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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那就是直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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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1:10:56 |只看該作者
沒多久,季再臨再回來,這次一頭霧水的九行跟著,在周文武的注視下,往地面上撒上麵粉。

塗月班也被扣在這座莊園裡,易朗跟婁全廣在院門口指指點點,婁全廣一見周文武在這,眼一亮,走進來說道:「周文武你是在這防什麼?」他頓時停步,刀尖正對著他的頸子。

他嘿嘿笑了兩聲,看著那些麵粉,慇勤的說道:「你們是想防看不見的……靠近嗎?在我們那裡也是。如果遇見重病,谷裡的大夫有所不確定時,我們總會在大夫進去治療時說著,裡頭的是徐石,請止步。」

季再臨正彎身撒著麵粉,聽得此言,轉頭看他。「徐石?」也姓徐?

「是啊,徐石是誰我們也不清楚,雖不能說萬試萬靈,但流傳下來也就當回事了。」

「我明白,這就是所謂的風俗民情。」季再臨心不在焉的說著:「徐石對你們谷裡一定有舉足輕重的地位,這才以為他可以微震四方。你們裡頭有姓徐的?」

「沒有,沒姓徐的。不過,徐石是……」婁全廣故意湊近周文武,這一次周文武沒有避開他或者武力威脅,另他大喜過望。「徐石,就是那個我說頗似徐直的那女子的畫像啊。」

周文武眼皮一跳,驀地想起宮裡深處的那副畫像。

婁全廣繼續說道:「我猜徐石八成是什麼可怕的武將,這才拿來嚇唬小孩,後來在我們那裡就被奉為阻邪屈災的神之類,周文武你……」

「閉嘴!」周文武煩躁的說道。他一個起身的動作,懷裡一樣東西落下。

他低頭一看,是自徐直那裡拿來的同心結,他蹙起眉,正要拾起時,卡的一聲,在結下的鳳凰玉珮盡碎。

就像是有人正好踩過去,周文武瞬間頭皮發麻,出於本能的,他拽緊長刀,疾步擋在屋子門口。

季再臨也在那一剎那反應過來,推開九行,如臨大敵的擋在已封住的門窗前。

婁全廣呆站在原地。不是還在談笑風生嗎?他盡力討周文武歡心,怎麼現在轉眼搞得像十面埋伏?

九行也是一愣,低頭看著地上的麵粉,上頭只有被季再臨跟周文武踩成一團亂的腳印,他猶豫一會兒說道:「我認為,事情並沒有那麼糟。如果有人有心要毀了大姑娘的腦子,也不該這麼明目張膽。」

「這叫明目張膽?」季再臨看著這個姜玖的接班人,老實說他不甚滿意,不知那個瘋子陛下在想什麼。

「是啊,大姑娘並不是違背什麼常理而出生在這個天下裡啊。我們自幼所讀的書,不就是叫我們順天綱,順天命,大姑娘跟我們天下人都一樣,就是這麼順其自然的出生了,雖然她的腦子在想什麼我們都不知道,可是她的腦子能催動天下進步,與我們有所不同。但,這客場不也是老天叫她出來帶動天下進步嗎?你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人要用異常的手段停止大姑娘的生命,那他,就是違背天理,天理不容。」他停頓一會,猶如背誦道:「如果掩藏得益,就不會被人發現,如果出了紕漏,卻要找不小心發現的人麻煩,這未免太過霸道。我不以為,對方如此不講理。」

季再臨眨眨眼。「你說的似乎也沒有錯。」

「裡頭的孫時陽,是現金天下裡的孫時陽;裡頭的徐直,是現今天下裡的徐直。由現今天下的人來決定徐直的生死,這才是合乎天理的吧?」九行繼續背誦道。

季再臨看著他,一時還無法接受這個徐直最新任的身邊人看起來柔柔弱弱,貴公子哥兒的氣質還沒磨去,居然能夠講出這番道理……莫不是徐直教的吧?

周文武一直沒有抬頭,就這樣看著自己緊緊拽著的刀,他的手背上儘是突起的青筋,彷彿隨時想要出刀。他突地說道:「徐直,是徐石的後人。」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季再臨哦了一聲,接著道:「大姑娘會沒事的。你看看,你臉上的可是當年守護孫時陽治病時巨鳥所製成的面具。你道。這有多巧合才能做到?莫不是那個孫時陽地下有靈,特地讓他的陪葬品浮出這天下,因緣際會讓你得到好守護大姑娘吧?」

周文武完全沒注意到陪葬品那三個字,他是寧願跟人力拼戰個你死我活,那他還有把握護住徐直,但此刻連個人影都沒有……他目光落在不遠處碎掉的玉珮上。

大魏的同心結,不是徐直給的,而是他自己拿的……連他自己拿的也要碎嗎?

他忍氣吞聲僵硬的說道:「我還做了夢,夢見孫時陽治人病,或許確如你所言,孫時陽一世救人無數,他回想救徐石的後人……」

婁全廣臉色古怪,看著門前兩個大男人一搭一唱的,尤其一聽到「陪葬品」三個字,他瞪著周文武臉上的面具難以置信。好好一個人,如此俊秀,連身形都如此誘人,卻把陪葬品戴在臉上,簡直喪心病狂……他慢慢的退至院門口,在門口光明正大看了許久的易朗低聲問道:「這傢伙在說什麼啊?怎麼一個字一個字都懂,組合起來卻完全不懂?怎麼這姓周的一直夢見孫時陽治病?原來他是喜歡醫術的男人?」

「……我也不知道。」婁全廣依依不捨的,不想放棄的看著周文武,他只知道這男人似乎在違背心意令自己心平氣和,甚至有些委曲求全的討好某個看不見的人,這讓他心底有點不愉快。

周文武這種俊美陰沉的長相就適合那種殘暴狠戾的風格,哪怕戴著面具,只要從他嘴裡吐出任何一句話,都能感到這個人藏於內的怒火與陰鬱,哪像現在……真是令人很不舒坦,居然是為了某個人壓抑自己,那人還不是他……當話說回來--「這兩個男人在閒話家常?」他實在不解。「在這種時候?」拿著刀的手勢分明隨時可以揮刀相向,嘴上卻在討論什麼天運地運的,他們到底記不記得屋裡有個可憐的病人?

易朗觀察許久,最後下了個結論:「老廣,該不是你看中的這個男人,心裡有病吧?」

數月後。

天上繁星,女子穿著斗篷,繞著湖畔散步,她想著事情,想著想著,突然有人上前扶她一把。

「小心,大姑娘,會落湖的。」

她不經意的嗯了一聲。「阿玖,你說……」頓一下,她往身側看去。

「哦,是九行啊。」

九行垂著眼,說道:「大姑娘要叫我阿玖,也是可以的。」

徐直看著他,這一次沒有恩上一聲。過來良久,九行抬眼看著她,她盯著湖,也不知在想什麼,他正要跟她說,凡事沒有身體重要,孫時陽說過,直到發留到肩下時,那是也差不多養足精氣神,方能出門或見客,去做以往在做的事,大姑娘還是去休息吧。

這話都還沒有出口,徐直便問道:「近日府裡有什麼事嗎?」

九行微的一怔,跟在他的身側,說道:「陛下又差人送補品來,要大姑娘好好養傷。學士館學士也三不五時來問候大姑娘,只是大姑娘如今不宜見客,我全都擋了……」他說著瑣碎的事,心裡其實奇怪。

姜玖還在徐直身邊時,他曾跟著學過,那時府裡大小事情哪件不是姜玖說了算?她一心只在學術上,哪像現在……自她術後恢復意識,有了精神之後,仍像以往時常發呆,卻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過往她發著呆,替她撲上紙筆,轉瞬她會寫出一堆拆開是字,組合起來卻是令人一頭霧水的文章,而後美目璀璨,彷彿得到一個新世界般--這是姜玖告訴他的,至於姜玖懂不懂?姜玖只是笑說:「我不是蠢,而是所擅長不同罷了。」隨即會將她寫過的墨跡收起。

白話點就是,姜玖是看不懂的。

事後他方知徐直根本不會看她當下的書寫,因為那些全在她腦子裡,會看的只有姜玖,也他想搞懂徐直到底在想什麼,方能進入她的腦中世界。作為一個身邊人如果只能照顧她的衣食住行,而不能進入她的思想,未免丟臉丟大了。

姜玖也坦誠,跟徐直一比,在西玄貴族所受的知識瞬間變成連渣都不如。九行說完瑣碎事時,以跟徐直繞湖一周了。徐直微微喘著,顯然體力不濟。孫時陽說得對,哪怕徐直早晨獨自練拳,體力還是不如以前。

他又悄悄覷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開顱太耗精神,徐直這幾個月帶著幾分枯槁,美貌雖依舊,貌齡卻跟實際年齡差不多,他都想偷偷問白華,是不是以前徐直曾吃過什麼靈丹妙藥,現在要不要再吃?再不吃,不知二殿下會不會膩了她?

徐直累的暫時在石凳上歇著,坐姿一樣的筆直,她凝視著被星光照的微微碎光的湖泊,直到九行在她面前鋪上紙筆,她下意識要喊一聲「阿玖」,再一定睛,是比阿玖年輕許多的九行。

她突然問道:「你姓什麼?」

「劉。大姑娘,我叫劉九行。」

「劉九行麼?聽再臨說,你在我開顱那日,除了將我事先吩咐的背誦一回外,還說了許多你自己的意見?」

「我只是看周公子緊張,一時想紓解他的情緒……」

「他緊張?哦,他似乎喜歡我,所以會緊張。這是人基本的情緒,是這樣吧?」

九行臉皮一抽。這樣明明白白的說開。好嗎?人家好歹流有皇族血……「也可以這麼說。總之,大姑娘開顱一切順利,那是再好也不過了。如果真有存在什麼,我想他們是沒有敵意的。我們再把他們想好點,也許他們一塊在屋外陪著我們守護大姑娘開顱呢。」他隨口道。

徐直多看他兩眼,這才發現她這個最新任的身邊人不只凡事往好處想,而且比起前幾任身邊人還要幻想無限。

一想起前幾任身邊人,她的心思很輕易的轉了一個方向,彷彿眼下對她最重要的已非對天下的研究。她道:「你姓劉,再臨呢?我想起來了,姓季,同墨姓烏……你在做什麼?」

「大姑娘不是有個習慣,喜歡在發呆時寫下腦中記事嗎?」

徐直慢慢的抬眼看著他,良久就不說話。

九行心一跳,對上她的目光。「怎怎麼了?」

「是阿玖告訴你的嗎?」

「是……是啊。」

徐直哦了一聲,極其緩慢的舉起筆,又看向九行。「白華呢?這陣子總是少見到她。」

「她無顏見大姑娘,所以……」

「我明白了。」

她又問:「再臨不方便入城,孫時陽至今在府裡沒有回去,是為了什麼呢?」

九行流暢地答道:「得等大姑娘完全康復、行動自如後他方會離去……大姑娘,你這樣看著我是……」她眼神有點惱怒,他是說錯了什麼?

