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8-8 18:32 編輯
第八章
教堂古老神秘的鐘聲在遠處敲響,花都絢爛一如往常,斑斕多姿的色彩是巴黎永恆不變的承諾與奉獻,純潔的白鴿棲停在青銅鑄像頂上啄食觀光客餵食的麵包屑,一群剛離開校園的稚童拖曳著一團紅氣球奔跑玩耍,稍不注意,一個掙脫的氣球飄向蔚藍的天空。
輕軟的風親吻過廣場上每一張不同膚色的臉,人來人往,斑駁的石階上,一道橄欖綠的身影懶洋洋的撐腮曲膝而坐,長髮飄飄,困意濃重的眼皮欲閉未閉。
她的同伴遞來冷飲,貼上她打盹兒的秀麗臉蛋,瞬間凍醒了快陷入無意識狀態的神智。
駱紫蔓怒瞠他一眼,接過飲料的同時咕噥著抱怨,「嚇人啊……」含糊的話未竟,她霎時一愣。
奇怪,總覺得自己似乎也曾經這樣對某個人說過……那個人是誰?
「小蔓,第一次來法國,覺得怎麼樣?」一口白牙的爽朗青年挨著發愣的駱紫蔓身畔坐下,一同欣賞廣場上的風光。
「怎麼樣?就那樣啊,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彎彎的細眉淡蹙,她說不出心頭的那份悵然若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順手拉開飲料的拉環,卻在瞥見鋁罐外殼的顏色時再次發愣。
「怎麼了?」青年問道。
「我不要喝雪碧,我要喝可樂!可口可樂!」駱紫蔓繃著俏臉將飲料塞回他手中。
「喂喂喂,想撒嬌也不是這樣,隨便喝喝就好,幹嘛這麼挑?」
「我要可樂!」駱紫蔓瞇眸重申,神情嚴肅認真。
青年無可奈何的聳聳肩。「好好好,我去買不就得了,等會兒在Glignancourt跳蚤市場的入口處會合。」
駱紫蔓隨意點頭,然後輕快的站起身,拍落裙子上的塵灰,驀地,眼角餘光瞥過廣場中央一道矗立的身影。
好眼熟……
但不可能啊,這是她生平第一次來巴黎旅行,也不曾認識什麼外國人。
她呆呆杵在原地,就著石階高度與遠距大膽地打量那道頎長的身影。
對方是如此慵懶不羈,儘管是側著身,那完美的五官與深邃的輪廓,即使是相隔數十尺之遙依然懾人。
他手中握著的紅罐子和他身上散發出的魔魅氣息很不搭,可是該死的矛盾,酷極了,真是個奇特的男人,俊美得像尊藝術品。
霍地,被打量者似乎察覺她停留過久的目光,懶懶地挑眉望向她所站的方向,不知是她會錯意還是看走眼,總覺得那個男人似乎直衝著她微笑。
過遠的距離無礙於他灼燙的視線,穿梭過人群迸射而來,她心悸的瑟縮了數下,纖白的小手不自覺揪緊胸口,水眸閃躲飄忽,避開他的注視,穿著繫帶涼鞋的雙腳啪睡、啪睫快速走下階梯。
要進入跳蚤市場必須穿越過偌大的廣場,避不開銅像旁的高大身影,她強裝鎮定,猛做數次深呼吸,低垂螓首快步穿越廣場。
風撲面迎來的瞬間,那個男人身上的氣味也跟著飄來,有可樂、淡淡的煙香以及專屬於他的氣息。
驀然止步,駱紫蔓愣愣的垂瞪陽光下自己的影子,下意識深吸一口這似曾相識的氣味,覺得它彷彿可以舒緩她急躁不安的情緒。
她迷惘的橫覦仍佇立在廣場中央的那道側影,甩甩頭,試圖甩開浮現腦海的荒誕想法,可是烙印在晶眸中的身影卻益發清晰。
神經病,她又不是花癡,也不曾期待過所謂的異國艷遇,此時此刻居然看到陌生俊男就想黏上去,真是瘋了……心裡碎碎念著,可是她的雙腳像生了根,拔都拔不起來。
俊挺的臉龐慵懶的看著她,性感的薄唇淡淡噙著笑,像藍黑色的玻璃鑲烙的眼裡映出她惶惑愣然的芙顏,待她回神前,才赫然發現,不知何時男人已佇立在離她幾步之遙之處,垂眸俯望著她,眼角微微勾起的桃花眼中滿是笑意。
「你在看我?」他的嗓音微帶一抹難解的壓抑。
「沒、沒有。」駱紫蔓攏緊掌心,擠出一絲笑意。幸好自己深諳法文,否則肯定雞同鴨講,弄不好還可能被對方痛扁一頓呢。
剎那,男人半斂的幽眸掠過一抹異樣的精芒,眉宇之間染上陰鬱,但看在駱紫蔓眼裡卻像極了凝聚戰鬥值般蓄勢待發。
她雙肩一抖,悄悄往後挪了幾步,豈料,她退幾步對方就進幾步,絲毫不讓她有逃避的機會。
瞧他那張凶巴巴的俊美臭臉,該不會是橫行巴黎街頭的流氓吧?既然模樣好看,讓人多欣賞幾眼會死啊!難不成他要因此戳瞎她的眼睛?
