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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利語琦]晴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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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2 18:48:43 |倒序瀏覽 | x 1
晴書 作者:利語琦

以為他這個美術總監很閒嗎?
居然把公司徵人的事丟給他處理。
那……他也就隨意嘍!
誰知當初只憑名字就錄用的那個她,
現在在公司裡已成為最受歡迎的人物,
據說是因為她一人可抵三人用,
而且性情好,態度又和善親切。
這倒引起他的好奇心了!
難道真是人如其名——溫報晴,報告晴天?
呀?!眼前這個嬌小、卻有如此驚人爆發力的女生就是?
看來,除了上述的優點外,還可以再加上一項力大無窮。
只是,當他無意中發現她在下班後仍留在檔案室時,
不由得懷疑起她會不會是……
嚇!竟敢批評他的畫爛?!甚至還說了一長篇道理,
簡直是……好膽!
怪的是,他卻覺得受用極了,還讓他在無形中淡去了
多年不癒的情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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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2 18:49:02
楔子

溫報晴收拾好最後一份講義,捧著一大疊作業走出教室。

身高不過一五五的嬌小身軀被雙腕間的沉重壓得步履遲緩;她一路僵著臉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才放下學生的作業,就咚地一聲坐下。

「再這樣下去,我會死。」趴下,她閉上眼,感覺累得快虛脫了。

瞄瞄牆上大鐘,剛好八點半;再放眼望去,各人桌上無一不是堆積如山的作業。都這麼晚了,大家還有那麼多課業等著批改,她大歎口氣,覺得想吐血。

補習班有別於學校,每天下午四點到八點才是講課時間;補習班老師的工作範圍從編寫講義到批改作業,沒有任何支援,所有工作一手包辦,沉重的工作壓力把每位老師壓得喘不過氣來;而溫報晴,已被壓了四年多。

「對,會死人的。」才踏進門就聽見了溫老師的哀嚷,教物理的康老師不禁出言附和。「我要國三那班舉固液氣體的例子,你猜他們給什麼答案?」

「鉛筆、開水、空氣?」都是唾手可得的例子。

「錯!是屎、尿、屁!」什麼爛答案!她會被氣死!

溫報晴駭笑,其他老師聽了,也都在竊笑。

「有創意有創意!我好喜歡!」她笑到飆淚。多虧康老師的出現,她精神為之一振啊。「是那個林俊彥對不對?」那家夥是出了名愛搗蛋,但很爆笑耶!

「除了他還有誰!被他這麼一弄,我差點控制不了秩序,很煩耶。」康蓉蓉最怕場面失控。有些學生回家後會向家長打小報告,說什麼老師無力管理教室秩序,影響他們的學習情緒,然後家長便打電話來大肆投訴一番,最後倒黴的,永遠是老師。

「現在的小孩真難搞,想想我們那個年代哪敢這樣啊。」一旁的陳老師歎氣。

「難搞的何止是小孩,連家長也很麻煩。」溫報晴坐直身,說:「我有個在學校教書的朋友,他的學生化個大濃妝上學,他就打電話給家長瞭解情況,那個媽媽居然說:『愛美是人的天性呀,有什麼問題?啊難道你不愛美的厚?』」

「好誇張……」聽得其他老師的嘴巴都合不起來了。

「還有更誇張的。」喝口茶潤潤喉,溫報晴又說:「我朋友很有耐性地去請家長多多配合,這樣才能把孩子教好,電話就換爸爸接聽了,哪知對方一開口就狂問候他祖宗八代,整整十分鐘沒停地罵。我朋友是男的,在掛線那一刻也差點落淚了。」

「好可憐喔……」怎會有人不可理喻到這種地步?每個老師對溫老師口中那名倒黴鬼均表示深切的同情。

有什麼樣的孩子就有什麼樣的父母,果然是千古一大定律!

溫報晴微笑。「教學校真的很累,光追課業進度就夠忙了,還得處理一大堆學生問題,想不管也不行;相比起來,我們遇到的問題比他們輕鬆多了。」

「有道理。」

「也對,畢竟我們跟學生只相處那幾個小時而已,只要確保他們懂了就行。」

「另外那些行為品格的問題,我們想管也有心無力吧。每天相處時間那麼短,能讓他們乖乖坐下複習課題已經很不容易了。」

「其實他們也很可憐的。放學後已經很累了,還要趕過來補習。」很多孩子都是被家長逼著來補習的,他們也有壓力。

老師們紛紛看開了,覺得什麼屎尿屁真的算不了什麼。

安撫好大家的情緒,各人又再埋頭苦幹。溫報晴忍著腰酸背痛,逼自己打開剛收集回來的數學作業,今晚不把它們改好,明天肯定應付不了別的事情。

好累!真不想幹了。剛開始還覺得這是滿有挑戰性的工作,如今幹了四年多,她覺得膩了;更何況,她志不在此,她的夢想是……

打著呵欠,她掏出手機,發現有留言,整個人像被雷打到,她身體狠狠僵住,指尖卻迅速回撥語音信箱--

「溫小姐您好,這裏是弘風創意設計公司。我們收到了您的履曆表,想邀您來作個面試,請在辦公時間內回覆約定時間,謝謝。」

YES!

咬牙控制住幾要尖叫出來的歡呼,溫報晴握拳,內心雀躍到不行。

寄了五十份履曆表,終於有機會去面試了!她……她要加油!

一定要轉行!一定要成功!她要實現夢想,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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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2 18:49:32
第一章 耀眼 

弘風創意設計公司,是台北數一數二的創作公司,從廣告製作、平面網頁設計到LOGO商標,舉凡創意製作方面皆有涉足,員工合共七十人,是家多元化的設計大公司。

也是家忙到爆的大公司,尤其在月底時。

但,今天是怎地?每個人臉上都不見焦灼,反倒笑容滿滿?

詭異喔。

把手上的LOGO定案後,沈書行坐在辦公椅上,邊啜飲藍山咖啡,邊透過落地玻璃門窺看外頭的辦公情況,卻是怎麼看都覺得怪。

再瞄瞄桌曆,確定今天是會計部的結算日沒錯。業務部為提交月內訂單及確認帳項忙到瘋,而業務部和創作部共處一區,他自然從不錯過那些人仰馬翻之景。

但,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並非他這美術總監喜見同事忙到焦頭爛額,而是這情形實在太罕見,以致勾引出了他的疑惑。

這時,內線電話響起。他拿起話筒,話筒那端傳來隔壁業務部徐主任的聲音。

「沈大總監,今晚可有空去我家小酌一杯?」樂得只差沒吹口哨的輕快語調。

「怎麼連你都這麼閑?」抬腕看表,才十一點就約他happyhour?「會計部改了結算日?」

「沒有啊,還是月底結算。」

「外頭那團喜樂融融的氣氛是怎麼回事?」

徐天灝哈哈大笑。「告訴你,我們撿到寶了。」

「寶?」不懂。

「溫報晴呀,就你挑的那個人啊,從行政部一路做到我這邊來,一人擔起了所有大小雜事,幫我底下的人省掉不少工夫,真是便宜又好用。」贊!

人事部的邱主任在三月頭放年假,聘人的工作落到徐天灝頭上,他當時拿著幾份篩選過的履曆來問沈書行意見,但他正值趕圖時期,只隨便瞄了眼就交出人選。

「你不是嫌教書的沒實質工作經驗?」沈聲笑問,沈書行記得徐天灝當時立即皺眉的模樣,還以為自己的意見不被採納。

「是嫌棄沒錯啦,但我相信你的眼光。」

眼光?他當時只純粹覺得溫報晴這三個字並起來還滿有暖色的效果--報告晴天,在乍暖還寒的三月天裏帶給他暖洋洋的感受。

眼角煥出了笑痕,他不打算把當初的漫不經心吐實。「我記得溫小姐的職位是行政助理,給她太多工作,小心她受不了跑了。」勞役壓搾員工是每個上司的下意識本能,但也不能搾得太過火。

「安啦安啦!我從未見過比她更乖的員工,做事勤快又聽話到不行,說不定哪天還會過去你那邊幫忙喔!」徐天灝的聲音顯得好亢奮,想到溫報晴能一人身兼幾個部門的助理,他們真的賺到啦!別怪他愛佔人便宜,誰叫他是公司的第三大股東?

聽他一再稱讚的言辭,沈書行不覺莞爾。看來這位溫小姐不簡單,害他有股衝動想見識一下她的本領。沒辦法,搞創作的人,總是比其他人容易牽動好奇心。

「免了,我這邊不缺人。」好奇歸好奇,他可還未沒人性到那種程度,即使他也是公司的股東之一。

隨後,他們的話題轉到客戶問題上,討論間,張秘書在門外打手勢問他要不要買便當,他隨便揮手支開了她,因為正被徐天灝提出的棘手問題弄得食慾盡失。

「搞了老半天就是想拿回訂金。」濃濃不悅刻上他擰起的眉宇間。他最恨出爾反爾又搞小動作的客戶,害他案子白幹也就罷了,還敢跟他們嗆聲要回訂金?!當他們弘風是小白啊!

「上次跟王總交涉差點想揍爆他的頭,但他手上還有三家子公司的案子要在年底談續約,尤其是『意品』那筆,談成了就有一百萬。媽的!害我下不了手。」

真煩!做業務的,就算已經憤怒到極點,也得繼續賣笑,總不能當場撕破臉,指著客戶的鼻尖罵:你他媽的死豬頭到底懂不懂行規、知不知道合約精神?!

「他們準備轉去哪家公司?」突然抽掉弘風的合約,沈書行要知道他們能拿什麼廣告出來見人。

「高駿。」弘風的頭號勁敵。

聞言,他挑起眉,寬碩的肩膀向後傾,靠在舒適的椅背上,一掃先前陰霾,俊容饒富興味。「把那三家子公司的合約送給高駿,弘風不做爛生意。」

「嗄?幹嘛便宜高駿?」是忘了那一百萬還是氣壞了頭殼?

「退訂了,就能擔保王總一定續約?消息要是傳了出去,別人以為我們好欺負,跟著王總重施故伎不就完了?這次是他毀約在先,我不介意跟他斷絕往來。」

往後的路還很長,就範了一回,以後倒黴的可是他們。他甯可少賺王總這筆,也不讓弘風摻進這顆老鼠屎,拖累全公司的運作和前途。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但王總在飲食界那麼出名,別的行家看到他轉去高駿,會不會以為弘風有問題?我怕到時候弘風損失更大。」他的顧慮不無道理,畢竟王總是飲食界的龍頭,誰敢開罪這位老大?

笑著嗓,沈書行忽然問:「還記得高駿易主的事嗎?」

「當然記得。林總退休後就把公司交給第二代接棒,前兩天才聽到他進院的消息。」都是業界轟動一時的大新聞,很難不去記得。

「林總那兩個兒子從不管事,連中階人員到處亂收回扣也不管。現在他們內部很亂,上個月才搞砸了『童謠出版』的案子,倒賠了五倍訂金才擺平。」道出驚人的內部消息,他聽到話筒裏的連連抽氣聲,唇畔勾起了滿意的笑痕。

「難怪林總會中風!」那個悲慘的老人!徐天灝驚叫不斷。「早就聽說過他們內部有問題,我還以為是些風言風語,原來都是真的啊?」

「這行是經常流言是非滿天飛,但別忘了空穴來風必有因。」徹底剔除了徐天灝的猶豫,沈書行心情大好,笑道:「本來我也不知道那麼多,是他們的AE主動聯絡我,說想要跳槽過來。不僅是弘風,他還跑去『夕暉』問職缺。」

「他白癡啊!誰不知道阿恆是那邊的股東。」徐天灝噗笑,想跳槽也要先做做功課好唄。「高駿亂成這樣,王總死定了!」他媽的愛去死就去吧!他不留人了。

「反正訂金我們絕不退還,他是毀約的那方,有種就向弘風提告,我一定奉陪。」從不允許混亂了規矩,沈書行很堅持這點。是原則,就不能有讓步的餘地。

「真是流年不利。」說不心痛是假的,跑業務的,就是沒辦法像沈書行這種藝術人視錢財如糞土,他上有高堂,下有嬌妻,哪有辦法學人家灑脫身外物?

「我們保住了商譽,就等於在為未來鋪路。阿灝,損失的絕不會是弘風。」溫言勸解,沈書行明白他心有不甘,但就算高駿沒有內部危機,他也會把王總的合約拱手讓人;這種瘟神,快快送走才是上策,選擇繼續周旋只是浪費時間。

「捨得捨得!人說要捨才有得,這道理我懂!」弘風是他們三個老友的心血,他知道沈書行也不願弄砸。

很好,孺子可教。

轉到電腦前,他打開outlook,邊閱覽信件邊說:「下午我把事情告訴阿恆。落實了,就交給你去應付那個瘟神。」

「那家夥,現在一定抱著老婆在床上滾滾樂。」鎮日忙著拚業績的他,只能蹲在角落目送大老闆快快樂樂蜜月去。嗚!好羨慕。

沈書行失笑。「你也可以放大假。」

「我老婆三不五時出差,每次放假最長不過三天,和她一起休假能做什麼?」想起就洩氣,要她別幹了偏不肯,早知如此,當初他拚到爆肝也不讓她去工作。

三個老友當中就屬徐天灝最早婚,他成家之初,弘風才剛開始作業,夫妻倆各自打拚事業,一切從零開始,小兩口算是苦過來的,他還欠妻子一趟蜜月旅行。

「中午我請客,隨便你大少爺愛吃什麼就吃什麼,條件是拜託你別讓嫂子影響工作情緒。」這家夥一提起老婆就搞情緒化,他醜話說在前,免得他又來沮喪那套。

「不用,我今天帶了便當。」徐天灝哼哼笑,管他請滿漢全席都比不上老婆的愛心便當啦!

輕瞇俊眸,沈書行沈笑出聲。「怎麼?今晚不用當深閨怨夫了?」

「去你的怨夫!她才打電話過來問我晚餐要--」猛地煞住嗓音,啊,他說溜嘴了!

有帶便當就表示老婆在家,老婆在家就表示下班後會立即回家,會立即回家也就表示不會隨便邀他去自己家小酌……這陰險的沈書行,越來越精於套取情報了。

「又在搞什麼陰謀了?」把話挑明,他早知有鬼。

「我覺得你可以去當刑警什麼的,這麼會套話。」悶聲嘲弄,徐天灝不爽,十幾年的老友是拿來套話用的哦?

「把話說清楚。」沈書行語氣不慍不火,絕不讓老友把事情含糊帶過。

「哎,也沒什麼啦,就是我老婆有個很不錯的同事想介紹給你……」

「叫你老婆去開婚友社,肯定客似雲來,讓你們一家更加衣食無憂。」這麼愛作媒,他老婆還做什麼貿易公司!

「大總監,小的也是為你好。連阿恆都結婚了,你遲早跟我們兩個沒話聊。」

「你們兩個去死,我也跟著去死?」現在是怎樣?他們是連上個廁所也要姊妹淘陪伴的無知少女嗎?

「餵!幹嘛說得那麼難聽?」好心遭雷劈啊他!

「反正別再幹那種雞婆事,我沒興趣認識女人。」沈書行冷冷道,厭倦身邊的人總伺機給他來場相親秀,快嘔死了他。

「你知道嗎?總機工讀生都在猜你是不是GAY,我也開始有點懷疑了。」

「我還沒把她放下。」不怕被嘲笑,他實話實說,只要老友別再搞什麼相親大會煩人就行了。

「都什麼年代了,還搞癡心漢這套……」徐天灝咕噥,受不了他的固執。

他淡道:「難得老婆在家就好好讓她陪,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別人身上。」

「好啦好啦,我跟她說取消就是了……欸,我手機響了,拜!」

掛線後,沈書行開始回信,修長的指頭在鍵盤上飛快敲動,不同的決策從他指間俐落送出,看似神采奕奕的眉目,只有他明白自己內心有多疲憊。

越做越成功的事業,帶給他忙得不可開交的生活;從野心勃勃地想要不斷擴大事業藍圖,到如今弘風總算在業界紮穩了腳,摯友們紛紛放鬆了緊繃,只有他仍不肯鬆懈,一直勒令自己要衝到最高點。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他卻只感到乏味無趣;當擁有了那麼多的成就榮耀,他依然不快樂。

幾年下來的獨善其身,也不過是在逃避那段淡忘不了的過去。想到此,他唇邊勾起自厭的冷笑。

他的傷,仍未治癒。

午休時,當他發現杯子空了,想請張秘書幫忙,按了老半天內線卻沒人接,這才知道原來整個創作部的人都出去吃飯了,他只好起身,自己弄咖啡去。

來到茶水間,便見到有個女生正蹲著拆開桶裝水的封條,下一瞬,當她站起想彎腰舉起桶裝水時,他及時喊:「我來!」

她動作僵了下,卻恍若未聞身後想幫忙的聲音,仍不改換桶裝水的決心,一鼓作氣地把六公斤的桶裝水舉起,迅速安裝在水機上。

沈書行瞬間傻眼!不是沒看過女生換水,但通常都是兩個女生一起合力換,畢竟,六公斤對女生來講還是太重了吧?