徐直收回目光,筆尖將落紙上的動作就這麼停住,似在深思什麼。

九行在旁耐心等候,等著等著,竟看見徐直額上佈滿汗珠,他駭了一跳,正要問怎麼回事,就見徐直專注的下筆。

他瞄著,還真的像姜玖所言,看不懂。

她神色十分慎重,停停寫寫,等收了筆後,她微微一笑,盯著九行說道:「你收妥吧。」

「是。」

「收到哪裡去呢?」

「收……收到姜玖已往放著的地方。」

徐直又嗯了一聲,沒有再多做細節追問。她起身說到:「我累了,你收拾收拾也回去吧,我去休息了。」

「是。」九行小心捲起紙後,轉頭看了徐直的背影一眼。她往後院走去……好好的一個皇子,真的成了後院人吧。

微亮溫暖的光自門窗底下洩露。

徐直低著頭盯了許久,直到裡頭有人打開門,周文武就站在那裡。

「徐直,要我像那些小倌到門口迎你嗎?」他陰沉說道。

徐直呀了一聲。「不,我在回憶,在想著,近日看見你就能想起這光,也在想該不該進去。」

他瞇起眼,仍是將她一把拉了進來,掩上門。她脫下斗篷,才看見床上那邊大刀,就有人自她身後抱住,蹭著她的頸子。

她已經見怪不怪了,從初時吃驚這個年過三十的男子精血異常旺盛到現在她算麻木了吧。

不是說他無子而對房內事感到無趣嗎?攝魂鍾所攝出來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話,她還真搞不清楚了……她思緒微的停下。發現自己沒有想探究的慾望。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是她總是興致勃勃去挑戰一切難題,現在……總是在深想前就停止了。是開顱的後遺症嗎?

「徐直,你敢分心?」他將她轉了過來。眼神陰暗。「你這什麼眼神?」

「沒……我只是在想,你今晚要盡後院人的義務嗎?」

那他每天晚上在那裡煽風點火算什麼?自己點自己燒嗎?徐直向來偏理智,不做多餘的事,但這位皇子似乎就是愛做多餘的事。

她脫了外衫,未覺身後壓抑的目光,逕自上了床。她本來沒有跟人一塊睡的習慣,不過在頭痛那段時期,她必須承認有人的體溫令得她稍稍好睡些;現在頭不痛了,她倒是不介意一個人睡……這樣把人拋棄好像不太道德。

若是以往,她哪會管這些,直接走人了,但現在……周文武放下床賬,跟在她後頭上了床。他把她摟進懷裡,指尖輕輕梳理她的短髮,問道:「頭痛嗎?」

「不,不會。」她自己都覺得身子情況愈來愈好,再也不似以前往往思索著事情,卻一直被頭痛干擾。她試探地說道:「阿武,先前我開顱後虛弱,半隻腳還踏在鬼門關上,因此照你所言試看看讓擁有皇家血的你,夜裡守護在一旁,如今我已大好,可以結束了。」

「哦?原來你想換個人睡了?」

她一怔。「不,沒有……」

他俯下頭,本要跟她說話,徐直卻是習慣的湊上去輕點他的嘴一下。此舉大大取悅了他,他立刻回吻。

徐直頗感無奈。這個男人一直處在發情期嗎?怎麼以前都沒有發現呢?他很容易被撩起情慾,或者她該重新推翻自己過去的述作。

思及此,她思緒又停頓。自開顱後她誰也沒有說,其實她的思考斷斷續續,總是無法集中,思路到一半就無法克制的回憶著過往週遭所發生過的人事,她本以為這是開顱後的後遺症,但日子久了,她驚覺不對勁的不是她的腦子,而是內心。她內心時時產生恐慌,令得腦子無法運作。

她下意識地抱緊周文武的腰身,感到對方一剎那的僵硬,她回過神,想起她一主動,他就會有這類異常的反應。

他曾經喜歡過徐達,喜歡過他的姬妾,最後喜歡上了她,對於每個女人他都有這樣的反應?他真是感情充沛,一如他赤裸裸的慾望。

「徐直,你在想什麼?!」

她在想,他得不到徐達,所以瘋魔;他得到了無數姬妾,卻連眷戀都不曾有過;有朝一日,他得到了她,或許就再也沒有執念?無數的可能,自徐直腦裡延展開來,等到周文武盯著她又重複一次,她才有回過神,略帶驚訝的看著自己居然以周文武為中心做延伸性的思考。她從來不曾以一個人去做思考,去考慮他的情緒、他的思想……「徐直?」

她怔忪的盯著他,他背著光,她看不清她的表情,手指撫上他的眼角,想起他眼角那抹艷紅……「阿武,我很高興你活著。」

他瞇起眼瞳,凝視她半響,隨即摟她入懷,讓她聽著自己穩定的心跳。他的手掌還是下意識去護住她的後腦勺。他聲音刻意放柔道:「你也不必直想著那一天,沒什麼好想的,就只是你生命裡無數天裡的某一天而已,」

徐直嘴角微微上揚,這麼溫柔的聲音,居然出自周文武這個瘋皇子,要在以前,真的會令她啼笑皆非,直道不可能。

緊跟著,她的思路再次頓住,自己暗哦了一聲,細細品嚐著--原來,這就是周文武的溫柔嗎?

夜深沉,徐直突然張開了眼。

她無聲無息的坐起,周文武仍然睡著,這令她有些吃驚。開顱後她偶爾在夜裡醒來翻身,這男人比她還快醒一步,她都想問,既然與人同睡會令他夜不安寢,何苦來哉?

四周安安靜靜的,偶有夜風撩進窗裡,她的大腦不停放人運轉推敲著某件事,神色流露出些許的緊張來。

她小心翼翼的掀開床幔,下了床,回頭看周文武一樣。天色昏暗,燭火已熄,但床上那隱隱約約的人形在那……她嘴角不自覺的掛上微笑。

她扶著床沿,穿上履鞋,正好摟到男性的西玄衣裳,裡頭似有東西。她的手伸進去摸,是……她視線移到床幔後的男子身形。

同心結?同心結旁還有好久快碎玉?她的鳳凰同心結?

周文武不缺錢,向來也不愛大魏的物品,拿她的同心結做什麼?因為玉珮上有鳳凰刻紋?

她微覺奇怪,卻沒有去深想。既然他喜歡這個同心結到連碎了都要,讓他繼續受著也無妨。

於是,她原封不動放回去,取過斗篷,悄然無息的出了門。

徐府的地圖在她腦裡勾勒出來,十多年前父親去世,府裡正要翻修,再臨本要自行作主,她難得興致所至,用兩種截然不同的角度重新設計,這座圍子她是再熟悉不過。

阿玖跟她提過,周文晟以為這是一男一女所設計,他便順水推舟,令周文晟更加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只信他自己,所以,他信徐直毫無疑慮。

徐直的神色奇異,露出詭異的笑來,她摸上嘴角,知道這樣的笑容是開顱後第一次出現。

她走走停停,直到她走至偏遠的一角方停,這裡是徐回離去後所保留下來的。

徐回命格偏陰,不喜人多的地方,這裡她也少來,給足當時年少的徐回安靜的空間。現在仔細回想,徐家三姐妹,她與徐達、徐回相處的時日並不多,相較之下,姜玖、白華他們在她記憶力還佔多些……至於周文武,又跟姜玖他們有所不同,姜玖他們總是事事以她為主,少有違背的時候,她一回頭知道有個人在那裡就夠,但周文武總是喜歡與她的意見相左,讓她不得不分心神過去……她慢慢地環顧徐回的住所,沒有任何的燭光,寂靜而無聲,雖然打理得乾淨,卻依然能看出已有許多年沒有住人了。

她打開手掌,低頭一看,上頭微濕,她的眼底有迷惑,更有期待。

她舉步來到門口,輕輕的推開門,裡頭也是一片漆黑。她沒有急著去看床上有沒有人,只是摸上桌面的燭台,耐心的點上燭火。

瞬間,她的視線模糊,淚如泉湧。

細小的火燭剎那照亮了屋內,今晚她寫的墨跡就這樣攤開在上頭。

瞬間,她的視線模糊,淚如泉湧。

「大姑娘,我就想,你是發現了。那上頭,分明寫著我找到你了,阿玖。總算也有這麼一回,我終於看懂了。」

徐直提著燈籠夜行。

她嘴角一直微微笑著,心情極好,本想回後院,但怕驚擾了周文武的熟睡,一陣涼風拂面,她的帽子落下,露出她快及肩的青絲,碎發覆眼,她迎著風細細感受此時溫柔的涼風。

這叫溫柔,她心境平和的想著。

她腦中一片澄淨,再也沒有那自賽場後沉甸甸、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清的恐慌,如今,她的腦中輕鬆無比,沒有頭痛,沒有恐慌,無數的思考、記憶在腦中奔騰,各尋其位。從小她就喜歡這樣的思考,如今放下重擔,她腦中任何難題彷彿都能迎刃而解。

驀地,她張開美目,碎光在眸裡流轉,她上前走了兩步又停下,燈籠不自覺的自她手裡落地。

她拾了一塊石頭半趴在地上畫著,斗篷處處阻礙她的行動,她索性脫了丟一旁,也不顧夜裡有多涼。

很快地,地上的地圖成形,天下地形盡在她手中,她盯了半天,心跳加快,丟了石頭,就往書房快步而去。

書房裡,一如夜裡該有的樣子,烏漆抹黑。

她推門而入,點燃燭火。此時房裡只有她一人,她也不怕,路經貯幣器時她掃過一眼,彷彿勝券在握。她走到書櫃前翻找著書冊讀了又讀,也沒坐下就繞到書桌前迫不及待地落跡,同時自言自語:「我為了要證實天下四國本一家,特地提出禮樂還原問題,集眾人之力證實各國禮樂原貌確有相通之處,不止相通,甚至是相同。這表示,我推想的方向是正確的。」她又尋思著說道:「不管孫時陽或者星官楊言,都是屬於四國之前那個天下的,歷史承接理所當然,為何叫人給掩去一切?除非那是有著不可告人之處。為什麼呢?再不濟的歷史,也有後人公評,是什麼歷史不能讓後人得知……因為有不同之處?」她眼睛乍然明亮,激動道:「巨鳥非人間物,貯幣器上那個雕像也非人,非人卻能被天下人刻在貯幣器上,五官詳盡,衣著一同,這表示一同生活著,那,只有一個對於現在天下人不可思議的原因,就是--」

遺憾的歎息聲,彷彿還處在自我的世界裡。她慢慢的垂下眼,輕柔的拂過書紙。

「徐直!」

她心頭一跳,轉身一看,周文武正大步進來。

她一眼就看到他初醒的眼眸,西玄衣衫在他身上略亂,顯然是匆匆出門穿上尋她。

他目光掃過貯幣器,眼底透徹暴戾,當他來到徐直面前時,正要說話,卻見徐直眼神幽遠的看著他。

「為何一個人來書房?斗篷隨意丟在地上,燈籠也是。徐直,就算這是你思考的習慣,難道你就不會想想有人會擔心嗎?」他咬牙道。

她張開眼,看著他。「你會擔心?」未等他說話,她自動替他答了:「是了,你會擔心。同墨、阿玖他們都會擔心。」

「……於他們何事?現在只有你跟我!」

這話一出,徐直終於知道連周文武也知道阿玖與同墨都活下來了,若在以往,她會以為姜玖與同墨是詐死想走,人既然要走,她也不留,如同當年的再臨。

直到這一回,她才知再臨詐死是為了她;姜玖、同墨幾度生死邊緣掙扎,與其讓她又喜又悲,傷心傷腦,不如確定他們都能活下去了再告知她這個喜訊。

「徐直,你又露出脆弱的表情你知道嗎?」他忍無可忍,冷笑道:「是為了姜玖……」

徐直雙臂纏上他的頸子,主動吻上他的唇。他一愣,下意識地將她環上書桌,壓抑著自己回應的衝動,任她輾轉吸吮,最後兩人的嘴唇濡濕紅腫,周文武一言不發,呼吸卻微微沉重起來。

她尋思著說道:「好像也不必上床才能親吻嘛。」

周文武看著她冷靜的表情。

她手指由摸上他的眼角。「阿武,在西玄裡,你一輩子就只能是我的後院人,我也沒法招贅你,或許袁圖說的半生淒涼就在此,沒名沒分……」

「袁圖是什麼狗屁!是不是半生淒涼我說了算……」

她眼一亮,說道:「是啊,你說的也對。你在我這裡,吃不了多少苦。當個皇子有什麼好?成天受些窩囊氣,還反抗不得。真有趣,有的人順了袁圖的神算,有的人卻是背道而馳,這種刻在骨子裡的燦爛分明就是可以改變的……」

「誰背道而馳?」周文武心裡有疑。不是他,也不會是周文晟,還會有誰?

