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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樁樁]皇后出牆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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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2: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皇后出牆記 作者:樁樁

內容簡介】:  

  她是明朝第一將魏國公徐達的長女千金。傾國顏色而不自知,聰慧過人卻不欲捲入朝堂紛爭.三歲便因算命者一言便遠遠的送往山上撫養。  

  太子清朗溫柔,秦王和藹近人,燕王冷峻威嚴.

  憨直驕橫的表哥靖江王與深藏不露的曹國公之子李景隆......

  十年後下山回府的錦曦一一遭遇。命運終於開啟她不平凡的經歷.

  她一身武藝想行俠仗義,卻敵不過一紙聖旨被迫嫁入燕王府。

  許下了承諾,相信了誓言,視作為交易。

  錦曦披甲上陣傾力相助燕王登基成就一代明君大帝.

  江山多嬌,美人如玉。

  戰火四起,逐鹿中原。

  愛恨糾纏,情痴一世。  

  這一世,她的陽光想照亮的是那一顆星辰.

  這一世,誰又是她眸底深處最亮的星

  本文講述明成祖皇后的傳奇一生.歷史考究者請轉觀<明史>,本文只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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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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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2: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馬踏春泥神飛揚

  「錦曦!錦曦!」伴隨著陣陣喊聲,叮叮咚咚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小姐,肯定又是表少爺!」珍貝嘟著嘴忍不住抱怨。

  錦曦斜倚在貴妃長椅上,纖細的手懶懶的抬起一卷書翻看,對侍女珍貝的話語恍若未聞。春風從十字楔合梅蘭竹菊雕花木窗外吹進來,藍色百褶絹紗羅裙漾動著,似一泓湖水輕柔地漾起了水紋。一襲墨黑的長發順著腰背傾洩下來,幾縷髮絲在她身側俏皮地飄動,映著層淡淡的陽光,整個人籠罩在溫暖的淺黃色澤中,像極了唐代周昉的仕女圖:「蘭麝細香聞喘息,綺羅纖縷見肌膚」。

  珍貝侍立在她身側不禁嘆了口氣,這般溫柔嫻靜的小姐,怎麼惹上莽牛似的表少爺呢,三天兩頭不厭其煩的來打擾,每次都強拉著小姐出府。有哪一次小姐回來不是嚷著腰酸背疼的?珍貝對這位表少爺越發的不滿。

  她正暗自埋怨著,廂房的門便被大力地推開,一個十五歲左右濃眉大眼的少年喘著氣大步走了進來:「錦曦!走!晚了就來不及了!」說話間手已壓在錦曦正看著的書上。

  錦曦這才微側過頭瞟了少年一眼,目光一轉落在他壓著書的手上。她什麼話都沒說,只這麼一瞥,散發出淡淡的威儀。

  少年訕訕的拿開手,語氣裡帶著求懇:「好錦曦,好表妹……」

  「珍貝,給表少爺沏碗茶來。」清柔的聲音從錦曦口中吐出,不緊不慢,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

  珍貝這才有時間對少年一禮:「請靖江王安,表少爺請稍息片刻。」

  少年不耐煩的揮揮手說道:「免了,快去!」

  錦曦眼角餘光瞅著珍貝出了房門,聽到她走下繡樓的足音消失,突然就跳了起來,捉住少年的耳朵使勁一擰,罵道:「死鐵柱!不守約定!讓爹媽知道怎辦!」

  此時的錦曦似換了個人,渾身充滿了活力,明眸光華流轉,薄怒含嗔,俏皮靈動。

  少年委屈的揉揉耳朵,眼睛裡露出一股子企盼之意:「錦曦,只有你能幫我報仇!我這不是著急嘛!」

  錦曦嘴一翹,亮若晶石的雙眸裡多了分嘲諷,頭微微偏著吐出一句:「誰敢欺負我大明王朝的靖江王?找皇后娘娘告狀去啊,娘娘可是最疼你不過。」

  少年漲紅了臉,他正是當朝洪武皇帝朱元璋的親侄孫朱守謙,開朝受封的第一批十個親王之一,且是唯一一個非皇帝親子的靖江王,就這重身份已知朱守謙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他自小在皇帝皇后身邊長大,南京城人人知曉這麼一位仗著聖眷深厚向來飛揚跋扈的靖江王。無事不敢招惹,有事更避他三分,他幾時受過這等奚落?被錦曦不陰不陽的損了兩句,朱守謙當場就漲紅了臉就想要發火。瞧見錦曦明麗不可方物,嬌俏斜睨著他的模樣又軟了下來:「好表妹,這怎麼好意思去告狀嘛,這不白讓人家瞧不起!」

  「誰敢瞧不起你?怪了。」錦曦閒閒地說道,慢慢躺回貴妃椅上,重新拾起了書本,細細的讀著,當屋裡沒朱守謙這個人似的。

  見錦曦不為所動,朱守謙一時之間竟急得在屋子裡團團轉悠了幾圈,這才紅著臉吞吞吐吐的說了實情:「月初與太子殿下,二皇叔,朱棣還有那個可惡的李景隆賽馬比箭,商定誰落敗要請他們去得月樓吃飯……」

  「嗤!」一聲嘰笑從錦曦嘴裡溢出,「一頓飯而已,你又不是請不起!」

  「要只是一頓飯我著什麼急?不就是吞不下那口氣麼?」朱守謙氣惱的說道,「太子殿下和二皇叔我就不說了,朱棣永遠昂著頭斜著那雙眼睛,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他是長輩也不說了,偏偏那個李景隆,他爹曹國公李文忠會打仗,他不過就是個浮浪公子,也敢瞧不起我!」

  「你連李景隆也贏不了?」錦曦聽出了朱守謙的火氣,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

  「我……」朱守謙語塞,他連自己看不起的浮浪公子爺李景隆也沒打贏,不由得氣極敗壞地說道:「錦曦,我今天約了他們再比過,這次我非得贏不可!」

  「好啊,去吧!贏了回頭我繡個香囊給你。」

  朱守謙眼睛一亮,又訥訥地說:「我,我想讓你去幫我!」

  「我去?我又不是你,我贏了,你有什麼光彩?」

  朱守謙見錦曦語氣有所鬆動,忙鞠躬作揖討好的說:「錦曦你有所不知,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家人,你贏就等於我贏!李景隆不過比我多中一箭而已,你幫我好不好?」朱守謙嘿嘿笑了,「只要你肯出手,他們都不是你的對手!」

  「你就這麼有信心?」錦曦語氣仍然淡淡的,她才十四歲,多少帶著小孩心性,聽朱守謙這般推崇,心中也有幾分被朱守謙恭維的喜悅。

  朱守謙大大咧咧習慣了,卻也粗中有細,嘻笑著對錦曦道:「你穿男裝看上去就是個不懂世事的小公子,不知你的底細,朱棣和李景隆戒心不強,肯定全力防範我,你趁機就贏了唄,!」

  錦曦嗔他一眼:「叫他四皇叔!再不濟也要叫聲燕王殿下!別給人聽見告到皇上那兒去,治你大不敬之罪!」

  「朱棣不過只比我大一歲……」朱守謙嘟啷著,抬頭看到錦曦的秀眉微蹙,眼神逼視過來,硬生生把後面不敬的話吞回了肚裡。

  他誰都不怕,偏偏害怕比他小一歲的表妹錦曦。別看今年十四的錦曦個頭比他矮上半頭,朱守謙卻吃足了虧。

  朱守謙的母親與錦曦的母親是同胞姐妹,洪武皇帝打天下時淮西舊將謝再興之女。皇上賜姐姐嫁了太祖皇帝親侄朱文正,妹妹嫁了麾下猛將徐達。朱文正夫婦倆過世之後朱守謙就被洪武皇帝與皇后接到了身邊撫養。

  父母雙亡的他打小就把姨母家當成了自已家。他清楚的記得去年春節,徐府上上下下喜氣洋洋,說是從小被送到棲霞山的大小姐徐錦曦回府了。他對這個聞名卻未見面的表妹好奇之極,等不及吃飯就闖到了內院。

  白雪中,他看到一抹纖細的身影站在梅樹下賞梅,看衣著打扮便料定這個陌生少女便是徐家大小姐錦曦。朱守謙當時壞壞的笑了,起了惡作劇的心,放輕了腳步想去嚇嚇她。

  還沒走近,一縷暗香飄來,徐錦曦已轉過了身子。他只覺得腦中「嗡」的一聲變成了一片空白。一張皓麗無雙的臉上嵌著黑白分明的眼眸,秀眉微揚不解的看著他。朱守謙情不自禁喊了一聲:「娘!」

  徐錦曦微微錯愕已然明白,嘴邊漾開了一抹笑容,神色溫柔之極:「是守謙哥哥吧?」

  他這才回神,徐錦曦長得肖似她母親,自然也像他的娘親。

  朱守謙父母過世的早,他才四歲就被朱元璋收留在向身邊,他只有一幅母親幼時的自畫像,是在出閣前畫的,年紀也如錦曦般大小。看畫像時間多了,朱守謙一見錦曦,幾乎以為是母親從畫上走了下來。

  聽到錦曦喚他守謙哥哥,他方明白過來,便有些下不來台,臉跟著轉紅的同時用倔傲掩飾著失口的難堪,從徐府丫頭聽來的消息衝口而出:「你神氣什麼!你一出生算命的就說你不長命,在家與長兄犯沖,這才送你去棲霞山休身養性,要不是過春節,那會讓你回來!」

  話才說完,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個趔趄已臉朝下趴在了雪地裡,塞了滿嘴冰雪又冷又痛,背上踏著一隻腳壓著他翻不了身,頭頂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懶懶的說道:「草包!」

  皇上皇后憐他自幼失去雙親,倍加寵愛,朱守謙若論聖眷遠勝現任幾個正牌親王,那裡受過這等折辱,聽了錦曦這句話就死命的掙紮起來。

  然而背上踏上的那隻腳如有千斤重,任他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臉被壓著嘴裡塞滿冰雪也喊不出聲,他不過才十四歲,臉憋得通紅,眼裡委屈的急出了淚。

  這時徐錦曦才放開腳,拍了拍手蹲下來看他:「守謙哥哥不要生氣嘛,錦曦想回家得很呢,你這樣說,錦曦好傷心。」

  他氣憤地轉頭看去,錦曦眼中露出委屈和悽楚。朱守謙愣了片刻,滿腔悲憤與怒火煙消云散,再也發作不得。想想錦曦離家十年,自己才見面就出口傷她的心,忙吶吶地道歉:「對不起……」

  錦曦燦爛一笑,目中飛快掠過一絲狡黠,小臉已如帶著露珠的花兒怒放起來。

  朱守謙立馬覺得春暖花開,不管一身的狼狽直跳將起來:「錦曦你好漂亮!我去和姨母說,別讓你再走了!」

  「謝謝守謙哥哥,不過,可不可以不要告訴別人錦曦會打架?娘會不高興,大哥也會討厭錦曦!」錦曦放軟了聲音,半點不像方才把高自己一頭的朱守謙摔翻在地,還用腳踩他背的刁蠻樣,帶著懇求的目光巴巴地望著朱守謙。

  朱守謙腦中又是一熱,保護欲油然而生,早忘了剛才的羞辱和尷尬。

  當時朱守謙十四歲,徐錦曦才十三歲。

  從那之後,朱守謙就纏上了徐錦曦。兩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在徐府諸人眼中兩小無猜的玩伴而已,根本不知道在山上住了十年的徐錦曦身懷武功,而向來因為皇帝皇后寵愛驕橫霸道的靖江王朱守謙已被錦曦軟硬兼施制得服服貼貼。如錦曦的貼身侍女珍貝便認定是朱守謙強著拉小姐出去玩,絲毫沒有懷疑是錦曦逼著朱守謙掩護她逛遍了整座南京城。

  「表少爺請用茶!」珍貝這時端著茶盤推門而入。

  「珍貝,表少爺請我出府去吃八珍雞,他不要你跟去,守謙哥哥說他會保護我的。」錦曦面不改色的撒著謊。

  珍貝急道:「可是夫人和大公子說,小姐去哪兒,珍貝一定要同行的!」

  錦曦只柔弱的望向朱守謙,他就跳了起來:「我帶表妹去吃個飯也這麼囉嗦!哪次沒好好的送回來!」當下也不管珍貝,拉了錦曦的手就往外走。

  珍貝知道這位靖江王向來說一不二,夫人也要讓他三分,又氣又急恨不得馬上稟了夫人與大少爺攔住他,朱守謙聽了錦曦吩咐,私下裡又是恐嚇又是給珍貝買小禮物軟硬兼施,珍貝只能嘆口氣朝兩道遠去的背影喊了聲:「王爺,小姐身體弱,你多顧著她!」

  聽到珍貝喊聲,錦曦回頭可憐兮兮地笑了笑,一副被朱守謙逼著出府的模樣。

  朱守謙瞧見心裡哀嘆,徐錦曦你可真會裝!便想給她一個好看,手上便略一使勁,然後一陣奇痛傳來,他鬆開手跳著腳甩著呼痛:「徐錦曦!」

  錦曦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站在春風裡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鐵柱,你不想報仇了?」

  朱守謙馬上回魂:「剛才是情不自禁,著急了……」

  錦曦也不戳穿他,抿了嘴笑道:「馬車在哪兒?」

  徐府側門停了輛馬車,錦曦扶著朱守謙的手輕輕進了馬車。朱守謙跳上馬對親衛喝道:「快,去城郊!」

  出了城門,已有親衛牽著兩匹馬候著。

  「錦曦,好了沒?」朱守謙急急地朝馬車裡張望著。

  車簾輕輕一挑,男裝打扮的錦曦走了出來,她翻身上馬,親呢的拍了拍馬頭,大聲喊道:「鐵柱,走!給你報仇去!」

  錦曦那裡還有半分在閨房裡文靜看書的樣子。她換了身寶藍色窄袖長袍,玉帶勒腰,頭髮用玉環束起戴著紗帽,腳踏薄底皂靴,英姿颯爽,毫無半點女兒羞態。

  朱守謙興奮地拍馬追上:「錦曦,你這一打扮南京城沒哪家公子比你俊!」

  「鐵柱,哦,表哥,記著,我是你表弟,謝非蘭!」錦曦用了母性,她這一年裡逼著朱守謙帶她出去玩,一直用這個名字,朱守謙甚為識趣,馬車裡早就備好了更換的男裝。

  有次朱守謙奇怪地問她:「明明姨母知道我帶你出去,為何還要換裝?」

  錦曦悠悠然地說:「如果遇上找茬打架的,你又打不過,難道要魏國公府的小姐出面打?傳了出去,父親的臉面往哪兒擱?」

  朱守謙想想覺得錦曦說的有道理,渾然不知自從與錦曦在一起,她哪次說的自己覺得沒有道理。

  一行人風馳電掣地來到城郊。暮春四月,城郊芳草依依青碧連天,綠意直染到了天盡頭。養眼之極,陽光也不甚濃烈,帶著適宜的溫暖灑將下來,懶洋洋的感覺油然而生。

  深深呼吸了一口混著泥土青草香的空氣,錦曦呵呵笑了:「成日在府裡裝乖,悶也悶死了,鐵柱,可多謝你啦!」

  朱守謙遠遠的已瞧到大樹旁搭起了涼棚侍衛簇擁著那幾位或站或坐,不由得恨恨地說:「贏了李景隆,讓那臭小子請客,這回不去得月樓了,要去玉棠春!」

  「玉棠春?新開的酒樓?」錦曦一年來遊遍南京城,但凡知名的酒樓無不去嘗鮮,偏偏沒有聽說過這個酒樓。

  「咳咳!」朱守謙知道說漏了嘴,強咳兩聲掩飾,轉開了話題,「表,表弟,你幫我贏了,回頭,我送你一把好劍!」

  錦曦不屑的撇撇嘴:「我要裁云,你弄得到麼?」

  倚天斬鯨,裁云擊隼。

  世上最厲之劍莫過倚天。李白曾有詩云:「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

  世上最利之劍則是裁云,據說此劍劍身狹窄輕柔可纏於腰間,劍出之時無聲無息,吹髮立斷,連最敏捷迅猛的鷹隼也難以逃離劍光之鋒銳。

  朱守謙再驕狂也搖了搖頭:「倚天藏於內庫,皇上都舍不得用。裁云卻不知下落,這事哥哥可辦不到了。」

  「那我不要劍了,你這個月必須請我出來玩十次!」錦曦得意地想裁云劍就在自己手裡,

  朱守謙怎麼可能拿到。她不過是想趁著父親魏國公徐達不在家之時多溜出府來玩玩罷了。她高興地伸開了雙手在朱守謙面前晃了晃,眼睛卻一直看著前方樹林下的人群。

  「十次?!」朱守謙大驚,頭跟著大了起來。照說他這個靖江王爺因為父母早亡,一直被皇帝皇后當成心肝寶貝一樣疼著,比自家兒子照顧得還上心,幾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遇上錦曦他卻覺得頭大如斗,絲毫辦法都沒有。

  朱棣謙瞧著錦曦翻開的手掌暗想,十次?!這個月過了一半,另半月天天去魏國公府把錦曦從家裡弄出府去,姨母和大表哥徐輝祖面前可怎麼說項才好。

  錦曦見他臉上神色變幻不定,知道朱守謙為難,她眼珠一轉,輕聲對朱守謙說:「表哥,我看李景隆那小子在對咱們撇嘴呢。」

  朱守謙腦中一熱想也不想便豪爽地答道:「好,十次就十次!只要你每次出來平安回去不叫姨母大哥埋怨就好!」

  錦曦心中大喜,從棲霞山回家後這一年多,母親吩咐了珍貝成天監視著她讀書習字描紅繡花裝大家閨秀悶也悶死了。她想起後半個月可以明目張膽的出府逍遙,臉上的笑容怎生也掩飾不住,發出珠落玉盤似的脆生生的笑聲。

  紅唇輕啟間露出一口雪白的貝齒,朱守謙一顆心怦怦跳動,別說姨母的責備,大哥徐輝祖的抱怨通通拋在了腦後,只覺得能讓錦曦這般快樂,別說出府去玩,就是讓他去撈水底的月亮影子,他也毫不猶豫。

  錦曦歪著頭看了看他,猛的一揮馬鞭:「表哥,看非蘭給你報仇!」馬揚開四蹄往樹林處狂奔而去。

  朱守謙回過神趕緊跟上。

  待到近了,一行人下了馬走進涼棚,太子朱標,秦王朱樉,燕王朱棣與李景隆正在飲茶閒聊。朱守謙搶前一步團團施禮:「侄兒守謙請太子殿下,二皇叔,四皇叔安!」

  錦曦忙跟著行禮。

  「守謙不必多禮,這位小公子是……」太子朱標虛扶一把,溫和的開了口,眼前一亮,暗暗讚嘆好一個粉雕玉琢的人兒。

  「回殿下,是守謙的表弟謝非蘭。剛從鳳陽老家來南京,守謙就帶她來長長見識。」

  錦曦回到南京才一年多時間,除了朱守謙從未與外面的人接觸過,不由得好奇地抬眼看去。只見太子二十歲左右年紀,長身玉立,朱面丹唇,面目和藹,目光裡閃動著一種奇異的光芒,像看到……看到珍貝做的桂花糕。

  錦曦知道自己看到桂花糕時眼睛裡就放出了這種光。她想不出別的比喻,只覺得這位太子爺豐神俊朗,渾身透著股書卷氣,目光如春天的湖水,看著暖洋洋好不舒服,又覺得那目光裡似藏著什麼東西,瞧不明白。不由多看了幾眼。

  朱守謙見錦曦目不轉晴看著太子,便扯了一下她:「非蘭,這位是我二皇叔秦王殿下,這是燕王殿下。這是曹國公府的公子李景隆。」

  錦曦趕緊收回目光一一見禮。

  秦王朱樉面目較瘦,與太子長得極像,錦曦敢肯定他們是一母同胞所生。秦王的嘴緊抿著,上下打量著她。他的目光偏冷,被他一眼瞥過,錦曦便覺得渾身如浸冰水。她疑惑的發現秦王的眉毛微微揚了揚,似若有所思。難道被他發現自己是女扮男裝?

  沒等她想明白,又一道冷然的目光射了過來。錦曦含笑偏過頭去,見瞧她的人是燕王朱棣。她心裡打了突,與太子和秦王不同,燕王是另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他才十六歲,身形已見挺拔,與兩位皇兄一般高矮。劍眉斜飛入鬢,鼻樑直挺,一雙單鳳眼薄薄的散發著勾魂魅意,果然是龍生九種,各有不同。

  燕王懶洋洋地坐著,手中端著茶杯把玩,卻用那雙狹長的單鳳眼睥睨著錦曦。錦曦暗道果然如朱守謙所說,眼睛是長在頭頂的。

  再與李景隆見禮時,錦曦差點笑出聲來。這位曹國公府的大公子面目倒也清俊,回禮時舉止得當,卻裹在一身花團錦簇中。窄袖銀紅色深衣袍子上金絲銀線繡滿團花,領間袍角衣袖無不遍佈錦繡。腰間絲絛上光五彩荷包就掛了三個,因隔得近了,錦曦嗅到陣陣淡淡的香風,顯然衣袍是熏過香的。見他手指上不僅戴著白玉板指,左手無名指上還有只紫金蘭形花戒,漫不經心地帶出一絲優雅的痞氣。

  想他父親曹國公十九歲就馳騁沙場,名揚天下。洪武五年還與父親一起遠征北元威鎮大漠,李景隆身上不僅看不出半點將門之後的威風,若敷粉施朱便與樂伶媲美。她總算是明白為何朱守謙要說李景隆是浮浪之人了。

  秦王與燕王見禮時只虛扶一把並未說話,李景隆卻漾出滿面笑容對錦曦道:「今日見了世弟方知潘安宋玉之顏也不過如此!」

  這是誇她?錦曦微笑不變:「李世兄豐儀南京城獨樹一幟,聞名不如見面,小弟歎服!」

  李景隆目中飛快閃過一絲詫異,沒有接口,側身對朱守謙合手誇張的深深鞠躬:「景隆見過靖江王爺!」

  明明是正該見禮的,李景隆這般玩世不恭的一禮倒顯得不正經了,他對朱守謙向來如此,朱守謙又拿他沒辦法,手一揮大聲道:「免了!」

  太子笑了笑問道:「聽說守謙這些日子苦練騎射,今天怎麼個比法?」

  「大哥,臣弟就不參與了,四弟和守謙景隆年紀相仿,讓他們去比試吧,臣弟陪大哥品茗觀賽,比試完了吃個現成飯就成了。」秦王提議道。

  太子和秦王都是二十一二歲的人了,與十五六歲的孩子比試也覺得勝之不武,太子當下笑著答應:「這法子好,無論勝負如何,都有得吃。我與二弟觀戰做評,你們去吧。」

  朱守謙看了燕王與李景隆一眼,故意想了半天才說道:「非蘭貪玩從未比過騎射,我這做哥哥的自然不能叫他觀戰不玩,守謙便與非蘭對燕王和景隆吧。」

  朱棣懶洋洋地喝著茶沒有吭聲。李景隆卻「撲哧」笑出聲來,他輕咳了兩聲忍住笑指著遠處的小山坡道:「那裡有十個皮囊,每人十箭,那一隊射得多為勝!」

  「瞧景隆神色,如此有神算?本王可是苦練騎射多日,好歹也比成天浪跡煙花柳巷之人強!」朱守謙最氣不過就是李景隆對他的不屑,出言譏諷。

  李景隆不以為意嘿嘿笑道:「王爺放心,景隆不才,擋住王爺的箭倒也有幾分把握,燕王殿下神射聞名軍中,沒準兒,殿下還用不著那麼多支箭便贏了呢。」

  言下之意,他只消用十支箭把朱守謙的箭全射飛就成了,朱棣自然全中得勝。對錦曦壓根兒就沒放在眼中。

  朱守謙一愣之後氣得跺腳,他回頭看看錦曦,她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朱守謙對錦曦放心的很,哼了一聲,出了涼棚翻身上馬,揮鞭指著李景隆說:「今日本王就讓你輸個心服口服。」

  四人接過侍衛遞過來的弓箭。朱守謙與錦曦分得十支藍色的箭,朱棣和李景隆是紅色的箭。

  錦曦把弓往手裡一拿,李景隆忍不住笑出聲來:「世弟方便開弓麼?」

  朱守謙與朱棣回身一瞧。那弓豎起來足有四尺長,只比錦曦短上一頭。與其說她拿著弓不如說她是提著弓,那模怎麼看怎麼覺得滑稽,都笑了起來。連燕王眸子裡的那片傲然也融化了不少。

  朱守謙暗暗後悔應該專門為錦曦打造一張小一點的弓,此時後悔也來不及,看著錦曦提著大弓的模樣又想笑又忍不住擔心。他知道錦曦武功高強,卻沒看她射過箭,眉頭便皺了起來。

  錦曦聽到哄笑聲,臉上飛過一抹紅暈,心裡已暗暗惱怒。她不露聲色輕聲道:「李世兄不必擔心,有表哥在,想必會贏的。」看向朱守謙的目光中就充滿了崇拜之意,朱守謙放下了心,覺得身子骨一下子輕了起來。

  她身材尚未長成,個子矮小,身材單薄,露在外面的肌膚瑩白如玉,實足粉裝玉砌的嬌嫩小公子,見她認真無保留地信任著朱守謙,小臉緋紅,神情天真,三人心裡不由自主的憐愛起來。

  李景隆看了眼朱棣,目光一碰兩人心領神會,均在心裡想著等會兒不讓他倆輸得太難看就是了。

  朱守謙再一次忘記曾被錦曦摔翻在地的狼狽,豪氣干云地拍拍胸口道:「非蘭跟著我,看哥哥怎麼贏他們的。」

  錦曦又是靦腆一笑。朱棣和李景隆就有種贏了她無疑讓她難過的情緒,他二人從小玩到大,一個眼神已知對方心意,再次決定打個讓手,瞧錦曦面上不施全力,略勝一籌便住手。

  春日的陽光灑在山地上,草浪起伏,隱有花香傳來。這裡視野開闊,只見遠處小山坡微微隆起,上面早豎起了十根木樁,吊著十個皮囊。

  錦曦和朱守謙大喝一聲:「駕!」揮鞭策馬往小坡衝去。

  被錦曦的模樣與這春日美景弄得沒了鬥志的朱棣和李景隆相顧一笑,不慢不慢的拍馬追了上去。

  朱棣生於亂世軍中,弓馬嫻熟,雖然晚一步策馬,瞬間便趕過朱守謙,堪堪領先一個馬頭。

  李景隆也不急,貼住了朱守謙。錦曦騎術不及三人,落在最後。

  轉眼工夫,離山坡只有幾百尺,朱棣張弓搭箭射向坡上懸掛的皮囊。錦曦看得分明,這一箭遠在五百尺外,卻氣勢如虹。她還不及反應,一隻皮囊已然落地。

  「好箭法!」李景隆大聲讚歎。

  眨間功夫,馬又近了一百尺。不等朱棣再射出第二箭,錦曦手一探從箭囊中取出三箭張弓如滿月,連珠射出三箭,弦響箭急霎時三隻皮囊被藍色箭矢射中,掛在木樁上頗為醒目。

  當箭風從身後掠過,朱棣劍眉一蹙,以為是朱守謙所發箭枝,他心中生疑,朱守謙苦練這十來日就有此成績?他冷笑一聲倒也不急,反手拿出五箭竟要使出五星連擊之法。

  這時李景隆與朱守謙也紛紛射出箭枝。李景隆笑嘻嘻地並不射向皮囊,枝枝紅箭不偏不斜只對著朱守謙射出的藍箭而來。他先前倒沒有說大話,也沒有誇張半點,朱守謙每一枝箭射出,就正巧碰上李景隆的箭,更有一枝箭角度刁鑽似無意的就撞開了朱守謙的還射中了一隻皮囊。

  朱守謙氣得大罵出口:「李景隆你這是非和本王作對不可!」

  「王爺,景隆不過僥倖射中一隻皮囊罷了,若王爺覺得景隆不該射飛您的箭,直說便是,相信燕王殿下也沒有比試的興致了!」

  「你!」朱守謙氣得無語,兩人手中此時已無箭,他只能寄希望於錦曦了。

  兩人鬥嘴之時,錦曦看到朱棣的五箭已飛向剩下的五個皮囊,當下從馬背上站了起來,她的馬跑在最後面,前面三人並不知道她已站在馬上開弓。

  箭帶著疾風飛向皮囊,朱棣嘴邊已浮起些微的笑容,他從小在軍中長大,對自己的箭技十拿九穩。

  眼看已中目標,卻有後發前至的幾抹藍色撞開了紅箭。三人駭然回首。只見錦曦如天人一般站立馬上,馬勁跑急衝帶起馬鬃飛揚,錦曦穩穩站於馬鞍上,顧盼神飛。陽光在她身後淺淺的圍了層光暈,如玉雕的容顏帶著難以形容的明麗。三人不覺瞧得痴了。