但這位目測身高不到他胸口的嬌小女生……呃,他只能說她力大無窮。

換過水,溫報晴轉身,朝站在門前的男人禮貌一笑時,注意到他手上的杯子,她立即走開,步向流理台。

踮起腳,她打開了上方的吊櫃,想拿出裝茶包的盒子,無奈人矮手又短,怎麼都構不著。她皺眉,臉色不悅起來,誓不放棄的同時,目標卻被一隻大掌攫住了。

「你要這個?」沈聲詢問,沈書行看著她微訝的臉蛋,把盒子遞給她。

「喔,謝謝。」接過盒子,她垂下的眸中有他看不到的淡淡懊喪。把盒子打了開來,卻發現只剩一包茶包,縱然不習慣別人幫忙,這下也不得不開口了,可她才一抬眼,新的茶包盒已經遞到她面前。

再次道謝,她看著面前英俊的男人,臉上禮貌性的笑容中多了分感激。

略一頷首,沈書行再從吊櫃裏取出一包咖啡豆,然後走到咖啡機前開始打磨的工序。

在他弄咖啡的同時,溫報晴把茶包逐一丟進十幾個大小不同的杯子裏,倒好熱水後,捧起載滿茶杯的托盤,走出了茶水間。

這女生的脾氣,真倔。

在她轉身那一刻,他不自覺地把目光投放至她的背影上。方纔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宜,但他沒錯過她受人幫忙時,臉上一閃即逝的不耐之色。

他以為每個女人都愛在男人面前裝嬌柔,眼前倒有個例外。

幾分鐘後,溫報晴折返茶水間,從微波爐裏取出翻熱好的便當,她拿起就走,卻在門口遇到徐天灝。

「溫小姐。」咧開嘴,徐天灝熱絡地打著招呼,同時引來了沈書行的注意。

「徐主任好。」煥出公式化的商業笑容,溫報晴留意到他手上的便當。「咦?你要翻熱嗎?」

徐天灝點點頭。「我休息室裏的微波爐壞了,你可以幫我嗎?」

「可以啊。」沒有半分猶豫,她放下自己的便當,拿走他手上的便當盒,轉身按鍵翻熱。

向沈書行挑挑眉毛,徐天灝一副受慣丫鬟伺候的大爺嘴臉。

沈書行白了他一眼,受不了他連這點小事也要奴役人家。

「溫小姐午餐都帶便當啊?」

溫報晴點點頭。

「真幸福,家裏煮的菜最健康了,外面的都太油膩……」

發揮業務員的掰功,徐天灝一直纏著溫報晴說話;他說一句,她就回一句,最後甚至一起坐下來用餐。

身為全公司最菜的那隻小鳥,她心裏縱有不願,也不敢吭聲。待在陌生的環境,她好怕得罪人,因此面對難纏的徐天灝,她臉上仍保持住微笑。

「我有個侄女想報名補習班,你有沒有什麼好提議?」掰了半天,這才是徐天灝的真正目的。

談到這個,溫報晴不禁凝住微笑,神色認真起來,她問:「你侄女的成績有差到需要補習嗎?是她自願去,還是媽媽的期望?」

徐天灝一愣。「有差嗎?」

她嚴肅道:「如果成績不是太差,我不建議她去補習,這樣會剝削了她學習新事物的時間和機會;而且孩子放學後已經很累了,來到補習班多半都在打瞌睡,假如是自願的話,情況會好一點,若然是被家長逼來的,通常都會跟老師作對和耍叛逆;加上不是學校的關係,有些孩子會認為自己是老師的老闆,然後在班上恣意胡鬧,不僅浪費老師的心血,更浪費孩子的時間。」

補習有那麼不好嗎?徐天灝聽得一愣一愣的。

聊起過去的職業,她整個人活躍了起來,滔滔不絕的意見也吸引住一旁沈默不語的沈書行。

她繼續道:「補習唯一的功能,就是拉高孩子的成績。但補習講求快速,只教他們用最快的方法去解題,從中斷絕了他們嘗試用別的方法解題,也使他們的人格變得更急功近利,只要不考的就不讀,要是對自己沒即時的利益就不幹,這問題可能變得很嚴重,簡直是影響了整個社會風氣。」

沈書行在旁聽著,暗暗訝異她有條不紊的分析,帶著冷峻的批判語氣引發他嘴角上揚,他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曾像她這樣充滿熱血。

「但社會本來就是這樣的啊……」徐天灝皺眉,心想這位溫小姐會不會太理想主義了?現在誰不講究實際?

「好!我們不談社會問題,談他們上大學後的問題。」她像個循循善誘的導師,耐心解說:「我有個朋友是大學教授,他閑時作了個小研究,發現越是高分考進大學的孩子,他們的成績卻是最糟的,反而是那些以平平無奇的分數考進去的名列前茅。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大學沒有補習,也不能靠補習的方式去讀書,國中和高中時代學的都是基礎,一向依賴補習的孩子自然就吃虧了,他們只習慣用最快的方法去解題,哪懂得那麼多?反觀那些不補習的孩子,他們可是用盡了所有方法去解題,雖然很慢、很費時,但從中寬廣了他們的視野和領域,考上大學的分數雖不高,可是學到的知識一定比補習的人多,念大學就能事半功倍了。」

「呀,我聽說過,這現象叫『高分低能』。」徐天灝恍然大悟。

溫報晴微笑。「是啊,但沒辦法,這是整個教育制度的問題,我們確實只要高分數的學生,這怪不了補習班,若能改善教育制度,補習這行根本無法生存。」

就是因為這樣,當初她才決心離職;何況自己的最愛並不是教書。

「那……那結論是?」把迷惘的視線放在一個不知少自己幾歲的小女生身上,徐天灝好無助地問,早已不留半點上司的氣勢。

她聳聳肩。「這題目很難下結論,畢竟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換作是家長聽了,還有可能覺得我滿嘴歪理。對於讀書,我個人覺得怎麼也得靠自己,肯用功的話,補不補習都一樣。」這世上從來只有懶人而無白癡。

「好玄喔。」徐天灝的表情還是很茫然,這下真不知該如何答覆他二嫂了。

「不如這樣吧。」深思了會兒,她建議道:「請個家教,但不用天天到,一星期固定幾個時間來,讓孩子把不懂的地方一次性地問,這樣比較實際。」也省去孩子到了補習班跟別人混起來玩的麻煩。

「對耶!我怎麼沒想到這個。真的太謝謝你了!」徐天灝連忙道謝。

「不客氣。」煥出笑靨,溫報晴真開心能幫到別人。

「說實在的,小孩讀書也不容易,科科要背,尤其是中史,整個爆難。」不經意地道,他含笑的眼眸小心觀察她的反應。

「不會啊,中史不難的。」她睜大眼,神情比剛才更認真幾倍。「很多人都以為是死背的科目,但只要把曆史事件概念化起來,根本用不著背,也能記起來。」

「哦?怎麼概念化起來?」他感興趣地挑起眉。

這家夥!又想利用人了是不?

正在調配咖啡的沈書行,覷空瞪了徐天灝一眼,早看穿他的詭計。

被抓住了愛講課的前職業後遺症,溫小姐尚不知自己已掉進了徐主任的陷阱,逕自解說:「舉北宋的例子好了。宋太祖定了『重文輕武』和『強幹弱枝』兩大國策,光看這八個字就知道對國家有什麼影響了。在文強武弱之下,軍隊疲乏,加上所有權力都往中央政府挪去,造成邊境虛空,宋人更無力抵抗外族的入侵--」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測試完畢,徐天灝笑笑地截住她的話。早知道她國中的中史成績優異,而他壓根兒沒興趣聽她說書,他的最終目的是--

「溫小姐,我剛接到一個案子,客戶要求把產品用曆史故事帶出來,我覺得你在這方面還滿有見解的,有興趣做這案子的顧問嗎?」他需要她這種出口成史的人,沒想到她畢業這麼久了,居然還沒把中史還給老師,強!

果然是全天下僱主的最佳代言人,分分秒秒都在揣度怎麼物盡其用……喔不,他這是在善用人才,嘿嘿嘿。

「嗄?」她呆掉,一時反應不過來。

本來調好咖啡準備出去的沈書行,聽到徐天灝這無理的要求後,也不禁拉來椅子坐下。「我有人手去查資料,你別為難新人。」他出言阻止惡老闆欺負菜鳥的行為。

「你覺得我是在為難你嗎?」鳥都不鳥沈總監,惡老闆掛著最和藹可親的笑容,用好無辜的語氣問溫菜鳥。

「呀?」她的表情仍然很阿呆,這……這叫她怎麼回答?

「溫小姐,不用理他,那不是你的職責。」皺起眉,沈書行瞪著徐天灝。

「哦……」還是只能發出單音的溫報晴,不禁多瞄了沈書行幾眼。這男人到底是誰呀?敢跟徐主任嗆聲,好酷喔。

「這樣能省掉很多工夫耶。」真不識好歹,他是在幫他耶!「你的人聽到中史兩個字都好頭痛你知不知道?」

「只要我這個美術總監不頭痛就行了。」大不了他自己找資料。

把自己說得很閑似的,是誰每晚加班到十一點?徐天灝沒好氣地說:「你管好你的圖就行了,查什麼資料呀!」時間是這樣浪費的嗎?呿!

兩個大男人只顧著互嗆,全沒注意夾在他倆中間那張驟然變色的臉容。

嗄嗄嗄?什麼什麼什麼?美術總監?美術?美術?美……術?!

幾乎要舉起雙手掩住嘴,溫報晴才有辦法堵住快要尖叫出來的激動OS。

嗚!好感動。她運氣怎地那麼好呀,皇天不負有心人啊!她……嗚!感恩啊!

狠狠咬住唇,她逼自己冷靜下來,平複好興奮的心跳後,她深吸口氣,大聲宣告出自己的意願:「好啊!」

突兀的叫喊切斷了兩個男人的舌戰,雙雙望向聲音來源,他們看著眉開眼笑的溫報晴,發現她怎麼整張臉都亮起來了?閃閃發光的,看起來好耀眼喔。

「你說什麼?」沈書行不可置信,她沒看到他已挺身維護她的權益了?怎麼還甘願被坑?是太菜了怕得罪上司?

「我說好啊。」看著沈書行,她眸光閃爍,笑得好開心。「我是弘風的員工,只要有幫得上忙的地方,我都可以配合啊!」一副好乖好天真的模範生模樣。

他登時愣住,一時被她眼底那份莫名的亢奮弄得好糊塗。

「溫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會跟老闆說的,你明年一定有加薪的機會。難得呀!現在像你這麼有幹勁的年輕人不多了……」太感動了!徐天灝揉揉眼角,差點在人前流下了男兒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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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2 18:49:53
第二章 窺探 

一個月後,弘風正式完成了「皇朝禦酒」的案子。在溫報晴的幫忙下,沈書行選了宋初「杯酒釋兵權」的典故作為廣告的中心故事。

「這是趙匡胤的陰謀沒錯,但能做到不戰而勝的有幾個?能在不衝突且不流血的情況下奪回兵權,就憑那杯酒,你說偉不偉大?想想看,那情景多和樂呀!」

碰杯為樂,化幹戈為玉帛--溫報晴還幫他創作了廣告標語。

轉述她的意念時,客戶笑得合不攏嘴,拍手叫好,蘇恆根本不需多費唇舌就搞定了合約。

送走客產後,蘇恆笑說:「扣掉製作費,共賺五十萬,是我有史以來談得最輕鬆的案子。」

「也是我做得最輕鬆的案子。」這回連修都不用修就直接被客戶採納,沈書行的好心情全寫在臉上,爾雅的俊容上笑意滿滿。

「出去吃飯?」蘇恆提議。

「明天吧,阿灝約了客戶。」

「那我約老婆嘍!」說完,蘇恆快快樂樂地離開會議室。

兩大好友皆為有婦之夫,沈書行早就習慣了落單。收好文件後,他踱回總監室,途中經過張秘書的位置,留下字條請她替他準備便當。

正當他執筆留言時,突然聽見有人在他不遠處說悄悄話。

「小晴,我把支票弄丟了,怎麼辦?怎麼辦?我會被罵死的,死定了我……」

面對慘兮兮的女同事,溫報晴放下手上沉重的檔案夾,連忙問:「在哪裏弄丟的?找過了嗎?」

「應該是在行政部那邊不見的,我……我今天忙死了,都沒空去找,怎麼辦?我男朋友已經在樓下等我了,他今天生日,特地過來--」

「我幫你去找。」

這麼爽快?女同事傻眼,差點忘了給她裝哭相,看來這只菜鳥真不是普通的笨耶。

「你還記得是哪家銀行的票嗎?有記下號碼嗎?」不是蓋的,溫報晴馬上拿起隨身攜帶的紙筆,睜著一雙認真的大眼等待她的回答。

「啊,這個……我忘了耶,好像是藍色的。」

「OK。」她點點頭,也不抱怨同事給的資料少,還對她貼心道:「午休時間快到了,你去收收東西,別讓男友等太久。」

「小晴,你真好,我欠你一個人情嘍!謝謝你!」解決了麻煩,同事重展笑顏,步履輕快地離開,瞬間就消失在溫報晴眼前。

拾起檔案夾,溫報晴把它們放回原位就直奔行政部。

有沒有那麼好說話啊?

忍不住回頭看那道嬌小的背影,沈書行皺眉,不禁憶起上回在茶水間的事。

莫名其妙多了份差事,再加上無薪可加,換作是別人,早就哭喪著臉咒死老闆了吧?但為何這位溫小姐還能笑得那麼開懷?

他曾一度懷疑這女孩不是太單純就是野心大,想把所有事攬上身,藉以爭取陞遷的機會。

但當她與B區這邊的人事接觸得更頻繁,他卻發現她做事從不邀功,明明不關她的事,也分明不是她份內的事,她照樣笑笑地點頭,只要別人開口,她就來者不拒。

勤快的員工他不是沒見過,但像她這樣的……熱心助人?天真單純?

樂於被坑?他實在找不到適合的詞彙去形容她。

突來的心潮讓他揉抻字條,步出B區,直往A區而去;經過行政部時,剛好聽到溫報晴向全體人員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弄丟了支票,我可以到處翻翻看嗎?」

乍聽,沈書行整個人狠狠呆掉!該慶幸他早就石化了這張撲克臉,不然他現在的表情一定很蠢!

她跟那個同事有熟到可以幫她背黑鍋的程度嗎?據他所瞭解,這位溫小姐才在弘風上班半年而已啊。

「唉呀,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啊!」

「要死了,要是被林主任知道,你就死定了,他最討厭人搞丟支票!」

驚叫聲此起彼落,斷斷續續飄進漸行漸遠的沈書行耳朵裏;忍著出手相勸的衝動,他長腿依舊維持步行的動作,猛叫自己別多管別人閑事。

她這個……該說她純還是蠢?居然待人熱心至此地步?真要背黑鍋了,她背得起嗎?

八百年沒出關自購便當了,走在人潮擁擠的街道上,他一臉冷峻,眸色陰沉,曝曬在初夏的大太陽底下,他心情浮躁,滿腦子都是溫報晴的模樣,想她的種種言行,覺得很不可思議,又想好好教訓這個笨菜鳥……但,他管那麼多幹嘛?太閑了想替自己製造緋聞?忘了弘風的員工是出了名嘴賤?

唾罵自己雞婆的同時,他卻渾然不覺自己已好久好久……沒這麼被人牽動心緒了。

獨自留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裏,溫報晴把每個位子上的文件仔細翻過,期望能尋到同事遺失的支票。

忽然,一道龐大的陰影籠罩住她;一抬頭,看見是沈總監,她一臉茫然。

「你在找什麼?」凜著臉,他明知故問。回來時看見她一個人在忙,連飯都沒空吃,他不知打哪兒來的不忍心,於是想都沒想就走過來關切。

好冷硬的臉色……她看著上方投射而來的嚴厲視線,不覺嚥了嚥口水。

「我在找支票……」天啦!這位沈總監該不會懷疑她在偷東西吧?

「弄丟了?」淡淡猜問的口氣。

「呃,對呀,我弄丟了,剛剛我拆信--」突然消音,她訝異瞠目,下一刻,立即越過他,跑到一角的資源回收箱前,蹲下來就拚命狂翻裏頭的信封,未幾,就聽到她呼喊:「找到了!」掏出裏頭的支票,她把它捂在心口,高興得想哭。

撲克臉瞬即破碎。看她整個人跳起來歡呼,沈書行眼底浮現笑意,難以想像她以前是怎麼教書的,這麼孩子氣。

「謝謝你喔。」她雙手合十,跑回來跟他道謝。

「謝什麼?」

「要是你沒問我怎麼弄丟的話,我根本想不起來有可能是在拆信時弄丟的。」

挑起眉,她毫無破綻的謊言激起了他的玩心,「我幫你把支票交給林主任吧。」說著,就要伸手搶過她的支票,但她反應快,立即把支票護在身後。

「不用麻煩總監了。」

「舉手之勞而已,反正我會經過他的位置。」看她神色自若,他更堅持要幫這個忙了,想看她能撐到什麼時候。

看著他攤平開來的大掌,她不慌不忙道:「這是我份內的事,萬一讓林主任知道我麻煩到總監,有可能當我失職喔。」她說笑,一臉無辜,在心裏拜託他別鬧了!要真被他拿走了支票,她拿什麼去給同事?待會兒被說成是她想領功,豈不糟糕?

她在暗示他別連累她被上司責怪怠忽職守?

這女孩,反應佳,腦筋也轉得快,看起來呆憨呆憨的,但其實很機智,怎地卻總是在做對自己無益的蠢事?

「好吧,不勉強你。」收回掌,他不再逗她,提起便當,轉身就走。

細微的籲氣聲從背後輕輕傳來,惹得他嘴角的笑痕再次加深。

雖然早就結束了皇朝禦酒的案子,但溫報晴還是得往AB兩區跑,原因無它,只因有太多同事習慣了她的存在,也習慣了差使她。

「有沒有人喊你雜貨店?你別老是一副好說話又好商量的樣子行不行?我看你最後的下場不是被欺負死就是過勞死。」

一房一廳的小套房內,一名長相豔麗非常的女子交疊起長腿,嬌慵地坐在沙發上,懶懶地輕托香腮,紅唇卻吐出與她優雅舉止不符的狠話。

「沒關係啦,能幫多少就幫多少嘛。」窩在沙發的另一端,溫報晴喝著姐妹淘帶來的珍珠奶茶,不忘朝正在廚房忙碌的人大喊:「小鳳!越來越好喝了喔!」

廚房內旋即爆出大笑聲。「我才不好喝咧!晴晴你好好笑喔!」

「小鳳的聲音真好聽。」溫報晴好羨慕翟詠鳳即使是爆笑出來的聲音也能維持一定的甜度。「那個杜守勵真幸運,每天都能聽到小鳳的天籟。」

「白白便宜了那個臭男人。」鄘宜萱冷哼。

「拜託你小聲點。」蹙著眉,她目光淩厲起來。「你知道小鳳討厭我們喊他臭男人。」小鳳一難過就哭,名副其實的愛哭鬼,她受不了甜姐兒噴淚的慘狀。

「人家只是把她當室友看待,她卻把他當男友來照顧,我不敲醒她,誰敲?」哼哼,她也有「我不入地獄,誰八地獄」的偉大情操好不!