徐直看著他。

他看著徐直。

徐直慢慢的環住他的腰身,令他暫時忘了方才湧起的猜忌。她埋在他胸前良久,輕聲道:「阿武,當個皇子既不適合你,何不換條路走?說不得你會發現眼前一片美景。西玄皇室代我造的墓,在我終了時我不會進去……」

「什麼?」

她抬起眼朝他笑道:「對天下人而言,那將是徐直的墓,你道百年後有沒有人敢盜?」

周文武聞言,眼底升起陰虐之氣。「誰敢……」真的有人敢!徐直手上擁有許多獨一無二的器品,甚至是述作、歷史……這些將陪著她壽終正寢入墓,將來會有多少人垂涎?

死後還要被人挖墳……他心裡大恨。

「那墓室裡講放著我一生的心血,傳給後世,至於要怎麼用就隨他們了。我另外私下找個好墓地埋了,不在西玄。我打算墓地不大,就一人容身而已,這個秘密唯你知情。周文武,將來沒有身份、地位的你若還是覺得眼前一片美景,那要與我共葬,雖說擠了點,也是可以的。」

西玄二皇子,終於不知名的山頭,連個墓地也要不起……原來,到最後……他只是個生死相依的陪葬人?

徐直的陪葬人。

周文武對上她的美目。

「徐直,你就是個橫衝直撞的呆學士,如果不是我在四方館護著你,只怕你早就跟他們千里跋涉不知去了何處;如果狩獵那日不是我一力擋百,你哪來的生路可行?想來,來世你還是當個學士,我要不在旁護著你,你哪來縱情學海裡?」

徐直表情微妙。她還真的忘了有些地方的風俗民情是共葬後來世必相遇,怎麼周文武連來世都想的妥妥當當、順理成章?其實,她只是想替他解了袁圖的神算,不讓他落股荒野罷了。

來世還要遇見這個瘋子……她也不排斥就是。甚至,因此心底會湧起某種連她自己都到不清楚的柔軟情緒,就好像是在他身上看見的溫柔?

原來,她也有這種溫柔的情感嗎?

徐直被他抱坐在書桌上,他微一側頭就能看見她之前寫的密密麻麻不只是什麼的記錄。徐直順著他視線看去,順手將它捲起來放在燭火上燃著,知道快燒光了才鬆手。

徐直忽的冒出一句話,道:「我認輸。」

周文武蹙眉,心裡起了懷疑。這話不是對他說的,那是對誰?他順著徐直的目光看向貯幣器,他始終對它有隔閡:「徐直,聽我的話,把它熔了!」徐直若不肯,他也要找機會毀了它。

「好,熔了,以後不會再管它了。」她答得痛快,再度抱上周文武的腰身,臉蛋埋進他的懷裡。

我是認輸了。

但,我心甘情願,為在乎我的人,為我在乎的人。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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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1:11:17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 第一個身邊人所引爆的後遺症

那個坐在書樓前階梯上的小姑娘,穿著西玄衣裳,一板一眼的看著書,讓他感到苦惱。

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為什麼才八歲左右的小姑娘,腦子居然發達的不成人樣?讓他這個身邊人頓覺豬狗不如。

西玄皇帝告訴他,因他學識豐富,當徐直的身邊人,想必能夠好好地服侍徐直,至少,對於徐直時常問的問題能夠解答部分……他嚴重懷疑西玄的皇帝也怕了徐直。

連太子的師傅都不如一個小姑娘的引經據典、舉一反三,傳出去,教出來的太子又會好到哪去?將來太子顏面何存?

好吧,說白話點,任何一個有羞恥心的大人,看見眼前這小姑娘,都想掩面遁逃,不管是西玄的瘋陛下或者正常如他。

他好怕啊!他哪學識豐富啊,他就是個蠢蛋!在來到徐府後,他深深有這種挫敗感,自信心全無不說他都想奔去問陛下,讓他在徐直身邊苟且活著是不是要他自盡,好少造西玄皇室的殺虐?

今年他十七,就是來哄個小孩的不是嗎?這個小女孩,應該要跟其他同齡的小姑娘一樣撒嬌耍潑不是嗎?怎麼完全顛覆他的想法?

八歲……八歲小孩去乖乖吃糖別再裝大人的聰明才智了,可以嗎?

他心裡歎口氣,在她身邊坐下。婢女在書樓裡來來去去做一年一度的曬書,他倆就坐在一旁的階梯上,他還刻意替她擋陽,陰影落了一片在她的書頁上,她恍若未覺,繼續看著書……果然這種討好方式沒有用處。

於是他真的拿出糖來,呈在她面前。

小姑娘終於被拉開了注意力,抬頭看向他。

「大姑娘,外地的糖果,在街上看見的。」又香又甜,保證小孩子喜歡,老闆是這麼說的。

她嗯了一聲。「你吃吧。」她表達她的不介意。

「……」他默默地收起糖,好脾氣的說道:「大姑娘,過兩日袁圖大師便要過來為你們神算,你緊張嗎?不要緊張,對西玄人而言,一生的燦爛是刻在骨子裡不變的,是已存在的事實,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小臉正經,五官尚未長開,但已看得出未來就是個美人了……好像,也就是個美人。徐家曾有過的女主子他幼年時看過,就是個英氣美人,徐直似乎哪兒差了點?相較徐達的溫,徐回的陰,徐直就是……木?

木頭美人?他掃過她捧著的書本,心裡莫名其妙起了嘲諷的笑意。徐家後人啊,西玄皇帝們所看重的徐姓,也不過……如此。了不起將來就是個愛讀書的美人,然後呢?

西玄重武不重文,愛讀書的人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像他一樣,哪怕是徐姓後人,實質地位又能高到哪去?

「我不緊張。我對袁圖本人比較感興趣,雖說西玄人確實有一生燦爛都刻在骨子裡的民情,但,袁圖是從哪裡看見的?眼睛嗎?能把他的眼睛挖出來研究嗎?」

「……」

小徐直又自言自語道:「為什麼西玄裡只有他如此精準,其他神師比不過?為什麼又只能在西玄土地上有這種眼睛?大魏人呢?從來沒有聽說過。僅憑一條乾涸的麗河隔開西玄與大魏,就能讓兩國人民的眼鏡有所不同,為什麼呢?」

「……」對不起,陛下,我還是回牢裡吧。他有負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卻完全沒有想過這些問題。重點是,這些問題重要嗎?

小徐直說至此處,這才意識到這個近日來的身邊人就坐在她旁邊。這個身邊人她還真沒有什麼印象,此刻她關注的是……她的小臉往他那裡湊過去,專注的看著他的雙眼。

「……」別挖我的眼睛去研究……她緩緩的伸出手,碰上他的眼角,同時感到他眼上的肌理一縮。

「大姑娘,何為?」他屏息。「你的眼睛……」

「我知道許多姑娘都認為我的眼睛別有特色,十分引誘人……」他開始口不擇言了,害怕她撂下一句話,你的眼睛送給我研究。

陛下會允的,他知道。

西玄貴族被有計劃的一一給網織罪名,可笑貴族們自掃門前雪,還以為拔除了眼中釘。遲早他們也會隕落,除了西玄徐姓外,所以的貴族都不會有好下場的,他早一步看穿了當今皇帝的內心想法。可是他能說嗎?不,他不能,他必須活下去,活下去延續他這族的血脈。

「你的眼睛,跟旁人不太一樣,眼皮只是單層。」她想了一下,美目驟亮。

「不知跟某一族有沒有關係?那一族出來的都是文采極好,更寫的一手好字,是天性如此,還是後天養成,這一直是個迷。」

「大姑娘你……這麼小,就知道我的身家啊。」他聲音微微放柔。「西玄早年征戰,許多邊遠小族因此瓦解,我祖母便是來自那一族。其實,大姑娘若對今年西玄史有所研究,就知如今在朝中為官的官員們,其妻妾中多有這些小族的女子。你可知為什麼?當年征戰的將士們擄掠,也有美女進獻,就連二皇子的母妃也是某族之後,他那一族的人多半以溫柔見長。說起來,如今西玄貴族裡,除了西玄徐姓外,都多有那麼點其他小族血緣呢。」

徐直哦了一聲,突然起身道:「是啊,我怎麼沒有想過呢?既然有血緣,那就有實證,你陪我去一一拜訪吧。」

「什麼?」

她收起書,隨意遞給他後,又湊到他面前,兩人間不過一指距離。「這樣說來你確有一手好字,你來寫寫給我看吧。」

「……好的。」幸而對方還只是個小姑娘,靠的這般近還真的會讓人想入非非。索性,他對小孩竟完全沒興趣,何況他已有盤算,將照著母親那族的承諾,在擺脫身邊人的身份後,可以有諸多姬妾,但能夠生下他孩子的,只能是擁有跟他流有同一族血的妻子,到那時,他將帶著妻妾到邊境一帶當個窮苦小官,如果能離他母親那被滅的一族近些更好。

西玄貴族的血?算了吧,他想都不想要。前提是,陛下會履行承諾。

但,話說回來,他該不該稍微提點一下這小姑娘別靠男人這麼近?這不是該母親這類的長輩教導她嗎?他不合適吧!

徐直又問:「那,你母親那族被滅後,有一種傾向,遺民習慣性的尋找同族後代成親,你也會如此嗎?」

「……」他怎麼覺得,他好像被一個小姑娘給剝個精光了。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徐直哦了一聲。

徐直永遠都是這幅不動如山的表情,好像天塌了也不干她的事,他都要懷疑以後隨便來個西玄男兒就能把她騙走……他深吸口氣,發現自己好像在養女兒,也對,他這年紀早該成親了。徐直是他女兒是他女兒是他女兒……他心裡默念著。

言歸正傳,他走到徐直面前,低聲說道:「大姑娘,今日你在宮裡做的那些事情……切記別讓第三個人知情。」

「你看見了?」

他當然看見了啊!他是身邊人啊!他是身邊人啊!她在做時到底有沒有顧及外人!他就在現場啊!結果他看見了什麼?

周文晟,一世暴君!

袁圖神算明明如此寫著,但徐直在將之送往陛下那裡的途中改成「一世仁德之君」,而且居然還仿起袁圖的字跡。

她想做什麼?這是欺君之罪!這是……「你在為二姑娘報仇嗎?」他沙啞問道:「若是二姑娘命數已定,你何苦搭上自己……」

「不是。」徐直說道,神色看不出真假。「從來沒有人想過袁圖的神算是否有可議之處嗎?只要他說出口的必定成真,因此才有他頂尖的神算之名,那麼到底是人們聽了神算後下意識的照著這條路走,還是真的無法控制的往這條路上走?」

他一怔。「可是,當年袁圖在替大姑娘神算時,就已算出你文有所得,名動天下……」

她隨意揮揮手,道:「那不算數。在他算我之前,我已知我正在做什麼,將來做什麼,他不過是錦上添花。難道要我為了違背他的神算,刻意走反路?我不願意。他算西玄皇子裡唯有大皇子篤定為皇帝,其他不是早夭就是終於不知名的山頭,我也不想做吃力不討好的事,去拱另一個皇子當皇帝來試驗。」

一定是他胡思亂想了,他居然相信徐直若肯花全部心血,或許西玄真要換個太子了。

徐直眼眉忽的染上光彩。「你不覺得很期待嗎?周文晟是注定為西玄皇上,那麼,是一世暴君或還是仁德?他會無法控制的走上暴君之路,還是為了合上袁圖的神算,強迫自己成為仁君呢?」

「大姑娘你這是……」

「這不是很好嗎,阿玲。若然周文晟成為仁君,對西玄子民何嘗不也是一種幸運?」

「……我只是怕你,被發現;怕你,違背嘻嘻嘻命數;怕你……」受到任何傷害。「大姑娘,你允我,如果有一日被發現了,你就推給我吧,都說全是我做的。」

她奇怪的看著他,不怎麼明白他會這麼做的原因。

他苦笑。但願她一世都不明白。人們總是如此,一旦染上七情六慾,喜歡、痛苦、悲傷、背叛都將接踵而來卻無法掙脫,到時那些情緒必會影響她的意志,她又如何能盡情沉浸在她的天地裡?

