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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5
朋友的界限到哪裡,戀人的起點又在哪裡?有一句流行的日文叫,友達以上戀人未滿,江玥不知道她與陸沙算不算這樣。
很奇怪,在那個晚上之後,他們再見面也沒有覺得尷尬,因為兩人都挑明瞭態度反而相處起來更坦然。陸沙這個人有他不可多得的好處,他從不刺探,總是接納她。江玥在他面前盡可展露全部的自己。她敢在他面前不高興就擺臭臉,毫不掩飾。有時她甚至直接對他說,“我不高興”,陸沙便會想辦法逗她開心,或者幫她解析為什麼心情不好。對於江玥不願意說的,他就不追問。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情侶,陸沙的朋友見到江玥就開玩笑。江玥也不惱,她是沒有怦然心動的感覺,但誰會拒絕這樣一種和風細雨似的溫柔。
有一天江玥發現自己居然看完了市面上所有的007電影。她才幡然醒悟陸沙這個大魔頭已經不知不覺把她給改造了。從前她是多麼清高的文藝青年,鄙夷所有好萊塢大片,現在她連美國派都看,而且還笑得蹲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事實上陸沙並沒有改變了她,他只不過是喚起了她凡俗趣味的那一面。
江珺一直教她不要與人比較,而她是確實沒想過要與人爭的。因為得到江珺的認可才是她行事的標準,她讀高深的書,因為他欣賞有學識的人,她親近高雅藝術,因為他欣賞有品味的人。於是她隱藏起了一部分的自己。可是她畢竟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啊,而這個世界又是多麼千奇百態。
她想或許自己本來就不是一個有大志的人,可是想到自己將來可能一事無成,無所作為,她又感到惶恐不安,因為江珺不知會有多失望。
即使與陸沙關係再密切,這最深的焦慮,江玥卻始終沒有對他說起。凡是涉及到江珺的,她都深埋在心底。
2002年的元旦,陸沙一早就到了女生宿舍樓前,他坐在花壇邊的木長椅上等江玥。幾天前他們就約好,新年第一天要去爬康州海拔最高的霧山。
昨晚還通電話確認過九點陸沙在女生樓的花壇前等她,可直到九點一刻還不見江玥出現。陸沙等了等,最終坐不住,打了電話到她宿舍。
毛曉晨接了喊江玥,“陸哥哥的電話喲……”
“毛毛,你幫我把電話遞過來,好不好?”
江玥躺在床上,從緊裹的被子裡露出小半邊腦袋,探出手支起電話,“喂。”
“小懶貓,你又言而無信。還不起來?”想到她居然還躺在床上,陸沙又想氣又想笑。
“老陸,我們今天不去了,行不?我頭痛。”
再聽見江玥的聲音,陸沙就覺得不對勁,鼻音濃重,有氣無力。
“你怎麼啦?感冒了?有沒有發燒?”
“不知道。就是覺得冷,頭痛得要裂開來。”
“肯定是發燒了。你快下來,我帶你去校醫院。”
“可不可以不去啊?讓我躺躺就好。”
“不可以。你要不下來,我就上去把你扛下來。限你3分鐘,馬上給我下來。”
江玥不情願地挪下床,套上羽絨服,迷迷糊糊地走下樓。才到樓門口,陸沙就已經跑過來了。他用手心搭一下江玥的額頭,又用指尖摸了摸她的耳後根,很明顯的燙熱。
“發燒了,走吧,坐我車後頭,我們去看醫生。”陸沙邊說,邊伸手幫江玥把頭髮撩到兩旁,給她戴上耷在腦後的羽絨服帽子,又把自己的圍巾給她纏繞上。
江玥整個人被捂得嚴嚴實實,像顆粽子般被陸沙扶上車。陸沙蹬起車飛速地往南門口的校醫院騎去。
江玥是那麼地虛弱,陸沙是那麼地心急,他們都沒有看到旁邊那排光禿禿的水杉樹下,有個男人一直注視著他們。
江珺打電話到江玥的手機,沒有人接聽,再打到宿舍,一個女孩說江玥剛下樓。江珺從車裡下來,往她的宿舍樓走去,想著應該還能碰到她。
江珺果然是見著了。那個高大的男生親密地摸她的腦袋,很體貼地給她戴帽子圍圍巾。而她呢,小小的臉隱在羽絨服肥大的帽子裡。她手環著那個男生的腰,柔弱地倚靠在他的背上。江珺看得出來,她信任他。
他還沒來得及叫她一聲,就這樣看著他們從眼前倏忽而過。
到了校醫院,陸沙幫她掛號,江玥坐在急診室測量體溫,五分鐘過去拿出來一看燒到了三十九度。逃不了要打針,江玥坐在注射室裡苦著臉,“護士,你紮得輕點,好吧?”
護士只管自己手下忙活,把江玥的手背拍了又拍找血管,“放輕鬆,手握攏,這小姑娘,血管怎麼這麼細。”江玥聽著更覺毛骨悚然。
“別怕,我和你說話分分心,一下就好。”陸沙把江玥的頭攬到自己身前,好讓她避開視線。“喏,你看了19部的007,覺得哪一集罪犯的手段最高明?”
“金手指!”江玥剛呼出口,針已經紮了進來。
“這下不怕了吧?”陸沙拎著吊瓶,給江玥找位子坐下。他從隨身的背包裡拿出原先準備帶去霧山的蘆柑,提子餅,礦泉水。
“先吃一點,墊墊饑。吊完針就會舒服些的。”
“這要多久啊?”