「反正別惹她,我不要她在我家哭。」難得聚會,她不想把氣氛搞僵。

「看你這副凶相,要是在公司也敢這樣跟人嗆聲,肯定會輕鬆很多。」起碼不必被人當成傻瓜一樣任意指使,然後累個半死。

「唉,你知道嗎?一開始我也不習慣。以前當老師凶慣了,換工作後,總覺得自己笑得很僵很假,超擔心同事不喜歡我。」想在職場上站穩腳,必先打好人際關係;有時候,老闆都不及同事重要,畢竟同事間的相處比和老闆的互動來得密集。

「我知道你怕丟了工作,但也不要一副好欺負的樣子。你對人好,人家未必感激你。」江湖險惡啊,她看太多了。

「我又不求什麼回報,沒差啦,而且幫人是好事呀。」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好像是哪出喜劇的經典台詞?

溫報晴大笑。「哪那麼偉大,我也只是為了更方便行動嘛……」

「喔。」瞇起麗眸,鄘宜萱勾起嫵媚的笑。「是喔,都差點忘了你的陰謀了。如何?進展到哪兒了?」終於達成轉行的目的啦!

「星期一,我就可以拿到鑰匙了。」嘿嘿,真不枉她費盡心思討好同事又博取關鍵人物的信任呀。

「那就加油嘍。」起身,鄘宜萱給好姐妹一個愛的抱抱,真心替她高興。

「我做好啦!做好啦!做好啦!」

嬌脆的嚷嚷從廚房一路傳到客廳,沙發上那兩名女子應聲跳起,跑到餐桌前看著眼前的盤子,一起發出驚歎--「顏色搭得很不錯喔。」

「看起來好好吃……」蘇……快流口水了啦!

取來碟子和叉子,翟詠鳳甜笑著把泰式沙拉分成三人份。

知道晴晴愛吃芒果,她就把青芒果絲多分些給她;大表姐喜歡花生,她也不吝嗇地給她裝得滿滿的。

「芒果好好吃!口感超爽脆的,有點像在吃小黃瓜喔。」

「花生和蝦米都炒得好香,拿來拌芒果和檸檬汁,味道匹配得天衣無縫。」

大家給小鳳拍拍手!

獲得好評,小鳳笑得更甜了,一副標準的梨頰生微渦。

「這是我第一次做咧。」瞇起亮晶晶的可愛圓眸,她眼底漾著夢幻光芒,表情好不陶醉。「現在我可以放心做給杜小哥吃了喔。」好期待他的讚美喔。

她們變白老鼠了啦!

當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沈書行揉著僵硬的肩膀,把淩亂的桌面稍為整理好就起身步出總監室,舒活筋骨之餘,也順便去7-1IELEVEN吃了晚餐回來。

踏進早已漆黑一片的B區,他眼角卻瞥見檔案室仍亮著燈。本以為有人忘了關燈,但當他把鑰匙插入鎖孔,卻發現門根本沒鎖。他眉頭一攏,想著是誰這麼疏忽時,下一秒,敞開的大門迎來了他最意想不到的景況--十幾份檔案夾散落一地,圍圈圈似地簇擁住臥爬在地的人;當聽到開門聲那一剎,那人吃驚回頭,看見來人,迅速把正在翻閱的文件收起,整個人嚇得跳起。

沈書行臉上也是一陣錯愕,但看她瞬間像被雷擊中,原本臥趴著的嬌軀即時從地上反彈開來,又手忙腳亂地按住翻飛的裙角,動作不僅大,還很滑稽,這糗狀,像極了被媽媽抓到偷看漫畫的少女……他想像著,強抑住嘴角泛開的弧度。

嗚!好丟臉,她她她……剛剛好像有邊看邊在背後晃腿哦?好糗!

被他看到的姿態太不雅,溫報晴脹紅了臉,看著他高大的身軀在自己面前蹲下,炯亮的視線落在散亂一地的文件上,她想,這回該糟了。

嗚嗚!明明已把門關了,還是被抓包,肯定是那條門縫出賣了她!下次還有機會的話,她會記得點蠟燭來偷看--假如她沒被炒掉的話。嗚!

「你在幹嘛?」

低沉的問話伴隨著冷冽的目光一併砸到她臉上,她喉嚨出不了聲,霎時成了啞巴。反正已作了最壞的打算,她沒蠢到要自認偷看公司機密,怕要負上刑事責任。

「這次又是幫誰收爛攤子?」儘管她進來檔案室的意圖太明顯,可他仍願意往好的方面去想,只因……她不像外頭競爭對手派來的間諜。

這種事,弘風發生過一次,但溫報晴身上沒那個人的味道--那種城府深沈的味道……他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咦!她……好像看到一線生機喔!

「我……我不能說。」別開眼,她暗自鬆口氣,起碼自己的企圖不會被識破。

「持有檔案室鑰匙的同事沒幾個。」他淡淡道,絕對要查出是哪個白癡亂交鑰匙。

「他今天太忙了才沒空進來存檔,他不是故意擅離職守的。」她幫腔,不想為了一己之私而害了別人。

「借口。」扯唇冷笑,他胸腔沒來由地燃起一股忿怒。先不論她有何企圖,光想到她一直被人惡意指使就火大。「你不說的話,我罰得更重。」

「鄭繼光。」她招了,口氣絕望。「可是真的不關他的事,他有交代過我放好檔案就要盡快出去,是我……是我耳背,一時忘了要避嫌。」垮下臉,她進一步招認,口氣更加絕望。

做不出誣陷他人的事,她不想害人,而且是她理虧在先,他真要報告老闆或者報警的話,她也認了,唉。

其實她大可把責任推給鄭繼光,或是事先跟他來個君子之約--要是她把人供出來就不追究她的過失,但她沒有。

像她這種人,要怎麼在弘風生存?圍繞在她身邊的,多半是人渣。

「存檔存到擅自打開來看,我可以馬上報警。」沈書行沈聲道,但他的目的只是在警告她,不是真要叫警察來抓她。

並不太懂得自己為何要這樣維護她……是為了補償她長期遭受壓搾?

還是看她好像笨笨的,根本威脅不了什麼?

「我知道。」煩躁地耙梳了下長髮。唉!才第一次做壞事就被撞破,真衰!思及此,她簡直嘔死了,整個不耐煩起來。「誰叫這張圖畫得這麼好,我忍不住就打開來看了嘛。」這句倒是實話,要不她怎會整個趴在地上當漫畫看?

畫得好?沈書行瞥了瞥檔案夾標示的年份,深眸驀然失溫。

「溫小姐,你眼睛脫窗了還是近視加深?沒看到裏面都是被退的爛圖?」他講話的口氣突然惡劣起來。那些檔案藏住了他曾有過的失敗,而那些年份,也記載著他太多不愉快的記憶。

那些他早該忘了、卻忘不了的爛回憶!

他這是在說她眼睛有問題?這跟侮辱她的新偶像有何分別?厚!好過分!

「退稿了又怎樣?是畫得很好呀!」她不以為然,眼神不忿,誓要維護自己的新偶像。

「真畫得好就不會被退。」他不屑地冷笑,鄙夷的眼色透出一絲自厭。

「不要歧視退稿喔你!」忍不住把怒氣吼出來,她徹底被他惹毛了,紅撲撲的臉頰似全是火焰。「後期的圖全比不上這些所謂的退稿!現在負責畫圖的那個人應該來參考這些圖才對!不然很難有進步。」顧不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美術總監,她卯起來跟他嗆。

真是的!他到底會不會品圖啊?溫報晴覺得他這美術總監是在做假的吧,超沒眼光和水準的。

一聽她這話,他冷顏愀然變色,馬上站起來走去翻出最新的檔案夾;再回來時,他索性盤腿而坐。「看清楚!這才是真正的好圖。」打開檔案夾,他的長指用力在她面前戮戮戮!也不哪兒來的堅持,他就是非要她認同不可。

發揮她聽話的特性,她很乖地翻看他搬來的各種最新企劃圖畫,但她每看一頁就翻一次白眼,明顯無法苟同他的眼光。

認真翻完,她抬起臉,惋惜地望向他的臭臉。「如果沒有電腦幫忙做修飾,這些圖根本見不了人。」科技成就一切?好像是有這麼一句話沒錯。

「從來沒有人說我的圖不行。」輕斂怒容,看她瞬間愣住的小臉,他撇唇,乾脆向她討教。「你倒說說看,我的圖哪裏比不上這堆爛圖?」依舊是強硬的口氣。

她抿唇,終於意識到自己有多白目了,居然傻到去批評美術總監的圖。嘖,果真言多必失。後悔?為時已晚矣。

見她不語,他又說:「就當我是路人,我想聽你的意見。」越是不信自己的畫技退步了,便越想知道他到底跟以前差在哪兒。

「我、我又不是科班畢業的,剛才是我胡扯啦……」她別開視線,沒笨到要在專業人士面前班門弄斧,更不想得罪這號大人物,怕自己以後吃不完兜著走。

他挑起眉,深邃的眸中掠過一抹興味。剛才那個振振有辭跟他對嗆的女孩跑哪兒去了?看她現在整個氣勢弱掉,還推翻先前自己說的話,亂沒骨氣的,真好笑!

「讓公司不斷進步是員工的責任,你不說,我就當你失職。」

「餵!」她回眸瞪人,覺得他超不講理的,幹嘛逼她這個小助理得罪大人物?

他微笑,本來冷卻的眸子瞬間溫暖起來。「你儘管說沒關係,我不記仇。」他虛心受教之餘,也想知道為何那些爛圖能受到她青睞,「你保證不會秋後算帳喔……」瞅緊他眼底的笑意,她能確定他沒在生氣,但仍是有所顧忌。

瞧她戰戰兢兢又無比謹慎的模樣,他咧開嘴,問她:「要不要我拿身份證出來做擔保?」

她一愣,然後哈哈大笑。「不用。」沒想到平日嚴肅的沈先生也會耍寶喔。

打開陳舊的檔案夾,溫報晴把圖遞到他面前,再挪來新圖放在一旁,方便他作比較。「這是十年前的圖了,當時的電腦技術沒現在這麼先進,每一筆都得靠自己描出來,這張圖看起來的確沒你畫的那麼光鮮,但是,這個人畫得很用心。」

垂目覷著身前的發漩,他眸光深幽,聽她慢慢揭示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問題,俊顏上的笑意隨著她的言辭淡去無蹤。

「看他畫的圖,會讓人感覺到他的熱忱。他沒用上太多修圖的技術,我想,這個人一定很喜歡畫圖,他畫得好細膩好漂亮啊,就算是經過了這麼多年,他的圖看起來還是很鮮嫩,仍像從泥巴裏長出的鮮花,活生生的……」閉起眼,她深吸口氣,抬起臉,衝著他綻出笑靨。「你聞到了嗎?這張圖有鮮花的芳香。」

帶著憨氣的燦笑映入眼簾那一刻,他恍然閃神,阻止不了心跳失序的速度。勉強拉回心神,他黯下眼,急著掩飾狼狽的心動。「你是想說,我畫的圖像假花,假假的沒點生氣?」是受她影響嗎?他竟然開始覺得眼前的圖變得死氣沈沈。

「是啊。」本來還怕他聽不懂自己這套抽像的說法咧!她輕笑了聲,指了指他畫的圖。「你的圖很美,但美得好假。若他那筆觸叫渾然天成的話,你的就是後天加工。說真的,你的創意不錯,如果多花點心思去畫,效果會……咦……」

倏然瞠目,她吃驚地盯著圖上的簽名,忙把兩份檔案夾調轉過來,急切又專注地比對兩張圖的簽名,然後,訝異得出不了聲。

她的反應遠比他想像中激動。

「兩張圖都是你畫的!」三十秒後,她終於爆出尖叫,聽見自己嚷得太大聲,嚇得舉手掩唇,瞪大的目眶呈幾乎掉出眼球的狀態,

「嗯。」緊抿薄唇,他只輕輕頷首,幸好他心臟夠強,不然會被她嚇死。

我不信!怎麼會差那麼多多多--控制住差點又要吶喊出來的尖叫,溫報晴捂緊嘴,清亮的眸子仍是無比震驚地瞪著眼前面無表情的男人。

沒興趣跟她在這裏大眼瞪小眼,沈書行開始動手把散亂一她的檔案夾歸位,回頭看她仍跪坐在地,他蹲下,在她面前晃了晃大掌,喚回她怔愣的視線,「快九點半了,要不要回家?」

她眨了眨眼,對上他黝黑的眸子,唇辦泛開淡淡笑意。「你先坐下來……像剛剛那樣,可以嗎?」

挾著一絲懇求的柔軟嗓音教人不忍拒絕,這次換他當乖寶寶,沒多作猶豫就順著她,曲膝坐下,「什麼事?」低柔的嗓音連他自己聽了都感萬分訝異,心臟已好久沒給自己來這麼驚嚇的一跳了。

今天是怎樣?沒吃晚餐導致精神失常?

「你最近有在看新聞嗎?」

他呆掉,看著她微笑的眼眸,無言以對,這位溫小姐,話題會不會太跳ton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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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2 18:50:16
第三章 透澈 

剎那間,溫報晴有股想哭的衝動。

看到他的圖居然變成現在這副德行,跟以前相比,簡直是面目全非;她看著,不由得鼻酸,心坎冒出了一股悶痛,覺得好可惜、好難過啊!

圖畫能反映出一個人當下的心緒,畫者的喜怒哀樂都能從中詮釋出來;但她發現,他越畫越無力,到最後,竟然變得不剩一絲情感了。

當一個人的心不見了,畫筆下的圖,也會跟著空洞虛乏起來,她甯願他把所有不快發洩在畫裏,也不願他把所有情緒關起來。凝望他內斂無溫的眸子,她想,這個男人一定很寂寞,寂寞得厲害。

「你最近有在看新聞嗎?」按捺下難受的心情,她強逼自己微笑,其實她想問的是:你的心跑去哪裏了?你還好嗎?

沈書行沈默了下,半晌才道:「沒有。」

前年年底南亞地區發生了海嘯,很多地方都還沒複原過來,最近有記者去做採訪,你知道嗎?救災工作到今天仍在持續著,那些災民仍活在水深火熱當中。」

「唔。」他還是沒啥表情,心裏納悶她怎地給他報導起新聞來了?

「想想看,我們真的很幸福呢。看看那些災民是怎麼過日子的?有時候,想說悲傷,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資格呢,都幸福成這樣了,怎麼還敢不滿足……」她輕輕淺笑,期望他能體會個中深意。

「你想說什麼?」他皺眉,狀似不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扉正被她的每字每句震懾住,可他不想示弱,便拿臭臉來掩飾心中的悸動,感覺到他的反彈,她噤聲。縱然明白熱心要有個限度,也瞭解沒人喜歡被挖瘡疤,換作是別人,她早就閉嘴走開了,可是面對沈書行,她卻不想放棄。

握拳,她眼底迸出肅殺的火花,「你等等我!不要走開!」

她倏然向他大喊,這回真的嚇了他一大跳;在他驚魂未定時,她霍地起身,一副要殺出去幹架之姿,但才站起一秒鐘,她就哎呀大叫,眼看她就要失衡摔下,他立刻上前扶住了她,「你搞什麼?」難抑責備的火氣,他剛才還差點絆到腳,X的!真的會被她嚇死!

「腿好麻……」安全著陸,她攤軟在地,低頭揉著已經毫無知覺的小腿,她扁著唇,渾身知覺只剩下好糗好糗好糗……「那就別跪在地上。」他歎口氣,整個無奈到不行。給她找來了椅子,又彎身攙起了她,不再讓她跪在地上。

「你想出去幹嘛?」這叫……幫人幫到底,送佛差到西?他什麼時候學會了她的待人之道?真瞎,「我想拿筆和紙。」看他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她還有膽跟他不客氣,「鉛筆還是原子筆?」他問得詳細。

「隨便。」看著他眼底的認真,她忍不住笑了。

這個男人,面惡心善呢!貌似不耐煩,其實是願意幫她的。

很快的,沈書行為她拿來了鉛筆和A4紙;她取來,馬上在白紙中央處畫了個圓點,然後問他:「你看到什麼?」

「黑點。」他回答,不禁皺了下眉,不懂她的用意。

「嗯,是個黑點設錯。」她點點頭,指尖撫過黑點以外的那片白色,「但是,為什麼不說看到這大片大片的白呢?黑點是很突出沒錯啦,但也不能忽略它旁邊的白呀。再看清楚一點,就會覺得黑點根本不算什麼,你說對不對?」她看進他靜默的黑眸,一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觸碰她所不知曉的傷痛;她說的每個字,都是用心良苦。

她的話,字字撼動了他。凝視她透澈如水的眼,他心悸,有種靈魂被看透的感覺;這一切,教他手足無措,簡直不敢相信……她正在安慰他藏在心底的痛。

避開她柔亮得過分的澄眸,沈書行拿過她手上的紙,垂眼注視那個黑點,忽然覺得既詭異又荒謬,他居然被個小女生說教了,這位溫小姐,看她憨憨的,當以為她單純的時候,卻發現她的想法很有一套,居然說出了這樣饒富哲理的話來。

「你以前除了在補習班教書以外,還有做別的工作嗎?」抬眸覷向她,他眼底升起一抹笑意。

「沒有呀,就只是教書而已。」

「你比較像心理輔導員。」這麼喜歡幫人,又這麼懂得安慰人,她哈哈笑。「好多人都說我有這個潛質咧。」

她開朗的笑聲牽引出他上揚的嘴角,看著她燦爛的笑容,他的心肺頓感暖和起來,長久以來的死結,竟於這一刻解了開來。

本以為揭露瘡疤只會讓他惱羞成怒,怎知,在她徐徐引領下,他非但不覺疼痛,當細細品味她的話,反而連根拔起了存在已久的芥蒂。

這時候,外頭響起了手機鈴聲,她出去接電話,在說說笑笑間,抓起包包,並向他揮了揮手,離開了公司。

他關燈,鎖門,走回自己的總監室,落地玻璃窗倒映出他頎長的身影,他低頭看著樓下人群稀落的街道,未幾,便尋到了溫報晴的身影。

她還在講電話,頃刻間,耳邊彷彿又響起了那陣率真爽朗的笑語;他勾起薄唇,目光溫煦,難以自禁地,讓她的影子鑽進沉寂已久的心房。

「鬼斧神工。」

聽著徐天灝認真不已的讚歎,沈書行皺眉。「你確定?」

不然就……「巧奪天工。」唔,別再考他了啦,快擠不出詞彙啦!

