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769|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蔡小雀]搏娶(誰家天下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5-8-3 10:33: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蔡小雀 -搏娶【誰家天下之二】

談瓔珞,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幸運女孩
出嫁前,家人把她放在手心疼寵,要什麼有什麼
成親後,夫婿待她溫柔體貼又專一不花心
雖說性子驕縱了點,自我感覺過度良好了些
但其實她只是一張嘴皮子不饒人,心腸倒不壞──
說起她的夫婿堂燼,可是眾家女子心目中的金龜婿
偏偏他只鍾情她一人,為了讓她安心做堂家少奶奶
他不惜出錢又出力扛起她家陷入困境的事業
人人都道她是前世燒了好香,這世才能過得這麼稱心快活……
她也一直以為牢牢握住了幸福,可是她錯了!
當謊言被揭穿時,她才知道自己只是用來毀滅談家的棋子
他用溫柔的愛教她嘗到有如置身天堂般的幸福
接著便殘忍的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背叛地獄──
如果說生意和婚姻就像是一場豪賭
那麼他搏了風險娶了她的結果是大獲全勝
而傻傻付出一顆真心的她卻是輸得慘兮兮……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5-8-3 10:33: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徽州

  艷陽天,天空蔚藍得無邊無際,金燦燦的光芒毫不留情地照射大地,唯有深深大宅那曲折蜿蜒的簷角廊柱下,重重幽涼陰影猶靜靜盤踞,像蹲著某個不知名的鬼魅。

  事實上,每當入夜,奴僕們都會不自覺遠遠繞行而過,就是不敢穿越那一處早被封起來的舊園子。

  聽說,每到入夜,那斑駁的老牆後就會傳出陣陣鬼哭。

  聽說,曾有個新來的僕人大著膽子,偷偷爬過牆頭想一窺裡頭究竟,卻當場魂飛魄散,嚇得連滾帶爬慘叫連連──

  「有鬼……全身都是血的女鬼……救命啊……」

  一時間,大宅內人心惶惶。

  談宅大主子談禮復事後聞知大怒,非但痛斥了下人們一頓,嚴命不准任何人擅闖這座園子,更不准任何人再有怪力亂神之語,違者五十大棍打將出去!

  此舉雖是強行壓制住了眾人的竊語議論,卻阻絕不了檯面下逐漸散播、瀰漫開來的恐懼。

  但無論如何,昔日談家三房居住的那所園子,如今已是奴僕們眼中鬧鬼的凶宅。

  「胡嫂子,妳在談家待了這麼多年,肯定聽過很多關於『那裡』鬧鬼的事兒吧?」一旁等著烘爐上那壺水滾的小丫鬟又怕聽又愛聽,忍不住湊近。

  「就算有鬼,也是冤魂哪……」灶下老大娘胡嫂子臉上皺紋更深了,□著面的手微微停頓,歎了一口氣。

  「冤魂?」小丫鬟睜大眼睛。「真的嗎?為什麼?」

  「去去去!別挨著老婆子想聽啥子鬼故事。」胡嫂子回過神來,噓趕道:「妳守到一壺滾水都快涼了,拎回去不被臭罵一頓才真叫有鬼呢!」

  「哎喲!那倒是。」小丫鬟吐了吐舌頭,趕緊拎了滾水壺便忙回去了。

  小丫鬟吃力地拎著滾燙的水壺,忙奔回那棟談家大宅裡最精緻華美的繡樓。果然是遲了,才一跨進門坎,就聽見了主子在哇啦哇啦叫。

  「就用這水,想冷死我呀?」

  「小姐對不起,熱水馬上就到了,奴婢待會兒馬上幫您重弄一盆溫的,您再忍忍。」

  「杏兒姊姊,」小丫鬟一反方才在灶房裡的淘氣,硬著頭皮忙把滾水壺拎了進去。「水水水……來了。」

  「到哪兒鑽沙躲懶去了?要是耽誤了小姐的事兒,仔細妳的皮!」大了幾歲的丫鬟恨恨瞪了她一眼,接過滾水壺趕忙繞進屏風內。

  一把嬌嫩清脆的嗓音氣急敗壞嚷嚷:「快快快!我要來不及了!大哥哥好不容易才答應帶我去賞花的,妳們快點兒行不行?」

  「小姐息怒,都是婢子不好,您快別生氣了。」杏兒急急賠罪,快手快腳地將滾水和入了冷水盆裡,仔細試了溫度,這才急忙打濕、扭干帕子。

  「算了算了,我自己來!」那只雪嫩小手一把抽過帕子,顧不得還在滴水,氣呼呼便胡亂抹起了臉。「很慢耶妳們!」

  那是一張嬌嫩得吹彈可破、宜喜宜嗔的小小鵝蛋臉,眉目如畫,嘴角還泛著一朵淺淺的梨窩,只可惜此刻正在氣惱中,否則料想當她笑起來的時候,必定甜美可人極了。

  她是談瓔珞,談家大房的千金,也是被談家大老爺寵上天的掌上明珠。

  今早起床,就為了久等不來的洗臉水,便惹得她小姐大發嬌嗔,直到妝容綴點得嬌俏妥當,換好了一身以金絲銀線繡成的牡丹衫子,支使到前院吩咐大少爺務必等候的丫鬟也回來覆命了,她這才歡喜地露出了笑顏。

  「行了行了。」急躁的心思稍定,談瓔珞終於有空回頭對丫鬟們嫣然一笑,好不大方地宣佈,「花會上若瞧見什麼好吃好玩兒的,本小姐再買回來分妳們吧!」

  「謝小姐。」杏兒和小丫鬟忙謝不迭。

  直待她終於離去了,丫鬟們這才鬆了一口氣,相視苦笑。

  「咱們家小姐什麼都好,就是脾氣不好,唉。」

  ※※※

  今日是徽州一年一度最熱鬧的花會,無論大大小小花坊皆會將自家精心培植的山茶──別名曼陀羅花──送往城中最繁華的那條古街上,按去年名次高低順序排數兒,舉行一連三天的花卉鑒賞會,由徽州知府、知縣以及有頭有臉的富商們裁判比評,分別選出前十名,花中魁首者可得匾額一座,黃金五百兩為獎賞。

  為此,城裡城外通州上下,各花坊無不使盡渾身解數,以期一舉奪魁。

  徽州百姓們更是在這三天裡爭相前來欣賞或清麗出塵、或美艷絕倫的各品茶花,把偌大一條古街擠得是萬頭鑽動、水洩不通。

  談家大少爺笑咪咪地牽著妹妹的手,一臉友愛之情,可不知怎的,他左頰凹陷扭曲的舊傷在微微牽動下,笑容卻有著幾分掩不住的驚怖駭人。

  談瓔珞每每看見他頰上醜陋的傷痕,心頭就不禁掠過一絲難受。

  「大哥哥,」她抬頭望著他,心下難過,嘴上卻哪壺不開提哪壺,「還很疼嗎?頰上的肉真長不好了嗎?那每天早上起床照鏡子會不會嚇著自己?大哥哥有沒有考慮過在上頭貼個花黃還是狗皮膏藥什麼的遮遮?」

  「混說什麼?!」談運慶惱怒地瞪向她,「妳當我是什麼妖魔鬼怪?」

  「幹嘛那麼凶?人家也是關心你。」她一臉無辜,「提供點小小的意見罷了。」

  「妳這叫哪壺不開提哪壺,要不,下回換我把妳細皮嫩肉的臉咬下一塊來,看妳疼不疼,還敢不敢亂說話?」他有些火大。

  「那我就叫爹爹扣你月錢。」她得意洋洋地笑著。

  「妳真是──」他大大氣結。

  「是什麼?」談瓔珞斜睨著他,興致勃勃地反問,「小惡霸?搗蛋鬼?告狀精?」

  「好了好了好了……」他被她攪得頭疼,只得抱著腦袋頻頻擺手告饒。「就算是哥哥說錯話行不行?」

  「聽說老福堂的玫瑰酥餅好吃極了,大哥哥要是能親自買來給我吃,那我就不跟爹說你欺負我。」她笑嘻嘻,一副小人得志貌。「也不叫爹扣你月錢了。」

  「本少爺去買?」談運慶皺了皺眉,瞥了身後服侍的小廝一眼。「讓狗子幫妳買去,大哥哥在這兒陪妳賞花豈不更好?」

  「啥?」她故作耳背,大聲嚷嚷:「大哥哥說什麼?你反正也不缺月錢?」

  「行行行,我去買,我去買。那妳在這兒乖乖等,可別亂跑。」談運慶對小廝使了個眼色,「看好小姐,人多,別走散了。」

  「是,大少爺。」

  古街上人聲鼎沸,大伙紛紛擠來蹭去,爭相品評那各色雪白、嬌妍、朱紅、淡綠茶花。

  「這株『倚欄嬌』可美得緊哪!」

  「不不,像那株『月丹』才叫好看……」

  「那有什麼希罕的?這品嬌艷非常的『一捻紅』才端的是動人……」

  談瓔珞平時都被保護在談家大宅裡,幾時見得到這般的擾攘鬧熱景象?她也不嫌擠熱得慌,興奮得小臉紅緋緋,一忽兒蹲在盆花開一紅一白的「二喬」前看得津津有味,一忽兒被人潮擠到了那株據說名聞天下的「風塵三俠」前頭,她不怕被擠壞了,倒讓身旁努力想隔開人潮保護她的狗子急得一頭汗。

  「哎喲!」狗子可說是搏命上陣,一雙大腳丫被人潮給踩來踏去的,頻頻慘叫。「你們當心點……哎喲喂呀!」

  「你很吵耶。」談瓔珞忍不住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小姐對不起……啊!」狗子突然拔尖兒大叫,忙縮起腳,疼得齜牙咧嘴。

  談瓔珞本覺不耐煩,見他那副蠢相又不禁噗哧笑了出來。

  「你呀,要在這兒免費給人家踩腳丫子玩,還不如去給我買一盅梅湯來喝喝。」她小手拚命搧著風,「呼,這天,真是熱死人了。」

  「是,小姐……」狗子痛得淚汪汪的,還是有些遲疑道:「可是大少爺吩咐過,要小的看好小姐的。」

  「我說狗子哥。」談瓔珞突然面露笑意的喚了一聲。

  「噯,」狗子頓時受寵若驚,忙立正站好。「小的不敢,大小姐有什麼吩咐?」

  「我想請問一下現在大少爺不在,你跟我誰大?」她揚眉看著他。

  「當然是大小姐大。」主僕尊卑之別,就連他狗子也懂的。

  「那不就得了。」她的笑臉倏收,二話不說,大拇指一比,「去!」

  狗子張大嘴愣了好半天,最後只得乖乖服輸認分。

  「那、那小姐在這兒等會兒,狗子馬上買去,您可別亂跑,萬一迷路可就不得了了。」狗子不忘千叮嚀萬交代。

  「知道了!知道了!」談瓔珞的注意力早被另一盆花瓣紅粉的茶花吸引住,心不在焉地隨口應著,「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迷路咧,你們也太瞧不起人了……哇!這盆花兒長得真漂亮,虧他們怎麼養的?」

  不一會兒,鬧哄哄的人潮越發擁擠,擠來蹭去的臭汗早取代了滿城花香,談瓔珞身不由己地被人群擠著行進,額頭漸漸沁出熱意,小手再怎麼搧風也不涼了。

  「這什麼天?專門曬人幹的嗎?」她環顧著陌生的街道,顧不得叨叨抱怨,驀地一呆。

  咦?這、這又是哪裡呀?

  滿滿的人潮,眼生的屋簷高牆,街巷更是縱橫如迷宮,她開始覺得不安了,努力邁動著兩條腿,拚命擠出了那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可怕人海。

  好不容易鑽出擁擠人潮,到了一處較僻靜的巷子口,她略一定神,方才想起──

  大哥哥和狗子呢?不是說馬上就回來了嗎?該不會連他們也走失了吧?

  「需要幫忙嗎?」一道溫柔含笑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

  「嚇?!」談瓔珞倒退了兩步,充滿警覺地瞪向來人,「你、你……干、干……什麼的?」

  可惡!她那一慌就大舌頭的毛病又跑出來了。

  「抱歉。」高大俊美的男子對她微微一笑,「嚇著妳了?」

  爹爹說過外頭壞蛋太多,尤其是男人,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管他的笑容是不是她生平見過最漂亮好看的──說不定越俊越是壞傢伙呢!

  談瓔珞滿眼戒慎地盯著他。

  「我只是想問──」

  「等一下!」她雙手扠腰,嬌小身段倒是霸氣十足。「我准你跟我說話了嗎?別以為仗著自己長得俊就可以隨意搭訕姑娘家,告訴你,本小姐才不吃你們登徒子這一套!」

  登徒子?

  男子啞然失笑。

  「你──笑什麼?」她彎彎眉兒緊緊皺起。

  「對不住。」男子不以為忤,神態依然和煦如春風。「我沒有惡意,只是想問姑娘可是迷路了?或許我可以──」

  「用不著!」她下巴高高抬起,「本小姐才沒迷路,我只是……呃,在這裡歇歇腿兒喘口氣罷了,要你充什麼英雄救美呀?真多事!」

  為了充分強調出自己的氣勢,她激動地揮舞著小手,卻沒料想到恰恰好揮中了他臉頰。

  啪地一聲響,剎那間,兩人都呆住了。

  他沒有撫頰,也沒有生氣,高大身形動也不動,談瓔珞卻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大跳。

  她……她竟然打了人?

  腦中閃過頭一個念頭便是趕緊道歉,可一想到是他自己沒頭沒腦找人亂搭訕,她突然又覺得自己理直氣壯。

  「這一巴掌是你自找的,可不是我存心賞你的。」她嘴上好不倔強,粉嫩臉頰卻嬌艷通紅得離奇。話說完,活像心虛似地轉身就跑。

  跑出了有一段距離後談瓔珞忍不住又回過頭來,對他做了個奇醜無比的大鬼臉。「活該!痛死你!」

  然後,又一溜煙不見影兒了。

  獨留身形高大修長的他,皓玉般的英俊臉龐印著刺目紅痕。半晌後,他用手背緩緩撫過發燙的頰,驀地微微笑了。

  「好一個潑辣帶刺的倔強姑娘。」

  ※※※

  後來,談瓔珞還是靠自己的力量回去了。

  有什麼難呢?只要走到縣衙,雙手抱臂,極不耐煩地望著門口衙役,開口說:「喂,想不想賺外快?我可是談家的大小姐哦,只要你們誰能送我回去,我爹肯定重重有賞!」

  自然有迫不及待想討好爹爹的縣官和衙役,屁顛屁顛的搓手哈腰,搶著恭恭敬敬將她送回談家大宅。

  誰不想要點兒好處?尤其他們談家富甲一方,隨便門縫子裡掃掃的銀子就比他們一年的俸祿還多。

  大大方方坐著官轎被送回談家大宅的談瓔珞,一路上可是很心安理得。

  談禮復巡視產業回來時,恰恰與親自押轎護送的縣太爺相遇,一得知此事,除了奉上沉甸甸的紅包道謝外,一進了屋,自然是勃然大怒,把兒子罵得狗血淋頭;尤其是狗子,更是吃了一頓好打。

  「我又不是故意的……」談瓔珞蹺著二郎腿,嚼著滿口酥餅,一嘴含糊,好不無辜。

  繡樓裡,杏兒斟茶伺候主子,對於挨打的弟弟狗子是半句情也不敢求,只用很哀怨的眼光瞅著自家小姐。

  「他們被罵被打又不是我害的。」談瓔珞配茶衝下了嘴裡的酥餅,接觸到丫鬟們滿是懷疑的眼神,登時嘟起小嘴,「好啦,可是我迷路了耶!萬一我真的不見了怎麼辦?妳們都沒有一個人擔心我迷路回不來嗎?」

  「奴婢們當然擔心了……」杏兒忙不迭表明心跡,卻是滿臉沒奈何。

  唉!

  「擔心個鬼啦。」談瓔珞嘀咕,沒好氣地抱怨,「搞不好妳們心底巴不得我別回來了,省得一天到晚得應付我這個千金大小姐,是吧?妳們私心是這樣想的吧?」

  這這這……這話教她們怎麼回呢?

  杏兒蕊兒啼笑皆非,不敢吭個聲。

  「瓔妹妹,咱們不是約好了要去萬緞莊取衣裳的嗎?」一道嫻柔女聲自外頭響起。

  多虧這麼一打岔,丫鬟們無不鬆了口氣,連忙喚了聲「翠小姐」。

  「哎呀!我怎麼都給忘了?」談瓔珞眼睛一亮,跳了起來,興奮地拉著綠裳女子,「那還等什麼?走走走。」

  「等等,怎麼能這麼說風就是雨的?」談翠環忙道,「咱們還得去向大伯伯稟明要出門,得等他老人家許可才能乘轎去。」

  「呿,不就去取件衣裳,又不是花木蘭要上戰場,還搞那套十八相送來著?」談瓔珞心急不耐煩地拖著她就要往外走。

  談翠環停頓下來的腳步和小小拉扯,終於穿透了她滿腦子興匆匆的急切。

  「又怎麼了?」她皺眉。

  「瓔妹妹,妳是大伯伯的心頭寶,也是咱們談家的金枝玉葉,自然想什麼便能做什麼,可是我和妳不一樣……」談翠環有一絲黯然,咬著唇兒。「若沒稟明大伯伯,大娘是不准我出門的。」

  談瓔珞好不同情地看著她,「二嬸嬸就因為自己不能生,而翠姊姊又是二叔叔和外頭窯姐兒生下來,抱回我們家養大的,所以她看妳什麼都不順眼,有事沒事就對二叔叔說妳的壞話……我怎麼給忘了呢?」

  談翠環聞言,秀氣臉龐浮現難堪的潮紅,卻只能憋著氣,也不敢對她說出隻字片句的不滿。

  「瓔妹妹能理解,那自然是最好的了。」她努力壓抑下受傷的自尊,擠出一絲笑。

  「妳又何必跟個沒腳蟹似的任人糟蹋?二嬸嬸這樣處處挑妳的錯處,還不都是欺負妳沒個好出身嗎?可妳娘當妓女也不是妳樂意的呀!」她替堂姊抱不平,忿忿道,「我說大人們最會說一套做一套了,聽說當年二嬸嬸許妳進門認祖歸宗時,表面賢良淑德,嘴上對二叔叔說得可好聽的了,可現在──」

  談瓔珞全然沒發覺自己的仗義發聲,聽在談翠環耳裡不啻一記記火辣辣傷人的掌摑,猶自說得義憤填膺。

  談翠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極力抑下陣陣氣苦悲憤。

  這回能到萬緞莊裁做新衣裳,還是沾了談瓔珞的光,如果她口氣不對,惹惱了談家這個真正的大小姐,說不定她盼了好久的漂亮新衣裳就泡湯了。

  所以她繼續憋屈著,陪著笑臉道:「我知道瓔妹妹心疼我,不過大娘其實刀子口豆腐心,她平常待我也挺好的……」

  「哪裡好?」談瓔珞一臉不以為然,「二嬸嬸那樣待妳,我就不信妳心裡不氣恨?別騙人了。」

  像她呀,就是怎麼也看不慣那些偽善、矯揉造作的勢利嘴臉,明明心裡恨得牙癢癢,可一個比一個還虛偽噁心。無聊!

  「咳,咱們……就別為我的事兒耽擱時辰了。」談翠環臉上笑容略僵,「還是辦正事兒要緊,好不?」

  「那倒是,反正翠姊姊妳自個兒都被欺負慣了,我還替妳瞎操心個什麼勁兒?」談瓔珞興匆匆地道:「走走走,咱們取衣裳去。」

  談翠環面上憤怒一閃而逝,柔荑還是親親熱熱地挽著堂妹,好似多麼姊妹情深似的。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5-8-3 10:34: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位在典雅建築間的萬緞莊年初開張之時,幾乎全徽州都不看好這家標明專賣高價昂貴絲緞的商號,畢竟這兒最便宜的布料起價就要五兩銀子,幾乎可供一戶小康人家三個月有餘的開銷,有誰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會來這麼貴的綢緞莊買布裁裳?

  可萬緞莊這一年來卻跌盡了眾人的眼珠子,它非但沒在半年內倒閉,反而一開張後便客似雲來,至今生意興隆鼎盛如故,出入的客人們非富即貴,幾乎全徽州官宦巨賈家的夫人千金都是它的座上賓。

  後來眾人才知曉,原來萬緞莊各式昂貴美麗的緞子種類不下千項,而且大半都是外頭綢緞莊裡尋不著的珍貨,再加上裡頭的裁縫師傅們都是昔日皇宮裡退休下來的知名工匠,作工非但精緻細巧,且款式獨特漂亮,幾乎式式樣樣都不同。

  富貴人家的夫人千金們會為之風靡不已,也就不難想見了。

  一踏入朱紅大門,首見的便是一個形如井而露天的清涼天井,四周植著幾叢桂花,一堂珍貴紅檀木桌椅擺放其中。由於萬緞莊貴客采預約制,一次只接待一組客人,所以當談瓔珞和談翠環依約翩然來到時,一名笑意晏晏的掌櫃已垂手恭立,招呼下人將精緻細點香茗一一端上。

  「兩位談小姐請用點心。」唐掌櫃笑容慇勤有禮得恰到好處,絲毫沒有半點惹人厭的銅臭味兒。「今兒有上好的『胭脂醉』,請小姐們品評一二。」

  「謝唐掌櫃。」談翠環柔聲有禮道,款款落坐,好不端莊。

  「我們的衣裳呢?衣裳好了嗎?」

  面前那一盒四小品的豌豆黃、驢打滾兒、杏仁糕、纏絲奶油小餑餑,談瓔珞才一坐下,便手揮目送,一下子吃了大半,卻也沒忘了正經事。

  反觀談翠環,好一副大家閨秀的款兒,連茶也只是舉杯微微沾唇,連一口都不敢多啜。

  「小姐莫急,您那一襲『月光』自然已經是好了的,還有這位小姐的『花華』,待會兒小人便讓他們取出來給您。」唐掌櫃面不改色,笑意晏晏。

  「那就好,你們手腳還挺麻利的嘛!」談瓔珞邊說邊喝光了杯裡的茶水,柳眉微一揚,不太願意承認地喃喃,「這茶好香啊!沒想到你們這間小布莊也供得起這麼好的茶,嗯,有品味。」

  「謝談小姐誇獎。」唐掌櫃微笑道。

  「瓔妹妹。」談翠環秀氣白皙的臉龐難掩一抹渴盼地等待著新衣,卻也不忘表現雍容莊重,柔聲輕斥。

  「幹嘛?」談瓔珞一臉莫名其妙。

  談翠環小臉有些紅了,聲音放得更低了,「說話有禮些,莫忘了咱們的身份。」

  「我不是稱讚他們有品味了嗎?」她怪異地瞥了堂姊一眼。

  談翠環本要開口說些什麼,又想到這個任性的嬌嬌女壓根兒半點幽嫻貞靜的自覺都沒有,索性由她去了。

  也好,丟臉現世的是她,這樣反而更能襯托出自己的溫柔婉約。

  不一會兒,兩名身形高身兆美麗的姑娘雙手捧著銀盤,上頭各擺放著一襲美麗的華裳,從容而來,恭敬折腰獻上。

  談瓔珞眼前一亮,迫不及待要伸手過去接,可沒想到大半年沒得裁製新衣的談翠環一時忘情,偏也選在這時起身要拿,一個手拐子霎時磕碰飛了談瓔珞那一襲「月光」。

  「哎呀!」捧著的姑娘驚呼,只撈到了一角袖子,大半皎如月光的衣衫全落在地上。

  「我的新衣裳──」談瓔珞倒抽了口涼氣,忍不住氣憤地望向堂姊,「翠姊姊,妳是怎麼回事?幹嘛把人家的衣裳弄掉?現在可好,都髒了,妳說怎麼辦?」

  「瓔、瓔妹妹……對、對不起……姊姊不是故意的……」談翠環也嚇壞了,雙手緊緊摟抱著自己那襲新衣,像是深恐她會搶了去撕爛。

  「我看妳就是故意的!」她心疼地撿起遭塵土污了一大片的雪白月色緞子,氣呼呼地嚷了起來。「妳一定是嫉妒我穿得比妳漂亮,買的衣裳比妳的貴,所以妳想藉機整我、報復我對不對?」

  「不,不是這樣的……」談翠環一想到回家後的慘況,慌得臉色煞白,急急想解釋彌補。「妳別生氣,千萬別告訴家裡人,我、我負責幫妳洗好衣裳好不好?」

  「怎麼洗?都髒成這樣了,妳現在倒是洗給我看呀!」

  「瓔妹妹,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談翠環焦急害怕得顧不得表現小姐風範,眼圈兒都紅了,死命拉住她衣角。

  「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妳要殺了人,說一句對不起,那人就能活了嗎?」談瓔珞哇地大哭起來,跺腳連連。「人家盼著穿這件新衣裳很久了,還特別喜歡上頭繡的花樣,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妳就是給我賠來!賠來啦!」

  唐掌櫃眼見情況開始失控,不插手也不行了。他清了清喉嚨,硬著頭皮陪笑道:「呃,談小姐請息怒,有話好說,還是您要再選別的……」

  「我不要別的,我就要同一件,就這一件!」談瓔珞固執如咬住就不放口的小蠻牛,不依不饒地嚷道。

  「這……」唐掌櫃也慌了,登時一個頭兩個大。

  「好,就同一件,就這一件。」一個清朗含笑的嗓音在一團嘈吵混亂之中優閒響起。「我答應妳。」

  所有人一呆,不約而同望向聲音來處──

  堂燼玉樹臨風的頎長身形緩緩走來,意態從容優雅,笑容溫潤如玉。

  談翠環小臉瞬間嫣紅若霞,立刻慌張地斂容整衣,再度恢復嫻秀氣質模樣。

  談瓔珞則是眨了眨淚汪汪的眼,有一剎那的迷惘。

  這誰啊?怎麼那麼眼熟?