「好、好啦,我承認剛剛是偷瞄了你幾眼,不過那是因為你長得太漂亮,所以我才不小心偷瞄……我沒有挑釁的意思,你不要誤會。」
「你覺得我好看?」他淡淡地問,湛深的眼神瞧不出半點端倪。
「當然。」她諂媚地連連點頭。
「那,你要不要和我回家?」突地,他靠向她的鼻尖,薄唇只差一厘米就要吻上她紅潤的粉唇,將她捲進刻意營造的曖昧氛圍中。
駱紫蔓眨眨雙睫,「你在開我玩笑?這是玩笑嗎?這應該不是一個紳士能夠對淑女開的玩笑吧?」
對方飽含戲謔的凝睇仍未移開,「是我的用詞不夠完美,所以挑不起你的興趣嗎?不然換個方式好了,你,要不要成為我的情人?」
「先生,請你放尊重點!」她窘惱的回嗆,臉蛋暈染瑰麗的色澤,迷眩了凝望者的目光。
「雪萊。」沙啞的嗓音倏然迸出這個名字。
「什麼?」
「我的名字,雪萊。」熠熠灼燃的兩團火炬在他深邃的瞳眸中燃燒。
「咦?跟那個詩人同名……真特別。」駱紫蔓咕噥著,更特別的是,為什麼他在念自己的名字時,她心口會覺得好悶,思緒紛亂,就像是明明記得該做某件事,卻偏偏遺忘了那是什麼事。
「你要去哪裡?」強勢的主控意含透過壓迫性的口吻傳遞著。
「呃,這好像不關你的事,雪萊先生。」她偏過頭,生疏地回應。
「雪萊。」瞇細的銳利視線強調著他的堅持,睇得她雙腿發涼。
「總之……很高興認識你,雪、雪萊,我還急著和同伴會合,再見。」她倉惶無措地朝他頷首,然後便掉頭快步離去。
原以為對方會窮追不捨,等步出廣場範圍之後,駱紫蔓悄悄慢下步伐,探看身後是否緊隨著另一道腳步聲。
結果,當然是令她尷尬的否定答案。
白癡,一個俊美得如惡魔般充滿誘惑性的男人,怎可能會對她這樣稚嫩的東方女孩產生興趣?
說不上來心底乍然湧起的情緒是什麼,像是悵然,又像是失落,也或許是淡淡的憂鬱。
好奇怪,為什麼她會對一個異國的陌生男人產生如此劇烈起伏的莫名情緒?