交疊起雙掌,沈書行托著下顎,深沈的眼眸盯著徐天灝面前的LOGO,陷入了沈思。

這些年來,捫心自問,他何曾真正用心畫過一張圖?所謂的美圖,不過是他隨便勾勒的線條,繼而靠電腦修出來的圖樣罷了。

他根本沒在畫圖,他只是在修圖而已。

「一堆沒心沒肺的爛圖。」他吐出劣評,不得不認同溫報晴所說的。

「什麼?」徐天灝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不作回應,再丟一張圖過去,「這張呢?覺得怎樣?」

徐天灝狐疑地望向他。「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弘風的第一張廣告圖。」

沈書行頷首,問:「覺得怎樣?」

「不是被退了嗎?你在這我說它爛?」他到底想幹嘛?一大早把他召來就為了評圖?奇怪了。

「你覺得爛?」他挑起眉,徐天灝手上的圖可是讓溫報晴聞到花香的那張。

「都被退了,難道要我昧著良心說巧奪天工、鬼斧神工?」他很實際,只要被客戶接納,就是成功的好圖;被退的,基本上是可以立即拿去焚化了。

「你就只會這兩句成語?」叫他有空多讀點書不讀,瞧,詞窮了吧。

「好啦好啦,大總監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他直覺沈總監肯定有啥不得了的大事即將發生。

沈書行沈默起來。這幾天,他想了很多,腦海繚繞不去的儘是溫報晴的話,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近年所繪製的圖,為他帶來了成功的事業,卻也暴露出他過的是行屍走肉的日子;沒人察覺到他的異樣,連死黨都沒發現,然而……卻被她看出來了。

她是如何辦到的?

「怎麼了?」徐天灝向他揮揮手,拉回他飄走的思緒。

「沒。」他幹咳了聲,居然想溫報晴想到失神了。他拿起咖啡輕啜,掩飾尷尬。「最近沒什麼心情畫圖,可以的話,我想拿以前的退稿交差。」

「也好,力氣能省則省,但客戶要是不滿還是得修。」用舊圖他不反對,也無所謂,重點是要以客為先,他只怕沈書行跟客戶鬧脾氣。

「那當然。」沈書行淡哂。他早就過了反過來罵客戶沒水準又缺乏氣質的年紀了。「我出去煮咖啡。」說著,站起了身。

「這種事叫秘書做不就得了?」徐天灝面露困惑,察覺他最近經常往外走動,同事們私下都在調侃他這個陶淵明終於放棄穩居啦!

「最近學會了新的調配方法。」隨口解釋,他表情淡漠,卻好心虛。

不理會徐天顯充滿疑惑的目光,他逕自步出辦公室,直往茶水間走去,刻意放緩腳步,沈書行一路細心觀察B區繁忙的人事,當步履拖到了目的地,從吊櫃上取出咖啡豆,有氣無力地操作起咖啡機。

今天還是沒看到她,他難掩失望。這幾天他特地跑出來煮咖啡,就是為了跟溫報晴碰頭,但畢竟她的位置在A區,想碰見她就得靠運氣,有回他才走進來,她就捧起托盤趕著出去,只來得及對他禮貌一笑,要不就是她正忙著跟別人說話,他與她擦肩而過,只能聽見她活潑輕快的嗓音……那晚意外的偶遇,給他帶來了始料未及的心動。

她不是特別美的那個,在弘風,長相比她出色的女人隨手可以抓來一大把,然而,他卻被她吸引住了,縱然只是單純看她一眼,或者只是聽到她的笑聲,都能讓他本來懸得老高的心馬上踏實下來。

才兩天不見她,他心焦,坐立不安,心浮氣躁;跟前女友分手後,他感情空窗了四年,已太久沒這麼想念一個人了。

昨天午休時經過她的位子,發現她的桌面收拾得整整齊齊,看起來應該是沒上班。她請病假了嗎?到今天還沒辦法上班7?

是病很嚴重了?

他攏緊眉,胡思亂想著,擔心她出事,急欲知道她的情況,又想不出理由去問人事部她幹嘛不來上班……嘖,煩!以前老是鄙視搞辦公室戀情的同事,總認為那是降低工作效率的蠢事。唉,做人果然不能太鐵齒,看不見溫報晴他現在做什麼都沒勁兒。

「是喔,小晴這麼好啊?換作是我,就不聽你的電話了。」

「我也不想煩她啊,但我急著要用嘛……喔,沈總監好。」

兩位女同事衝著沈書行微笑,他略一頷首,回頭,馬上決定重新再煮一壺咖啡,「整整十天年假耶,她出國了嗎?」拿出茶葉罐,女同事繼續話題。

「沒有。她去墾丁了,好巧喔,她住進「月眠」了耶。」

「呀,就是去年我們一起去的那家民宿?有沒有叫她早上千萬別睡過頭,那裏的早餐不等人?」十分豐盛的美味早餐,附加極度機車的老闆,她畢生難忘。

「不用說了啦,她第一天應該就知道了吧……」

人聲遠去,沈書行啜了口咖啡。嗯,難喝!用壞心情煮出來的準沒好東西。他把手上的咖啡倒掉,讓咖啡機繼續運作,他則快步回到總監室去。

上網,迅速查到了月眠所在。他咧嘴,笑得很樂,抄下地址和電話,折返茶水間,用心弄出一壺好咖啡後,提起咖啡壺往徐主任的辦公室走去。

敲門進去,發現他正在講電話,沈書行拿過他的馬克杯,倒掉裏頭的茶水,幫他注入鮮磨咖啡,還給他加了奶精,濃郁的咖啡香瞬即瀰漫一室,引誘他快快掛線。

「心情很好哦?」瞧他慇勤的,希罕喔!徐天灝調侃他:「幹嘛?中樂透了?」

「我想放假。」

「什麼時候?」也對,都十月了,是該清清年假了。

「明天。」

「什麼?」徐天灝震驚,差點噴咖啡。「這麼急?」忘了七天通知期啊?

「嗯哼。」他好整以暇,笑容爽朗。「沒心情畫圖,我出去找靈感。」

靈感?是誰說過光靠靈感畫圖肯定餓死的話?徐天灝看他的目光像在觀看史前動物,超驚悚訝異的。

「阿行,你怪怪的喔。」徐天灝撫顎打量他的笑顏,真的很久沒看見他這種發自內心的笑了。

「想太多了。」沈書行淡哂,輕巧避過他的疑惑。「我過去知會阿恆,你也別忘了清年假,再不清就當你棄權了。」打鐵趁熱,他提起咖啡壺,趕去大老闆那邊諂媚。

下午四點二十分,天色晴朗,涼風徐徐,婆娑樹影降低不少高溫暑熱,站在枝葉漸現蕭瑟的木棉樹下,每吸一口氣,都能聞到秋天的味道。

「好舒服喔。」

曲起膝,溫報晴懶懶地靠著椅背,把畫板豎在大腿前,隨興素描。微風拂過,她閉起眼,發出讚歎,身心無比舒暢,偷得浮生半日閑,覺得好幸福啊。

「爆爆阿姨!」

童稚的叫嚷驚擾了月眠後花園的甯靜,她尚未回頭,就感覺到有顆小頭顱衝到她腰間蹭啊蹭,蹭得她哈哈大笑。

「別亂動,好癢!」她笑歪,急著避開小男孩的突襲,忙把畫板擱在桌子上。

「小偉,你好笨哦!是晴晴姐姐,不是什麼爆爆阿姨啦!」

嬌潑的叫聲緊隨而至,綁著包包頭的小女孩跑了過來,擦腰糾正小偉。

「你不懂啦!叫爆爆阿姨比較炫啦!」小偉不服氣地大叫。

「好難聽!好像晴晴姐姐快爆炸啦!」小女孩曉柔生氣地嚷嚷。

「噓噓噓……」蹲下身,溫報晴伸出食指點在唇上,「翟媽媽在一樓午睡呢,我們小聲點好不好?就像說悄悄話那樣小小聲的,不要被別人聽到喔。」

「好……」

一起發出軟綿綿的童嗓,兩個小家夥一左一右,抱著她的脖子撒嬌。

「爆爆阿姨,小偉好想你哦。」

「晴晴姐姐,曉柔好想你哦。」

兩邊耳朵同時塞滿了童言蜜語,溫報晴眉開眼笑,抱起他們,把他們一起放在籐椅上,看著那兩雙骨碌碌的大眼,她又哈哈笑,覺得這對活寶超有夫妻相。

曉柔眼睛一亮,指著畫板上的畫紙說:「晴晴姐姐畫樹樹呀?」

「好像哦!」小偉伸手去摸,摸了一掌烏黑,馬上被曉柔笑他笨,「你們乖乖坐著,我進去拿粉彩筆給你們塗顏色好不好?」

擦拭著小偉的胖手,她柔聲問,知道他們最愛一起塗顏色。

「好!」兩個小家夥異口同聲答道。

動手拉過木桌,她把他們困在木桌和籐椅間,確保他們不會從椅子上跌下來後,才安心離開後花園。

回房拿好粉彩筆,她折返後花園,看見小家夥們旁邊多了道高大的背影,不及細想就直奔上前,踮起腳,一掌往那人後腦用力巴下去!

「方治崇!跑來了也不打給我,你噢……」

高亢的聲線在男人轉頭那一秒倏然變調,僵住調皮的笑容,她瞪著面前的男人,呆若木雞。她不相信不相信……嗚,幹嘛這樣整她。

「溫小姐,你跟人打招呼的方式真特別。」勾起唇,沈書行瞇起的眼底含著濃濃笑意,舉手揉著後腦,嘶了聲,假裝疼痛,看她整個人慌亂起來就覺得好笑。

第一次被人打得這麼莫名其妙,他不怒反笑;這位溫小姐真會給人驚喜啊,「我、我認錯人了,對不起!」她急得快哭了。是沈總監耶,是開罪不得的大人物耶,她……嗚,今年是犯太歲了嗎?運氣有沒有這麼背啊。

「爆爆阿姨,你的臉好紅哦。」小偉看著阿姨的糗相,樂得吃吃笑。

「晴晴姐姐,我要粉彩筆!」曉柔超愛塗顏色,沒空看姐姐出糗,把手上的粉彩筆遞給兩個孩子後,她一陣尷尬,不知該怎麼面對沈先生,少了高跟鞋的幫忙,讓她必須仰起整張臉,才能對上他的眼。

「呃……很痛厚?」好艱澀地問出口,她頭皮發麻,羞愧得想找洞鑽進去。

「小姐,被個能獨力舉起六公斤桶裝水的人襲擊,換作是你痛不痛?」他促狹道,故意要逗她,存心要她未施脂粉的素顏更紅上幾分。

很好!被沈先生這麼一說,她面紅到發紫了。

「呃,那個、那個……你先坐下!」低頭,她拖來籐椅,拉著他坐下。

他皺眉,正感納悶,她的手就貼了上來。他愣住,身體陡地僵硬。

「這裏對不對?我幫你揉……呃,打你是我不對,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是我那個好久好久不見的朋友,所以才會這麼激動啦……」

一定要原諒她喔。

她的指尖輕柔觸撫他的髮膚,一圈又一圈地按壓著;他臉色緊繃,緊握扶手的雙掌暴露青筋。當她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他的身體掠過一陣戰慄,狠狠勃發久違的蠢動。太久沒享受女人的溫柔,他一時難以適應這樣親暱的舉措,卻又矛盾地渴望她繼續按摩下去,又或者,讓他帶領她的手,來到他真正難耐煎熬的部分……他的思緒翻天覆地,她卻兀自急著將功補過,猶不知這對他而言,其實是又麻又痛的折磨。

「還痛嗎?」她關切一問,如果還痛,就要進屋拿精油了。

回神,他揮開邐思,勉強道:「好多了。」要命!他哪裏好了?

滿腦子儘是一堆有的沒的,快想瘋了他。

大大鬆一口氣後,溫報晴拉來籐椅,坐在他身旁,看他穿著休閑,問:「你來度假?」她知道自己說的是廢話,但基於禮貌,還是得跟他哈啦一下。

「嗯。我在中午的時候checkin。」他逸出微笑,喜歡從那雙愛笑的眼裏看見自己的倒影,從容詢問:「你呢?也住這裏?」

看著他俊雅的眉目,她失神了半秒,發現他卸下嚴謹的面目與裝束後,原來他的笑容是可以這麼地暖和親切,溫煦得了如春日暖陽,一點都不像平日那個冷冰冰的沈總監,她點點頭。「我三天前到。」

「好巧。」

「是呀。」她笑。「看到你真的很意外咧。」

「嗯。」他頷首同意。「意外到忍不住出拳揍我。」給他這麼嚇人的見面禮。

「餵!」她瞪他,覺得好氣又好笑,臉頰微微發燙。「我道歉很多遍了耶。」幹嘛又提起?害她覺得自己好暴力,會內疚咧。

「我有聽到。」他輕笑,話題一轉,問:「準備什麼時候回台北?」

「一星期後吧。」她已計劃好整個假期都在這裏度過。

「我也打算留一個星期。」真巧,哈。

「你假期應該很長對吧?不多留幾天?」弘風的年假按年資遞增,上限為十八天。她把員工福利背得超熟的,也超羨慕他這種開國功臣級的大人物。

「不了,工作要緊。」開玩笑!她都定了,他還留在這裏幹嘛?

「有機會停下來就休息啊!沒聽過「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

「我發現你很愛講道理。」沒想到她連這個也能給他說教。

「把自己逼那麼緊幹嘛?難得輕鬆啊!」她據理力爭,看不慣他整天埋首工作的樣子。搞創作的不能這樣啦!有再好的靈感都會在他手裏枯竭掉的。

為了他好,她卯起來說服他:「你不覺得在這裏海吸一口氣都會有「活著真好」的感覺嗎?你來恆春,肯定也是準備去南灣和萬裏桐那邊看海對不對?啊,還有貓鼻頭和白沙那邊也超美的,短短一個星期根本不夠用。」

「難怪徐主任想把你調去業務部,看來你還真有推銷的天分。」就憑她那句「活著真好」的真誠嘴臉,他不得不贊同徐天灝的觀察了。

她蹙眉,毫不掩飾厭惡之色。「我對跑業務沒興趣。」

她有自己的夢想,且目標明確,也正一步一步地踏過去,誰都不能阻止她的方向,她即時倒彈的反應教沈書行挑眉,看出她眼底那抹堅毅,他覺得有趣。「你不是說過自己是弘風的員工,會盡力滿足公司的需求?」他拿她說過的話堵她。

「我志不在此呀。」她很坦率,還拜託他回去叫徐主任別鬧了,她不是那塊料。

「好直接的拒絕,不怕得罪徐主任?」她根本不像別人說的那麼聽話嘛。

「我又不會直接跟高層撕破臉,有什麼好怕的?」她做人很上道的好不好!

「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叫得出名字的高層。」他瞇起的眼眸,笑意盈然。

她哈哈笑。「我知道呀,但你大人有大量,不會跟我計較的啦。」無關諂媚,這是她的真心話,縱使跟他沒啥交情,可她就是對他少了那道心防。

從第一次接觸沈書行,她就知道他跟別人不一樣。當徐天灝極力把工作塞給她的時候,他會出面勸阻;當她偷看檔案室的東西,他相信她的說辭並承諾不加追究;當她批評他的圖,他縱然心有不忿,可也願意靜下來聽她說話。

不斷累積的好印象,讓她在不知不覺間加深了對他的信任。

「哪來的信心這麼篤定?」他對此深感好奇。

「超准的直覺。」她胡扯著。

這時,兩個小家夥完成了傑作,嚷著要她過去欣賞,她看兩個小孩也該是時候回家了,就把他們抱了下來。

「跟沈叔叔說再見。」

「沈叔叔再見!」他們跟沈書行猛揮手。他笑了,也向他們揮手道別。溫報晴對他微微一笑,便離開了後花園。

「直覺嗎?」仰望沐浴在夕陽下的木棉樹,玩味的輕喃自他淺笑的薄唇間逸出。真有那麼準的話,她就該知道他這趟墾丁之旅完全是為她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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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2 18:50:38
第四章 心晴 

回到月眠的第四天,她還是沒辦法趕在九點前清醒,再次錯過了早餐時間。

梳洗後,她抱著畫具,打著呵欠晃進了餐廳,見到翟媽媽,才知道原來已經快中午了,「晴晴,別再熬夜了喔,今天翟爸爸一直在我耳邊唸唸念。」

阮雲貞倒了杯溫水過來,看著溫報晴蒼白的臉色,搖了搖頭。

「在台北看不見星星的,難得回來,我想畫點夜晚的東西。」

她微笑著。「翟爸爸一定很想念小鳳和翟大哥了。」所以才把她當成女兒,碎碎念著要早睡早起。

「是啊,他們兄妹倆到台北工作後,他就把所有客人看成是自己家小孩,沒有準時起床就不給早餐吃。唉,頭痛死了。」害她一直跟客人講拍謝,快煩死了她。

「翟媽媽,等下我去跟翟爸爸報告他們的狀況,叫他別擔心。」

「他愛當怪咖就讓他當個夠,別理他。」阮雲貞不認為憑溫報晴幾句話就降伏得了翟教然的怪脾氣。「我準備做午飯了,你想吃什麼?」

「翟媽媽,我幫你。」說著,她站了起來,但旋即被按下身子。

「你幫我把這些吃了。」轉頭把擱在另一張桌子上的饅頭和豆漿放到她面前,阮雲貞說:「我煮飯煮最慢了,先墊墊肚子,別餓壞了啊。」

「謝謝。」溫報晴笑容靦腆,每年回來度假,總要麻煩翟家父母;她不僅住進小鳳的房間,連吃喝也全賴著他們,教她超不好意思的。

「難得回來,就把這裏當自己家就好,這麼客氣,翟媽媽會生氣哦。」阮雲貞笑了笑,打從心底疼惜這孩子。「難得放假就好好去玩,等下別進廚房喔。」

「我知道了。」點點頭,溫報晴乖乖接受翟媽媽的好意。

阮雲貞進了廚房後,偌大的餐廳就只剩她一人。喝著溫甜的豆漿,她把視線投放在窗外被風吹得搖曳生姿的椰子葉上,咬了口饅頭,清甜的滋味瞬間蜜了她的味覺,同時也逼出了被她緊緊密封的酸澀。

這鬆軟可口的手工饅頭,讓她憶起了小時候總在阿嬤身邊團團轉的日子,當阿嬤對她說:「晴晴,可以嘍。」她就會把碗裏的水倒進那個由麵粉堆造的小山谷,然後看著那雙佈滿皺紋的手掌,在她面前勤勞地搓揉麵團。

她懷念當時的快樂,那份單純和無憂啊,澄澈得一如海上蔚藍晴空。

舌尖嘗著這份古樸厚實的味道,她鼻酸著,彷彿看見阿嬤正坐在自己的對面,那張總是笑吟吟的老臉啊……她思念著,不禁濕了眼眶,好想回到過去,好想再抱抱那嬌小微駝的身軀,好想讓那瘦弱但堅強的肩膀撫慰她滿身的風霜……再過兩星期,她也不過是個剛滿二十三歲的女孩,可在那噙淚的臉容上,卻有著與她歲數不符的滄桑,若非曆遍刻骨的悲慟,她不可能會有那般傷感又無奈的神色。

斂起面容,沈書行在餐廳門口裹足不前,看著那個總是笑容滿滿的女孩獨坐一角,發著呆、淚滿腮,這情景,揪緊了他的心房。

恍惚間,門口響起了腳步聲,她嚇了一跳,以為是翟爸爸進來了,趕緊垂下頭,抹抹臉,再抬眼時,她怔住了。

伸出手遞給她一包紙巾,沈書行目光深邃,難以自制地牢牢瞅著她臉上來不及蒸發的淚痕。

「啊。」接過紙巾包,她不自在地幹笑了聲,覺得好尷尬,看他拉椅,頎長的身軀在自己面前坐下,他的靠近教她更感困窘,連忙找話聊。

「是手工饅頭咧,好好吃。」抹幹淚痕,她唇辦一掀,又變回那個開朗愛笑的溫報晴。「你今天有吃到早餐嗎?是老闆親手做的喔,好吃到爆!外面買不到的好滋味啊……有沒有很感動?」

她問他,笑容憨氣,為方才失控的眼淚粉飾。

好吃到哭了?會不會太誇張?