所以……現在的她就很好了。

但凡聰明之人多慮。這一夜他始終睡不著,來回在徐府裡的人工湖畔行走著,清涼的水汽拂面,令他冷靜不少。

天威,天威。對他而言,天子無比神聖,天子之怒,伏屍百萬,因而他們這些沒有皇血的人,總是無可抗拒的服從著、畏懼著,就連他這個西玄貴族明知皇帝有心一一拔除他們的背景,只留幾個有底子有忠心的,他也只會想逃得遠遠的,而不會去與皇上面對面對抗。但,徐直怎麼敢?她怎麼敢?

她簡直是玩弄這些神算於手裡……這事想都不用想他絕不會回報給陛下,絕不!

哪怕今晚有了涼爽的秋風,他仍滿身是汗。最後他直接走到徐直這屋子,門一推,竟是微開。沒有婢女守在這裡嗎?他心裡惱怒,大姑娘年紀也不小了,隨身婢女無法貼心,這真是麻煩,有什麼辦法能夠找到一個貼身盡忠的婢女……然後,他推門而入。反正大姑娘還小,男女之防再延延--聰明人總是不停的推翻自己上一刻的想法。再過幾年,他就無法這麼隨性了……況且,再過幾年,除非陛下忘掉他,否則他也不能再當徐直的身邊人。而陛下絕不可能忘掉他,因為,徐直身邊不需要忠心的人,人一相處久了就容易有忠誠。他無聲地笑著。在陛下眼裡,一個男人怎會對一個女孩忠心?在陛下眼裡,僅僅十年還不夠建立起一個人的忠心,呵……他嘴角的笑容頓時僵住。

「徐直!」

他衝上前。徐直坐在床邊地上,頭埋進床邊的被褥,廣袖下的藕臂也在被上露了個大半,緊緊拽著拳頭,長髮幾乎掩去她所有的神色。

「……嗯?是你呀。」她微側過臉,沒有撩開黑色的青絲。「沒事,只是頭有點疼。」

「頭疼?」他小心翼翼地彎身看著她。她沒有任何動作,語氣有點虛,發下的臉色偏白,都是汗珠。這叫沒事,只是頭疼?「我去找大夫……」

「不用,我喝過藥了。以前就這樣,有時止的了疼痛,有時就像這樣,忍過就沒事了。」

他臉色一變。「以前就這樣?」他怎麼都沒有察覺?他知道徐直一直有在喝藥,但他以為是女孩子養生用的。過往她是忍頭痛忍到外人看不出嗎?「大姑娘……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幫我?能幫我止疼嗎?」她一臉疑惑。

他尋思片刻。「我帶你去湖邊走走,我心煩時總是繞著它,繞著繞著就不煩了,也許你繞著繞著就不疼了。」

她看著他,突然問道:「是你母親族裡的風俗嗎?」

瞬間他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表情出現。柔聲道:「是啊,你不是最愛去證實嗎?我們來試試。」

徐直聞言,任他背起。他一路走出屋子,往府裡的湖泊而去。沒有燈籠,只有月色,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承受背上的重量。

一點也不重,他想著。

當初來徐府裡做身邊人,他有千斤壓頂之感,如今他真認為其實一直當徐直的身邊人也沒有什麼不好……雖然沒有志氣些,但在她身邊可以窺見一方淨土,她的世界裡沒有爾虞我詐,只有無盡的學理,令人如沐春風……哪怕那些爾虞我詐都由他代為承受了,他也甘之如飴。

「大姑娘,這頭痛是怎麼回事?能根治嗎?」

「嗯?自娘胎帶來的,好像不能。至少,沒遇過說可以治好的大夫。」

「西玄醫術太差,遠不如大魏,大姑娘你能禁得起長途跋涉嗎?到大魏去呢?」

「在我成為西玄徐直前,我能走出西玄嗎?」

他心頭頓涼。是啊,徐直不是剛被袁圖神算過嗎?陛下怎會放她出西玄,成為它國的榮耀……袁圖那個老賊活生生斷了徐直治病的希望嗎……他壓抑情緒,說到:「沒關係。那,我們就想個法子讓大魏最好的醫者自動來到西玄。你如此聰明,必有法子,我也不差……就當是一個挑戰。大姑娘,你想想,倘若能讓大魏醫者大量來西玄,要是久了,等同大魏與西玄間開了一條醫道,長就便成一種習慣,這也算是一種風俗?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她沒有回話,但他知道她正在思考。

一直不停不停的思考,這就是徐直。大魏來了多少醫者將帶動西玄人的進步,她不會理的,彷彿西玄於她,就只是一個出生地,十分合他意。西玄的皇帝真的不值得徐直的忠誠。她的忠誠,只給她自己就好了。

「阿玲,」她突然說到:「頭痛好像真的減輕了,你母親那族的民俗風情真有趣。繞著湖走就能減輕人的煩惱跟不適嗎?這是什麼道理?因為湖面有涼氣嗎?還是有什麼神秘的力量?」

他聞言笑容滿面。「也許,所謂的風俗民情,到後來其實沒人記得原理,只要照著做就會沒事了。以後大姑娘心煩或頭痛時,都可以來這裡走走。」

她嗯了一聲。

再一會兒,他感到背上的人兒呼吸清淺而穩當,不似之前斷斷續續彷彿忍著什麼,就知道徐直已經睡著了。

他暗的鬆了口氣。頭痛症可大可小,當年他一夕家族敗落,他心裡一時無法承受,那陣子日日夜夜頭痛不已,有時如刀子一刀刀慢慢地磨著腦子,有時又像驚天巨雷打進來,光是現在一想還是驚悚,何況徐直這是病根,一直纏在她頭上,她怎能忍到旁人都沒有發現呢?他自問他十分關心徐直,做足了身邊人該做的,為什麼還是沒有察覺到?

徐直……如果沒有徐直的存在,陛下會將他放在哪裡?是隨著他一族一塊死罪,還是落入其他貴族的手裡?無論如何,他不會有多好的下場。

徐直從來沒有要求過他什麼,她在集賢殿看書時,身為愛書者的他也一併受惠;她在西玄到處行走做研究時,他還是受惠;他從徐直的眼裡看這個世界,會突然發現……他的世界原來還不絕望,真的。

再過幾年,陛下絕對會將他調離徐直身邊的,同時,也不會讓他與徐直再有牽扯……到那時,陛下絕對會察覺徐直的風采斷非一個西玄可以承載得起,只要是西玄的貴族都將視她為西玄唯一的榮耀,他必須在那之前好好的掩蓋徐直的鋒芒,讓她別那麼快……至少,當陛下看見徐直的光芒時,認定她是無害的,認定他還能掌控西玄所有貴族,包括徐直所有的身邊人……他抿起嘴,邊走邊沉思著,直到驚覺夜風微大,這才背著徐直走回她的屋子。

「好字!」徐直說到,將他寫的書法一一看過。

他垂下眼,微微一笑,繼續寫著。

近年徐直頭痛加劇,她年紀又大了點,背著她繞湖實在會有閒言閒語……雖然也已經傳出徐直的身邊人包辦她的一切需求,包括暖床。肯定是有人看見他在夜裡背著徐直繞湖後回房。這全都得怪他,他知道;但是,既然徐直沒當回事,他也就當什麼都不知情。

真要照了男女大防來,很多事都不能去做--例如夜晚她頭痛時,他在書房裡寫字給他看。

她對許多她未及之事總是懷有興趣。他寫得一手好字,是西玄有名的書法大家,看著他的字,如果能讓她轉移注意力,那,他就一直寫下去。

要是有女兒,或許就像這樣,會心軟的一塌糊塗。其實他並不奢求與將來會娶的同族妻子有什麼感情在,他母親那族的遺民想來也如他一般,只要想要延續那一族的血脈;但,他忽然希望將來他也會有像徐直這樣的女兒,讓他能夠盡情地疼愛著,而不是得時時顧及一切。

「大姑娘。」

「嗯?」

「我猜陛下下一個要開刀的,會是季家。季家貴族之後,最優秀的人不是季再臨,但我想,應是他會成為你下一個身邊人。」

徐直哦了一聲,沒有反應。

他苦笑。又柔聲道:「你不問為何我跟太子走的近,固然是你不在意,但何嘗不也是你信任我?大姑娘,離開你身邊之後,我將留在京師為太子效命。」

她抬頭看他一眼。

「袁圖之事我不會跟任何人提,大姑娘也莫要跟人提。我如此聰明又忠心,太子必會重用我。人人都當西玄貴族到你身邊成為身邊人是一種恥辱,所以,到那時,我會做出與大姑娘一刀兩斷的舉動。」頓了下,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在京師,只要有我在,我便會護著你。你就這樣好好的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要顧忌,不要遲疑。徐直的存在,就是我的價值。」

徐直看著他。

他突地一笑,狡猾的說道:「季再臨不是個好東西,大姑娘,將來他到你身邊,你可不能給他好臉色看。」他記得季再臨那小子相貌隨和,笑起來挺稚氣的,很容易欺騙人,但一肚子叛逆。

「……誰來我身邊都無所謂。」她坦白說道。

「你這樣說,真令人感動傷心啊。」他笑道,已經習慣她的無情了。真的,無情才好,不然哪個人隨便勾她一勾,這單純的小姑娘怕是會跟人跑了吧?

他尋思一陣。就他察覺,徐直是非常容易無視順從的人,基本上她說什麼,旁人就照做,到最後她記得的只有事情而非人;如果沒那麼順從,還真的會惹她多看幾眼,哪怕這幾眼是煩躁不耐,但至少此人會在她心裡留下點印記……他看了她正細細讚歎他書法的表情。真的也是一個大姑娘了,平日她眉眼冷淡,就是西玄美人堆裡的一個普通美人,也唯有她沉浸在她的世界裡才能綻放出耀眼的光芒,比世上的任何美人都美……這世上,哪有人配得起她?能懂她嗎?

能替她擋風遮雨嗎?能一心一意為她嗎?

或許他無法做到十全十美,但要真有人橫空出世比他還護住他心裡這方淨土,那麼……那麼……在那之前,他得灌輸接下來的身邊人,徐直就是喜歡規矩、守禮、順從的人,違背這些的,她一個不滿,陛下絕對換人……西玄貴族不是嬌生慣養,就是桀驁不馴,可不能隨意傷了大姑娘,是不?