百思不解的來到跳蚤市場,駱紫蔓輕撫著滿溢悵惘的胸口,不斷朝廣場的方向窺覷,心裡頭總有股無可遏止的古怪衝動,她想飛奔回去,再見那個男人一面。
呆站在陽光下片刻後,曉得同伴愛玩的心性,駱紫蔓懶得再多作無謂的等待,索性逕自走進滿是人潮的跳蚤市場裡,努力淡忘方才短暫如浮夢的奇遇,讓攤子上各種稀奇古怪的古董和珍寶衝散她反常的思緒。
「不行、不行,這條手環少說也值兩百歐元,是瑪莉皇后隨侍的女僕陪葬時戴的,我賣一百二十歐元已經是很妥協的價碼……」
滔滔不絕的議價聲在狹窄擁擠的攤位上演,眼尖的邁爾斯忽地瞄見曾偶然有過一面之緣的東方女孩,眉頭一揚,撇下他面前的顧客,趕緊走出來,諂媚的喊住正與他擦肩而過的駱紫蔓。
「喲,東方小姐,兩年不見,你還是一樣漂亮!」邁爾斯賊頭賊腦地左右覷望著她,再朝一臉狐疑不解的她悄聲問:「怎麼沒看見雪萊?」
駱紫蔓遲疑了半晌,納悶地左右顧盼,然後指著自己,「你是在跟我說話?」
「嘿,你真健忘,別跟我說,你忘了脖子上的那條墜子是在我這兒拿的。」邁爾斯瞟瞟垂在她胸前的水滴狀墜鏈。
她滿臉錯愕,「可是……我是頭一次來巴黎,這怎麼可能?」
「別跟我說你也忘了雪萊是誰,還是你跟他已經……吹了?」邁爾斯眉角微微抽動,正盤算著若是她點頭,那他肯定要搶回那條墜鏈。
「雪萊?」這是個魔咒嗎?為何一再出現她耳邊?駱紫蔓迷惑地搖頭,「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口中的那個人。」
「你、你想死啊,就算分手也不能撇得太乾淨吧?要是讓雪萊聽見……哼哼!」邁爾靳丟給她一記「你擺明是自己找死」的眼神。
「我真的不認識他!」駱紫蔓氣惱的踢了一腳,怎知好死不死的踢上攤架的支柱,使得一顆水晶球滾落,一眨眼溜進攤幔底下。
邁爾斯跳腳鬼叫道:「喂,你想砸攤啊!」
面對旁人的側目,駱紫蔓窘赧的紅了雙頰,立即翻開布幔,彎身爬進攤架下方,焦急地找尋水晶球的下落。
「笨球、爛球,快點出來……」她絮絮叨念著,顧不得弄髒了身上的洋裝,慌亂倉惶的四處梭巡,手腳笨拙的不停摸索著。
剎那間,熟悉的氣味再次傳來,謎夢一般絲縷縈繞。
她惶然一凜,另一頭的布幔霍然被掀開,張狂不羈的噙笑俊臉毫無預警的迎面而來,悵惘不安的心又被異樣的情緒填滿,而她始終弄不清楚這樣的情緒究竟是什麼。
蒙塵的水晶球在修長的指頭上把玩著,雪萊懶懶地睨著她,一如往常……一如往常?
她為什麼會用這種字眼?彷彿她與他曾經熟悉親密的相膩……
雪萊緩慢地俯近,絲毫不在乎頎長的身軀窩在如此狹隘的空間中有多麼侷促可笑,更不在乎塵土弄髒了衣物,依舊優雅狂傲。
「怎麼不等我?」
「等……你?」好熱,是因為空氣都被他吸走,還是她的體溫自動升高?
俊臉一寸寸逼近,直到鼻尖頂住鼻尖,兩人的唇間僅剩一條線的距離。
「駱紫蔓,我的耐性有限,你要快點,讓我等待的代價很大。」
雪萊陰鶩的凝視奇異地竟並未讓她覺得害怕,反而有種不捨。
「我……認識你嗎?」她微張的粉唇被他溫熱的拇指摩挲著,使得她脫口的話顫不成音,一顆芳心也隨之隱隱悸動。
「我,會以我的方式讓你重新認識一次。」
「什麼……」
花蜜般甜軟的粉唇被溫存的饞吻纏住,細細吮嘗,曾被感官知覺誠實記錄下來的觸感,重新以灼熱欲燃的狂吻翻開省視。
薄唇微笑時上揚的角度,眼睛下方的小黑痣,最性感迷人的角度……
喔,天!彷彿她真的曾經像個受寵的娃娃,被他捧在懷裡珍惜!
駱紫蔓顫眨著晶瑩的水眸,感動的淚水盈滿眼眶。
雪萊修長粗糙的手指托起陷入愣然的芙顏,用唇舌的熱度幫她繪點最瑰麗的粉澤,從眉眼到額心,再滑過秀挺的鼻尖回到原本的位置--一她最惹人遐思的軟唇。
已經多久沒這樣吻過他的東方娃娃了?
最後一次感受屬於她的熱度與柔軟,彷彿已是上個世紀的事。
總是隨隨便便過日子的他,竟然每一分、每一秒都恍若身陷火焚,烙印在心口的痕跡,是她燦爛的笑靨、哭腫雙眼哀怨含瞠的神情、喜歡抱怨索求補償的可愛怒顏,時間之神對他施了最惡毒的咒語,竟然用娃娃兵來讓他收斂散漫得天怒人怨的懶性。
從未想過,他會淪落至此……
厭惡受牽制的心,遭受天譴般被狠狠箝制了。
因為她,他失憶的娃娃兵。
她什麼都記得,唯獨忘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遠走他鄉、她個人的畢業旅行、成為他最大牌、愛抱怨的頭號顧客。
當然,也很乾脆俐落的一併忘了他。
是天譴吧,通常都是他忘了別人,如今竟然反過來被她遺忘,不是天譴是什麼?