「都說了你有推銷的天分。」他牽唇調侃,明知她是在瞎掰,可也看出了她急於掩藏難過的心緒,因此他避重就輕,選擇順著她的話走,祈望能讓她好過些。

「都說了我根本沒興趣嘛。」她沒好氣地堵回去,忍不住又笑了,他淡哂,問她:「在吃午餐?」

「是早餐。」她喝了口豆漿,濃郁豆香讓她笑瞇了眼。

「這時候還有早餐供應?」

「我有特權呀。」她樂得哈哈直笑。「我爸和老闆是老友,而我又是老闆女兒的姐妹淘,所以就算睡過頭了也有早餐吃。」嘿嘿,她在享受特權咧。

「很不錯的特權。假如老闆是皇帝,那你就是皇親國戚了吧?」他莞爾,黑眸瞅緊她燦爛的笑顏,頓覺一陣目眩。卸下淡妝的溫小姐,素容更顯平凡了,但為何只要她一笑,就能予人一種安定而明亮的力量?

她的笑容真誠得甚至滲出了感恩的神采,他直覺她是幸福的,但卻又矛盾地發現了她笑臉底下的憂鬱;他被她的快樂吸引住,更被她的脆弱撩亂了心池。

「不然你來做我的姐妹淘好了,我保你在這裏三餐溫飽。」她豪邁道,玩笑話說來順口,跟他聊天是出乎意料的自在,她幾乎忘了他是弘風的總監,她的胡扯教他笑出聲。「我該有另一個比姐妹淘更合適的身份。」丟出暗示,他目光閃爍,嘴角笑意魅然,不難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可惜事與願違,他高估了她的智慧--不,不是她不夠聰明,而是她壓根兒沒像他那樣肖想著他們之間能發生些什麼,因此,她對他露出困惑的表情。

「例如?」除了做姐妹淘,還有什麼身份能讓他跟著她在這裏吃香喝辣?

「你男朋友呀?」

嗄?這算哪門子的回答呀?

溫報晴臉爆紅,迅速回頭,看到一道背光的魁梧身影正大步走來,她幹笑道:「翟爸爸回來啦!你手上拿著什麼……蕃茄哦?

不是被小偉摘光了嗎?」

「你男朋友呀?」甩都不甩那個試圖轉移他注意力的女孩,翟教然只是重複剛才中氣十足的詢問,一雙炯亮的眸子緊盯住面前容貌清俊的男人。唔,長得滿帥的,就不知人好不好?做什麼的?有能力照顧好晴晴嗎?看起來滿成熟的。嗯哼,年紀大沒關係,男人就是要穩重才能顧好妻兒啊!

「是上司。」一眼就看穿翟爸爸的滿腹疑問,溫報晴覺得好無力。真是的!他到底想到哪兒去了?為免誤會,她一再重申:「翟爸爸,沈先生是我現在的上司。」拜託別想歪了,她還要在沈先生面前做人咧。

不料,沈書行對她的說法倒有了意見,「是同事。」他皺眉,不喜歡她將他當上司看待,一那樣充滿隔閡的稱謂,他聽了不舒服。「你不是行政部的人?」他反問她,表情強勢,語氣極拗。

她臉色僵了下。幹嘛給她倒戈?沒看到翟老闆的眼色越來越曖昧了?

她納悶道:「是沒錯啦……」但有差嗎?還不都是比她高級的官大爺?把部門分那麼細幹嘛?

「同事約好了一起來玩?」翟教然笑得更三八了。

「不是。」忍著就要賞長輩白眼的衝動,她看著翟爸爸眼底的訕笑,覺得頭好痛。「我不是四天前就到了嗎?怎麼可能跟沈先生一塊兒來?」

他昨天才到耶。

「喔。」翟教然還是笑得很壞,意思是他們只純粹有緣碰到?

哪那麼巧啊!他涼涼地問:「現在不是流行前後腳?」年輕人的把戲嘛,別以為他這老頭不了喔。

「我剛剛看到翟媽媽好像燙到了,手腕紅紅的……」煞有介事地,她故意搬翟媽媽出來趕人。

果然,翟教然一聽,立即揪然變色,直往廚房衝去,一顆蕃茄從他懷裏滾落,踩著了也不自知,繼續狂奔,留下一地肚破腸流的爛蕃茄兼一路沾染汁液的腳印。

滑稽的畫面教他倆哈哈大笑。

「沒想到老闆還滿有喜感的。」

「是呀,他看起來好像很凶的樣子,但這裏最逗的就是他。」

「看來老闆很關心你的感情狀況?」噙著溫煦的笑,他狀似不經意地問話,其實別有用心,極欲瞭解她週遭人事,尤其是她的感情生活。

「是關心過了頭。」她唉歎,對長輩的著急感到很無奈。「每年回來都問交男友的事,你知道的,他們那代人總把「女人一定要嫁」的舊觀念當成真理,好像不結婚的都是罪人。」在這裏,任她說破了嘴也沒人聽懂她的話,有夠鬱悶的。

「你不想跟男友結婚?」他心一沈,不覺鎖起了眉。

原來她已經有男友了?不知他們的感情如何?他有機會乘虛而入嗎?

他不怕追她辛苦,只怕她對男友用情專一;這時候,他竟希望她是個容易見異思遷的女人……「嗄?」她一愣,噗笑出聲。「你誤會啦……哈哈,我沒男友啦。」

簡單一句話就把他心底的重重疑慮狠狠戮破。

他瞬間大喜,心情從谷底躍上了雲端。得知她單身,他內心雀躍,大有前途一片光明之感!

「假如連個對象都沒有就催婚,那的確還滿困擾的。」他勾起唇,剔亮的眼眸滿是笑意。「我跟你一樣,常被父母嘮叨這個。」

趕快表明自己也是單身。

「那你一定很能體會我的心情。」她抿唇一笑,儘管早已聽聞過他單身,可她心底仍有些吃驚,畢竟以他的條件和弘風一票女同事對他的愛慕,他的感情生活似乎不該這麼寂寞的。

「長輩都那副模樣吧。」

她歎了口氣。無解的問題,不聊了。她把畫紙夾在畫板上,遞到他面前,對他綻出甜甜的笑靨,「要不要畫點東西?」問話間,又遞來一盒色鉛筆。

看著那些簡單的畫具,他微訝,已經記不起自己最後一次使用這些工具是在何年何月了,「很久沒手繪了吧?要不要試試?」她輕問,笑臉藏不住心底的興奮,忘不了他過去的手繪稿是怎麼驚豔自己的雙眼,她一直很想再看他親自下筆。

「唔。」打開鐵盒,簡單的十二色色鉛筆整齊排列,他抬眸望向一臉期待的溫報晴,心附有空嘗嘗返璞歸真的滋味也不錯,瞇眸望出窗外尋找畫景,一眼就相中了路邊的車子和椰樹,從鐵盒挑出了綠顏色,開始下筆作畫。

她也沒閑著,拿了畫紙跟著下筆,但她不畫窗外景,選擇畫餐廳的室內景。

甯靜的中午,不再交談的兩人各自忙碌,只有紙筆相觸的窸窣聲流竄於空氣中,那盒寥落得近乎簡陋的色彩讓他倆充分善用,只要有心,哪怕再單調的顏色,也能揮畫出彩虹般的絢麗。

半個小時後,他們不約而同地放下了筆,「畫好了?」

兩人同時喊出聲,也同時笑出聲。

急於欣賞他的作品,溫報晴索性繞桌坐到他身旁,低頭看了眼,雙眸頓然閃亮,「你看,一點匠氣都沒有,平實又精緻,好美好美……」這是她看過以色鉛筆畫得最美最自然的路景圖。

「你的也不錯。」傾身取過被她丟在一旁的圖,沈書行看著她的作品,為她的畫功嘖嘖驚奇。「你把光暗的角度掌握得非常好,用色也恰到好處,你用白和黃蓋上原木色來突顯木紋,很聰明的做法。」

被偶像讚許,她心花怒放。「下午我會去南灣那邊畫,你有空一起去嗎?」

「好啊。」被她邀約,他樂得一口答應。「我比較喜歡用水彩,要不要先去買些回來?」

「不用啦,我房裏還有兩盒連膠膜都還沒拆的,等下把那兩盒都帶過去,肯定夠用的。」噢YES!她太興奮了!沒想到他這麼爽快就答應了。

感受到她的雀躍,他低笑起來。「你很喜歡畫畫?」

其實他很好奇她是在哪裏學畫的。據他所知,她大學只念了一年就輟學,在補習班是從助理導師做起,轉跑道來到弘風後,在這人多事繁的環境下也能吃得開。

她一直做著與繪畫無關的工作,看似單純的外表,卻包裹住令人意想不到的能耐,尤其當他見識過她的畫作後,對她更泛起了濃厚的探究興趣。

她對於繪畫的熱愛,豈止用「喜歡」就能形容。繪畫,早就成了她的生命,如果沒有繪畫,她不可能熬過那段黑暗無助的少年時代,沒人明白她有多感謝繪畫給她帶來了希冀,讓她在那段痛苦的日子裏不至於發瘋……「我告訴你一件事,但你不能笑我哦。」她表情神秘而羞澀,卻吐出堅定的話語:「我想當畫家。」

他笑了,為她這孩子氣的模樣。「人活著就要有夢想,那樣才活得有意義。我認識很多過得渾渾噩噩的人,下班後不是去飆歌就是到處混,與其庸庸碌碌地過一生,倒不如早早訂下目標,朝著目標去努力打拼,這樣才不會浪費生命。」

「說得真好。」她由衷道,暗暗動容。當夢想太難實現,便會被視為白日夢;別人都覺得她不切實際時,他卻能一針見血地道出她的想法。

她就是不要活得像行屍走肉,才會一直堅持夢想,沒想到……他懂呢,害她亂感動的,頃刻間有種覓得知音的奇妙感受。

「我不會笑你,反倒替你感到高興。有夢想就有希望,太多人活了半輩子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所以啊,有人生目標也是值得感恩的事。」至此,他終於明白她為何要擅入檔案室了,原來全為了偷師。

她垂眼,苦笑說:「是啊,人都是靠希望活下去的。」做人太苦太累,倘若連個希望都沒有的話,還能靠什麼撐著活下去?

「你呢?是從小愛畫才踏上創作主路?」她抬眼,覷向他英挺的眉眼,對他的心路曆程也不乏好奇。

「我是到了要考大學時才決定念美術。高中念的是理科。」

她很驚訝。「那……你不就是創作界的白先勇了?」

沈書行笑出聲。「真貼切的形容。當初我報台藝大也是先斬後奏,但我比白先勇慘,後來我被爸媽罵到臭頭,他們還跟我嘔氣嘔足半年,朋友都以為我瘋了。」

以他的成績,就算要考上醫學院也非難事,可見當年父母對他的決定有多憤怒了。

「哇,家庭革命大抗爭喔。」棄理從美又誓死維護自己的理想,酷!

「對,真是場大革命。」他憶述:「他們認為讀理工將來才有出息,我卻覺得他們的想法膚淺。上大學後,我除了忙課業,還到處跑廣告公司自薦作品,後來終於有公司固定給我案子寫了,他們還是很無奈,不過倒是加快了他們接受現實的速度。」感謝父母的激勵,不然他之後哪來的資金跟兩個老友合夥開公司?

「你的故事是堅持夢想的好例子呢。」真是個好榜樣,她立志向他看齊。

「但我的叛逆不是為了夢想。」她眼底透現的崇拜教他失笑,若然被她知道了原因,會很失望吧?

「嗄?」

「我真正愛上創作其實是上了大學之後的事。」他看著她訝異的小臉,忽然一陣心血來潮,問她:「想聽故事的前傳嗎?」

還有前傳哦?她連忙頷首,期待他更勵志感人的拚搏經曆。

「我在高一時才真正學畫,之前我連蠟筆和粉彩筆都分不清楚。有這麼突然的興趣,是為了要追我家附近那所女中的校花。後來我不顧家人反對,堅持上台藝大,也是為了她。」回憶年少時的幼稚,他汗顏了,事情根本沒她想的那麼偉大嘛,「不愛江山愛美人?」好老梗喔,但不能否認這是打動萬千少女的最佳劇情。

「你是在暗諷我貪逸美色?」他瞥她一眼,看吧,就知道她會這麼想。

「那很浪漫呀!」她笑得好無辜。「後來呢?」她期待更浪漫的下文。

後來?他躊躇了起來。要不要把那些不堪娓娓道來?但,看進她澄淨的雙眼,又說不出「就分手了啊」來敷衍她;而且,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還在介懷過去的事。

「做了同學,自然就跟她交往了。畢業後我去當兵,我們的感情還是很穩定;直到有一天,我開始聽到同學圈內的一些流言,我不信,覺得那是跟她共事的同學造謠中傷她,而她也否認了;最後是我的好朋友證實了謠言,她才肯坦白一切,然後就分手了。」說完,他如釋重負,四年來心裏的芥蒂似乎在這淡然口氣間煙消雲散了。那次,是蘇恆親眼看到她跟知名富商上飯店。事情揭發了後,她沒有再像上回那樣大哭否認,只是平靜地對他說:「我渴望成功,只有他能帶我去法國。」

將近十年的感情就這樣告吹。

雖然他沒道破分手的原因,但想也知道是被劈腿了,溫報晴不知該說什麼,本以為就算他恢複了單身,也該是段美好情事,誰知……「枝上柳綿吹又少……」呃,怎麼把浮現心底的喟歎說出來了?她在幹嘛?

他微笑。「天涯何處無芳草。」真是至理名言啊,他不就遇上她這株小草了?

她傻笑。「你中文不錯喲……」那麼冷門的上片詞,他居然接得下去。

「小時候,我爸會逼我背詩詞。」如果她肯正眼看看他的表情,就會發現他根本沒有她想像的那麼難堪。

「是喔……」繼續傻笑,她目光四竄,剛才真不該追問下去的,害他回憶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她好內疚咧。

這時候,翟爸翟媽終於端出了午餐,夫妻倆熱絡地招呼沈先生,他也很健談,從道地菜餚聊到附近的特色餐館,長輩口沫橫飛地介紹著,他一貫笑笑地接收,暗自計劃這幾天要和她一起去吃喝玩樂個痛快,樂融融的氣氛讓溫報晴鬆了一口氣,她真希望這裏的簡樸人文能令他愜意快樂。

「愛吃幹面呀?晴晴,有空記得帶沈先生去阿英麵店喔。」

翟媽媽熱切地吩咐著,而她也毫不猶豫點頭了,還很義薄雲天地跟沈先生擲下豪言:「你有什麼地方想去又不知如何去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帶路。」

他聽了心裏暗爽。他不只會變身路癡,還會製造很多問題請她幫忙,老實不客氣地將她的熱心搾個幹乾淨淨,順道把她拴在自己身旁,培養愛情。

「好,一定告訴你。」一定要追到你。

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願意犧牲時間帶沈書行到處走,即使被打亂了休假計劃也無所謂,還跟他玩得很開心。

除了遊山玩水、嘗盡美食外,他們最常做的,還是畫畫。她越來越喜歡看他畫,偷師的意圖十分明顯;而他也不藏私,不僅對她的疑問悉心解惑,還用心指導她每一幅實驗性的作品。

她在他身上學到了很多很多。

在咖啡廳結帳後,沈書行把所有畫具往自己身上扛,只讓溫報晴抱畫紙,步回月眠之時,他問她:「明天什麼時間出發?」

「呀?」她輕叫了聲,記起後天就要開始上班了,立時垮下雙肩。

「中午吧。」唉,時間過得真快,好想留下來喔。

看她垂頭喪氣的模樣,他抿出笑痕。「不想上班?」

「也不是。」想想待在弘風的好處,她一掃沮喪,握拳自勵:

「我要加油,多待一年就多一天年假,肯定一年比一年開心!」

「這麼不愛上班啊?」他大笑,看她在公司可勤勞了,原來滿腦子都是放假。

誰會真心喜歡上班呀!她哈哈笑。「你不懂啦,以前在補習班就只能放暑假,都不能選其它日子的,害我每次回來都不能跟爸爸過生日。」

「爸爸?」他疑惑了,怎麼都不見這號人物出現過?