  錦曦趁他們一愣之間疾衝而至,俯身拾起地上掉落的藍箭,引弓疾發。

  朱棣最先回神,長喝一聲抽出餘下箭枝射去。也就剎那功夫,氣囊已全被藍箭掉中,朱棣的紅箭緊跟而至射中系斷了繫住氣囊的繩子。

  「馭!」錦曦拉住韁繩停住馬,高興得笑了,她對朱棣李景隆抱拳一禮:「燕王殿下好箭法啊!這五隻就算打平了,我和表哥也比你們多一隻。殿下,李兄,承讓啦!」

  朱守謙這才反應過來,高興得手舞足蹈:「贏啦!」

  朱棣與李景隆對望一眼,目光中充滿了驚詫。原本穩贏的局面瞬間竟輸掉了。

  朱棣目中晶芒閃動,他深深的望著錦曦。這個謝非蘭真不簡單,先是用天真的表情迷惑他們,讓他們起了輕敵之心。然後能如此迅速的反應,準確判斷他的出手,後發先至。單這手功夫除非她是身懷內力的高手!朱棣開始仔細觀察著錦曦。

  她精緻的小臉上一雙眼眸裡透著興奮的光,似乎所有的陽光都聚在她眼底。那張臉上散發出的光高傲神聖不可侵犯,正抬著下巴望著朱守謙得意的翻了翻兩隻手掌。陽光從她手掌中濾過。一雙手潔白如玉,朱棣眉梢輕揚,瞧她對著朱守謙無邪而滿足的笑心裡不知為何就堵了一口氣,說不出的鬱悶。

  錦曦還是小孩心性,又是得意又是興奮,一心想著後半個月的舒服日子,只看著朱守謙樂,卻忘記眼前的朱棣與李景隆也是心高氣傲。

  她忘了不打緊,朱守謙卻是直直吐了一口悶氣,竟張狂的說:「天下沒有本王贏不了的事情。」

  朱棣看著得意的二人,鳳目中閃過一道寒意,還沒讓旁邊的人覺察,就已隱去,嘴邊反倒浮起一絲笑容來:「謝公子好武藝,本王最重英雄,今日甘拜下風,我們輸了。」

  「表哥,要去玉棠春!」錦曦想起來之前朱守謙說的話,以為那是應天府最好的酒樓,自己從未去過,當然要去賞鮮。

  朱守謙攔之不及,臉已紅了。

  他是這種風流之徒?小小年紀就盼著青樓尋芳?朱棣原本的看重之心轉為不屑,心道此子雖有一身武藝卻不足以成大器,便冷著臉寒聲道:「謝公子另覓時日去吧,賬由本王付就是了。有太子殿下在,縱是輸了,本王也不敢請太子殿下去玉堂春!成何體統,哼!」說完朱棣也不理二人,打馬而去。

  錦曦撇撇嘴也哼了一聲,對這位說翻臉就翻臉的燕王殿下當即沒了好感。

  李景隆忍住笑打馬圍著錦曦轉了個圈,臨走時嬉皮笑臉地說:「謝世弟日後當是南京城第一風流之人,景隆也甘拜下風!哈哈!」

  錦曦覺得二人莫名其妙,不解地看著朱守謙。

  「咳,那個,玉堂春是秦淮河上的第一青樓!」

  錦曦一聽,臉迅速紅了起來,她再不更事,也明白青樓是什麼地方,無端端讓燕王看不起,讓李景隆嘲笑。好不容易得來的勝利卻鬧了這麼出不知進退的笑話。氣惱之餘揮鞭便打在朱守謙馬屁股上,「噅!」馬長嘶一聲立起,差點把朱守謙驚翻在地:「讓我丟人!有太子殿下在怎麼可能去青樓!你害死我啦!」

  「那是玩笑話呢,好妹妹,」朱守謙手忙腳亂拉住馬,急聲道:「怪哥哥沒說明白!有太子殿下在,再怎麼也不能明名張膽去那種地方嘛!」

  錦曦心裡又一陣不以為然,輸了去青樓又怎麼啦?聽說還有賣藝不賣身的,大不了聽聽曲兒,在哪兒不是聽曲兒?嘴就嘟了起來。

  也是她還小,不知道皇上對兒子們管束異常嚴。若是私下底幾個親王去玉堂春喝花酒倒也罷了,若是邀約將來的一國之君太子殿下也去青樓,這禍就闖大了。

  贏了卻也沒了心情,錦曦想轉身回府,又知道太子和秦王殿下還等著,只好悶著隨朱守謙回去。

  涼棚中燕王朱棣已恢復了平靜,悠然地喝著茶,似乎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太子和秦王聽說是靖江王和錦曦勝了都吃了一驚。朱守謙有幾斤幾兩他們心裡都明白,目光自然就望向了錦曦。

  「謝公子好武藝!不知將來可有打算?」太子朱標溫言問道,目光意味深長。

  錦曦心裡厭煩去青樓一件小事,這些親王就可以翻臉,就不想再與他們交往。聽太子言語中頗有籠絡的意思,當機立斷地答道:「非蘭只是來表哥處呆些時日,家中尚有老母,過些日子就要回鳳陽的。」

  太子見回絕,就笑笑從腰間解下一塊翠玉來:「非蘭年少就有如此技藝,本宮賞你了。」

  錦曦眼光一轉,已見秦王目光驚詫,燕王眉頭一皺,朱守謙卻是愣了,知道不是普通的玉,便推辭不收:「太子殿下太客氣了,如此禮重,非蘭不敢!」

  太子仍然堅持,錦曦便笑了:「今天是靖江王爺獲勝,王爺早相中了戰利品。非蘭不敢擅越。」

  她臉上露著無害謙卑的笑容,轉頭卻偷偷對朱守謙使了個眼色。

  這下朱守謙便明白了。太子那塊玉是皇上賞賜親自繫於太子腰間,錦曦拿著可不是件好事。他大大咧咧的對李景隆一伸手:「非蘭說的在理,李景隆,本王便要了你的玉笛為綵頭吧!」他狡猾地把目標對準了李景隆,心想,這下錦曦只管向燕王討一綵頭便可推卻太子賞賜的玉珮了。

  李景隆無奈,乖乖的從懷裡掏出只通體瑩白的玉笛,嘴裡習慣的嬉笑著:「王爺看得起下臣每日撫弄的玉笛,乃下臣的榮幸!」

  朱守謙馬上想起李景隆每天吹笛的樣子,想想他的口水,他的話,一陣惡寒,接過玉笛隨手就扔給了侍衛拿著。

  李景隆拿出了玉笛,朱棣今日身無長物,腰間絲絛上也系有一塊玉,要他當面拿銀票金裸子也著實丟臉,隨身玉珮又捨不得,瞟著錦曦閃爍不定的雙瞳心中起恨,暗道這小子真夠賊的。他慢吞吞的開口:「謝公子想要本王賞賜什麼呢?」

  錦曦什麼都不想要,只是不敢接太子玉珮,就故意露出天真的笑容:「燕王殿下只需賞賜非蘭一個願望就好。」

  朱棣心裡更氣,一個願望?!這可比尋常禮物要難得多。答應他,難道他要天上的星星也去摘?唇邊卻浮起了一個笑意,似在鼓勵錦曦大膽的說,又似在威脅她最好不要太過分。

  「非蘭絕不敢要求燕王殿下做力所不能及之事,只求如果萬一得罪了殿下,殿下饒恕非蘭便是。」錦曦明白今天給燕王一個下馬威,讓他敗於自己手下,將來要有一天撞他手上就不好過了,討道護身符也好。

  朱棣揚了揚眉,笑意更深,這個謝非蘭才十四歲就有如此心計,懂得未雨籌繆,朱守謙身邊竟有如此人才。鳳目微微一張,含笑道:「本王允了。」

  他背對著眾人,獨獨讓錦曦瞧見了他眸中一閃而過的寒光。這道目光較秦王先前的目光不同,冷漠中帶著股威嚴。

  錦曦生生打了個寒戰。在朱棣不動聲色的威脅與異常凌厲的目光下起了警惕之心,今日所見三位親王,太子朱標意在籠絡示好,秦王目含深意不知所想,朱棣卻是實實在在地警告她以後要小心行事。

  她覺得今日比箭實在太不好玩,這幾個親王沒一個好惹似的。那個李景隆看似讓燕王出風頭卻每發一箭有意無意的就能擊落朱守謙的,也不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幫朱守謙贏了比箭竟生出眾多憂慮,錦曦覺得師傅所言非虛,不該亮出武功出這個風頭,唯今之計只能沉默以示謙遜。她再不發一言,吃過飯見月上中天趕緊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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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2: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街頭結仇初惆悵

  錦曦回了府,躡手躡腳地往後院走,就聽到一聲冷冷的喝問:「錦曦,這麼晚了才回家,去哪兒了?」

  聽到喝問,錦曦身上汗毛乍起,低下頭結結巴巴地回答:「大哥,我,守謙哥哥他……」

  「靖江王請你外出吃八寶雞,從辰時吃到酉時,告訴大哥,什麼八寶雞能吃這麼長時間?」

  她慢慢地抬起頭,大哥徐輝祖負手站在中堂門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

  錦曦回家最怕大哥。徐輝祖今年十九歲,才華橫溢名冠南京城,頗得皇上稱讚,十一歲便奉旨為太子伴讀,如今出任詹士府少詹士已經是正四品的官員了,甚得太子倚重。他少年老成,父親徐達這一年來有公務不常在家,徐輝祖儼然就是一家之主。

  錦曦肖似母親,徐輝祖卻承繼了父母的特點,面若文弱書生,舉手投足間帶著兵氣,不說話只用眼睛淡淡的一瞥,如驕橫跋扈的朱守謙見了他也會收斂幾分,更不用說才回府一年多一直裝乖的錦曦。

  本想辯白兩句,話說出口卻輕若蚊蚋:「守謙哥哥和太子殿下他們比箭,硬拉著錦曦前去,前去助威……」

  她低著頭暗罵自己怎麼是個欺軟怕硬的性子,見了朱守謙是母老虎,見了大哥就成小白兔。搭拉著頭只盼能混過大哥這關。

  徐輝祖「哦」了一聲,淡淡地說:「原來又是守謙強拉了你去……」尾音拖得極長。

  錦曦趕緊補充:「是啊,大哥,你知道守謙哥哥的脾氣,錦曦說了好多遍要回家了,守謙哥哥玩高興了,不肯走。」說著聲音已哽嚥了起來。她倒不是真哭,平時裝樣成了習慣。眼淚說來就來,不見得是傷心。只盼著這般示弱大哥能放她過關。

  徐輝祖嘆了口氣。錦曦心中一喜,偷偷把眼睜開,微抬了頭飛快的看了一眼。徐輝祖並未注意到這點,對她招了招手:「過來!」

  錦曦聽話的走了過去。

  徐輝祖牽了她的手走向內堂,錦曦心裡嘀咕,夜已深了,大哥要帶她去哪兒呢?見母親麼?

  正想著徐輝祖停了下來。錦曦見進了祠堂,越發忐忑不安。

  「錦曦,跪下!」徐輝祖一掀袍角也跪了下來。

  錦曦瞟了他一眼,跪在祖宗牌位前。

  「錦曦,你雖然在山中呆了十年,要明白父親的地位和朝廷的局勢……」徐輝祖看牢錦曦,見她面帶不解,嘆了口氣又道,「自古以來有多少功臣能全身而退的呢?你們身為徐家長房子孫,家族興旺就系我們一身了。」

  大哥在說什麼?他想要說什麼?錦曦心念數轉,睜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

  「父親一生忠心耿耿,他總是不肯相信事實,錦曦,以後大哥的話你要記牢!大哥也是未雨籌謀!」說到最後一句,徐輝祖磕了一個頭,沉聲道,「徐氏子孫輝祖當以興家業為己任,祖宗保佑!」

  錦曦還在發愣,已被大哥帶著磕頭。

  「錦曦,到秋天你就及笄了,知道了麼?」

  錦曦呆呆的點了點頭,大哥什麼意思?她簡直要抓狂了。及笄?心思向來敏捷的她猛然反應過來,大哥說的不是會是要她承諾用婚姻去維繫家族的興旺吧?錦曦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自動突略這一想法,裝著糊塗瞪大了困惑的雙睛:「大哥,我聽不明白,錦曦困了,可以先回房了麼?」

  她還小啊,怎麼會懂?以後再細細說與她聽吧。徐輝祖摸摸她的頭拉她起身,微笑道:「你回府時間不長,大哥忙完事每天總想瞧瞧你,出府去玩也不是多大的事,見時辰晚了不歸大哥放心不下。這南京城誰不知道靖江王頭大無腦,驕橫無比。大哥是擔心你。」

  他心裡是極疼這個妹妹的,就因為小時候算命先生一句話,爹媽生怕會害了他,又怕錦曦會真的短命。就把才三歲的她送到棲霞山的庵堂裡養了十年。想到這層,心裡對小妹的內疚感便湧上心頭,低低嘆了口氣:「還好守謙知道給給換身男裝,女兒家拋頭露面的……以後要記得你的身份!」

  「是,大哥。」錦曦低頭應下,獨自往內堂行去。大哥一席話讓心情有些沉重,她不太滿意大哥的行為,在她看來天塌下來也會有父親頂著。想起在心中如天人一般的父親,錦曦慢慢露出微笑,迅速的將大哥今晚說的那些頗含深意的話拋在了腦後。

  快到繡樓時她放緩了步子,對珍貝輕聲細語地吩咐:「珍貝,備熱湯,我累了。」

  珍貝趕緊扶住她,埋怨道:「表少爺真是的,都提醒了上百遍了,還是顧不得小姐身體。早準備好了,珍貝服侍小姐沐浴吧!」

  錦曦點點頭,舒服地泡了個澡,上床躺著卻又清醒了。

  下山時師傅的話又在耳邊響起:「錦曦,你回去後,只管在家裝著體弱多病,不要輕易顯露功夫,就算顯露了功夫,也別讓人知道你是徐家大小姐,答應師傅。」道衍法師眼中透出深意。他才五十多歲,鬚眉皆白,露出了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凝重神色。

  「為什麼啊,師傅?」錦曦很好奇。她自懂事起,師傅就出現在庵堂後院中。只說與她

  有緣,夜夜前來教她武功與兵法。

  白天庵堂裡的師太會教錦曦琴棋書畫針繡女紅,晚間便是道衍法師飄然而至。錦曦喜歡道衍師傅,他教她的功夫可以讓她背了庵堂師太在後山如鳥一樣的飛,自由得很。不知不覺竟也不覺得山中十年清苦孤獨。

  「還有,不要告訴家人你的師傅是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你人在尼姑庵,卻每晚跟我學武。」道衍法師沒有回答她,又多了重吩咐,他定定的看著她,嘆了口氣道,「為師曾告訴過你世間有兩大名劍,倚天裁云,這裁云劍極為靈異,相傳是歐治子在練就名劍之時發現治煉爐內居然有團鐵精如水銀流動,窮畢生之力煉成。這劍,在你三歲時為師就送給你了!師傅現在教你用法,你運勁到右腕試試!」

  錦曦早聽過裁云劍的威力,又驚又喜,卻又疑惑地望向師傅,不知道劍在何處。只一愣神就看向了右手腕上的鐲子。這鐲子自小就戴在她腕上,脫解不下,色澤銀白似玉非玉,似銀非銀,隱有云紋流動。習慣了就不以為奇,聽到師傅所言,她試著運勁一吐,只見一道閃電般的白光從手腕吐出,在內力震盪下竟抖成了一根兩尺來長的銀劍。她仔細一看,卻是無邊無鋒。

  道衍微微一笑,伸手扯下錦曦一根長發,往劍上一擱,輕吹口氣,髮絲便斷成兩截。

  「好鋒利的劍啊!師傅,若是錦曦沒了內力呢?」

  「若是沒了內力,以你的血滴上,用心力也一樣可以抖直它,只是不到萬不得以別用此法,此劍通靈,用一次會讓你耗盡心血大病一場,久了會折壽的。在你三歲時為師試用此劍,沒想到它自動繞上你的手腕成鐲,當是認你為主。從前你不知它是裁云劍,動不了心念自然使不了。現在它與你心意相通,師傅送你此劍,是想讓你在不得已時能得以保命,你答應師傅,不到生命危急時千萬不要用它……更不要以血驅劍!」道衍臉上顯出了鄭重之色。

  錦曦發下毒誓才看到師傅似松了口氣。

  「記住今天師傅說的話,若是……若是不與皇子有任何交集,便是最好了。」

  錦曦躺在床上想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她知道師傅必定不會害她。腦中對今天的事情又仔細回想了一遍。似乎太子表示愛護之情送的玉珮太貴重,似乎秦王冷冷的眼眸中頗含深意。似乎燕王表裡不一,似乎李景隆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草包,他的箭術似乎不比燕王差……

  想也想不明白,錦曦覺得自己多半不會再和那些親王在一起,她對他們也沒多大好感,特別是朱棣,才說一句玉棠春,就翻臉。錦曦哼了一聲,才山時日短,對外面的世界的好奇心佔據了她的思維,她美美的想,府中無人知曉她會武功,不用朱守謙,自個兒溜出去玩也一樣,還不會被大哥知曉。

  錦曦一旦玩心起了,心裡就像有只毛毛蟲爬來爬去,癢的她難受。望著院子裡春意似錦,圍牆外似有無窮盡的玩竟兒在等著她。錦曦嘿嘿笑了,藉著午睡支開了珍貝反插了門,將床上佈置成有人睡覺的模樣,從窗戶一躍而出。

  她的繡樓面臨魏國公府的後花園。當初下山回家時母親和大哥怕她認生,又想著在山上生活了十年,必是喜愛花草樹木,便讓她住在了這裡,沒想到方便了錦曦偷出府門。

  輕鬆翻出了圍牆,回頭瞧了瞧,她得意的笑了,出府就這麼容易!

  皇上定都南京後,為讓京城繁華,遷江南富戶入南京,同時大修城垣府邸。加上航運通暢,內地戰事平定,百廢待興,幾年光景,南京城內顯現出百姓安居樂業,商家生易興隆,欣欣向榮的氣象來。尤其是十里秦淮,沿岸高樓亭閣精巧秀麗,富麗堂皇。更有美女如雲,吹來的風都帶著脂粉甜香。

  秦淮河錦曦聞名已久,想起玉棠春,她便撇嘴笑了,你們覺得面子過不去,我自己去瞧瞧又有何妨?錦曦悠悠然行走在春風裡。

  天子腳下熱鬧非凡,朱雀大街上紅男綠女熙來攘往,騎馬坐轎者川流不息。錦曦獨自一人逛得不亦樂乎,不多會兒,眼睛裡就裝滿了東西,五花八門的攤點,雜耍,小吃,酒樓,茶肆……沒有朱守謙在旁囉嗦,錦曦自在得很,東看西看,看什麼都稀奇好玩。見什麼小吃都掏銀子買下。

  轉過幾條街,她正對吃到的炸臭豆腐讚不絕口,看到前面紮著人堆便擠進去瞧熱鬧。人群裡只見幾名侍衛正拉著一名插著草標賣身葬父的丫頭。那丫頭不過十歲左右,長得甚是清秀。臉上掛著淚,嘴裡哀哀地求道:「我自會跟你們回王府……」

  「豈有此理!」錦曦鼻子裡哼出一聲。

  那幾名侍衛聽到冷哼聲,臉色便不好看,回身看見一個衣飾華麗的小公子吃著臭豆腐砸巴著嘴說閒話,僅看衣飾便知曉必是大家出身,忍了忍語氣變得和緩:「我等是燕王府侍衛,在此抓逃奴,這位公子別誤會。」

  聽說是燕王府,錦曦就想起朱棣背著眾人獨對她露出的帶著威脅的寒光來。若放在平時,別人府中之事又是抓逃奴自然不方便插手,此時聽說是燕王府的事,又看著草蓆蓋著的死者就露出挑釁的神色:「燕王府便是這般寬待下人的麼?家中老父過世也不得安葬!」

  聽她這麼一說,侍衛臉色大變,輕飄飄一句話便置燕王府於不仁不義的境地。四周百姓便議論起來,同情起那名被抓的丫頭。

  侍衛們的臉色更為難看,領頭一個拔出配刀指著錦曦喝道:「那來的臭小子,敢管王府的閒事,抵毀殿下聲譽,拿下了!」

  別的侍衛早按捺不住,聽到統領下命呼喝著拔刀衝向錦曦。

  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啊!燕王府不講道理啦!不管府中奴僕生死還不准打抱不平!」錦曦大吼著,看似狼狽的東躲西藏,四周百姓同情的喝罵起侍衛來。錦曦在人群裡繞來繞去,一刀下去又怕誤傷百姓,氣得那群侍衛直爆粗口。

  她心裡暗暗笑著,反正沒人認識她,照說打狗也要看主人,我今天就打了你們,看朱棣還冷眼威脅於我?拿定主意後錦曦見逗弄得差不多了,兩口吃完臭豆腐,拳腳施展開來,沒幾下便打得侍衛們落花流水四下逃竄,錦曦哈哈大笑:「一群草包還敢當街搶人?!」心中得意之極。

  見侍衛去得遠了,她卻收了笑容,伸手扶起哭著的丫頭正色問道:「你即是燕王府的人,父親過世怎麼不稟報上去,燕王豈是這般無情之人?

  那丫頭低了頭,臉漲得通紅,悶了許久才說:「俺是才進府的丫頭,受欺負,那敢上稟要葬身銀子,便想著跑出來,只要俺爹能入土為安,別的也管不著了。」

  錦曦從身上掏出幾兩碎銀給她:「你拿去把父親葬了再回燕王府認錯吧,燕王殿下聽明緣由必不會怪你,要知道逃奴只有死路一條。何況你是燕王府的人,別人也不敢收留你的。」

  「好一個俠義肝膽的謝非蘭謝公子!」

  來得這麼快?錦曦笑咪咪地一回頭,就看到燕王朱棣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身後。朱棣一身銀白深衣,寬袍大袖,衣上同色銀絲繡著團龍云飾,金冠結頂,越發顯出種清俊來。若不是雙瞳中閃動著錦曦熟悉的冷意,唇邊帶著分明的譏誚,她還真以為朱棣是在誇她。

  這一刻她就想太子殿下若是春回大地,這位燕王爺就是雪域冰寒了。

  朱棣身後站著一群身著黑紅緊身箭衣的侍衛,剛才被她痛打的人正鼓著眼瞪著她。

  錦曦嘴一撇回瞪過去,雙手抱臂,不卑不亢。

  「燕王殿下千歲千千歲!」周圍百姓惶恐地跪倒三呼千歲。

  錦曦不想跪,梗著脖子越發站得直了。

  朱棣瞟了眼錦曦,悠然踱步走到那那丫頭面前,慢條斯理地問道:「我說秀蘭哪,今年你葬了幾次親人了?」

  秀蘭嚇得渾身發抖,伏於地上直哆嗦:「王,王爺……饒了秀蘭,秀蘭還小,家中尚有……」

  「嗯,家中尚有八十多歲的奶奶,你入燕王府時已拿了賣身銀子葬了,家中尚有同齡的姐姐,半年前,你也領了銀子葬了,家中尚有病弱的母親,三個月前,你也領了銀子葬了,今日,是你親爹吧?」朱棣慢吞吞地接過秀蘭的話。

  秀蘭身體抖得如同篩糠,跪伏在地上已說不出半句話,朱棣冷哼一聲抬腳狠狠地踩向一旁蓆子裡蓋著的秀蘭爹。

  只聽「啊!」的一聲,蓆子裡的人發出痛哼,緊接著一個三十多歲臉上糊滿黃泥的漢子滾了出來,緊爬兩步抱著朱棣的腿連聲呼道:「王爺饒命!饒命啊!」

  突來的變故嚇了錦曦一跳,這場騙局讓她和周圍的百姓全看傻了眼。

  「大家說,我燕王府出了這等奴才,該怎麼辦好啊?」朱棣一腳踢飛秀蘭爹,看看腿上黑呼呼的泥手印眸子裡冷意湧動,劍眉一皺,似極為難的問道。

  「唉呀!燕王殿下真是心善,十歲大的孩子就這樣狡猾欺主,長大了還得了!竟敢欺騙到燕王殿下頭上!實在是太可惡了!」說話間,群情激憤,有人開頭往父女倆身上扔了塊石子,於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就飛了過去。

  錦曦回頭看到朱棣擺出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再看兩父女已被砸的頭破血流。被騙是一回事,可秀蘭也才十歲,這般打法不死也是重傷。她大喝一聲:「住手!」

  激動的百姓根本聽不進去,錦曦無奈,衝進人群,用腳踢用手接擋開石頭,拉起秀蘭,扶住她父親生生打開一個口子就往外跑。

  百姓緊追了過來。錦曦目光一凜,對秀蘭喝了聲:「你們往靖江王府跑!」回身站立,指著追來的人說:「再打會出人命的!再怎麼說,她不過也是十歲的孩子!還是燕王府的奴才,要生要死也是王爺說了算,被你們打死了,燕王找你們要人?」

  錦曦怒視著這群經不得撩撥的百姓,心裡對朱棣借刀殺人成心想打死秀蘭父女二人的狠毒著實憤怒。她抬頭望去,正對上朱棣不懷好意的目光。那狹長鳳眼裡射過來的光芒讓錦曦覺得他像一條毒蛇,怎麼也比不過太子殿下的溫柔和藹。

  百姓見錦曦錦衣飾華麗氣度逼人,本來就是瞧熱鬧,秀蘭父女跑了,也無趣之極,嚷嚷幾句便散去了。

  臭小子,壞我好事!朱棣暗罵著,慢慢地走近錦曦。

  他身形高大,已比錦曦高出一頭。朱棣走近居高臨下逼視著她,冷冷的笑了:「本王最恨別人欺騙於我,最恨別人利用本王的好心。你讓他們躲在靖江王府也沒用,本王要讓他們死,他們就活不過明天。」

  錦曦情不自禁地說道:「我知道是他們不對,可是,不至於要他們的命吧!」

  「哼!」朱棣轉身就走,又站住回身,「本來是不至於,最多教訓教訓,可是你一插手,本王就沒辦法了,他們死,也是你的爛好心造成的。」

  錦曦怒氣上湧,救人還救成這樣了?!她眨巴著眼睛,露出得意的笑容:「記得燕王殿下比試輸了答應滿足非蘭一個願望,這個願望就是請殿下放過他們!非蘭相信殿下絕非食言之人!」

  朱棣一怔,想起昨日應下的事,看到錦曦小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那眼神卻是不屑之極,他想了想,走回錦曦身邊低聲說道:「本王自是守信之人,不會再為難秀蘭父女倆,不過,謝非蘭,你給我記好了,本王不是你能惹之人,靖江王,也護不了你。」

  錦曦又瞧見朱棣薄薄單鳳眼中閃動的威脅,這種眼神實在討厭之極。但得到他的承諾她也不想再惹事生非。驀的單膝跪下,大聲說道:「大家都看到了,燕王殿下慈骨仁心,答應絕不為難秀蘭父女倆,燕王府向來寬待下人,殿下胸襟實非小的們可比,非蘭誠心佩服!」

  四周百姓齊口跟著稱讚起來。誰家遇上這等奴才還不亂棍打死,朱棣的確算得上是寬待下人的好主子了。

  討好賣乖以為就可以了?狡猾的臭小子!朱棣的手驀然捏住了錦曦的下巴,迫她抬起頭,指尖觸到她柔嫩肌膚的瞬間,一種奇怪的感覺隨之襲來。朱棣丟開這種怪異感,繼續用他輕柔的聲音說:「沒用的,謝非蘭……你的皮膚真好,長的真夠漂亮,做清倌正合適,你不是喜歡玉棠春麼?」

  錦曦聽了大怒,一掌拍開朱棣,跳了起來,手掌翻動柔若無骨的就印上朱棣胸口,正待吐勁,猛然想起師傅的吩咐,收氣回掌冷冷說道:「殿下別欺人太甚,日後要收斂怒氣……」

  「啪!」錦曦驚怒地撫著臉望著朱棣,她的話還沒說完,他竟然給了她一巴掌。

  朱棣也是一愣,謝非蘭的手掌印上胸口的霎那他才知道她武功詭異,不由自主揮出一掌,沒想到錦曦收了掌,他卻沒來得及收手,一巴掌就扇在她臉上,那張精緻小臉上瞬間就浮上了淡淡的紅痕。緊跟著他對上了錦曦驚詫不信的眼神,瞧著那雙黑烏烏的眼眸水霧立現,盈盈欲滴,突然覺得後悔,一種極為不捨的感覺襲上了心頭。

  錦曦雖在山上長大,從小不是錦衣玉食,卻也從未受過這等氣,回到南京府中人人待她如珠似寶,就算嚴厲如大哥,心裡也是極疼她的,幾時被這樣打過?還在大街上挨打!她強忍著淚不掉出來,忍得鼻子都紅了。

  朱棣瞧的痴了,手一動就想去摸她的臉,後悔不迭,卻又開不了口道歉。

  他的模樣看在錦曦眼中卻是一副打了也白打的蔑視。「殿下氣出完了麼?非蘭告退!」錦曦昂首逼回眼淚,心想要報仇也不在這大街上落下口實。她轉身就走,再不想與這位燕王殿下有任何交集。

  朱棣緊抿著嘴不吭聲,不知為何,她的離開讓朱棣的孤單感油然而生。他默默地看著錦曦離開,心裡對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感到吃驚。他沒道理會如此憐惜一個少年啊!