赫然察覺自己堅硬的雙臂擁疼了懷中的綿軟身子,雪萊不得不收回手,再次讓她自由,一如兩年前當她醒來時一臉茫然地推開他時一樣,彼時的那股陰鬱仍籠罩他心頭,不曾遠去。
駱紫蔓急促的呼吸著,胸口凝結著一種化不開的鬱悶。
又來了……就是那種明明該記得某件事,卻很該死的偏偏選擇忘記了它的煩躁鬱悶。
「你……我……」她窘惱無言,面對他那張挑眉靜待責難的俊臉完全沒轍。
「一次不夠,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直到讓你記起為止。」
「我真的不認識你!你、你要是再敵對我亂來,我的朋友不會放過你!」
「朋友?男朋友?」懶貓瞬間化成惡豹,雪萊冷冽陰戾的眸光比歐洲雪夜的溫度還凍骨。
「就、就朋友,跟你沒關係。」抱歉啦,學弟,要是等會兒有位俊美的痞子痛扁你一頓,可別怪在我頭上。
長指揉搓過一如回憶中那般溫軟柔細的腮頰,雪萊不在乎那些無所謂的雜事,只在乎她何時能想起關於他的種種。
「娃娃兵,我的耐心有限,別讓我一等再等……」陰鬱的沉啞嗓音最終消失在她唇畔,似吻非吻,灼熱的氣息眩惑了她的視線與心神。
待拉回紊亂的思緒時,駱紫蔓已經失魂落魄地佇立在邁爾斯的攤子前,愣愣的目送那道慵懶的背影離去。
邁爾斯在身邊罵她喪盡天良,竟然想唬弄他已經和雪萊分手,可是她什麼都聽不進去,滿是疑惑的大眼裡全是雪萊淡笑的殘影。
她到底……忘記了什麼?
「小蔓……」
「學姐。」駱紫蔓自動幫他補上稱謂,接過六罐裝的可樂,剝開封膜,拉開拉環便仰頸猛灌。
「哇,你是可樂代言人嗎?還是得了不喝可樂會死的重病?居然空腹灌可樂!」與他一同自助旅行的學姐真不是蓋的,秀麗耀眼的外貌下倒是很反骨,很有個性,事事追求完美,可是偏偏極為矛盾的喜歡貪小便宜。
駱紫蔓不理睬他,逕自喝她的,彷彿每一罐飲料都跟她有仇似的,唯有豁出去猛灌才能消除心頭的悶煩。
垂瞪著胸前的水滴狀墜子,為什麼她想不起這墜子是在何時、何處買下的?難道事情真如那個猶太佬說的一樣?
不,不可能,她過去從沒來過巴黎啊!
前年,她不知在哪兒摔了一跤,醒來時人已經在醫院裡,一堆黑壓壓模糊的人臉圍繞在病床邊,她嚇了一跳後央求護士幫忙通知親戚,雖然他們都是些愛錢的吸血蛭,但起碼還有最基本的一些些血緣之情。
殘留的印象中,有一張臉特別模糊,格外朦朧,像沐浴過後水氣氤氳的鏡子,真實的影像被層層禁錮在鏡裡,任憑她怎麼努力擦拭都弄不清晰,看不真切,可是卻牽制著她最敏感的神經,一而再、再而三的隱隱浮現,有意無意提醒她別忘記……忘記什麼?
喔,可惡!她就是想不起來!
簡單的商業旅社房間中,駱紫蔓癱在地毯上,軟趴趴地枕上交疊的纖臂,呆瞪著螢幕中央閃爍著兩條白線,像快冒出火花的破爛電視。
「小蔓學姐,別只顧著喝可樂,等我回房後就趕快把門鎖好。這間旅社聽說常有強匪打劫旅客,哎喲,都是因為學姐貪小便宜啦,挑也不好好挑,居然挑這種營運有問題的爛旅社……難怪我爸老是罵說窮人還想出什麼國。」
最後一句話震醒了思緒渙散的駱紫蔓,睜圓驚異的瞳眸,她瞪著正要帶上門的學弟,「你、你……說的最後一句是什麼?」
學弟納悶的從門縫回瞄著她,「喔,就窮人還想出什麼國,我爸老是這樣罵的。」
「你之前是不是也曾經說過這句話?」
「沒有啊。」關上門,學弟當她可樂喝多了有些迷茫,不再與她多聊。
「那就怪了……是誰曾經也對我說過這句話?」恍惚地呢喃,駱紫蔓愣愣再喝一口刺激性的氣泡飲料。
不知從何時起,可樂的氣味總能夠撫平她的不安,想什麼事情想破頭時也能舒緩焦慮的心情。
還有,她總覺得自己是透過喝可樂思念、緬懷些什麼,但究竟是什麼呢?記憶中,爸媽不愛喝可樂呀,還有誰值得她日夜懸念?
