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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33
第二天午後江珺就動身了,江玥跟著他下樓。車已經停在那裡等著了。
上了車,江珺探出窗對她說:“上去吧,我到了就給你電話。”
“好”,江玥揮揮手,卻仍舊站著,目送他又一次的遠行。
看著那輛絕塵離去的銀灰色勞斯萊斯,江玥心裡暗笑,他可真是個頑固派。說是換車,換來換去還是選了勞斯萊斯,一隻tumi行李箱用了許多年,喜歡吃的菜式就一直點,愛看愛葛莎,就收藏全一套反復地看,這到底算是長情還是保守?
康州的天是秋霖脈脈,陰晴不定,江玥又記掛起神戶的天氣,想了想還是打電話給他。
“下了飛機記得去買件大衣,神戶這幾天肯定會下雪。”
江珺拖長了音說:“知道啦。你都說了好幾遍了,我沒得健忘症。倒是你自己,要小心別弄感冒了,還有,別做起事來就忘了吃飯。也別見我走了就又熬起夜來。女孩子家……”
江玥聽著他念叨自己,完全不知道這一通電話怎麼演變成全是在數落她的。她連連應道:“好,好,我都記下了,一定改過自新,和一切糜爛的不良的生活作風徹底決裂。”
江珺這才滿意地嗯了聲,又問她,“想要我帶什麼沒有?”
江玥想了想說:“帶套和服給我吧。”
“好”。
江玥把手機緊緊握在手心,耳邊仍響著收線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等我回來。”她知道他就是有這個本事,只要輕輕的一句話便能讓她心起漣漪。
但是這些年她早已學會一件事,那就是不做無謂的期待,你若抱了期望,最終的落空就能擊得你措手不及。她嘗過太多這樣慘痛的教訓。
自他走後,江玥多數時間都待在學校,上課,聽講座,在圖書館自習室裡看書做翻譯,甚至還去小劇場看了一出昆曲玉簪記,她讓自己儘量地忙碌,儘量過得充實。她已經有了經驗,知道要如何控制自己,才能不因一人的離去而亂了秩序,讓心田長出漫漫荒草。
夜晚回到家,十點來鐘,他會打電話來,就像以前一樣,與她說說今日的行程,閒話家常。每次講完,江玥會打開他的房間,在裡面坐上一會兒,他不在,但他的氣息仍存留著。
江玥常常覺得疑惑,他們分開了七年,疏遠了七年,現在又突然進入彼此的生活,他說,他們會像從前一樣,但時間是線性的,不可逆轉的,他們怎麼可能回得去從前呢?
從前是怎樣?他是一個可信賴的長輩如父兄;一個可戀慕的異性,但她只能偷偷地戀慕。
他不能要求她永遠那樣天真!
每當江玥陷入這種沒有終結的玄思時,理智就跑出來告誡她,好了,別再想他了,做事去吧。她已經太過懶散。因為江珺給她提供了優渥的生活,讓她不用像其他學生那樣在各項兼職間疲於奔命,也不用焦慮著發論文以便將來謀職。江玥心想也許就是因為沒有生存的壓力,她才流於這些小眉小貌的感傷。
不過事情很快就找上了她。系裡一個女講師懷孕了,手頭的一個函授課程轉了一圈,轉到江玥手上。因為每個拒絕的人都告訴她說去找江玥吧,她最閑。這樣眾口鑠金,弄得江玥沒得推辭也就接了活。
至此每個週六和周日的上午她就要去公管學院給行政函授班講上六節的哲學概論。從沒在外兼過課的江玥如臨大敵,幾乎從接下任務起就開始準備,花功夫做了幾十頁的PPT想著把課講生動些。