  「主上!」一名侍衛不知道該不該攔下錦曦,小心地問了一句。

  「回府!」朱棣吐出這兩個字,轉身就走。臉色陰沉得像雷雨前的天,侍衛嚇得噤聲不敢再說,緊跟著朱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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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意外相救心初動

  錦曦在街上與燕王結了仇,還被打了一耳光,再沒玩的心情了,堵著一口氣掉頭回了府,翻過院牆悄悄回了房。對鏡一照,半張臉高高腫起,幾條指痕清晰可見。胸口鬱結的氣這才化為熱淚滾滾而下。

  「朱棣!」錦曦恨得咬牙切齒。使勁去揉,半邊臉還是紅腫。這樣子等會讓珍貝見了如何解釋?她又氣又惱,邊抹眼淚邊罵朱棣。

  斷不能讓大哥和母親知道自己偷出府門還和燕王結仇的事,錦曦只能打露牙齒和血吞。她擦了淚,打開門往四周張望了下,看到沒人才悄悄走到水池邊上,用絹帕沾了涼水敷臉,盼著能快點消除臉上的掌痕。

  「小姐!」珍貝出了房門遠遠看到錦曦一個人坐在水池邊便喚了她一聲。

  錦曦一驚,腳下一滑就往水池裡倒,她身體自然一扭,突然想起不能在府中顯露功夫,眼睛一閉悲憤無奈的掉進了水池。

  「啊!來人啊!小姐!救命啊!」珍貝嚇得臉色蒼白,邊喊邊往池邊跑。

  她本以為府中水池不深,掉進去才知道這水池種滿荷花,下面全是淤泥。雙足頓時深陷在池底軟泥中,使不上勁,水一下子淹到了頭頂。她不會鳧水,心裡暗暗叫苦,張嘴就喊救命,沒喊幾聲,已喝了幾大口水下肚。錦曦越來越慌,用力拍打著,腦袋裡最後一個要找朱棣報仇的念頭閃過,人已嗆暈了過去。

  也是她身懷武功,一口丹田氣還護著心脈。等到侍從把錦曦從水裡撈出來後,她已氣若游絲,暈了小半日才悠悠醒轉。

  錦曦睜開眼就看到母親哭得紅腫的雙眼。她一動,全身都在疼。知道自己多半染了風寒了。禍不單行哪,錦曦苦笑著開了口:「母親!我沒事了。」

  「錦曦!我的錦曦啊!」徐夫人喜極而涕,「藥呢!小姐醒了,快去通知大公子!」

  錦曦見遞藥的不是珍貝,生怕連累了她便道:「我要珍貝,別的人不要。」

  「小姐!」珍貝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徐夫人點點頭,侍女掀開簾子,珍貝雙眼通紅地走了進來,一開口又抹眼淚。

  錦曦放下心來央求母親:「不關她的事,我讓她不要跟著我的。母親!」

  徐夫人見到女兒醒了,比什麼都高興,要水裡的月亮也會給她撈上來,嘆了口氣就此作罷。她握著錦曦的手忍不住傷心:「若你有個三長兩斷,我怎麼對老爺交待啊?!沒事就好。對啦,你守謙表哥來了,珍珠,你去通知表少爺,說小姐醒了。」

  「是。」

  錦曦默默的運功,一身還是痠疼。想想習武之人也不可能不生病,便作罷,躺在床上靜養。

  不多時,大哥徐輝祖與朱守謙同時進了房。

  「錦曦,好些了麼?」朱守謙有很多話想問,當徐輝祖的面又問不出來,急得抓耳撓腮。

  徐輝祖看了看錦曦,嘆了口氣有些無奈:「水池邊坐坐也能一頭栽進去,以後不要再出門了。」輕飄飄一句話就叫錦曦禁足。

  換作從前,錦曦必然難受得要死,現在想想自己可以翻牆出府,便低低應下:「知道了,大哥,讓你擔心了。」

  等到徐輝祖一走,朱守謙便支開房裡的侍女:「門外侍候著,我和表妹說話呢。」

  「你急著把人支開,想問什麼?」

  「你忘啦,你叫那父女倆來王府找我,聽他們說你和燕王在街上爭執起來。我急得衝出府門,看到李景隆候在門口,說想找你踏青。我們趕到時人影都沒了。我說姑奶奶,究竟怎麼一回事?又怎麼會掉進水池惹上風寒,這是演的哪一處啊?」

  錦曦不想告訴他實情,淡淡地說:「也沒什麼,燕王殿下不是欠我一個願望麼?我請他不要為難秀蘭父女,你給點銀子與他們,叫他們自己過日子去吧。我不會水,不小心掉進水池嗆了幾口水而己。」

  朱守謙根本不信,他仔細看著錦曦臉上那幾道淡淡的紅痕,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瓶:「沒什麼?沒什麼燕王會差人送來這個?」

  「什麼?」

  「這是大內療傷聖品啊!活血化淤,他怎麼知道你會病,還會撞傷臉?」

  錦曦心裡的氣又湧了上來:「你把這個送還回去,不要他的。」

  朱守謙不捨的看看錦曦,心裡對朱棣向來沒好感,也跟著哼了一聲:「表妹說的是,我這就叫人還回去,對了,那個李景隆怎麼辦?」

  錦曦倒奇怪了:「什麼怎麼辦?」

  「唉呀,我的好妹妹,李景隆現在還在我府上呢。那日比箭後他每天都來王府,非要見到你不可,今天我還是藉口更衣從王府側門溜出來的,他要還在府中等我怎麼辦?我怎麼說啊?」

  錦曦暗罵朱守謙笨,想了想說:「鐵柱,你還真是鐵柱!不懂說謊啊?你就告訴他我記掛家中母親,已經回鳳陽去了唄。」

  「對對對,」朱守謙這才想起可以用這招,裂開嘴笑了。

  李景隆為什麼這麼急切的想要見她?錦曦腦中浮現出李景隆的樣子。一身花團錦簇,神情吊兒郎當,聽說他是南京城出了名的風流之人,秦淮青樓名妓直把他比做柳永。他為什麼對自己這般感興趣?

  朱守謙走後不久,珍貝又帶著兩名侍從捧了一大堆禮物進來。

  「這是什麼?」

  「得月樓的鹽水鴨,湯包,都是你最愛吃的。還有,這是面人劉親手捏的面人,你也喜歡的。還有,這是繡玉閣新做的襦裙,還有……」

  錦曦趕緊打斷她:「誰送的?這麼重的禮?大哥還是表少爺?」

  珍貝神秘一笑,附在錦曦耳邊喜滋滋的說道:「都不是,是太子殿下!」

  錦曦一激靈坐起了身,不顧渾身痠疼問道:「太子殿下?為什麼?」

  「太子殿下聽我說你病了,忙囑人置辦這些禮物送來,盼你早日病好。」徐輝祖出現在繡樓門口含笑回答。

  「看來大哥在太子殿下心中地位重要,錦曦恭喜大哥了。」突略到心頭隱隱的不安,錦曦勉強地笑了笑。

  徐輝祖走進房來,微笑著說道:「好妹妹,太子的心意你不要辜負了。」

  錦曦呆住,聯想起那晚在祠堂裡大哥的話,再傻也明白了。她側過頭懶懶地說道:「大哥費心了,不過這幾日不太舒服,那些點心也吃不下,珍貝,賞你了。」

  徐輝祖眉頭一皺,便有幾分薄怒,又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看到珍貝尷尬的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便對珍貝微笑著說:「小姐賞你,你就接收下吧。」

  珍貝眼睛一亮,暈生雙頰,輕聲道:「多謝大少爺,多謝小姐!」

  徐輝祖心中一動,囑咐錦曦好生休息,起身離開了。

  錦曦渾身虛脫,指著那一堆禮品對珍貝道:「全拿走,都賞你了。」

  「小姐……」

  「我困了。」錦曦扯過被子蓋住頭,氣悶不己。

  誰都知道太子殿下娶了常遇春之女為正妃,且有側妃呂氏頗為寵愛,難不成哥哥還想把自己嫁進宮去爭寵?這就是他說的什麼家族為重,又說自己快要及笄?錦曦越想越生氣,乾脆起了床開始運功。只要有武功,不行就回山上去找師傅,自由自在。

  太子的禮品每天都會送來,錦曦瞧著心煩,全賞了珍貝和府中下人。惹徐輝祖滿臉不高興。他是自錦曦回府後第一回看到錦曦使性子,想著她在病中,年紀尚小,倒也沒說什麼。

  錦曦以為就此無事了,這日正在府中照料蘭花,看到珍貝飛一般跑來大呼道:「小姐,太子來府中了!」

  太子來了?錦曦頭疼起來,對大哥的獨斷專行恨得牙癢,真當自己是性格貞靜只懂繡樓讀書做女紅的軟弱女子麼?錦曦就想上演一出全武行,突想到太子是見過謝非蘭騎射的,而大哥卻不知情,怎麼辦?她急得在園子裡打轉。

  「小姐,你低頭找什麼啊?」珍貝抿嘴直樂,以為錦曦害羞緊張。

  「找退敵良方——」錦曦焦急,抬頭看著珍貝眼前一亮,一拍額頭有了主意,叮囑道:「你就守在繡樓下,如果大哥問起就說我睡了,傷風嚴重,不能起身,記住啊!」

  然後珍貝看到錦曦提起裙襬露出一雙天足,以非常不雅的姿勢一陣風似的上樓進了閨房,她搖頭嘀咕,表少爺能折騰小姐每次回府喊累,而太子殿下更厲害,小姐還沒見著人就嚇成兔子了。她記得錦曦的叮囑,老老實實地在樓下候著。

  沒過多久,錦曦聽到繡樓下花園中大哥與太子的聲音。

  「錦曦最喜蘭花,這些都是她種的。殿下這邊請!珍貝,去請小姐!」

  「少爺,小,小姐才吃了藥,睡得沉了。」

  「哦?病還未好麼?囑太醫來瞧瞧吧。」太子溫柔的聲音響起。

  錦曦悄悄走到窗前,透過窗梭往外看,遠遠的瞧見太子往樓上望來,嚇得往後一縮。從太子的角度無論如何瞧不見她的,錦曦心裡還是發虛。她想起珍貝今日穿了太子送的衣衫,便壞壞的笑了。

  果然沒過多會兒,大哥便和太子離開了。錦曦心想,太子只要看到珍貝,便心知肚明,她得意地想像太子會是何臉色,對自己的急智佩服起來,一個人悶在房裡偷笑不己。

  太子果然不知錦曦就是非蘭。過府後再無禮品送來,而大哥的臉臭得很,錦曦的病情當然隨著心情好轉沒幾日便大好了。

  如此過了月旬,朱守謙又來了:「錦曦!燕王殿下生辰,請了你!」

  錦曦懶懶地回答:「是回了鳳陽的謝非蘭,不是我。」

  「哦,也對。」朱守謙嘿嘿笑了,「不過錦曦啊,這麼長時間在家裡悶不悶?悶的話藉機去玩嘛。」

  「悶啊,不過不想去燕王府赴宴。」錦曦想起朱棣的一巴掌氣就不打一出來,而燕王她惹不起也不再想有交集。「鐵柱,大哥不讓我出府,我不能陪你玩了。」錦曦不想和朱守謙出府了,生怕再遇上太子與燕王,要玩自己悄悄出府便是。

  朱守謙也嘆了口氣:「錦曦,怕是你也陪不了我玩啦。」

  錦曦難得見他這樣犯愁,皺了皺眉問道:「怎麼了?」

  朱守謙煩悶地說:「皇上要給我立妃。人也已經選定了。」

  錦曦笑起來,快有嫂子了!瞧朱守謙不高興就圍著他打轉:「鐵柱你煩什麼啊,我就快有嫂子了,說說,嫂子長得美不?她繡工好不好?會送禮物給我嗎?」

  朱守謙望了錦曦一眼,她病後瘦了些,臉上的嬰兒肥減了下去,人越發清麗,他脫口而出:「錦曦,你嫁給我好不好?」

  「啐!胡說八道。我才不要這麼早嫁人呢。我還想離開家遊走江湖,那多好啊!」錦曦想在堂前盡盡孝,多陪爹媽一些日子,然後外出當遊俠。她懷念在山上跟著師傅學藝的時候,自由自在,回了府要裝病弱,要當閨秀,難道真讓一身武藝白費麼?就這樣嫁了人從此鎖在府中實非她所願。

  「錦曦,你萬不可有這般想法。」朱守謙難得嚴肅的說話,「伯父是大明朝威名遠播的魏國公,太子殿下娶常遇春將軍之女;潭王娶於閣老女;魯王娶了湯和將軍之女;秦王娶了元河南王擴廓帖木兒氏王保保之妹為正妃,鄧愈將軍的女兒為次妃。你將來還不知道是嫁給那個親王呢。與其嫁個不認識的,還不如嫁給我來個親上加親!我會疼你的!」

  錦曦的臉越聽越白,噌的站了起來,略帶激動地說:「不!我誰也不要嫁!」

  她驀然明白師傅那般憐憫的眼神,讓她最好不要和皇子有交集……嫁給親王,天啦,以後就得循規蹈矩呆在王府,稍有不慎就會惹來事非。錦曦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自己到了秋天滿十五行及笄禮後就能定名份出嫁。她看著外面。花園裡一片生機勃勃,現在怎麼看怎麼煩悶。她突然想回山上去,與師傅一起,將來可以遊歷天下,好好看看這片父親與叔叔們打出來的大明江山。

  朱守謙嘆了口氣,他知道無論如何錦曦也不會喜歡上他,她不過當他是哥哥罷了。或者,她還不懂情愛。朱守謙知道一旦立了妃,意味著成年,就將去自己的封地桂林,親王不奉旨不能隨意回京,以後真的見不到錦曦了。想到這裡他說不出的難過。「錦曦,怕是在一起玩的日子不多啦,有機會就多陪陪表哥好嗎?」

  錦曦愣了愣,看到平時張揚快樂的朱守謙露出了成年人的深思憂鬱,想起他提到立妃的事,錦曦馬上明白成親之後這位直腸直性的表哥就將去往廣西桂林。她的心也跟著痠痛起來,臉上卻露出了俏皮的笑容,伸手扭住朱守謙的耳朵使勁一扭:「鐵柱!討厭你這樣子,帶我出去玩!我想去玉棠春!」

  「啊?!」朱守謙大叫一聲。

  「去,去,沒事!」趕走珍貝,朱守謙揉著耳朵低低地說:「錦曦,那種地方我怎麼敢帶你去?!」

  「不就是在河邊漂亮的花舫上吃好吃的,聽好曲兒嘛?有什麼?」

  「說是這樣,畢竟那是妓舫啊!」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去啦?」錦曦壞壞一笑,「難道你不想去?」

  「我……唉,好吧。」朱守謙無可奈何,他當錦曦是天人一般,想起要立妃遠行,現在半點也不想違她之意。加上自己也好奇,馬上答應下來。

  兩人收拾好正要出去,徐夫人和徐輝祖走了進來

  「守謙,你也不小了,不要成日裡無所事事,皇上已給你選定了廣西都指揮使徐成的女兒為嫡妃,唉,算來也是我們徐家的人,皇上也是顧念你從小父母雙亡,徐成必定全力支持與你。守謙,你八月就要成親,最多明年開春你就要去廣西封地,不要再成天玩樂了。」徐夫人憐惜地看著朱守謙,在她眼中,錦曦下山回家一年多一直和朱守謙膩在一起。可是親王都由皇上指婚,他倆不拆開也沒辦法的。

  守謙已定了親,錦曦無論如何也不能嫁給守謙做小的。現在能分開就分開吧,免得以後想分開已情根深種。

  朱守謙正了顏色,低頭應下。

  徐輝祖以為錦曦拒絕太子是因為朱守謙,見朱守謙順從的神色,心裡放下擔心,瞧著錦曦緩緩開口:「燕王殿下下旬生辰,錦曦,你回來還未見過世面,到時也去吧。」

  什麼意思?太子不成就拉上燕王?錦曦目光裡露出了嘲諷的神色。

  「父親修書回來決定的。」徐輝祖眼神有些黯然,說的話卻震得錦曦當場呆住。

  父親為何一定要她去燕王府壽宴?錦曦隱隱覺得人生中似乎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她心裡有些慌亂,嘴裡卻照常斯文地回答:「錦曦明白,一定不會惹出事非來。」

  大哥扶著母親離開。錦曦和朱守謙呆呆地站了會兒,她抬步便往門外走。

  「錦曦?」朱守謙不明白她要做什麼。

  「愣這兒幹嘛?該玩什麼就玩什麼,該高興就高興,將來的事,到時候再說唄!總不能就這樣悶在屋裡吧?記著呵,出門我叫謝非蘭!」錦曦臉上又現出陽光。

  她心中有氣,總覺得不管是大哥還是父親都有用姻親穩固地位的意思。可是,一個太子讓她心煩,更不用說朱棣,他還打了她一巴掌。

  錦曦笑著想,離府十年,他們都太不瞭解她了,看到的只是斯文秀氣的徐錦曦,絕對不知道她的另外一副模樣。以為她這麼好擺佈?只有朱守謙,這個粗枝大葉又驕橫跋扈不得人心的靖江王,才真正的當她是妹妹。錦曦看著朱守謙朗朗的笑。

  朱守謙向來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見錦曦高興,也跟著高興,他又是威嚇又是收買封了珍貝的嘴帶著錦曦從側門溜出了府。

  天空呈現出微微的灰藍色。秦淮河兩岸花燈吐明,遠遠望去如同抖開了一匹璀璨的錦綢,褶褶生輝,流光溢彩。

  脂粉香,花香,酒香混在空氣中深吸一口,滿嘴滿心帶著馥郁的微醺。耳旁隱隱的絲竹聲順風傳來,好一處風流銷魂處。

  錦曦還沒晚上到過此處,看到一河美景,疑為瑤池夢境。嘖嘖讚歎道:「人說十里秦淮是流香河,世間銷金窟。單是眼前看到的,銀子自己就往外蹦了。」

  「等會兒去了玉棠春,聽說眼前這些就成了凡景,連多看上兩眼的興致都沒呢。」朱守謙笑道,一行人直奔玉棠春。

  玉棠春是棟三層小樓,樓前遠遠的河心處停著一座長二三十丈的花舫。正值初夏,在舫間吹著河風觀著河景比樓上舒適。有錢的金主都愛去花舫。

  「玉棠春的頭牌都叫玉棠春,數十年來從未改過這規矩。這個玉棠春今年才十六,端的豔色驚人,絲竹彈唱一絕啊!聽說……」

  「鐵柱,你沒來過?」

  朱守謙不好意思的紅了臉,他才十五歲,玉棠春他還真沒來過。

  錦曦也沒有,不過,她笑了笑說:「那你銀子帶足了嗎?」

  「本王去玉棠春那是賞她面子!」朱守謙嚷道。

  錦曦趕緊掩了他的口一五一十把聽到的見聞通通搬了出來:「聽說去青樓聽曲兒最忌暴露身份,會惹出事非,你難道想讓大哥知道你今晚去了玉堂春?那不就意味著我也去了?是什麼後果你想想?不能暴露身份就得使銀子,聽曲兒,付了銀子,還聽不到?還有,堂堂靖江王喝花酒不付賬,傳了出去你丟人不?」

  朱守謙佩服之至,喝令侍衛在岸邊守候,抬腳就上了接引的小艇。

  小艇漆得光亮,艇邊紮著花束,船頭立著一盞紅燈籠,錦曦往四周看去。一條江燈光迤儷,宛若流動的絲綢,繁華無際。河岸往來穿梭著接引客人的小艇。艇上站立之人長衫輕飄,或揮扇賞景,或搖頭晃腦吟詩添興,十足風雅之氣。

  「真的好漂亮!」錦曦很興奮。

  回頭一看朱守謙,滿臉也是興奮之意,兩人偷看著對方嘿嘿笑了。

  等上到花舫。一陣香風襲來,兩個機靈的接引侍女輕輕一福:「兩位公子請隨奴婢來。」

  朱守謙與錦曦兩人都小,看年紀也不比接引侍女大,朱守謙胸膛一挺:「姐姐請前!」

  兩位侍女掩口輕笑起來。

  錦曦有點緊張,她說得天花亂墜,卻從未到過這種地方。訓朱守謙是一回事,真到了地頭上,她還是有點心虛。想想自己身懷武功,侍衛們就在岸邊,又鎮定了下來。

  進了廂房,進來一個滿頭珠翠的姑娘,身著粉紅大袖衫,腰束綠色羅裙,脂粉的甜香隨著她的到來瀰漫了整間廂房。她著到時錦曦眼睛驀然一亮,嬌笑徑直走到錦曦面前一抬手就去摸她的臉。

  「阿嚏!」錦曦別開頭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朱守謙忙道:「姐姐別見外,我這小表弟對脂粉有點過敏。」

  「對不住啦,小公子,我叫玉梅。」玉梅輕輕推開了窗戶,吹進陣陣河風,錦曦總算腦袋不暈了。

  「兩位小公子想找什麼樣的姑娘陪啊?」玉梅眼波橫飛,不期然地又往錦曦身邊靠。

  錦曦尷尬的退到朱守謙身後。他紅著臉擺出一副老成的樣子道:「喚玉棠春來唱唱曲兒吧。」

  玉梅笑道:「人人都想聽玉堂春唱曲兒,可是這裡只有一位玉棠春,公子……」

  「爺只想聽她唱。」朱守謙眼一瞪,驕橫之氣立現。

  錦曦卻懂了,扯扯朱守謙,示意他拿銀子。

  朱守謙忙從懷裡掏荷包。隨便揀了張銀票又拿了兩隻金元寶遞了過去。

  玉梅接過來一看,銀票居然是張一百兩的,還有兩隻一兩重的小金元寶,臉上笑容更甚,她也不急,親手倒了兩杯茶道:「兩位小公子是瞞了家人來的吧?」

  錦曦眉頭一皺,不悅地說:「玉梅姑娘是嫌銀子給少了麼?」

  玉梅心中凜然,這位小公子好亮的眸子,乾巴巴的笑了笑:「公子少歇,奴家這就去喚玉棠春。」

  她轉身出門,朱守謙興奮的拍手:「簡單,原來喝花酒這麼簡單。」

  可是兩人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人來。也無人侍候,朱守謙和錦曦見茶都涼了,心裡便不舒服起來。居然敢這般怠慢!他那還按耐得住,站起來喚人,卻無人應聲。

  朱守謙大怒,伸手就去拉門,門竟然從外面反鎖了。

  「錦曦?」朱守謙疑惑地看著錦曦,他還沒反應過來。

  錦曦一瞧,急了:「表哥,這是玉棠春的花舫麼?不是賊船吧?」

  朱守謙平時侍衛擁護,南京城裡囂張慣了,沒人敢太歲頭上動土。恨恨地說:「敢動本王,活得不耐煩了。」

  錦曦低喝一聲:「表哥,這是在船上,我不會水,不過,我帶你打出去!」

  她退後一步,猛的提氣,一腳就踹開了門,回身招呼著:「走!」

  兩人急急出了廂房,剛到拐角,一股青煙吹來,朱守謙不提防,吸進一口,「咚」的一聲軟倒在了地上。

  「守謙哥哥!」錦曦大驚,她有內力護身,吸了口迷煙,頭有點暈,卻還不至於暈倒,心想定是玉梅欺他倆年少,看朱守謙懷揣重金,起了歹心。

  她深吸一口氣,內力尚在,只是身體漸軟,心道再不走就真危險了。上前扶起朱守謙,只見玉梅帶著幾名護院從拐角處轉出來,微笑著看著他倆。

  若是自己打出去應該有把握,可是在船上,自己不會水便是劣勢,加上身邊死豬一樣沉的朱守謙怎麼走?錦曦左右張望著放聲大喊:「救命啊!」心想,多少總有人會聽到的。

  「不用喊了,今晚你們來得早,這舫上連你們在內只有兩座客人,你們在船頭,他們在船尾,聽不見的。」

  錦曦放下朱守謙,頭更暈,勉強站直了對玉梅說道:「天子腳下,竟敢迷暈客人打劫,你可知道你劫的何人,不怕被誅九族嗎?」

  「哈哈!」護院們張狂的笑了起來,「小公子,你也不打聽打聽,這玉棠春是誰開的?」

  「誰?」

  玉梅只等著錦曦也倒下,抱著手悠悠然說,「奴家並不貪銀子,只不過有客人出了大價錢,想尋個漂亮的小公子,要怪就怪你生得太俊,又在這當口送上門來,奴家也是沒辦法,冒險也做了。」

  錦曦火冒三丈,見朱守謙昏迷過去,眼前的景象模糊起來,知道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她猛的提氣朝玉梅衝了過去,手還沒觸到玉梅,腳下一個趔趄,眼前一花就暈了過去。

  「拿了財物,好生綁了,關進底艙密室,明兒就送走。去準備一下吧,天色不早了,又是一個不眠夜啊!」玉梅輕聲說道。低下身子,情不自禁地去摸錦曦的臉

  「嗖!」一隻三寸來長的小弩箭釘在了她手旁,箭羽顫動,箭頭深入船板。

  一個聲音輕柔地在她身後響起:「誰說她喊也聽不見的?她的臉你也碰得?」

  玉梅一抖,緩緩站直身子,倒也不怕:「這裡是玉棠春!」

  「以後,秦淮河上再無玉棠春。」來人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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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繡樓相會蘭飄香

  是晚,秦淮河上突發大火,獨獨燒了玉棠春的花舫。而玉棠春的花樓也被洗劫一空。花舫上五十七人全葬身火海,無一人逃脫。官府細查,道是燭火引燃,加上河上風勢,所以燒得乾乾淨淨。

  有神算鐵口道玉棠春此名不祥,於是,再無人以玉棠春之名重開青樓。秦淮河上最負盛名的玉棠春從此再無蹤跡。

  而救下錦曦與朱守謙之人並未露面,而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二人送回了靖江王府。等二人醒轉,聽到的就是玉棠春走水一事。

  錦曦與朱守謙都驚詫莫名,不知救他們的是何人。錦曦仔細探查全身,衣衫完好,並無異樣,算算時間,從玉棠春昏迷到回靖江王府不過兩個時辰而己,是什麼人有這麼快的速度與力量?!他為什麼要救他們,他知道朱守謙的身份,知道了她的嗎?