  還未及深思,腦子乍然閃現昨日那天外飛來一巴掌的情景!

  「啊!」她指著他的鼻子大叫一聲,「你?!」

  「是我。」他抿唇笑了,笑眼熠熠地迎視著她。「真巧不是?」

  談瓔珞破天荒腦中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後才勉強回過神,閉上傻傻張了半天的嘴巴,一滴晶瑩的淚珠還在眼眶裡打滾,吸了吸鼻子。

  「你在這裡幹嘛?」她想也不想地問。

  堂燼一怔,被她的少根筋問法逗得有些忍俊不禁。「咳,我是店東,這萬緞莊是我的產業,所以我在這裡,應該是很合理的。這個回答,姑娘可還滿意嗎?」

  「勉勉強強啦。」她再吸吸鼻子,撇了撇小嘴。

  「瓔妹妹!」談翠環為她的無禮倒抽了一口氣,又在一邊頻頻猛拉她的袖子。

  「幹嘛啦!」她也火大了,衝著堂姊大皺眉頭,「想說什麼直接講好不好?這樣叫叫叫的,是在招魂哪!」

  「瓔妹妹!」談翠環紅了小臉,羞窘欲死。

  怎麼……怎麼能在人家俊秀公子面前……

  「咦?」談瓔珞才注意到自家堂姊臉紅得跟猴兒屁股似的,不由得瞇起雙眼,研究地看了看這個,再轉頭望向那個──身長玉立,含笑翩翩的男人──剎那間大大頓悟,曖昧地拉長了音。「哦……」

  哦什麼?

  堂燼疑惑地看著她。

  「嘿嘿嘿……」她不怒反笑,還衝著他笑得好不詭異。

  堂燼哭笑不得。

  怎麼方才哇哇大哭,現在淚水還懸在眸底要掉不掉的,竟又笑了起來?

  「是他們招呼不周,委屈了兩位小姐。」他黑眸熠熠,笑意吟吟地望著她,「不如,我命他們尋出同樣一匹綢緞,請繡工裁縫師傅日夜趕工,最遲三日,一定為妳做出一件一模一樣的衣裳,如何?」

  「唔……」談瓔珞煞有介事地摩挲著下巴,很是慎重地考慮了起來。「一模一樣的?」

  「一模一樣。」他微笑承諾。

  「袖子上一樣要繡蝴蝶的。」

  「妳喜歡什麼就繡什麼。」

  「要大只的。」她得寸進尺。

  「妳想多大就多大。」他笑吟吟同意。

  「好!成交!」她終於滿意地昂起下巴,一把抓住堂姊的手,「不過我還有最後一個條件。」

  「瓔妹妹……」談翠環深怕她惹得他不快,急急低喚,「妳別這樣。」

  「哎呀!妳不懂啦!」談瓔珞抬頭直視堂燼,圓滾滾的眼兒發亮。「如何?」

  「小姐但說無妨。」他含笑如故,好脾氣地問。

  「三日後,我要你親自送衣裳過去。」

  「好。」他一頷首。

  「一言為定!」她伸出指頭來,「喏,勾勾手,爽約的是小狗!」

  他低頭看著她小巧雪白的指尖,嘴角笑意更深了,並未有一絲遲疑,伸出修長大手與她勾了勾手指。

  指頭交纏,定下契誓……

  談瓔珞感覺到指尖肌膚傳來一股莫名其妙的異樣感,她頓時像被燙著了般,猛然抽回手。

  「呃,就三天,」她加重語氣凶狠地撂話。「本小姐就只給你三天,遲了,我可是要來砸你萬緞莊招牌的!」

  堂燼深邃眸子閃亮,笑得更愉快了。「我不會忘記的。」

  「瓔妹妹,妳、妳別跟人家公子這麼說話,太失禮了……」談翠環小臉羞紅,越發沒法見人似的,只是緊抓著她的手,像是想制止她的魯莽,卻又難掩心中小鹿亂撞。

  「談判就是要大聲,不大聲,氣勢怎麼壓得過人?」她強忍翻白眼的衝動。「算了,說了妳也不懂,走啦走啦,我們回家!」

  談翠環顧不得再說什麼,就被身形嬌小卻氣勢十足的談瓔珞硬生生拉走了──幸虧新衣裳一直緊緊攢在懷裡。

  廳裡一片悄靜無聲,半晌後,堂燼終於笑了。

  「真是好一顆霹靂火爆的小辣椒子……」

  「公子,您沒事兒吧?」唐掌櫃一臉內疚。「這談家的瓔珞小姐就是這個脾氣,心腸倒不壞,偏偏那張嘴皮子就是不饒人的。是屬下不好,竟讓這樣的貴客衝撞了公子。」

  「沒的事。」堂燼笑笑,眸光若有所思地望著那任性傲嬌背影離去的方向,喃喃,「我頂得住的。」


    談家大宅

    「我真的是太佩服我自己了……」談瓔珞往嘴裡扔著小糖核桃,貝齒咬得喀啦喀啦響,難掩滿臉得意洋洋。「我真是個大好人,這世上怎麼會有像我這麼懂得體貼人的千金大小姐呢?太難得了,實在是太難得了……」

    她自我感覺良好到根本沒發現一旁的丫鬟們憋笑的憋笑,抱著桶子吐的吐。

    「話說回來,我堂堂一個嬌滴滴的金枝玉葉,竟然充起了紅娘撮合良緣,還把鶯鶯小姐的戲分全讓給了翠姐姐,仔細想想,是有點兒吃虧。」談瓔珞嚼著甜脆噴香的糖核桃,又若有所思起來。「不過那傢伙雖然討人厭,但身家還行,長相也挺俊的,脾氣又好,配性情畏縮得跟隻老鼠沒兩樣的翠姐姐倒也剛剛好。」

    嗯,就這麼決定!

     「妹妹,你在哪裡?快點來看看我幫你買的好玩意兒!」

    談運慶興匆匆地拎著一隻紅木精製的鳥籠子,裡頭是一隻啼聲婉轉美妙的翠鳥。

    「嘩……」談瓔珞雙眼亮了起來,開心地奔上前去,急急接過那隻鳥籠子,迫不及待逗起了那只渾身羽毛嫩綠如翡翠的小鳥兒。「好可愛哦,是給我的嗎?是給我的對吧?」   

     「當然是送你的了,這翠鳥可不便宜,通身翠綠叫聲好聽的,一隻就得三十兩銀子呢,光是為了買它,哥哥這個月的月銀就去了大半……」談運慶嘴上叨念抱怨,可依然滿眼疼愛地看著她。「妹妹喜歡嗎?」

    「喜歡!」她抬頭對他嫣然一笑。「我就知道大哥哥對我最好了。」

    談運慶看著面前這個足足小了自己十幾歲的妹子,頰肉扭曲醜陋的臉上不禁浮起一抹複雜而感傷的笑。

    就是這個嬌蠻卻天真可愛的小妹,改變了原本那個憤世嫉俗、放蕩沉淪的自己。

    至少在她面前,在她眼裡,他希望自己永遠是一個好哥哥。

    別再像過去那樣……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怎麼了?大哥哥你冷嗎?」談瓔珞注意力從逗著的翠鳥兒身上轉移向他,納悶關懷地問。

    「不,不冷。」談運慶回過神來,興致勃勃地教她怎麼餵養。「待會兒我讓人去灶房拿些細碎黍米來,還有清水,要準備一小缽清水……」

   
     
     萬緞莊

    堂燼手上執著一隻小竹桶,為面前那盆花開燦爛的茶花澆水。

   這便是今科茶花花魁,名喚「風塵三俠」,花開三朵,花辦深紫碩大者乃叫髯客,雪白則為李靖,嬌紅小巧的自是紅拂女。在墨綠枝葉間,但見紫茶具王者氣派,白茶富俠客之風,紅茶清麗出塵如巾幗奇女子,令人觀之渾忘俗事煩憂。

    他以絹布拭去葉上微點灰塵水珠,手勢翩然,舉止輕柔如待心愛女子。

    「公子。」唐掌櫃躬身而入,恭敬奉上帳本。「這是這個月的細目總帳,請公子過目。」   

     「有勞了。」他微笑點頭,「便擱著吧。」

    「是。」

    「慢著。」他喚住唐掌櫃,略略沉吟,方開口問:「那件衣裳做好了嗎?」

    「師傅們正在趕,尤其是袖子和裙擺那些蝴蝶,只只栩栩如生,可不好繡呢!」唐掌櫃苦笑。「原先的衣裳是花了整整三個月才做好的,所以這三天……」

    「我對你們有信心。」堂燼露齒一笑,「告訴師傅們,若能趕著明早做好,這個月的餉銀多加三倍,以慰辛勞。」

    「公子,您當真……」唐掌櫃詫異地抬眉。

    「人言為信。就算只是跟一個小姑娘做下的允諾,身為商人,我又怎能不守信用呢?」

    「是,屬下明白了。」

   
     談瓔珞百無聊賴地夾起一筷子蝦球放進嘴裡,隨便嚼了幾口便囫圃吞下,又胡亂喝了兩口雞湯,便揮揮手叫撒下。

    「嘴淡,吃什麼都沒味道,不吃了!」她支著下巴,皺著眉頭。

    蕊兒忙上前撒菜,杏兒也趕著沏了杯熱熱的春茶,恭恭敬敬地遞過去給小姐漱口。

    「小姐小姐小姐……」一名小丫鬟急呼呼地跑進來,氣喘吁吁,顧不得眾人的白眼,嚷嚷道:「老爺……請您到廳上去……聽說、說、說是有人找您啦!」

    「找我的?」談瓔珞疑惑地抬眼,瞬間興奮地跳了起來。「啊哈!」

    可上門了吧!

     「是啊,就是找小姐的。」小丫鬟一路跑得急,熱得滿頭大汗。

    「杏兒,來幫我梳頭!」談瓔珞放下杯子起身,瞥了小丫鬟一眼,「還有,給她一碗冰鎮的梅湯喝喝,瞧她喘成那副德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屋裡新養了只小哈巴狗兒了呢。」

    「是。」丫鬟們低聲應道。

     小丫鬟傻傻地望著小姐回房梳妝的背影,直到一碗冰得涼涼的梅湯送到自己眼前,這才恍然醒覺。

    「小姐說的哈巴狗兒,指的是我嗎?」

    「捧著快到外頭喝去吧!」蕊兒噓聲催趕。「管主子當你是什麼?只要她高興就行了。」

    「噢。」小丫鬟捧著這碗希罕難得的梅湯,趕緊溜了。
   
     談瓔珞素來不愛有奴婢跟前跟後的,嫌其笨手笨腳,所以就算是到廳上見客.也是自個兒單槍匹馬地上陣去。

    可才踏入廳門口,一聽見那爽朗的男性含笑嗓音,她不知怎的,腳步陡然踏錯了一步,腳下被高高門檻一絆——

    然後砰地一聲,整個人扎扎實實地摔趴在地上!

     「嗚……痛……」她淒慘地被人扶了起來,撞得鼻子紅腫淚汪汪。   

     「你還好嗎?」搶前一步扶她的原來是堂燼,他滿眼流露關懷和一抹忍笑之色。

    「好什麼好?你沒瞧見我都跌倒了嗎?」她憤慨地瞪了他一眼,「本小姐的花容月貌差點給撞扁了……」

    「咳。」堂燼努力恢復一本正經。「抱歉,喉嚨突然有點癢癢的。」   

     談瓔珞狐疑地瞅著他,明明就在他嘴角看到一絲可疑的笑紋。

    「哎呀!爹的寶貝珞珞有沒有怎麼樣?」胖胖和藹的談禮復急急奔來,心疼不已。「都是門檻壞,待會兒爹馬上叫人把它拆了,怎麼樣?還很疼嗎?要不要叫大夫來診治診治?」

    「爹,人家摔得好痛喔!」她扁起嘴,哭哭啼啼的撒嬌,「嗚嗚嗚……」

    「乖女兒,乖寶貝,不痛不痛哦!」

    堂燼默默退到一旁,臉上噙著笑,看著他們的父女情深。

    令人十分難以想像,眼前這名極之溺愛女兒的老大爺,就是堂堂徽州的殷商首富——談禮復。

    「噯噯,有客人在啦!」談禮復突然想起,尷尬得老臉微紅,笑著對堂燼賠禮解釋道:「瞧我們父女這模樣,倒教賢侄見笑了。」

    「哪裡。」他笑笑。「能有這般父女情深,自是人人艷羨,談伯父真乃好福氣。」

    「呵呵呵,賢侄別笑我們談家教養禮數一場糊塗便好了。」談禮復拊掌大笑,「又哪裡當得起這「福氣」二字呢?」

    談瓔珞一見堂燼溫柔謙沖的笑意,頓時把剛剛摔到九天雲外的目的又給記起來了,啊地一聲大叫!

     兩人被她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不約而同齊齊望向她。

    「怎麼忘了叫翠姐姐來了!」她一臉懊惱,不由得呻吟了一聲,「我是豬哦?」

    他們兩人臉上均露出不解之色。  

     「也不對,他人在這兒,爹爹也在這兒,翠姐姐要是也來這兒,那就不能照著我想的那樣了……」她含糊咕噥盤算著,「那一切不就白搭了?這樣不就表示,我活脫脫是個吃飽沒事兒干的雞婆大小姐,連管件閒事兒都管不好嗎?」

    談瓔珞這一番完全沒有邏輯可言的自言自語,讓堂燼不管有多想細分辨出她究竟在說些什麼,卻始終未果,所以他聽到三分之二就放棄了。

    倒是談禮復不好意思,清了清喉嚨打斷女兒的話。

    「珞珞,爹跟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堂公子。他們堂家可是我們談家昔年的老相與,自從他們搬到山西太原去了之後,都足足有十多年沒見了呢!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萬緞莊原來就是賢侄開設的商號。對了,人家堂公子今兒還親自替你送衣裳來,還不快謝謝人家?」

    「請。」堂燼笑笑,將裝盛華裳的錦盒雙手奉上。

    談瓔珞接過那只錦盒,睜大了眼睛,詫異地望著他,「咦?」

    「原來你我是世交。」他淺淺一笑,「真有緣,不是嗎?」

    「嗯,是挺有緣的。」世上這麼老套的事兒居然還真有,她不禁嗤笑。「那接下來該不會什麼什麼……咱們從小是指腹為婚的爛橋段吧?」

    「念及你我二人年齡上的差距,應該是沒有「指腹為婚」這件事。」堂燼看著起碼小了自己八、九歲的她,嘴角不禁微微往上勾。

    「那就好。」

    「不過……」他故意拉長了尾音,害她一顆心跟著吊高高。

    「不過什麼?」她臉上滿是戒慎防備地瞪著他,「你想老牛吃嫩草?」   

     「珞珞!」談禮復尷尬萬分,趕緊拉過女兒,「怎麼這樣對堂哥哥說話呢?他也不過就大了你幾歲,什麼老牛吃嫩草的?這麼難聽。」

    「他什麼時候又變成我哥哥?」她面露駭然。

    談禮復別有深意地瞥了堂燼一眼。「其實,咱們談家和堂家淵源倒是很深的,若有機會的話,說不定將來還會成為一家人呢!」

    堂燼恂恂爾雅地一笑,不置一詞。

    談瓔珞正要抗議,突然想到堂姐,立刻笑瞇瞇地改口,「是啊是啊,說不定呢,呵呵呵。」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5-8-3 10:34: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堂燼方和談禮復敘了一會子舊,談瓔珞在一旁坐得屁股有臭蟲咬似的,不斷扭來蹭去。直到話題告一段落,她再也忍不住跳了起來,不由分說拉住了堂燼的袖子。

    「爹,人借我一下,等會兒就還你!」

    「什麼?珞珞,你這是……」談禮復頓時傻眼。

    「不妨事,晚輩去去就回。」堂燼眸光含笑地望了談禮復一眼,隨即任由那只雪白小手拉扯著離去。

    談瓔珞就這樣拉著他的袖子,像在牽牛似的,穿廊拂花拐彎兒,走著走著就到了談家二房院落外的園子。

    然後跟作賊一樣,把他推到翠綠攀籐的葡萄架下,指頭擱在嘴邊「噓」了一聲,自己躡手躡腳地到月洞門口探頭探腦。

    不知那個尖酸刻薄的二嬸嬸在不在裡頭?她倒是不怕的,因為二嬸嬸見了她,只會滿面堆歡,一個勁兒地討好她,可是事涉翠姐姐,二嬸嬸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也許當著她的面還不敢怎麼樣,可等她一轉身,翠姐姐肯定又會被二嬸嬸揪著耳朵拖去跪算盤珠子了。

    「我可以請教……」堂燼見她鬼頭鬼腦,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不禁微微挑眉,「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我在做好事。」她頭也不回地答道,瞇起眼,繼續研究著裡頭的景況。  

     嗯,不如叫他扔顆石子兒去敲翠姐姐繡房的窗子好了……

    「談小姐?」

    「別吵!」她見裡頭人影一閃,隱約好像是二嬸嬸那梳得跟拜神用的堆高饅頭沒兩樣的髮髻,連忙噤聲往後一躲,一顆心跳得老急。

    等了半晌,二嬸嬸果真神情高傲地昂首走了出來,後頭跟著幾名趾高氣昂的大丫頭,一行人就這樣威威風風地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談瓔珞可樂了,興高采烈地回頭對他猛招手。「可以了,可以了,你可以出——」

    人呢?
     
     惱人的大雨,嘩啦啦自夜裡下到天明猶不歇止。

    好不容易稍稍停了,旋即又滴滴答答地落了起來,就這麼接連好幾日下不停停的,潮濕霧氣鎮日沉沉籠罩整個徽州,整座談家大宅,連人,彷彿都快要跟著霉壞了。   

     談瓔珞真是討厭極了下雨,尤其是夜裡雷電交加的暴雨,就像雷公電母搜天入地要把惡人抓出來劈死。

    而且每逢雷雨天,她的頭就會痛,就會有些模糊人影聲音爭相在她的腦子裡打架。

    有人在慘叫,有人在號哭,無止無境的害怕就像濃稠的血般濕黏了她滿手滿身,直到幾乎將她淹沒窒息。   

     有一次她再也受不了,尖叫著逃到談禮復房門口猛撾猛喊,直到他張開溫暖的懷抱心疼地環住她,她抽抽噎噎、泣不成聲地說著那些駭人的殘影。

    談禮復先是一僵,後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當年都是爹爹不該,沒發覺你就站在祠堂外頭看……唉,這才嚇壞你了。」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她當時還那麼小,怎麼受得了那些?

     「什、什麼祠堂?」談瓔珞臉色青白,牙關打戰地問。

    「說來話長。」他輕聲哄誘安慰道:「乖珞珞,總之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都過去了,別再去想了,知道嗎?」

    「有人在哭,有人流血了……」她一臉慘白,驚悸猶存。「可是我想不起是什麼……爹爹,到底是什麼事?過去祠堂裡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醜事。」談禮復臉色變得異常陰沉可怕。「是談家有史以來最大的醜事,不該再被提起,從今以後,也不准你再問了,聽見沒有?」

    「爹……」

    「好了,回你屋裡好好睡下,明兒爹就讓大夫來為你號脈,開幾帖寧神的湯藥喝喝便好了。」談禮復的口氣終於緩和了些,摸摸女兒的頭。「乖,爹叫姨娘打傘陪你走回去。」

    她張嘴欲言,卻看見了父親眼底罕見的執拗與冷硬,只好住了口。

    談瓔珞沒有再問,可是從此以後,只要下雨,她就忍不住會想起爹爹說的,談家有史以來最大的醜事——到底是什麼樣的醜事,讓爹爹至今猶不能釋懷?   

她曾經偷偷問過談運慶,可他的表情更像活見了鬼似的,臉頰上的醜疤就這樣抽動地抖呀抖的,脖上青筋直冒,害她也不敢再追問下去了。   

     她也去問過下人,可若非一問三不知的,就是像胡嫂子那樣,嚇得猛眨眼兒猛搖頭擺手。  

     「反正下雨天就是這麼討人厭……」她咕噥,皺眉瞪著外頭淅瀝嘩啦下個沒完的雨,突然想起——「對了,那件討厭鬼的事兒,我還沒給翠姐姐一個說法呢!」   

     左右閒著無事,與其在這兒發霉,倒不如上二房那兒走走。

    談瓔珞興匆匆地使喚杏兒打傘,蕊兒拿披風,把一身穿戴得溫暖舒適妥貼,這才嬌嬌貴貴地走出繡樓。   

     她無心觀賞美麗的雨景,只想去做點兒什麼好打發這惱人辰光,可是腳步才剛剛穿過談家二房的院落拱門,經過檀木精離更就的窗廊下,還來不及叫杏兒收傘,就聽見了窗內傳來爭吵聲——

    「難道大哥真想逼死兄弟?」談二爺口氣冰冷。

    「二哥,這事實不明擺著嗎?如今老大是嫌我們礙手礙腳了,所以尋個理由就想把咱們倆踢出談家。」談四爺陰惻惻地冷笑,「行啊,談家整座金山就讓他一鍋端了,我說大哥,你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二叔叔和四叔叔……竟然敢對爹爹這麼無禮說話?

    談瓔珞腳步一頓,不敢置信地呆了。   

     「好,好,現在倒是我這個大哥對不起你們了?你們這兩個不爭氣的東西!闖下了那麼大的禍,不尋思自省,居然還怪到我這個大哥頭上?」談禮復怒沖沖咆哮。「這些年來談家的臉都給你們丟光了,你們還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幾時起,大哥心裡又有談家列祖列宗的存在了?」談二爺嘲諷道,「你眼裡不就只有銀子嗎?你心裡除了錢以外,什麼父子兄弟情,不都統統是狗屁嗎?」

    「老二,你也反了不成?」談禮復又驚又怒。   

     「我談老二若不是向來敬重你這個大哥,又何須跟著你做下那些欺心事?可既然咱們兄弟三人已經是在同一條船上,你千不該萬不該,眼睜睜看著我和老四落了難也不救,還迫不及待同我們兩兄弟劃清關係——」談二爺慍怒難禁,說得咬牙切齒,「你叫兄弟們如何不對你這個大哥心寒?」   

     「放屁!」談禮復氣得渾身發顫,指著弟弟鼻頭大罵,「我將六間糧行和油鋪好好地交到你們手裡,誰讓你們胡亂賤價給賣了?非但如此,還欠下相與們大批貨款——你們銀子都給揮霍到哪去,還用我一一點名嗎?」

    談二爺和談四爺心虛地相覷一眼,隨即咬牙一昂頭,兩兄弟還是站到同一陣線。   

     「辛苦了大半輩子,掙來的銀子都得繳到大房手裡,每月開支帳項還得到帳房先生屋裡領,稍稍透支了幾筆款子,也得陪著笑臉討情,就只為了從你手指縫裡討些落下來的肉屑兒……」談四爺漲紅了國字臉,氣咻咻地道,「就你是個爺兒們,我和老二就是乞丐不成?」

    「若不是你倆腦袋吃屎,生意做得顛三倒四,處處賠錢虧空,我怕你們窮困潦倒失了談家面子,這才把所有總帳攬到大房底下管著,讓你們還能錦衣玉食地同吃一鍋飯,不是我看在兄弟的情分上,我早分了家,叫你們去自生自滅了!」談禮復暴跳如雷。

    「就你厲害?你最有生意腦袋?」談二爺忍不住嗤之以鼻,衝口而出:「若不是有老三那些年積攢下的巨款做後盾,你談大爺這些豐在商場上能這麼呼風喚雨的嗎?」

    「住口!」談禮復神情一僵,臉色瞬間慘白了。

    幾乎在同一瞬間,談二爺驚覺地封口,談四爺則是打了個寒顫,彷彿深恐驚醒了沉睡多年的陰魂。

    整個屋子陷入了僵滯的沉默裡,佇立在外頭側耳傾聽的談瓔珞也屏住了呼吸,不敢稍加動彈或出聲。

    杏兒更是一臉驚駭失措,好似聽見了什麼殺頭的天大秘密。

    良久後,談禮復聲音沙啞的開口:「商場就是戰場,只要一見了血,就會有無數敵人殺將上來,迫不及待將咱們談家吞吃個骨頭不剩。」他的語氣蒼涼得像是剎那間老了好幾歲。「原來那些同咱們合作幾十年的茶農,都轉把茶葉改賣給了商家——南方商業霸主商岐風,可不是咱們惹得起的,形勢所迫,咱談家今年也只能另謀去處,尋其他茶山想辦法了。」

    事關利益,談二爺一時間忘卻方才與兄長的爭執不和,眉頭憂慮地緊皺了起來。

    「都是一堆見錢眼開的混帳!哼,這些年來不是靠談家買販他們武夷山上的茶葉,光守著那滿山不值錢的破葉子,那些窮茶農早餓死了。」他說得忿忿然。

    「這年頭誰還管商德義氣?」談禮復面色陰沉,咬牙道:「商家半途殺出來搶走咱們的生意不說,其他那些無情無義的相與更是忙不迭見風轉舵,個個趕著跑去向商家輸誠討好……」

    談四爺忍不住插嘴道:「老大,我們徽州談家可是塊響噹噹的金字招牌,我就不信沒了那些牆頭草,談家就會垮台?」

    談禮復煩躁地揮了揮手,「商場流言蜚語速度最是驚人,尤其咱們談家向來樹大招風,外頭那群好事之徒還不更傳得沸沸揚揚?」

    難道他們家……要變窮了嗎?