「喔。」她笑了笑,感覺心口揪了揪,但已習慣笑著帶過那陣痛楚,「他走嘍。」眨眨大眼,她用力眨走眼眶湧起的酸澀。

走了?沈書行聽不太明白,正想問。卻被她接下來的道歉驅走了疑問,「這星期辛苦你了,害你一直被老闆他們誤會。」流言被長輩們用力宣傳,現在連月眠的客人都誤以為他們是一對,她真的感到好抱歉。

「不會。」他哪裏辛苦了?被誤會了,還樂的咧。「老闆只是太關心你了。我看得出來,他們都很疼你。」連帶他也一併得寵,老闆幾乎把他當女婿看了。

她笑笑,不說話了,心忖這真是個特別的假期,特別有壓力和假期,唉。

不知她抗拒的心理,他繼續說:「做長輩的,當然希望你能找到好伴侶,老闆只是想你幸福。」

「有男友就幸福了?」她還是掛著微笑,眼底卻漸現不耐。

「那當然。父母不可能跟著你一輩子,你總要有個人在身邊--」

「真是幸福的話,哪來那麼多的家暴問題?」她打斷他的話,怎麼又是這種千篇一律的訓言?真刺耳。「就算不結婚,光談個戀愛也能搞出人命,你有看新聞報導嗎?台灣每年差不多有四十萬人次墮胎,虐待女人的男人更是不計其數,這樣也叫幸福?」

他皺了下眉,不禁停下腳步,望向一臉憤慨的溫報晴。「你不像想法這麼負面的人。」

「我不是負面,是實際。」她強調,也不忘回敬他:「你也不像想法這麼老古板的人。」

「我剛才說了,我指的是好伴侶,不是你講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人。」

他眉頭緊攏,不解她哪裏來的偏激想法。

「看來我舉錯例子了。」她看著他,深深地看著他糾結的眉宇。「我沒有要討伐或批判些什麼,只是覺得愛情不是女人唯一的出路,戀愛也不見得是必要的,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他並無惡意,她實在沒道理在他面前亂發脾氣的。

她當然明瞭長輩的好意,但她能照顧好自己,這麼多年來,她不是都辦到了?

會有這樣獨立的思維,她實在不像只有二十二歲。

一直不太明白自己為何會喜歡上一個跟自己相差快十歲的小女生,此刻,他總算弄明白了。

「就當我沒說過那些話,你別生氣。」惹怒她,非他本意。

「沒生氣。」只是覺得有點煩。

「對不起。」

她忍不住笑了。「都說沒有了嘛。」幹嘛給她認錯?她受不起咧,「可以問最後一句嗎?」

「什麼?」

「真的不想有個人照顧你、疼愛你?」他眸光炯灼,開始覺得事情棘手了。這幾天才覺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怎麼突然告訴他原來天快黑了?

搞什麼東西!

雖然不太明白他為何要咬著這問題不放,但她還是思考了下,才回答:「那樣很可怕咧,萬一哪天他不想照顧、也不再疼愛我了,那怎麼辦?」沒什麼比人心更善變,她又不是愛作夢的十八歲少女;再說,她十八歲時也不曾有過什麼戀愛念頭。

總為生活奔波的少年時代,那些風花雪月的浪漫自然是無必要的東西;她習慣了獨身,也安於現狀,真的,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好快樂。

面對她的疑問,他眼底凝起深緒。「聽起來,你滿缺乏安全感的。」沈聲下了結論,他不解到底是什麼讓她變成這樣?外表朗笑連連,內裏憂懼重重,好矛盾。

「是喔。」被看穿了,她也直認不諱。「可是,沒安全感也不是什麼壞事呀,那樣不是更能推動自己去爭取想要的?聽起來像壞事,但反過來想一想,就知道也有它的好處。」這世界擁有太多色彩,哪個顏色最好最美,向來沒有絕對的定義。

「我該說你樂觀嗎?」當以為她悲觀,其實不盡然;說她樂觀?想想又不對,看著她,他總有些茫然。這女生,是個大難題大考驗,倘若「女人如書」的說法成立,那麼,她就是他遇見的群書當中,閱讀起來最為艱澀的一本了。

「哈,才不,我只是看得太開嘍。」她笑了笑,凝望他嘴邊的苦笑,竟衝動地問:「你呢?還為那件事不舒服嗎?」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覺得自己對他……好像關心過度了,會不會太雞婆了?

她習慣充當勸說員,但別人要不要聽隨他們便,她不會再說第二遍,怕煩到別人也累到自己,但是沈書行…一下意識地,她希望他快樂,不要他被那件事螫到知覺麻痺;很反常,也很奇怪,但她告訴自己,這只是她仗義的性子使然。

「你不是說過要看看那片白?」看她瞬間笑瞇的眼睛,他勾起唇,微笑說:「沒有她,我就不會發現自己真正的志趣。這些年來,我並沒有損失。」

他真的想通了,也看開了。感情事,本就不能勉強,強求回來的愛情是瑕疵品,有他一輩子都修補不回來的嫌隙,與其作繭自縛,不如放開過去。

「有在聽課喔。」好乖的學生,沒把她的話當耳邊風。

他皺眉。「你把我當成學生了?」他成年很久了耶,「哪敢,我要叫你師父咧!」她笑,心中很是滿足,真的幫到他了呢,覺得好欣慰。「你看,好藍好藍喔,你看要怎麼樣才能調出這種藍?」他仰首,遼闊蔚藍得無一片浮雲的晴空,像柔風撫向他的眼,並細密包圍他所有的感官,這是他看過最簡單、也最舒服的顏色;這片藍,讓他連心都澄淨了起來。

這女孩啊,總讓他看到常被匆匆忽略的美好,教他學習在平凡裏觀察出不凡的風景;和她在一起,他有種安穩的溫暖,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抓緊這份踏實的感覺,垂眸凝望她臉上那抹恬淡而滿足的笑靨,他嘴角揚起了笑痕,她,果然是來給他報告晴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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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2 18:51:02
第五章 忐忑

待在月眠的最後一夜,翟老闆為他們準備了一頓豐盛晚餐,連鄰居都跑來給他們餞行;適逢週末,一夥人興致勃勃地嚷著不醉不歸,場面熱鬧。

「晴晴姐姐,我吃飽了咧,你呢?」

放下筷子,溫報晴拿紙巾幫曉柔擦嘴。「吃飽嘍。你想出去?」

曉柔點點頭,一雙小臂膀緊緊纏上姐姐的纖腰,小臉在她背後蹭了蹭,亮晶晶的圓眸偷偷覷著姐姐身旁的男人。

「好吧。」她摸摸曉柔的頭,牽起她的小手,起身走出了餐廳,帶她去便利商店買好零食後,又溜回月眠的後花園大快朵頤。

「晴晴姐姐明天就要走了哦。」曉柔舔著小美冰淇淋,笑瞇了眼兒。

「曉柔捨不得你。」媽媽都不給買零食的,她真的好捨不得姐姐走喔。

「是喔。」咬著芒果幹,溫報晴哼哼笑。「那你怎麼都不來看看我呀?」已經好幾天沒過來找她了耶,還敢放話說捨不得?這小鬼越來越貧嘴啦。

「是翟爸爸況不要打擾你和沈叔叔的。你天天都和沈叔叔一起出去一起吃飯,我和小偉看到都不敢過來了嘛。」扁起粉唇,曉柔一副無辜狀。

「人家翟爸爸在開玩笑,曉柔那麼聰明也當真了?嘖嘖嘖!」

搖搖頭,她又從袋子裏摸出一塊芒果幹。「這個很好吃喔!你要不要?」

曉柔搖頭,繼續舔她的冰淇淋,看姐姐一臉的無動於衷,竟困惑地蹙起眉心。「晴晴姐姐不喜歡沈叔叔呀?」

「偶像劇看太多了是不是?曉柔啊,要讀書厚!不讀書將來會變廢人耶。」小鬼頭,說什麼喜歡不喜歡!板起臉,溫報晴忍不住給她訓話一下。

「晴晴姐姐,你幹嘛學馬麻講話呀?」嘻嘻兩聲笑,曉柔把冰淇淋舔個幹乾淨淨後,小嘴爆出驚人消息:「小偉跑去問過沈叔叔了耶,他說他喜歡晴晴姐姐。」

「嗄?」瞪著眼前認真的小臉,溫報晴傻眼,腦袋突然有點小當機。

「沈叔叔真的喜歡你哦。」眨眨眼,曉柔用最天真的童嗓歎息,「好可憐哦,沈叔叔會不會想不開呀?萬一跑去自殺怎麼辦?」電視都這樣演的,她好擔心捏。

溫報晴駭笑。「救命啊!你到底都在看什麼電視劇?笑死我了!」這麼輕易就鬧自殺?劇情會不會太弱了呀?

「沈叔叔死掉怎麼辦啦?」厚,她很認真的耶!居然被姐姐當笑話!

她又差點笑岔了。這小鬼,到底在那邊擔憂個什麼勁兒啊?

「好了好了,你作業寫好了沒?後天就要上學了喔。來,把嘴巴擦一擦,我要帶你回家嘍。」趕快趕快帶她走,免得她一直在這兒胡思亂想個沒完沒了,扔掉零食的殘骸後,溫報晴和曉柔手牽手步出後花園,才走到月眠門口,就碰上剛買啤酒回來的兩個男人,看著那道快步而來的偉岸身軀,她怔忡了下。

「又出去?」

「曉柔該回家了。」抬臉看進他透著關切的深眸,她想起了剛才那些童言童語,不知怎地,臉頰居然燙燙的,「這個給你。」拉過她的手,沈書行把袋子裏的東西塞進她手心。

低頭,看見是自己最喜歡喝的酒,她傻傻一笑,心跳怦怦,說了聲謝謝,馬上牽著小孩開溜。

「原來是買給晴晴的啊。」翟教然瞟了他一眼,他都不曉得睛晴愛喝這種東西咧。進去把啤酒放在吧檯上,他隨口問:「真的喜歡晴晴?」

「有這麼明顯?」沈書行挑了挑眉,把啤酒放進冰箱。

「我又不是瞎了。」拿出兩罐冰好的啤酒,他掏出香煙包。「抽煙嗎?」

「唔。」沈書行坐上高腳椅,燃起煙蒂,跟翟老闆一起汙染空氣。

「你要有吃癟的心理準備。」拉開拉環,翟教然灌了口冰啤酒,說:「晴晴很難追喔。」這麼好心提醒後輩,是因為他和老婆細心觀察過沈書行了,對他印象頗佳,也放心讓他追晴晴,他想,溫爸爸也會同意吧?

他頷首認同,倒也自信道:「明年我會和她一起回來跟她爸過生日的。」

翟教然愣住。「過生日?」

「她不是每年都想回來跟爸爸慶生?」

收起臉上所有的笑意,翟教然皺緊眉,一陣沈默後,才道:

「她爸不在了。」

「什麼?」不在了?

「她爸去世好久了。」看著眼前錯愕的俊臉,翟教然歎了口氣。「晴晴不是故意要騙你,她只是……唉,苦中作樂吧。」

難怪她這趟回來特別開心,原來是趕上了溫目朗的生忌……這件事要是讓他老婆知道了,大概會很心疼吧。

沈書行這下終於弄懂她說的那句「他走嘍」是什麼意思了。

他才疑惑她怎麼不回自己家住,反倒住進了月眠,原來……是爸爸不在了。

「這孩子啊,就算摔倒流血了,也要蓋著傷口不讓人看見,明明痛死了還笑著說沒事……唉,好倔,跟她阿嬤一樣倔。」他搖搖頭,咕嚕咕嚕灌著啤酒。還好他家小鳳不像晴晴那樣壓抑,開心就大笑,傷心就大哭,像晴晴那樣就傷腦筋嘍。

沈書行想起了第一次看見她的情景,她的確好倔,一副不讓人幫忙的樣子;又想起當她難過得哭了,竟然把眼淚賴在饅頭上……她到底在死撐什麼?那些笑容都是假的?她根本不是表現出來的那麼快樂?

「我以為她過得很快樂。」擰起眉,他跟底有著淡淡的懊惱,發現自己根本不瞭解她,對她的事,知道得太少了。

「她是很快樂沒錯啊,比以前快樂太多了。」彈掉煙灰,翟教然望向他眼底的不解,隨即皺眉攔截他的滿腹疑問。「別問她以前的事,我今天講太多了,被晴晴知道了,肯定會怪我多嘴。唉,她的事啊,還是由她親口告訴你吧。」

翟老闆說得沒錯,她的事不該由第三者旁述;而他,也希望她能對他敞開心懷。

「反正不用太擔心晴晴,她比誰都要看得開,我這老人還得多向她學習呢。」雖然他到今天仍很後悔當初沒把晴晴留下來,眼睜睜讓她被叔叔溫目陽送去宜蘭,但看她即使吃了那麼多苦也沒放棄自己,已是欣慰。

沈書行逸出微笑,像她這麼豁達的人,的確不用別人操心,可他卻想成為她所倚仗的人,在她摔跤寸能夠呵護她,也讓她有個可以喊疼的對象。

爾後兩個大男人繼續酗煙拼酒,喝到茫了,翟教然竟大聲叫囂:「有機會和晴晴發喜帖的話,別忘了我的份兒啊!」

沈書行聽了,爽朗大笑,醉醺醺地回應:「一定有你份兒!」

和晴晴八字都沒一撇就談婚論嫁?看來翟老闆對他期望甚高喔。

娶她?唔,很不錯的提議,他不討厭,也不排拒這念頭。

第二天傍晚,溫報晴返家沒兩個小時就接到宜萱的電話。

她挑了幾張圖就立刻出門,來到麥當勞,一眼就尋到那道花枝招展的身影。

「不是怕肥嗎?還吃這種東西?」嘴巴這麼說著,可她坐下來還是把托盤上的薯條直接餵入口。

「心情不好。」不顧儀態地大啃特啃,鄘宜萱把漢堡當仇人,狠狠咀嚼,激動怒吼:「臭雞蛋到處放話說我勾引嚴世昌,媽的!

她勾引不成就跑來找我晦氣!硬把我拖下水,搞什麼咚咚!沒見過比她更賤的女人!」

「冷靜冷靜。」看她氣得麗眸噴火,溫報晴忙不疊雙手遞上可樂,給她澆澆怒火,「你到底生氣多久了?算算看死掉了多少細胞?會加速衰老耶。」

鄘宜萱什麼都不怕,「衰老」是她唯一的罩門。從包包裏翻出粉盒,她緊張兮兮地戳著臉頰,嚴肅檢視皮相。「你看這邊肉是不是有點垮了?我想去打肉毒。」

「拜託你給我安分點。」唉,一波未幹一波又起,伸手搶過她的粉盒,她皺眉道:「打什麼肉毒!都美豔動人到被臭雞蛋嫉妒成這樣了,你不怕被她害死啊?」

「哎喲,幹嘛講這樣,討厭啦!你吃什麼嘴巴變這麼甜?別以為這麼說就能哄到我了喔。」瞧她嘴角抖得咧,明明爽翻天了還在那邊裝。

「我是真心的。」為了姐妹淘的錢包著想,要她更諂媚假仙一點都無所謂。

看晴晴滿臉誠懇,宜萱笑得更得意了,嬌媚的歡顏自信又自負,「喏,我假期的成果。」趁她大小姐心情大好,溫報晴趕快辦正事,把圖交到她手上。「如果不合適的話要盡快還我,新莊那邊月底有辦比賽。」

宜萱一直想把她引薦給「童謠出版」的嚴總編。當畫家是她的夢想,能以畫為業更是她所渴望的生活模式,如果有機會的話,她一定會把握。

「能不還你是最好的。」小心收好晴晴的心血,宜萱蹙起眉。

「真希望能把你弄進來,把臭雞蛋踢走了就天不太平。」多一名黨員,她就多一個人對付臭雞蛋,而晴晴也能得益,這種雙贏的事情她自然會用力促成。

溫報晴失笑。「既要進你公司,又要爬上主編位置,哪那麼容易!」

再說,人家嚴總編看不看得上她的圖也是個大問題,之前她給過不少圖,人家都沒有回應,唉,「只要努力,肯定有機會。說真的,你畫得比臭雞蛋好看多了,不然我也不會拿你的圖去試看看,我覺得你一定有出頭的一天。」她從不做沒把握的事,她是真的認為晴晴具備童謠需要的實力。

「謝謝你。」揚起笑臉,溫報晴動容道:「你知道的,我沒那方面的學曆,老覺自己低人一等,有你這樣支持我,我真的好幸運。」

「那當然嘍!多少人天天排隊巴著我,我都不理他們咧。你喔,簡直幸運炸了。」她哼哼笑,拐個大彎誇自己,突地靈光一閃,問:「聽說你交了男友?」

溫報晴沒好氣。「講了八百遍不是了好不好?」看!她才回到台北幾個小時,流言居然蔓延至宜萱耳邊了?真恐怖。

「哈,二姨他們很興奮呢。」她笑著問:「哪個同事跟你這麼有緣?」

「就那個美術總監啊。」上回在檔案室被抓包的事,她有跟姐妹淘提過。

「我叫你小心提防的那個人?」

溫報晴不以為然,出言辯護:「他人真的很好,沒什麼好提防的。」

「你什麼時候學會這種只有小鳳才說得出口的天真台詞?」

宜萱驚訝到連講話都忘了要換氣,當她們聽完抓包事件,小鳳一直嚷著「那個總監大人人好好哦」,她則再三叮囑晴晴得小心沈書行,而當事人也點頭同意了呀!

「安啦,他不會害我的。這個假期他教我很多東西哩,感激他都來不及了。」

宜萱挑起眉。「這麼說,你真的跟那個總監天天膩在一塊兒?」

「你看我這回畫的圖就知道了,他教了我--」

「幹嘛給我答非所問啊?」瞪了瞪想企圖瞎混過去的溫報晴,宜萱瞇起的美眸透出一抹精光,覺得她心裏有鬼喔。

晴晴看似熱情,其實冷漠,憨氣親切只是她的保護色,跟人哈啦打交道也只是她在職場的生存伎倆。當下班了後,她跟同事是零聯繫;當別人想更進一步親近她,她從來只有躲開的份兒,又怎會像二姨講的那樣跟沈先生天天形影不離?

「沒有啊……」逃不過那雙精明的法眼,溫報晴眨眨大眼,給她裝無辜。

「晴晴,在台北除了我和小鳳,我沒看過你真正信任一個人。」

她怔住,霎時間無言以對,赫然發現自己對他其實存著異樣情感。

「該不會真的被二姨講中……你喜歡他?」

真是難以應付的大問題。

前晚被曉柔那麼一說,昨晚又讓宜萱那麼一問,她連續兩個晚上失眠,早上差點爬不起來。

長假後的第一個上班天,她處理好堆在桌面上的文件後,便隨便找來同事寫好的會議記錄Keyin;然而,她敲打鍵盤的指尖越動越沒勁兒,倒打起盹來了。

好困好困喔……好想趴下來睡一會兒,還是學其他同事那樣躲進廁所偷懶?