  「侍衛說來人留下了一枝蘭花。」朱守謙示意錦曦去看。

  這是一枝名貴的素翠紅輪蓮瓣蘭。碧綠色的花瓣上一抹紅痕如血,宛若新月。這種蘭花極其珍貴,怕是一般人家養不起。「表哥,你熟悉的人中,有沒人特別愛蘭?」

  「蘭?」朱守謙想了半天,搖了搖頭:「府中有花園者十有八九都有種蘭的。你不也種蘭?還喜歡得緊?」

  救他們的人應該是認識的人,不然便不會送他們回靖江王府了,錦曦尋思著,乾脆地問道:「太子東宮,秦王府,燕王府,曹國公府裡可養有貴重名蘭?」錦曦直接把目標鎖定在她認識的這幾人身上,別的人她又不認得。

  「為何單問那幾處府邸呢?」

  「表哥,我想能有珍品蘭花者非富既貴,我只認得這幾人,你認得的人多,你再想想有別的人會種有珍品名蘭嗎?」

  朱守謙明白這事得從蘭花入手,馬上喚來侍衛前去打探。

  錦曦回府後拿著那枝蘭花發愣。好奇在心中衝撞,恨不得馬上找出那個救她的人。她最想知道的是來人是否己經知道她是女兒身了。

  過得幾日,朱守謙便探得消息:「太子東宮養得珍蘭幾十盆,李景隆府中還有個蘭園,也遍植名蘭。燕王府聽說也有蘭花,不過,卻被朱棣當成草來種了。」

  東宮?是太子嗎?若是太子,他應該送她回府才對,大哥顯然不知情,不會是太子。錦曦的目標落在李景隆與朱棣身上。

  若是朱棣把蘭當成草來種,就不會留蘭示意,難道是李景隆?錦曦馬上聯想起李景隆一身花團錦簇的模樣,是他?李景隆?思緒翻江倒海,真的是會是那個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李景隆?「別府沒有麼?」

  「有的,都有,就是他家要多點。」

  錦曦啼笑皆非地看著朱守謙,都有,這算什麼答案。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去查個明白。

  等到時近子時,錦曦換了夜行衣偷偷翻出院牆,直奔曹國公府。左右看看無人,她腳尖輕點躍入了曹國公府的後花園。

  花園裡安安靜靜,錦曦閉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一股若有若無的暗香從花園西側飄了過來。隱隱的蘭香讓她禁不住輕輕笑了,施展輕功尋香而去。

  轉過假山,蘭香更濃。錦曦皺了皺眉,不遠處點著一隻燈籠,她屏住呼吸,靜立片刻後沒有聽到人聲,這才現出身形,如鳥一般飛了過去。

  她低著頭看著面前這片蘭圃,主人顯然是愛蘭懂蘭之人。蘭花靠近竹林,或移於山石之下,或植於溪邊,總有綠蔭蔽陽。一道人工引入的溪流淺淺流經,正應了蘭花喜陰喜潤的特點。

  錦曦記得師傅說過,素翠紅輪蓮瓣蘭異常珍貴,主人斷不會隨便種於山石之下,必然以玉盆養於室內。但是它的花香特別,似麝非麝,錦曦來之前已仔細嗅過蘭香記下了。

  這品蘭花是天下絕品,如果能在曹國公府見著,必是李景隆無疑。初夏晚風吹拂,錦曦再次閉上了眼,細細從一片蘭香中找尋著素翠紅輪蓮瓣蘭的味道。

  月光照在她身上,只有一處矇矓的淡影,緊身衣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形。李景隆站在不遠處默默地瞧著這位不速之客,悠然出聲詢問:「蓄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夜色撩人,蘭園何時來了尋芳人?」

  「誰?」錦曦驚醒的喝問道。

  「問這話的該是此間的主人,我吧!」李景隆從柱子後面閒閒走出。

  他換下了繡花錦衣,只穿了件月白色深衣,頭髮未束,散在肩上,一副才從床上起來的慵懶樣。

  錦曦遠遠的看著他,李景隆站在廊間,嘴角噙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容,素淡的月白深衣襯托出修長的身形,盡棄平時的浮華之氣。

  李景隆怎麼會變了副模樣?他只是站在那裡,可錦曦分明感覺到一股殺氣,難道李景隆不欲讓人知曉他的另一面?他有殺氣……

  她壓低了嗓子對李景隆一抱拳:「對不住了,在下不過走迷了路,又嗅得蘭香引人,才夜入公子府中,見諒。在下絕無惡意。」

  「是麼?你不是窺視我府中至寶素翠紅輪蓮瓣蘭吧?」李景隆慢慢地朝她走過來。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錦曦臉紅心跳,脫口而出:「你府中有素翠紅輪蓮瓣蘭?」

  「你不是為它而來麼?入得蘭園不以真面目示人豈非對主人不敬?」說話間李景隆拍出一掌,氣勢逼人。

  僅此一掌,錦曦便知道遇到了高手,自己斷不是李景隆的對手,她得到了答案,便急著脫身,手指一動,掐下一枝蘭花把玩著,突然揚手飛向李景隆。

  花枝柔嫩卻被她當成暗器使用注入了內力,風裡已帶著「嘶嘶」破空聲。李景隆眉一楊,手伸出,也沒見動靜,已將蘭花握於手中,暗香在鼻端浮起,他舉起深吸一口,漫不經心地說:「蘭是君子,怎忍如此蹂躪?」
  錦曦見他的手勢更加肯定,李景隆身手絕對在她之上。真的是他麼?錦曦臉一熱,瞥了他一眼,腳尖輕點躍上竹林。

  李景隆那肯讓她跑掉,一個縱身已落在錦曦面前。「揭下面紗,讓本公子瞧瞧你的模樣!」李景隆不緊不慢地說。

  錦曦倒吸一口涼氣,自己肯定打不過他,要是被捉到,這臉可就丟大了。她使出師門絕技與李景隆纏鬥,聽到他冷笑一聲拳風突然一變,錦曦躲藏不及,面上黑紗被拂落。李景隆看著她的臉驀然一呆,嘴邊浮起輕笑:「果然是你,非蘭!」

  錦曦臉紅著一跺腳,飛身離開。李景隆含笑站著,任她離開。

  悄悄回到府中,錦曦久久不能入睡,李景隆身著月白長衫的樣子又浮現在眼前。錦曦摸摸自己的臉,已燙得嚇人。沒想到李景隆果然不是平時看到的那副吊兒朗當的模樣,也絕對不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浪蕩公子。他從何處學來一身高明功夫,又要掩飾自己呢?

  他留下蘭花,難道就是想讓她去找他麼?

  一面是李景隆瀟灑的樣子,另一面卻是他出手狠毒居然滅了玉棠春,五十七條人命啊。錦曦想不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

  然而事隔幾日,錦曦的繡樓中便出現了蘭花,有時放在花園涼亭中,有時出現在梳妝台上。

  這晚她更感覺到有人在窗外窺視自己,睜眼一瞧,卻什麼也沒瞧到。第二天起床時發現窗檯上擱著一枝春蘭,暗香撲鼻。

  錦曦拈起春蘭,確認昨晚自己的感覺沒錯,是有人站在窗外看她。這蘭難道是李景隆送的?他知道她的身份了?為什麼要這樣神秘的送蘭?錦曦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晚錦曦又感覺到了。她沒有動,悄悄睜開眼,窗外站了個黑衣人。全身包裹在黑色的夜行衣裡,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是李景隆沒錯,他為什麼來?錦曦一個翻身跳了起來。

  兩人隔了花窗靜靜地對視著,錦曦心裡有萬般疑問要問卻問不出口,剪水又瞳中一片迷茫。

  黑衣人緩緩揭開面紗,露出李景隆英俊的臉來,錦曦呆立在房中,不知說什麼才好。

  凝視錦曦片刻,李景隆從懷中掏出一枝蘭花放在窗口,沖錦曦露出一個極溫柔的笑容,一個翻身無聲無息的躍下繡樓。

  月夜下,窗檯上這枝蘭花幽幽吐芳,色澤魏紫,還是一枝春蘭,蘭花帶著一片蘭葉,碧綠的葉片上有黃金般的經絲,瞧上去極為美麗。似是傳說中的國色天香。

  一顆心情不自禁的怦怦亂跳,撞得胸腔柔柔的疼痛。她拿起蘭花瞧得痴了。雖然沒有片語只言,這日日的蘭花卻隱隱傳遞著情意。

  竹林幽翠,溪流潺潺。李景隆小心地擦拭著蘭葉,他習慣在專心照顧蘭花的時候思考問題。

  謝非蘭站在馬上的英姿,顧盼神飛的臉又浮現在眼前,李景隆最初對謝非蘭感興趣完全是因為他的一手神箭和慎密的心思。他很好奇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武藝和心計。而此時,他卻深深的疑惑。

  意外在花舫救了她之後,他便知道她是女兒身了。沒想到探查的結果更讓他吃驚,謝非蘭居然是魏國公徐達之女。李景隆努力控制著自己不去想那張美麗的容顏,可是時不時的,就這麼出現在眼前。讓他忍不住去夜探繡樓,日日送去一枝蘭花。

  他站直身對著蘭花出了會神,突然練出了一套拳法。

  動若脫兔,剛柔並濟,身形展動間一股氣勢逼得身邊草木無風而動。碩身長立,氣度軒昂,已絲毫瞧不出半點浮浪之氣。

  李景隆躺在草地上,寬闊的胸膛因為大口喘氣有力的起伏著。如果有人從側面望去,會發現他有一副令女人心醉的俊臉。飽滿的天庭,挺直的鼻樑,輪廓分明的下頜。

  他默想她完美無瑕的臉,她俏皮可愛的表神。李景隆深深地吸了口氣,緊閉著雙眼,嘴角已不知不覺浮起了一抹笑容。

  十八歲的李景隆驀然知曉了自己在心動。

  笑著笑著眼裡又有了層悲哀。他何嘗願意以一副浮躁浪蕩只知吃喝玩樂的外表出現。父親早就提醒他說,元朝已退避大漠不成氣候,皇上建國後猜忌之心漸起,要想安穩的過一世,世襲曹國公,就不能露鋒芒。

  他怎麼不明白父親的苦心。父親嘆了口氣說:「為父也不知能否躲得過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劉伯溫早辭官歸田。他尚且如此,何況為父呢。景隆,你只要平平安安就算盡孝了。」

  作為外性公爵,徐達,常遇春,自己的父親顯然已位極人臣。年前遠征沙漠徹底絕了元朝的氣數,大明江山已牢不可破。皇上一氣封了十個親王,諸王成年後都將去往自己的封地,他將要讓自己的兒子分去兵權,將權力掌握在朱性一門手中。自己這些外姓公爵不緊張也難啊。

  神秘的笑容出現李景隆的臉上,他搖了搖頭,似乎不讚同父親守成的觀點。陽光溫暖灑下來,他走出了蘭園。

  「爺要出府。」李景隆簡短的說道。

  銀蝶馬上捧出一件緋紅邊襟繡滿銀花的輕袍。李景隆看了看園子,沉思了下說道:「換成深綠暗花的,不要熏香。」

  「是。」銀蝶臉上沒有帶出任何驚詫,公子做任何事都自有打算,由不得他置疑。

  打扮停當,李景隆信步又走進園子,抬手瞧了眼身上的衣服,回頭看了眼銀蝶。

  「沒入長草中。」

  李景隆哈哈大笑:「蘭中銀蝶最知我心。」

  「多謝公子。」銀蝶垂眸道。

  李景隆走過銀蝶身邊突道:「爺讓你感覺危險?

  錦蝶身體僵硬,頭低著不吭聲。李景隆呵呵一笑,拍了拍銀蝶的肩悠閒地漫步出了蘭園。

  魏國公府後花園中李景隆舒服愜意地在大樹上倚靠著,一身深綠長袍正如銀蝶所言藏於樹中不露半點痕跡。

  等了沒多久,繡樓房門一開,錦曦便走了出來。

  她明眸皓齒,身形婀娜,臉上隱隱帶著一抹笑容。那笑容彷彿揉碎了的蘭花,帶著清絕的美麗猶自吐香。李景隆呼吸一窒,化成了木頭。

  他不知來了多少回,每一回偷窺錦曦都還是這般心動神搖,他痴痴地看著她緩步走入園中。淺紫襦裙帶著長長的衣帶在風裡翻飛,步履細碎,一步一生蓮。

  他目光緊跟著她走到迴廊一角,看她輕倚在美人靠上,長發委地,黑亮如瀑傾瀉滑落。陽光在池塘水面上灑下點點碎金的光芒,反射在她臉上,明豔逼人

  「她像只蝴蝶,」李景隆喃喃自語。他蹲在樹上目不轉睛的瞧著。這個角度看去,她美麗的容顏盡收眼底。那眉眼,那紅唇,那如玉的肌膚,她美得像幅畫!

  「小姐!老爺回來了!」珍貝激動的叫嚷著一路小跑送信。

  錦曦心裡湧出一股激動,揚起臉,李景隆清楚地看到漫天陽光失去了顏色,她輕脆地笑著奔出了迴廊,提著紗裙往前院跑去。

  「小姐,你慢點,我扶你過去!」珍貝簡直不敢相信,小姐什麼時候跑這麼快了。緊跟著也追了過去。

  李景隆在樹上呆了半響,騰身躍離魏國公府。

  一路上他情不自禁傻傻的笑著。「錦曦,錦曦!」李景隆喃喃自語,腦子裡全是錦曦的玉容,她的傾城一笑。

  錦曦跑到前廳,停了下來,緩了緩呼吸,等著珍貝跟上,再慢慢走進廳堂微笑著福下:「錦曦給爹請安!」

  徐達呵呵笑了,親手扶起了錦曦:「錦曦又長了一頭了,夫人,她可真像你!」

  「是啊,咱們的錦曦轉眼工夫就成大姑娘啦!」徐夫人溫柔的笑著應和。

  「嗯,我的錦曦長成大姑娘了。就是過於柔弱了,怎麼回了府還瘦了?」徐達的目光中隱隱含著責備和詢問。

  「爹,錦曦可能是在山上住得久了,不太習慣。人多的地方總感覺頭暈。下山已有一年多,想回去瞧瞧庵裡的師傅們。也想靜養些時日。」錦曦記起日前大哥提到的燕王壽宴一心想避開。順著父親的話撒謊想離開。

  徐達手扶長髯,沉思片刻後欣然答應:「那就過了燕王壽宴,讓你大哥護送你上山住些時日吧?」

  還是要去燕王壽宴?錦曦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可是壽宴上人多,錦曦的身體……」

  「沒關係,有你大哥在呢。爹娘也去的。」徐達溫和的堵死了錦曦的話。

  燕王十七歲生辰皇后親制請柬邀百官府中適齡千金赴宴,自是想從中選得燕王妃。皇后懿旨一下,百官府中有適齡女子者莫不趨之若騖。他就算不想讓錦曦入選燕王妃也不能抗旨的。

  他看得出錦曦才挑這個時候提出上山是不想去燕王壽宴。徐達心裡憐惜這個女兒,放在山上一呆就是十年,這才回府多久呢。他微笑著說:「錦曦,呆在府裡悶是吧?以後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注意安全就是了。」

  「父親!」徐輝祖眉梢一揚,眼中透出強烈的不滿,「錦曦前些日子落水,還是在府中好生靜養的好,過了燕王壽宴,我親自送她上山。」

  徐達看著兒子,搖了搖手:「錦曦與尋常人家女子不同,她自小長在山上,若是這樣,豈不悶壞了她?就這樣吧。」他親自執了女兒的手走向後堂,「錦曦,為父難得在家,聽說你平時喜歡讀書,給爹說說,讀了些什麼書……」

  徐輝祖看著父女二人,嘆了口氣轉身對徐夫人道:「娘,錦曦大了,不能再和守謙出府亂跑,她將及笄,傳揚出去怎生是好!」

  徐夫人連連點頭,她最擔心的是女兒愛上侄子,朱守謙八月大婚後就將去往封地,這兩地情牽,就害了錦曦。

  「我會著人看好她的。」徐輝祖輕聲說道。望向錦曦離開的方向,眼睛裡說不出的擔憂。

  這晚錦曦突然又感覺到了窗外有人在看她。她的心狂跳起來,真的是李景隆?她悄悄的睜開眼,一陣風聲掠過,窗外的人消失了。

  錦曦也不追趕,她走到窗前,只見窗檯上擺了一盆蘭草。白玉為盆,綠葉細長舒展,一株花箭幽雅吐芳,花似蓮瓣翠綠如玉,中有一線紅絲如鉤,正是珍品素翠紅輪蓮瓣蘭。錦曦仔細看著,發現這盆蘭當有兩株花箭,已折去一枝,修剪後尚能發現痕跡。

  盆中插了一紙折做花形的素簽。錦曦輕輕取下展開,月光下一行瘦金行楷銀勾鐵劃:「蘭贈佳人,香隨我心。」

  一抹紅霞飛上錦曦的臉,李景隆身著月白長衫,飄逸出塵的樣子悄然叩響了她的心房。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他出掌時的俊朗風姿。錦曦暗暗想到了師傅說起的江湖遊俠。若是能與他一起行走江湖……「啊!」錦曦失口輕呼,嗔怪自己胡想些什麼。

  可是,他暗中的保護,他為她滅了玉堂春,他送的蘭……錦曦不由得痴了。

  李景隆在錦曦醒的瞬間放下蘭盆倉促離開,他俊臉上忍不住也飛過一絲紅暈。躍出魏國公府,他在牆邊佇立良久,才回身慢慢走回府中。

  「錦曦!」李景隆嗅著蘭香,靜靜地微笑,血液裡奔騰著激情。

  這一晚,他在蘭園站了一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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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4: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鬥酒試探煙雨樓

  「燕王十七歲生辰邀百官攜其適齡千金赴宴,自是想從中選得燕王妃。錦曦適齡,正是大好機會!」

  「父親,怎麼能讓錦曦去?」徐輝祖沉聲反對。

  魏國公府書房中,當朝左相兼太子太保魏國公徐達與同朝為官的兒子神情嚴肅。燕王府送來的請柬端端正正的擺在紅木書案上。輕飄飄的一紙請柬上並無錦曦的名字。但皇后口喻卻隨著這紙請柬一塊傳到了府中。

  徐達憂慮地看著兒子,建國後皇上對功臣猜忌之心越來越重。前日裡已有廢丞相撤中書省的傳言。燕王今年十七,得帝后深愛,錦曦若能中選,未嘗不是一重保障。「戰也打完了,狡兔死,獵狗烹,良弓藏,輝祖怎可不知這中間的利害!」

  「兒子明白!可是,未必燕王是最佳人選。」徐輝祖打定主意,若錦曦終究要嫁,他選中的人當然是太子朱標,將來的一國之君。

  徐達搖了搖頭:「難道讓錦曦去做側妃?雖說常妃體弱,畢竟現在東宮受寵的是呂妃!」

  「可是兒子卻不這麼認為,以錦曦的品貌遠勝呂妃,太子……太子也對錦曦大有好感!」徐輝祖顧不得那麼多,一古腦把太子得知其意後也對錦曦產生了興趣,在錦曦病中慇勤送禮並親來府中探視一事全抖了出來。

  「放肆!」魏國公徐達臉氣得通紅,一掌拍在紅木書案上,他怒視著兒子,慢慢的又轉為悲涼。「你怎麼可以擅做主張?!要知道如今是牽一髮動全身!」

  建國之初,皇上一再想把當初做吳王時的老宅賜與他做府邸,他堅辭不肯受。前些日子他蒙召入宮,陪皇上飲酒閒淡,不知不覺竟醉了。醒時竟然發現自己睡在龍床之上,嚇出一身冷汗。直直從龍床上滾落下來磕頭謝罪。

  皇上笑著扶他:「朕與卿一起出生入死打下這座江山,朕親扶卿休息,何有罪呢?」

  當時的自己汗透重衣,搗頭如蒜,只有傻了,才敢理所當然的接受:「皇上龍床豈是下臣敢歇息之處,臣死罪。」

  記得皇上哈哈大笑,那笑聲……徐達長長的嘆氣:「皇上猜忌之心這麼重,又分封皇子各領封地,以為父的權勢,那敢再和太子攀親?更何況,為父也捨不得送錦曦去宮中斗權奪勢,你明白嗎?」

  「父親!錦曦論嫁,有何人比太子更合適?將來……」徐輝祖急切地說道。

  「為父只想早日離開朝廷,一家老小安樂於田園。但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想走皇上未必放人,軍中多是為父多年的兄弟下屬,還了軍權,也不見得能除皇上疑心。燕王少年英俊,軍中長大智謀過人,身手不凡,不失為佳婿,能與燕王匹配也不委屈錦曦。她總是要嫁人的,與其讓她從此身陷深官,不如嫁得一藩王從此平安度日。太子之事休要再提,就這樣吧!」

  徐輝祖不服氣地道:「若是這樣,那何不讓錦曦嫁得平凡?不嫁親王?」

  徐達看著兒子,他什麼不明白?轉眼就要把錦曦送出去,他心裡何嘗捨得。他同樣也是矛盾異常。皇上對他還好,一直照拂有加,然而山雨欲來。連智謀過人的劉伯溫也辭官歸田,他怎麼也明白了幾分。

  「輝祖!你可要為府上百十條人想想啊!父親不是不疼錦曦,若不是朝中這般局勢,錦曦只需得一良人就好,何苦要與皇家攀親?燕王年紀雖小,卻甚得皇后寵愛,自幼由皇后娘娘撫養成人,若是這門親事能成,魏國公府也必多重倚仗啊!」

  他憐惜地看著兒子,心裡嘆息,他雖是馳騁沙場之人,長年在外駐守,對皇上有提防之心卻又報著一絲希望,他也捨不得錦曦,但是錦曦已經十四歲了,左右也是嫁人,燕王也不失一個好人選,還能布下後著。「燕王在軍中為父尚瞭解其人,不會委屈錦曦的。」

  「父親若是這般深謀遠慮,何不為將來著想?以我父子在朝中勢力,將來錦曦就算在宮中,一則沒有離開南京,家中諸多庇護。二來想必太子也不敢委屈了她。」徐輝祖想得深遠,終不肯打消將錦曦許給太子的意圖。

  徐達搖了搖頭,兒子雖然才華橫溢,卻看不透帝王之心。這當口嫁與太子,弄不好讓皇上的疑心更重,會惹來天大的禍事。他沉下了臉喝道:「此事就這麼定了,燕王若選不中錦曦,便也罷了,為父自當為她覓得良緣佳婿。太子之事切莫再提。你也休得再自作主張!明白了嗎?」

  他狠狠地看著兒子,幾十年沙場征戰的威儀殺氣直逼得徐輝祖低下了頭,輕聲回了句:「但憑父親做主!」這才滿意的揮了揮手讓兒子離開。

  徐輝祖漫步到了後園,遠遠瞧見錦曦正在照顧蘭草。他停住了腳步,默默地望著她。

  錦曦穿著粉色滾藍邊的夏日常服,細心地將蘭移到背陰處。她彎著身子,黑髮閃動著層淡淡的金色。

  徐輝祖閉上眼,滿園清翠中只留下這處朦朧的粉色刻在眸底,隱隱牽動著心裡的溫柔。

  他清楚地記得,那年歲末他奉父母之命上山去接錦曦的情景。棲霞山染上了斑斑銀白,空山新雪,人到了這裡心跟著便靜了下來。

  想起十年不曾回府的錦曦就在這裡生活,他輕聲嘆息。

  庵堂清靜之地不容車馬喧譁,徐輝祖囑車馬山下等候,獨自拾階上山。

  木魚聲敲響了一庵寂廖,向後院行去時,四周靜的只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錦曦會孤單麼?他的心隱隱有些疼痛。

  庵堂後面修了處院落。兩扇深褐色的月洞門上有了幾條深深的裂紋。徐輝祖站在門前久久不敢推開,他很怕瞧見一個對他充滿怨恨的妹妹。

  她出生時道士算命說她克兄不長壽。徐輝祖大了知曉事理後就對錦曦有了歉疚。克兄與不長壽,怕是前者讓父母更為在意。所以,本應在府中嬌滴滴長大的魏國公府的大小姐會在庵裡清苦長大,父母一年中只前來見她一面。

  他遲疑地去推門,手放在木門上觸到一片冰涼,又停了下來。這時院裡飄出琴聲,一個清朗的聲音脆生生的唱著一曲《蝶戀花》:「面旋落花風蕩漾。柳重煙深,雪絮飛來往。雨後輕寒猶未放,春愁酒病成惆悵。枕畔屏山圍碧浪,翠被華燈,夜夜空相向。寂寞起來褰繡幌,月明正在犁花上。」

  點點輕雪落在徐輝祖身上,他長嘆一聲,錦曦還是過得很寂寞,他推開木門。「吱呀」門發出輕響。

  一個身披青緞銀狸披風的瘦弱少女俏生生坐在梅樹下。

  「錦曦麼?大哥接你回府來了。」

  徐輝祖瞧見少女身體一震,並未回頭。他輕咳一聲:「錦曦!我是大哥!」

  少女緩緩回頭,一雙晶瑩烏亮的眸子盈滿驚喜與笑意,開口卻是怯生生的:「大哥!」

  那一聲如出生的雛鳥破殼,徐輝祖急走兩步已擁了她入懷,用自己從未聽見過的帶著哽咽的聲音低喚了一聲:「我們回家,再也不讓你離開了。」

  懷裡的錦曦弱得像風一樣輕。徐輝祖小心的不敢讓自己用更大的力,生怕一用勁便摟斷了她的骨頭。

  她是他的妹妹,他捨不得傷害半點的妹妹。

  徐輝祖尤沉浸在往事中。錦曦回頭已瞧見了他,高興地喚了一聲:「大哥!」

  他睜開眼,含笑走了過去:「又在擺弄你的寶貝?」

  錦曦笑了,拉著徐輝祖的手往繡樓行去:「寶貝在樓上呢,大哥你隨我來!」

  徐輝祖微揚了揚眉,笑著由錦曦帶他前去。

  「素翠紅輪蓮瓣蘭?」

  錦曦得意地看著徐輝祖吃驚的臉色:「嘿,珍貴吧?」

  「錦曦,你從何處得到此蘭?這品蘭花,整個應天府也找不出第二盆!」徐輝祖眼中疑慮之色更重。

  錦曦心中一甜,抿嘴含笑不語。

  「相傳素翠紅輪蓮瓣蘭最初是全素,有一痴情男人暗戀一姑娘,聞聽姑娘有難星夜趕去報信,精力交瘁吐血而亡,口中濺出的鮮血滴落花瓣上,如紅月彎鉤,所以才叫素翠紅輪蓮瓣蘭。此蘭也叫斷情蘭。」徐輝祖淡淡的說道,南京城中唯有曹國公府有這盆名蘭,錦曦居然也有,他心裡起了疑,細細觀察錦曦神色,淡淡的嫣紅從瑩白肌膚中透出來,她嬌羞無限,徐輝祖不禁喑暗叫苦,難不成錦曦和朱守謙出府之時又與李景隆有了私情?

  「哦?還有這麼美的傳說!」錦曦想起李景隆花舫相救,一股甜意湧上心頭,臉上紅霞更甚。

  「錦曦,你是大哥最疼愛的人,明日燕王壽辰,你不想去的是麼?告訴大哥,大哥會幫你!」徐輝祖決定把李景隆一事拋在腦後,當務之急是阻止錦曦去燕王壽宴。

  「可是皇后娘娘下了旨,這不去,爹娘可怎生交待?去就去吧,沒有什麼的。」

  徐輝祖脫口而出:「可那是燕王選妃!以父親的身份,錦曦……」

  「燕王不會中意我的。」錦曦想起在朱棣的一巴掌,篤定的說道。

  徐輝祖看了眼錦曦,咬了咬牙沉聲道:「錦曦,如果選中你了呢?」

  「大哥,我不會讓他如願的,我不嫁,我……我過了壽宴就上山去!」錦曦想起了李景隆,暗下決心。

  她背對著徐輝祖站著,目光溫柔的瞧著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絲毫沒有瞧見徐輝祖眼中的痛苦。「錦曦,這盆蘭,你從何處得來?」

  錦曦嘴微張,心裡發慌,如此珍貴,又只有曹國公府才有,這不是不打自招?她腦中迅速轉過萬般念頭,期期艾艾的說:「守謙哥哥無意中得來,知我喜歡,就送與了錦曦。」

  徐輝祖盯著錦曦良久才輕聲道:「好好養吧,這蘭,大哥也甚是喜歡,明日要去燕王府,早些歇著,晚點大哥差人送衣裳首飾過來。」

  錦曦坐在錦凳上,望著蘭花出神。

  話是可以說,不嫁,萬一呢?萬一選中她呢?她有些慌亂,然而不去又不行,父親已說得清楚明白,不去就是抗旨。錦曦明眸中漸漸翻捲起愁緒。

  她想起燕王冰寒的眼神,還打了她一巴掌。又想起李景隆的英姿,一時之間柔腸百結,竟前所未有的迷茫。

  「小姐!」珍貝捧著衣裳飾物進來,清秀的臉上帶著興奮與笑意。「好漂亮的裙子,來試試!」

  錦曦充耳不聞,只顧呆呆地看著蘭花。

  「唉呀,小姐!來試試嘛,肯定漂亮!」珍貝說話間已抖開的衣衫。

  錦曦懶懶的回頭,眼中閃過一絲驚嘆,這衣衫真的漂亮。天青藍的色澤,用軟煙羅製成,捧在珍貝手中,像一個夢。裙幅用銀線繡出了叢叢幽蘭,繡工精緻,綺麗不失清雅。這麼美的裙衫,爹娘怕是對燕王選妃上了心吧!錦曦馬上意興闌珊:「珍貝,我很倦,不想試。」

  「可是這是驛馬加急專程從江南趕送來的,夫人吩咐一定要小姐試的。」

  珍貝越是相勸,錦曦越是沒有心情。「你我身形差不多,你穿上讓我瞧瞧便好,我懶得動了!」

  「我?」珍貝眼中放出光彩,又有些猶豫,「可是,這是夫人專門請江南最好的繡坊為您定製的。」

  「你穿上讓我瞧瞧嘛!」

  「可是小姐,要讓大少爺和夫人瞧見……」

  錦曦站起身關上了門,嬌笑著:「這下好了,就咱倆知道。」

  珍貝愛不釋手的撫摸著衣衫,終於換上。

  錦曦圍著她左右看看嘖嘖稱讚:「原來珍貝也是這麼漂亮,你來坐下!」

  她打散珍貝的頭髮,小心給她梳起髮絲,用一支五彩攢珠玉簪綰好固定。輕聲說:「珍貝,你以後出閣,我一定送你一件比這更美的嫁衣,瞧瞧,你多美!」

  珍貝痴痴地瞧著鏡中的自己,那個少女不愛美呢,她羞澀的笑了。

  「別動!」錦曦迅速鋪開紙張,提筆笑道:「我畫幅畫像送你。」

  「多謝小姐!」珍貝眼中流光溢彩,滿面紅暈,斯文地端坐著。就算也是一個夢吧,能畫下做紀念也好。

  不多會,錦曦滿意地停了筆,珍貝只看了一眼就呆住:「這是我麼?小姐?」

  「怎麼不是?」錦曦有些得意自己的作品。

  珍貝高興地跳起來,又慌亂地去換下衣裳。小心地捧著畫出了房門。

  錦曦看著她微微嘆氣,這種簡單的快樂,似乎自己會難得再有了。明天,如果皇后選中她呢?她又迅速否定,不會的,燕王會認出她,絕對不會答應。皇后定不會拂燕王心意。

  這晚,她睡夢中隱約又感到有人在看她。李景隆又來了麼?錦曦剛想睜眼,卻覺得身上如有千金重,眼皮睜不開,她暗暗心驚又抵不過沉沉的睡意,只聽到輕輕的腳步聲走近自己,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老爺!夫人!不好啦!」珍貝跌跌撞撞地奔向中堂,邊哭邊喊著。

  徐達與夫人一驚,齊聲喝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珍貝跑進門,猛喘著氣,一時半會兒竟說不出話來,手指向後院,臉色蒼白。

  徐達猛的站起來:「錦曦麼?怎麼了?」

  「小姐……小姐昏迷不醒!」珍貝說完這句,又大哭起來。

  「走!」徐達心中焦急,今日燕王壽辰,錦曦怎麼會昏迷不醒?他看了兒子一眼,徐輝祖臉色蒼白,也似急得不行。

  他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徐夫人驚恐成分的拽著他的衣袖。徐達身入萬軍之中尚鎮定自若,當下柔聲勸慰道:「夫人,我們先看看再說,曦兒不會有大礙的。」

  徐輝祖一瞥父親,見他步伐穩定,絲毫不見慌亂,心裡歎服。不動聲色跟著往後院繡樓行去。

  錦曦早醒了,就是睜不開眼睛說不了話動彈不得。她也不急,今天燕王壽辰,如此一來就不用去赴宴了,這個幫她的人是誰呢?