結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到了第一個週六上午,她早早去了教室,拿出列印好的講稿,調好電腦與幻燈。誰知她的嚴陣以待,底下根本不當回事。到了上課時間,零零散散地進來了幾個人,吃早餐的吃早餐,看小說的看小說,連打毛衣的都有,到後來,有人甚至帶了小孩來,江玥在上面講,她在下面訓斥孩子作業寫得太潦草,弄得江玥啼笑皆非。這才信了那個女講師事先跟她講的:函授上課就跟放牛吃草差不多,人去了就行,隨便吹牛就好。
江珺再打電話來時,江玥就把今天的遭遇當趣聞講給他聽,直說自己表錯情,真浪費啊。江珺笑說,有人昨天還沒空和我說話呢。聽見江玥唉聲歎氣,就又安慰她,“你就當是對著空氣練習演講術好了。”
有了這一上午的經驗,江玥繃緊的神經徹底放鬆了下來。那晚上一覺睡下,第二天起來已經遲了。套上衣服,江玥臉都顧不得洗,拿了包就往外跑。她這個雖是放牛班,學生可以愛來不來,隨便遲到,但做老師的到得太晚就要成教學事故了。
急匆匆趕到北門口,已經快八點半了,正在江玥歇氣的當口,卻聽見徐炎輝叫她。徐炎輝騎著電動車,手拎著兩個煎餅果子,剛好停在她身邊。江玥跳起來,大嚷“太好了,太好了,好師兄,快載我去公管學院。”
徐炎輝笑嘻嘻地說上來吧,江玥這時卻為難了,不知該怎麼坐上去。娃娃臉的她為了裝老成,穿的是一條及膝的煙灰色羊毛包裙。最終她是側身坐在後座,一手拎著他的煎餅果子,一手攬緊他的腰。
那天會出事情若說是偶然,卻也有這樣層層相依的因果順序。如果她起來早一些,就不用坐徐炎輝的車,如果她穿的是牛仔褲,就不會側著坐。當然這些如果都不會成立。
當電動車飛速地從圖書館一側的陽明路順坡沖下時,江玥還和徐炎輝開玩笑說,師姐好福氣,天天有人給她買早餐。正說笑間,前面一輛車突然打開了車門,江玥在速度與障礙的兩相撞擊下,咣嗙一聲摔翻在地。
驚魂猶未定,疼痛已經襲來,令江玥更加吃驚的是,從車上下來的兩個人裡,有一個是陸沙。
徐炎輝和陸沙還有一個與陸沙同行的女人,都圍了上來。陸沙的驚訝顯然不比她少,但這刻都壓下了,先看江玥的傷。手上的皮膚擦破了一大片,滲出血珠,這是小事,嚴重的是腳踝那處越腫越高,稍稍一碰江玥就哇哇叫起來,直抽冷氣。
陸沙迅即抱起江玥,對一旁的女人說,“希希,開車門。”江玥被他放入後座,徐炎輝和楊希希跟著上了車。
這樣的骨傷,陸沙信不過校醫院,便驅車直奔最近的市一醫。
拍了片,情況還算好,只是腓骨骨折。很快做了牽引復位,但江玥也就成了現在這樣:右腿打著石膏,人躺在病床上不得動彈。
陸沙坐在床沿,看看她被墊高的石膏腿,又看看她搽了大片紅藥水的手掌,那張他以為不可能再見的臉因為疼痛煞白得不見血色。他歎了口氣說:“真是狹路相逢啊。”
“是啊,有時候世界真是很小。”對這樣的重逢,江玥也有點茫然。“他們呢?怎麼都不見了?”
“你那師兄說是去給你頂班了,她去準備會場了……那個……她是我女朋友,我代她向你道歉。那會兒我們起了點爭執,她一急就開車門要走,沒想到撞上的是你。”陸沙沒說這場爭執的源頭正是江玥本人。車進了J大,楊希希就半開玩笑地讓他講講當年的師妹女友,誰知陸沙卻突然沉默不語。
“沒事沒事,你別怪她,我也就是多躺躺罷了,正好可以借機偷懶休息。”江玥打量陸沙,西裝領帶,一派精英模樣。“你怎麼回來了?”