     完了完了完了……

    談瓔珞心下一沉,胃不安地翻騰著,豎直雙耳想聽得更仔細些。

   「瓔妹妹,你一直站在這裡做什麼?」一個嬌弱的驚呼聲響起,「會給雨淋著的!」

    哎喲!她猛然回頭,懊惱地瞪著談翠環,想示意她閉嘴也來不及了!

     果不其然,談翠環的叫聲驚動了裡頭商議著的談家三兄弟,霎肘裡頭悄然無聲,隨即談二爺推門出來,起初見門口無人,神情稍稍放鬆,直到目光瞥見尷尬僵立在一旁窗下的她們,臉色頓時大變。

    「誰准你在這兒喳呼的?」談二爺張口怒斥女兒,可一望向談瓔珞,憤怒面孔瞬間化柔和煦了起來。「珞珞是幾時來?怎麼也不先跟二叔叔說一聲,我好派小廝們抬軟轎去接你,這麼天雨地滑,萬一跌了腳可怎麼好?」

    「我想二叔叔上次打揚州買回來的杏仁餅吃,我那一小瓷罈子都吃光了?這才厚著臉皮,自己上門來跟您討了。」談瓔珞臉不紅氣不喘地胡掰。

    「那有什麼問題?我那兒還收著好幾盒,你愛吃多少有多少。」談二爺疼愛地道,「二叔叔打發丫鬟給你送去,好不?」

    「那敢情好。珞珞在這兒先謝過二叔叔了。」她瞥見一旁戰戰兢兢、深怕挨罵的堂姐,笑瞇瞇道:「那您忙,我到翠姐姐屋裡瞧瞧她做的女紅。」

    她不由分說,扯著談翠環就走,可不知怎的,腦子裡依然迴盪看方才聽見的每一字每一句。

    糟了,他們家該不會真要敗了吧?那怎麼辦?那以後她就當不成千金大小姐了嗎?   

     談瓔珞憂心忡忡,隨即又啞然失笑。

    她瞎操什麼心哪?談家乃徽州首富,爹爹和叔叔們縱然一時損失了幾筆生意,也不過是九牛一毛吧?

     至於吵架……這哪一家子沒有牙齒磕碰了嘴唇的時候呢?對!就是這樣。她完全沒有絲毫自己嚇自己的理由。

    向來被寵得嬌貴天真的談瓔珞,三兩下子就把剛剛那一幕全忘光光了。
   


     感謝老天,雨終於停了。

    談瓔珞鬆了好大一口氣,待陽光露臉,便迫不及待去央求她爹答應讓她到郊外的普陀寺上香。

    想上香是幌子,出去透透氣才是真,因為附近都逛煩了,去遠的地方她又嫌累,不想靠自己兩條腿到處溜躂。

    所以思前想後,還是來纏著爹爹說事兒了。

    「上香?」談禮復懷疑地瞅著她。

    「是呀,珞珞想到寺裡上香,順道在佛前捐個幾十斤香油,幫爹爹和咱們談家祈福。」她拽著父親的手臂,滿面堆歡地撒嬌,「就讓珞珞去嘛,我保證會帶著杏兒和蕊兒,還有家丁,而且絕不闖禍,好不?」   

     那一句「幫爹爹和咱們談家祈福」打動了談禮復,他想起最近談家一連串的不順,忍不住脫口道:「好!爹准你去,你順道幫爹捐五百兩銀子在廟裡鑄個功德善名兒,越明顯的位置越好,聽見沒有?」

    只要請得滿天神佛,就不怕區區幾樁楣事就能減了他談家潑天的富貴!

     「爹放心,這事兒包在珞珞身上,一定給您辦得妥妥當當。」談瓔珞說得眉飛色舞,雀躍不已。

    午後,一頂華麗轎子緩緩出了談家大宅,兩名丫鬟貼身隨行,兩名家丁押轎,就這麼浩浩蕩蕩地往郊外的普陀寺方向前進。

    青翠鬱鬱的半山腰霧氣靄靄,普陀寺的山門前香客絡繹不絕,雖是神佛眼中眾生平等,然則在住持僧人眼中,徽州首富談家千金小姐難得前來上香,又攜重金為寺裡進添香油,自是得好生款待。   

     談瓔珞倒也有模有樣地先在佛前燒了香拜了三拜,還意思意思地嘗了些住持特地命人收拾的一桌上好素齋,然後她借口要在寺裡清靜地逛逛,便隨意打發了杏兒和蕊兒在轎旁看守。

    待杏兒和蕊兒前腳一踏出廟門,她後腳就自一旁的側門溜出去了。   

     「差點悶死我也!」她拎著裙擺,蹦蹦跳跳踩過通往山下的石階路,忍不住回頭對遠遠守在老松樹下的丫鬟轎夫們扮鬼臉。「你們就慢慢歇腿乘涼去吧,本小姐好不容易出門了,豈能傻乎乎在寺裡窮轉悠?」

    聽說這附近好玩的地方可多了,最知名的茶樓,最清幽的園子,還有全徽州最大的曼陀羅花山莊。

    「就算買不到一盆正品的「風塵三俠」,最少也能挑幾盆「抓破美人臉」回去養養吧。」她興味濃厚地盤算著。

    山腳下遊人如織,雖算不上人聲鼎沸,卻也熱鬧非凡,還有小販們吆喝叫賣著吃的玩的,談瓔珞樂得一下子看看這個,挑挑那個的,不一會兒便揣了不少平素希罕見著的小玩意兒。

    什麼苗疆的銀製胭脂盒、無錫的泥人胖娃娃,都是些便宜的小東西,在她眼裡卻新奇有趣極了。   

     談瓔珞開開心心地揣著滿懷的戰利品,朝人問明了往曼陀羅花山莊的路,穿過一處長滿大叢碧綠修竹的幽靜小徑,剛見到路旁逼植的各色嫣紅粉黃曼陀羅花,心下正掠過一絲歡喜,驀然聽見有人呼呼喝喝的聲音。   

     她好奇地循聲奔去,陡地倒抽了一口氣!

     幾個凶神惡煞的男人手持棍棒,殺氣騰騰地圍住了一個熟悉的挺拔身影,呼喝喊打聲此起彼落。

   而那個極力閃避抵抗的高大男子竟是堂燼?

     堂燼身手縱然俐落敏捷,可終不是練家子,雙拳難敵四手,在重重揍飛其中一名大漢時,肩頭卻也閃躲不及被一記粗棍狠狠砸中!

     他悶哼一聲,臉龐浮現痛楚,跟臆半跪在地,依然揚臂格刀了另一記棍棒。

    談瓔珞震驚得呆在當場,腦中閃過一個又一個矛盾的念頭——不知他惹惱誰了,就算被圍毆也不關她的事,可是……可是……

    她內心強烈交戰著,理智催促她轉身就走,可她的雙腳卻仍然直直釘在地上,目光怎麼也無法從眼前危險的景象移開。

    他的處境險象環生,已經挨了好幾記重棍,整個人狼狽不堪,眼看即將避不開後頭追擊而落的棍影——

    「當心!」談瓔珞腦子轟地一聲,剎那間渾忘一切,想也不想地抓起懷裡的無錫泥人娃娃就朝那偷襲的惡棍當頭丟過去!

     砰地正中腦門,那惡棍壓根兒來不及看清遭何人偷襲,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嘿,本小姐果然很強!談瓔珞也被自己的神准嚇到,隨即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

    其餘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驚,不禁愣住了。

    「四個打一個,算什麼男人?」她囂張地兩手擦著腰,「簡直是笑掉人家的大牙!」   

     堂燼臉頰在方才混戰間遭劃破了一抹帶血傷痕,眸光在瞥見她的身影時,頓時也一呆。

    她怎麼也在這裡?

     「臭娘兒們!」其中一名惡漢率先回過神來,齜牙咧嘴怒吼,尤其在瞥見被她打暈的同伴後,更是又驚又怒。「你懂個什麼?」

    談瓔珞還不及回嘴,就被迅速回過神的堂燼一把拉到身後.

    「這裡跟你沒關係!」他疾喊,眸光銳利而憂慮。「快走!」

    「你瘋了?他們四個——不對,是三個打你一個,你以為你有三頭六臂擋得住嗎?」她簡直不敢相信他這個大白癡竟然要趕走幫手?

     「你是個女孩子,這裡太危險了!」他一掃平素的親切從容,有一絲氣急敗壞。「走!」

    見堂燼頰上傷痕觸目驚心地淌著血,寬大肩背卻猶牢牢護住她,談瓔珞胸口湧現一道暖流。   

     這個笨蛋自己受了傷,幹嘛還死死地擋在她前面?

     「你這臭娘兒們既然活得不耐煩了,好,老子就讓你給這混蛋陪葬!」三名惡棍交換了個眼神,煞氣騰騰地揮棍獰笑著衝了過來。   

     「你還不走?」堂燼護著她急急後退。

    「我幹嘛要走?我誰?我堂堂談家大小姐,他們要敢動我一根寒毛,我就讓他們吃不完兜著——嚇?你、你幹什麼?」談瓔珞猝不及防地被他攔腰扛起,頭下腳上地趴在他肩上,不禁尖叫了一聲。

    「救我們兩個的小命!」情況危急,堂燼也懶得再同她浪費唇舌,顧不得失儀地扛起她便大步狂奔。

    「兄弟們,別放過他們……追!」三名惡棍窮凶極惡地追來。

    縱然受了傷,堂燼扛著嬌小的談瓔珞還是輕輕鬆鬆、游刃有餘,只是她不斷在他肩頭上掙扎,增添了幾分扎手的麻煩。所幸他慣常往返曼陀羅花山莊,對路徑小道極為熟悉,很快便抄了捷徑來到遊客眾多的大路上。

    幾個在攤子前挑揀選買的姑娘被突然冒出來的兩人嚇了一大跳!   

     堂燼歉然地朝她們一笑,隨即扛著不斷破口大罵的談瓔珞迅速沒入人群。

    姑娘們還未從那朵俊美的笑容中回過魂來,下一瞬間,幾個氣急敗壞呼呼喝喝的嘈吵聲繼之響起——

    「人呢?人呢?」

    「可惡!被他們逃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5-8-3 10:34: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堂燼在波光瀲濫的湖畔將她放了下來。

    「這兒應該安全了。」他才對她露出一抹安撫的微笑,腹間陡然炸開一記痛楚,「噢。」

    談瓔珞齜牙咧嘴地猛甩著劇痛的手,恨恨地瞪著他,「你衣衫裡放鐵塊嗎?痛死我了。」

    「我以為我剛剛才救了你一命.」他揉了揉肚子,有些苦笑。

    「少臭美了,要不是本小姐犧牲了一隻無錫泥娃娃,你的腦袋早被打爆了。」

    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我記得。」他的眸光因回想而閃動笑意。「好個暗器。」

    「把恩公倒栽蔥扛著跑,就是你萬緞莊堂老闆所能想出的最好報答法子?」她怒猶未消地嘲諷。

    哼,她還沒忘記上次在二房院落外,他竟然拋下她便自顧自走了,把她搞得跟個呆瓜似的。也不想想,今日若不是她不記仇,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早給那伙子凶神惡煞當柴劈了。

    「事急從權,不得不冒犯小姐了。」堂燼尷尬地笑了笑,卻牽動了受傷流血的頰,眉心微微一皺。

    談瓔珞被當成米袋似扛來甩去的滿腹火氣,在瞥見他頰上傷口時剎那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焦灼的關懷。

    「很疼嗎?」廢話,都流血了哪能不疼?   

     「你是在關心我嗎?」他一怔,深邃眸光掠過詫異。

    「誰、誰關心你?」她雙頰湧起不自在的酡紅,隨即惱了,駁斥道:「啐,我吃撐了不成?我只是不想聽個大男人在我面前哭爹喊娘——還有,甭想同我借帕子擦,本小姐的帕子是真絲做的,一條就值十兩銀子,弄髒了你可賠不起。」   

     堂燼盯著她語無倫次地絮絮叨叨起來,臉上不禁閃現好笑之色。

    「你又笑?你到底在笑什麼鬼東西?」她頓時火了。「幹嘛每次都衝著我笑得這麼古怪?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出於禮貌地斂住笑容,卻怎麼也藏不住眼角眉梢的莞爾。

    她想皺眉,蘋果般的小臉卻不知怎地漸漸紅了起來。

    流光彷彿在剎那間靜止了。

    只覺午後清風輕輕拂過彼此的髮梢、衣角……

    談瓔珞低頭盯著石榴裙下隱約探頭的繡鞋,胸口有一絲莫名牽魂,像是也被風撩撥起了什麼。

    堂燼凝視著她紅了的嬌甜臉蛋,修長大手不自覺地伸出,好似想碰觸她的頰,卻又遲疑地停頓在半空中。

    耳邊似乎掠過了一記隱約低歎,堂燼眸光微黯,終究遺是縮回了手掌,緊緊貼在身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提起溫和笑容,「我送你回去吧。」

    談瓔珞渾然不知他的內心交戰,聞言卻是愕然抬頭。「你應該先去給大夫診治吧?」

    「小傷,不妨事的。」他淡然道。   

     「什麼小傷?」她心下一緊,彎彎眉兒皺得吏緊了。「你剛剛挨了好幾棍子,還有你的臉,萬一破相怎麼辦?對了,方纔那些人是誰?你的仇家嗎?他們為什麼要對付你?」

    「只是一點小麻煩罷了。」堂燼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也或許他們認錯人了。」

    她頓了頓,隨即大大惱火。「你當我是笨蛋嗎?」

    「再給我一百顆膽子也不敢這麼想。」他說得一本正經。

    她不禁一臉得意洋洋,「那倒是,本小姐諒你也不敢。」

    他濃眉微揚,「那麼敢問,在下可否先護送「本小姐」回貴府了?」

    談瓔珞被他逗得咯咯笑了起來,心下儘管滿滿欣然,面上還是故意裝模作樣地思索了半晌,這才揮了揮手。

    「那好吧,本小姐勉強接受。」只是話語剛落,她隨即又有些不安地追問:「可你的傷當真不要緊嗎?」

    「小意思。」他露齒一笑。

    可惡的燦爛笑容,再度害她腦中空白了一瞬。   
     
     都是他!

     害她失魂得像個傻瓜似的,忘了還在普陀寺門口候著的轎子和丫鬟。

    直到黃昏時分,杏兒、蕊兒和轎夫跑回家裡嚷嚷著小姐不見了,直到坐在屋裡支著下巴發傻愣笑的她嫌吵,手擦腰出去罵人,這才想起——對喔,她忘了差人通知杏兒一干人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你們哭得我頭都疼了。」談瓔珞沒好氣地瞅著面前哭得眼睛都腫了的丫鬟,懊惱地揉了揉眉心。

    「小、小姐……」杏兒、蕊兒驚悸猶存,仍抽噎未止。「嗚嗚嗚……可嚇死婢子們了……」

    「行了行了,我現在不好好站在你們面前?」她不耐地揮揮手,「去去去,都吃你們的飯去,別再在這兒罰站嚎喪了,本小姐還沒死呢。」

    「小、小姐?」杏兒、蕊兒聞言倒抽了一口涼氣。

    「不要再小小姐了,我可是大小姐,別把我給叫小了。」她索性跟趕雞似地把她們倆硬推出房門,好圖個耳根清淨。「走走走!要是吃完了飯就去睡你們的覺,晚上我不用你們在跟前伺候了。」

    省得整晚都對著她們淚汪汪的淒慘臉蛋,害她做惡夢。

    杏兒、蕊兒被不由分說地趕出繡樓,連替小姐燃幾盞紗燈也來不及。

    待她們一走,談瓔珞纖背緊緊貼靠著門扇,不由得長長吁了一口氣。

    阿彌陀佛,總算安靜了。

    總算,安靜得可以讓她細細回味今天日間所遇見的一切。

    「原來……」她的嘴角不自覺地漾開一朵甜甜笑意,自言自

    「聽說,昨兒又有人聽見鬼哭了!」

    咦?

    無聊到揚著牡丹團扇經過的談瓔珞腳步頓停,耳朵豎得直直的。

    「是啊,這次準是真的,不但是劉媽,連老王頭也都說聽見了。」

    「那可怎麼辦才好?大老爺是決汁不信這些的,要不要咱們私下買些酒水黃紙燒奠一回——」

    「誰敢到那屋裡去燒奠?」打掃的大娘打了個寒顫。

    「說的也是,光天化日都沒人敢進那裡了,更何況入夜?」浣衣的大嬸聲音壓得低低的,「況且大老爺說了,誰都不准再去那兒,違者就大板子打出談家!」

    「可縣這鬼萬一越鬧越凶……」

    她們在說的是那一處早被爹爹命人封起來的老舊園子嗎?

    談瓔珞眉頭微皺,心下疑忖。奇了,爹爹不是說那園子是年久失修,磚瓦都鬆動了,這才封起來不准人進出的嗎?怎麼會是鬧鬼呢?

    「噓!別再說了,要是給主子們聽見可不得了。」灶房的老廚娘連忙擺手。

    「胡嫂子,你是那屋昔日用老的人了,怎麼看也能擔待看三分情面,可我們這些人可就不一樣了,當年三爺……」   

     「你瘋了?在這宅裡還能提三爺的事兒嗎?」打掃的大娘驚恐低斥。

    三爺?不就是過世多年的三叔叔嗎?為什麼不能提?

    談瓔珞臉上難掩疑惑,卻聽得更加專注入神——沒想到花叢後頭聲音卻變得細微幾不可聞,她忍不住向前兩步,卻不小心壓斷了一根橫生的枝葉。

    「是誰?」

    她心下一震,急急想躲,想想不對,便昂首挺胸地揚聲道:「我。」

    還以為裡頭那些人會乖乖出來拜見自己,沒想到花叢後頭陡地悄然無聲,等她覺得不對勁,繞過去看時,這才發現大家早嚇得跑光了。

    「搞什麼東西?」她頓時火大,「我可是大小姐耶!」

    可惡!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都是一群膽小鬼。

    「那處廢棄的園子……」她面露沉吟,思索了起來。「當真有鬼嗎?」

    這怎麼可能?想他們談家是百年殷商人家,有錢有勢,宅裡光是奴僕就不下百人,財氣陽氣都這麼重,哪可能鬧鬼?
     


     黃昏日漸西,昏鴉南飛。

    「小姐,不要啦……」

    「小、小姐,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老爺要知道會打斷我們腿的……」   

     杏兒、蕊兒和小丫鬟戰戰兢兢,試圖阻止談瓔珞。

    「你們該不會也怕鬼吧?」她沒好氣回頭,眉頭挑得高高的。

    丫鬟們吞了一口口水。「不不不……不怕……」

    「那不就得了?放手!」

    丫鬟們只得怯怯地鬆了手,卻是離得那扇緊閉大門遠遠的,滿臉懼色。

    「怕什麼?我就不信裡頭真有鬼。」談瓔珞霸氣十足地手擦腰,上下打量那掛滿了蛛網的陳舊斑駁大門,「燈來,我自個兒進去看。」   

     「不不不,小姐,萬萬不能啊!」丫鬟們個個嚇得不得了,拚命阻止。

     夜色沉沉地籠罩下來,冷風不知打哪兒竄出捲過,樹枝暗影裡隱隱有不知名蟲鳴夜鶉哀啼。

    饒是談瓔珞天不怕地不怕,還是不禁心下惴惴難安。

    但是話已經說出口了,要是此時此刻在丫鬟面前卻步,那她談大小姐的顏面何存?

     「小姐……我們回去吧,這裡真的很恐怖……」小丫鬟已經語帶哭音了。   

     老實說,談瓔珞有一剎那的衝動想打退堂鼓,就這樣下了台階也好,可是這座神秘陰沉的園子裡彷彿藏了很多很多的秘密與故事,她好想知道裡頭究竟是什麼樣?真有僕人們說的那麼可怕,甚至是鬧鬼嗎?

     她盯著門上頭特地用沉重大鎖牢牢鏈住的生銹鐵環,心底好奇疑惑之情更濃了。

    「小姐……」

    「吵死了,你們都回去!」她回頭怒目瞪視。

    「可是……」

    「你們不走嗎?那待會兒你們一個一個給我翻牆過去,替本小姐打前鋒。」

    丫鬟們嚇得連連退後好幾步。

    「小、小姐,那、那門上落了重鎖,是打不開的,咱們回去了好不好?」杏兒苦苦相勸。

    「就這破鎖能擋得住本小姐?」談瓔珞嗤地笑了,眸光四下游移,隨手搬了顆大石頭,粗魯地砸向門上的大鎖。

    鐵石交擊的巨響在靜夜裡分外駭人。

    「小姐?」丫鬟們驚得魂飛魄散,急忙上前去拉扯阻止。

    沉重斑銹鐵鎖終究禁不住重敲,喀地歪歪斜斜墜開了……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一聲驚怒暴喝陡地響起。

    「老、老爺,奴婢該死!」丫鬟們一驚,忙不迭跪了下去。

    「嘿,本小姐還真厲害。」談瓔珞萬萬沒想到自己還真砸得開這鎖,不禁大樂,回過頭來,得意地向她爹炫耀。「爹,您看,我把鎖打開了,等會兒就推門進去瞧瞧。什麼鬧鬼不鬧鬼的,都是那些平日不知做了什麼壞事,膽小心虛的傢伙們胡謅——」

    啪!一記掌摑聲響亮響起。   

     談瓔珞瞬間懵了,伸手摀住紅腫熟燙的頰,不敢置信地傻傻望著她爹。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你、你竟敢、竟敢——」談禮復硬生生止住話,依舊盛怒難當。「咱們談家都到什麼份上了,你還竟敢給我闖禍?」

    闖禍?她到底闖什麼禍了?

     談瓔珞呆呆地望著暴跳如雷的爹爹狂怒咆哮,腦中一片空白,滾燙淚霧瀰漫模糊了眼前。

    她顫抖著指尖碰觸頰邊熱熱又涼涼的濕意——她哭了?為什麼?

     因為爹捆了你一巴掌!   