  「錦曦啊!」徐夫人一見錦曦面色蒼白的躺在榻上,忍不住哭出聲來。

  徐達心裡著急,請來大夫一瞧,道脈象平穩,只是瞧不出原因。

  「那娘娘問起該如何是好?」徐夫人愁容滿面。

  「兒子有個主意,你們看!」徐輝祖拿出錦曦為珍貝畫的像,得意地說道,「兒子猜皇后娘娘必是暗中觀察前往的閨秀,並不會叫到身前詢問。珍貝代錦曦出席,必定可以瞞天過海。」

  徐達嘆了口氣道:「只能如此,若娘娘要近看,夫人便道錦曦身染沉痾,攜了義女前來便是,若不問及,就不必說了。」

  徐夫人趕緊應下。

  徐達目光有意無意從兒子身上掠過,什麼話也沒說,與夫人並肩而出。

  錦曦聽得分明,她瞧不見大哥的神情,卻從父親言語得知情況,心想,不去總比去的好。轉眼間人已走空,屋子裡安靜下來。她默默地想,什麼時候才能動彈呢。

  時過午時,她感覺身體有了變化,手指一動,慢慢地睜開眼睛。

  錦曦動動手腳,恢復了靈活。今日燕王府又會出什麼樣的事情呢?她好奇的很,反正不去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她目光落在素翠紅輪蓮瓣蘭上,想起與李景隆必定會去赴宴,他若瞧到的是珍貝會是什麼神情呢?錦曦呵呵笑了。

  想起府裡無人,錦曦百無聊賴,翻出男裝迅速穿好,閃身就要出門。

  一個身影站在迴廊裡擋住了去路。「身著男裝,要去哪兒呢?錦曦!」

  錦曦嘴張得老大:「大,大哥……你不是,不是……」

  「不是該在燕王府宴席上,對嗎?」徐輝祖接口問道。

  「我,我睡了一晚,身子僵得很,想,想出去走走。」錦曦被大哥撞破,想起父親曾應允她可以隨意出府,大著膽子道。

  徐輝祖瞧著她,眼中露出複雜的神色:「你還是別出府的好,今日燕王壽辰,爹娘冒了危險帶珍貝前去,你總得替爹娘想想才是。」

  「是,大哥。」錦曦有些慚愧,竟忘了這檔子事,轉身便要回繡樓。

  「還有,以後也不要再與李景隆往來,那般浮浪之人胸無大志,且風流成性,大哥是不會讓你和他在一起的。」

  「大哥,你胡說什麼?」錦曦紅著臉跺腳。

  徐輝祖刻意留在府中,就為了斷絕錦曦之念,他淡淡地說道:「難道那盆蘭花不是他送的麼?」他負手望著花園翠色,嘆息著說,「錦曦,聽大哥一句,昨晚是大哥對你下了迷藥,想讓你避開燕王壽宴,可是,大哥卻絕對不許你行差踏錯!大哥一定護你一生,絕對不要你與李景隆那種人在一起!」

  「大哥!我不過是……」

  「你不用再多言,我瞭解李景隆比你多得多,大哥,絕不允許!」徐輝祖臉上顯露出堅毅之色。

  錦曦心想,你真的瞭解李景隆?你可知道他不僅會武且在他府中蘭園時完全就是另一個人,什麼浮浪之人胸無大志,必是他的假象!想著嘴邊便浮起了絲譏諷來。

  徐輝祖瞧了個正著,著急地握住她雙肩,手隱隱用力,抓得錦曦呼痛也不見放鬆一點:「他成日混跡煙花柳巷,南京城誰人不知?還記得祠堂裡大哥怎麼對你說的嗎?若不能有益於家族,便是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也好,你怎麼能對他這樣的人動心?」

  「我沒有,他,他也不是!」錦曦漲紅了臉分辯。

  「錦曦,你聽大哥一言,你想想,如若你與李景隆情愫更深,如若皇后訂下的燕王妃是你,你又如何處理?抗旨嗎?」

  錦曦大震,突然想到如若朱棣知道謝非蘭是自己,絕對不會選自己為妃,她後退著,喃喃道:「我要去燕王壽宴!大哥,燕王絕不會選中我,我要去!」

  她回身往繡樓奔去,想要換回女裝去燕王府,剛走得幾步,腦後風聲傳來,她吃驚的想原來大哥也會武,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徐輝祖輕輕抱起她,嘆息道:「大哥不會害你,錦曦。」

  燕王壽辰,府中張燈結綵,從這日起,皇上定親王供祿,燕王正式獨立府衙。

  「棣兒,你且看今日適齡百官之女中有中意之人否?」馬皇后柔聲問道。

  馬皇后沒有接見百官女眷,她與朱棣及眾女官侍從站在花園中的煙雨樓上,透過簾子觀察著園中賞景的眾家閨秀。

  後園之中女眷單獨成席,席後便自行於園中賞景。煙雨樓下早用奇花異草佈置出美景無限,步入園中的眾女會自然地走到樓前觀景。

  或許是默契或許早已知道皇后的意圖。園中眾女娉娉往來,獨在煙雨樓前停留的時間最長。

  朱棣一襲紫金五爪團龍錦袍,長身玉立在皇后身側,恭謹地回道:「母后著想周到,兒臣現並無心思選妃。」

  馬皇后瞧著滿園少女爭奇鬥艷,溫和的笑了:「這是你父皇旨意。」

  朱棣抿著嘴,片刻後答:「但憑父皇母后做主便是。」

  不及片刻,又一群女眷向煙雨樓行來。隨侍女官輕聲報導:「魏國公長女年方十四,今秋及笄,隨魏國公夫人前來。」

  簾中眾人目光便投向魏國公夫人身旁穿著天青藍輕煙羅襦裙的少女。

  徐夫人心中忐忑不安,皇后娘娘並沒有召見,她卻深知必隱於某處暗中觀察,珍貝今日換了妝容,濃妝艷抹,瞧不出本來顏色。

  徐達長嘆一聲竟默許。

  徐夫人心裡慌亂緊拽住珍貝的手低聲怒道:「輝祖怎敢如此,還囑你妝容醜陋!不及平日萬分之一。」

  「夫人,少爺不忍小姐中選,想讓燕王瞧了打消主意。少爺道,如果不見人,或許憑老爺威名也會被選上。唯有珍貝濃妝難入娘娘慧眼才可能打消燕王及娘娘主意,珍貝身形與小姐一般無二。少爺心意,望夫人成全!」

  珍貝說完此句突嬌聲笑道:「娘,燕王府精美絕侖,瞧那枝玫瑰,女兒為你摘來!」說罷擼起衣袖一個箭步邁到園中,伸手便去摘花。

  花莖有刺,珍貝一縮手,放聲大哭起來:「娘,好痛,都出血了,好痛!」隨即高舉著手伸到徐夫人面前撒嬌。

  馬皇后看得眉頭一皺,屋中之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魏國公之女濃妝艷抹已瞧不出本來面目,且言行嬌橫,當眾哭鬧更不成體統。

  朱棣沉著臉不吭聲,他早知如若選妃,皇上極有可能相中魏國公之女。

  「聽說徐家大小姐性格文靜身體柔弱,自下山回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性情貞靜。且閱書無數……」馬皇后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回頭已見朱棣目中不屑,便笑道,「棣兒,傳言不可信,你父皇原本是有此意,然人總是多面的。魏國公太過寵愛女兒以致如此也是人之常情。你再好好瞧瞧吧,哀家有些乏了,王妃是一定要立的,如有你中意的更好。傳旨,回宮!」馬皇后見過了皇上心目中的人選再無興致,折騰幾個時辰著實也累了,瞧了眼朱棣款款起身擺駕回宮。

  「兒臣恭送母后。」朱棣遠遠望著馬皇后下樓遠去,長舒一口氣,回頭看了眼猶在撒嬌的珍貝,臉上厚厚一層白粉,雙頰被胭脂染得緋紅,兩片紅中夾著一片慘白,遠遠望去,只覺得活脫脫一個戲伶,朱棣笑了笑,拂袖而去。如此面目,再是魏國公府的千金,母后與父皇一說,怕也不會立她為妃了。

  他想起請了謝非蘭,急急行至前院,目光徑直看向朱守謙,猶豫了下走了過去:「靖江王!」

  「燕王殿下!」朱守謙回了一禮,看燕王神色便笑道:「表弟非蘭已回鳳陽老家,無法前來賀壽,殿下請恕非蘭無禮!」

  朱棣心裡失望,臉上卻綻開一抹笑容:「可惜啊,正想著謝公子的神箭,本想再見識一番的。」

  「四殿下有禮了!」徐達也起身見禮。他目光閃爍笑道:「小女為賀燕王壽辰,特意前來賀壽。」

  朱守謙大吃一驚,手一抖,杯中酒灑了滿桌,結結巴巴的問道:「表,表妹也來了?」

  朱棣目光一動,面不改色的笑道:「如此有心,多謝魏國公了。」

  「燕王壽辰,皇后娘娘親發請柬,小女蔫有不到之理?怕是與夫人在園中和眾女眷一起。」

  朱棣並不接話,溫言道:「魏國公親臨王府,朱棣之幸,薄酒相待,魏國公盡興便好,本王先行一步。」

  徐達拱手謝禮,眼中露出深思,看燕王這般態度,他已知選錦曦為妃無望,輕嘆一聲,一塊石頭落地,不與燕王結親也是一種福分。

  李景隆在一旁只聽得錦曦也來了的話語,心裡打了個突,錦曦也來了麼?他細觀眾人神情,見太子正在聽侍從說著什麼,眉心一皺又舒展開來。秦王意味深長的笑著。朱守謙驚慌地飲酒掩飾。

  朱棣見著錦曦怎麼沒有動靜?皇后娘娘是什麼說辭?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生怕朱棣選中錦曦為妃。這個念頭一起,便坐立不安。

  正巧朱棣心中不甚痛快,與太子及諸位兄弟見了禮便拉著李景隆道:「走,與本王痛快飲酒。」

  李景隆詫異地看他一眼,低聲道:「娘娘回宮了?」

  「嗯,被魏國公之女敗了興致,早擺駕回宮了。」朱棣搖頭好笑。

  「殿下何出此言?」

  「總之言過其實。」朱棣不肯多言,攜著李景隆的手步入花廳。

  李景隆一下子眉開眼笑,看來錦曦今日是沒讓朱棣如願了。他心裡放鬆,嘻笑著對朱棣也是一禮:「皇上要為王爺立妃,景隆羨慕啊!」

  朱棣沒好氣的端著酒道:「好什麼啊好,沒一個中意的。」

  「哦?前些日子聽聞皇上有意在百官中為殿下選妃,今日前來佳麗眾多,殿下就沒一個入眼的?」

  「與母后站在煙雨樓上,還隔著簾子,看上去都差不多,隨便吧。」朱棣想起立妃心裡就有點煩。那些鶯鶯燕燕實在不為他所好,又非得從中選一個。

  「呵呵!」李景隆忍不住笑出聲來,一半是好笑朱棣犯愁的樣子,另一半著實心喜朱棣尚不識錦曦真面目。

  「景隆哥哥!」他還沒回過神,一粉衣女子已行至他身旁,伸手就拉住了他腰間的荷包,嚷道:「這個好看!景隆哥哥送我!」

  李景隆覺得頭一下子大了,想也不想解下三個荷包齊齊奉上:「公主喜歡,景隆當雙手奉上。」

  粉衣女子愣了愣,不接荷包:「這麼乾脆啊?我不要了!」

  「陽成!」朱棣皺皺眉,不欲妹妹胡鬧。

  陽成公主不過十四歲,見四皇兄臉一沉,心裡已委屈起來,怒火便衝著李景隆而去:「我只要你一隻荷包,你取下三隻做甚?成心取笑本公主是麼?」

  李景隆早知是這結果,但是他一遇到這位陽成公主就覺得麻煩巴不得早打發了,根本沒去細想陽成的心思。便笑著說:「公主是只想要一隻荷包,可是景隆卻巴不得每一隻都送與公主才好,臣那敢取笑公主!」

  陽成臉色陰轉晴,沖朱棣一笑:「四皇兄,陽成沒有胡鬧。」

  朱棣嘆了口氣,微笑著說:「你從景隆那裡要的荷包怕是把宮裡的花樹都快熏死了吧?」

  朱守謙一口酒噴出來,哈哈大笑:「沒關係,等到李景隆娶了公主,公主不要荷包,宮裡的花樹也一樣被熏死!」

  陽成卻不惱,只羞得一跺腳:「守謙嘴真壞,我說與母后聽去!」

  一轉身,一陣風似的跑了。

  李景隆這才長舒口氣對朱守謙道:「王爺以後切莫再開這樣的玩笑,景隆從此不用荷包便是。」

  朱棣忍不住也笑了,目光看著陽成的背影禁不住想。陽成慢慢長大了,她最纏李景隆,這丫頭怕是對李景隆起了心。他目光一轉落在李景隆身上:「景隆,去喝酒罷!」

  朱棣與李景隆兩人避開眾人來到後院煙雨樓。

  進了煙雨樓,朱棣拎起一罈酒拍開泥封,醇烈酒香便溢了出來。

  他仰首大飲一口遞給李景隆,李景隆接過酒罈四處瞧瞧,卻沒見著酒杯。望向朱棣,只見那細長鳳眼裡露出促狹之意,嘆了口氣說:「原來殿下是故意讓景隆手足無措來著!」

  「哈哈!」朱棣斜靠在闌幹上看著李景隆拎著酒罈不知如何下口的狼狽樣。

  李景隆捧著酒罈搖了搖頭,雙手舉高,小心的喝了一口,滴酒未濺,滿足的嘆息:「好酒!」

  「行了行了,我看你走哪兒都捨不得你那風度翩翩。」朱棣搖搖頭,走過來取走那罈酒,拿出一隻瓷碗放在桌上,又拍開一罈酒無奈地說道:「我用壇,你用碗,同樣的酒,同樣喝。」

  「喲,殿下,這可是宋朝湖田窯的青白瓷啊!嘖嘖,如冰似玉,清素淡雅,摸在手裡如同摸著一位色澤瑩潤冰肌玉骨的美人!」李景隆眼中露出濃濃的欣賞,情不自禁想起錦曦陽光下如青瓷的肌膚來。

  他小心地倒了一碗酒,瞧了片刻方才飲下:「還是殿下解景隆之意,酒是用來品的,不是灌的。同樣的酒,同樣喝,景隆卻不願如殿下般……牛飲。」

  朱棣笑了笑,不以為然。兩人一人安坐於錦凳,一人倚靠著闌干開始拼起酒來。

  「景隆,你就打算吃喝玩樂過一生?」朱棣不經意地問道。

  李景隆晃著腦袋笑道:「能吃喝玩樂一生是景隆的福氣,景隆可不喜歡戰場廝殺……袍子容易髒!」

  朱棣「撲哧」笑了:「也罷,人各有志,我看你老子可氣得很。」

  「是啊,小時候我一看兵書就睡覺,晚上沒脂粉香就睡不著,沒少挨打。」

  「那也不見你娶妻?」

  李景隆面帶無賴的笑容,輕聲說:「娶妻那有如今陷在軟玉溫香中好?景隆可定不下性來。」

  朱棣鳳目帶著微熏,似漫不經心問道:「這麼多軟玉溫香……景隆就沒瞧得上眼的?」

  「殿下不也沒有?殿下少年英武不知迷倒多少閨秀,傷了多少女兒心呢。」李景隆端起酒碗嗅嗅,滿意地飲下,一副吊爾郎當的模樣。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朱棣生在軍中,與李景隆之父李文忠十分熟悉。李景隆比他大兩歲,時常被李文忠罵得狗血淋頭,兵法武藝都悉數教給朱棣,邊教邊罵兒子不爭氣。

  朱棣聽得多了從小就對李景隆感興趣,他很奇怪李景隆怎麼就和他老子不一樣。不喜歡打仗,一提兵法就頭痛,一說玩樂精神就來了。他老子的威風到他身上丁點影子都見不著。成了被曹國公掛在嘴邊的敗家子。

  但是朱棣又發現李景隆有個特點。他似乎能與所有的人都玩到一起。不論談天說地,吃喝玩樂,他都很懂得享受。這讓與他在一起的人特別放鬆。

  朱棣心裡總有著說不出的奇怪感覺。這種感覺吸引著他與李景隆步步接近,但是卻總是發現不了他的另一面。朱棣不信李文忠的兒子會是個只知風月的浮浪公子,然而任他時不時百般逗弄,李景隆絲毫沒有露出他想見到的另一面。

  心念轉動,朱棣又笑了:「陽成十四歲了,景隆若願做駙馬都尉,享一世富貴也遂了你的願了。」

  李景隆半張著迷離的眼,伸出一根手指頭擺了擺:「不不不,這駙馬都尉是絕對不能做了,我可不想陽成天天跟在身後嗅我的味道,又去哪兒喝花酒,又染了些什麼香,然後告到皇上跟前去,又挨訓斥。皇上最是深惡痛絕風流奢侈之人,殿下,你還是饒過景隆好了。」

  「呵呵,景隆終是要成親的,父皇母后要給我立妃,景隆年長於我,怎可不娶妻呢?景隆心喜那種女子?」

  「殿下呢?父親罵景隆已經罵無可罵,殿下可是馬上就面臨立妃成親!」

  朱棣沒好氣地拋出一句:「無中意之人,實在不行,就娶了魏國公家那個潑辣嬌女罷了!」

  李景隆手一抖,酒撒了一身,朱棣驚訝地看他一眼。李景隆哈哈大笑:「醉了,景隆醉了,殿下也醉了,若依殿下所言,以後燕王府可永無寧日啊!」

  「我長於軍中,軍士服氣,還馴不服一個女人?再潑辣進了燕王府也得乖乖聽話!」朱棣冷哼一聲,傲氣十足。

  李景隆心裡著急,生怕朱棣真的就娶了錦曦。他不知道今天是怎樣給朱棣的潑辣嬌女印象,而朱棣居然沒有認出她來。一時之間竟找不出話來。

  只見朱棣頹然放下酒罈,嘀咕道:「就是她那張臉,看了噩夢,連馴她的心都沒了。」

  「噗」的一口酒從李景隆嘴裡噴出,朱棣說錦曦的臉看了會噩夢?酒嗆進氣管,李景隆嗆咳著,笑得趴在桌子上。

  朱棣眼一寒:「笑什麼?讓你娶她,我估計你什麼風流樣都保不住!」

  「我娶!我李景隆願娶!哈哈!」

  「你?得了吧?告訴你,我母后看了都搖頭!」

  李景隆放下酒碗認真的看著朱棣:「殿下,若是皇上要定魏國公之女為燕王妃呢?」

  「不會,母后今天定回稟了父皇今日所見,必然打消此念頭!」朱棣冷然地說道。

  李景隆長舒一口氣,打定主意,回府便央求父親去魏國公府求親。此念頭一出,他就再也坐不住。放下酒碗站起身:「殿下,景隆酒意上湧,酒這東西,醺醺然是最好,再飲便失了酒意了。告辭了。」

  朱棣點點頭。李景隆走後,他放下了手中的酒罈。唇微啟,無聲的笑了。李景隆,你忘了,咱倆是從小玩到大的,你居然會震驚的撒出酒來?「來人!」

  燕三輕立門前:「主公!」

  「盯著朱守謙與李景隆!」朱棣淡淡的說。

  「是!」燕三轉身就走,又被朱棣叫住,「去弄幅魏國公府大小姐的畫像!探明了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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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4: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還蘭斷情夢難成

  初蟬輕鳴,夏意轉濃。陽光透過綠意貓著身要鑽進屋子,絹紗窗格子擋不住,光影便肆無忌憚把斑駁的影子印在室內的家什上地上。

  錦曦愛憐的捧著白玉盆移到僻陰處,小心澆了水,瞧見花已有謝意,便嘆了口氣。想起李景隆月夜贈蘭,嘴角不自覺得露出一絲笑意。

  「錦曦!」徐輝祖大步走進來,瞧錦曦背對著他坐著,不覺黯然。

  沒有回頭,彷彿當他不存在似的,錦曦起身自顧拿了本書倚在榻上看。

  徐輝祖心口被針紮了一下,驚痛蔓延。珍貝擔心的看著他,目光落在那雙緊握的手上,輕聲說道:「我去給大少爺端茶!」

  「珍貝,不用!」徐輝祖沉聲叫住珍貝,慢慢地說道:「你是怪大哥打暈了你不讓你去赴燕王壽宴對麼?是怪大哥拿了主意卻不問你的心思對麼?錦曦,李景隆有什麼好?只知吃喝玩樂的敗家子,身邊脂粉成群的蕩浪子,大哥不喜你嫁給燕王,更不喜你嫁給李景隆!」

  「他不是!」錦曦扔開書跳起來與大哥怒目對視。她一字一句地說:「李景隆絕不是大哥眼中的敗家子蕩浪公子!他不是!」

  徐輝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眼前這個發怒衝他大吼的女子是她溫宛可人的妹妹錦曦?「好好,他不是,走!」徐輝祖拉住錦曦的手就往外走。

  錦曦只覺得大哥的手如鐵箍一般鉗住手腕,她怒極:「放手,帶我去哪兒?!」

  徐輝祖冷笑一聲:「大哥現在就帶你去看看李景隆現在做什麼!」他一用勁扯住錦曦就往府外走。

  錦曦深知大哥有功夫而自己卻不便顯露武功,掙扎不得被他拉上了馬車,坐下後就賭氣不語。她回想起在曹國公府蘭園裡見到的李景隆,那身月白長衫,過招時的瀟灑,黑夜來繡樓時放下蘭花時對她微笑。還有那紙素簽,上面落下的深情款款……

  不是,李景隆絕對不是表面上看去的那樣。他為什麼要隱藏?以他的功夫,就算當時比箭也不見得自己能贏,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的風流成行讓滿城皆知?錦曦不知道為什麼,她想,一定是有別的原因,一定是。

  馬車在夫子廟旁的柳巷停下,徐輝祖掀開簾子出了馬車伸手扶下錦曦。

  柳巷幽長,空氣中瀰漫著胭脂水粉的味道與隱約的絲竹聲。錦曦不用再猜,已明白這是南京城名妓的私宅聚集地。

  徐輝祖看了眼錦曦,邁步向前,逕直走到一處緊閉的黑漆大門前。錦曦情不自禁抬頭一看,上面寫著「落影樓」。

  一叢修竹從磚雕樓牆上探出頭來。隱約的絲竹笑聲順著竹梢滴落在青石板上。錦曦突然覺得難過,不管李景隆為了什麼掩飾自己,她,都不想看到。

  「大哥,不去了。」錦曦低聲說道。

  「錦曦,你信了大哥麼?」徐輝祖有點驚喜。

  錦曦搖搖頭:「見與不見都是一樣,大哥,他不是那樣的人,絕對不是!」

  她低著頭走回馬車,身子陡然被扯著一個趔趄,「啊!大哥!」

  「他不是那樣的人?他今天請媒人上門提親,你可知道?提親的同時他竟還在落影樓與南京城最嬌媚的名妓落影廝混!你不親眼瞧瞧你怎會死心,走!」徐輝祖沉下臉吼道。

  錦曦卻被他的話震暈了,請媒人上門提親,他請人上門提親?錦曦腦袋一下子迷糊了起來,心裡裝著的全是窗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無聲衝她露出的溫柔笑意,蘭園裡李景隆手拈蘭花的瀟灑。

  「李景隆!」

  絲竹聲應聲而停,堂前花樹下李景隆手執一管玉笛,他身前靠坐著撫琴的名妓落影。他詫異地望著破門而入的徐輝祖,臉上習慣性地浮起玩世不恭的笑容,那笑容剛從嘴角漾開,眼神便沉了下去。

  錦曦木然地站在徐輝祖身後。她臉色蒼白著,雙眼無神,似瞅著他,又似沒有看他。

  李景隆眉一皺已站了起來:「景隆有禮了。」

  「李公子不必多禮,不請自來實在冒犯,回頭給落影小姐好好賠禮,我來,不過是想告訴你,小妹絕不會嫁給你,家父也是斷然不會應下這門親事的。」徐輝祖目光輕蔑地從李景隆身上掃過。

  李景隆呆立當場,徐輝祖竟然帶了錦曦來落影樓當眾拒婚!沒想到浪蕩子的花名到頭來終還是害了自己。他張張嘴又閉上,盯著錦曦眉宇間籠住的那抹憂傷目不轉睛地瞧著。心一陣陣地往下沉,她在意了嗎?她那麼清純她怎麼會不在意?李景隆一急,脫口而出:「徐公子你怎能不問錦曦的意思!」

  錦曦這才回神,看了眼李景隆,他不再是蘭園中白衫飄飄的李景隆,也不再是夜入繡樓解下蒙面黑巾衝她微笑的李景隆。他衣衫華麗,一如比箭之日。他的兩個面目都這般真實,自己心動的不是這個人,不是這個與名妓落影溫柔纏綿琴笛鳴奏的花花公子!

  目光移到落影身上,見她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嬌媚不可方物,這般媚色連自己都心動,錦曦心裡突然就難過起來。眼睛看到那管玉笛,他不是浪蕩公子,也是多情之人,錦曦初動的芳心一顫,生出一縷傷感。

  「問小妹的意思?」徐輝祖冷笑一聲,斥責道,「你與落影姑娘琴笛合鳴,郎情妾情,還需要我問小妹的意思?」

  錦曦難堪的轉過頭,扯扯徐輝祖的衣袖,眼中露出企求的神色。

  落影見慣了達官貴人,不見絲毫慌亂,輕嘆口氣道:「落影連累公子了。」

  李景隆瞅見錦曦的臉色反而哈哈笑了:「有落影為知己,景隆之福。」語帶輕佻,目光卻一直看著錦曦。

  這是還敢與煙花女子調笑?徐輝祖氣得不行,沉聲喝道:「看明白了嗎?這就是今晨還請人來府中提親之人!無恥之極!我們走!」

  錦曦心裡難過,照理說,他該驚慌失措急聲解釋的不是麼?為什麼,明明見大哥這般氣惱,他還越來越放蕩?錦曦張張嘴又嚥了下去,轉身便隨大哥離開。

  「小姐請留步!」落影溫柔的開口道。

  錦曦停住腳看了眼大哥,回頭對落影勉強一笑:「何事?」

  落影拉住她,不落痕跡地塞了張紙條與她,輕笑道:「小姐貌若天仙,千金之軀能來落影樓,奴家忍不住想多瞧上幾眼。」

  錦曦臉一紅,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看李景隆接了紙條轉身就走。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李景隆就這樣,連辯白都沒有一句麼?

  瞧著她走出落影樓,李景隆才收了嬉笑之色,沉默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徐輝祖帶著錦曦找到這裡來,他一心還等著今日回府聽媒人的好消息。

  斷不會將錦曦嫁給他麼?李景隆心裡湧出一種憤怒,對徐輝祖的怒。他怎麼能帶錦曦來這裡,這種情況錦曦怎可再相信他?她再平靜他也瞧出她眼神中的失落。從來遊戲脂粉叢中的李景隆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當面解釋是枉然,要他當著落影的面表露真心麼?他還從未做過這等事!這讓他如何立威?!