猶豫不決之際,outlook傳來新郵件,她點開來,發現寄件人是沈書行,她眼睛一瞠,背脊一挺,心狂跳著,剎那間所有瞌睡蟲都被他嚇跑了。

唯一一次跟他用outlook通訊是為了要傳曆史故事給他挑,幫他完成皇朝禦酒的案子,他今天……呃,敢問大人有何貴幹?

強咽緊張,她順順呼吸,如臨大敵又忐忐忑忑地打開了郵件;畫面映入眼簾的那刻,她呆住,小臉綻出了笑容,差點沒大笑出來。

那是一張簡單的漫稿,綠色小島上坐著個手持魚竿的女孩,她閉目呈睡著狀,嘴角還滴著口水,迷你字樣圍繞在她頭頂上,跟坐在電腦前犯困的她相映成趣。

你怎麼知道我在釣魚?嚇死我了……款,我沒有流口水好不好?不要亂畫哦。迅速回覆,她托起腮,等他回信。沒兩分鐘,他就傳來了回覆:我剛經過A區,差點想當面叫醒你……昨天你在車上不是應該睡飽了?怎麼還那麼困?你昨晚又沒睡好?還是又偷偷熬夜畫東西了?這樣不行,要注意身體。

噢!她渴睡的模樣一定很難看,真丟臉。她困窘著,但看他句句關切,又禁不住微笑,心花朵朵開。

我身體很好呀,你不也是天天加班到很晚才回家?說熬夜,大家彼此彼此啦。

看你伶牙俐齒,精神很不錯嘛……要不要喝咖啡提神?你要的話我就多煮些。

明顯的示好,令她心頭一暖,縱然不大喝咖啡,她也馬上點頭。

好哇,謝謝你。

要不要過來茶水間?

這下,她愣了好久,直到outlook又發來郵件,她才回過神。

在忙?

嗯,有點小忙,等下要跑銀行。

那我先去煮,你回來了自己去斟。

好,麻煩你嘍。

結束對話,她呆坐了半個小時才敢起身踱進茶水問,拿起仍燙著的咖啡壺,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感覺自己的心情像咖啡一樣,濃郁苦澀。

小偉跑去問過沈叔叔了耶,他說他喜歡晴晴姐姐。

只要想起曉柔的話,她就好像……怪怪的,要自己別把那些童言童語當真,卻又明白曉柔不可能對她撒謊。

昨天回台北睡死在他車裏才躲得了那一時尷尬,現在他們都開始上班了,隨時都有碰面機會,她……並不討厭看到他,只是面對他時,總有些失措的慌亂。

隱隱覺得,有些東西正在慢慢發酵、漸漸失控。

不敢承認自己對他有任何感覺,她一直對愛存著疑慮和恐懼;過去,連親人都可以把她出賣了,更何況是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當那個跟自己血脈相連的人把她打得遍體鱗傷時,她對其他人也失掉了所有信任。

她不確定自己能否再次不顧一切的交付真心。狠狠摔過那一跤後,她已經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早已學乖了;但一想起他,又難耐迷惘,完全亂掉分寸。

婉拒同事的慶生安排,溫報晴選擇和姐妹淘一起過生日。

「約了八點,小鳳可能會有點小遲到。要準時喔,當壽星還敢遲到的話,會遭天譴的喔。」先給她撂狠話,免得要她鄘大小姐等人。

「再毒一點沒關係啦!」真受不了,什麼烏鴉嘴嘛。溫報晴看看手錶,剛好五點半,她哼哼笑。「我已經在收東西嘍,這樣也能遲到的話,是奇蹟。」

「哈,我今晚不想看見奇蹟。」宜萱呵呵笑,又嬌聲說:「親愛的晴晴,生日快樂,先掰掰了喔,啾啾啾--」

激動的啾吻聲惹得她哈哈笑。收線後,她把桌子收拾乾淨便離開公司。才搭上捷運,手機又響了起來,她一看,是沈書行,心頭一陣驚訝。

「沈先生?」一開口,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滿期待聽到他的聲音。

「可以來淡水一趟嗎?」

「嗄?」

「有事想請你過來幫忙,見了面再說?」

口氣透著強硬冷淡,貫徹他嚴肅的撲克臉形象,她聽著,想念起他在墾丁度假時總是帶著笑意的嗓音。

「沒空?」

「呀,你等我一下。」她裝忙,想爭取多點時間思考,但才三秒就作好了決定,她問:「哪裏等?」大不了不回家換衣服,一定趕得及姐妹淘的飯局。

「我在淡江大學。你呢?在捷運上?」他聽到捷運的廣播。

是她的錯覺嗎?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變高興了?

她笑著跟他約好在大學門口等。二十分鐘後到站,她一路興匆匆趕過去,遠遠地,就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她揚起唇,很開心能在生日這天看到他。

看見她來了,他嘴角抿出輕笑,但視線在觸及她雙手捧著一大袋東西時,又皺起了眉,「我應該直接開車去接你的。」說著,主動取過她手上的袋子。

「又不重。」稍露不悅的臉色沒嚇到她,反倒讓她覺得窩心。

不重?果真是力大無窮的家夥,他這大男人都覺得重了。

他莞爾。「你知道文資藝術中心怎麼走嗎?」

「嗄?」她困惑地蹙起眉心。「什麼什麼中心?」光顧著看沈先生英俊的臉,她完全狀況外。

「文資藝術中心,記住了。」他重複了一遍,抬腕看了看表,又說:「我把東西放上車,你先去,我等會兒就到。」語畢,馬上掉頭走人。

看他旋風式地離開,她呆立原地,整個大傻眼。

搞、搞什麼東東!居然就這樣撇下她了?厚!

扁起唇,她感覺洩氣,但還是提起精神問路;當她到達藝術中心後,卻發現裏頭正在佈置裝潢中,她目光往上移,懸在橫樑上的區篇霎時震撼住她所有的知覺。

國際口足書藝協協會書展謝坤山題。瞪著那十四個字,她心情激動,差點尖叫,那是她最喜愛最喜愛的畫家!那是她期待了好久好久的畫展……噢!她要落淚了。

「要不要進去?」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她回神,轉頭看著身旁的男人,難掩亢奮的情緒。「你是找我來幫忙施工還是做別的事?別客氣,你儘管說!我會幫你的!」只要能進去盡點綿力,要她去掃廁所也可以啦!

沈書行大笑,瞧她激動的,眼角還泛著淚光咧。自然而然地,他牽起了她的手。「走,我帶你進去。小心地上的釘子,別踩到了。」

一路叮囑著,也一路小心著,她的手讓他的大掌牢牢握住,而她也聽話地盯著地上瞧;他有力的牽引及溫煦的包圍烘暖了她的手,也燙紅了她的頰,在這短暫的路途中,她感覺得到,似乎有什麼也被他緊緊掐在掌心了。

來到準備室,她被眼前整齊陳列的油畫弄得眼花繚亂。「哇……好壯觀!」連聲驚歎間,她甩開他的手,奔到愛畫前,如獲至寶般忘形觀賞。

被她甩在後頭的男人苦笑了下,然後尾隨她的步伐,與她一同欣賞滿室畫香。

「這幅《向日葵》是我心中的冠軍,以前都只能在書報或網絡上看看到,沒想到今天會看到真品。」說著,她忍不住伸手撫了下畫框,滿眼感恩。「我還能摸到它咧!」

注視身旁那張快樂的笑顏,他有說不出的滿足,好久沒這樣花心思去博紅顏一笑了,這滋味,真不賴。

在墾丁的那一個星期裏,他把她的喜好記得一清二楚--她最愛的畫家是謝坤山先生和楊恩典小姐。回到台北就馬上接到他們協會準備舉辦畫展的消息,真是天助他也,他當下就趕緊過來湊一腳,好讓她能及時收到這份生日驚喜。

「徐主任接了這個協會的宣傳案子,我正在煩惱要挑哪幅畫作主題,這麼突然把你叫來真的很抱歉。」明明就是巧取豪奪,偏還要裝紳士,他真的好會演,哈。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抱歉,我很開心咧!」她兀自笑得燦爛,殊不知早就掉進他的圈套。「剛看到外面裝潢的樣子,還以為你是找我來幫忙施工哩,哈哈哈。」

「你幫我挑圖就好。」他哪裏捨得讓她幹粗活!可以的話,真想直接把她拉進懷裏疼她、親她,光明正大地討好她、憐惜她,但他不敢追得太急,怕嚇跑了她,他沒忘她對愛情存有怎麼執拗的質疑。

「好,我到處去看看嘍。」難得有機會先睹為快,她樂得四處晃,說不定還會挖到尚未對外發表的新作咧。

看她雀躍得像個小孩子,他臉上的笑意加深,心情忒好,隨手拿來桌子上的章程,翻了翻內容,說:「起初我還以為這個協會是家慈善機構,深入瞭解後,才知道原來是家按商業原則成立的企業。」

親自洽談案子時,他很驚訝地發現了這點。

轉身看著低頭研究章程的沈書行,她走過去,跟他一同挨靠桌沿。

「協會最簡單的口號就是「請無需憐憫我們」。我很喜歡他們成立協會的理念,其實那些口足畫家除了身體上的殘障,他們跟平常人根本沒兩樣,都足以自立為生活目標。」

沈書行點頭贊同。「他們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支持。我很欣賞協會的做法,將買賣收益按月薪分配給畫家,讓他們能無後顧之憂,全心致力於創作。」

「是啊,能這樣兼顧到畫家的生活真的很好。」她微笑著說:

「第一次看到謝先生的畫,我真的像被雷打到。瘋狂迷上他的作品後,才知道原來他是傷殘人士,朋友都以為我只是在同情他但我是真的從他畫作裏看到那種希望的顏色,很美,美得很耀眼。當然,他殘而無疑理想的奮鬥精神也是很值得崇敬的。」

她很佩服那些畫家並沒有因為身體的缺陷而失去對生命的熱忱和期望;他們其實是最有資格說悲傷的人了,但他們卻沒因此厭世絕望,更沒被困境捆綁住希望,反而更積極地經營自己的人生,這樣的堅毅常常感動她、鼓勵她,也啟發她。

「沒錯,只要想到他們即使失去雙手也要用口銜筆、用足夾筆地去畫,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就夠讓人動容了,身處逆境還能擁有這麼正面的人生觀,真的十分難得。」他看著她品亮的笑眼,薄唇噙著笑意,低聲說:「謝謝你。」

「嗄?」她被謝得一臉莫名。

「沒有你的話,我一定會錯過這些人生啟示。」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開闢出他從未走過的絢爛道路,一直默默教導他惜福的道理。

揚起溫柔的甜笑,她很衝動地伸出手來,主動覆上那只撐在桌面的大掌,直接給他安定和煦的溫度。「加油!一定要不斷努力、不斷進步喔。」

怎麼辦?感受她手心傳來的暖意,聽著她誠摯而鼓舞的柔嗓,他差點就要攬過她那小小的肩膀,捧著她的臉,狠狠吻住她,放肆地深入汲取她最真實的芳暖……他想像著、渴望著,眸色緩緩變深,體溫熾熱了起來。

他該怎麼做,才能擁有這個女人?

她像太陽,有源源不絕的力量去暖人心扉,他從未遇過像她這樣的女孩,時刻把快樂過渡感染給旁人;明明不是個養眼美女,他卻是越看越愛,越愛越深,整個如陷泥淖,徹底被她迷住,「好,我們一起加油。」反握住她的手,他用力纏緊,「挑好圖,今晚我請客。」

「呀!」抬眼看著沈先生眼底溫煦的笑意,她表情微訝,臉蛋發燙,被他有力的觸碰弄得不知所措,這是他第二次握她的手哩……今天跟他是怎樣?一回生兩回熟嗎?她不習慣耶。

「怎麼?今晚沒空?」他皺起眉,難道她今晚被人約走了?

「不是啦,我只是在想……AA制就好。」使力保持笑容,不想讓他看見她的慌張。幸好今天化了妝,粉底應能盡責遮掩她充血的膚色,不然就糗爆了。

「這次是我欠你人情,我一定要請。」他堅持,知道她不習慣讓人請客;在墾丁時,和她出去玩都是各付各的,但今天是她的生日,說什麼他都不讓她亂來。

「可是--」

「沒有可是。」他語氣霸道,說:「我出去找負責人談點事,你慢慢挑,我十五分鐘就回來。」說完,立即消失,不留一點商量餘地給她。

看他又突然把自己撇下,她鼓起腮,瞪著那道專橫得過分的背影,該生氣的,卻又抵不住那股甜蜜突襲心房。

倏地發現,原來那道頎長高大的身影已不僅佔據了她的視線,還讓她越來越無法忽視他在自己心間膨脹的速度。

徐徐踱步,她把室內三十幅準備展出發售的油畫逐一用心挑選,享受這場極致的視覺饗宴的同時,她想著,這無疑是她最難忘的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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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2 18:51:23
第六章 把握

距聖誕節還有兩個月,奇蹟卻提早降臨。

溫報晴挑好圖後,沈書行提議去鼎泰豐吃飯,她馬上點頭,當下徹底忘了姐妹淘的存在,直至坐上他的車、繫好安全帶後,她才霍然清醒過來。

眼看自己就要爽約,她卻沒有開口把話說清楚,任由沈先生打亂她今晚安排好的行程。

見鬼了!她是怎麼了?

不理會包包裏頭震動不停的手機,她專心吃著自己最心愛的小籠包,愉快地跟沈先生談笑風生,一面內疚,一面開心。

有道是:越墮落越快樂--她現在就是這副德行。

直到他起身上洗手間,她才急急掏出手機。整整五十個未接來電,嚇得她立即回撥。

「你現在人在哪裏?幹嘛不接電話?是出意外死翹翹了還是手斷了?小鳳嚇哭了你知不知道?」劈哩啪啦,宜萱一開口就機關鎗似地發射罵彈。

「啊……」她眼神慌亂,表情心虛,真慶幸她們看不到,「臨時要加班,剛才開會,我被叫去做筆錄,就接不到你的電話了。」

美麗謊言從不嫌多,先講了再說。

「溫報晴,你找死哦?」電話那端,宜萱瞇起眼,咬牙切齒道:

「我打去你公司找人,你同事說你早就走了,你開什麼會?什麼時候做兼職了嗄?」

自以為完美的謊言被戳破,她唯有裝可愛。「哎……你真的對我好好喔,如果可以的話,其實真的不用這麼關心我的啦,哈哈哈……」她傻笑,困窘又心慌。

「媽的你給我從實招來!你到底在哪裏?我等一個小時了耶,你不打算來了是不是?可惡!不想來就通知我呀!這算什公意思?說話呀你!啞巴了嗄?餵……」

尖銳的女高音被她俐落切斷的同時,她揚起笑臉,看著那道俊偉身軀步回座位,內心自責到了極點,也終於懂了所謂的沒人性,就是這麼回事吧,誰會料到,她會被這個男人衝昏腦,幹出這等失常事。

但是,看著他今晚為自己打點的一切,從一早就訂好了位置,到點她的湯麵時特地幫她要求加蔥,甚至細微到幫她拉椅子這等小事,都讓她感動到想哭。

被這樣細心體貼的男人伺候著,她捨不得離開……也是正常的吧?

從來都是遷就體貼別人的那個角色,當有人反過來這樣待她,她雖不習慣,但看在今天是自己生日的份上,她豁出去了,就當是給自己一份小小的禮物。

剛坐下便看見她眸光閃閃地瞅著自己,沈書行低笑問:「要點甜品嗎?」

「我想喝豆漿。」她興致勃勃地提議:「這附近有家賣豆漿的是用人工石磨,豆味特濃,比永和豆漿還好喝,你要不要試試看?」她每次經過這裏都要喝上一碗。

「好。」只要能爭取多點時間跟她獨處,她說什麼都OK。

「人家也要去!」

撒嬌似的聲音自溫報晴身後突兀傳來,沈書行眉一攏,看到有個打扮嘻哈的陌生男子往她的座位硬擠過去,還跟她勾肩搭背呈親暱狀。

「晴晴,好久好久不見了喔,我好想你。」嗲著聲,嘻哈男一臉欣喜若狂。

溫報晴整個嚇傻,沒想到會碰見熟人,感覺渾身雞皮疙瘩快淹沒了她的皮膚。

「剛才小鳳哭著打給我,說你可能出意外了,看你還活得好好的嘛。」嘻皮笑臉地跟她咬耳朵,他瞄了瞄對面英挺的男人,吹了吹口哨。

「Hello,我叫方治崇,是晴晴的候任男友,請多多指教。」他挑眉,有趣地發現對方即時沈了臉色。

沈書行記得就是這個名字害他在墾丁被晴晴巴了一掌,現在,他真想做她當時的動作,若能一拳揍飛這輕佻男則更好。

「你亂說什麼!」用力掰開死黏在肩上不放的大掌,她小聲吼著;「拜託你起來好不好?我快掉下去了!」厚,擠什麼擠啊他!

「坐我大腿不就好了?」對她眨眨眼,換來她的大白眼,他嘿嘿笑道:「晴晴,我發現你很差勁哦,居然跟別人吃飯慶生,然後放姐妹淘鴿子,真沒良心。」

轟!被方治崇這麼一洩底,什麼粉底都擋不住她臉上炸開的紅潮;可以的話,她真的好想好想找個洞鑽進去。

明明就要邁進圓滿尾聲的生日夜,就這麼被人砸爛了,嗚!

佛家人不打誑語,因果報應啊,佛祖啊佛祖,她知錯了哇,嗚嗚嗚……「你今晚有約?」沈書行難掩訝異。

「方治崇,我恨你。」

聽著那細若蚊蚋的字句迸出她的牙縫,方治崇朗聲大笑,「晴晴,我愛你!」

爽朗又擲地有聲的告白頓時惹來全場注目,他們後方那桌大學生更起哄叫囂:「教授,酷喔!」

「哇,好勁爆的鼎泰豐之夜!」

「原來教授真的有女友了喔……護理系的女生肯定會哭死。」

不約而同地,沈書行和溫報晴一起顏面神經失調,臉僵。

「很晚了。」霍地起身,她臉色僵硬,眼神冷靜,極度驚嚇過後的極端反應。「我要回家睡覺。」快、快閃!