     現實瞬間穿透了因震驚而恍惚的腦際。

    「我最討厭爹爹了!」她滿心受傷地哽咽了起來,緊捂著頰,哭著轉身跑走了。

    「珞珞——」談禮復這才驚覺到自己做了什麼。

    華燈盞盞明亮懸掛,繁華徽州城,越夜越是熱鬧一如白晝。

    全徽州最大最氣派的酒樓「將進酒」裡,跑堂的小二們忙著端酒送菜,卻也沒忘頻頻朝憑欄窗邊的那桌客人望去,眼裡滿是疑惑和驚艷之色。   

     那桌上,滿擺著將進酒裡最昂貴的各色山珍海味招牌菜,還有一罈子貴不可言的陳年女兒紅,半升就得五兩銀子,算算這滿桌酒菜,已經足夠普通小戶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了。

    可那桌上也就只坐著一個自斟自飲的客人,還是個嬌艷不可方物的少女。

    「照她這個喝法,待會兒怕就醉死了。」店小二甲忍不住道。

    「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委屈,一個嬌滴淌的小姑娘邊喝酒邊哭。」店小二乙滿臉憐惜同情之色。「好可憐哪。」

    店小二們只敢在一旁竅竊私語,不敢上前關切,因為那美麗少女雖然邊吃邊哭,眉宇間卻帶著騰騰殺氣。

    「混蛋……咳咳咳……」談瓔珞仰頭吞下一大口女兒紅,醇厚甜香的酒液熱辣辣地向下灼燒入腹,嗆咳得她又是吸氣又是掉淚.可是依舊阻止不了她繼續斟滿杯,一口一口吞嚥而下。

    可惡!可惡!可惡!

     「不就是砸了個破鎖,有什麼了不得的?」砰!她氣苦地將酒杯往桌上一甩。  

     「臭爹爹……不就是間破屋子嘛,人家只是想偷偷溜進去看一眼,又不是真的就會把鬼給放出來……他到底在凶什麼?又怕什麼?」   

     想起那一巴掌,她不禁又哽咽了。

    變了……什麼都變了……

    就連最疼她的爹爹都打了她,對她而言就像天崩地裂了一樣。

    所有一切她熟知的、安穩的人事物都漸漸變了樣,隱隱約約好像有什麼狂風暴雨就要來了似的.

    爹爹的心浮氣躁,二叔叔和四叔叔的惶惶不安,還有大哥哥也怪怪的……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隨即想壓驚似的又灌了一大口酒。

    「開什麼玩笑!我談瓔珞天不怕地不怕,我、我才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她不斷喃喃自語,努力說服自己。「反正天塌下來自有長人頂,反正我們談家有的是錢,不都說天大的亂子,地大的銀子嗎?有錢,什麼事兒擺不平?」

    可,萬一沒錢了呢?

     「不不不,不會的!」她又灌下一大口酒,倔強的否認到底。「我們家別的沒有,錢最多,堆在庫房裡都快霉壞了,怎麼會沒錢?哈,哈,我肯定是喝醉了,我們談家怎麼可能會窮了呢?」

    不斷喝著酒,不斷安撫著自己,談瓔珞支著沉甸甸得發暈發燙的頭,喃喃自語,眼眶淚霧卻怎麼也消退不去,直到整個人砰地一聲,醉倒癱伏在桌上。

    「……有錢……我家有很多很多錢……」  

     「傻瓜。」一聲歎息在她頭頂響起。

    談瓔珞卻全然無知覺,昏昏然不省人事。

    「你認識這位姑娘?」另一個笑吟吟的男聲問。

    「嗯。」

    「真巧。」

    「是很巧。」那溫柔沉靜的嗓音有…絲遲疑。

    「天下間如此巧合的事兒實在不多。」男子笑吟吟語調裡滿是頑皮輕快,意味深長。「可沒想今年,光是本王也遇上了那麼一兩樁、兩三樁、三四樁……你說巧不巧?呵呵呵。」

    堂燼濃眉微挑地瞥了笑瞇瞇的靜王一眼,嘴角揚起的笑紋裡,藏了一絲若有所思的警戒。


  
   
     陳舊木門上斑黑點點,緊閉的門慢慢地打開了。

    白霧不知何時瀰漫了出來.濃濃地淹沒了她的腳跟。

    這、這是哪裡?她、她為什麼會在這兒?

     無法動彈的身軀僵在原地,談瓔珞屏住呼吸,背脊竄過陣陣莫名的慄然,睜大了眼,瞪著眼前在霧裡隱隱出現的兩條白色影子——

    長長的頭髮拖在地上,白色的喪服染紅了一大半,臉龐模糊得看不清五官,有什麼不斷從頭頂和身體滲出來滴落地,帶著濃濃惡臭,在地上凝聚成了一大攤腥紅。

    她寒毛直豎,魘在渾沌夢境裡,無法動彈。

    是誰?到底是誰?   

     那兩條影子慢慢朝她飄移而來,微微張口,像是要說什麼。

    可是沒有任何聲音發出,因為頸子是斷的,切口處一片血肉模糊。

    就在這時,一隻細瘦如枯枝的手指,閃電般抓住了她的袖子!

     「鬼啊啊啊……」談瓔珞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喘息著,驚恐的冷汗濕透了衣背。「不要抓我——不要抓我——不是我害死你們的——」

    「你醒了?」

    溫柔醇厚的聲音彷若春風而來,奇異地撫平了她驚悸狂跳的心臟。

    談瓔珞愣愣地抬頭望著他,烏黑的大眼睛裡仍殘存著令人心痛的懼意。

    「有鬼。」

    「你是做惡夢了。」堂燼眸底行一絲難掩的憐惜。「那些都是假的,只是夢,別怕。」

    「假的?只是夢?」她眼裡盛滿脆弱的惶惑恐懼,求助地望著他,「沒有鬼?」   

     「沒有鬼。」他胸口難抑微微心疼的牽動,伸手輕摸她的頭,「你是醉了,做了惡夢。」

    不知怎的,她相信他,尤其在他溫暖大手撫慰地摸著她的頭時,她驚如擂鼓的心漸漸跳回了原位,不知不覺地就安心了。

    她望著他,雙頰悄悄地紅了起來。

    「來,喝碗堂家家傳的醒酒湯吧。」堂燼左手端著一隻冒著熱氣的湯碗,在她床畔坐下。

    懼意褪去,談瓔珞這才感覺到暈眩沉重的腦袋,像被無形的鎚子一下又一下地痛擊著,不禁疼皺了眉頭。「噢,我的頭……」

    「宿醉在所難免。」他語氣裡有著濃濃的關懷和一絲不贊同,「女孩子家,還是不要喝那麼多酒。」

    「現在才說——人家以前又沒喝過酒,哪裡知道有宿醉這種東西啊?」她忍不住抱怨,陡然想起,「等一下,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我家。」他眼神變得柔和,嘴角不禁往上揚,不由分說將湯碗遞至她唇邊,命令道:「喝。」

    她依言乖乖地喝了,一張臉隨即揪成了包子。「嗯,你給我喝什麼?」

    「陳皮烏梅醃金桔子。」堂燼被她醜得可愛的表情逗笑了,「很醒酒吧?」

    「豈止醒酒?」她忍不住埋怨地狠狠瞪了他一眼.「死人都給酸活了。」   

     「咳咳。」他忍俊不住,別過頭去嗆笑連連。

    他又笑她了。

    她談瓔珞堂堂大小姐,又出落得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美貌,可不是生來給他笑的,討厭!   

     雖然又被他氣得蹦蹦跳,可這熟悉的親切溫暖感,卻奇異地消融了她內心深處無法言喻的惶然。

    談瓔珞嘟著小嘴,可眼角眉梢卻不禁泛起一抹笑意。

    「慢著!既然這是你家,那我又怎麼會在這裡?」她驀地想起,滿臉狐疑。

    「我昨夜在將進酒將你撿回來的。」他凝視著嘴上嚷酸,卻還是一小口一小口啜飲著,彷彿上了癮的她。「昨夜你……」

    「我怎樣?」她臉上浮起一抹倔強之色。

    「不,沒什麼。」他察覺到她的緊繃,頓時改變了話題,「餓不餓?我讓人給你準備些好吃的吧?」

    「好。」她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幾乎又逗笑了他。「我真餓死了,謝謝你。」

    「小事一樁,不用放在心上。」堂燼起身回以一笑,頑長挺拔背影緩緩消失在門口。

    談瓔珞不由自主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呸,我在臉紅個什麼東西啊?」她摀住莫名發燙的臉頰,懊惱低咒。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5-8-3 10:34: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萬緞莊後院小軒。   

     還未聽見腳步聲,雞湯的香氣已然飄揚繞鼻而來,談瓔珞這才發覺自己真的餓極了。

    可是一抬頭,她的喜悅與食慾頓時失了大半。

    「小姐請用。」捧著銀托盤的是一名有著圓圓笑臉的小丫頭。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感到失望,可為什麼不是他為她送來吃食的?

     怪了,她又幹嘛要在乎呢?

     「就擱著吧。」她裝作渾不在意,擺出一貫千金大小姐的傲嬌樣。

    「是。」小丫頭就要退下。

    忍了再忍,談瓔珞還是忍不住衝動開口:「你家少爺呢?」

    小丫頭怔愣地看著她,像是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

    談瓔珞臉蛋迅速紅了起來,急急揮手,「沒、沒事兒,你下去吧。」   

     「好。」小丫頭乖乖退下。

    「什麼好?好什麼?」她懊惱地咕噥,氣呼呼地將銀托盤上的碗碟擺佈得砰砰響。「回個話也顛三倒四的,這樣的婢子要是在我們談府早被打將出去了。」

    她的怒氣在想起「談府」二字時消散無蹤,起而代之的是一抹糾纏著難堪委屈的難過感。   

     現在家裡想必已經是找她找得翻天覆地了。

    又或者,根本就沒有人找過她?

     「爹爹還在為我偷跑去鬼屋查探的事生我的氣嗎?」她眸光一黯,鼻頭跟著發酸了起來。「哼!我不回去了,誰教他打我,還衝著我發那麼大的脾氣!」

    一股苦澀迅速在胸口蔓延開來,她喉頭似梗著硬團,怎麼吞也吞嚥不下,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

    難道她就這麼惹人煩、討人厭嗎?

     連堂燼也懶待再來看她,只隨隨便便叫個小丫頭來充數……都一樣,他們統統都一樣!

     「誰希罕?」談瓔珞趴伏在桌上,肩頭劇烈抖動著,終於哭了出來。「聽見沒有!我一點也不希罕你們,最好所有人都滾得越遠越好!」
   
     談禮復原是心急女兒的出走,幸而當夜堂府管家前來報訊,說談小姐獨自在酒樓裡醉倒了,被自家少爺帶回堂府安歇,待小姐醒來再親自送返。

    一聽女兒在堂燼府中,原本心急如焚的談禮復鬆了口氣之餘,也不禁有些暗暗歡喜起來。   

     然而他的喜悅只維持了一夜,生意上的壞消息卻在翌日接連而來。   

     書房裡,談禮復狠狠地將滿桌帳本掃落地上,指著兩個弟弟的鼻頭狂怒咆哮:「為什麼連茶莊那幾塊地也給賣了?店契、地契是誰從我屋裡偷去的?說!」

    談二爺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皺眉道:「大哥有必要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嗎?茶莊不也是咱們談家產業,我們三兄弟都有份,什麼偷不偷的?」

    「那麼你承認就是你偷去的了?」談禮復額上青筋冒起,暴跳如雷。

    「大哥,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吧,賣了茶莊的那筆款子,兄弟是有好用途的。」談二爺得意洋洋道,「好吧,就說給大哥聽也無妨,反正再過不了多久就有大筆利潤回門兒了。」

    「什麼利潤?你一向好高騖遠,沒賠個一窮二淨我就阿彌陀佛了!」談禮復強抑下熊熊怒火,咬牙追問:「就算拿去投資,也該先同我商量後再作決定——說!你到底把錢拿到哪裡去了?」

    「我和一個可靠的老相與合股,北上同人單作西涼馬的霸盤生意。」談二爺興匆匆地道,「我打聽過了,朝廷近日來徵兵屯糧,有意南征暹羅,咱們若是能搶佔這個先機,吃下全西涼的馬匹買賣,屆時還怕兵部不向咱們下單嗎?」

    談禮復猶豫了一下,怒氣漸消,卻仍狐疑地盯著他。「若當真是如此,那自然大好,可這等朝廷機密,你是從何打聽來的?」

    「大哥,難道你真以為兄弟陪那群大小官員吃酒看戲,都是白白廝混的嗎?」

    談二爺傲然地一笑,「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若非平日花了大把銀子周旋攏絡,這樣天大的利益哪裡輪得到咱們談家?」

    談禮復陷入思索,臉色變幻了幾番,最後終於沉聲問:「是哪家商號的相與?可靠嗎?」

    「大哥放心,那老徐和咱們談家做了十幾年生意,穩得很。」談二爺哼了聲,「我也讓秦掌櫃跟著去盯場壓陣了,再說,那老徐有幾個膽子敢吞我們的貨?咱們談家如今不過是一時缺了現銀周轉,可論商場上的勢力,論在徽州的根基,又有誰能蜻蜒撼柱?」

    「是啊,大哥平素就是太過謹慎保守了。」談四爺見氣氛終於緩和了,也興致勃勃地插嘴,「所謂富貴險中求……」

    「如果你們早幾年懂得這麼盤算經營,咱們談家生意也不至於元氣大傷,銀錢吃緊到這等地步!」談禮復恨恨瞪了兩個不長進的弟弟一眼。「若非我謹慎保守,底下的生意早被商岐鳳一鍋端了,哪裡還剩得了這幾間酒樓茶莊供作營生,你們到底知不知羞恥?」

    談二爺和談四爺臉色尷尬,互覷一眼,談二爺忙堆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反正咱們是有根底的,不比那些小家小戶。況且,大哥忘了現在還有個堂家在?」

    一提到堂家,談禮復面色稍轉,眸底透著一絲心機深沉。

    談二爺和談四爺交換了一個眼神,繃緊的神經總算微微鬆弛了下來,有些竊喜。   

     「哼!」談禮復面色陰鬱地開口,「總之,現在你們誰都不准再動家裡剩餘這些產業的腦筋,要是在茶葉和販馬的利潤回收前,又給我捅出什麼漏子,我絕不會饒過你們——聽見沒有?」

    談二爺和談四爺此刻不敢再惹惱兄長,只得強嚥下不平,勉強應了聲。

    書房窗外,花工阿牛正勤快修剪著枝葉橫生的矮樹叢,綠油油的葉子紛紛落下。


   
     日漸黃昏,影斜映霞光。

    自杏閣酒樓的雅座憑欄望去,但見大片典雅建築民居祠堂俱沐浴在紫橙萬丈光暈下,古色古香,如詩如畫。

    「昨兒酒未喝完,話未聊盡,不知堂兄可有十分惦念本王否?」靜王啜了一口梨花汾酒,笑瞇瞇的問,「抑或覺得本王是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這才三天兩頭擾得堂兄不得清靜?」

    「好說。王爺盛意拳拳邀約,草民受寵若驚,又豈有不從之理?」堂燼一派謙沖爾雅,笑得好不親切。

    靜王爺瞅著眼前笑得比他還溫暖和氣的俊美男子,忍不住支著下巴,煞有介事地歎了一口氣,「唉。」

    若說商岐鳳是頭震懾天下的可怕猛虎,那眼前的堂燼就是只教人摸不透底細的九尾狐;而且,他超不習慣有人笑起來比自己還漂亮迷人啦!

     「王爺何故歎息?」

    「坦白說,在去年之前,本王從未聽過堂兄的名頭。」靜王攤一攤手,老實地道,「商場上,江湖上,無論是黑白兩道,都打聽不到堂兄家源起於何處、勢力分佈有多廣。」

    「這便是王爺親自至萬緞莊邀草民一聚的原因?」堂燼劍眉微挑,英俊臉龐有一抹詫異之色。「王爺太客氣了,身為權傾半邊天的當朝賢王,號令天下誰敢不從?您想知道些什麼,只要開口,草民自是知無不言。」   

     「含混打屁的本領還不輸本王,」靜王喃喃,還真一副挺苦惱的模樣。「細想想,堂兄你這人也就更難纏了。」

    他失笑。「王爺真謙虛,草民哪及得上您的一根手指頭?」

    「夠了夠了,再這麼爾虞我詐吹來捧去的,咱倆沒吐,旁邊的酒客全嘔翻在地了。」靜王擺了擺手,「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本王想結交堂兄,不知堂兄可賞小王這三分薄面?」   

     堂燼嘴角含笑,眸底戒慎之色一閃而逝。「蒙王爺如此恩寵,草民豈能不識抬舉?然草民不過是小小布莊的東家,又何德何能——」

    「本王方才話尚未說完。」靜王慢條斯理地為他斟了一杯酒,笑容可掬地道:「我說的是「去年之前」,可自今年初萬緞莊立足徽州以來,本王忍不住包打聽的個性,不免東問問西探探了一下,這才知道堂兄背後大有來頭呀!」

    堂燼面上閒適的笑意消失無蹤,眸光銳利盯著靜王,「哦?」

    「也是巧合。」靜王笑容依舊,只是神情掠過一絲感傷,但稍縱即逝。「原來堂兄是本王舊識的同鄉……」

    他捕捉到了靜王眼底那抹蒼涼悲傷,微微瞇起眼,朝中有哪位大品官宦王公亦出身相同故鄉?   

     靜王立時回過神來,掩飾地一笑。「哎呀,人年紀大了就是這樣,說著說著就開始感慨世事,倒教堂兄見笑了。」

    堂燼望著尚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輕王爺,眨了眨眼睛。

    「總之,相見即是有緣,況且你我年歲相當,談得又投契,不當知交好友實在太可惜了。」靜王又是一臉笑瞇瞇的,猛佔人家嘴上便宜。「怎麼樣?同本王相交好處可多了,靜王府裡有的是極品的「十八學士」和「風塵三俠」,如果堂兄喜歡,送你個百來盆也不是難事。」

    「那麼敝莊內不知有何東西是王爺看得上眼的呢?」堂燼淡笑地試探問道。   

     究竟,靜王爺看上了他的什麼?

     「小東西。」靜王笑得好不開心,「不過堂兄儘管放寬心,本王一來無奪人所愛的嗜好,二來無龍陽斷袖之癖,你玉樹臨風矯健挺拔的身體很安全的。」

    「多謝王爺放過在下的「身體」一馬。」他又好氣又好笑,隨即挑眉道:「草民是個商人,若不能事先盤算分析風險利弊,就算該筆利潤再誘人,也斷不敢貿然踏足其中。」

    「說穿了,你就是怕本王挖坑給你跳吧?」靜王揚眉看著他。

    「王爺能允諾絕不挖坑給堂某跳嗎?」他微笑反問。

    「不能耶。」靜王笑容更加燦爛,「因為小王素有整人癖,幾時要發作也說不准呢!」

    「那請恕草民與王爺純粹神交即好,只有景仰,不涉利益。」他也笑得好溫和好客氣。「如何?」

    「本王沒猜錯,堂兄真難搞。」靜王笑歎了一口氣。

    「王爺真知灼見,英明蓋世。」他不動聲色,臉上笑意不減。

    「彼此彼此。」   

     堂燼親切的笑容一直維持到踏進萬緞莊那一刻,臉色隨即一沉。

    「阿唐,到我書房來。」

    「是,主子。」唐掌櫃心下一驚,立時斂神跟隨而入。


   
     深夜,月靜花寂。

    談瓔珞無聊地在園子裡閒晃,隨手摘下幾枝花兒著香氣。

    一整天。

    她足足一整天都沒有看到他。

    而她,也傻傻地待在這兒一整天,吃過了午飯,過了晌午,又吃了晚飯,然後……到現在夜深了。

    她沒有主動告辭回家,萬緞莊裡也沒有人逐客,像沉澱靜止不動的一缸水,就這麼僵在那兒,進也不得,退也無路。

    談瓔珞停住腳步,仰頭望著夜空中那彎皎潔如微笑的月亮,臉上神情落寞而迷茫。   

     「想我堂堂談家的千金大小姐……」她心下沒來由一酸。「原來,我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呢.」   

     曾以為家是她最華麗的宮殿堡壘,在裡頭,她可以頤指氣使,愛怎樣就怎樣,可現在……好像什麼都變了。

    談瓔珞有種泫然欲泣的衝動,隨即咬牙憋住。

    不。

    「一定出事了,」她倏地握緊了拳頭。「家裡,一定是出大事兒了!」   

     回想著爹爹和叔叔們那次的爭執對罵,一字一句,在深夜心緒澄澈時刻,越發分明——

    原來那些同咱們合作幾十年的茶農,都轉把茶葉改賣給了商家——南方商業霸主商岐風,可不是咱們惹得起的……

    商家半途殺出來搶走咱們的生意不說,其他那些無情無義的相與更是忙不迭見風轉舵,個個趕著跑去向商家輸誠討好……

    商家。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個莫名其妙惹是生非的商家!

     「商家又是幹什麼的?為什麼處處與我們談家作對?」她怒氣陡生,憤而將滿手的花擲向空中。「他們憑什麼把別人的家,把別人的人生搞得一團亂?可惡!渾球!」   

     「有力氣扔東西,可見宿醉是好了。」一把含笑嗓音自身後響起。   

     談瓔珞心跳漏跳了一拍,背脊竄過一陣無關寒冷的僳然,雙頰也不知怎的微微發燙了起來。

    「都過了一整天,哪裡還醉?」她深吸口氣,故作鎮定地轉過身,下巴高傲地昂起,「哼,你也太小看本小姐了。」

    在月下,堂燼一如白晝所見的那般高挑俊美,溫文爾雅。

    最惱人的還是他嘴角那抹長駐的微笑,笑得令人恁地心慌。

    但是今夜,他深邃的黑眸卻沒有絲毫笑意,只有一絲淡淡的疲倦。

    她絲毫未察覺到自己的目光柔和了下來,有種想碰觸他微微蹙起的眉心,撫平上頭皺折的衝動。

    這人,今天都幹什麼去了?是去作賊嗎?累成這副模樣。

    「你怎麼還不睡?」

    「你怎麼還沒睡?」

    他倆同時開口,一怔,不約而同失笑了。

    這麼一笑,氣氛不禁緩和了起來。

    「我認床。」談瓔珞臉紅紅地低下頭,胡亂找個借口。「你們萬緞莊的床不好,太硬了,被褥也不夠頂級,不是真絲的我睡不慣。」

    「那真是我們萬緞莊失禮了。」他笑了。「明日,我會命丫鬟重新為談小姐鋪一床上好的繡花被褥,也許你就睡得著了。」

    「其實本小姐也不是那麼難伺候的,」見他非但不惱,反而溫柔體恤到令她有些良心不安,她清了清喉嚨,「罷了,反正不就幾晚,我將就些也就是了。」

    他不禁抿唇笑了。

    其實,她並沒有她自以為的那麼刁鑽刻薄任性呀!

     「你呢?也認床?」她抬起頭,挑眉問他。

    「不。」堂燼眸裡閃過一絲異樣光芒,隨即抬眼望向天邊那一彎明月,輕吁道:「只是今晚月色太美,教人不忍就此臥枕酣眠。」

    她跟隨著他的眸光,凝望向那一抹皎潔,神情漸漸溫柔了。

    「嗯,今晚的月亮真的好美哦!」

    尤其兩個人肩並肩賞月的滋味,比一個人孤零零望著月亮發呆好太多了。   

     「你昨夜為什麼幫我?」許是月光美得令人失神,有些不該說也不該問的話,突然就這麼忘形地衝口而出,「我喝得爛醉如泥並不是你的責任,你為什麼要那麼好心地帶我回萬緞莊?」

    莫不成,他是喜歡上她了吧?談瓔珞面上儘是挑釁倔強之色。可胸口卻一陣沒來由地怦然慌亂,雙頰又發燙了起來。

    堂燼收回視線,對上她明明掩不住害羞,卻又無比坦然的眼神,心下不禁一震。

    隨後,他淺淺地笑了開來。

    「堂談二家乃是舊日故交,若單論情而上,互相照應亦分屬應該。」他想也不想地回答,語調流暢且順理成章。「何況談小姐於我有「救命之恩」,昨夜你既醉酒,我又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他的話,像是對她的若有所盼生生摑了一記耳光。

    談瓔珞一怔,臉上紅霞消褪得一乾二淨!

     長長睫毛迅速垂落,藏住了深深的難堪和陌生的酸楚……她顧不得分辨腦中鬧哄哄的是什麼,閃電般抬起下巴,強自擠出了一抹傲然的笑。  

     「那倒是,」她故作渾不在意地聳聳肩,字字卻是自牙縫中進出,「故交嘛。」

    故個死人頭,交個大頭鬼!

     堂燼怔了怔,濃眉微蹙。「談小姐——」

    「我累了。」她粗魯地打斷他的話,二話不說轉身離去。

    直到離開了他的視線外,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好厲害。

    談瓔珞,你是個最最最蠢的大笨蛋!
     


     翌日早晨。

    「我要回家。」談瓔珞驕霸地手擦著腰,對親自捧來早飯的堂燼宣佈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今天?你確定嗎?」

    「那總是我家,不回去成嗎?」她意有所指地睨了他一眼,「況且,我在這兒只是個客人,哪有理由賴著不走?」

    她昨晚可是被「故交」這兩個字氣得足足一整夜沒睡。

    照他這樣說,只要是故交阿貓阿狗都可以被他帶回家,那今晚搞不好她就會發現他把翠姐姐也給撿回來了。

    一點都不希罕,她才不要!