  他手中握緊了玉笛,聽得「啪」的一聲輕響,笛身碎裂,掌心一陣刺痛,鮮紅的血滴落下來。

  落影心驚膽顫,趕緊扯了白布與他紮住傷口,瞬間血跡浸出,她瞧著驚心,顫抖著聲音喚道:「公子……」一絲落寞從心底裡泛起來,她嘴裡發苦,終於忍不住輕聲又問:「那,那女子就是公子的心上人嗎?」

  李景隆臉色一整,玩世不恭的笑了:「落影,你跟了我多久?你家公子會有心上人嗎?」

  掌心傳來的刺痛提醒他現在的身份和所處的位置,目光淡然地落在幾上的一盆蘭上,他漫聲吟道:「抽莖新綠素芳容,暗香徐來花落影,落影,本是最孤高的蘭,孤芳自賞之。怎麼,嫉妒了?」

  落影一驚,已跪伏於地:「是,落影自當謹記公子教誨。落影若有了慾念,就不是落影了。」

  李景隆溫柔地扶起她,小心挽起落影面頰上散落的一絡髮絲:「人有七情六慾,落影從山間來到人世,自也如此,只是,」他眼中露出刀鋒般的利芒,「若與其它花種在一起,於野草又有何區別?」

  落影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冷汗涔涔而下。

  「你當初選擇當落影,就再無回頭之時。」李景隆的手輕觸著蘭葉不緊不慢的說道,感嘆一聲,「蘭香若即若離,卻煞是誘人。」

  「公子……」

  李景隆回頭溫柔地注視著她:「我也概莫能外。落影,不是公子無情,我再讓你選一次,是入我曹國公府,還是做你的落影?」

  落影心中百轉千回。掙紮著還是吐出一句:「公子府中蘭園珍品甚多,此間只有一盆落影。」

  輕輕的笑聲從李景隆喉間溢出,他抬起落影的臉笑了:「秦淮河上的新花魁,落影當之無愧。

  傍晚時分,錦曦避開珍貝悄悄出了府,來到落影塞給她的紙條上約定的地方。這裡正是秦淮河邊。天邊的晚霞似錦,沿河粉牆高聳,騎樓寬敞,烏瓦小樓櫛比鱗次,依河而建,偶見下到河邊洗衣的下女,南京城的繁華只看這條河就可窺得一斑。

  河邊垂柳護著清波蕩漾,遠遠望去,初夏的綠意朦朧寫意。錦曦笑了笑,不久前,一場大火燒了玉棠春。事情轉眼就被水流沖逝得無影無蹤。玉棠春沒了,今年端午觀燈,又是選花魁的時候了吧。

  她回到南京不到兩年,竟見識了這麼多人物。溫潤的太子,和藹的秦王,狠辣的燕王,深藏不露的李景隆,還有,神秘莫測的大哥。還有……憨直的表哥。想到朱守謙,錦曦忍不住覺得溫暖。這些人裡,最溫暖的人竟是那個驕橫的表哥。

  站在這裡回想玉棠春的一幕,錦曦心裡一陣失落一陣感動。閉上眼翻江倒海想的卻是蘭園內李景隆身著月白長衫的身影,在窗邊對她默然微笑的臉。

  她究竟是因為他日日送蘭而感動,是留戀蘭園內的那個瀟灑俊朗之人,對他黑夜裡無聲的一笑動心麼?然而他卻又在提親之時浪跡煙花地,不做任何解釋。錦曦心情混亂,看著手中捧著的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出神。

  新月初上柳梢頭,錦曦呆呆地站在河邊時,李景隆也痴痴的瞧了她許久。終於長嘆一聲輕聲喚她的名字:「錦曦。」

  錦曦回過頭,懷裡還抱著那盆蘭花。李景隆的心往下一沉,背變得僵直,什麼話也沒說。

  「你,你約我來,不想對我說什麼嗎?」

  李景隆慢慢笑了,目光從她手中的蘭移到她臉上,浮浪之氣頓現:「還要我說什麼?」

  錦曦定定地看著那個笑容,她弄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起落影樓中李景隆與落影相偎依的那一幕,她輕咬了下唇望著李景隆道:「這蘭太珍貴,我,養不起。」

  只呆得一呆,李景隆已脫口而出:「天下間,只有你能!」他似乎有點吃驚自己的急切,隱去了那個笑容,輕聲道,「錦曦,我是真心。」

  真心,真心會無話可說?錦曦瞧著李景隆,勉強地笑了笑,真心就是如此?只能如此?他的真心對自己又有多少?她真的不瞭解他。他可以溫情脈脈日日贈蘭,也可以瞬間工夫殺了五十七個人。今日所見的李景隆與她眼中看到的真的是兩個人。一個人怎麼會有兩種不同的面目呢?錦曦覺得累心。

  她把蘭花放在地上,慢慢走開:「你是多情之人,錦曦……」

  李景隆眼中冒出怒火,他都這般衝動的表白,還想讓他怎樣?手一把拽住了錦曦的胳膊:「難道你不肯信我?」

  「我,」錦曦苦笑,不是她不信他,她只是分不清也認不清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你為何要有兩種不同的面目?你為何要掩飾武功?這些倒也罷了,為何今日提親又去煙花柳巷?為何當著大哥的面還與煙花女子調笑?你縱然救了我,可是那麼短的時間裡,你竟殺了玉棠春五十七人,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她聲音裡帶了些顫抖,錦曦憂傷的想,難道真的是在意了,所以才會質問於他?她凝眸看著李景隆,心裡只有一個聲音,給她一個答案便好。

  李景隆身體一震,他一個問題也回答不了。不是沒有答案,而是不能說。

  沉默在兩人之間散開。等不到一句解釋的話,錦曦長嘆一聲,失望離開。

  「錦曦,如果有一天我都告訴你為什麼,你……」身後傳來李景隆略帶痛苦的聲音,錦曦只愣得一愣便抬步走開。

  「今時你不肯說,他日,也不必說了。」錦曦回頭看著李景隆,淚光盈動,目光清明。一顆想繫在李景隆身上的心瞬間沒了著落,變得空了。她想要的,不是這種。

  李景隆錦衣飄飄站著,嘴緊緊的抿成了一條線。

  「你有苦衷,為何不能告訴我?」

  「哈哈!錦曦,我沒有,叫我如何說?」李景隆朗笑出聲,瞅著錦曦的眼中飛快掠過一抹傷痛。

  「好,我想要的,是能互托真心,相互信任之人。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除非不讓我覺察,否則,我斷然不會接受一個渾身都是秘密的人。一個口說真心,卻不能信任我的人,我不要。」錦曦黯然,她向來不喜歡拖泥帶水,此時心意一定,竟也有種痛快。說完轉身就走,再不回頭。

  信任,這天下沒有我能信任的人!瞧著錦曦嬌小的身體消失在視線中,李景隆胸中氣悶,一抬腳將地上的素翠紅輪蓮瓣蘭踢向河中。

  「咕咚」水花濺起,重重敲在李景隆心裡,他突然飛身躍進水中。等冒出水面,渾身濕透,衣衫滴著水,手裡卻緊緊抓著白玉盆。他如獲至寶地捧著,心痛之極。

  蘭葉浸了水,越發嬌艷,李景隆傷情的瞧著,喃喃道:「最痛苦之事莫過於知道卻不能說,錦曦,你棄我,他日我必讓你體會同樣的痛。」

  話一出口,那個站在窗邊痴望著他的錦曦,那個倚在美人靠上,長髮委地,宛如一隻蝴蝶的錦曦卻是飛走了,一去不回頭。

  李景隆深深的呼吸再呼吸,也擋不住從心底深處泛起的無奈與痛楚。捧著白玉盆的手微微顫抖著,胸口似有一團火在燒在燒去張嘴便能噴出,也是他隱忍工夫強,竟死閉了嘴,默默地壓下心口的那股抑鬱之氣。

  他望著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想起從玉棠春船上小心抱起她的瞬間,觸手的溫軟。發現她是女子時的驚喜讓他有些驚慌。身側的紅粉眾多,卻無人能在瞬間牽扯他心動。留下蘭花,他是冒了危險,犯了大忌。可是他還是留下了,留的還是蘭園中最珍愛的素翠紅輪蓮瓣蘭。

  「斷情蘭!」李景隆苦笑,錦曦,難道我真的要為你啼血斷情麼?自己可真是有先見之明,什麼蘭不選,偏偏選中這枝。

  他怔怔的站了良久,才緩緩抬步往府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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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4: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花魁相爭秦淮夜

  「錦曦!」朱守謙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大聲。

  聽到上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錦曦換了下姿勢,拿著書眼皮都不抬一下。

  錦曦如今卻不想出府,總覺得最近每次出府都遇到不好的事情,人變得懶散起來。徐輝祖見她把府中的蘭草全部移走,再不養蘭。有幾分瞭然也有幾分欣喜。

  這日他跟著朱守謙一同來到繡樓,見錦曦懶洋洋的靠在榻上看書,對他們的到來不置一詞便柔聲道:「錦曦,今日端午,你換了男裝與守謙去觀燈遊玩吧。聽說,今晚秦淮河上還要選花魁,甚是熱鬧!」

  選花魁麼?錦曦自然就想起了落影。那般千嬌百媚的人兒,若是去爭花魁,李景隆必然要前去捧場,擲千金博紅顏一笑才不負他的風流之名呢。

  「大哥,最近身子乏,不想動。」

  「錦曦,你悶在府中久了對身體不好,走吧!」朱守謙熱切地說道。生怕錦曦不去,又加了一句,「我,八月娶妃後去了廣西,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錦曦心中一軟,看朱守謙殷切地瞅著她,想起他平時的好處便點頭應允下來。她懶心無腸,竟沒注意到大哥眼中飛快掠過的喜色。

  「殿下,靖江王足不出戶,李景隆日夜混跡柳巷。魏國公長女並無畫像。傳言體弱多病三歲抱入棲霞山庵堂休養,才回府一年多。常居後院繡樓,深居簡出,足不出戶,甚是嫻靜。」

  朱棣安靜地聽完,突問道:「徐輝祖呢?」

  「聽說端午要陪著太子夜遊秦淮,皇上已經准了。」

  「夜遊秦淮?」

  「聽說靖江王要去觀燈。」

  「看來今年端午秦淮河上真夠熱鬧的,去,打聽清楚了。今晚選花魁他們支持何人!」他淡淡地吩咐道。

  燕三突道:「屬下該死,還有一事,殿下生辰之後,李景隆遣媒人去魏國公府提親,魏國公尚未回府,徐輝祖當場回絕。聽說徐輝祖還拉著妹妹去煙花地尋到李景隆,當面斥責李景隆。魏國公千金見比不得落影嬌媚,傷心離去。」

  朱棣眼睛一亮,嘴邊漸漸露出笑容,李景隆事事求完美,他怎會看上那個潑辣嬌女?真的上心了?若真是上心,又怎會在提親後又混跡在煙花柳巷?魏國公千金體弱多病?去那種地方尋人也不嫌丟人!他哼笑了一聲。

  「還有,聽說秦淮五艷中,落影樓的落影姑娘與李景隆甚是交好。今晚爭花魁聽說李景隆與靖江王都下了重注。」

  朱棣劍眉一揚,興趣來了。

  「殿下,皇上有旨,請你入宮。」侍從急急來報。

  「燕三,你給我盯緊了,這事越來越好玩了。」朱棣吩咐完,換了衣裳進了宮。

  朱紅的宮牆延綿不絕,金黃的琉璃瓦直鋪到了天盡頭,每每踏著金磚進宮,朱棣就有一種孤單湧現,走在這裡,他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只感覺自己是一個人。

  自從搬進皇城,天就變得小了,卻還得老老實實在裡面圈著。動靜之間都覺得在台上演戲,一個不留神就會被人瞧見說行差踏錯。朱棣微微扯動嘴角,鳳目冷冷從面前的漢白玉欄柱上的騰龍轉過。

  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定定心神,他斂眉順目的走進了乾清宮。

  「兒臣給父皇母后請安。」伏地三叩後,他起身垂手肅立。

  「棣兒,誠意伯劉基去世了,朕心裡難受,又聞彰德、大名、臨洮、平涼、河州受災,你帶朕的旨意去鳳陽,如果災情確實,就免了那幾處三年的賦稅吧。」

  「兒臣遵旨。父皇,賑災事宜不是大哥在主持麼?」

  「地方太多,他身處南京,如何得知地方情況,你代朕去瞧瞧。」

  朱棣心中打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地方有情況?為什麼叫他去?習慣性的在心裡思考父皇的每一句話,嘴裡已恭敬地回道:「兒臣這就打點行裝去鳳陽。」

  「不急,過了今兒端午再去吧。」

  「是!」

  「棣兒,」馬皇后溫和地叫住他,「關於立妃之事,緩緩再說,定給你找個稱心如意的。」

  「父皇母后作主便是。」朱棣恭謹地說道。

  朱棣走後,馬皇后看了眼皇帝,嘆了口氣:「魏國公之女……」

  「知道了,朕現在也無心思,以後再說吧。」

  馬皇后鬆了口氣,委實對那天見著的魏國公千金沒有好感。

  這日端午,夕陽還留餘輝,照得十里秦淮金波蕩漾,兩岸金粉樓台櫛比鱗次,河面上畫舫小舟穿梭往來。只待日沉遠河,這端午燈會便將熱鬧登場。

  朱守謙包了條花舫,與錦曦坐著等待好戲開場。這回他有了事先準備,如數家珍似的給錦曦介紹起今晚最有希望爭得花魁的幾家青樓來。

  圓月初升,溫暖澄黃高懸於天幕。秦淮河上燈影飄緲。華燈璀璨的彩舫,高官富商的大船,歌女的小艋舟穿梭往來。絲竹之聲漸起,十里長河如夢裡的仙境,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來了來了,」朱守謙興奮的喊起來。

  錦曦走到船邊,河上緩緩出現幾艘燈飾華麗的花舫。

  「那是景玉閣的花舫,頭牌姑娘喚繡春,年方十六,一手好琵琶。那是夏晚樓的,頭牌姑娘名流蘇,年方十七,擅書畫詩詞。那個香飄院的,頭牌姑娘叫蘭歸,年方十六,擅舞。還有這艘,是曖香院的,頭牌姑娘是紅衣,年方十五,年紀最小,歌喉也是一絕,現有就是咱們所在的落影樓的落影姑娘了,琴聲絕唱。」

  朱守謙搖頭晃腦地說道:「秦淮最負盛名的五姝,還有那艘,那是落影樓的,落影姑娘色藝雙絕,今晚爭花魁真熱鬧啊!錦曦,你知道麼?李景隆可是賭上了落影,我下了重注在紅衣身上,我最喜歡聽紅衣唱曲,看誰人能與紅衣相爭!」

  錦曦呵呵笑了,聽得李景隆力捧落影,心裡一黯又變得坦然。覺得還蘭之事做得實在乾淨利落,她笑道:「鐵柱,我幫你!我們一定贏!」

  見錦曦恢復了生機勃勃,朱守謙難得的正色道:「錦曦,別的人我不知道,我可怕你裝閨秀的模樣!」

  「難道我不是大家閨秀?你說說,這琴棋書畫,文治武功,我哪樣不會?」錦曦嘟起嘴不服氣,眼珠一轉突道:「鐵柱,我也去爭花魁好不好?」

  朱守謙嚇了一跳,死也不肯:「若是傳揚出去,姨母和你大哥不剝了我的皮才怪!好錦曦,咱們就瞧瞧熱鬧可好?你千萬別再捅什麼萎子了,聽說,今晚太子殿下也會夜遊秦淮,你大哥緊隨著太子,若是被認出來,魏國公顏面何存?」

  錦曦瞬間明白大哥讓她出來游秦淮觀燈的用意,氣得粉臉刷白,大哥真夠上心的!她聲音一冷:「鐵柱,你遣人打聽一番,太子是否也捧花魁?我們可不能輸!」

  「好好,」朱守謙連聲答應下來,他唯恐天下不亂,就想著今晚熱鬧一番,不僅要把李景隆比下去,還要比過太子。

  一縷歌聲飄起,錦曦彷彿聽到了夜鶯婉轉,忍不住走到窗前觀看,這歌聲正是出自暖香院。暖香院花舫船頭一個全身著紅衣的姑娘捧了琵琶輪指彈動,脆如落珠。

  紅衣歌聲清艷,脆響如珠又絲絲清音寥寥,唱的正是一首《雨霖霖》。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錦曦瞧見曖香院花舫四周小艇林立,上面佇立的書生面帶痴意,不覺苑爾。

  「如何?紅衣的聲音聽著就讓人醉!」朱守謙嘖嘖讚嘆。

  「似暖香如蜜糖,甜潤悠長。」錦曦呵呵笑道,「守謙哥哥好眼力呢,紅衣歌喉清麗又不失醇意,很好聽啦。」

  只見一曲罷了,花束打賞如雨般飛向暖香院的小舟。原來今日花魁賽是以各花舫所獲花束和打賞多少進行評選。花舫各有五隻小舟,標明記號,游弋於河上收花束。

  紅衣一曲開場,別的花舫頭牌也紛紛獻技。

  錦曦站在花舫之中凝目看去,只見花舫前各搭起一座繡台,或以鮮花修飾,或輕紗若隱若現,少女裙衫飄飄,登上繡台各自獻藝。一亮相便引來兩岸呼聲不絕。

  朱守謙邊喝酒邊瞧著樂:「錦曦可有妙技讓紅衣勝人一籌?」

  錦曦笑了笑答道:「只要守謙表哥肯出銀子,這又有何難?」低聲對朱守謙說了幾句。

  朱守謙大喜,喚來一人吩咐幾聲。

  一柱香之後,朱守謙花舫船頭站出一人大呼道:「我家公子獨鍾情紅衣姑娘,出銀一千兩買花送紅衣姑娘!」

  船頭打開一隻木箱,上面一層白花花的銀子在燈下生輝!

  四週一片譁然,一千兩銀子委實不是小數目。四周目光便望向了暖香院,紅衣輕輕巧巧一施禮,表示謝意。

  錦曦笑道:「有錢就是大爺,花錢買個面子,銀子給足了,看銀子的人會比看紅衣多。」

  朱守謙噴笑:「箱子面上是鉑紙折的銀元寶,下面空空如也!你怎麼盡出餿點子?明日我還不是得湊夠千兩銀子送去!」

  「不作弊,難不成誰真的今晚帶著金山銀海來比富?怕是花舫也載沉了!拿銀票又撐不出場面,哪有白花花的銀子看著耀眼?」錦曦理所當然地回答,就等著看李景隆和別的人如何出招。

  正說笑著,聽到河中一花舫中傳出一個聲音:「我家主人贈銀兩千兩與夏晚樓流蘇姑娘買花!」翻開兩隻箱子,銀子的光芒讓圍觀之人嘖嘖驚嘆!

  真帶了銀子來比富?錦曦眉一揚,攤攤手無奈地看著朱守謙道:「沒法了,這可比不過!不知是何人竟有如此大手筆!」

  朱守謙起了爭鬥之心向錦曦求懇道:「錦曦你可還有良策?」

  錦曦笑道:「此時若有梅花當是如何?」

  「夏季有梅?當是無價之寶。」

  錦曦又在朱守謙耳邊一陣低語,安然飲酒。片刻之後船頭站出一人喊到:「我家公子贈紅衣姑娘臘梅一枝!」

  岸邊花舫間頓起驚嘆之聲,時值夏季,臘梅斷然不能開花,而月夜燈影之中,朱守謙花舫上燈籠照著一株虯枝梅花開得正盛,臘似的梅瓣,風裡隱隱有梅香傳來,紅衣又高出流蘇一籌。

  這時聽到李景隆朗聲道:「落影姑娘景隆傾心,特贈水晶墨蘭一盆。」

  繡台上琴聲一顫,仿若落影心在顫抖。

  只見兩名侍者抬著一玉盆,蘭葉舒展,中有一碗大墨黑如玉的蘭花。錦曦嘴張得老大,天下間竟有此墨蘭。轉而心裡又一陣酸楚,她怔怔地想,李景隆的珍蘭當真不止素翠紅輪蓮瓣蘭一種,隱隱嘆了口氣,越發覺得他不可揣摸,早斷早了……早好。

  方纔贈銀兩千兩的聲音又冒出來:「我家公子贈流蘇姑娘臘梅一樹!」

  錦曦大驚,掀起簾子看去,她有一枝,那人就有一樹,而且反應如此之快,是和紅衣扛上了。這人是誰呢?她正疑惑間,聽到五姝再起歌舞,小艇收了各種妝點花牌而去。

  月至中天,一隻花舫出現,船頭站著太子秦王與徐輝祖,錦曦趕緊縮回艙中。沒過多久,花魁大賽的組織者笑著宣佈結果:「水晶墨蘭天下少有,縱得臘梅巧奪天工,斷然及不上蘭之貴重。今年花魁是落影樓的落影姑娘!」

  兩岸歡聲雷動,花魁之爭不過是端午添景之作,百姓圖個熱鬧便是了,更何況五姝齊艷,實難分上下。只有朱守謙扼腕嘆氣,輸給李景隆他心中不痛快。

  錦曦見到太子諸人已無興致,連聲催著朱守謙離開。

  這時對面傳來一聲清越的笑聲:「那不是守謙的花舫麼?請靖江王過來飲酒!」

  錦曦恨得咬牙,正是大哥徐輝祖的聲音。

  朱守謙不明所以地看著錦曦擠眉弄眼,他玩興正高,應了聲便拉著錦曦過去。錦曦把手一甩,示意不去。朱守謙只得自己獨自上艇,錦曦正要吩咐把花舫劃開,只見又一隻小艇飛快駛來,徐輝祖站在艇上衣襪翻飛,竟親自前來。

  徐輝祖沉聲道:「不准鬧性子!」伸手攜了她上艇。

  她沒有說話,眼中帶著一股寒氣直逼視過去。

  徐輝祖身子一震,情不自禁的分辯:「太子殿下喜歡你。他日……」

  不容他說完,錦曦冷冷地打斷他:「大哥,你終究是我的大哥,錦曦卻非大哥能左右之人。大哥才華冠絕應天府,何必對自己這般不自信?非要用錦曦去鞏固前程!」

  她說著心裡便有些難過,長嘆一聲道:「山中方知清靜,世間難尋真情,大哥,錦曦山中十年,從無怨恨爹娘大哥狠心薄情,你太讓我失望。或許,算命的說的對,我終是要克大哥的。除此一事,錦曦原打算唯大哥之命是從……大哥方便,替錦曦多謝太子殿下探病的美意。」

  艇至花舫,錦曦飄然登上花舫。徐輝祖呆若木雞,他斷然沒有想到錦曦竟是這般決絕。他一直以為太子玉樹臨風,乃人中龍鳳,他日登基便是天下之主,錦曦年紀尚幼,終會明白他的苦心。沒想到錦曦會這般斥責於他,與平時見到他的軟弱聽話模樣判若兩人。

  錦曦上得花舫,聽朱守謙正在吹噓方纔如何作弊,竟當笑話來說,博得太子秦王哈哈大笑。

  「非蘭免禮!」太子搶先一步攔住錦曦,她與徐輝祖同時到來,便明白她便是徐輝祖的妹妹,溫潤的眸子裡透出驚喜的笑意,想起燕王生辰被魏國公之女嚇了個半死,心道錦曦也不是只對他無情。此時再見到錦曦男裝玉雪可愛的模樣,當日府中被婉拒的難堪頓時拋在九霄雲外,「非蘭真是聰明,不知夏季何來臘梅?」

  「回太子殿下,梅是以臘為花,含香而造,沒想到對方竟能識破,造了一樹,非蘭真是慚愧!對方才是高人!」錦曦低頭回答,心道太子不以自己本名相稱,自是不欲他人知曉她是徐錦曦了。

  秦王呵呵笑道:「高人來了。」

  只見兩隻小艇劃向花舫,遠遠看見舟上站著燕王與李景隆二人。

  錦曦哀嘆,怎麼都遇到了。她實在不想與李景隆碰面,又避無可避,板著臉縮在朱守謙身後不語。

  燕王著一身白衣福字底常服與李景黑底亮金深衣一白一黑飄然而來。朱棣身形高大瀟灑,李景隆則帶著慣然的玩世不恭。各有千秋,均是少年英俊。兩人踏上了花舫,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落在了錦曦身上。

  「四皇叔!」

  這兩人都不是她想見的人,想起朱棣的一巴掌,錦曦便恨得牙癢,見他少年風流樣,心中一動,跟著朱守謙行禮:「非蘭見過四皇叔!」

  朱棣一愣,想起謝非蘭是朱守謙的表弟,這樣稱呼他也沒什麼不對,可心裡就是總有點不自在。鳳眼瞇了瞇擺了擺手。

  李景隆神色怪異地看著錦曦,想起她送蘭斷情,怒氣湧現,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一聲:「非蘭多日不見越發的精神了。我可是一直想再見識一番非蘭的騎射功夫!」

  徐輝祖一愣,目光在錦曦身上打了個轉,見太子一直看住錦曦,聽到都稱呼她為非蘭。他聰明透頂,瞬間便明白必是錦曦換了男裝改了名字。原來錦曦還會騎射。徐輝祖覺得自己真的太不瞭解這個妹妹了。

  錦曦一直不看李景隆的眼睛,垂著眼眸硬著頭皮道:「非蘭末微技藝,李世兄過譽了。」

  李景隆笑嘻嘻站著,就等著錦曦看他,可是卻一直等不到錦曦看過來的眼神,心裡又酸又痛。今晚瞧見她,往日錦曦的模樣又浮上心頭。怔仲間突然感覺秦王燕王投過來的目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轉開了頭。

  秦王總覺得氣氛不對,這二人一進來就盯著謝非蘭,沉吟一下便轉過頭問朱棣:「四弟真真大手筆。帶這麼多銀兩捧花魁。」

  場中諸人臉色均一變,要知道皇上提倡節儉,燕王游秦淮河倒也罷了,出手兩千兩捧花魁若是被皇上知曉,少不得狠狠教訓。

  錦曦想到當日不過提了句玉棠春就被朱棣冷嘲熱諷,就存了看好戲的心思。

  「二哥,那是假的,用鉑紙趕製,無人上船驗貨罷了。」朱棣輕輕一笑說道。「倒是守謙有錢,出銀千兩不說,而能得夏日臘梅怒放。」

  「哈哈,一樣一樣,都是假的!這可不是守謙府上幕僚所為,是非蘭的主意,還是被你識破了。若說真的,唯景隆的水晶墨蘭也。」

  太子呵呵一笑,化解開秦王的意有所指。

  「景隆慕落影之名久矣,怎生也不敢失去這個博佳人一笑的機會,唉,燕王殿下,靖江王爺,早知你們逗著樂,景隆也不必急成這樣啊。」李景隆心疼地說道。

  眾人想起這般作弊斗寶,都禁不住笑了。

  朱棣目光有意無意從錦曦臉上掠過,兩人均在心中想道,原來與自己一般心思弄機關的人是他(她)!

  燕王雖帶著笑容,錦曦卻感到陣陣寒氣逼來。燕王能在短時間明白臘梅機關,還做了一樹!錦曦越發覺得朱棣心思詭異,乾笑著陪立在一旁。

  「本宮對非蘭馬上英姿唸唸不忘,難得見到非蘭,今日端午對河賞月也是緣分,這個就賞了你吧。」不待錦曦推辭,太子已拉過她的手,送過一塊玉牌。玉牌通體碧綠,觸手溫潤。

  「東宮行走!」朱守謙失聲說道。

  「對。」太子含笑看著非蘭說,「每次見著非蘭,總有不捨之意,執這塊玉牌,進出東宮就容易了,非蘭一定前來。」

  「多謝太子殿下。」錦曦只得跪下謝恩。

  太子和藹的笑了,伸手拉住錦曦便不放手,「非蘭不必多禮。」

  錦曦尷尬之極,抬頭看到大哥竟面帶微笑,她欲哭無淚。再看朱守謙,大大咧咧跟沒看到似的。正不知如何是好之即,李景隆笑嘻嘻的走讓前來對太子道:「落影姑娘選中花魁,她是清倌,琴藝無雙,喚她前來為殿下撫琴一曲可好?」

  錦曦趁機退開,太子也不便勉強,笑了笑點頭同意。

  電光火石間,錦曦看到李景隆對她眨了眨眼睛,她心裡一酸,默不作聲地又往朱守謙身後退了一步。然後吃驚地發現李景隆似無意地踏前一步,與朱守謙一起把她擋在了太子的視線之外。

  錦曦低下頭,心思翻江倒海。這一步,讓她感動也讓她難受。

  目光落在李景隆背上,自己還蘭斷情,他卻還是照顧她。錦曦幾乎落下淚來,若不是太子與眾王還有大哥在場,再不會多留片刻。

  李景隆把太子和徐輝祖的神色全收進了眼底。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總還是不想讓錦曦與太子扯上關係。他對著珠簾後的落影微微點頭示意。

  落影一顆心全繫在李景隆身上,早把一切看在眼底,嘆息著浮上笑容,輕掀珠簾移步入內伏地道:「落影見過太子殿下。」

  那聲音嬌柔得似要滴出水來,太子一愣,眼神離開了非蘭望向跪地行禮的落影。只瞧到雲髻如煙,錦裳似水一般在面前漫延開來,心頭震盪,待到落影抬起頭來,太子的心神瞬間被吸引住,天下竟有如此嬌柔之女子!