徐直就該被人護的妥妥當當,而非她去護別人,那些壞小子還是搞清楚的好。

他垂著眼目,掩飾嘴角的笑容,笑道:「我本姓公孫,大姑娘叫我阿玲阿玲的,可也不能忘記我的姓。公孫玲,你永遠的第一個身邊人。」

徐直看他一眼,哦了一聲。

「我記得了,你叫公孫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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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1:12:14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 身邊人所承受的後遺症

周文武奔出賽場時,有人阻礙了他的去路。

眼前一片血紅「滾!」他喝道。

長刀毫不猶豫的朝著其中一名血人砍去,卻教另一個硬生生擋了下來。

「住手!他是姜玖!」魏雲卿死命擋著,吼道:「他不能死在皇族人手裡,他不會甘心的!」

周文武認出他就是那個唱西玄求愛曲的伶人,如今他披頭散髮,全身儘是傷及要害且見骨的傷,居然還能撐著一口氣……在賽場裡他不是沒有重挫姜玖,怎麼一個廢物、兩個廢物都打不過一個姜姓?他膽戰心驚的往四處看去,週遭馬車盡毀,沒有徐直,那就是被帶走了,他總算暗鬆口氣,膠凝在正與執金吾對打的姜玖身上。

執金吾是個人,姜玖也是個人,是人耗盡力氣的時候,但姜玖卻像是耗不盡精力似得,他這分明是在燒著自己的生命力,被攝魂的人居然如此可怕,相較下執金吾只是撐著一口氣不讓姜玖離開而已。

他眼眸微沉,靜心打量姜玖的殺人技巧。執金吾就是個利用的好對象,只有一等執金吾被殺,姜玖的生命力應也耗的差不多了……姜玖的殺搏之術是西玄最厲害的師傅教出來的,這些年他一直安分的待在徐直身邊,倒讓人忘記他擁有一身好殺技,把這樣的人擺在徐直身邊,先皇到底在想些什麼?是在磨姜玖的性子,把他磨到沒有性子方為周文晟所用嗎?

如果此刻能將他給殺了,這正是一個好機會……徐直不會傷心,她就是個只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學者。他頭也沒有回,陰狠說道:「他必須死。他中了攝魂,被下了指令殺徐直,只要他存著一口氣,徐直就得死。你道,他死好還是徐直死好?!」

魏雲卿啞口無言。

周文武繞著姜玖走動,觀察著他的弱點,好一擊痛殺。魏雲卿冷靜之後,說道:「二殿下,我與執金吾都打不過姜玖,我會幫助你是,犧牲我也沒關係,只請二殿下把這最後一刀給我,我送他最後一程。」

魏雲卿見他沒有說話,只當他默許了。他心裡微歎了口氣,不管如何在泥沼中掙扎,最終他們都在最美麗的年華逝去……思及此,他又苦笑,想起以往快意人生的日子,姜玖若聽他說這麼文縐縐的話,必定會嫌他心思軟弱。

心思軟弱,撐不起西玄貴族的擔子,偏他又是獨子,幸而姜玖多方照顧,回憶那些年最常出現的畫面就是他唱歌跳舞,姜玖非常有耐心的看著,然後對他說到:「放心吧,有我在呢。」

放心吧,凡事有姜玖在,誰敢動魏雲卿?

「……放心吧,最後一刻有我在,大不了就一起走吧。」他喃喃道。連他都知道徐直必須活下去,姜玖必須死。他咬牙,拽緊拳頭,道:「好歹有陛下陪咱們呢,不冤了……」執金吾匆匆提到連周文晟都中了攝魂,二殿下在場力扛,如今他出來了,那不就代表周文晟死了嗎?死得好!死得好……他忽然看見戴著面具的周文武轉過頭看他一眼。

那一眼……他擅觀人顏色。

周文武突地出手。

他渾身俱麻,大喊:「等等!陛下沒死嗎?你怎會讓他活著?除非……他攝魂解了?周文武!周文武!姜玖是徐直的身邊人!她會傷心,是人養了一條狗,狗死了都會傷心……」他不顧一切撲上去抱住周文武。

姜玖擺脫了執金吾,長刀劃下,就算周文武及時推開魏雲卿,魏雲卿仍是被劃了深深一刀。

他痛到跌落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他啞喊道:「徐直有頭痛症!有頭痛症!要是因為姜玖死了,引發她的頭痛,就是你的錯!天下人不會饒了你--」

周文武狠狠的砍向姜玖的大刀,兩人大刀對擊的剎那,他一腳踢向對方的手腕,卡啦一聲,也不知是誰的手脫臼了,他趁機拎著姜玖的衣領,逼得姜玖撞上大樹。

他盯著姜玖血紅的眼鏡,面露殘酷道:「姜玖!身為徐直的身邊人,你竟也敢傷她,恩?區區一個攝魂,你就要把徐直殺了嗎?你的心就這麼廉價?就這麼容易被控制?也不想想是誰保了你七年!這七年來我有多妒恨你知道麼?照顧她所有需求的身邊人,竟要我放過你,就為了不讓她傷心!人的心要是能被綁架多好,我周文武算什麼……」

姜玖試著用掄掌擺脫他,但兩人身上的鮮血太多制不住打滑,當周文武再度壓住他,咆哮道:「我只給一次機會!姜玖的弱點在哪裡?他最恐懼的是什麼?」

魏雲卿一怔,下意識與已爬不起、可是還拿著西玄長刀不放的執金吾對看一眼,在場的人就他最熟姜玖,可是早成陌路……「在哪裡?!」周文武吼道,他被姜玖不要命的打在傷口上,痛徹心扉,但他僅僅只是悶哼一聲,赤紅著眼瞪著姜玖,彷彿這樣瞪九了就能發洩他多年來的惡氣。

魏雲卿心神一凜,破碎的吶喊衝破喉口,聲音再也不似平日的天籟。「姜玖最重情義!姜姓一族全滅,他痛不欲生,他橫機皇室!姜玖!魏雲卿死了!徐直死了!你所看重的人全都死了!你張開眼後,再也看不見你藏在心底的人了!」

魏雲卿死了!徐直死了!你所看重的人全都死了!

姜玖猛地張開眼。

「姜玖,你醒了啊,來,正好餵藥。」九行在床邊說著。

姜玖瞪著他良久,這才慢慢的想起自己還活著。

雲卿還活著,徐直還活著。

他被攙扶坐起來,下意識的掃過室內,暗鬆口氣。

「找誰?白華姑娘嗎?今日她有事,所以我來餵藥。」九行笑道。「晚些我跟她說你找她吧。」

姜玖看他一眼,淡淡的說道:「誰找她,我只是納悶她……怎麼變慇勤起來?」

說起白華,他心底認為不該留,但,留不留不該是他管得--哪怕以往都是他說了算,可是總要大姑娘允了才會。

他雙手尚無力扶起瓷碗,全身肌肉時時麻痛又緊繃,活像不是他的。他憋屈的像個孩子班被餵著。他叮嚀著:「你多盯著她些,白華心軟耳根子也軟,做事又衝動,大姑娘的身邊人裡,餵她不是西玄陛下給的……嗤,陛下絕不會給大姑娘這種人,就怕她對大姑娘心軟,將忠誠轉向別人,總之,你多注意她點,別教她再害了大姑娘。」說道最後,他已有冷意。

「姜玖,你是真看不出來還是假的?白華她有心追求你……哎呀……你怎麼噴出了了!」

姜玖的臉色難看到極點,比起他重傷在身時還要恐怖。他向來不會因隨便這麼一句話而失禮,至少,在徐直身邊,他被訓練的面不改色;他之所以反應這麼大,是因為他終於豁然開朗了。

難怪這陣子她總是有古怪的言語、奇怪的眼神……「我拒絕!」

「白華姑娘人美心地好……」

姜玖冷笑:「你去娶?」

「其實,你不認為大姑娘的身邊人都很有緣分嗎?看看再臨與同墨姑娘,如今白華又對你……」

「之前兩人只有同事之誼,不理私事,這陣子她突然中邪跑來中意我?說出去誰信?」姜玖喘了口氣,又道:「多半是她想要留下來。」

「留下來?」

「大姑娘的身邊人,十年為一期,男子入朝,女子的十年是大姑娘對陛下說的。這些女子也需婚嫁,同墨為此,在再臨炸死後在他的默許下偽裝成他的未亡人,就是為了一直留在大姑娘身邊;白華也許以為成了我的人以後就可以留在她身邊,不比嫁個外人而再也進不了徐府,說不定依她的蠢腦筋,等成了親還盼著我死呢……你這樣呆若木雞是怎麼了?」

「不,那個……同墨姑娘是偽裝成未亡人,不是真的嫁了?」

姜玖微微瞇起眼。「同墨好像比你大了些?」

「嗯啊……大了些也不錯啊。」雖然粗暴了點。「她是啞巴。」

「我學了手勢……等、等一下,其實我沒別的意思……」九行臉色略紅。「哦?再臨兄這個人是非常隨便的,他對婚姻事不看重,你光看他毫不猶豫炸死就知道,連季姓他都不打算恢復,說不定就這樣跟同墨過下去……」姜玖看著九行蒼白的臉。

他暗自失笑。其實白華也好,同墨也好,他還真的感覺不出她們哪裡好,這小子果然還年輕,年輕時再怎麼受創傷都能恢復,但他不行,看人事物總有一份麻木。

九行故作無事的取來信紙。「喏,這是魏公子寫的。」

姜玖隨意看上一眼。都是傷重瀕死的人,那能看見對方;他為了確認雲卿是活著的,而非是他們在欺騙他,一如他們在偏徐直一般,他要九行無論如何都得證實魏雲卿還活著。

然後,九行帶回一首少年情歌。那是魏雲卿第一次自己作詞,他不小心聽見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十二歲?十三歲?他們醉生夢死還不知大刀將要落下的時候。怎麼這麼久遠的事他還記得呢?怎麼……連雲都記得這首歌只有她聽過呢?

也不知怎麼的,每隔一陣子那小子就讓九行送來一闋詞,都是少年時他看過雲卿寫的,確認彼此還活著。呵……據說那種擅歌舞,轉眼就能做出詩詞的人心地柔軟,只要三言兩語就能騙到原諒,所以他才寧可與魏家小子形同陌路……他在看看九行放在他手上的紙卷,是徐直的筆記。他細細讀了一遍,不由得苦笑。他自認西玄貴族之後他是頂尖聰明的,卻還是遠遠不及徐直。

在沒有成為徐直身邊人前,他想著徐直不就是一個愛舞文弄墨的女人嘛?只是頂了徐姓而已,要他說徐達還比她美呢,成了身邊人後才知道蠢的是他。

「大姑娘近日可好?」

「好。自開顱後少有頭痛,只是……」

「只是?」他時關注著徐直開顱後的近況。一向是很好、不錯,看似跟以前一樣,讓他安下心來。

九行嗯了一聲。「可是是我的眼光有問題,周公子也從沒有說什麼,」他提到周文武時,姜玖撇了撇嘴。「但我覺得大姑娘好像老了點。」

「老了點?」

「姜玖,大姑娘是不是先前喝了什麼保顏藥,現在忘了喝?看起來多了那麼個幾歲。」

「是憔悴吧。大病初癒是會這樣的。」姜玖不怎麼放在心上,一字字讀著徐直的書寫。也只有還年輕的九行才會注意到女子的美貌吧,他都經歷了那麼多事,美貌?那根本不值一提。想他當年還發下豪語說要娶西玄第一美人呢。

他又問:「陛下呢?」

「陛下三不五時差人來探大姑娘。」

姜玖尋思片刻,想起他昏昏沉沉時,廷尉親自來看他一會,在他耳邊說著陛下的口諭--「你很好,且放寬心養傷,朕不會虧待你。」

廷尉那雙冰冷冷的眼神,哪怕他傷重也極為印象深刻。明明是代表陛下安慰的話,語氣裡卻透著一股冷意。陛下滿意他聽從旨意,即使他只是中了攝魂,萬不願對徐直做出那種事,但這何嘗不也表示他是忠於陛下的?為何廷尉的眼神……他一直想不透,以致在養傷的這段日子時時想到那雙眼睛。

「你還是多休息吧。」九行扶他躺回去。「早些好,就能讓大姑娘知道你們還活著的好消息。」

「好消息?」姜玖失笑,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道:「大姑娘還是堅持要去塗月班的老窩嗎?」

「是啊,等她頭髮過肩後,養足了精氣,就要出發了。」

「我明白了。」果然任何事都阻擋不了她。也對,她心心唸唸的就是她的研究,連她的頭痛都無法阻止她。

九行將徐直寫的字句擱在桌上,正要離去,突然聽見姜玖問了一句:「大姑娘有問過我們一聲嗎?」

九行頓時面露尷尬。「也許心裡是有的……」

姜玖輕笑一聲。「我累了,連喝碗藥都這麼累,要康復還真要一段日子,你們設想的很好,不告訴大姑娘,以免她精神不定傷及開顱,累及修養,你放心,你要學的還很多,我會盡力好快一點,跟著你們去……」

「也不用急於一時……」九行閉上嘴,他看見姜玖斜睨他一眼。自他來到徐直身邊,他老是覺得姜玖對他有很重的敵意。

姜玖合上眼目,笑道:「阿玖……阿九……對她來說都是同一人吧……」

九行等了等,沒等到下文,雖是一頭霧水,卻也不打擾他休息,悄然掩門而出。

姜玖笑了笑,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麼。是在笑自己呢,還是笑九行?