     「你是堂家的客人。」他日不轉睛的注視著她。「住在這兒,每個人都很歡迎你。你並不需要急著離開。」

    「是嗎?」   

     他濃眉微挑,略帶詢問不解。

    談瓔珞也不知道自己在生哪門子的氣,就是覺得胸口很悶,胃裡塞了一堆小石子似的,還有對今早神清氣爽俊秀斯文的他,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謝謝你這兩日的招待。但認真說起,你家不過是我爹爹當年的故交之一,我也不過買了你萬緞莊的幾件衣裳,除此之外別無交情——」

    「你在生我的氣嗎?」堂燼突如具來問道。

    「我、我才沒有!我幹嘛生你氣?你、你少自以為是了!」她突然心虛的結巴起來。

    「你是在生我的氣。」他放下手上托盤,大步走近她,濃眉糾結。「為什麼?」  

     「就說了沒有!別以為什麼人什麼事兒都非得跟你有干係不可……」她下意識後退一步,拚命壓抑下他頎長挺拔身軀所勾起的莫名怦然感,臉色有些氣急敗壞。

    「你——你少臭美了,莫名其妙!」   

     「談小姐——」他忘形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就是要回家!」彷彿觸著電般,她心跳加速,急急甩開他的手,心慌地嚷嚷,「回家回家回家回家……」

    掌心一空,僅有一絲方才握過的寧馨柔軟還殘留指尖……半晌後,堂燼低歎一聲。   

     他的歎息令她心驀地一揪,忙住了口。

    談瓔珞這才發現心亂如麻的自己有多麼小題大作,吶吶開口,「剛剛我只是……我……」   

     「我明白。」他望著她的目光帶著溫柔的體諒和理解。「你想家。而且,我本就沒有理由強留你。」

    她一震,眸光複雜地剛著他。

    為什麼他總是這麼溫柔、這麼好脾氣?難道他都不會生氣嗎?

     剎那間,談瓔珞有股衝動想告訴他——其實,她從不覺得被強留。其實,她也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想家……

    可是,那終究才是她的家,是她唯一的家。   

     「用過早飯,我親自送你回去,並且代你向談伯父解釋這一切。」他的語氣平靜。

    「我可以自己解釋,不用你費心的。」她執拗道,聲音變得低微脆弱了起來,「說不定,我爹根本就沒發現我離家過。」

    堂燼深深地注視著她,不發一言,卻伸手為她將垂落耳畔的髮絲拂開。

    「傻丫頭。」

    那溫柔恍若蝶吻的輕觸,令她渾身一顫,呼吸停頓了瞬間。

    「你慢用,我去命人備轎。」他自然不過地對她一笑,隨即從容優雅離去。

    談瓔珞還傻在原地,久久……心,又亂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5-8-3 10:35: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當他們一前一後踏入談家大宅,下人們迎接而來的不是驚喜萬分或是如釋重負的表情,而是一張張臉上明顯的惶恐畏懼不安。

    「你們見鬼了不成?」談瓔珞脫口而出,頓時寒毛全豎了起來。

    該該該……該不會那天她闖了鬼屋,真把鬼給放出來了吧?

     「大小姐……不是的……」一名老僕人結結巴巴地道,「是老爺們在吵架。」   

     「呼,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呃,我是說吵架有什麼?」她吁了一口氣,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我爹爹和叔叔們最近特別愛吵,誰不知道?對了,那他們現在在哪兒?」反正肯定又是為了生意上的事。

    「在德廳裡。」老僕人見她抬腳就要走,忙鼓起勇氣攔住。「大小姐,還、還是不要吧?大老爺真的真的很生氣——」

    「放心,我爹見了我就開心了。」談瓔珞自信滿滿地道,一個勁兒便往前衝。

    一隻溫暖有力的手驀地攫住了她的手肘,硬生生將她腳步拖停下來。

    「你……」她回頭愕然地望著堂燼。

    「我陪你去。」他語氣溫和堅定。

    「可這是我們談家的家務事……」她一愣,理所當然道:「跟你沒有干係,你犯不著淌這渾水。」

    「我陪你去。」他再次重複,語氣堅決而不容撼動。

    她腦子亂糟糟,心下卻沒來由一暖,倉卒間,只得胡亂點了點頭。  

     直到進了德廳,聽到裡頭傳來乒乒乓乓的巨大聲響,談瓔珞臉上閃過一抹恐懼,有那麼一剎那,她萬分感激有他的陪伴。

    她的腳步遲疑了一下,強作鎮定,不忘對他炫耀道:「聽見那一聲脆響了沒?我們談家人連發脾氣時砸的都是上好青花瓷,三百兩銀子一隻的那種。」

    「府上的水準沒話說。」他微笑附和。

    「那可不?」談瓔珞噗地一聲,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也多虧了他,她紛亂心思頓時鎮靜了不少,深吸一口氣,對廳裡暴跳如雷的身影喚道:「爹。」

    氣喘吁吁,舉止幾近瘋狂的談禮復霍地回頭,雙眼血紅憤怒,猶如困獸般怨恨可怕。

    她心下打了個突,頓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談二爺和談四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裡,只是在瞥見堂燼的瞬間,三人臉色陡然僵住,迅速交換了一個警覺的眼神。

    「珞珞,你怎麼來了?」談禮復神色複雜,隨即想起自己那一日對她的失態大吼,還有那一記掌摑,眼底頓時盛滿了悔傀和心疼,伸手想摸摸她的頭。「對不起,那天爹爹是怕你出事,這才急瘋了,失手打了你……還疼不疼?你還生爹爹的氣嗎?」

    談瓔珞心頭一熱.鼻頭頓時酸楚了起來,「爹爹……」

    「好孩子,爹爹就知道你是最體諒爹爹的。」談禮復喉頭發緊,眼眶紅紅。   

     「爹爹跟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凶你了。」

    「以後珞珞會乖,一定聽爹爹的話,不再隨便亂闖禍了。」她拚命點頭。

    堂燼靜靜佇立一旁,眼神溫柔又有些好笑地看著她。

    果然還是個小丫頭,連允諾都是那麼孩子氣。

    談禮復吸吸鼻子,瞥見堂燼時,不禁有些尷尬。「賢侄,坐坐坐,呃,方才教你見笑了吧?我們兄弟幾個就是這樣,一討論起正事來,誰也不讓准,非得爭得面紅耳赤不可。」

    「未曾先遞名帖求見,就這麼貿然闖進來,是晚輩失禮了,還請三位叔怕見涼。」他拱手笑道。

    「好說好說。」

    「爹,二叔叔,四叔叔,你們為什麼又吵架了?是因為咱們家裡的生意又出問題了嗎?」談瓔珞心急地衝口問出,「還是那個商家又找我們麻煩了?」

    談禮復臉色劇變,驚惶又懊惱地瞥向堂燼,極力維持聲線平穩。「傻孩子,你瞎說什麼?咱們談家生意很好,哪有什麼問題?還有,又是誰對你胡亂嚼舌商家的事兒?商家跟咱們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又哪裡會找我們麻煩?」  

     「可我明明就聽見你們說……」

    「商場上的事兒你女孩子家不懂,就快別瞎攪和了。」談四爺不安地睨著堂燼,清了清喉嚨,板起臉道。   

     「我也是這家中的一分子,為什麼我不能知道發生什麼事?」她激動地嚷嚷。

    「丫頭,沒聽見你四叔叔說的嗎?」談禮復又煩躁了起來,低斥,「沒你的事兒,回你屋裡去!」

    她臉色一白,淚珠兒在眼眶裡打滾,可依然倔強地拚命忍住。

    堂燼不著痕跡地跨步挺身擋在她跟前,沉靜開口:「瓔珞姑娘也是出自關懷長輩之心,這才把話稍稍說急了些,還請諸位莫再嚴詞責怪了。」

    他們三人不約而同一愣。

    「三位爺心焦,是為了原本答允商借八十萬兩銀子予談家前去販茶的蕪湖蔣家,突然改變心意,臨行抽手…事吧?」他眸光坦率而不帶絲毫批判,對於他們三人臉上浮現的難堪與慌亂彷若無睹,只是平靜地就事論事。

    談家三人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片刻後,談禮復咳了一聲,強自鎮定道:「沒錯,蕪湖蔣家的確曾主動提議質借八十萬兩銀子,不過老夫沒答應。想我談家相與知交遍佈全徽州,不過區區八十萬兩,也還輪不到他蔣家來獻慇勤。」

    堂燼若有所思地微笑。

    談家確是相與故交滿徽州,而談家,的確也是不把八十萬兩銀子看在眼裡。

    但,那已是去年之前的談家了。

    現在的談家,龐大產業與勢力在內憂外患的紛擾侵襲之下,除卻這所談家大宅與那七、八處因商路絡繹而獲利豐厚的酒樓外,其他的糧行、茶莊盡落入他人之手,就連原先祖業根基的武夷茶山,也因苛扣茶農,以至於契作相與了百年的茶農人家紛紛轉而投入鳳徽號商家之下。   

     商岐鳳素有南方商業霸主之名,挾帶天下獨掌一門的龐大船隊、馬隊及雄厚驚人的巨大財富,近年來勢力版圖擴展至更大更廣,除卻貨運的主業外,還輕易插旗絲、茶、酒等,談家妄想和商岐鳳角力,無異螳臂擋車。

    他心裡一曬,曾聽父執輩們感慨,昔日商業奇才談三爺一死,談家就再無真正的商人了。如今想來,確是如此。

    「賢侄放心,那些沒商德道義的,想看我們談家山窮水盡,還早著呢!」談禮復陰沉著老臉,抿唇冷笑。

    老二賣了七處茶莊所得的銀子五十萬兩,買下西涼超過八成馬匹是綽綽有餘了,待消息回返,還有兵部那筆可觀的大訂單下來,依照昔年經驗,一轉手便能有翻三倍的價差,算算,保守估計利潤起碼不少於八、九十萬兩白銀。

    如此一來,談家立刻就能谷底翻身,一吐這些年來被鳳徽號壓著打趴的那口惡氣!

     雖然談禮復並不願去想,西涼馬那筆生意會有可能出什麼岔子,但為了分散風險,也為了能多點兒翻本的籌碼,早已經營數十年的茶磚事業自然更加不能放手。

    買辦的茶商已經不只一次來信催趕,若四個月內未能再將新茶交貨上去,日期一到,合同自動作廢,他們便有權向其他人買茶。

    談禮覆沒察覺到自己正咬牙切齒,死死握緊拳頭,回想起自年來經歷的連番重創——

    可惡!上次被鳳徽號半路殺出吃下的茶磚生意,以及老二、老四與人爭作珍珠黍霸盤失敗,還有其他胡亂賠失的銀子,一次次害得談家元氣大傷。

    認真數算起來,光是這幾年來,談家損失的已不止三、四百萬兩銀子了。

    所以這次的兩筆買賣,談家是再也禁不起任何閃失!

     「如果談伯父不棄,那八十萬兩銀子就由晚輩來出資如何?」堂燼察言觀色,略略沉吟了片刻,終於開口。

    談家人齊齊愕然地望向他,其中尤以談瓔珞為最。

    「賢侄如此有心,照說我是沒理由推拒好意。」談禮復率先回過神來,心下雖是驚喜萬分,略一深思,還是先以退為進。「只是你堂家善辦絲綢營生,我談家做的是米糧酒茶生意。正所謂大道朝天,各走一邊,賢侄若想借此插旗茶磚買賣,日後再與談家爭食這方大餅,伯伯雖是資金一時青黃不接,卻也沒有白白將生意拱手讓出的道理。」   

     「爹,」談瓔珞一時急了,「我想堂老闆不是那個意思——」

    「爹爹不是在問你。」談禮復睨了女兒一眼,皺眉道。

    「談姑娘,不妨事的。」堂燼給了她一抹溫柔的眼光,隨即坦蕩地迎視談禮復,笑了笑。「談伯父,倘若晚輩真有那等心機謀略,此時此刻,您最先該提防的人也不是我,而是鳳徽號的商岐鳳吧?」

    談禮復一震,神情有一絲不安。「你——知道了些什麼?」

    「我知道,無論是行運河或走陸路,南北貨運,都是鳳徽號的天下。」   

     談禮復神情一黯,隨即咬牙。   

     自己何嘗不知以商府之勢,談家縱然傾盡全力也難以一斗?

     「晚輩雖不知,談家因何緣故得罪了鳳徽號之主,可如今商場上人人皆知,只要是談家的貨,風徽號便拒絕承運。」堂燼語氣平靜,眸光卻銳利深刻。

    談禮復臉色一陣白一陣紅,談二爺和談四爺也尷尬地對望了一眼。   

     沒想到,談家窘境已淪為商場上的一大笑話。

    「如此一來,談家欲販的貨物不淪大小,勢必得委請其他小戶運送,幾經輾轉波折打通關,曠日費時,耗去更多成本。到最後,真正結算到談家手中的利潤怕也所剩無幾了。」  

     一提起這個,談四爺忍不住氣憤道:「就是那天殺的商岐鳳偏與我們作對!」

    他說得咬牙切齒,「老子一無刨了他商岐鳳家的老墳,二沒擋了他商岐鳳的財蹣,他憑什麼處處針對我談家?」   

     「若非商家掣肘,我們談家又伺至於此?」談二爺也憤慨道。

    談禮復警告地睨了兩個失態的弟弟一眼,輕咳一聲,強自鎮定地看著堂燼。

    「賢侄對我們談家處境瞭然於胸,想必有所見教?」

    「見教不敢。」堂燼瞥見談瓔珞若有所盼的目光,眼神一暖,朗聲溫言道:「如若談伯父信得及的話,晚輩願代談家出面處理這筆茶磚買賣,並接洽為萬緞莊運絲的相熟船行,走輕舟入水道,避開鳳徽號勢力範圍的運河,想來商岐鳳想攔也無從攔起。」  

     「哎呀!老夫怎麼從沒想過有此法?」談禮復欣喜萬分,忘形地一拍大腿。   

     「談家如今正在浪頭刀尖上,行事自然有所不便。」他微微一笑,「可不知晚輩這個提議還行否?」

    「好,太好了。」談禮復激動地握住他的手,熱切地搖了搖。「堂賢侄此計甚妙,既然你都這麼出面挺我這老頭子了,我再推卻就顯得不近情理了。」

    「好說。」堂燼好脾氣地笑著,「談堂兩家本就是故交,日後同在徽州,彼此多個照應,亦是晚輩的好福氣.」   

     「話說回來,賢侄此次就這麼白白出力,難道對老夫沒有什麼其他要求嗎?」

    談禮復意有所指地問。

    「實不相瞞,晚輩確有私心。」他若有所思地淺淺一笑。「不知伯父可否撥冗片刻,和晚輩一敘?」

    談禮復微微一笑,蒼眉略挑。「賢侄既有此心,伯伯又怎好推拒於你呢?來來來,我讓下人送些好酒好菜來,咱們爺倆不如好好盡興聊聊。」   

     談瓔珞有些迷惑的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忍不住脫口而出:「我也要!」

    「誰都不許打擾。」談禮復笑瞅著女兒,「我和我這好侄兒可是有正事要談的。」   

     「可是……」   

     談二爺笑呵呵地上前摸摸她的頭,「好珞珞,二叔叔屋裡有老信軒的核桃糕,好吃極了,你跟二叔叔回去拿好不?」

    談四爺也湊興道:「你四嬸嬸昨兒買了只玳瑁貓,可愛極了,你要喜歡,四叔叔便作主送了你。」

    「那——好吧!」種種禮物相誘,終於成功轉移了談瓔珞的注意力。

    可臨走前,她還是情不自禁地再偷偷望了堂燼一眼。
   


     三日後,談瓔珞終於知道他們那天談的是什麼了。

    「爹,您……您說什麼?」她的下巴瞬間掉了下來。「提、提親?」

    談禮復笑吟吟地看著迅速臉紅的寶貝女兒,又是歡喜又是有些感傷。「唉,爹爹雖捨不得你,但是女孩子家大了,總是得尋個好婆家的。堂燼那孩子溫文儒雅又才華洋溢,行事是極聰明有魄力的,性情又好,你要嫁了過去,爹爹也就放心了。」

    「爹,您是怎麼了?我又沒說要嫁,您、您扯那麼遠做什麼去了?」她臉蛋熱燙得驚人,又羞又慌又窘又急地啐道:「而且……而且說不定人家真正要提親的對象,不是我,是翠姐姐呢!」

    「可人家明明指定要求親的,就是你談大小姐瓔珞姑娘。」談禮復瞅著女兒,「話說回來,這又關老二家的翠環丫頭什麼事兒?」

    「那、那是因為……因為……」她心跳得好急好快,腦子成了坨煮沸的漿糊似的,好半晌才勉強拾回了早八百年前的紅娘念頭,卻又說得吞吞吐吐、結結巴巴,「翠姐姐和他年紀相當,我、我還這麼小……哎呀,總之,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那、那都跟我沒關係啦!」

    談禮復看著破天荒靦腆尷尬得語無倫次的女兒,不由得哈哈大笑。「傻丫頭太小看爹爹了,我又怎麼會瞧不出你女兒家真正的心事呢?你呀,其實也是喜歡人家的吧?」

    「爹——」羞得猛跺腳,面上掛不住,不禁惱了。

    談禮復深知自家女兒的倔強性子,當真急了,說不定還真執拗得偏生不嫁,那他如何借由兩家合親,攀上堂家的勢力?

     思及此,他半是真情半是假意地長長歎了一口氣。「丫頭,若是你真的討厭他,說什麼都不願嫁,爹爹這麼疼你,自然也不會逼你非嫁入他堂家不可。」

    「呃……」談瓔珞一怔,有些莫名的悵然若失。

    「想來是咱們談家百年運勢也終究走到了盡頭,當敗則敗,就算有擎天之力也勢難挽回……罷了。」他眼眶紅紅,笑得有些勉強。「你就當爹爹今兒什麼都沒對你提過,是爹在說渾話。說的也是,我的寶貝珞珞將來要嫁,當然是得選個自己合意喜歡的夫婿才行,對不?」

    「爹!」她心下一揪疼,再也無法故作漠視,緊緊抓住父親的手。「您別這麼說,咱們談家是不會敗的,女兒不許您自暴自棄!我就不信,這世上什麼天大的事兒不能解決?」

    談禮復瞥見女兒心疼的眸光,鼻頭倏地一酸,再也抑不住滿腹的悲憤焦急難過,老淚縱橫了起來。  

     「珞珞……咱們家、咱們家就要撐不下去了……」

    「爹——」她心痛地望著父親,喉頭也哽住了。

    「我萬萬沒想到談家會落到今日這個下場。」想起近年來種種惡運,談禮復不禁哽咽難言。「家裡頭如今越發艱難,好不容易集結最後的資金把寶全押在茶磚和販馬買賣上,可若沒有個人護持主掌,外頭敵人虎視耽耽,根本就不可能讓我們談家有再喘息翻身的機會。爹爹真的很怕,萬一再度失敗,咱們談家就真完了。」   

     「爹,不會的,堂……堂大哥他不是答應了要幫忙嗎?他是個說話算話的人,珞珞相信他一定會幫我們的!」她急切地安慰父親。

    「我自然是信得過他,可他畢竟是個外人,若沒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對內他如何服眾?對外,他又怎麼替咱們談家合理爭取、出頭?」   

     他的每一句話都讓談瓔珞啞口無言。

    是啊,如果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什麼他願意挺身而出為談家擔下這一切?

     那麼外人不就更加會去揣度他的心機,甚至曲解他的好意了嗎?

     一想到像他那樣溫潤如玉的君子,卻被外頭人們惡意懷疑批評得滿身臭名,她就義憤填膺,忿忿不快了起來。

    「所以……我當真要這樣冒險嫁進他堂家門嗎?」她喃喃自問。

    談瓔珞有一剎那的失神與惴惴不安,或者她心底深處真正想問的是——

    他為什麼這麼堅持娶她進門,甚至不惜奮力一搏,也要出頭擔下她家這個著了火的事業?   

     難道……或許……

    她一張臉瞬間紅成了五月榴火,一顆心差點自嘴邊跳了出來。

    「他真的是愛慘我了?」她雙眼發光,興奮萬分,自信滿滿。

    一定是!肯定是!

     哎呀,這麼迷戀人家,早說嘛……談瓔珞笑得合不攏嘴。

    「好!」她抬起頭,掩不住心裡的樂不可支。「我答應下嫁他堂燼就是了!」

    「你、你真答應了?」談禮復頓時大喜過望,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太好了,太好了,爹馬上就跟堂家商量婚事去!」

    談家,終於有好消息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5-8-3 10:35: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由於堂燼家中長輩已不在,所以心急的談禮復索性全包辦了這樁婚事的籌劃,只不過用的都是未來女婿的銀子,花了說快不快、說慢亦不慢的一整個月,便花了上萬兩辦成這場熱鬧鋪張的堂談兩府合婚喜事。  

     光是大設流水席,還有廣發喜帖給全徽州及所有生意場上的往來相與,就花去了五、六千兩銀子,席上皆是各色山珍海味,參鮑肚翅應有盡有。

    玉樹臨風的堂燼一身新郎喜袍,襯托得他豐神俊朗,優雅迷人。   

     席上,可不知碎了多少顆女子的芳心呢。

    其中暗暗哭得最慘的是談翠環,私底下狠狠把那個趾高氣昂、天生好運的堂妹給咒罵了好幾遍。

    「不公平,這老天爺實在太不公平了。」她望著席上那頻頻被人敬酒的英俊紅袍男子——她的堂妹婿——不禁悲從中來,恨得咬手絹兒。「憑什麼她談瓔珞就能要什麼有什麼?在家備受寵愛,現在又能嫁給這樣的如意郎君……她前世究竟是燒了什麼高香,為什麼這一世能過得這麼稱心快活?」

    談運慶卻是呆呆地坐在席上,貴為大舅子,可不知怎的卻連半點喜意也無。

    感覺像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東西被搶走了的痛苦和不甘。

    只有談家三位老爺滿面春風,喜上眉梢,也是這宴席上最高興也最得意的人了。

    一場婚宴,人心各異。

    而坐在堂府那佈置得富貴華美、喜氣洋洋的新房裡,身穿鳳冠霞帔的談瓔珞被迫乖乖坐在錦繡床沿,卻是坐到渾身腰酸背疼,卻也難忍心中喜悅和忐忑。

    ——今天晚上會怎麼樣呢?

     ——他將來可會一直待她好?

     ——往後她娘家的生意,他應該會全部護持得妥妥當當吧?

     談瓔珞一忽兒小臉紅得發燙,一忽兒又緊張得手心冰涼,兩手不斷絞擰著紅艷華麗的嫁裳裙裾,坐立難安。

    終於,彷彿過了一生之久——

    隔著紅蓋頭,她什麼也看不到,卻清楚聽見了那穩健從容的腳步聲響起。   

     她心兒猛地震了一下,頭垂得更低了,心慌意亂得有些暈然。

    直到那大紅燦爛得有些刺眼的紅蓋頭被他持黃金喜秤挑起,她烏黑明亮眸兒難掩一絲羞澀,卻又勇敢地直視著他——

    她的相公。

    「娘子。」堂燼身上微有酒氣,清澈的眼底卻毫無半絲醉意,低沉的輕喚令她背脊竄過酥麻僳然感。

    儘管談瓔珞自認天不怕地不怕,膽大倔強,可此時此刻,她所有的貴氣與傲氣全不知跑哪兒去了,剩下的只有像海浪般拍湧上來的嬌羞赧然。

    堂燼執起她的手,大掌暖暖地包覆著,深邃眸光瞅得她心跳加速,雙頰染彤。

    「今日起,你我就是夫妻了。」

    傻子,堂都拜了,他倆自然是夫妻了,難道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嗎?她臉蛋兒更紅了,嘴角不禁往上揚。

    「有些事,我想我們有必要開門見山地談一談。」他溫和地道。

現在?她臉上閃過一絲困惑。

    「我知道這門婚事乃是出自商業聯姻的考量,其中並無兒女情意,但我是決計不會委屈你的。」

    他語氣沉靜如常,她聞言卻是一呆,全然不知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怎麼會沒有兒女情意呢?他不就是因為愛煞了她,這才挺身而出還主動求親的嗎?而且他當然不能委屈她,她往後可是他的愛妻了,不是嗎?   
     「所以我向你保證,你既已是我堂燼的妻,入了堂家的門,這一生我都會好好照顧你,讓你衣食豐足無憂。」他眼神深刻地凝視著她,「你可以相信我。」   

     談瓔珞腦子宛若一團漿糊,只能愣愣地望著他。

    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就這麼說定了。」他淡淡地道,隨意地端過一隻黃金鴛鴦杯,付她舉起杯子致意,「請。」

    他不待她反應過來,與他共飲交杯酒,而是逕自一仰而盡,隨即擱下空了的鴛鴦杯,便起身往外走。

    談瓔珞的腦中一片空白,像是足足過了一生之久,她才霍地跳了起來,憤然追過去。

    「站住!」她全身都在顫抖,眼眶灼熱,怒火上湧。

    紅袍身影停頓住,堂燼微微側首,禮貌的詢問:「娘子,還有什麼事嗎?」

    「你……你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她呼吸急促,胸口卻好痛好痛。「什麼叫作商業聯姻?什麼又叫作沒有兒女情意?」

    「堂談兩家結親,為的就是能聯手對抗鳳徽號。打從一開始,你不是便已知道了?」他微感詫異。   

     「我——」可恨的是,她竟連半句也辯駁不了。

    但他應該心知肚明,他所做的種種一切都是為了討她歡心的,不是嗎?   