  錦曦感動李景隆相護,卻又見落影嬌柔美麗,滿心落寞更不想多留。偷得空閒,低聲說了句:「家中母親怕是等得急了,非蘭告退。」

  太子有美於前,也不想非蘭留下,對徐輝祖看去一個眼神,見他心領神會,便溫言道:「非蘭可要記得來東宮做客,去吧!輝祖,你送送非蘭!」

  得了太子令,錦曦如釋重負,團團一揖,急步出了花舫,直到登上小艇才長舒一口氣。「大哥留步!今晚我不想看到你!」

  「錦曦!別胡鬧!」

  錦曦抬高下巴瞟了他一眼,冷冷一笑,順手把太子賞賜的玉牌往船上一扔。

  「你!」徐輝祖嚇得趕緊去接。

  錦曦趁機喝令小艇劃開。

  錦曦趁機喝令小艇劃開。沒有回頭,她知道大哥必恨恨然看著她,然後又面不改色地進去陪太子。

  一想兄妹倆竟然因為這事翻臉,錦曦胸口沉悶之極。像吃糯米丸子噎著似的,要大口呼吸才能順氣。

  落影的琴聲自身後傳來,纏綿悠長,彈出的曲風宛如今晚的秦淮河水,華麗絢爛,與空氣中的香氣還有細碎的笑聲烘托出美景良辰。李景隆的身影就浮現出來,他再惱她,但那一步卻消除了錦曦心中所有的疑惑。

  直到離開,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閉目想起他站在窗前放下蘭花微笑的樣子,心裡就有了一分痠痛。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還蘭與他。

  是因為那日落影樓他的模樣嗎?是,又似乎不完全是。錦曦覺得像團麻,理不清頭緒。

  他是她看不透的男人,大哥又拖上了太子,錦曦有點累,這些關係,她不想理會,不想明白,也不是她應該明白的。

  進宮?錦曦苦笑,若真以男裝入宮面對太子就是欺君了。若以女裝出現,只能是太子妃有請,而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她樂於見到的。

  她站在艇首,河風撲打在臉上甚是舒服。這般自在賞景怡心方是樂事。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父親已准允她可以隨意出府,並不以尋常閨秀來要求她。錦曦心想,還是外出走走好,留在南京城沒準兒又會發生什麼事了。

  小艇微蕩,已到碼頭。錦曦上了岸,見月已偏東,花魁大賽一完,秦淮河端午最熱鬧的時間就過去了。

  燈影下遊人漸少,錦曦回頭一看,河面上飄浮著朵朵花燈,連同花舫大船游舟上的燈光,倒映在水中的秦淮夜色像一個夢,飄渺得不夠真實。

  絲竹聲還在空中隨風飄蕩,她長嘆一聲,將這些美景拋在腦後,漫步往府中行去。

  「謝非蘭!」才走一會兒,冷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錦曦一驚,心想這就叫走夜路多了撞鬼,她頭也不回,腳步加快,暗道當我沒聽見。

  蹄聲得得趕來,「灰!」一聲馬嘶在身旁響起。錦曦無可奈何地停住,回頭間已經換了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仰望著騎在馬上的朱棣道:「四皇叔也打算回府了麼?」

  朱棣日前給了她一巴掌,本已內疚送去大內秘藥卻又被退回,就覺得這個謝非蘭太不識抬舉。

  李景隆向魏國公府那嬌氣庸俗的千金求親勾起了他的興趣。今天看到李景隆下意識的偏護非蘭,太子和徐輝祖神情怪異心中更是疑惑,馬鞭一揚指向錦曦:「說,你到底是何人?靖江王可沒有表弟!居然敢騙取東宮信物。」

  錦曦往四周看了看,只有朱棣一人,街上並無行人,膽便壯了,淡淡地說:「四皇叔多心了,非蘭確是靖江王的遠房表弟,一直長在鄉下而已。」

  她嘴裡有一句沒一句稱他為四皇叔,朱棣不過十七歲,竟感覺自己七老八十似的,心裡極不是滋味。細長的鳳眼看過去,見錦曦擺出一副恭順的樣子,眼睛卻在滴溜溜打轉。朱棣冷哼一聲道:「你瞧著謙恭,臉上卻是一副不把本王放在眼裡的樣子,仗著太子撐腰麼?」

  「非蘭惶恐!」話是這樣說,錦曦目中卻無半點怯意。

  朱棣已跳下馬來,步步逼近她:「是麼?」伸手就用馬鞭去抬錦曦的下巴。

  他的舉動帶著不屑和高高在上的那種蔑視。錦曦那肯受辱,自然的擺頭甩開他,後退一步冷然道:「四皇叔明察便是!」

  朱棣出手落了空,聽到她還稱他為四皇叔心頭不知哪兒來火氣,揮手就是一鞭罵道:「你敢對本王不敬?!」

  錦曦條件反射一抬手就抓住鞭梢,心想過了今天,就出南京城四處遊玩,再不和你打照面了,以後南京裡也沒了謝非蘭這個人,反正你也不找不著我。想起他打她的一巴掌,加上今天出來觀燈心情鬱悶,就想出手教訓教訓他。又記起朱棣的身份,不覺猶豫。

  她沉思之時手還握住鞭梢,朱棣用力一扯,竟紋絲不動。心頭不免火起,喝斥道:「大膽!」

  錦曦回過神,手一鬆放開馬鞭就低頭賠罪,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凡親王都是驕縱慣了,桀驁不馴只能惹更多的麻煩。

  她吸了口氣平息心裡的煩躁賠笑道:「殿下息怒,非蘭知罪,不該衝撞殿下。非蘭確是靖江王的遠房表弟,殿下信不過非蘭,靖江王是您的晚輩,總不會失禮的。若真的不信,非蘭也無辦法。」說完轉身欲走。

  她的態度一直很好,但朱棣就是覺得不對勁。瞟了眼她冷冷道:「本王准你離開了麼?」

  錦曦猛的回頭,對朱棣對視著:「不知四殿下還有何事?」

  朱棣一愣,他找了個藉口離開花舫,緊跟了謝非蘭,懷疑卻又沒有證據,一時半會兒又說不出什麼來,就是不想讓她離開。

  「非蘭告退!」錦曦見他一愣,施了一禮轉身就走。這個燕王著實討厭,想起上次那一巴掌,錦曦心頭的火就起來了,知道不能與他硬碰,壓著性子與他說話。這會兒一轉身,步子邁得更大,巴不得離他再遠點。

  沒得到自己許可就想離開?朱棣眉一皺搶前兩步手已搭上非蘭肩頭。她是學武之人,反應迅猛,在朱棣手觸到她肩頭的瞬間條件反射地單手一拉,用勁一摔,朱棣便飛了出去。好在他常年在軍中,地上打了個滾已站了起來。朱棣幾時這般狼狽過,一張俊臉瞬間氣得通紅,指著錦曦氣結道:「你……你竟膽敢……」

  錦曦摔了朱棣才反應過來,看看四下無人,這等丟人之事朱棣斷不會張揚,顧不得朱棣的身份,心一橫本性就露了出來,她雙手抱臂譏笑道:「冒犯四殿下了,不過,技不如人,卻要做背後偷襲之事,實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為!」

  朱棣的行為到了錦曦口中成了背後偷襲,不由大怒,馬鞭就朝錦曦打了過來,錦曦躲閃了一鞭,又抓住了鞭梢,只微微用勁馬鞭繃得直了,朱棣卻扯不動分毫。

  錦曦見朱棣的臉色由紅轉青,鳳目似要噴出火來。反正已經得罪了,還不如藉機出出被他打了一巴掌的惡氣。於是撇嘴笑道:「殿下何必這般急怒攻心?你不會功夫,是打不過非蘭的。你要懷疑非蘭有企圖,那也是對太子有企圖,您著什麼急呢?不過,非蘭到是可以告訴殿下,我明天就離開南京城,殿下眼不見心不煩就是了,你打我一巴掌,今天就當扯平!若殿下心眼小,非要記仇,下次再公平打過如何?」錦曦面帶笑容,悶氣一掃而空,眼睛裡流露出促狹之意。

  她說的每句話都像石頭一塊塊壓上朱棣心頭,他只覺胸悶氣堵,臉氣得鐵青,已說不出話來。

  不等朱棣回答,遠處有足音傳來,錦曦不敢久留,手鬆開鞭梢,腳尖一點,施展輕功迅速隱沒入黑夜之中。

  侍衛趕到時,見朱棣面寒如冰,正氣得喘氣,眼睛恨恨地望著前方,薄唇緊抿成一線,知道他在盛怒中,默立在旁噤若寒蟬。

  朱棣已氣得沒了話語,翻身上馬,狠抽一鞭,馬四蹄揚起往前狂奔。「謝非蘭,欺本王沒有武功是麼?」鳳目中怒火滔天,恨不得抓了她剝皮抽筋,朱棣壓根兒沒想到謝非蘭膽子這麼大,竟敢挑釁於他。

  進了王府,侍女遞過茶來,他一把掌打落在地:「燕七!」

  「王爺!」

  「本王的武功如何?」

  燕七不敢抬頭,他聽出了朱棣的憤怒,又心知他最恨別人騙他,硬著頭皮道:「殿下生於亂軍之中,於行軍打仗自是英雄無敵,單就武功而言,卻不是江湖中人的對手。」

  「本王若現在習武呢?」

  「王爺,您,已過了修習武功的年齡。尋常人,三五十人也是敵不過您的……」燕七小心的回答。

  朱棣負手佇立良久,突展顏一笑:「本王天皇貴胄,何必學那些江湖玩意兒。準備行裝,明日啟程去鳳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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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4:5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邂逅相遇變故生

  淮河源於河南省桐柏山北麓,流經河南、安徽至江蘇揚州三江營入長江。鳳陽便位於淮河中段南岸,洪武二年建中都皇城。洪武七年,割臨淮縣四個鄉設置鳳陽縣。

  魏國公徐達出身濠州,自皇上賜名鳳陽後,濠州漸漸不再被提及。錦曦稟明父親,想去看看老家現在的模樣,徐達略一沉思就同意了。

  徐輝祖聽到消息時正在用早膳,珍貝瞧著他額頭青筋因為咬著牙憋著氣已暴突起來,嚇了一跳道:「少爺,你……」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在屋裡走了幾轉,沉聲道:「珍貝,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一定粘住小姐讓她帶著你。」

  「是!」

  「機靈點,有事飛鴿傳書來報!」

  徐輝祖吩咐完珍貝,急步出了房門去找父親。

  魏國公徐達此時心情極好,正陪著夫人在花廳品茗,瞅著徐輝祖進來,心裡已明白了幾分,笑呵呵地道:「輝祖,一大早這麼急做什麼?」

  「父親,娘!」徐輝祖心裡盤算了會道,「前些日子錦曦鬧身子不好,想回棲霞山住些日子,兒子是想親送她上山。」

  「錦曦自有她的想法,她想回鳳陽老家,為父已經准了。」

  「可是父親,錦曦一女流之輩,如何放心讓她獨身上路?」

  徐達笑了笑:「輝祖,這你就不必擔心了,為父已安排侍衛暗中保護,錦曦山中十年,不是尋常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閨秀。況且為父已囑她男裝上路,不用擔心她的安全。對了,眼下有一差使,你去趟北平,替為父給傅友德將軍帶封信及藥材,他出發前為父不在南京,你代我順致問候,馬上就走,趕緊著。」

  徐輝祖無奈地應下,不經意看到父親意味深長的眼神,心想,這不是支開我麼?為什麼呢父親會這樣放心讓錦曦獨身上路,只囑兩名侍衛暗中保護?

  他本是聰明人,心裡一盤算就想起了燕王南巡之事。如果錦曦要嫁一個皇子,徐輝祖還是不肯放棄太子。

  然而父親催得緊,並派了兩名親衛跟著他。徐輝祖沒有時間再去東宮,想了想放出一隻信鴿。心裡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珍貝身上。

  信鴿剛出魏國公府就被捉住再被放飛。一柱香後,李景隆已得到與東宮同樣的消息:鳳陽。

  鳳陽?錦曦去了鳳陽?李景隆在蘭園默想著這則消息。燕王也去了鳳陽,魏國公僅派了兩名侍衛暗中保護錦曦。這個老狐狸!想起魏國公府拒婚,他心裡恨意漸生,嘴裡漫不經心道:「銀蝶,常聽父親說起鳳陽的風土人情,想去瞧瞧。」

  「燕王今日啟程去了鳳陽。走水路。」銀蝶沒有回答,流利地報傳情報網得知的消息。

  李景隆低低笑了笑:「真是巧,也罷,咱們也去湊湊熱鬧吧。沒準,鳳陽山裡還能尋到珍品奇蘭。」

  錦曦得了父親准許,雀躍不已,收拾行裝出了府門。

  南京前往鳳陽可走水路也可行陸路,錦曦不會鳧水,在府中池塘也差點淹死,決定走陸路。

  出了南京城,她就知道身後有人跟著。回頭緊隨的兩名侍衛,知是父親安排,她不忍讓父親擔心,也不說破,任侍衛跟在身後。

  她打馬出了城正高興地東張西望,遠遠瞧見路邊茶亭裡坐著伸長了脖子的珍貝,呆了呆,嘆了口氣縱馬前去。

  「小,少爺!」珍貝機靈的改了口,紅著一雙眼睛迎上來。

  錦曦瞧了眼珍貝,也改作男裝。舉止間卻無半分男兒氣,不覺失笑:「我說珍貝,你換男裝幹嘛?怎麼打扮也不像。」

  「可是,少爺,你是男裝啊!」

  「你回去,這一路我是走到哪兒黑在哪兒歇,你不是習武之人吃不了這苦的。」

  珍貝低下頭,眼淚就下來了:「是少爺叫我跟著你的,若是回去,少爺會打死我……」

  錦曦知道肯定是大哥派了珍貝前來,本不想帶她走,聽珍貝這麼一說,心又軟了。她知道珍貝愛慕大哥,唯大哥之命是從,若真的不帶她,真怕大哥生氣。她想了想道:「你跟著我也可以,不過,你要答應我……我倆結伴出遊時,少爺是你,侍從是我。」

  「這如何使得!少爺只是擔心小姐出門在外無人照顧。」珍貝反對。

  錦曦笑了笑說:「聽我說完,你扮男人不像,被人看出是女的也無妨,我就是你的侍從兼保鏢,若是被人識破身份,你就是魏國公府的大小姐,我還是待從。我會騎射,做侍從正合適。你從小呆在府中,可沒在外吃過苦頭,正是小姐模樣。跟我就答應這點,要麼,你就回府。」

  珍貝權衡半天,與其回府被公子訓斥,還不如緊跟了小姐。便點頭回意。

  兩人換過衣飾上馬南行。

  錦曦側著問道:「珍貝會騎馬,會武藝麼?」

  「會騎馬,是少爺教的,可是武功卻是不會。」珍貝老實的回答,心裡還是有幾分不安,「小姐,這樣行嗎?珍貝怎敢委屈小姐做侍從。」

  「我叫非蘭,謝非蘭,夫人的遠房親戚,當然也是靖江王的遠房表弟。護送表妹回老家鳳陽,因為出行,所以你改做男裝,明白了嗎?」錦曦笑著說,眼珠一轉又道,「當然,非蘭自小與你已有婚約在身,親密無間,你傾心於表哥非蘭,對我好點也正常。」

  珍貝終於反應過來:「小姐,啊,非蘭,嘿嘿,這樣一來就算我扮得不像也沒關係了是麼?」

  錦曦微笑不答,揮鞭一指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珍貝,女子亦應有此豪情,難得出府自由自在,你別想著我是小姐,你是侍女,好好看看風景便好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走吧!」

  「可是小姐,珍貝那有你讀的書多,只不過識得幾個字罷了。」珍貝嘀咕道。

  「呵呵,女子無才便是德,珍貝,全是這被這話害的!你是在府中呆得久了,不知外面天地的寬闊,別想那麼多了,難道你不想吃這沿途的美食,不想看這沿途的風景?」

  「嗯,小姐,出了府覺得空氣都新清許多。」

  錦曦笑道:「走吧!小姐!記住,以後喚我非蘭就好。」

  「那我叫什麼?」珍貝傻傻問道。

  「你還叫珍貝啊,女兒家的名字怎可隨便示人?不答便是。」錦曦咯咯直笑,一挾馬腹跑了起來。

  兩人也不趕路,直到傍晚時分,才到秦淮河邊的頂山鎮。

  「過了秦淮河再行十里就入安徽境內。今日天色晚了,就在這鎮上打尖休息吧。」錦曦與珍貝催馬進了鎮子。

  頂山鎮不大,卻也繁華齊整。因靠著外秦淮河,往來船隻靠岸打尖,小鎮客商往來,生意甚是紅火。

  最大一家福寶客棧位於鎮東頭,是上百年歷史的老字號。小二眼尖眼見錦曦和珍貝身飾華麗,相貌不凡笑呵呵的迎上來道:「兩位公子住店麼?」

  「住店,有上房麼?兩間!」

  小二看了二人一眼,瞧出珍貝衣飾華麗,臉小嬌柔,目光落在珍貝腳上,見一雙皂靴鬆鬆穿著,這時但凡大家閨秀或稍有條件的女子都以三寸金蓮為榮,皇后馬氏未纏足已被天下人笑話,心裡便明白珍貝必是女扮男裝,繡鞋外再套了皂靴。

  錦曦卻因從小養在山上,還是天足。小二以此為憑,認定了這二人一男一女,懂事地也不說破,笑道:「上房只得一間,別的是下房,就要委屈公子了。」這話卻是對著錦曦說的。

  珍貝一急,張口欲說,錦曦已用眼神止住她,含笑道:「煩請小二哥帶路,我們的馬兒記得喂黑豆精草。」手上已遞過一錠官制的小元寶。目光看著隨後而來的侍衛,那兩人極為懂事,裝做不認識錦曦與珍貝,拉了馬自去尋小兒住店。

  錦曦微微一笑,不討厭就行。

  進了房珍貝便急道:「小姐,還是我去睡下房吧。」

  錦曦「撲哧」笑了:「我不能和你一起住在上房麼?要兩間房就一定要去睡啊?笨!」

  珍貝一呆,呵呵笑了,「小姐,我怎麼覺得你在府中柔弱得緊,怎麼就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呢?」

  錦曦笑著不答,見珍貝收拾停當便下樓吃飯。

  樓下已坐了不少人,見樓上走下兩位錦衣公子。一人秀氣玲瓏,一人玉面含俏,不覺多看了兩眼。

  珍貝臉一紅,低下頭走到邊上坐下。錦曦大聲喊道:「小二!」

  「來嘍!」小二已吃驚過一回,心中得意識破了珍貝身份,興沖沖跑過來服侍,「公子想吃點啥?」

  「初來貴地,有什麼拿手招牌菜上幾樣就好,不要酒了。」

  「好勒!鳳尾蝦排,紅松鱖魚,翠湖香藕,素三樣上嘍!」小二輕快地報了菜名,不多時菜便上桌。

  錦曦在山中喜食素,看到翠湖香藕是雪白的素藕襯在黃瓜上,青白二色相見,顯露一股清新之意。吃了一片在嘴裡,微甜酥香,香糯入口即化,錦曦不由得嘖嘖稱讚。

  「謝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珍貝一驚,挾住的蝦排掉了下來。

  「謝公子,我家主人有請!」

  珍貝一驚,挾住的蝦排掉了下來。

  錦曦放下筷子神色不愉,頭也未回地說:「你家主人是何人?」

  珍貝看到來人長得凶神惡煞,臉上似有怒意,心裡不免害怕,張口道:「非蘭……」

  錦曦埋怨道:「瞧把我家公子嚇得,有表哥在,不用怕。」這才回頭道,「這位爺請了,敢問你家主人是何人?」

  來人身形高大,古銅肌膚,濃眉大眼,穿著緊身衣靠一副侍從打扮,極是有禮:「我家主人認得謝公子,道即是有緣相遇,所以想請公子移步。」

  錦曦暗想,是誰呢?認識她是謝非蘭的不過那幾位親王和李景隆,她一個也不想結識,笑了笑說:「煩請轉告你家主人,非蘭有要事在身,我家公子也不習慣與陌生人同桌吃飯,好意心領了,等非蘭陪我家公子用餐後再行拜見。」

  來人一怔,目光看向珍貝已有所悟,抱拳道:「在下這就回稟主人。」

  等他離開,珍貝已沒了胃口,擔心的說:「非蘭,會不會惹出什麼事來?」

  錦曦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說:「膽子這麼小,你跟著出府幹嘛?明天回去吧。」

  珍貝嘟了嘴不吭聲,生怕錦曦真趕她回去。

  「來,多吃點,明天過了河,咱們還要趕路。」錦曦重新挾了只蝦排給珍貝。

  一個慵懶而冷漠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謝公子好大的架子,這又是陪何家小姐呢?」

  錦曦哀嘆一聲,這是怎麼了,怎麼又碰見他了?他不在南京城裡好好呆著,跑這個小鎮上來幹嘛。

  她迅速用筷子在桌上畫了個燕字,對珍貝使了個眼色。珍貝一怔,嘴一翹,筷子啪的一聲敲在桌上:「非蘭!吃個飯也不清靜!不吃了!」

  錦曦趕緊作揖賠笑道:「表哥不好,等會兒給你買零嘴,要不,再送幾樣小菜回房再吃?」

  珍貝哼了一聲,不理錦曦,更不瞧燕王扭身就往樓上走。錦曦跟在身後嘴裡不住的討好,偷空對燕王苦笑一下,抱拳行禮,剛想開口,聽到珍貝一聲嬌吒:「你不陪我啦?」

  錦曦馬上回頭露出一臉諂媚:「陪,怎會不陪。」緊跟兩步伸手扶住珍貝伸過的手。上了兩步樓梯回頭對燕王聳聳肩,無奈之極。

  朱棣看得目瞪口呆,眉頭緊皺,身邊侍從已呼喝起來:「豈有此理,見著我家主人竟敢如此無禮!」

  坐在角落的兩名侍衛身子一動。錦曦目光已掃過去壓住兩人,她一揖到底:「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

  「非蘭!」珍貝回頭怒氣騰騰,「不准道歉!打撓本小姐吃飯還賠禮?這些人無禮之極,不必理會,回房!」

  她站在樓梯之上,頭驕傲地抬頭,滿臉不高興。絲毫不隱瞞自己是女扮男裝。

  錦曦一愣,焦急地說道:「表妹,他是……」

  「在下燕四,敗了小姐興致,因與謝公子相熟這才冒昧相邀,小姐沒吃高興,心情不好也是自然,不如由在下做東,重整酒席與小姐賠罪可好?」朱棣含笑地望向珍貝。

  他打什麼主意呢?錦曦心中轉過數道彎,見朱棣一身銀素絲綢衣長衫襯得身形修長雅緻,劍眉修鼻,嘴若菱角,鳳目飄出魅惑的笑意,比起穿著行龍蟒袍另顯出種書生氣。

  她側過頭看見珍貝對朱棣的風采看愣了,知道朱棣不願當眾暴露身份,當下有了主意,低聲懇求道:「這位,燕公子最愛交朋友,表妹……」

  珍貝心中稱讚燕王一表人材,也看明白了錦曦意思,神色一整嬌滴滴地說:「即是如此,容我整過妝容,非蘭,扶我!」

  錦曦趕緊扶著她往樓上去。

  朱棣聽到珍貝的聲音,背上的汗毛瞬間炸起,情不自禁想起當日燕王府花園中的一幕。在聽到錦曦呼她表妹時,他已明白珍貝就是那位魏國公府的千金。男裝打扮的珍貝秀麗玲瓏,臉上也無厚厚的粉妝,除了那股驕橫之氣,和王府花園中看到的臉卻是兩樣。朱棣被錦曦摔了一跤懷恨在心,又對珍貝的兩張臉產生的興趣,背負了手,不動聲色地看著兩人上樓。

  一進房兩人就吃吃笑了起來。

  「小姐,我還化那麼濃的妝麼?」珍貝笑道。手卻不停,換過衫裙,又敷上厚厚的粉底。

  錦曦忍住笑提醒她:「你已聽說他是燕王,記住你上次在王府花園裡的表現,噁心他,包管他再不想糾纏咱們。」

  想到燕王對珍貝避如蛇蠍的模樣,錦曦就樂。她拉開房門故意大聲說:「表妹,非蘭在門外恭候。千萬別叫燕公子等久啦!」

  不多會兒,珍貝打開房門,香風撲面而來。

  「阿嚏!」錦曦揉揉鼻子,被濃郁的脂粉香熏得後退一步。屏住呼吸扶住珍貝低聲埋怨道:「你怎麼受得了?」

  珍貝高抬著頭,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大少爺說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燕王看上小姐,這算什麼?!」

  錦曦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大哥怎麼迷惑了珍貝,讓她死心塌地。

  朱棣身邊侍從前來引路,看到珍貝頭迅速看向一邊:「兩位這邊請。」

  簾子掀起,珍貝碎步走進去,輕身福了福嬌聲喊道:「不知是燕王殿下,殿下恕奴家無禮了。」

  朱棣側頭避開撲來的香風,沉聲道:「起來吧。」

  「啊,多謝殿下,」珍貝站起想也不想坐在朱棣身側,雙目含情,盯著朱棣再不移開。

  朱棣微微往後一側,屏住了呼吸。

  只聽珍貝驚喜地說道:「奴家與殿下真是有緣呢,回老家鳳陽竟在這裡也能遇著,上回在王府中,啊!奴家好喜歡燕王府的花園……」

  「阿嚏!」朱棣打了個噴嚏,只覺得胸悶氣短,不能張口呼吸。

  珍貝急道:「殿下可是傷風了?非蘭,快請大夫!」

  錦曦肚子都快笑爆,故意露出尷尬地神色說道:「表妹,你,你太香了。」

  「什麼話!」珍貝一拍桌子,看了錦曦幾眼,再掃過朱棣的表情,捂臉大哭起來,「表哥你居然當著殿下的面這樣說我,我,我不想活了……」轉身掩面衝出了房門。

  錦曦緊張地站起來,對朱棣抱拳賠禮:「我這表妹被寵壞了,殿下息怒,非蘭得去哄哄她!」一個閃身就追了出去。

  兩人從進門到出門不過片刻工夫。朱棣被珍貝的脂粉香熏得頭暈腦漲,快步走到窗邊大口的吐氣,頭被河風一吹,這才清醒過來。

  他心裡暗暗發誓,這個魏國公的千金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怎麼換回女裝就成這樣了?男裝倒還清爽。」燕七小聲的嘀咕著。

  朱棣心中一震:「你說什麼?」

  「主公,你不找謝非蘭的麻煩了?」

  「剛才你嘀咕什麼?」

  燕七一愣,馬上回道:「屬下說,哪位魏國公府的小姐,怎麼一換女裝就這樣?男裝倒還清爽。」

  「哼!」故意捉弄我是吧?朱棣恨得咬牙,眼中開始閃爍著算計,「她們住哪間房?」

  「小姐住天字三號房,謝公子住和字七號房。另有魏國公兩名侍衛住和字六號房。」

  「只有兩名侍衛嗎?」

  「是。」

  朱棣笑了笑:「魏國公還真是心細,知曉本王會明走水路實走陸路,隱瞞身份暗訪各地災情,竟放他女兒前往鳳陽,魏國公千金竟只派了兩個侍衛和一個謝非蘭貼身保護。算得可真準,老狐猩!還真遇上了。傳令下去,備船,叫燕十一擄了魏國公千金上船走水路。本王倒想看看,謝非蘭怎生向魏國公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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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7 17:35: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難解蘭意孤鴻影

  錦曦本打算與珍貝住在天字號房內,又擔心被朱棣看出端倪,只得再三叮囑珍貝關上房門回到和字號房休息。

  左右瞧到沒人,錦曦飛快地進入和字六號房。

  「見過小姐!」

  「做得很好,今日遇到燕王之事不欲聲張,跟在後面就是,往後都同今日這樣!明白了麼?」

  兩名侍衛只負責錦曦安全,當下連聲答應。

  是夜,燕十一輕輕鬆鬆便擄走了珍貝。

  錦曦總覺得不安,一大早就去尋珍貝想趁早走人。在門外敲門良久不見動靜,心已慌了,一腳踹開房門,房間裡空無一人。桌上放著一封留書:「明日午時,帶黃金百兩鎮外松坡崗贖人。」

  她盯著留書看了良久,心中起疑,真是綁匪幹的?難道這福寶客棧中有人真把珍貝當成了自己?所以綁票勒索金銀?