阿玖,阿玖,一開始他還反感徐直叫的這般親熱,而後才漸漸發現,她從來就不記得他們的貴族姓氏,再臨、同墨、阿玖……因為,她從來不留心,所以,他們也不該留心;有心了,等著他們的就是自取滅亡,這點,徐直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嗎?所以,哪怕他與同墨在她心裡已經死了,她也不會有半點感傷。

真的很好……

現在他只需盡快養傷,在徐直身邊再熬上三年,就能轉入朝堂,恢復西玄姜姓,就如同已入朝為官的第一個身邊人。

當年他看著周文武對徐達瘋魔感到不解,或許他對恢復西玄姜姓也早就瘋魔了吧……他失笑,雙手摀住眼眸。

「他就是姜玖,姜姓之後。徐直,你看如何?」

二十多歲的美人走到跪在地上的姜玖面前,居高臨下的打量著他,姜玖剛自大牢出來,一身梳洗過後他還他後美的容貌,他略比眼前的女子少上幾歲,但在近距離之下,他真真覺得此女子比他還小。

她是徐直呢,當她二十歲名動天下是,他才是十六歲少年,他提醒自己。

他小心的掩飾貴族氣質,又刻意不顯出太多的卑微。徐直名動天下,西玄人皆知,他心裡對她也敬上幾分,不過……他瞟向她身後的身邊人,叫季再臨,他認識。

都是天涯淪落人啊。

徐直固然聰明,也有袁圖神算的撐持,但未嘗不是她身邊人的協助才有今日風光?

他還不容易壓下雲卿,受陛下欽點,只有讓徐直認同,他就是穩穩當當的身邊人了,到那時他在不動聲色騙徐直把雲卿弄進府,好過雲卿落到其他西玄貴族手裡。

身邊人這種位置,雲卿幹不來,遲早會出大事,還不如他來頂。有他姜玖在,誰敢動雲卿……他摸透了陛下的想法,貴族間最好不要連成一氣,他得與雲卿保持點距離,徐直就是個最好控制的人。

徐直嗯了一聲,俯下身湊到他面前道:「見過嗎?」

「……見過。」他控制後退的衝動。這女人!「哪見得?」她似是一臉納悶。

他瞇起危險的黑瞳,抬頭對上她平靜的眼神。最後,他決定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咬牙道:「最近一次,是在青樓。」

季再臨上前一步。「青樓?大姑娘出門,我與同墨比隨伺在側,姜家人,你在說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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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1:12:26 |只看該作者
姜玖幾乎要嗤之以鼻了。徐直是什麼冰清玉潔的姑娘嗎?西玄徐姓誰都知道是可以公然有男人的,不管是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公孫玲或者第二個身邊人季再臨,都是入幕之賓。他很想問問季再臨,現在是不是鬆了口氣,終於有接續者?好好一個貴族怎樣都比小倌好,難怪只聽過徐達入過小倌倌,卻不曾聽聞徐直進去過……坦白說,徐直不一定要進去,直接挑個小倌去徐府也成,現在他這個身邊人不也兼具這種功能嗎?他自嘲的想著,以往是他上青樓,現在他卻成了偽小倌……所以,才不適合雲卿那小子啊。

那小子到時不情不願表露在外,這孤傲的徐直還不知道要怎麼虐待他呢。

姜玖盡量坦然道:「一年前,我在青樓裡,當時大姑娘正在街上,有人對著你唱求愛曲,正巧你抬頭,我們打了個照面。」

徐直哦了一聲。「不記得了,但你記憶力不錯。」

姜玖臉上有抹狼狽。猶記那時還有人笑問他,萬一徐直看上他怎麼辦?他回什麼?春風一度也不錯,他也想看看西玄所謂聰明的女人在床上是不是也夠聰明。

哪知到頭來,人家根本沒記住他。他垂下眼,靜下心,放鬆拽緊的拳頭。現在他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保住自己就是報紙姜姓與雲卿,其他的,慢慢來。

徐直走到殿階前,無所謂的作揖道:「就由陛下做主吧,誰都行,他也可以。」

高做在龍椅上的老人溫和道:「那朕就替你安排姜玖吧。姜姓一族罪犯滔天,法理不容,朕也無奈,只能保住一個姜玖,就讓他去磨一磨,說不得他日還能重返貴族之身。」

姜玖叩首。「陛下仁慈。」

「以後你主子就是徐直了,作為她的身邊人,你的忠誠都得給她,知道嗎?」

他掩飾嘴角的諷刺。「罪民遵旨。」

他隨著徐直、季再臨走出殿外時,迎面而來的正是宮裡太監與新上任的廷尉。這廷尉是太子的人馬,為人嚴厲而公正,幾年前據說有旁支遠親見他平步青雲而強霸京裡,被他大義滅親處刑了。他這嫡系只有他一人,旁支遠親也經次一刑沒剩幾個重要人物,他贏得鐵面無私的稱號,更得太子重用,連陛下都因此注意起他這號人物來。

他都在想這個廷尉是不是存心的,沒有靠山,連對親人也不留情面的人,他要是陛下也會用。這個廷尉為了爬上高位,花的心思可不少啊。

徐直與廷尉擦身而過時,並沒有看向對方,各自要離開,季再臨連忙叫:「大姑娘。」

徐直停步,看向季再臨,而後順著他的目光轉向廷尉。

廷尉也因此勉強停下,朝她作揖。「大姑娘。」

徐直恩了一聲。「公孫玲,好久不見。」

廷尉神色凝住,沉默大半天,久到一旁的太監都微微抬頭看向他,他方道:「如今公孫已是西玄廷尉,大姑娘以後還是叫我一聲廷尉吧。」

「好。」

廷尉拍過姜玖,臉上似笑非笑。「看來姜家人後人就是大姑娘的身邊人了。」

「是的。」季再臨在旁答道。

「那可要,好好地調教你這個身邊人,免得他爬到你頭上了。」他意味深長的說道。

徐直看著他,然後不耐煩放人轉向季再臨。「再臨,這是你的事。」

季再臨低下頭掩飾笑意。「是,我會好好調教姜玖的。」

廷尉挑起一道眉,難得的幸災樂禍。「大姑娘喜歡守規矩的人,這姜家小子桀驁不馴,季再臨你可要好好練練人,以免大姑娘一個不開心,就告上御狀換人啊。」這話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姜玖卻是極為受用,將徐直的喜好記了下來。

徐直看向姜玖。「嗯,別讓我感到麻煩。」

「……是。」

不知是不是他敏感,當他隨著徐直離開時,感覺背後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他往側後看,廷尉站在那裡漠然的盯著他們,在旁的太監一直垂著頭,彷彿當自己不存在。

宮裡的太監都是傳聲筒,沒個好東西,他想。先前京師貴族間還在打賭,徐直與公孫玲槓上時,陛下到底是偏向在京師橫行無阻的徐直,還是鐵面無私的廷尉……或許,這一天,會遇上的。

只要他能活下去。

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就叫公孫玲。

姜玖猛地張開俊目。

這樣的認知,讓他神智瞬間清醒起來。「公孫玲!是了,是叫公孫玲啊!」他想起來了,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離開徐直後,承陛下的恩德在朝任職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一開始還有人把身邊人這事當眾提一提,公孫玲因此與同事鬧翻,久了也就沒人自討沒趣的去主動提起;當時他尚年少,聽過就忘,後來公孫玲身職廷尉,鐵血的辦了幾件京師大案子,人人看著他只想著公正無私的廷尉,壓根少有人想起他的本名或者跟徐直的身邊人連接在一起。

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他又想起那日公孫玲代周文晟前來傳口諭時,那眼神冷冰冰的看著他……廷尉恨他,因為他舉刀向徐直,害的徐直差點枉死!

突然之間,有什麼解開了。

在黑暗裡,他掙扎的坐起來,全身疼的冷汗直流。

「我懂了……今天大姑娘不是寫腦中當下記得的思考,她是寫給我看的。」他已有習慣閱讀徐直的書寫記錄,反覆思考,希望能夠跟上她的腦裡思想,但每每挫敗,有時入魔到連夢裡都在思索著。

阿玖,我找到你了。

今日徐直所寫,謎解就是這句。

他怔忪半天,而後失笑。找到又如何?對於徐直,身邊人是死是活,從來就沒有意義,她只是喜歡破解謎題,甚至,會為了這個謎團而前來確認他的生死。

僅此而已。

她根本沒有心,所以,她的身邊人最好也不要留心,誰先留了心,誰就是自取滅亡。看看季再臨,留了心,連季姓都不要了,他不能也不會……何況,他……的心早就不見了。

姜家只他一個人,曾經最親的也成了陌路,哪怕現在雲卿有軟化的跡象,但是……他一點也不想去把自己的心找回來。再過三年,他就要回到朝堂重掙回姜姓的榮耀,至他死,他都不需要他的心。沒有心就不會痛,他會跟公孫玲一樣用盡心血來光宗耀祖………公孫玲?

他頓了下,面露疑色。「為什麼那日在殿外,她會喚一聲公孫玲?依她補寄姓的個性,應該叫聲啊玲含糊過去才對。」再臨、同墨、阿玖……她從不主動喊他們的姓,她不記西玄貴族的姓,又怎會騰出自己的腦量去記公孫兩字?