     「你累了一天,還是早點歇著吧。就別再胡思亂想,從今起安心地做堂家少奶奶就行。」

    「我沒有胡思亂想,明明就是你——」她喉頭哽住。

    明明是他先待她那麼溫柔,那麼好,這才讓她全無招架之力地喜歡上了他。   

     可現在,這一切又算什麼?

     「娘子?」堂燼泰然自若地看著她,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怎麼了嗎?」

    「好!就當它是商業聯姻,可是我要你發誓,你堂燼只能有我談瓔珞這個妻子,你這一輩子永遠不准給我納妾。」她拚命忍住淚意,倔強地昂起頭。

    「好。」他微微一笑,彷彿對於這樣的要求亳不意外。「我答應你。」

    「還有,你得扶持我娘家,助我娘家東山再起。」她憋住想哭的衝動,咬牙道,「這是你欠我的!」

    「當然。這不就是堂談兩家結親最主要的目的嗎?」他對她溫柔笑了笑,隨即從容離去。

    談瓔珞瞪著他頎長的背影消失在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喜氣光影下,剎那間,突然覺得那頂美麗珠翠鳳冠沉重得令她的頭暈眩劇痛難忍。

    「這門親事……這門親事究竟是算什麼?」她指尖深深陷入了掌心,疼得幾乎沁出血來,痛得無法呼吸。

    究竟是爹爹騙了她?還是她騙了她自己?
     
     艷紅燭淚刺目地凝固在桌上,一雙黃金鴛鴦杯,一杯空,一杯冷。

    談瓔珞獨坐了一整夜,直到天明。

    她雙眼酸澀痛楚,胸口燃燒的憤怒只餘灰燼青煙。

    思前想後,再心有不甘,再氣再惱,都掩蓋不了她的相公原來不愛她的事實。

    原來一切都是她自己會錯意、表錯情。

    原來他真的只是出自於故交之情,這才好心包攬此事。

    原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愛上她。

    談瓔珞硬生生將淚意逼回去,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他會愛上她的!

     「我會做給他看,我會讓他知道,我談瓔珞只要肯做,就會是世上最好的妻子,他堂燼是三生有幸才能娶我為妻……」她握緊粉拳,小臉滿是堅決,「所以,他一定會愛上我的。」

    沮喪氣餒、要死要活才不是她的作風,她談瓔珞這十幾年來又怕過誰來著?

     「來人,快快幫本小姐——不,是本夫人梳洗!」她扯下了礙手礙腳的霞帔,脫掉那襲令人窒息的厚重嫁裳。「還有,叫所有下人到大廳集合,我這個新夫人有話要親自同他們宣佈!」

    「是。」

    一個時辰後,大廳站滿了垂手恭立的大小管事與奴僕,靜心等待著新任當家主母到來。
   
     談瓔珞一頭烏黑長髮梳成美麗端莊的髮髻,劉海也往後梳,露出了雪白瑩潤的額頭;可精心打扮的妝容卻掩飾不了眼圈下一夜無眠的暗青。

    「拜見夫人。」眾人跪了下地。

    「都起來吧。」她逼迫自己捺定性子,姿態雍容地坐在主位上。「你們也明白,我相公生意做得很大,所以從今兒起,這個家大大小小的事兒都由我這個夫人負責管理,誰都不許為了一丁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去煩勞打擾他,聽見沒有?」

    眾人面面相覷,微帶遲疑地回了聲「明白」。

    管家清了清喉嚨,「請問夫人,這是主子的意思嗎?」

    談瓔珞火氣頓時冒了上來。現在是怎樣?連個下人都以為她這夫人是當假的嗎?

     他們都知道堂燼不是因為愛她才娶她進門的嗎?

     談瓔珞胸口突然變得好緊,緊到個能呼吸。

    「你誰?叫什麼名字?又是幹什麼的?沒瞧見你家主子昨兒用八人大轎把我光明正大迎娶進堂家來?我是他娘子,就是你的主母,你敢用這種口氣同我說話?」

    她下巴抬得高高的,這樣就不會被人瞧見泛紅濕潤的眼眶。

    管家一凜,忙連稱不敢。

    「既然不敢,那往後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們只要好好照做便行了。」她哼了哼,若無其事地一擺手,「好了,都下去吧!」

    「是,夫人。」

    待眾人魚貫退出後,空蕩蕩的大廳只剩下談瓔珞一人。

    「很好,瓔珞,就這麼照著一步一步做就對了。」她喃喃自語,努力替自己打氣。「讓他們知道誰才是老大,讓相公知道你會把家裡打理得很好,只要這樣做就對了。」

    可是……還要做什麼?

     她突然發現除了擺譜端架子以外,她什麼都不會。

    談瓔珞心底湧起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那,她該怎麼讓他愛上她呢?


     
     相較之下,堂燼全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還有此刻身上背負的責任,並且毫不猶豫地執行下去。   

     自婚後第二日起,他便全心全意地貫徹著自己對岳父允下的那個承諾。

    出資八十萬兩銀子,暗中派遣最信任的左右手帶著十八艘輕舟,名義上是往蘇州購絲,再迂迴走江南水鄉如蛛網般交織縱橫的水道,直取福建武夷山。

    堂燼早私下透過情搜深入瞭解了武夷山如今的茶況,也清楚掌握了茶農間的糾葛。

    鳳徽號自有茶山生產獨門茶「胭脂醉」,也和武夷山最頂尖的茶農訂下契作之約,包括談家數十年來合作的百年第一茶——陳家在內。

    不過據他所知,陳家有一子一女,長女聰慧精明能幹,為人八面玲瓏,深得乃父真傳,舉凡家中茶務大權盡攬於一身;陳家獨子自覺受冷落,憤而攜茶種出走,落腳於武夷近江西一處偏遠霧山上,自號方為正宗陳家茶。

    堂燼命心腹找上的,就是陳家獨子。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他會願意合作的。

    果不其然,兩個月後捷報傳來——

    「陳家茶足足供了我們一千斤春茶、三百斤烏龍團茶,還有五十斤的武夷鐵羅漢……哈哈哈!真是太好了!」談禮復做夢也沒想到會如此順利,樂得合不攏嘴。   

     終於一掃心中積鬱怨憤的一口惡氣!

     「岳父,這是我的人今早快馬加鞭送返而至的一百萬兩銀票。」堂燼微笑著恭敬奉上。

    談禮復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那張一百萬兩銀票,老掌不爭氣地顫抖著接了過來,滿面抑不住狂喜興奮激動。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過這麼大面額的銀票了。

    「另外,茶商們滿意極了,都說談家竟能取到如此極品的茶,那麼往後寧可少收一成,年底也非同談家續約不可。」堂燼又道。

    「哈哈哈,好!很好!」談禮復拊掌大笑,暢快得意非凡。「這下可教他們不敢再小覷我們徽州老談家了吧?」  

     「百年徽商談家果然名不虛傳,據說陳家茶正宗傳人一聽是談家要的茶,二話不說,立刻將珍藏茶磚盡數搬出,甚至還派人隨行押船,一路上照應茶磚的乾濕狀況。這原來,都是談家的面子。」

    「好女婿,這不都是承蒙你出的力嗎?」談禮復面上謙虛,話裡卻止不住沾沾自喜。「不過話說回來,談家是百年老店了,在各商號相與間,這三分薄面還是有的。」

    「醫父太客氣了。」他笑笑。

    「話說回來,你畢竟年輕啦,還沒見過當年談家風華正茂、商霸天下的繁華盛景……」談禮復心思不禁飄遠了,帳然的遙想當年。「想我父親叔伯那一輩,光是各房庫內收著的五尺高珊瑚樹、龍眼大的南洋珠、巴掌大的頂級翡翠,那些可都是真正的寶貝啊!」

    堂燼凝視著他,神情專注,似也聽得入神。

    「唉,只可惜子孫不肖。」談禮復苦笑,自責道:「我們兄弟雖有心勤加經營祖業——不怕自家女婿笑——然而,我們兄弟資質和父執輩相比是差得遠了。」

    「岳父過於自謙了,現今商場局勢詭譎多變,人心難測,朝廷又時不時盯著咱們這票商人,動輒橫加干涉霸攔好處,現在做生意,手法已不能比當年了。」

    堂燼一席話深深說到了談禮復心坎裡去,恨不能立時引為知己才好。

    「這話實在!現在的商人哪還有半點道德?個個張大了口,迫不及待將對手吞吃個骨頭不剩,就像商岐鳳那樣!」

    「岳父……」堂燼有些欲言又止。   

     談禮復瞥見他的猶豫,心下瞭然,「你還是想知道,我談家究竟如何得罪了商岐鳳?」

    「冤家宜解不宜結,或者清楚了癥結所在,就能平撫商岐鳳那股緊追不捨的怒火。」他語氣溫和地道。

    「可惱的就是,我談家根本就無從得罪過他商岐鳳!」談禮復氣苦惱怒又委屈,手掌重重拍了下桌面。「我想破頭也想不明白,他究竟為何非把談家趕盡殺絕不可?」   

     「岳父查過了箇中內情嗎?」堂燼面露深思。

    「怎麼沒有?」談禮復臉上閃過一抹異樣的驚怵之色,隨即強笑道:「我派人打聽過,鳳徽號如今對外管事的是個名喚玉娘子的女人,聽說她出身青樓,還曾是某個大官的七姨太,也不知是用了什麼狐媚之術,竟然能讓商岐鳳如此寵幸和信任?」

    然而,談禮覆沒有對他坦誠的是,那個玉娘子的真實姓名,竟和他那失蹤多年的侄女兒一模一樣。

    真是她嗎?   

     不,不可能是她,她絕沒有那麼大的能耐。談禮復極力嚥下恐懼和寒顫感,理智強烈告誡著、說服著自己——當年她一無所有又傷痕纍纍,只怕早就不知病死餓死在哪個亂葬崗了。

    堂燼望見他眼底的懼色,心念微微一動。

    「不過,這次真是多虧我的好女婿鼎力相助.非但為老夫討回了這口氣,這一百萬兩更是我談家的及時雨,這下資金的調度,該給相與們的貨款也都暫時沒問題了。」談禮復深吸一口氣,回到主題。「接下來就等我二弟那頭的好消息……」

    「岳父過獎了。」堂燼依然謙沖低調,毫不居功。

    「呃……」談禮復有些不甘願地想起,訕訕道:「瞧我高興的,倒一時給忘了,這一百萬兩裡有八十萬是該還給女婿的,還有也得再扣掉理應給堂家的賺頭……」

    堂燼看得出來,岳父極為心疼那轉眼間就要被瓜分得七七八八,僅剩無幾的一百萬兩,他眸光微微一閃,不禁笑了。

    「岳父,此刻正是談家生意重振昔日榮光的緊要關頭,每一筆掙進的銀兩都極為重要。」他頓了頓,一臉誠懇地道:「如果您老不嫌棄的話,我出資的這八十萬兩就當是無息借您的如何?往後方便的話,岳父再行歸還萬緞莊即可。」

    「無息?」談禮復老眼…亮,不敢置信地喜道:「當、當真?」

    「是。」   

     「那、那怎麼行?」談禮復幾乎抑不住心頭狂喜,表面卻還是故作猶豫。「不行不行,老夫豈能佔盡自己女婿的便宜?這話要傳出去,那我談家還有何顏面在商場上立足呢?」

    可他也確實需要這筆巨款,好填還那兩個不成材的弟弟所闖下的虧空……思前想後,談禮復頓時深陷矛盾兩難。

    岳父的反應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堂燼也早就準備好了最妥貼最不傷面子的回答。

    「岳父如此自律嚴明,不愧為商界德高望重、人人敬服的大老。」他話中的尊敬,令談禮復笑得合不攏嘴,「那麼,就名義上打個契約,說您是以那位在江畔的八處談家酒樓為押,向小婿質借了八十萬兩白銀,待那筆販馬交易完成,賺得營收再行歸還小婿,贖回樓地契。當然,這不過是前人撒灰,迷迷後人的眼罷了,岳父,您以為如何呢?」

    什麼!那八間生意最豐、位置最好的酒樓?   

     談禮復臉色微變,有些驚疑不安地看著他,難掩幾分躊躇。

    「如果岳父信不及小婿的話,那自然也可以莫擬此契約。」他悵然一歎,「小婿不過是商場上後進小子,岳父對我沒有足夠的信心,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呃,不不不……」談禮復一驚,連忙陪笑解釋,「哪兒的話,賢婿對談家這麼有情有義,百般看顧照應的,我又怎麼會信不過你呢?」   

     「岳父無須安慰小婿。」他淡然一笑,「商場之上自是得步步為營,不能盡信他人,就算是親如翁婿亦如是。這樣的道理,小婿明白。」   
     「不不不,你不明白——」往後還得靠這位商場奇才替談家出頭,談禮復完全不想他有半點誤會、絲毫不快,趕緊道:「那幾處酒樓也值不得幾萬兩銀子,賢婿拿它做八十萬兩的價值來抵,已經是大大吃虧了,我又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呢?」

    況且待販馬的利銀一來,堂家屆時真要依約討,談家也不愁沒銀子還。

    再說了,他也看準了這個女婿沒那個膽真討這筆銀子!

     「可是……」   

     「沒有可是!就這麼辦!」談禮復深怕他反悔,立刻研墨提筆書寫了一式兩份的抵押質借契約,「來來來,就這麼個寫法,這樣兩邊互利互信又互相不佔便宜,賢婿看看可還使得?」

    堂燼依然有些遲疑,卻還是好脾氣地接過那兩份契約,眸光緩緩瀏覽一遍。

    「岳父是商場老將,這麼寫自然妥當萬分,只是您真的不必非如此不可……」

    「你我速速簽了便是!」談禮復假意老臉一沉,「再推辭,就是不給我老頭子面子了。」   

     堂燼只得乖乖順從。   

     待兩人簽名落款印指畫押為記後,談禮復這才露出滿意神色。   

     反正有珞珞在,哪裡怕這個身家豐厚的貴人嬌客飛了不成?

     而且現在談堂二姓已同為一家,日後,他談家的庫裡又何愁裝不進堂家海一般的銀子?哈哈哈哈!

     談禮複眼底滿滿的貪婪和算計之色,心機深沉得令人寒顫。

    「賢婿年紀雖輕卻是經商奇才,光是這兩個月,便不知代老夫輸通了多少位相與,也替我談家解決了不少的麻煩。正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也是時候讓年輕一輩出頭表現了,所以老夫想,不知賢婿可願代為全權管理我談家的生意?」

    堂燼濃眉微蹙,二話不說斷然婉拒。「不,小婿何德何能?雖是姻親,可又是外姓,如何能代掌談家事業?」

    「老夫再三思量過,就你最適合了!」談禮復急切地道,「且先不論賢婿待我談家的高恩厚情,就憑你這一手運籌帷幄,就遠遠非我那兩個不肖弟弟可及,更甭提你那個頑劣不堪的大舅子了。」

    「人言可畏。」堂燼搖頭歎息。

    「可是——」   

     「岳父,往後在生意上,小婿處處幫襯些倒是應該。但代掌談家事業,確實不合適,還請岳父收回提議。」

    談禮復一時啞口無言,卻也不願就此罷休。

    好,不要緊,反正談家一定有人能讓他改變心意的。
   



     萬緞莊。

    堂燼信步而入,隨即一怔。

    天井下,那嬌艷甜美的身影好不熟悉,好似是他因忙碌而闊別了兩個月的新婚妻子。

    「娘子?」

    談瓔珞一震,抬起頭來,雙頰不爭氣地浮起嫣然紅暈。

    這兩個月來他早出晚歸,大部分時間都歇在書房裡,就算回房,也是在她睡著之後。

    他們甚至尚未圓房……談瓔珞小臉先是一紅,隨即變得蒼白。

    「相公。」她呢喃輕吐,鼻頭有些酸酸的。

    她多想像只哈巴狗兒似地猛巴住他不放,可見他負手佇立的模樣,又不敢放肆。

    因為她得學著溫柔,因為男人都喜歡婉約的妻子,因為她要當一個在他心目中最最稱職的好娘子。

    「怎麼了?有事嗎?」他微笑問。

    談瓔珞望著那溫柔如昔的笑容,心卻不知怎地疼了起來,如果他未曾在洞房花燭夜說過那些話就好了。

    那麼此時此刻,她就能理直氣壯地撲進他懷裡撒嬌,甚至撒賴,就像一個備受寵愛的妻子那般眷戀著深情以顧的相公,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客套陌生疏遠。

    可惡!她又想哭了。

    「娘子?」他凝視著她,語氣有些遲疑,「你……在哭嗎?」

    「才沒有!」她匆匆用袖子抹了下,惡聲惡氣地道:「你瞧錯了,我哭什麼?哪有什麼好哭的?只、只是有沙子迷了眼罷了!」

    堂燼眸底微微一閃,手動了下,像是想伸手觸摸她,卻又忍住。

    「好。」最後,他只是簡短地道。

    「好什麼?」她反倒愣住。

    「你只是沙子迷了眼。」他淡淡地同意。

    談瓔珞心一酸,淚水險些真的奪眶而出。

    難道他就不能再多注意她一點兒?再多關心她一點兒嗎?

     ——她生平首次痛恨極了他的溫柔有禮!

     「呃,我……前幾日有清灶房熬些綠豆湯給下人們消消暑。」她吞下自我嫌惡的酸楚感,下巴抬高,背脊挺得更直。

    堂燼微帶迷惑地挑高了眉,有一剎那不明白話題怎麼扯到那兒去了。

    「消暑?」不是已入秋了嗎?   

     「你那是什麼眼神?難道你懷疑我這個夫人當得不夠格?」他疑惑的眸光令她幾乎按捺不住脾氣,活像被冒犯攻擊了一般,尖聲道,「還是你覺得我談家小姐就做不好你堂家夫人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他眼神冷淡了起來。

    話一衝口而出,談瓔珞就後悔了。

    「我……我只是……」她困難地吞嚥著口水。「受不了人家冤枉我,而且我已經努力在學著怎麼做一個當家主母,我才不想要你以為我什麼都不會。」

    「我會記住那一點的。」

    她盯著他,有一絲絕望地感受到,他倆之間好像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

    可究竟是什麼?到底是什麼,會讓她覺得莫名的心慌與害怕?   

     她搖了搖頭,甩去那毫無理由的惶恐,極力定下心神。

    「算了,那些都不重要。」她抬眼望向他,擠出一抹她希望是傲然的笑容,「我今兒到莊裡來,最主要是想問你,你答應過要幫我爹爹重振談家的,難道你反悔了嗎?」

    「岳父去過家裡了?」堂燼看來並不訝異。

    「是我爹叫人接我回娘家坐坐,這才隨口提起的。」反倒是談瓔珞沒來由的心虛。「可是你答應過我的!」

    他沉默了片刻,隨即抬眼深深地注視著她,「你當真希望我答應,總掌你娘家的產業?」

    那低沉溫柔的詢問裡,似乎帶了一絲別的什麼……

    談瓔珞心沒來由的一顫,下意識地摩挲著突然覺有些冷的手臂——是錯覺吧?

     他不是這世上少數能令她感到信任依賴的人嗎?

     就算他們的親事只是出自於商業聯姻,可她也不信他會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來。而她也從沒忘記他一直以來是如何溫柔待她的。

    談瓔珞想起昔日種種,心頭不由得一暖,而這給了她勇氣,直直迎視他深邃專注的眸光。

    「是。請你答應我,答應我爹爹吧。」

    堂燼的眼神深刻而複雜,彷若掠過一絲心疼……和憐憫。

    「你可知你爹想交付到我手中的是什麼?」他輕聲問道。

    「我知道。」

    「你不怕嗎?」

    她凝視著他,嘴角綻放一朵甜甜的笑容,「我們是夫妻,對你,我有什麼好怕的?」

    他微斂笑容,輕輕佻了下眉,「你的信任讓我很感動。」

    「那,你是答應了?」她心兒漏跳了一拍。

    「我怎能令你失望?」他嘴角有一抹帶著深意的笑容。「畢竟,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天井下,陽光過分燦爛,輕易教人花了眼。

    而他的笑容,依然那麼樣地溫柔。

    那是倒映在她瞳眸裡,一抹最清晰的心動。

    談瓔珞癡癡地望著他,胸口漲滿了窩心幸福感,她如釋重負地發現——呵,是的,他還是以前那個堂燼,一切都沒有改變。

    只要她繼續努力,他肯定會愛上她,而終有一天,她會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的……

    她的眼眶發熱,嘴角卻笑得好美好美。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5-8-3 10:36:0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蘇州商府

    談珠五指尖輕點一頁雪白紙箋,冷絕絕色玉容透著一抹深思。

    「堂燼。」她黛眉微揚,詢問地看著面前的總掌櫃,「徽州商人往年不曾聽說過這號人物。」

    「是的,堂家的萬緞莊於年初方在徽州立足開張,據瞭解生意好極,日日進帳豐厚。」總掌櫃恭敬稟道,「如今儼然已成徽州巨富之一。」「我看過帳本了,我們鳳徽號徽州駐號今年貨運過萬緞莊的綾羅絲緞三回,共計一十八船;但貨物清單上卻從不曾有過繡線這項。」

    「繡線?」總掌櫃有些不明白。「萬緞莊許是習慣直接向徽州縣城的繡線商號進貨吧,畢竟繡線是小東西,不需要再額外自外地運入,多增成本。」

    「我命人查過,徽州繡線大小商號有一十二家,庫中行貨多半是向鄰近的線坊大盤購進,僅有兩家是委託鳳徽號的船自蘇州運去的,可是這些商號所賣的繡線,都不是萬緞莊專用在衣裳上的百梭千色線。」   

     「夫人的意思是?」總掌櫃總算聽出一點苗頭來,卻還不十分清楚,為何主母會對小小繡線如此注意追究?

     「意思是,堂家必定有其他管道自別處輸入百梭千色線至萬緞莊內。」她沉吟道,「而此種繡線色彩斑斕豐富,細若蠶絲卻堅韌不易斷折,天下只有兩處地方有產這百梭千色線,一是蘇州虎丘燕家,二是山西太原的喬家。」

    「原來如此,文人真是見聞廣博。」總掌櫃一臉敬佩之色。

    「不敢居功。只是先父教誨,豈敢或忘?」她悵然一笑。

    總掌櫃深知夫人過去令人堪憐的身世,也不禁喟歎。

    「不過,倘若虎丘燕家亦產此繡線,萬緞莊為何不趁運綢緞之便一起採買同船貨運,又何必另走他徑……」總掌櫃蹙眉不解。

    「因為虎丘燕家兩年前遭祝融肆虐,線坊盡數付之一炬,從此後,天下間只剩太原喬家有產此線。」談珠玉淡淡道,「我也查過鳳徽號,山西的駐號馬隊和碼頭船隊每季上繳的總帳冊,一樣沒有運過堂家萬緞莊的繡線。」

    「夫人行事如此仔細,屬下深感愧甚。」總掌櫃一臉汗顏。

    「總掌櫃何出此言呢?」她微微一笑,「我一向是爺的算盤子兒,日日盯的瞧的算的都是帳,難免對這些瑣碎之事會特別注意些,不比爺和總掌櫃,平時管的理的都是大事,哪裡還有多餘心神吹毛求疵呢?」

    「夫人謙虛了,這話教屬下更是無地自容了!」

    「不過,我也太大意了。」她笑笑,「還是虧得繡線這小小破綻,順籐摸瓜,兩相印證下,我這才有些明白,為何談家此回能瞞過我們鳳徽號,南下販茶,走舟過水不聲不響的,一路順利交貨了。現在想來,竟和談家那位貴婿脫不了干係呢!」

    「那麼,也該是屬下去和同業們泡泡茶、聊聊天的時候了。」幹練的總掌櫃略一思索,會意一笑。「一知堂家的底,屬下馬上速速回報爺和夫人。」

    「好,那麼就有勞了。」珠玉目光回到那張紙箋上,看著上頭筆畫粗稚卻工工整整的字跡,神情若有所思。

    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阻止她徹底鬥垮談家商號。

    就算是談禮復那個奉為神祇英雄的女婿嬌客,真有三頭六臂的通天本領,也休想保住人面獸心的那一家子!