微微脫漆的乳白色牆上釘著裝飾性的小木櫃,櫃裡擺放著兩、三個陳舊的洋娃娃,身上的衣裳是很俗艷過時的款式,神似西洋影壇經典鬼娃娃恰奇和他的鬼娃新娘,一點也稱不上漂亮,可是,她發愣的目光卻一直定在洋娃娃的笑臉上,心神迷茫。
接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衝動促使她跳起來,拉過缺了一小角左搖右晃的木凳,雪白的裸足小心翼翼的踩上去,舉高纖臂探向懸釘在牆面上的裝飾性木櫃。
雖已站在凳子上,猶然不夠高,兩臂構不著,她索性踮起腳尖,豁出全力拽住洋娃娃的頭,瞬間,缺角晃動的木凳偏挑這個時候失去平衡,她驚呼一聲,兩隻手趕緊攀上木櫃,但陳舊的木櫃支撐不了成年人的重量,啪一聲開始崩裂。
駱紫蔓應聲摔在地上,痛得她蜷起身子,眼前一片漆黑,可是洋娃娃仍硬是握在她手中,下意識不肯放開。
「好痛……」
笨娃娃,臭娃娃,她到底哪根筋不對勁,幹嘛想打開洋娃娃的身體來看?還不就是空心的塑膠!白癡、笨蛋、豬頭!
冷汗直冒,腳踩的抽痛提醒她扭傷了,痛得杏眸都擠出淚來,她洩憤似的摔開洋娃娃,像毛毛蟲般蠕動著爬行,直朝房門而去,打算向鄰房的學弟求救。
這時,咿呀一聲,門從外頭被人打了開來。
學姐,別只顧著喝可樂,等我回房後就趕快把門鎖好。這間旅社聽說常有強匪打劫旅客……學弟的警告在腦海中迴繞,但為時已晚。
駱紫蔓飆淚又冒汗猛地仰起因忍痛而漲紅的麗顏,惶恐警戒的瞅視來者。
慢慢地走來,彎身好生端詳著她醜態的惡劣歹徒,薄唇勾揚起戲謔的笑弧,黑衣黑褲黑靴,濃重的煙味挑釁著她敏感的鼻息。
「你……怎麼會來這裡?」沒想到會是他,而且不知是不是心電感應,剛才摔在地上的一瞬間,她竟然想起了這個行為古怪的男人。
雪萊梭巡著她傷勢,凝視她窄版短褲下露出的細嫩肌膚,居高臨下的角度使得她腿部的曲線一覽無遺。
他太過熾熱的目光教駱紫蔓忍不住想蜷縮起雙腿,可是輕輕一動,背部的拉傷和腫痛的腳踝又令她徹底放棄這種無謂的掙扎。
驀然,溫熱的掌撫上她紅腫的腳踝,輕輕搓揉按摩。她愣愣地望著他,不敢相信這男人看似蠻橫隨意的外表下竟然潛藏著如此的溫柔。
「我說過,我耐性有限,你為什麼總是喜歡讓我說第二遍?我覺得……」
「很煩。」宛若被下了迷咒般,她無意識地接口道。
雪萊臉上卻無半絲訝異之色,只是幽黑的眸隱透笑意,唇邊的弧度更深。
「逗逗旅行社……」
「啊?」沒事幹嘛提及承辦她與學弟這趟自助旅行的旅行社?