她滿腦子學術研究,要塞個人在她腦裡簡直不可能,叫他們名字也只是方便喊人而已……要徐直有心,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算哪天周家皇室不出產瘋子……門被推開了。

果然是徐直的作風,從不偷偷摸摸,要解開謎題就光明正大。這讓他想起他剛來的頭一年,徐直看中人家質子自它國帶來的護身符,因為在她腦裡沒有這種記錄,想直接討來研究,他與再臨為了不讓西玄徐直有個惡名,丟西玄人的臉,絞盡腦汁去親近那名質子,最後換來那個護身符……這種身邊人還真不是一般人做的了。在黑暗裡,他不自覺地笑了。

燭火亮了。

她背對自己正低頭看著白日她的書寫,身上穿著斗篷,身姿跟往常那樣直挺,可見開顱後她如九行所言一樣修養的極好。

極好。

他暗鬆口氣,眼見為憑,總是安心些。

也是,如果身子不夠好,怎會花心思來解謎。

他只能在她身邊再做三年,那,他就陪她解解謎吧。

他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大姑娘,我就想,你是發現了。那上頭寫著,我找到你了,阿玖。總算也有這麼一回,我終於看懂了。」

在桌前的身形一如往昔的果斷轉過來,完全沒有疑惑、做夢、震驚等情緒。

姜玖保持笑容,看著這穿著斗篷的女子往床邊走來,她背著桌上的燭台,是以他看不清她的臉色,她卻能清楚的看見他的細微的表情。

他神色自然,輕鬆笑道:「大姑娘,你真是聰明,是怎麼看穿我跟同墨還活著。」

「……同墨,也活著嗎?」

姜玖思緒一滯,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看不清,但,語氣似乎有點古怪?「是的,她也活著,只是我們幾度跨進鬼門關,所以……」

徐直哦了一聲,坐在床沿。「現在呢?已經都穩定了嗎?」

「是……這幾日我正想下床,只要能走,我就會到大姑娘面前……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該舉刀向大姑娘……」說起來,他也懊悔。

「非你所願,任何人皆是如此。我若中攝魂,便是要我殺了你們我也是毫不遲疑。」

這話還真直白,姜玖內心苦笑。不直白也就不是徐直了,連說點好聽話都不會。不,不是她不會,而是她從不願花心思去學。

忽然間,她往他這裡湊來,姜玖已經習慣她這種動作,也早麻木了,連帽隨著她的傾斜滑落,露出她尚未及肩的青絲。

雖然已經知道開顱有多驚險,發須剃光再長,但親眼目睹了,他仍不由得臉色發白。西玄哪有女子在三十多歲時頭髮這麼短?短到只怕他呆在她身邊都會時時刀劈開她腦子的那一刻吧,他都不知道該不該同情九行了。

她彷彿一時不適應帽子落下,微微側過頭,面向燭火。

瞬間,姜玖停止呼吸。

她又將帽子戴上,說道:「頭還不能受涼,我老忘了。」

「……大姑娘……」

「嗯?」

「你……你……怎麼……」他聲音微顫,令徐直往他面上看去,他臉上肌肉無法控制自如。他想說,怎麼變得這麼憔悴。在他中攝魂前徐直跟他初見時沒有什麼兩樣,如今的徐直相貌已跟她的年齡相合……是開顱讓人一夕變老麼?再一定睛,她頰腮滿淚,令他心神大震。

他忽而想起,那一年他全家罪證確鑿問斬後,他心靈大受折磨,一日之間已認不出水裡那個擁有滄桑面貌的自己。

「……大姑娘,你從來沒有哭過呢。」話出口的不甚流利。「怎麼……會哭呢?是誰……欺了你?還是……」還是為了他而哭?他以為……以為姜家全滅後,這一世再也不會有人為他落淚了。

「誰會欺我?」徐直想了一下,卻是自己不曾哭過。她抹去頰上濕意,眼底卻又蓄起了淚。「真奇怪,眼淚還沒停,但現在心情卻是輕鬆多了。阿玖你道是因為哭出來的緣故,還是因為親眼看見你活著,我腦袋清空了不少?」

姜玖聞言,一怔,而後哈哈大笑。

這就是徐直啊!這就是徐直啊!不管是何時何地,她總是想解開她內心的疑念,不管何時何地她就是這麼坦然。

明明滿面是淚,她也不遮遮掩掩,彷彿眼淚對她來說,沒有什麼可恥也不是要楚楚可憐博人喜愛,她就只是發洩而已。

就只是……因為他活著而已。

她哭了,因為他活著。

所以……所以……沒有心的,是誰啊?

「大姑娘還記得嗎……我初來的那一年,你看上一個質子身上的護身符,最後是我替你套交情換來了,足足花了好幾個月呢。」

老實說,徐直不記得是他來的第幾年,卻是記得護身符那件事,因為這是近年她唯一沒看過的它國護身符。她委婉道:「其實你不必如此費力,我一樣可以拿到手。」

他自掌中抬起眼,溫柔的笑道:「大姑娘一向不大誑語,我居然信了你呢。也許你不需要,但我還是必須做,這就是身邊人的職責。大姑娘,你養慢些,等我好些,我陪你去一趟塗月班的老窩吧。」

徐直看著他。

他笑到無法停止,哪怕全身被這股笑意折騰到痛不欲生,最後他摀住臉仍然大笑著。

「好。」徐直起了身。「你好好養傷吧。」

姜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她神色雖是模糊,但較以往柔和些。「大姑娘,你記得公孫玲。」

徐直嗯了一聲。

「為什麼你記得他姓公孫?」

徐直奇怪的看他一眼。「他希望我記得,我便記了,需要為什麼嗎?」

「……」就這樣?因為公孫玲夠主動?只要主動?她不是不喜歡太主動的人嗎?

到底是誰說徐直喜歡守規矩、順從的人?太過私人的事他從不主動提,再臨也是,他們長久守著這條規矩,方能留在徐府,不該是這樣的嗎?

徐直起了身,道:「確認你跟同墨還活著,我就……」她搜尋著此刻情緒的形容。「我就放鬆了。你好好休息,改明兒我再來看你。」

「大姑娘!」

徐直停下。

「你……能不能先把燭火滅了?」

徐直依言吹熄。

烏漆墨黑的屋子裡,姜玖低低的說著:「我姓姜,大姑娘平日叫我阿玖就可以,但,我希望三姑娘能記住我的姓。」

「好,我記下了。」

他微微一笑,又聽的她道:「阿玖,等你好了再陪我練拳吧。九行不擅長。」

「這職責確實該我,請大姑娘再耐心多等些日子。」他柔聲道。

他聽見門被掩上的聲音,突地笑了一聲,而後連連底笑。

臉上一涼,他一抹去,笑聲赫然停止。

黑暗裡,他聲音輕輕地響起:「我也落淚了啊……原來,我還有心嗎……」在徐直身邊的日子是平靜的、沉澱的,哪怕他日日夜夜想著姜家的恨、姜家的榮耀,他也在不知不覺中找回來自己的心嗎?

無論如何,萬幸……

徐直沒有看見。

一個大男人哭了,真真丟臉至極。

此風,不可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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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7 11:13:03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 成為後院人的後遺症

元宵節,西玄二皇子在酒樓窗邊,忽的起身。

「徐直?」

人群裡,確實有徐直以及她的身邊人們。「她是傻了嗎?在這種日子裡,不坐轎,是要被人擠嗎?」一個大姑娘在人多時被吃豆腐太常見,她身邊人都不會想嗎?「去,去告訴徐直,讓她上來避避,要看煙火這裡也方便,等人潮散了再走。」

他身後的侍衛領命而去。

他看著侍衛千辛萬苦才擠到徐直身邊,對著她說話,她心不在焉的聽著,身邊人姜玖客客氣氣的回著,轉頭跟徐直說了什麼,她才抬頭看向他這頭,十分有禮的做了一個謝禮的動作。

客套而疏離……白話點就是不把他當回事。

隨即,她轉身往它處走去,哪怕寸步難行。

突然之間,煙火大放,炮聲響起,徐直因此抬起臉,火光在她面上跳躍,如夢似幻。

姜玖在她旁邊說著話,對著煙火指指點點,有人退了一步要撞上徐直,姜玖立刻以身擋開。

他在酒樓上冷冷的注視著這對男女,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從一開始,就錯了。

或許,在這一世,在西玄的土地上,他與徐直,注定就是這樣各行各路。

「徐直!」

人潮瞬間衝散兩人。

等到徐直再度被人發現時,發現者是學士館的兩名學士。

「徐學士,原來你在這裡。」

徐直站在小倌館屋牆靠邊的陰暗處,正好有株樹微微擋住,沒有仔細看,還真看不出那裡站了一個人。

徐直嗯了一聲。看他倆一眼,方纔還在學士館擦身而過。如今再度見到,到底是京師小還是彼此太有緣分了?

今日是西玄雲霄。京師喜氣,西玄人總愛在喜慶日再添上那麼些綵頭,例如就有人專挑這種日子來唱求愛曲。

這兩名學士看向她手裡的夾肉薄餅,可能他們一時看慣了徐直身邊人的細心照顧,哪怕是在學士館她談的忘我,到用飯時間她的身邊人仍會伺候她去吃飯,現在還真一時適應不了徐直隨便被小攤吃食打發了。

「徐學士,方才遠遠看你們被衝散,真嚇我們一跳。若是姜玖在,豈會發生這種事,你那個後院人是不是也太……」

徐直不以為意,道:「小事而已,我也不是孩童,不必時時跟著,」她頭痛症已好,不必再像往常那樣有人跟著以防她昏倒。「那個後院人……是外國人?」

徐直看他們一眼。

這兩人立即知道徐直不想回答。其中一名又狀似隨口道:「大姑娘,聽說年前你生了一場大病,實是令學士們擔心不已,,所幸你一切安好。」說到此處,無法控制的瞄她的連帽,看不出她的頭髮到底如何了。

她進學士館也是沒有掀帽,說是為了保暖,可見收到的消息九成是真的--徐直的病,與頭部有關,甚至,是開顱過。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蹟。

「你們來自大魏?」徐直突然問道。「是的。」

「見過徐達嗎?」

「……呵呵,大魏皇后,怎能親眼見得?」

「哦,多謝你們當日在寶元樓幫我,他日你們見了徐達,就告訴她,她的心意我明白。」徐直頓了下,又道:「當學士雖不是你們的專長,但好歹也要用點心,不然呆在學士館的這幾年可是荒廢了。」

「……」他們自認隱藏的很好,是哪裡有破綻?西玄皇帝知情嗎?

「徐學士,你的病……全好了嗎?」其中一名學士厚著臉皮問道。

「嗯,全好了。」徐直看在他們會轉告徐達的份上,很有耐心的答道:「現在我很好,西玄很好,若下次你們呢有替換者,大魏有什麼稀罕的東西,一併帶來,直接給我吧。」

「……好。徐學士,其實,大魏的學士館絕對不輸西玄。」一名學士鼓起勇氣,反正這層紙要破不破的,他們就是大魏的細作沒錯!順道來保護徐直的,保護久了會想著如果徐直在大魏就好了!大魏已有金刀皇后,要再來個天下徐直……哪還來的四國並齊?大魏就是天下!

「徐學士,大魏的男人也很好,要幾個都成!」

徐直詫異的看著他。

另一名學士也趁機說出心底話。「大魏臨海,難道徐學士不想出海看看嗎?大魏可以專為你打造一艘學士船!」

徐直的美目瞪大,一抹躍躍欲試在她的眼底流露無遺。

兩名學士大喜。「徐直,若你在大魏,陛下絕不會如西玄皇帝那般,隨隨便便就中了邪來誤傷你……」何況大魏還有鬼神之女金刀皇后坐鎮呢!既然都半攤開了,他們也就不遮掩各國早就收到徐直曾遭中邪的周文晟追殺的密件。

這簡直是天下最不可思議的事!居然敢追殺天下徐直。中邪?騙誰!那日各國細作得到消息時,徐直已在西玄趙家貴族的別莊上,他們差點嚇破了膽,連夜潛到別莊,卻發現進步了莊子,只知裡頭也有大夫,當時在西玄京師裡的細作十中去了七八,把莊子守得跟鐵桶沒兩樣,就怕周文晟又發瘋中了邪,也怕送出來的屍體是徐直。

還好,老天把徐直給還了回來。

他們也聽說事後周文晟將在賽台上一名死去的太監屍首一片片切下,五臟六腑全攪碎分至西玄不同地方埋起……這位仁君做出完全不合他平日作風的殘忍事跡,這才叫中邪吧!