陸沙說:“我沒讀博士,那時侯很迷失,只想快點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就去工作了。正好花旗在招人,就被招了進去。前年被派回上海的。這次來康州開招聘宣講會,因為我是J大畢業的,就叫我來現身說法。”他用短短數語講完了五年的歷程,這裡面有每個胸懷抱負的年輕人都曾經歷的蛻變,從惶惑不安到接受現實,有奮力也有妥協。
“你呢?你怎麼也回來了?”陸沙不是沒打聽過江玥的下落,知道她到了哈佛,他曾多次在google earth(谷歌的衛星地圖)上標出她與自己的距離,四千五百多公里,放到在古代那是相去萬餘裡,各在一天涯。可在現時他只要一張機票,五個小時便能見到她,地理上的距離是這麼容易逾越。但他終究是沒有買這張機票,見了她又能怎樣,走不進她的心,只能徒增煩惱,人心都有一個痛苦免疫系統,趨利避害是理性且自然的選擇。
江玥的回答更加簡略,只說自己在J大的西哲所做博士。那別後的種種真不知道要怎麼說,索性不提。
兩人面對著面,卻相顧無言。
陸沙不斷地看她,眼前所見與記憶中的她除了頭髮短了,臉容和身形竟毫無差別,時光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一樣。陸沙很是唏噓,“你怎麼一點沒變?我真懷疑十年後,二十年後見到你,會不會還是這個樣子?你的眼睛甚至還有那種很小的小孩才有的骨瓷藍。”
江玥微笑著說:“不,我變了許多的。陸沙,是你一直把我想得太好。你把現實裡看到的我和你幻想中的形象重合起來了。其實我再普通不過。”
“不。江玥,我後來想過許多次,想你究竟有什麼好的。你不夠聰明,但又有一點聰明;不是才華橫溢,但又有點靈氣;算不上絕頂漂亮,但就是讓人看了順眼;性情不算好,孤僻,沒有人緣,但至少真實不做作。也許就是這多出來的一點點,讓人念念不忘,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一點點。”
“謝謝你,陸沙。你總是讓我覺得自己不是那麼的一無是處。”江玥是發自肺腑地感激他。
過了一會兒,她擱在地上的帆布大包裡傳出的微弱鈴聲。陸沙聽見了,就從包裡找出手機,遞給她。
是宋嘉祐打來的,問她在哪號病房,中午要吃什麼,他一會兒就過來。江玥一一作答,她不用問也知道是徐炎輝狗腿地早把消息告訴給了宋嘉祐。
掛掉電話後,陸沙問她:“是你叔叔?”聽她的語氣,敬重裡帶兩分嬌俏,不像是對男友,而像是對長輩,他記得江玥說過她只有一個親人。
“啊……哦,不是,是我的導師。”江玥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猜測。
“能借我看一下你的手機嗎?”陸沙剛剛一瞥之下,見到了她的手機螢幕,心底存了一個疑問——那人看起來好眼熟。
從江玥手上接過手機,陸沙看了一眼,無法置信,摁亮螢幕再看一次。果真是他!
“螢幕上這人是江珺?”也許有長得像的人呢?陸沙猶抱懷疑。
“嗯。你知道他?”
“早就聽說過,昨天剛好在鳳凰週刊裡看到他的訪談。”
“真的?那我要找來看看。他很少願意接受採訪呢。”
“是,他是也這麼說,不願意做公眾人物。”對這樣堪稱商界傳奇的人物,陸沙怎麼可能不知道。但他的確是在那篇採訪裡第一次見到江珺的真容,白衣白褲站在一片高爾夫練習場上。陸沙記得記者問他早年在二級市場上搏殺的情形,江珺只說,“當然賺了很多,但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是專注做實業。”瀟灑的氣度,讓陸沙豔羨不已。
他幾乎立為偶像的人,居然在她的手機螢幕裡帶著圍裙,拿著鍋鏟儼然一個居家主男,而且笑得無奈又縱容。這太不可思議了。他姓江,她也姓江,他叫江珺,她叫江玥。
陸沙心裡一動,問道:“江珺就是你叔叔?”
“對。”他的假想得到江玥再一次的肯定。
“你……你心裡那人就是他?”陸沙問得有點難以啟齒,問完後又有些不敢聽到答案。
江玥突然明白過來陸沙為何是這樣扭捏的神態。
她坦然地解釋道:“你猜的沒錯,我是愛他,但我不是他親侄女,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
陸沙聞言,既覺釋然又有幾分悲涼。從瞥見手機螢幕的第一眼起,他就預感到,這個男人是江珺,而且就是她愛的那人。陸沙以為這個荒謬的想法絕對是個小概率事件,現在卻不得不臣服於自己親眼親耳見證的事實。
過了許久,陸沙說:“很早以前我哥告訴過我,男人的一生中,有意義的女人,不可能超過三個。所以我一直很慎重,生怕浪費了限額,直到遇見你,江玥……不過輸給他,我也不算冤。”
江玥無言以對,她知道陸沙未嘗不是個好選擇,但愛從來由不得人選擇。
有時候,她會覺得愛情這回事,根本不能功利地去計較得失,這個世界殊不可愛,若能在其間找到一個讓你心生歡喜由衷愛慕的人,已是一件很運氣的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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