「倒了。」
「嚇?」她彈起身,忘了身上有傷,下一秒又縮躺回去,而貼在她足踝上的大掌一寸都不曾挪動,牢牢地將她握緊。
「從現在開始,由瘋狂之旅旅行社全權接收,我是你專屬的貼身導遊。」他最後的「貼身」兩字是倚在她耳畔細語,使得她渾身一陣戰僳,馨軀癱軟乏力,只能瞪著他那惡劣卻俊美的燦笑。
「你胡說!哪有旅行社說倒就倒的,我要打電話確認!」
「就算確認也是一樣的結果。」他當然不會告訴她,這家營運正常的旅行社是他擲出的一皮箱歐元買下--反正過程無所謂,他要的是結果。
「你……喔,好痛!」太激動的下場只是加劇傷勢,駱紫蔓痛縮成一團軟綿綿的肉球,正巧方便被納進他溫暖的胸膛中,她無法抗拒,只能淚眼婆娑的怒瞠那個早已虎視眈眈意圖不軌的歹徒。
「交接完畢,該帶你回去了。」雪萊像發號施令般,完全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回去?回去哪裡?」這是怎麼回事?不是她瘋了,就是這男人太猖狂!
「回你該待的地方啊,我可愛的頭號顧客。」親暱曖昧的一聲「頭號顧客」最後糊在她的芳唇中,他連說話都懶得動的舌尖只有在侵略她軟唇時特別專注。
痛楚感與暈眩感揉雜成不可思議的悸動,當他吻她時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碰觸她肌膚時撩動的每一種異樣的情愫、教她心安的氣味……全都那樣的令她無法招架。
她不斷的陷入,陷入他設下的每一個熱情的陷阱,著魔般心甘情願。
渙散的理智,在掌心探入小背心中暗藏的春光時稍稍收回,雪萊懶懶地睜開雙眸,暫且打住,但薄唇仍在她嫣紅的臉頰上流連,烙下屬於他的印記。
「聽話,跟我回去。」熠熠的堅定凝視,透露出他不容動搖的剛毅決心。
「好……」無法抗拒,駱紫蔓軟倒在他臂彎裡,熟悉的信賴感席捲而來,證明她不是把自己丟進一隻猛獸嘴裡;就算是,那恐怕也是另一種「吃」法。
雪萊打橫撈起娉婷的纖軀,意外的是,她竟然也很合作,自動自發將手臂攬住他的頸肩,還懂得自已調整出最舒服的姿勢。
他挑眉俯睨著她,頗富興味,見懷中軟綿綿的娃娃已經枕在他臀彎中,眼角的淚珠惹人心憐,他傾首吻去那礙眼又能輕易動搖他意志的珠淚。
她心中悸動不已,連忙緊閉淚眼不敢看他。
「我……我很會申訴的喔,你要是一直對我亂來,小心我回去後向消保官舉發你們……你們旅行社的名稱是什麼?」
「瘋狂之旅。」雪萊伸腿踢開虛掩的門扉,小心翼翼的珍護著懷中的嬌軀走出房間,滿溢的疼惜和憐愛在眉宇之間顯而易見。
「瘋狂之旅……發瘋又抓狂?是這個意思嗎?」她噗哧一聲笑問。
垂睨著笑容可掬的暈紅臉蛋,雪萊暫時停步,凝神專注地捕捉這一幕,心中盤繞的陰影總算能稍稍釋懷,這時,隔壁的房門碰巧也大敞,一名身型瘦削的背影拖著一條大魚……不,是此次和駱紫蔓同行的倒霉學弟,他剛被不明的化學藥物迷暈,正呼呼大睡,而充當漁夫的是位趁暑假狂打工的美少年,除了來湊一腳怪咖死黨的家族亂事,也順便兼差,半夜被召來這間品味超爛的旅社充當送貨員。
瞥見魔王達成目標懷擁戰利品,威廉抿唇低聲碎碎念,「有沒有搞錯,我有這麼缺錢嗎?要幫男人誘拐梅杜莎,現在還要幫叔叔拐女人……」
雪萊微瞇邃眸,以眼神下達「別廢話,快把這條魚扔回台灣」的嚴酷指令,連廢話都懶得回應。
威廉猛翻白眼,為了微薄的工資賣力收網,還得遭受眼神警告不能出聲,他真是本世紀最倒霉的美少年!
窩在雪萊的臂彎中閉眸休憩的駱紫蔓對此毫無所覺,只是微蹙黛眉問:「那我學弟怎麼辦?也跟我們一起嗎?」
「不,我只負責你,會有人接應他。」那個人無庸置疑便是威廉,同樣是他花錢雇來收拾殘局解決閒雜人等的臨時工。
「喔。」聽起來這家接手的旅行社很專業嘛,也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糟。
駱紫蔓當然不知道,可憐無辜的學弟就在睡夢中結束了人生第一場旅行,等醒來時,才驚覺自己躺在桃園機場的大廳裡,只差沒蓋著報紙當街友,行李箱裡則無端多出一袋歐元大鈔,那是要他閉嘴的遮口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