「徐學士,只要你落根大魏,我們將在大魏京師為你尋一處府邸,保證與西玄徐府一模一樣,甚至連這後院人也能找上你所喜歡的,一個、二個、三個……西玄男人年過三十就不行,但我們大魏男人保證勇健到六十歲……」沒什麼好臉紅的,把徐直當男人看就好了。

徐直目光越過他們肩後,道:「我的後院人來了。」

兩名學士暗道可惜,也沒有回頭,朝她作揖。「徐學士,既然有人來尋你,我們就先走了。請務必好好的考慮。」

大海,男人,都在等你!

徐直嗯了一聲。他們才離開,戴著面具的周文武大步就到,他看著學士的背影說道:「這兩個人……」

「也許是徐達派來的人。」

周文武的目光立即落在她面上。

「我餓了。」徐直說道,自顧自的低頭吃起饃餅。她就是自學士館出來後發現天黑了,猜測這條街商街在元宵這日必會熱鬧非凡,存心過來看一看,才在鄰近的小攤買了吃食就給衝散了。

周文武都不知道要她提徐達還是不提徐達的好,但見她還真的沒當回事,他心裡開始憎恨起她來。

她一口一口的吃著,兩頰鼓鼓。周文武替她拉好連帽,拿出他剛才走來時在小攤隨便買的面具。

「徐直。」

她抬頭看他一眼,還在咀嚼著。「喂?」

隨即,面具落到她的臉上。她沉默一會兒,方道:「這是……」

他又挨近些,雙臂抵在她兩側的屋牆。他道:「繼續吃吧。」

「……」有時人瘋還真的沒有道理可尋,徐直也不跟他多說什麼,就這麼在「窄小的空間」裡繼續吃著,兩道火熱的目光直落在她的面具上,她頭也不抬,麻木道:「阿武,你是想吻我,是不?」湊得這麼近,她都快不能吃東西了。

「讓你動情的模樣給人看?我傻了麼?」周文武煩躁道。

徐直感到他的雙手更加護住她的後腦勺,或者,該說他貼的更近些。她本以為是人潮過多,將他擠了過來,眼角往他的臂下覷去,確實人來人往,但他這種遮擋反倒是不想讓她吃東西的樣子給外人瞧了去。

她心裡微訝。是她吃東西的樣子太難看還是周文武的佔有慾太強?

遠處求愛曲不斷,讓她暫時拋開心裡所想。她眼睛一亮,隨手將下的饃餅塞給他。「阿武,我們過去看看,我就知道今日會有數次求愛曲,我要--去看是不是每一個人唱起來都具有感情。」

「徐直,你不是來看煙火的?」

她詫異的看他一眼。「不,我對看煙火沒興趣……我想起來了,之前唯一一次看過,是大魏學士館送來一批煙火,在元宵節施放,我想看看與西玄差在哪裡。」

「……是這樣麼?」等周文武回過神,她已擠進人群,他的臉頓時黑了。這女人真是無法無天,頭髮還未及肩下,就要去學士館看遠方學士捎來的掌故,要不是見她極度渴望,他萬萬不會相陪,現在還要去人擠人?

年前孫時陽已離去,周文武回想著孫時陽有無提到被人撞上會不會又犯頭痛之類的;他心裡惱恨,若然在以前還是皇子之聲,他就日日夜夜將這個女人綁在床上,讓她下不得床。

徐直負手走在人群裡,看著西玄女子露骨唱著求愛曲,,她側耳聆聽,半闔著目道:「確實有感情。這個女人在唱時,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只要有感情,就能打動對方?還是,這首曲子注入了感情,就有魔力影響對方?」

她通行無阻的早都下一對,又是同樣飽含感情的求愛曲,她任著思路奔騰,全然沒有留心到有人在替她擋住衝撞而來的百姓。

直到男人的手掌突地摀住她的雙耳,她才回過神,一張眼,滿天璀璨的煙火在夜空中綻放。

她怔忪,轉頭看向身後的男人。「阿武,你真……」真是溫柔。不過她不會受驚,通常陷入思考時,再劇烈的聲響都無法驚動她。

怎麼明明這麼暴戾的人,能夠一直維持這份溫柔呢?

「想完了嗎?他們唱就唱,干你何事?」

驀地,她回道:「阿武,你曾想過吻徐達麼?」

她這話一出,四周彷彿安靜下來,明明人來人往的,甚至煙火還在高放,她的眼裡卻只有他的嘴形。「不曾。」

徐直哦了一聲。

「徐直,我對她……」他張口欲言,又聽的她道:「奇怪,我累了。我想起剛才那兩個學士……」

他蹙眉,拉她入懷靠著,不耐煩的推開擠過來的人群。「他們怎麼了?」

「若我去大魏,立即大造一艘船給我,讓我出海去。」

「你敢!」好個李榮治!竟敢想拐徐直!拐走徐達便罷,還想動徐直!

「還說大魏男子多勇壯呢。」她掃過四周,指向其中一名經過的行人。「身似大魏人,像竹子一般的身軀。阿武,你道這種人是哪裡勇壯了?比你還不如,是不?」

「……」雖然被這樣稱讚著,但他完全高興不起來。拿他跟大魏人相比,什麼東西!竟敢用男人誘惑徐直,天下人都知道西玄徐姓的自由婚嫁……他咬牙。

周文武見她掩了唇忍住睏意,想她這是開顱後第一次出來,會累是應該的。他單手將她抱起,徐直吃了一驚,連忙環住他的頸子。

他微側過臉,與她對上目光。

「大魏男人絕對不會用這樣的方式抱起一個女人的,他們沒有這樣的力量。」

「……」這是比較?

「反正你有面具,誰也不識的你。你可以在我肩上瞇一會兒,好睡。」徐直哦了一聲。

「也對。」她想起在四方館時,似乎就是這種抱姿。

此刻她居高臨下,行人紛紛對她行注目禮,但她本就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稍稍環緊他的頸子,很自然的把所有的重量都托給他,臉頰窩在他的肩窩取暖。

習慣真可怕,她竟已習慣他身上的溫暖,她的嘴唇微微貼上他的頸項。他也習慣了,居然不會再僵直了。

其實,她也真想知道,習慣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不是生膩?他倆,是誰會生膩?

帽子與面具令他人認不出她是誰,但女子的斗篷倒是好辨認。有人經過時取笑道:「小子,她對你唱求愛曲了沒?唱了你就直接抱她回家暖床吧,沒唱,那便在床上逼她唱一遍吧。」

門一開,周文武眼瞳就是一縮。

九行躺在長榻上,而徐直正壓在他頭上。

這幾日,同墨已能下床,每晚堅持來陪徐直一會兒,哪怕只有力氣替徐直解個腰帶或脫下鞋子,她都心滿意足。

她看了擋在前頭的男人一眼,微側進門,一看榻上,臉色立即大變。

她還來不及走到榻前,九行就看見同墨,忙不迭的將徐直推開。

「徐直!」

徐直跌到地上,下意識的環住頭。

她記得這是她的房間,不是後院。今晚她回到她的房間,就只想看個書就睡了,而不是讓人持續生火的。

「阿武?」

周文武撣撣衣上的灰站起來。「我還以為,你看上那小子呢,年輕又俊秀,是不?」

徐直瞥去一眼。

他轉過頭與她對上。「徐直。」

她等了又等,沒有等到他說下一句,突然間,他開始解自己的上衣。

「……」徐直想說她累了,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只怕今晚他再怎麼撩撥她都不會動情,還不如早點睡養足精神。

偏他有時像是自得其樂,只做一半他也不放棄。姓周的腦袋,真的不是她能理解的。

但,當她看見他結實的上半身有著無數的血疤,她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走到她面前,冷漠的看著她。「徐直,你可知道我的噩夢?!」

「噩夢?」

他卻不再說下去,臉色有著隱約的堅決。徐直尋思一會兒,道:「好了,既是噩夢,今晚我陪你吧。」就當她認栽了,撩不起來不干她的事。

她低頭解開腰帶,突然,她聽見男人的歌聲--「我有寬闊的臂彎,女郎啊,你願不願意靠著我?我有強健的體魄,女郎啊,你願不願意摸?我有足夠的精力讓你快活,床浪千搖白蕩難分捨,別讓我思你度日如年啊……」

男人的歌聲低沉而充滿感情,感情中有誘惑、有承諾、還有……徐直慢慢的抬起頭來。

他定定看著她,繼續唱道:「度日如年啊……女郎徐直,今日與你邂逅,但願與你相愛纏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女郎啊你願意否?」

歌聲收到尾聲,兩人仍然對看著。

周文武忽的失笑。「我想唱便唱了,你不必看的太重,但我希望我們公平交換。」

「交換?」

周文武又沉默會,才道:「我就是想要你的身心,非要不可。我也知道你從未喜歡過我,我只是求一件事,你若做的到,他日你喜歡上其他男人,我便不在碰你,那時也不必共葬了,我周文武不願與其他人共分。我會留在西玄替你看完周文晟的結局,但,你許允我,在我能讓你動情的一日,你不可去找其他男人上床。」

徐直看著他。

周文武陰狠的笑道:「可悲的皇子,落得這般結局,果然他人說的沒錯,誰先交出真心,誰就輸了。我這真心千瘡百孔也不甚好看,你大可放心,到那時我對你也差不多厭倦了,不會再糾纏你。」

徐直哦了一聲。她伸出手,輕觸到他胸上的疤痕,慢吞吞的說道:「看起來,都是為我愛的。今日我到學士館,是想看一地的風俗民情,原來那一地有個傳說,說人的靈魂藏在雙瞳裡,在臨死前看的最久的人,來世這一雙眼睛會追尋那人,也許會有機會再續前緣。」

周文武一怔。

「那一地,又有一說。人生如半圓,另外命中注定的半圓,是靠接吻尋找的。若然彼此都能動情,由唇而至全身,那就是靈肉合一絕非單純的性慾,這是將自己最深的情意送到對方的身心裡。我記得,那一族的人都以溫柔見長,周文武,你完全不像啊。」

「……」

「難怪我次次覺得奇怪,你要撩撥我,任何方式都行,為什麼這麼單調的老從接吻挑逗起呢,我都快以為你對人的嘴唇有瘋狂的迷戀呢。原來,你要我們魚水之歡時,必合成一個圓嗎?原來你是這麼的喜歡我啊。」

「徐……」

她的手指滑至他腰間,取出暗袋裡的同心結。她直接拉成直繩,周文武見狀,臉色一變「……這是你的,你想送誰?」

「我看玉珮是鳳凰,順手買的。周文武,外人打的同心結,你也要?」她毫不遲疑的打起另一個複雜的同心結。打完之後,並沒有交給周文武,反而自己收起。

她朝他輕輕笑起來,道:「周文武,你的歌聲,我很喜歡,雖然以前有人對我唱過,但我從未記憶過,你唱的是我唯一記住的,我心情……很特別。」容易使人有心甘情願的衝動,這是她在街上或雲卿所唱的求愛曲裡感覺不到的。原來除了感情外,求愛曲還因人而異,因為對這個人有感情,才會產生其他的感受,原來如此。她直視著他,聲音略略放柔道:「你陪我做個實驗吧。」

「實驗?」

「如果你的求愛曲能讓徐直與周文武到最後都沒有各行其路,那麼,在我們共葬時,墓裡將放著這個同心結作為證據。你跟我,就是你心裡的那個圓。這要花一世驗證,你可願意?」

「……徐直,只有你跟我?」

她笑道:「我不像你啊,阿武。你情慾來的又快又疾,每每叫我吃驚。」她偏頭想了下,摸起發尾。「要說此時正是未及肩也算,過了肩也勉強是。周文武,你唱求愛曲另我很有感覺,今晚試麼?靈肉合一?」

周文武看著她。

她看著他,微微笑著。

忽的,他一把拉過她,徐直已經習慣他這樣的動作,看似粗魯,但其實處處顧及她所能承受的。

唇間相沾的剎那,徐直動情的回吻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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