    談瓔珞一大早便精神抖擻地起了床,心花怒放,滿臉笑容。

    就連送上來的早飯裡錯送了一盅她討厭的、腥味濃重的鮑魚粥,她也不若以往在娘家那樣的脾性,氣呼呼地打回灶房去,而是索性賞給丫鬟們吃了。   

     陪嫁過來的蕊兒、杏兒用錯愕驚慌的眼光偷偷瞄著她,一副以為她中了什麼邪的模樣。

    但,這一切都無損她的好心情。

    因為連著這幾日,相公都早早便回房,睡前甚至會同她說說話。   

     就像一對真正的夫妻那樣。

    也許很快的,他們就會圓房,她也就可望成為他真正的妻子了……

    「呵呵呵,真是丟死人了。」她自己想到笑出來,小臉紅通通,兩手猛掮發燙的頰。「光天化日的,腦子淨裝些害臊不正經的事兒,世上哪有我這麼不知羞的夫人哪?」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談瓔珞低頭看著手裡拎著的漆紅提盒,裡頭裝的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灶房管事大娘最拿手的點心。

    「最近相公一人管兩頭家,每天從早忙到晚的,肯定累極了。」想到相公的操勞,她不禁心疼憐惜了起來。「這栗粉糕好像也沒那麼補啊,我是不是該吩咐灶下得燉些長白山參或是靈芝湯什麼的?」   

     就這麼想著想著,她才踏進前院書房外的園林小徑,突然聽見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嬌弱柔聲,她立刻抬眼望去,錯愕地瞪著那抹粉紅色的身影……

    搞什麼鬼?

     她直覺躲在一大叢花樹後,目光灼灼地盯著沉香亭下的兩人。   

     「這是我親手熬的燕窩粥,最是滋補養氣的,堂妹婿如果不嫌棄的話……」搽脂抹粉打扮得嬌美異常的談翠環捧著一隻瓷盅,癡瞅著他,笑得怯憐憐的。「還請您嘗嘗看好不?」

    談瓔珞眼角微微抽搐,忍不住看了看堂姐手上捧著的,再低頭看看自己懷裡揣著的。   

     親手熬的燕窩粥?

     她妒火中燒,差點就想衝出去抓奸——呃,是和她「親愛的堂姐」好好敘一敘舊。

    可她腳步卻釘在原地,心念一動,閃過了一個「我倒想看看我的好相公怎麼處理我的好堂姐」的念頭。

    「謝謝翠堂姐的這番心意。」堂燼笑容溫文迷人,令人怦然心動。「還親自登門送來,我想珞珞要是知道翠堂姐送了這麼好吃的燕窩粥給她,她一定很高興的。」

    遭間接婉拒的談翠環一僵,臉色有些幽怨,訕然道:「是、是啊……」

    談瓔珞頓覺痛快極了,正要大搖大擺威風地出現,突然又瞇起眼,瞅向談翠環做的燕窩粥,然後再一次低頭看看懷裡廚娘們做的糕。

    啐!   

     「我怎麼能輸?」她輕咬下唇,臉上倔色滿滿。「尤其還輸給翠姐姐?那不如乾脆去跳河算了。」

    不過就是親手煮個吃的,有什麼了不起?而且會有多難?

     談瓔珞腦中靈光一閃,頓時無聲地離開了。
   



     「親手煮食根本一點都不難嘛!」

    晚霞滿天時分,談瓔珞得意洋洋地提著一沙鍋自己親手燉的人參大補雞粥,自信滿滿地走進書房。

    「娘子?」堂燼訝然地看著她.

    「喏!」她興匆匆地將整只沙鍋塞給他。   

     「這是?」他下意識接住那猶有些燙手的沙鍋。

    「我親手做的。」她下巴驕傲一抬,就差沒從鼻孔哼出聲來。

    「你親手做的?」他盯著她,直覺冒出了一句話:「能吃嗎?」

    她一臉大受侮辱,忍不住擦腰跺腳。「誰說不能吃?本夫人做得可好吃了,灶房裡每個廚娘吃過都感動到流下眼淚,看我的人參大補雞粥有多美味!」

    堂燼挑眉,難掩懷疑之色。

    「行不行,你嘗一口就知道了。」她急急催促,自袖裡變出了一支湯匙。   

     「來,嘗嘗看!」

    「有勞娘子。但我現在不餓。」他對那支湯匙視若無睹,詫異褪去,一貫平靜地道,「不如你帶回屋裡去,分丫鬟們吃了吧。」

    談瓔珞難堪地紅了臉,手指一鬆,湯匙立刻落到地上,一股又熱又酸又苦的滋味瞬間充斥喉頭。

    「你、你連嘗都不嘗一口嗎?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真的覺得我連鍋粥都煮不好?你未免也太欺負人、太瞧不起我談瓔珞了!」

    「身為堂家主母又何必親自下廚?」堂燼嘴角含笑,語氣卻變得冷硬起來。

    「若教岳父見了,誤會我虧待你,豈不徒生兩家嫌隙?」

    「你犯不著拿我爹來壓我,難道做妻子的煮頓好吃的給夫婿吃也不行嗎?」她呼吸急促,胃絞擰成了一團。「這又違了你哪一點的故交之情了?」

    「娘子只要好好在堂家坐享富貴便行,其餘的,就別多勞了。」他淡淡地道。

    「你——」她氣得眼前一陣發黑。

    她好想質問他是不是寧願吃翠姐姐送來的,也不要吃她下廚親手做的——可她不敢,也不確定自己真的想聽到答案。

    「娘子請回。」

    「反正煮都煮了,送都送了,你要是不愛吃,就把它全倒了餵狗!」她強忍奪眶淚水,咬牙切齒道,「總之,我是不會再端回去的!」

    話一說完,她再也無法站在這兒,看著他溫柔卻客套疏離得令人痛苦的臉龐,猛然轉身踉蹌奔離。

    堂燼佇立在原地,淡然的眼神微黯,他不是沒瞧見她指節上紅腫交錯的一道道燙傷。

    「真是個傻子。」他低聲道。

    良久後,他還是拾起落在地上的湯匙,用衣角擦拭乾淨,隨即揭開了那只沙鍋蓋。   

     一股香噴噴的人參味直撲鼻而來,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整支長白山參浸泡在雪白與點點黑芝麻的濃粥裡,撕成一條條的雞絲看起來軟爛噴香,令人觀之食指大動。

    是這樣的色香俱全,讓堂燼毫不猶豫地舀起滿滿一匙雞粥放入嘴裡——

    他的臉色突然變得非常、非常、非常地古怪。

    原來,那個黑黑的並不是芝麻……

    他本想把嘴裡那口稀爛得噁心的雞粥吐出來,但腦中又閃現她原本雪白纖纖,此刻卻變得傷痕纍纍的小手——他胸膛一緊,一股陌生的心痛感竄身而過。

    他還是嚥下了那口可怕的粥。

    然後,一口一口地吃完了那一整鍋雞粥。

    也許真正傻的,是他自己……
   



     談瓔珞發了狠地亂扔猛砸滿屋的東西,任何眼裡看到的、手裡拿到的,恨不得統統都摔碎了個乾淨方罷休!

     杏兒和蕊兒嚇得在臥房外間不敢進來勸,直到她伸手要扯下繡床上頭掛著的雙喜字,這才急急上前拉住。

    「小姐,不行啊,那是得掛滿一整年的喜字兒,不能扯,會壞了姻緣的!」

    「壞了姻緣?」她驀地鬆開手,隨即哽咽了起來。「我的丈夫不愛我,難道這樣的姻緣還不夠壞、不夠糟嗎?」

    「小姐……」杏兒心疼地看著她,卻也只能安慰道:「其實姑爺只是忙了點,這才會冷落小姐您的,許是過一陣子就好了,您千萬別掛在心裡和自己過不去。」

    「是嗎?」她淚汪汪地望著陪嫁丫鬟,苦笑了起來。「我還能對他有期望嗎?連我親手煮食的東西,他嘗都不肯嘗一口……」

    她已經很努力很努力想當一個好妻子了,儘管不會做菜,可她一樣堅持每天看過灶房裡開出的菜單,怕下人們吃得差,怕他會覺得她這個主母不懂得惜老憐貧,她還拿出私房銀子添上了幾項雞鴨魚肉的開支用度。

    想著秋盡就要入冬了,堂府裡裡外外的人若能有件暖和的新襖子肯定會很高興,也是她命蕊兒回娘家偷偷向庫房先生要了幾十匹棉布,交給外頭的針線工趕活汁,就是希望能在下雪前做好,分給府裡的每位下人穿。

    她知道她以前在娘家的時候是個五穀不分的嬌慣大小姐,一天到晚只會支使下人做什麼,從沒體恤過這些人……可她知道他不一樣,他向來愛護自己家裡的人,就連跟個小丫鬟說話也是那麼和顏悅色。

    所以她忍下昔日大小姐脾氣的作風,她希望他能看見自己的改變。

    可是他什麼也沒看見。   

     「我到底還能做些什麼?」她頹然地摀住了臉,心口好痛好痛。「到底該怎麼做,他才願意把我當成他真正的妻子?才肯把我放在他的心上?」   

     丫鬟們沒有作聲,在緩緩走進臥房的堂燼示意下,她們靜靜地退出,臨走前憂慮地瞥了眼小姐。

    「珞珞。」

    談瓔珞驀地一僵,抬起淚眼濛濛的小臉。

    堂燼眸光深郁地凝視著她,「對不起。」

    心底酸甜苦澀齊齊翻湧了上來,她喉頭哽住了,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剛剛在書房,我不該為了煩心談家扎手的生意瑣事,就對你說出那麼傷人的話。」他伸手輕觸她佈滿淚痕的頰邊,「是我的錯,你能原諒我嗎?」

    「相、相公……」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絞擰的心剎那間像是活轉了過來,「你、你是說真的嗎?你其實不是討厭我,這才不肯吃我做的東西嗎?」

    「傻子。」他歎息,眸光微微閃動。「我堂燼又怎麼可能娶一個自己討厭的女子為妻?」

    「那麼你……是有點喜歡我了?」她忍不住得寸進尺地問。

    「也許不只一點點——」他澀澀一笑。「甚至遠超過我願意承認的。」

    她一愣,傻傻地、不明白地望著他。

    堂燼沒有多做解釋,只是輕托起她紅若粉嫩蘋果的臉蛋,眸光溫柔地看著她。

    談瓔珞心跳得好快好快,仰頭迎視他的目光,水靈眸底再也掩不住滿滿戀慕之情。   

     這一直以來的憤怒與淚水,失落與期盼,都只是為了一個原因——

    原來,她才是那個愛慘了他的人。

    風中,依稀飄過了一聲歎息。

    剎那間,談瓔珞還不及分辨耳畔聽見的究竟是真實還是幻覺,他已經低下頭,柔軟的唇深深地覆住了她的。

    然後,她的腦子突然變成了一團漿糊,再也不能思考、無法反應……嬌軀輕顫著,腦袋暈眩著,心兒怦然狂跳著,就這麼心甘情願地接受了他。

    ——她的郎君。也是她下半輩子最大的、也是最眷戀安心的依靠。

    在這個美麗幸福的夜晚,談瓔珞經歷了種種極痛也極歡的癲狂快樂,在那一剎那尖銳的痛楚中,交織著清晰的愛慾與疼痛渴求,卻本能地想要更多更多……

    迫切渴望他強壯的身軀覆蓋著自己,渴望那灼熱緊緊地將她從裡到外包裹著、徹底地溫暖著、眷疼著她。

    堂燼明知千不該萬不該,因失控的情慾讓一切離開了原來的掌握,可是她的柔軟,她的戰慄,她的緊窒和美妙,一再令他理智遠揚,只能試圖在狂野的衝刺與需索,追逐極致歡愉的大浪之中,努力維持最後一絲絲清明……

    ——千萬別傷了她。

    夜更深,冷月西沉,被欲仙欲死的歡狂快感徹底搾盡了氣力的談瓔珞,已然力竭累極地在他懷裡昏睡了過去。

    堂燼憐惜地以指輕輕描繪過她彎彎的眉、長長的眼睫……胸口浮現一股陌生的疼痛。

    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終於無可避免地傷了她,甚至比他當初所設想過的還要深、還要重。

    可是,他真的要這麼做嗎?如果是為了她,在這一刻,他還能改變初衷,阻止所有的一切……

    「不。」他聲音低微得幾不可聞,卻帶著掩飾不住的深沉惋惜。

    佈局經年,耗費巨資,眼看一切即將實現,現在豈能抽手?

     「對不起。」他將她擁得更緊,語氣卻很淡。

    一切仍不會有任何改變。

    生意就是生意。

   

     
     一切,像是個夢境。

    是個很美很甜,她這輩子絕不想醒來的好夢。

    終於睜開眼,談瓔珞卻好害怕這一切只是出自於自己的想像,她不敢想像這樣充塞得心都快滿溢出來的快樂,真的是真的。

    她不敢相信,他們真的圓房了,她真的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了。

    幸而身畔依偎的溫暖男性體魄在在提醒著她,這一切都是真的,是鐵打一般的事實。   

     我們真是夫妻了。   

     談瓔珞那顆驚惶迷惑不安的心,終於能安安穩穩地回到自己胸口,然後,再度感到陣陣目眩神迷的怦然悸動,再度嘗到那暖暖的、甜甜的,備受寵愛憐惜的滋味。

    這真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了。

    「相公?」偎在他懷裡抬頭看窗外曙光透窗,談瓔珞輕輕開口。   

     「嗯?」他雙臂溫柔地環護著她,嗓音低沉。

    「這一切是真的嗎?」

    堂燼一怔,隨即低聲笑了起來。「傻子,難道你現在不是清醒著的嗎?我們並非在夢中。」

    「我怕的就是我其實睡著了,但我卻不知道。」她的回答很傻氣,卻又異常認真。「然後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一睜開眼,就會發現這所有的幸福原來只是夢境一場……你、你可不准笑我。」「我不會笑你的。」他眼底笑意漸漸消逝,神情顯得沉鬱。「我明白你說的那種感覺。」

    像在做夢,腳底虛浮而不真實,努力想抓住素日一貫信以為真的憑據,卻發現抬眼四顧茫茫,自己不知己失迷到了何方?

     害怕,忐忑,喜悅,不安,無措又陌生得教人心慌。

    「原來你也和我一樣傻!」她心窩一暖,媽然一笑。「真好,那咱們倆就扯平了。」

    「我想,我應該比你還要傻。」他喃喃。

    傻得明明知道不該,卻還是陷進去了……

    他眸底透著糾結複雜的掙扎,嘴角那抹微笑不知是喜是悲。

    「相公?」

    「嗯?」

    「我娘家的事兒真的讓你很操心,對不對?」她偎著他的胸膛,開口問。

    堂燼沉默了,半晌後才低聲道:「我答應過你的。」

    談瓔珞心一揪疼,憐惜不捨地望著他,「可我是要你幫忙,沒要你賣命啊!」

    「我會做好我該做的事。」

    「可是……」

    「你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他語氣淡然,眸光卻有掩不住的疲憊。「日間心煩,也只是岳父大人遲遲未能真正放心將大印交付給我,致使出面洽談生意的時候,多了些不方便罷了。」

    「爹怎麼能這麼做?」她睜大了眼,憤慨不平道:「是他要你全權扛起談家的生意,又怎麼能把大印扣在手裡?沒了大印,談妥的生意怎麼定契?難道他又想你自個兒掏錢出來白填我們家買賣嗎?」

    「堂家出錢無妨,只不過商場之上,信義為重,縱然我有銀子在手,可相與們是與談家做生意,沒有岳父的大印,日後若有糾葛紛爭,對方縱是告上了官府也站不住腳。」他有些無奈,「如此一來,誰能放心同談家定契?」

    她聞言越發義憤填膺,自告奮勇道:「我去跟我爹要大印!」

    「珞珞?」他想也不想立刻反對,「不行。」

    「為什麼?」  

     「我說過,我要讓你放心地在堂家安逸過日子,現在又怎麼能為了生意上的事讓你回去跟岳父——」

    「是我自願的!」她深深地望著他,臉上盛滿了信任與愛意。「你為了我娘家的事這麼奔波操勞,我難道能眼睜睜看著我爹爹繼續這樣欺負你,吃定你嗎?」

    堂燼不發一語,深邃眸光越發柔情似水地注視著她。

    就為了這一記眼神,這一抹柔情,談瓔珞剎那間領悟到,就算此時此刻為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何況,只是討一枚小小的大印。

    當日晌午,談瓔珞便大搖大擺地回了娘家,撒嬌撒潑撒賴地硬逼自己爹爹把大印交了出來。   

     當她手捧大印,邀功討好地放在堂燼掌心裡,他雙眸乍然綻放光亮,嘴角燦爛笑容閃現的那一幕,她心跳加速,幸福滿足得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

    她談瓔珞果然是他堂燼最愛的好賢妻啊,呵呵呵。
   


     數日後。

    「站住!」

    身著淡粉紅色衫子的姑娘身形僵住,彷彿想找地方躲,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轉過身來。

    「瓔妹妹。」談翠環秀麗臉上帶著一絲心虛,勉強露出一抹笑意。「我正要往你屋裡去,瞧我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來了?」

    「喲,這真是帶給我吃的嗎?」談瓔珞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而且,你走錯路了吧?這可是往我相公勤於公事的書房方向。」

    「是嗎?」談翠環怯憐憐地笑了,忙道:「也許是指路的丫鬟說得不清,我竟走錯了呢!」

    「走錯路還不打緊,找錯人可就事火了。」她眸光不悅地盯著堂姐,「翠姐姐三天兩頭便來找我夫婿串門子,大獻慇勤,你心底打的是什麼主意,難道還需要妹妹說嗎?」

    「瓔妹妹,你誤會了,其實我只是……」

    「只是想和我兩女共侍一夫?」她毫不猶豫地打斷談翠環的話,再也抑不下一肚子火氣。「我勸姐姐還是早點死了這條心吧,省得自找難堪。」

    談翠環又羞又窘,卻也心有不甘地顫聲道:「妹妹,你、你這話從何說起?你怎麼能這樣冤枉姐姐呢?你、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從何說起?」她冷笑,「從親手燉的燕窩粥說起,從堂妹婿不嫌棄便嘗嘗看說起。」

    「不……那、那是……」談翠環臉一陣紅一陣白,心虛而畏縮。

    「誤會?」她柳眉揚得高高。

    「沒錯,就、就是誤會。」談翠環如釋重負,強自擠出笑容。「姐姐是想著妹妹初嫁到夫家,定有諸多不慣,所以那一日才親手做了燕窩粥提來,給妹妹稍解慰思家之情,正好堂妹婿在,我才……才情面上請他嘗嘗的。」

    「哦……」談瓔珞故作恍然大悟狀。「所以翠姐姐是不想和我兩女共侍一夫了?」

    談翠環聽不出她話裡真假喜怒,卻情不自禁飛紅了臉。「妹妹說什麼呢,那、那當然不可能了。」

    「那就好。」她衝著談翠環一笑,卻笑得後者沒來由一陣發毛。「我想,翠姐姐也不至於這麼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談翠環瞪著她。   

     「是啊,我相公不辭勞苦地扛下談家的生意,就是不想我為了娘家的事兒煩心。」她想起便心頭甜津津的,不忘勝利地望了談翠環一眼。「翠姐姐,都是因為我,我們談家才能在堂家的仗勢扶持下恢復昔日富貴。不管於公於私,你都不可能取代我在夫家和娘家的地位——一場必輸的仗,你確定你還要打嗎?」

    她毫不留情的字字句句當頭重擊而來,談翠環臉色變得越發蒼白,身子搖搖欲墜。

    談翠環瞪著她,滿心羞憤和積壓多年的嫉妒恨意再也抑制不住,顫抖著尖聲道:「你別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能這麼稱心如意,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總有一天……你會失去一切,一無所有……總有一天,你會淪落到比我還不如!」

    「你這是在咒我嗎?」談瓔珞無故打了個寒顫,隨即火大了。「翠姐姐,是你自己上門來找侮辱,你還好意思咒我?你就不怕我回去跟二叔叔告狀?」

    「我還怕什麼?」談翠環銀牙一咬,滿眼悲憤。「反正在談家,我不過就是個多餘的,誰都瞧不起我。談堂兩家結親,明明我就比你年長,偏偏他娶的還是你……現下大娘逮著這個機會,還會讓我好過嗎?左右是個死,我還有什麼好怕的?你告狀去,最好叫我爹打死我這個娼妓的女兒,這樣大家落得乾淨快活!」

    談瓔珞愣愣地望著堂姐哭著跑走,不知怎的,滿腹氣憤頓時也不見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深不安的愧疚和難過。

    是啊,她自己集眾人和相公的萬千寵愛於一身,可翠姐姐什麼都沒有。就算她嫉妒氣惱翠姐姐的癡心妄想,可是這樣待她,是不是也太過分了點?

     「可明明是翠姐姐的錯啊……」她一臉悵然。

    只是她從不知道,原來翠姐姐竟是這麼的恨她?
     


     西涼

    漢朝伏波將軍馬援曾日:「行天莫如龍,行地莫如馬,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

    天下名馬舉凡伊犁、大宛、西涼者,如何培育出最優良極品馬種,是各牧場世世代代以來不傳之秘。

    徐東家和秦掌櫃在西涼逗留了三個多月,早早便相中了幾處馳名天下的牧場,想大舉吞吃下所有強壯俊昂的良駒。

    可西涼好馬人人覬覦,談徐兩家聯手共集資七十萬兩來爭作西涼馬的霸盤,放眼全涼州各大小馬販子,誰人敢與之爭鋒?

     徐東家料定,那些馬販就算有那個膽子,也沒那個銀子,這一注,他們談徐二家是獨霸市場,穩賺不賠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原本平靜的馬市卻異常波動,好似不只他們有朝廷兵部的內幕消息,因為這兩三個月來,原本一匹三十五兩銀子的駿馬如今被炒作到四十五兩,而且還有往上增加的趨勢。   

     「不能再拖了!再這麼拖下去,我們帶來的銀子恐怕不夠。」秦掌櫃緊張地道。

    「原先我還以為這些奸險的牧場主是想漫天要價,坐地還錢,明擺著就是想海削我們一筆。」徐東家一臉懊惱,氣憤道:「才想著要把行情冷他一冷,沒想到居然真有人跟我們競標喊價。可惡!那些馬販子必定是聯合起來要對付我們!」

    「徐東家,這筆生意當初是您老對我們家二爺拍胸口保證過,立馬可以速賺速拿的。」秦掌櫃急得一頭汗,不滿地埋怨道:「我們家二爺還為此不知在兵部那些老爺身上砸下了多少銀子,這才得到的機密消息,可以及時抓住這大好良機。可是現在被這麼一耽擱,您瞧,這下子可怎生收拾?」

    「行了行了,就當我老徐錯估形勢了不行?」徐東家不悅地睨了他一眼,皺眉道:「怎麼說涼州我也比你熟識,那些牧場主雖然愛錢,還是不敢不給我徐老闆三分面子……這樣吧,我立時下帖子,今晚在全涼州最大的珍珠酒樓大擺盛宴邀他們統統來,酒酣耳熱之際,席上我便宣佈五十兩銀子一匹,不分良劣馬,全盤都吃下。」

    「不分良劣?」秦掌櫃傻眼了。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我打聽過了,這些人個個以自己的牧馬場為榮,面子上最是要強,手下培育出的、真正上不了檯面的劣質馬,十匹裡也佔了三匹。你想想,咱們只要用買兩成劣馬的成本去換來那八成的優良駿馬,又能解決了牧馬主們的麻煩,還怕他們不感激咱們這份情嗎?這筆帳,怎麼著都劃算吧?」

    「這——」秦掌櫃恍然,面色逐漸明朗。「徐東家此計甚妙!」

    「好說好說。」徐東家傲然地哼了一聲,顯是對他方纔的責難猶記恨在心。

    「總之,是不會讓秦大掌櫃難回去向你家東家交代的!」

    「呃,徐東家,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就饒了小人見識短淺之罪吧。」秦掌櫃笑得好尷尬。

    徐東家正想狠狠數落他一番,卻見出去跑腿打探的夥計大驚失色地匆匆跑了進來。

    「東家,不好了,不好了呀!聽說涼州牧馬主們剛剛都收到了請帖,今晚要到珍珠灑樓去赴咱們敵手的宴啦!」

    「什麼?」徐東家倏地站了起來,一張臉漲得通紅,大聲咆哮。

    秦掌櫃頓時也面色大變。

    「而且聽說價錢已經喊到八十五兩一匹了,良劣不論。東家,咱們是不是就此認輸——」

    「認什麼輸?」徐東家氣得青筋直冒。「要是輸給了那一干子烏合之眾,我徐富貴往後還有什麼臉皮子來這涼州做買賣?」

    「徐東家,那怎麼辦?咱們該搶先一步嗎?可這八十兩……」

    「這一注誰輸誰贏,勝負還猶未可知呢!」徐東家怒極冷笑。

    「可對方出的價錢實在是……」

    「現在已是最後關頭,不拚個魚死網破也不行了。」徐東家老臉一沉,立時下定決心,「咱們馬上邀宴中午,一百兩銀子一匹,一舉徹底了結!我看還有誰敢同我徐談二家爭這個霸盤?」

    「一百兩銀子?這、這……徐東家,您可要再三思啊。」秦掌櫃頓時嚇住,話說得結結巴巴。「這後頭牽扯的干係可大了,不、不好這麼衝動……」

    「再耗下去,遲早這筆買賣就得拱手讓人,咱們徐談二家從此在這涼州更成一大笑話了!」徐東家是殺紅了眼了。「你說呢?」

    秦掌櫃臉一陣紅一陣青,內心交戰掙扎萬分,最後想到萬一買賣泡湯,他回談家之後必定會遭殃。

    依老爺們的脾氣,說不定當場就叫他捲鋪蓋回家!