  「謝公子!」

  錦曦回頭看到朱棣吃驚地站在房門口。冷冷瞥去一眼道:「四皇叔,大小姐被賊人擄走,非蘭這就要去鎮外松坡崗尋人,告辭!」

  「等等,本王與你一起去吧,魏國公乃朝中重臣,本王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錦曦狐疑地看著朱棣,見他一臉嚴肅,不覺脫口而出:「真的不是你做的?」

  朱棣不悅地說:「豈有此理!」

  錦曦嘆了口氣說:「四皇叔見諒,我心神大亂,而且……也無黃金百兩。」

  朱棣忍不住笑了,負手悠然道:「黃金本王可以借你,如果你需要的話,不過,本王想沒這必要,只想見識一下是何人在本王眼前公然擄走魏國公千金。」

  他心中有數,燕十一已和珍貝好好呆在船上正向鳳陽進發。這個留書之人顯然是另有其人,想引謝非蘭前往。朱棣起了心要教訓謝非蘭,又被留書人引出了興趣,當然要一起前往。

  「如此先行謝過四皇叔,魏國公出行前再三交待非蘭保護小姐安全,唉!」錦曦將錯就錯,心想多了朱棣和他的侍衛總不是壞事。也不再瞞著朱棣,喚上魏國公府的兩名侍衛同去松坡崗。

  松坡崗位於頂山鎮上游,遍植青松,遠望青翠欲滴,走近見飛瀑洩下,鳥語山幽。朱棣叫上了燕七帶了四五名侍衛同去。

  一行人來到松坡崗絲毫沒有察覺氣氛詭異,錦曦暗道,這賊子選的好地方,若不是心中掛記著珍貝,倒也是一處遊山的好去處。

  「謝公子,是本王錯怪於你了,你真是靖江王的遠房表弟,不然,魏國公也不會將女兒託付與你。」

  「四皇叔明鑑,非蘭不敢欺瞞。」

  她一口一個四皇叔,朱棣聽了極不舒服,想想錦曦跟著朱守謙這般稱呼又實在找不出錯。自己不過比她大兩歲而已,臉一板:「謝公子不必跟著靖江王稱呼本王,親朋好友多了去了,難道本王的親戚也這麼多?」

  錦曦本來就是故意的,見朱棣不爽,那一掌之仇便也淡了,笑著說:「是,四殿下!」

  不多時已走上松坡崗,見地形如饅頭隆起,中心一大塊空地只生得些低矮雜草。錦曦下了馬四處打量,見一端是懸崖臨水,四周松林密集,不見人影,不覺奇怪。沉聲大喝道:「何方賊子,謝非蘭應邀前來!」

  風吹過,松林發出沙沙聲響,朱棣倒也不慌,就想看看是什麼人。

  錦曦暗暗戒備,不見珍貝,那麼就是故意引她前來的了,會是誰呢?

  松林中潛伏著一群黑衣人靜心屏氣地看著空地中的幾人。

  為首之人身穿青衫長袍,眼中露出複雜神色,目光看過錦曦再移到朱棣身上。錦曦身形嬌小,男裝面如寇玉,帶著英氣。朱棣瀟灑倜儻,站立如松。他凝視良久終於一咬牙道:「殺了朱棣與他的侍衛!生擒謝非蘭。」

  一聲令下後,松林中箭枝飛出直取朱棣。

  破空聲呼嘯而來,燕七大聲驚呼道:「殿下,有埋伏!」

  隨意箭枝射出朱棣身邊發出幾聲慘叫,已有侍衛中箭倒下。

  朱棣長劍出手拔開箭枝,見箭來的方向全衝著自己與燕七,不覺大怒:「謝非蘭,你竟敢勾結賊子暗殺本王!」

  錦曦氣結,又不是自己叫他來的,居然又算到自己頭上,此時顧不得和朱棣爭辯,身形一展護到了二人面前喝道:「有武林高手,你倆先走!」

  「走不了啦!」笑聲四起,林中躍出一群黑衣人,攻向三人。

  錦曦揮動手中長劍,與燕七和侍衛護著朱棣往後退去,黑衣人似乎對錦曦有些顧及,見她擋在二人面前未免攻勢緩了一緩,但來者人多,他們寡不敵眾,邊打邊退,已退向山崖一側。

  這時林中飛出連珠羽箭閃電般射向朱棣,錦曦想也沒想擋在朱棣前面前,手中長劍護得密不透風。

  「好毒的箭,這種箭在箭簇上裝有狼牙倒勾,中箭之人若不及時取出箭頭,會流血不止,看來,真是有人想要置朱棣於死地了!」陣陣煞氣從朱棣身上暴出來,錦曦偏頭瞧過,見他鳳目泛起一股戾氣,神色森冷,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主上,燕七和侍衛斷後,你與謝公子跳崖逃生!」

  燕七和眾侍衛已狀如瘋虎,大吼著撲向黑衣人,不要命的築起一道人牆,勇猛不可擋,生生逼退了黑衣人的攻勢。

  朱棣見機行事,猛的拉住錦曦胳膊奔上山崖。

  黑衣人見他們突出重圍又苦於被燕七糾纏正不知所措時,林中響起陣陣箭枝破空襲來的風聲,連珠式地射向奔跑的朱棣,這次竟連錦曦也不放過,一併籠罩在箭雨之中。

  「快走!」錦曦大吼著讓朱棣離開。

  「要走一起走!」

  「那來這麼多廢話!」

  錦曦心急,見朱棣端出一副要拚命的樣子,婆婆媽媽惹人討厭,一腳踹出正中朱棣的屁股。

  他一個踉蹌腳步不穩直直地倒向山崖下,風裡只傳來他不甘的吼聲:「你竟敢對本王不敬……」

  錦曦愣了一愣正想笑,右肩一痛,已中了一枝箭,疼得她往後退了一大步,手一軟,長劍落地。

  燕七見狀不顧渾身浴血地奔跑過來,扶住錦曦想也沒想就跳了下去。

  就在這瞬間,青衫長袍的蒙面人從林中奔出,幾個兔起鶻落穩穩落在了山崖之上。河風猛烈,吹得來人衣袍烈烈作響。

  從這裡往下看,驚濤拍岸捲起浪花如雪,中有漩渦隱現,水勢湍急。錦曦和燕七還有朱棣早已不見蹤影,想來人一落入水中便被水勢衝向了下游。

  青衫蒙面人看了眼倒地受傷呻吟的侍衛,森森然地道:「不留活口!沿河搜尋,活要人,死要屍。」冷冷地吩咐完,來人負手背向眾人,眼中已露痛苦之色。

  聽到身邊腳步聲消失乾淨,四周恢復靜寂,他才緩緩拉下面上黑紗,露出一張俊逸非凡的臉,赫然正是李景隆。

  「錦曦,你真的會死麼……」他親眼看到錦曦中了他的狼牙附骨箭。李景隆怔怔地看著山崖下的河水,突然一個縱身也跳了下去。

  燕七一手拉著錦曦,仗著水性好,一邊順水往下游飄,一邊掙紮著靠岸。

  錦曦已痛得麻木,加上不會鳧水。任燕七帶著她隨水漂流,意識漸漸模糊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有隻手把她從水裡拖了出來。一個聲音急切地喚著她的名字。錦曦暈暈沉沉地睜開眼,瞧見李景隆渾身是水,臉上焦急莫名,她張張嘴想喊他,眼一黑就暈了過去。

  「啊!」錦曦被痛得驚醒。

  李景隆站在床頭,手上拈著一枝帶血的羽箭,他擦了擦額頭的汗。一邊給她包紮一邊說:「箭取出來就好了,養個十天半月就行。這傷藥極有效,不會落下疤痕。」

  錦曦這才發現肩膀全露在外面,臉一紅,知道要取箭頭只能從權,眼一閉不吭聲了。為什麼又是他救了她?他為什麼這麼巧出現?一連串問題沖淡了錦曦的傷感。

  給她包紮好傷口,李景隆拉過涼被蓋好錦曦才長舒一口氣道:「還好及時。錦曦……痛嗎?怎麼會弄成這樣?」

  錦曦失血過多,很是疲倦,又羞於見他,閉著眼沒有回答。

  「你,你休息會兒,沒事了。」李景隆也不多說,站起身走了出去。

  沒事了麼?朱棣怎樣了?燕七呢?錦曦腦中充滿了種種疑問,鼻端又嗅到了蘭香。

  她緩緩睜開眼,旁邊几案上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靜靜地吐香。錦曦眼前又冒出往日情景,輕若不聞地嘆了口氣,所有的疑問都得養好傷再說,她靜靜地睡了過去。

  李景隆走出船艙,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他回頭看了眼緊閉的艙房,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明明狠了心下令要取她性命,從水中撈起她時又心慌意亂,見她傷勢沉重,只恨自己怎麼會用附骨箭。

  「錦曦,不要怪我,我不過是接到消息想來看看你,誰知瞧到燕衛擄走你的侍女,這才起意佈局。若不是朱棣要跟著你來,我只想見見你的……你為什麼要擋在朱棣面前,為什麼要拚死護他?你真讓我痛心!」他望著天際喃喃自語。眼睛中充滿了嫉妒的怒火。

  朱棣水性極好,跳崖之後沒多久便上了岸,摸出貼身荷包裡藏著的信號放出。不多時,燕衛便尋了過來。

  「沿河查找!」朱棣下了令,顧不得渾身水濕,帶領人馬飛奔回松坡崗。林間空無一人,除了地上的血跡連一支箭也沒尋到。

  「主上,清理得很乾淨,是訓練有素之人。」

  朱棣邁步走到山崖上,風吹過,烈烈捲起他的衣襟。心中後悔異常,不該小覷了這批賊子,只帶燕七一人前來。

  疑問在腦中盤旋,謝非蘭與燕七是被擒走還是跳了崖呢?是何人布了這個圈套要置他於死地呢?如果自己不陪謝非蘭前來,那麼,這個圈套就是針對她而不是自己。然而當時分明黑衣人想置於死地的人是自己和燕七。是看到自己來了臨時改了主意還是對他的行蹤瞭若指掌篤定他會前來?會是什麼人呢?

  朱棣想了良久,突問道:「淮河水災,賑災之事太子早已佈置下去,情況如何?」

  「主上,這事是太子親為,莫非中有蹊蹺?」燕五大著膽子猜測著。

  燕五一席話讓朱棣微皺了眉,皇上令他視察災情,如果嚴重,免受災之地三年賦稅,難道,真是太子借賑災中飽私囊,怕他此行查出個中貪贓枉法之事?可是這樣不免太過顯眼。而太子親自操辦之事,為何父皇又要令他前往巡視呢?

  「集結船隊,亮出旗號,通令各地官員。本王要明察!」朱棣沉聲下令。

  「主上,這麼一來,不是查不出……」

  朱棣轉身嘲笑疲道:「你以為咱們的行蹤沒被人發現麼?與其這般隱蔽著身份給人以可趁之機,倒不如亮在明處,奉著皇令弄得熱鬧點。不過,燕五,你另帶人先本王一步前往鳳陽吧。」

  燕五眼睛一亮,恭敬地說:「遵令!」

  「叫燕十一好生送魏國公千金去鳳陽皇城安置,不要露了行藏。」

  「是!」

  朱棣這才換下濕衣,記掛著燕七與謝非蘭,只求上天保佑他倆平安無事。

  上了船沒多久,去找人的燕五就傳書前來:「岸邊發現燕七屍體中箭而亡。謝公子不知下落。」

  朱棣大驚,燕七斃命,謝非蘭呢?難道……一瞬間,謝非蘭馬上的英姿,兩人的過節,今日他拚死相護的情景一一浮現心頭,難道,那個粉雕玉琢的人兒就此丟了性命?他心裡一急,狠狠地將燕五傳書揉成一團,冷聲道:「傳令下去,沿途設哨,搜尋謝非蘭!」

  錦曦一覺醒來,精神好了許久。她勉力撐起身體,右肩驀得傳來一陣刺痛。「嘶!」她痛得吸氣,門一動,一名侍女走進來,見錦曦坐了起來忙放下手中的藥碗道:「小姐,別亂動,小心傷口裂開。」

  錦曦一愣,這才發現長髮披散下來,身上僅穿著一件肚兜,臉刷的就紅了,訥訥問道:「是你幫我換衣的麼?」

  「是雨墨,」侍女笑著回答。

  錦曦暗暗鬆了口氣,微笑著說:「謝謝你,你的名字很好聽,雨墨。」

  「是麼?公子說,雨墨是種蘭,花呈碧綠,上有斑點,像雨點似的。」雨墨輕聲說道,一絲笑容在眸子裡如花綻放。

  「哦?你家公子是不是給身邊人都取以蘭名呢?」

  雨墨幫錦曦披上衣衫,細心地為她挽起男子髮髻:「小姐何時才會女裝示人呢?男裝瀟灑,女裝肯定更漂亮,雨墨給小姐收拾好,就把藥喝了吧。」

  錦曦見雨墨不肯回答她的話,眼珠一轉又道:「想必李公子府中所有的侍女都是以蘭為名吧?」

  「只有公子信任喜愛之人才會賜以蘭名,公子身邊最信任的侍從叫銀蝶,那也是蘭的名字呢。」雨墨驕傲地說。

  「哦,這樣啊,那你家公子最愛什麼蘭呢?」

  雨墨目光轉向几案上的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嘆了口氣道:「小姐不知道麼?自然是几案上那盆蘭了,公子以前猶豫不決,前些日子突然為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取了名字叫非蘭。」

  非蘭?他,他始終不能對她忘情麼?錦曦怔忡地想著,臉上飛起紅暈,一絲甜蜜油然而生。這一瞬間,她幾乎就想不管不顧李景隆是什麼人,只要他待她好便罷。

  雨墨在她身後沒瞧到錦曦神色異常,自顧自笑著地說:「公子常說,他喜歡蘭,所以只要是他身邊親近之人,都冠以蘭名。以前啊記得公子從山中得了一盆仙荷青蘭,取了名叫落影,後來聽說與落影樓的落影姑娘同名就送她了。」

  落影?錦曦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笑道:「只要是你家公子賜了蘭名的人都是他親信之一人,雨墨定是極得你家公子寵愛了。」

  「那當然,府中一百多侍女,能賜以蘭名的不過五人。」雨墨想起臨走時公子叫上自己,讓府中侍女們全嫉妒死了,忍不住就樂。

  門突然被推開,李景隆出現在門口,他似笑非笑地瞧著雨墨道:「雨墨與錦曦一見如故,錦曦,我把雨墨送來侍候你可好?」

  錦曦分明感覺到雨墨手一抖,木梳已卡在自己發間扯著頭發生痛。她吸了口氣,見李景隆臉色一變,已步入房中:「怎麼了?」

  「傷口有點疼。」錦曦按下心中疑慮,含笑著解釋,「多謝李兄救命之恩,錦曦應無大礙了。」

  雨墨福了一福,輕聲道:「雨墨告退。」

  李景隆慢慢走到床邊,端起藥碗溫柔地勸道:「把藥喝了,會好得快些。」

  錦曦輕皺了下眉,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李兄,在救錦曦之時可見到錦曦身邊之人?」

  李景隆故作驚詫的瞪大眼:「還有人麼?我這就吩咐下去,好好找找。」

  錦曦見狀不覺嘆氣,她暗運內力,覺得沒有大礙就要下床。

  李景隆伸手阻止她:「錦曦不用著急,再養上幾日再說。」

  「我有急事在身,不能耽擱。」

  「你現在傷還未好,也不宜出行,有何事,景隆自當效力。」李景隆淡淡地說道。

  「府中同行侍女被擄,錦曦著急想探聽她的消息。」錦曦暗自盤算,朱棣遇刺茲事體大,不宜宣揚,不管他是否平安,自己心中還是珍貝更為重要。便隨口編了個謊言告訴李景隆自己與侍女同行,結果遇到賊人,那人武功高強,射傷了自己還擄走了珍貝。

  李景隆鬆了口氣,目光看向錦曦,心又跳了起來。聽錦曦這般解釋,他就明白她不欲張揚朱棣遇襲一事,她的侍女被擄又的確屬實。

  李景隆嘴邊掠起一抹笑容,眼前這個女子遇事不慌不忙,說話真真假假,她一如當日效外比箭時給他的印象,心機不淺。

  想起錦曦還蘭斷情,拚死護著朱棣,他心裡的火騰的就升了起來。

  他生怕燕王立她為妃,著急請人上門提親,被徐輝祖斷然拒絕。想起太子看錦曦的眼神,李景隆明白朱標在徐輝祖的鼓吹下看上了錦曦。他不惜用落影去轉移開太子視線。在這時魏國公讓錦曦去鳳陽,徐達的心意已明明白白。魏國公想把她許給燕王,徐輝祖斷然拒婚想讓錦曦嫁給太子,錦曦無論如何都不會是他的。

  想到此處,李景隆心中一痛,凝視著錦曦緩緩開口道:「錦曦,我捨不得別人辱你半點,滅了玉棠春。你夜入蘭園不外是想知道誰救了你,自從知道謝非蘭便是徐錦曦,你可知道我日日去你府中看你,看你在園中讀書,在繡樓繡花,我看著你一顰一笑已把你刻在心上。燕王壽宴,你可知道聽說皇后與朱棣不喜歡你,我心中有多高興麼?我第二天就請媒人去提親,錦曦,為什麼,為什麼要拒絕我?」

  錦曦低下頭來,與李景隆相識至今的情景歷歷在目,他護著她,對她好,她不是沒有動過心。嘴裡泛出苦澀,她低頭輕聲道:「我本以為你不是那樣的人,多情公子只是你現與世人的外表,可是……你並非真的只是空留了個外表,不是麼?」

  「你在吃落影的醋麼?」

  錦曦抬起頭,雙眸清亮,神色堅定異常:「當時我便說過,你以後想說,就不必再說了。我豈會與一株蘭花爭風吃醋。」

  雨墨喜滋滋的情不自禁洩露了蘭花的秘密。錦曦感激李景隆用落影轉移開太子視線,此時卻突然明白了,落影是李景隆的人,是他的一步棋!他可以不動聲色滅了玉棠春,說是為她,又怎麼不是在為落影當花魁掃清障礙?

  他送落影給太子,是解她的圍還是接近太子?錦曦越想疑惑越多,靈台越發清明。如果說當日李景隆的溫柔與送蘭的深情讓她青澀的心有了心動的感覺,就算雨墨無意透露蘭之秘密時她也覺得心動。然而轉眼之間,錦曦的心便墜入了谷底,李景隆越發琢磨不透。

  她對他的感覺,有甜蜜心動也有恐懼和害怕。

  「錦曦並未許諾過公子什麼。」她慢慢的開口道。

  李景隆望著錦曦,她膚如青瓷,眉若修羽,垂眸時兩排鳳翎似的黑睫,微翹的鼻子,淺粉色的雙唇,他突然想起藏身樹上見到她的如瀑長髮。一衝動走到床邊,抬手便拂散了剛梳好的髮髻,黑髮傾洩了滿肩。

  錦曦微張著嘴吃驚他的舉動。

  他猛地站起,眼中露出傷痛之色。他連她都可以殺,他本以為他的心已硬逾鐵石,可是見她跳下山崖卻為她心急,為她心疼,為她生恨。李景隆痴痴地看著她,俊臉板著,雙瞳顏色漸深,像兩粒晶石閃爍著憂傷的光。他一字一句地說:「既然無意,景隆也不願勉強,再養幾日,我便送你離開。」

  李景隆走後,錦曦才感覺房間內壓力一鬆,她抬起頭,目光觸及那盆素翠紅輪蓮瓣蘭,想起雨墨所說已命名為非蘭,又嘆了口氣,說不出是喜是憂,是酸是甜。

  再過得些日子,船行進淮河。錦曦傷勢漸漸地好了。也不知道李景隆用了什麼秘方,右肩處只留淡淡的紅痕。

  雨墨再來侍候她,已變得沉默,服侍完她便告退,再不多說一句。錦曦沉浸在自己的思索裡,也不再多問。

  偶爾步出船艙再遇到李景隆,他淡淡地問問錦曦傷勢如何,再不談別的。

  船不大,處處佈置精巧,錦曦閒來無事,時常四處走動。李景隆也沒告訴她哪兒能去哪兒不能去。錦曦閒步便進了書房想找兩冊書消遣。

  她翻著書聽到艙外有腳步聲朝書房走來。便站了起來想打個招呼,突聽到兩人一前一後走至艙門前正說著:「燕十一擄走一女子,據說是魏國公府千金……」

  錦曦一驚,自然地隱在了幃幔後面。

  艙門被推開,進來兩人,一人道:「公子,接下來要怎麼做?」

  李景隆想了想道:「消息可屬實?」

  「絕對屬實,只是不知燕王為何要擄魏國公府千金,且在第二日,有線報說鎮外松坡崗燕王被襲,小姐也是那時受的箭傷。」

  「燕王擄走了珍貝?沒道理啊,珍貝頂著我的身份,好歹也是魏國公府的大小姐。」錦曦一掀幃幔走了出來。

  「你先下去。」李景隆吩咐下屬退下。抬步走到錦曦面前道:「下人探報,擄走你同行侍女的是燕王標下親衛之燕十一。至於為何就不得而知了。」

  錦曦再鎮定也為這個消息感到震驚。如果是朱棣擄走珍貝,那麼房中的書信又是怎麼回事?這一切都只是朱棣的苦肉計?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錦曦想不出朱棣這樣做的原因。回想當日情景,松坡崗一戰絕非演戲。

  她沉思的時候,李景隆突寒著臉道:「錦曦原是這般不信任景隆!」

  錦曦臉漲得通紅,雖然拒絕了李景隆,她也能感覺他對她總有著特殊的情感。「不是,只是想燕王遇襲是大事,所以才隱瞞,對不起!」

  她瞧到李景隆隱忍地笑了笑:「算了,錦曦心中沒有景隆,不說也是自然。」

  「不是這樣的,你,一直待我好。這條命也是你救的,錦曦實在慚愧。」

  李景隆怔了怔,溫柔地說道:「原本是景隆自然而為,不應圖報的,只是,我……」

  他目中似輕輕燃起了一點火焰。錦曦瞧得一愣。

  一抹笑容從李景隆嘴邊飄起,他伸手抬起錦曦的下巴,喃喃道:「錦曦,我怎麼又控制不住自己了呢?」

  他的聲音沉沉的如海底的香木,發出醉人的味道,錦曦覺得頭有點重,思維如煮開的漿糊,慢慢地變粘稠,慢慢地轉不動。瞬間,一個輕輕的吻如羽毛般撫過她的唇,帶著一點涼意,微微的癢。

  她睜大了眼看著他,看著他雙眸中自己的影子如水波蕩漾。

  「非蘭,只做我的非蘭可好……」帶著蠱惑的聲音與他的唇正要印上她的。

  雨墨的話在耳邊響起,落影原也是他的蘭,錦曦一抖,猛然清醒推開他,奪門而出。

  李景隆呆住,恨恨地一掌拍在書案上,俊臉上閃過一絲怨恨。手拂過書案上的機關,地板上翻出一道暗門,他閃身而入。

  下面是底艙密室,雨墨跪著,見李景隆進來,輕咬著唇拉開衣袍,雪白的背上密密印著鞭痕:「公子!」

  李景隆冷冷地說道:「我不知道我的雨墨幾時變得這麼多嘴了。」說著已取鞭狠狠的抽上了雨墨的脊背。

  雨墨低頭伏地發出一聲悶哼,痛得渾身發抖,背上再添一道血痕,印在雪白的背上分外奪目。

  李景隆揮過三鞭停住手,問道:「心裡可怨恨於我?」

  「雨墨不敢,是雨墨多嘴,雨墨再也不敢了,」說著,兩行淚無聲流下。

  「哼!是我帶你出來讓你得意忘形了麼?你忘記怎生得來雨墨之名的?」

  雨墨一震,顧不得上身□,膝行撲到李景隆腳下抱著他的腿放聲痛哭:「雨墨知錯,公子,饒我這一回,雨墨再不敢多嘴!」

  李景隆一腳踹開她,狠狠地說道:「若不是錦曦見過了你,依蘭園規矩你早沒命了,每日三鞭便宜了你,回去之後,再把剩下的三十鞭補足了!」

  雨墨搗頭如蒜,知道已逃過一劫,連聲呼道:「多謝公子開恩,雨墨一定將功贖罪。」

  將功贖罪?李景隆眼裡露出一線譏諷,伸手抬起雨黑的臉瞧了瞧,突笑道:「雨墨,你喜歡徐家小姐麼?你就跟了她吧。三十鞭也就算了。你,還是公子喜愛的雨墨。」

  雨墨不知所措地看著李景隆。

  李景隆露出笑意,語氣變得溫柔:「非蘭不喜歡呆在我的蘭園,生在野地公子怕別人採了去,雨墨,你好好護著她。」

  「是,公子,雨墨定不負公子重望。」

  「過來。」李景隆輕柔地喚道。手一翻掌中多了一瓶傷藥,用手指挑出一團抹在雨墨的背上,用手掌細細揉化開。他悠然說道,「我家蘭園之中,從未有帶傷的蘭。以後不會落下痕跡的。」

  一股蘭香在艙房中飄散開來,背上一涼,雨墨只感覺一雙帶著熱度的手力度適中的撫過脊背,帶來陣陣熱力與酸麻的感覺,口中不自覺地溢出細碎的呻吟聲:「公子……怎麼擔得起這麼好的傷藥。」

  「擔得起,魏國公府大小姐的閨中姐妹,自然是擔得起的。」李景隆不緊不慢地說。

  雨墨一驚:「公子可是要送走雨墨?」

  「怎麼?你不情願?」

  手在她背上停了下來,雨墨身子一僵,回身撲到他腿上哀聲求道:「公子別拋棄雨墨……」

  李景隆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當年便讓你選了一回,你願意做雨墨時便清楚蘭園的規矩,既是我的蘭,生如此,死,亦如此。」

  雨墨眼中爆出光彩,忍不住伏在他腿上哭了起來。

  李景隆輕撫著她的黑髮,發如絹紗帶來絲滑的手感,他傷感地看著雨墨道:「從前我的雨墨可從來不敢懷疑,唉!」

  雨墨哆嗦了一下抬起頭看著他道:「但憑公子安排。雨墨只求公子……」

  話未說完,李景隆已俯身吻住她,雨墨微喘著氣熱烈地回應著,兩隻玉臂已繞上他的脖子。然而李景隆並未繼續,停住了這個吻,嘆道:「好一個梨花帶雨,海棠含春。」輕輕把衣衫給她披好,站起身道:「你是明白人,公子得不到的,絕對會毀了,也不會留給他人。」

  雨墨失望地看著他離開,突然間明白了一切。那位小姐,那位受傷後被公子從水中救出的人,原來就是非蘭。她一閉眼,晶瑩的淚順著臉頰淌落。苦笑著想,誰說蘭氣度高潔不與爭春,蘭也分凡品珍品。比起素翠紅輪蓮瓣蘭,雨墨落影都不過是草罷了。

  水天一色,兩岸青山隱隱,遠處一列船隊正在緩行,眼尖如他倆已瞧到旗幟招展處黑色的燕色迎風飄揚。

  錦曦穿著玉色長衫,頭髮高束以玉環相扣。立在船頭衣袂飄飄,氣度從容。

  李景隆瞧了半響才走過去:「錦曦……」

  「李公子。」錦曦含笑一禮。

  「你一定要和我生分麼?錦曦,落影是很早……」

  「錦曦資質愚鈍,無法瞭解蘭之品性。以非蘭之名男裝行走江湖,非蘭,不是蘭的意思!」錦曦含笑打斷了李景隆的話,目光澄明,不帶絲毫情緒。

  李景隆被錦曦的有禮與平靜險些氣成暗傷,明明見她情動,此時的錦曦面帶微笑,彷彿那天書房之事沒有發生過似的。止住胸膛內那股子不舒服,李景隆眼珠一轉展眉笑道:「錦曦,你是吃醋麼?」

  錦曦平平地道:「我說過了,不會為一株蘭花吃醋,何況,我早把你的蘭花還給你了。」

  李景隆笑容瞬間僵硬,心口掠過一絲不甘,他盯著錦曦,雙眸轉冷。「你是還給我了。,景隆送出之物卻斷然沒有收回來之理。」

  錦曦一愣,秀眉微挑,眼神轉冷:「你待如何?」

  李景隆卻是「撲哧」笑了:「呵呵,說出來就好了,景隆可不是胡攪蠻纏之人!」

  突然而來的轉變讓錦曦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才是真正的李景隆麼?喜怒變幻莫測。心裡嘆息,她居然為了他動情!壓住心中的想法,誇張的拍拍胸:「李大哥嚇死我了,真以為你生氣了呢?」

  「呵呵,生氣,其實還是生氣的,因為,」李景隆一本正經地說,「錦曦,我喜歡你。」他恢復了平日現與人前的浮浪模樣,嘻笑著說:「燕王若知道非蘭是女兒身,你說他會不會被氣死?」

  「你想讓他知道嗎?」錦曦一驚,她已經被李景隆瞬息萬變的情緒弄頭暈頭轉向,前一刻怒氣衝衝,轉眼情意綿綿,這會兒嬉皮笑臉。

  「不,不想,我就盼著瞞著他一生一世才好,這樣他就永遠不會立你為妃。」李景隆毫不猶豫地說道。

  錦曦以為李景隆要拿此事要挾她,聽他這麼一說便側過頭瞧他。頓時陷入一雙深沉的雙瞳內。李景隆坦蕩地讓她盯著看,半響戲謔地笑道:「看夠了麼?我說的可是真話?」

  錦曦輕嘆口氣移開頭,久久不語。

  「錦曦,我是認真的,可是你父親與你大哥一人中意燕王,一人中意太子,斷不會允我,可是景隆只在意你的看法,你若願意,我帶你浪跡天涯也心甘情願。」

  李景隆真摯地說著。錦曦有點恍惚。長這麼大從沒有人對她這般表白過。還是她曾芳心大動的人。

  她怔怔地站著,河風吹拂,李景隆的情緒,她難分真假,良久才幽幽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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