“剛開始呢,照你這樣的速度,沒四個小時是走不了的。別心急,小妞。我在這兒陪你。”
江玥環顧四周,扯了扯陸沙的袖子,“你過來些,我有話說。”
“小樣兒。神神秘秘的。”陸沙把腦袋湊過去。
“你能不能幫我去買一包那個……”
陸沙一頭霧水。“哪個呀?”
“衛生巾。”江玥沒好氣的說。這些男生平日比誰都精,關鍵時刻偏偏犯傻。
“哦,好。”陸沙若有所思,“有什麼具體要求?”
“嬌爽,日用,超薄,教超裡應該都有,沒有的話就隨便買吧。”
“Qui, Mademoiselle.”陸沙快步走出去。
江玥笑,學了兩句法語就愛瞎顯擺,她喝一口他打開的礦泉水。
看到江珺進來的時候,她正就著礦泉水吃提子餅。
江珺在她對面的塑膠椅上坐下來,衣冠楚楚,動作瀟灑。
江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心裡想他怎麼永遠都那麼好看。
“傻眼了?”江珺說,其實他也在看她。原來她病了。頭髮披散在衣襟和座椅靠背上,黑髮黑衣顯得她臉色更加蒼白,眼圈青紫,連嘴唇也不見了往日的薔薇色。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我看到送你的那個男生正好從醫院裡出來。”
“你早來了?”她不敢問——你是來找我的?
“沒有,才一會兒。”兩個人都有點不知從何說起。
還是江玥忍不住,“今天你沒和她一起?”
“她在機場了,我一會兒就過去。早就定了元旦去牙買加度假。”
“真會選啊!這時候加勒比海岸肯定很暖,陽光燦爛。”江玥視線越過他投向鐵窗稜外的枯樹。“是叫紙婚吧?”
“嗯?你說什麼?”
江玥像在複述一件事實般平穩地說,“paper wedding,結婚一周年不是叫這個嗎?”
“噢,好像是的。新年第一天,你怎麼就病了呢?”
“太冷了。而且我也很久沒有感冒了,是該燒一次的。”
“傻孩子。怎麼不回自己房子住?可以開暖氣,晚上睡覺也不會凍著。”
“住學校裡熱鬧些,再說馬上要考試了。”
兩人又一陣沉默。
“剛才那人是你男朋友?”江珺還是問了。
“他對我很好。”江玥答非所問,承認了便是對他撒謊,否認了又顯示自己的軟弱。
“那就好。我看他也不錯,會照顧人,模樣也好。”他站起來,“你好好照顧自己,多穿點,別嫌難看,身體最要緊。”
他趨身向前,手指腹抹上她的嘴唇,“還像個小孩一樣,沾了一嘴的餅乾屑。”
她盯著他的眼睛,直看到他放下手。然後他說,“我走了。”
“好,代我向嬸嬸問好。”
江玥把剩下半塊的提子餅一氣塞進嘴裡,腮幫鼓囊囊地嚼著。不不,她不會哭。她昨夜已經為他哭過,還生了病,不能再哭了。
昨夜,當她站在陽臺上,對面的樓一片漆黑,身後的房間一片漆黑,連天空也不見星月。唯獨她手上亮著一點紅光,風獵獵地將她的頭髮吹得翻飛。他在哪裡?
這一刻他在哪裡,她不知道,但去年此時,他是和他的新娘一起。那是他們的新婚夜。
聽到消息的時候,她覺得是惡作劇,怎麼可能?一個最堅定的獨身主義者,居然要結婚。那卻是真的。她打電話給他,他說,是,我要結婚了。她問他,和誰?他說,就是你見過的俞阿姨。
是了是了,他這人做事都是籌謀過的。
“你不打算告訴我?不打算請我參加婚禮?”這半年他明顯得疏遠她,現在連結婚也是從別人口中聽說。
“我不正在告訴你嗎?祁寧這邊不辦婚禮,只在曲城她家那邊宴下客。”
“好好,很好。”她賭氣掐斷電話。他說結婚,平靜地像說明天會下雨一般。蚍蜉撼樹,她有什麼能力去改變他的決定。
寒假,江玥回到祁寧。江珺已經搬到了新房,一套院子裡種滿玫瑰的別墅。他們給她留了許多房間,書房,臥室,琴房,但這已經不再是她的家。俞新蕊的父母趁假期過來小住,他們五個人住在一個屋簷下。江玥進退有度,禮貌矜持,多數時間她躲在那些分配給她的房間裡。她不能看見另一個女人靠在他的肩上,與他親昵地切切私語,雖然那個女人是他的妻子。每一個動作,她都能想到更多,想到他們是如何親吻,愛撫,想到他們的身體是如何交纏在一起。她快要被這些想像逼瘋了。
大年初二,她便逃回了康州。江珺顯然明白她的舉動,因為他沒有勸阻,但他也不會予她任何多餘的幻想。江珺很快在康州給她買了一套房子,就在J大對面的香蜜河畔,三室兩廳,朝南的大陽臺。江玥依照他的喜好,囑咐設計師設計。裝修好後,江珺進來看了一次,卻從未來住過。他們的關係,從夏天演變到冬天,那個裂縫越來越大,大到誰也跨不過去,誰躍不過來,他還在那裂縫上立起一個冰稜面,看得見彼此,但摸過去卻是堅硬的隔絕的冷酷。
她站在寒冬夜晚的陽臺上,眼淚汩汩而出。是被指間騰起的煙霧熏到了眼睛,還是被他的狠決傷透了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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