     「好吧!」秦掌櫃終於一咬牙,同意道,「就依徐東家說的辦!」

    西涼,刮起了漫天風沙。

    有人一貫談笑用兵,有人注定血流成河。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5-8-3 10:36:1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談瓔珞正親自挑紅豆子,口裡哼著曲兒,心情好不愉快。

    日前無意間聽見相公說喜歡喝紅豆湯,她便留上了心,今兒一早就叫丫頭出門去買了一升的紅豆回來,又唯恐店家賣的不乾淨,好的壞的統統混作一堆,所以她乾脆自個兒仔仔細細地——挑過,把那些看起來乾癟的、太小的、碰壞了角的紅豆去除。

    這麼大費周章的,就是想熬出一鍋又漂亮又好吃的紅豆湯,好博得他的歡喜稱讚。

    「真希望相公快點兒回來。」她滿頰暈染著甜蜜蜜的紅暈,邊挑邊自言白語,「這趟到蘇州談生意,應該不會耗去他太多時間吧?」

    爹爹也真是的,還真的全把生意上的事兒都丟給了相公處理,他老人家卻是自個兒蹺著二郎腿在家裡收錢算銀子,害得她家相公這陣子來,裡裡外外忙得瘦了一大圈兒。

    「聽說紅豆補血、滋養元氣,」她越想越發興匆匆。「那我得多煮幾鍋,好好幫他補一補。」

    「小、小姐……」蕊兒遲疑地蹭進花廳,吞吞吐吐的。

    「又怎麼了?」興致被打斷,談瓔珞不高興地抬眼瞅她,「不是讓你們幾個哪邊涼快哪邊去了嗎?是覺得不夠清閒,還是嫌缺茶少點心了嗎?」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奴婢不敢……」蕊兒嚇得忙搖手否認。「只是、只是……大少爺屋裡那個被收用了的大丫頭春兒,來求見小姐,請小姐千萬得回去救救大少爺!」

    「我大哥哥怎麼了?」她立刻站了起來。

    「聽說大少爺被老爺命人綁到了祠堂去,說要執行家法呢!」

    執行家法……一記記沉重碎骨的可怕粗棍落下……鮮血飛淺……

    她眼前一黑——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蕊兒急急扶住她軟倒的身子,驚呼道。

    談瓔珞這才發覺自己意識空白了一瞬,雙膝軟癱如泥,身子莫名其妙顫抖如篩。

    「在……祠堂?」她極力壓抑下不斷在腦海和胸口蠕動攀爬的無名恐懼,喉頭乾澀地勉強擠出問話。

    「是,在祠堂。」蕊兒小聲道:「聽說老爺派大少爺下鄉收租,可他非但沒把田租收回來,還在外頭同人豪賭天九牌,把鄉下所有的田契都輸光了。」

    「你說什麼?」談瓔珞緊緊抓住她的手,「是真的嗎?」

    「是真的,陪大少爺去收租的李掌櫃見掩飾不過,搶著向老爺都稟明了。老爺氣極了,說要打死大少爺呢!」

    「快,備轎,我要回娘家!」
   
     她們趕到談家兩堂,但見家丁們手持水火棍,殺氣騰騰地站立兩旁。   
   
     「爹,饒、饒命啊,我、我是遭人陷害的,我本來沒想進那賭場去。」跪在祖宗牌位前的談運慶猶不如悔改,一逕兒為自己辯解。「都是那個王大少,他硬拉孩兒去……孩兒想,總不好不給人面子,那便玩個兩把……可、可後來也不知是怎麼了,像中了邪似的就、就……啊!肯定是三叔那院落不乾淨,煞氣太大惹出的禍端——」

    「閉上你的狗嘴!」談禮復氣得渾身發抖,幾欲暈去。「你這個不肖子,竟敢變賣祖傳田產去濫賭揮霍一空,老子今天要不打死你,將來有何面目見談家列祖列宗?來人,拿棍子來!」

    「爹……」談運慶嚇得魂飛天外,急撲抱住父親的腿,拚命求饒。「您、您就再給孩兒一次機會吧,孩兒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這孽畜,這些年來我給過你多少機會了?放著家裡好好的買賣不做,成天狂嫖濫賭,不知在外頭積欠下多少賭債酒帳,難道還要我——數說給你聽嗎?」談禮復怒不可遏,尤其想到祖上積攢多年的龐大田地產業,竟然一夕間全化為烏有,更是心如淌血。

    「爹,孩兒知錯了,真的,以後我一定洗心革面,乖乖在家——」

    「狗屁!」談禮復痛心至極,「除了酒樓外,那些田地已是咱們談家僅存最後的財產……我們現在正與商家惡鬥,你不幫著自家也就罷了,竟然反倒扯家裡的後腿?」

    「爹,孩兒真的不敢了,以後也決計不會再惹爹生氣了。」談運慶戰戰兢兢地討情。

    「今天要是不徹底教訓你一頓,我怕我談家百年基業將來遲早毀在你手裡!」

    談禮復怒喝一聲,「拿棍子來!你們都耳聾了不成?」

    「爹,饒命啊——」談運慶帶著舊傷疤的臉驚恐地扭曲,眼角瞥見了佇立在祠堂門口的談瓔珞,頓時大喜,一迭連聲喊:「妹妹,快幫我跟爹求情啊,爹最疼你了,你幫我跟爹說,我真的都改了,真的!」

    談禮復扭過頭來,盛怒的神情掠過一抹驚愕。

    「爹,您再給大哥哥一次機會吧。」談瓔珞看著狼狽的兄長,眼底難掩憐憫和心疼,急急奔過來抓住父親的手臂。「大哥哥肯定是給人陷害的,您就原諒他吧?」

    「是啊,爹,我真是給人陷害的……」談運慶點頭如搗蒜,急急喊道。  

     「你這孽畜!你——」談禮復看著滿臉懇求的小女兒,和神情驚惶的大兒子,最終仍是不敵愛子切切之情,頹然地長長歎了一El氣。「唉……你這孽畜闖下的禍,終究還是得靠你妹婿來收拾殘局。」

    「爹,這麼說您不怪哥哥了?大哥哥快起來,地上硬,就別再跪著了。」她大喜,趕緊扶起了兄長。

    「謝謝爹,謝謝妹妹……」談運慶感激地望著她,見她美麗嬌俏更勝以往,不禁又羞慚又自覺形穢。「哥哥……又在你面前出醜了。」

    「傻哥哥,吃喝嫖賭也不是什麼好習慣,以後你可都改了吧。」她柔聲勸道。

    「我一定改!一定改!」

    談禮復見他兩兄妹情深甚為感動,可祖產田業盡失,畢竟大大心痛,忍不住道:「珞珞,你回來得正好,燼兒幾時自蘇州回來?你讓他出面,再幫我們把那些田給買回來,這筆銀子對他堂家來說只是九牛一毛,只要你開口,他肯定會答應你的!」

    「爹……」若是往常,她必定毫不猶豫就一口答應了,可是不知為何,看著討情要錢得那麼理所當然的父親,她胸口突然有種悶悶的、不舒服的感覺。「這事兒也得等他回來,再問問他的意思,哪裡是女兒愛怎樣就怎樣呢?」

    「話可不能這麼說,他是咱們談家的女婿,談家有事,他自然得管。」

    「可是——」

    「珞珞,你該不是想對娘家見死不救吧?」談禮復皺起眉,語帶不悅。

    「當然不是!」她不禁漲紅了臉.

    她答應嫁進堂家,甚至腆著臉面向夫婿討情、商借銀子,還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夫婿數月來為她娘家做牛做馬,出錢出力,難道這還不夠?他們這還叫見死不救嗎?

     生平首次,談瓔珞突然覺得眼前的爹爹好陌生。

    談禮復察覺女兒臉上漸漸變了顏色,心下一凜,忙再度堆歡慈藹地笑道:「你是爹最心愛的女兒,爹自然知道你為了咱們這個家,一直是盡心盡力的。這樣吧,爹也不教你在女婿面前為難了。」

    她臉色終於緩和了些許,感激地望著他。

    「這幾日你就安心的在娘家住下,讓爹好好幫你補一補,待女婿回來,這事兒你就略提上一提,若是女婿願意就幫,若是有困難,爹爹也決計不敢勉強分毫的。」談禮復低聲下氣,神情卑微討好到了極點。「好不?」

    「爹……」見年邁的父親如此陪笑臉,談瓔珞的心微微揪疼,衝口而出:「您放心,我相公對我最好了,他一定會幫我們這個忙的!」

    因為,他是她這一生最信任也最依賴的人。

    就算天塌下來,他都會為她頂住的!
     
     堂燼終於自蘇州返回了。

    這番出門收穫極大,他打探到了某些他想知道的事,也和某些他想照面的人有了幾次接觸。

    並且,他終於見識到了那位商場上人人稱道的傳奇女子——鼎鼎大名鳳徽號的當家主母。

    有一種敵人,是遠比朋友更加可敬,並令人深深激賞,那位玉娘子當如是。

    「南方商業霸主商岐鳳,果然名不虛傳。」堂燼面帶微笑,眸光深思,不得不承認。「有妻如此卓絕出色,更不難想見其人風範爾。」  
   
     然而這趟到蘇州,他卻與商岐鳳擦身而過、緣慳一面。

    聽說,商大東家恰恰出遠門了。

    不過此行雖解決了他心上曾擱著的疑惑,卻也產生了更多的迷團。

    轎子緩緩近了談家大宅.堂燼掀起簾子,若有所思地望著那兩扇朱紅大門。

    庭院深深深幾許,在這棟百年歷史的古老宅院裡,究竟還藏有多少不為人之的秘密?

     而他,又真的想要知道答案嗎?

     「姑爺快請進,小姐已經等您很久了。」

    轎子進了談家大宅,堂燼方下了轎,腳剛踏穩地面時,一個軟軟身子猛然奔進他懷裡。

    「你終於回來了!」談瓔珞緊緊攀著他,小臉埋在他胸前,止不住喜悅地哽咽低喊。

    他擁住她柔軟馨香的身子,心一熱,聲音有些沙啞,「嗯,我回來了。」

    也許,當一切走得太快、太遠,想回頭,終已是太遲。

    在這剎那間,堂燼生平首次感到心裡糾結起陌生的猶豫、掙扎、迷惘和……心痛。

    「相公,我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了。」

    堂燼察覺到她嬌軀微微發抖,有些疑惑不安,不禁關切問:「發生什麼事了?還是有誰欺負你?」

    「不,」她急急否認。「我……只是很想你,也很想家。」  

     「好,我們就回我們的家。」他低沉地應允,雙臂將她環得更緊。

    在談禮復慇勤和充滿深切期待的目光下離開了談家,可就算離了父親的視線,談瓔珞還是覺得背脊有些刺刺的,胃沉甸甸的。

    待回到家後,不知怎的,她遲遲沒有向堂燼開口央求,請他代談家把田地買贖回來。

    當夜,她替他梳發,服侍他更衣,並替他燃了一炷寧神安眠的沉香。

    「相公,好好歇息吧。」她偎在他溫暖的懷裡,一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胸。「好好的睡,我陪著你……」

    堂燼黑眸熠熠如寒夜星子,深刻地凝視著她。「娘子?」

    「嗯?」她柔聲問。

    「你有沒有什麼事想告訴我?」

    她手一僵,隨即恢復輕拍。「沒有。」

    「當真沒有?」他試探地問,「我不在家這些時日,家裡都好嗎?沒有什麼是需要我幫你作主的?」

    「真的沒有。」她心一熱,原來他連出了遠門,心心唸唸的都是她。「傻子,家裡既沒缺磚少瓦的,我人也好好地在你面前,能有什麼事嗎?」

    他深邃眸光透著一抹若有所思,嗓音低沉不可聞,「沒有?」

    「你就別再擔心我了。」她媽然一笑,「我知道你就是不放心我,怕我受了什麼委屈,可我真的很好,相信我。堂老爺,現下您可以安心睡了吧?」

    堂燼眼神帶著一絲複雜幽光地瞅著她,指尖輕柔地描繪過她彎彎的黛眉、小巧的鼻尖,和豐潤甜紅的唇。

    「我相信。」他沙啞地道,「有你陪著我,我會睡得很好的。」

    沉香飄散,夜色迷離,人兒終入睡……

    「他看起來是那麼地累……」談瓔珞卻睡不著,輕撫著他疲憊而略顯憔悴的臉龐,心疼不已,咬著下唇喃喃。「這麼奔波,這麼辛苦……全都是我害的。」   

     就算是為了她的娘家,她也不希望他累壞了自己的身體,更不希望他賣命呀!   

     「相公,我以後要當個最好最好的娘子,替你分憂解勞,往後也決計不再讓你為我操心煩憂了。」她粉頰輕貼著他頰邊,語氣溫柔卻堅定。「我,一定會讓你不後悔娶我為妻的!」
  
   

     待她醒來,枕畔已空。

    「一定又忙著辦公事去了。」談瓔珞雙頰紅通通,又喜又甜又是備感驕傲。

    「都累成那樣兒了,也不歇晚點兒再起來。這傻大個兒,做什麼老是那麼有責任感哪?休息一天,又沒人會罰他。」

    嘴裡唸唸叨叨,半真半假地抱怨著,也懶得喚丫鬟進來服侍,她親自穿束好了衣裳,細細綰好了發,見妝飾嬌點得美貌非常,這才滿意地走出臥房,經過前廳,伸手推開門。

    幾個丫鬟下人一見到她自裡間出來,原本的議論紛紛停住,愣愣地瞪著她。

    「怎麼了?是本夫人長得太千嬌百媚,所以看傻眼了嗎?」她好笑地問。

    「大、大小姐……」有個丫鬟終於鼓起勇氣,哭喪著臉地上前道:「奴婢們不是想碎嘴議論主子們的事兒,而是……而是……」

    「是什麼?吞吞吐吐的,難道天塌了不成?」她見丫鬟們神情不對,心下沒來由地一沉,強自鎮定道,「仔仔細細,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清楚!」   

     「剛剛……剛剛奴婢聽外頭亂糟糟,傳來的消息說……說二老爺的生意敗了,而且外頭還有一堆債主手持大老爺親印欠下的借據,爭相到府裡討債啊!」

    談瓔珞心猛然一撞,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厲聲道:「你胡說什麼?我爹怎麼會在外頭欠債?我們家的生意不是都活轉過來了?而且就算二叔叔販馬虧了,也還有我相公扛住,又哪裡會——」   

     「姑爺一早就往談家去了……」丫鬟欲言又止,滿面掙扎之色。「他吩咐了,不准我們吵小姐您的,可是外頭都炸了鍋、翻了天了,奴婢實在不敢不稟明小姐。」

    說得什麼一團亂七八糟,只聽得人心都急出火來了。

    談瓔珞不再同下人們糾纏囉唆,顧不得惶惶然的焦灼,一迭連聲命人備轎。

    娘家有事,她怎麼能不管?


     
     德廳裡,充斥著一些熟悉的,以及更多陌生的面孔。

    談瓔珞氣喘吁吁地趕到德廳,才快奔近門邊,就看見了滿面憤怒驚恐、氣色灰敗的爹爹,卻不見二叔叔和四叔叔時,她的腳步驀地一頓。

    她一顆心直直往下沉去,不知怎的,腦中閃過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爹爹為什麼會有那種……大勢已去的悲憤恨極絕望?

     「為什麼?」雙眼怨毒得似要噴火,談禮復仇恨的目光環顧著每一個人,「為什麼你們要聯合起來對付我?對付我談家?」

    還有他幾時又欠下了幾百萬兩銀子的借據?那上頭蓋的印肯定是那些混蛋私刻的,想趁火打劫,趁亂詐欺他們談家。

    「你談家?」一個清脆的嗓音冷笑響起。「這談家,可不是你一個人的談家。」   

     談瓔珞這才發覺那一抹耀眼似熊熊烈焰的紅衫身影。

    那是一個她平生見過最美、最冷也最艷的女子,一雙美麗的瞳眸裡,卻極力壓抑著澎湃洶湧如狂浪般的……恨。

    她心下不禁打了個突。

    究竟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會令一個美得教人屏息的女子,有那樣淒艷如女鬼的可怕眼神?

     那樣深沉駭人的咒怨目光,令她畏懼地僵在當場,雙腳始終不能移動前進半寸。

    廳上氣氛緊繃危險得彷彿佈滿了火藥,隨時就要一觸即發,是以根本沒有人察覺到那個站在半敞門扉後頭,被遮擋住的嬌小身影。

    「你這是什麼意思?」談禮復瞪著她,「你甭以為仗著鳳徽號,仗著商岐鳳的名頭就能來折辱老夫。商岐鳳呢?叫他出來!我倒要問問,這就是他對待商場先輩的手段嗎?他眼裡還有沒有一點商德倫理?這般趕盡殺絕,難道不怕全天下的商人笑話、齒冷?」

    「我夫君現在正忙。」玉娘子抿著唇兒笑了,笑得好不愉悅殘忍而快意。「事實上,他這些日子以來馬不停蹄的,一忽兒運作「勢力」好叫兵部放假消息給你們,一忽兒趕往涼州,去替你們「拉抬」西涼馬的價格……」

    「你、你說什麼?」談禮復如遭雷殛,瞠目結舌。

    「我正向你談大老爺解釋,為何我夫君沒能貴人踏賤地的原因。」玉娘子高高挑起了柳眉,似笑非笑的。「唉,若非愛妻情切,以我夫君地位之尊,又何須大材小用地親身出馬對付你?」

    談禮復死死瞪著她,像是不信雙耳的所聽所聞,可是他的臉卻瞬間蒼老了數十歲,像是個死人。

    一旁玉樹臨風、氣質優雅的堂燼默默佇立,眸光帶著一絲憐憫,卻是袖手旁觀。

    是她?原來就是她……處心積慮想毀了他們談家!

     談瓔珞呼吸困難地瞪著眼前美艷卻彷若地獄羅剎的女人——這個……這個賤人!

     「你憑什麼毀掉我談家百年基業?我談禮復從無得罪過你們蘇州商家,你憑什麼這麼做?」談禮復像瘋了般狂吼,就要撲上前去活活掐死她。

    玉娘子動也未動,眾人眼前一花,她身後那名護衛已閃電般躍向前護住主母,並不費吹灰之力地將談禮復擊飛出去,狼狽痛苦地跌坐在地。   

     「憑什麼?你問我憑什麼?」玉娘子仰天大笑,笑聲滿滿嘲諷與悲憤。「憑我是我爹的女兒,憑我爹就是這談家的三爺,憑我娘被你們這些畜生誣陷私刑活活打死,憑我可憐的妹妹才六歲就命喪此地!就憑這些,你說我夠不夠資格毀了你全家,奪走你的一切?」

    談禮復面色若死,顫抖著指著她,「你、你是珠玉?」

    「大伯父,好久不見了。」談珠玉笑得好冷,目光冰如寒刀。「聽說,這些年來家裡發生了不少事兒,什麼鬧鬼、交霉運、買賣慘賠,連大伯父那位如花似玉的四姨太秋菊年前也發了瘋,給你趕回鄉下了?」

    「你……你……是珠玉?」談禮復一臉失魂地喃喃,「你果然是那個珠玉?」

    像是久遠以前幽幽陰魂鬼魅又回來了,不再只是糾纏著他每個沉沉黑夜的惡夢裡,而是真真切切地回來索命了!

     「是,我就是「那個」你調查過的,同名同姓還同一個人的談珠玉。」她的笑容令他渾身寒毛一炸,不由得瑟縮了。

    「你還活著?你、你竟然沒死?」塵封的醜惡記憶紛紛回籠,談禮復深深不安了起來。   

     「是,我還活著,我還沒死。」她緩緩一步一步地走上前,談禮復跌跌撞撞退後。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他喉嚨因深沉恐懼而發乾,猶如瀕死困獸般試圖再奮力一搏。「都過了那麼多年了,什麼證據也沒有,你什麼都不能做……你不能對我怎樣!」

    「沒錯,都過了那麼多年了。」談珠玉冷冷地看著他,「可你還沒死,你兩個弟弟也沒死,還有對我爹下藥的秋菊,她雖是瘋了,可嘴裡整日喃喃說的,都是你叫她在我爹爹藥碗裡,每日下一點一點的砒霜……」

    「她瘋了!」談禮復失聲號叫,滿頭大汗。「她、她是個瘋子,你、你不能隨便聽了一個瘋婆娘的話就來誣陷我——」

    「那斂屍的劉仵作可沒瘋,他還記得是談家大爺塞了一百兩銀子,叫他向上頭報個暴病而亡。」她目光凌厲而凶狠,談禮復一窒,眼底滿是絕望。「難道你不好奇,為什麼你那兩個弟弟不在嗎?」

    「你把他們怎麼了?他們好歹也是你的親叔叔,你這蛇蠍心腸——」

    「我盼了那麼多年就是等這一日,我怎麼可能讓你們死得那麼舒心痛快?」談珠玉笑了,笑聲冰冷卻無比暢然。「現在,有罪的無罪的一干人等,統統都在徽州府台大人堂前提刑問話呢。約莫一盞茶辰光後,衙門差役就會上門來提審大伯父你了。」

    「珠玉……」談禮復冷汗濕透衣衫,面色慘然地望著她,嚅囁著試圖懇求,「大伯父求你別這麼趕盡殺絕,當年、當年或者我有不對的地方,可我也是一心為了維護我們談家,我……」

    「住口!」談珠玉眸底怒火狂燒,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進出,「你害死我爹娘和妹妹,吞了我談家三房的家產,更毀了我們一家子的幸福。今時今日你死到臨頭,還想抵賴?」

    「我……我……」談禮復冷汗涔涔、老臉灰白若死,渾身驚悸畏縮著,腦中閃現了昔日曆歷情景——

    父親稱讚老三才是談家這一輩最有出息的,老三每年賺進的銀子永遠比他們其他房的還要多上數十倍,相與們個個只願跟談三爺談生意,做買賣,在商界人人只認得談家三爺,那才真是個爺兒們,其餘那幾房只不過是糟蹋談家金字招牌的敗家子、無能漢……

    最令談禮復恨到骨髓裡的是——為什麼就連香表妹也選了嫁給他?

     這一切,無論是名,是利,是談家的權勢還是地位,甚至是香表妹,都該是他這個談家長子的,他才是老大,他才是!

     「不,我不後悔,我也不抵賴……」談禮復仰天哈哈大笑,笑聲淒厲如夜梟,狀若瘋狂。「我這輩子最快活最得意的便是除掉了你爹,這是我這一生做過最了不起的一件事——我終於殺了他,成功奪回所有屬於我的一切——」

    「你這禽獸!」談珠玉眼底殺氣倏現。「就不怕我立時殺了你?」

    「不准殺我爹爹!」一把盛怒嬌脆聲響起。

    所有人盡皆一怔。   

     一直袖手旁觀的堂燼聞聲,氣定神閒的微笑驀地一僵。

    「瓔珞?」他臉色微變。

    心,竟莫名停頓了一下。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24 09:25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