女主角一跑,沈書行自然不作逗留,在他準備起身往櫃檯埋單之時,方治崇趁機問他:「你真的準備跟我爭晴晴哦?」

沈書行覷向他,不答反問:「你跟她認識多久?」先探聽敵情再說。

「比你久。」他撇了撇唇,學他的牛頭不對馬嘴。

他挑層,露出玩味的笑痕。「比我久,到現在還只是追著她跑。」要耍嘴皮上的譏諷,他也不是省油的燈。

「那你加油嘍,看你什麼時候陣亡。」一副等著看戲的挑釁嘴臉。

沈書行勾唇,覺得好笑,竟然被個失敗者告誡。

「方教授慢用。」客套完畢,他起身離開。

沈書行一走,方治崇立即從褲袋裏掏出手機,很三八的,第一時間打給他的姐妹淘大爆料。

「小鳳小鳳,是我崇崇啦,我跟你說哦……」

嘿嘿,晴晴,你完了。

拎著包包,她在SOG0門口等待沈書行。本想一走了之的,但哪有人吃飽了就馬上落跑的?就算尷尬,最起碼也要跟他說聲謝謝和再見吧?

「真的想回家睡覺?」

夾帶笑意的詢問在她耳邊響起,她抬起臉,看著那張俊朗的笑顏,不自禁臉紅。「沒有啦,我只是想趕快閃……」呃,不對不對!她想說的不是這樣……「那走吧。」拍拍她肩膀,他繼續先前說好的行程。

她點點頭,跟著勾動甜笑,發現根本沒自己想像中那麼大的壓力嘛。

和他走在一起,她有說不出的輕鬆。當跟他天南地北地聊,她總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可以把一切攤開來,或喜或悲都能完整地跟他分享。

來到豆漿店,他們各點了碗熱豆漿,不知怎地,他們喝得好慢好慢,半個小時過去了,碗裏仍有六分滿,直到老闆娘在旁晃來晃去,他們才急急把涼掉的豆漿喝光光,怎麼辦?好像……真的捨不得說再見呢。

「好飽喔,真的要回家了。」

步出豆漿店,深秋的晚風吹過她髮梢,她拉緊了身上的外套,覺得冷,卻笑得很滿足;他在旁看著,眸色深邃如潭,她不知道他現在多希望能上前擁抱她。

隨後駕車送她回家,他停在她的公寓樓下,並不車到後座幫她提出東西。

她取過他遞來的袋子,淺笑說:「謝謝你請客。」

「不客氣。我也謝謝你幫我挑圖。」之後還為了他放了姐妹淘鴿子呢。想起這個,他不禁笑瞇俊眸。

「我才要謝謝你把我叫去咧,能先睹為快真的很棒。」

「還是很感謝你幫我解決難題。」

「哪裏,只是小事一樁啦,我要謝謝你才對。」

他看著她,目光閃爍,想不出還能說什麼了,只能這樣跟她對望。

一陣沈靜靦腆,他們都笑了。

搞什麼呀!幹嘛一直謝來謝去的?還詞窮了喔,又不是以後都不能見面,到底在依依不捨個什麼勁兒!

「好啦,我要上去了,晚安。」笑覷了他一眼,她轉身踏上階梯,下一秒,即被他拉住了手臂,她回眸,眼底笑意盎然。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他輕問,黑眸藏著謹慎的認真。

「嗯?」

「那位方教授追你多久了?」直接道出心中疑問;關於情敵,他起碼要有個底,才能知己知彼。

她大笑。「你相信他的話?」有沒有那麼單純啊他?

「他當眾示愛了。」他斂起笑容,等到話出口,才知原來自己那般介懷。

「天哪……難道你看不出來?」她不可置信地低喊,旋即又瘋狂駭笑。

沒看到方治崇的言行舉止都娘娘的?剛認識他時,她一眼就看出他是個GAY。

「我該看出什麼?」他皺眉,困惑了。

意識到自己笑得太猖狂,猖狂到好像在嘲笑沈先生的愚昧無知,她立時收斂笑聲,「看出他在開玩笑呀。」做人要有道義,總不能隨便把朋友的性向四處張揚。

看她要笑不笑的模樣,他更皺緊了眉頭。「你對他一點意思都沒有?」

「當然沒有啊。」那家夥還拜託她物色好男人給他認識咧。

他立時做出放鬆的表情,勾起唇,低笑道:「那就好。」

白癡都聽得出那三個字的涵義,溫報晴瞬間又臉紅,心跳好急,一時不知該怎麼接他的話,唯有幹笑一聲,立即跟他說掰掰。

「我走嘍,晚安。」急急轉身,她先溜為快。

大鐵門關上後,他在原地等候著,十分鐘後再打電話給她,確定她真到家了,才安心離去;開車離去之時,他沒看見七樓的窗戶,有人正目送他離開。

被他這樣關心著、惦掛著,溫報晴有說不出的窩心。情不自禁地,她進了屋就馬上衝到窗台前,懷著貪戀的目光,遙遙俯望仍然逗留在樓下的男人。

假如有面鏡子放在她眼前,她一定會很訝異地發現,原來,自己也能擁有那樣甜蜜而明媚的眼眸;原來,她不該早早放棄對愛的期盼;原來,不管從前多麼不幸,她還是有機會體會幸福的滋味。

「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多虧方治崇那個大嘴巴繪影繪聲地大肆宣揚,鄘宜萱怒吼完畢,然後足足一個禮拜不接她的電話,害她有股衝動想把方治崇從研究室裏挖出來,再一腳把他踹進淡水河。

只有小鳳體諒她,還對她眨動閃著淚光的圓眸,滿臉感動道:「晴晴,愛有神奇力量,連你都被融化了哦,那麼大表姐肯定還是有希望的。來,我們一起祈禱。」

溫報晴啼笑皆非,她信佛的耶,怎麼祈禱啊?

等宜萱氣消了,還主動打來說有大喜事要宣佈,她出門奔到好姐姐面前給她抱抱又秀秀,「等下你付錢就對了!」哼聲道,宜萱唇邊卻溢滿笑意,好心情全寫在臉上。

「沒問題!」溫報晴哈哈笑,只要宜萱不生氣,她請一百次也可以啦!

來到星巴克,她們各點了份起司蛋糕和咖啡,宜萱瞅著晴晴嘴角的餅碎,笑得更為嬌豔迷人,「這裏沾到了喔,姐姐幫你擦擦喔。」她拿起紙巾,挨上前幫妹妹擦嘴巴。

難得的溫柔來得太詭異,溫報晴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問:「你心情真的好好喔……終解決定忘了那個人?」

笑顏驀地卸除,宜萱瞪人。「我就不能為別的事情開心嗎?」

說得好像她的世界只有那個人而已,討打嗎!

「猜錯了喔。」嘿嘿傻笑,溫報晴趕緊刮下蛋糕上的藍莓獻給女王賠罪。

鄘女王哼了聲,接收完貢品後,拿起紙巾印印嘴角,又對著妹妹蜜蜜笑。「晴晴,你出運啦!」

「嗯?」眨眨大眼,溫報晴叉起蛋糕送進嘴裏。

「嚴總編很欣賞你的圖,說想要見見你。如果這次面試成功的話,你就是童謠的編助了。」這就是她要宣佈的大喜事!

「嗄?」咬著叉子,溫報晴整個呆掉。

「有沒有很高興?童謠有個數字遊戲的企劃案,剛好跟你在墾丁畫的井字算術好配!這次我趁臭雞蛋放假,直接把圖遞上去,還拿了你以前的漫稿給總編看……」

任憑宜萱怎麼眉飛色舞,溫報晴依然維持一臉呆滯。

「嚇傻嘍?」在她眼前揮揮手,宜萱嬌笑道:「我也沒想到會一擊即中!原來以前你的圖都沒遞上去,我到現在才知道自己一直所托非人,真氣人!不然你早就進童謠了。」但,不管如何,她還是贏了,哼。

「是喔……」她笑了笑,拿起匙子,漫不經心地攪拌咖啡,目光若有所思,「我幫你約了星期一下班後面試,記得把所有適合做童書的圖都帶過來。」

愕然抬眸,她吃驚地問:「這麼急?」

「你不急?」鄘宜萱皺眉,眼神很殺,反問:「這是你盼了多少年的機會?」

「嗯,我想考慮一下。」

宜萱瞠眼。「考慮?這麼好的機會你還考慮什麼?」

「我、我擔心呀。」啜口咖啡,她潤潤喉,說:「現在我這邊還滿安穩的,不怕被fire……」

「你不是最怕安穩?」

溫報晴語塞。

那是因為她沒安全感,老怕自己會依賴了這份工作,到最後只能靠它才能生存。或者說,她對任何事都沒有安全感,總怕自己一旦依賴了就離不開。

看她一臉恍惚,宜萱倏然瞇眸。「你不要告訴我你在捨不得那個什麼總監。」

「怎麼可能!」她即時反駁,像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她抽刀斬亂麻一樣地連環發問:「你確定我不會被fire?薪水不會比現在的少?不會過不了試用期?」

像她這種無依無靠的獨居人上,什麼都不怕,最怕生活有困難,「有我和小鳳罩你,怕什麼被fire?薪水三萬起跳,比你現在多三千。我們這裏從沒有人過不了試用期的,只有熬不住先溜走的案例。」回答得簡明扼要,「那好。」一口答應,溫報晴精神一振,終於露出笑容。「星期一約了幾點?我還需要特別準備什麼?」

這才是正常的反應嘛!宜萱勾起滿意的笑,開始跟她討論細節,半個小時後,她們談完正事,也吃飽喝足了,就各自搭捷運回家。

回到家,溫報晴攤在沙發上,摟來抱枕,望著天花板,整個思緒大放空,渴望已久的機會終於來了,好像在作夢喔……她勾唇,想笑出聲,旋即又皺緊了眉心,吃痛低喊:「臉好痛……」

輕拍酸疼的臉頰,她剛才在宜萱面前笑得太賣力,臉都笑僵掉了。

一如往常,她掛住了臉皮上的快樂,內心卻勾不起一點快樂的波瀾。

她習慣濫造笑容、偽裝快樂,為的只是不讓朋友擔心她,但她剛才卻為了不讓宜萱看穿心思而笑得那般辛苦,能夠從事與美術相關的工作素來就是她的心願,也是她每年必然默念的生日願望,但當真的得償所願,卻無預期中的歡喜若狂,反倒有股失落悶在心頭。

她不開心。真的被宜萱說中了,她為了沈書行才猶豫那麼難得的機會。

轉換跑道後……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吧?

不是她對自己太有信心,而是很明白宜萱向來好勝,從不幹沒把握的事,一旦把她推到嚴總編面前,就等於她被錄用了。

「溫報晴,有點出息好不好?人家沈總監又不是你的哪位,看不見就看不見啊,有什麼好不開心的?難道要為他繼續留在弘風當行政助理?你瘋了嗎?」

自我唾罵完畢,她雙眼迸發出激勵的火光,跳下沙發,打開電腦,開始整理履曆表,漠視壓在心間的那陣酸疼,她極力把沈書行趕出腦袋,回歸正軌。

星期三,氣溫驟降,離冬季不遠的寒冷清晨,弘風一票高層早早回到公司,各人泡定兩杯熱茶,紛紛把溫報晴叫進房裏喝茶聊天。

「小晴好忙喔,才回來半個小時就被叫去見高層,她要升職了還是要幹嘛?」

「她昨天下班時遞了辭呈,說不幹了,聽說還有其他主任等著見她。」

「好大的面子……不幹了還被高層召見,怎麼?想留人哦?」

「當然想留住她呀,她一個人做三個人的事耶,換作我是老闆,也會留。」

門外鬧哄哄的議論聲被敲門而入的人一併帶進房內,沈書行眉頭一緊,感覺充塞胸腔的煩躁瀕臨爆炸邊緣,「總監,這是依客戶要求改動過的PlanB。」把舞台劇海報往桌面一攤,平面設計師張培政一臉興匆匆,這是他在弘風首次熬夜到天亮的辛勞成品。

「唔。」盯著海報,沈書行皺著眉,心不在焉,嚴肅的表情看得張培政冷汗涔涔。

過了五分鐘,沈總監還是一語不發,張培政急得滿頭大汗。

就在他想出聲詢問意見時,沈總監忽然抬頭,炯銳的視線卻越過他。

「你先坐著。」對下屬匆匆拋下這麼一句後,沈書行箭步走出總監室。

追上那道緩步踱進B區的嬌小身影,他不管旁人的目光,突兀地擋在她身前,深邃雙眸緊緊凝視她微訝的大眼,沈聲問:

「準備去見徐主任?」

其實他想問她為何不先把事情告訴他。

溫報晴點點頭,看見他眉間的皺痕,不禁跟著蹙眉,沒來由地感到難過。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又不知怎麼開口……「我和你一起進去。」心知徐天灝有多難纏,他怕她單槍匹馬應付不了。

「嗄?」訝然抽氣,她看著他堅定的臉色,一時失了神。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把目光顱向他們。

老早就察覺從他出來跟她講話起,B區就立刻變得安靜,所有人更是豎起了耳朵聽他們講話。他幹咳一聲,有點不自在地道:「我剛好有事找他。」什麼爛借口,連他自己都快聽不下去了。

「喔……」眨眨眼睛,她有些臉紅。是默契嗎?她從他蹩腳的借口裏聽出了特別的用心。

在沈總監的陪同下,溫報晴跟他步向徐主任的辦公間,敲過門,他扭鎖,側身讓她先進去。

「溫小--咦!」看見她身後的沈書行,徐天灝有些錯愕。

「徐主任,早。」她微笑問好,不似剛才會晤高層時的緊張,現在有沈書行在旁,她有說不出的安全感,那是一份無言的信任,讓她知道只要有他在,她就不用怕。

「喔,你早。」笑開俊顏,他比了比辦公桌前的兩張椅子。「請坐。」覷空瞥了瞥她身後面無表情的男人,不解他跟進來幹嘛,才坐下,沈書行就搶了他的對白,迫切詢問:「真的決定離開弘風?」

他要親耳聽到她的意向,今早乍聞她辭職的消息,他實在難以置信,畢竟,她曾那樣開心地告訴他,她喜歡弘風的環境,「嗯,我朋友的公司剛好有美術編助的職缺,所以……我想到那邊試試看。」她一逕微笑著,內心卻有苦澀的難堪,只要想到以後再也不能跟他在同一家公司共事,縱然那是個好消息,她也快樂不起來。

沈書行瞬即了悟,明白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發展的事業,「溫小姐,我們幾位經理都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說真的,我們都很欣賞你的工作能力,你繼續留在弘風,肯定會有晉陞的機會。」徐天灝接著遊說。

「其實我一直很感激徐主任給我這個工作機會,沒有你的話,我根本沒辦法順利轉行。但我對那份工作真的比較有興趣,所以,請徐主任見諒,我已經考慮清楚了。」微微淺笑,她堅定道,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那邊給多少薪水?或者說,你認為弘風缺了什麼條件?你儘管說出來,我會盡力幫你去跟老闆喬的。」他沒打算放棄,決心跟她盧到底。

徐主任滿臉誠懇,溫報晴卻是一臉為難,一時擠不出話來回絕,「不是錢的問題。」直接道出她心底的話,沈書行皺眉道:「溫小姐以前教書賺四萬,來到弘風賺兩萬七,你還認為是薪水的問題?」

徐天灝一愣,居然忘了熟背她的資料,失策!

「那--」

「那的確是很適合你的工作。」打斷徐天灝的話,沈書行不理他詫異的目光,逕自轉向溫報晴,並出言祝福她:「希望你到了那邊也能一帆風順。」她那麼熱愛畫畫,他再捨不得她離開,也沒道理讓她繼續留在弘風浪費青春,看著他唇畔那抹溫潤的笑痕,她強顏笑道:「我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機會。」

對一個沒半分美術學曆的人來說,這機會比中樂透還難得,她自然不能錯過,「我覺得--」

「加油。」睨了眼意欲插嘴的徐主任,沈書行以眼神示意他別作聲,跟他大唱反調之餘,還表明支持她的立場。「以後有事,還是可以回來找我幫忙。」

這種客套話他曾對無數個離職僱員說過,但對她,他存著不一樣的心思,他是不可能跟她切斷聯繫的。

凝望他眼中溫煦的誠摯,溫報晴心窩一暖,輕聲說:「謝謝。」

剛才那兩位經理都對她說了相同的話,但她知道自己只想跟沈總監再有聯絡,「除了徐主任,你還準備去見誰?」

「蔡總監和何經理。」說話的同時,她面有倦色。早餐都還沒吃就被叫去喝各個高層的熱茶,讓她緊張到胃痛,卻又不得不應付他們的種種提問和挽留。

「你回去工作,不用見他們了,我會跟他們說。」他能想像她有多疲於應對這群人,只要是他能力所及,他一定幫她避開那些不必要的煩擾。

「嗄?」他這樣出面幫她解圍,不好吧?

看出她的顧忌,他倒覺得還好,反正她都要離開弘風了,還怕鬧什麼緋聞?

「不然我陪你去見他們?」輕揚濃眉,他戲謔笑問。說白了,就是要護著她,不讓她在那群老鳥面前吃虧。

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沈總監對溫小姐有多特別,居然這麼積極為她擋開緊接而來的麻煩……徐天灝徹底噤聲,留心他倆的對話,覺得這當中肯定有梗。

瞥見一旁的曖昧目光,她臉紅著,感覺困窘。沒看到徐主任在哦?他幹嘛把話說得那麼直接呀……

「不、不用了,謝謝沈總監。」扯出笑痕,她立即起身,看著一直慘被忽略的徐主任,不忘額首道謝:「謝謝徐主任,我先出去了。」

「嗯,我也祝溫小姐前程似錦。」嗯哼,終於輪到他說話了呀。

溫報晴一走,徐天灝一掃專拿來哄小孩用的慈眉善目,賊笑連連。

「沈總監,沒想到你喜歡這款幼齒。」早講嘛,他家有大把妹妹級的表妹團可以讓他挑個夠。

沈書行撇唇一笑。「你的口氣讓我想到那些變態的歐吉桑。」

「什麼時候變那麼熟了嗄?你們到幾壘了?」先八卦一下再說,大家在同一公司共事,而他們幾乎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卻讓人看不出來,算他們狠!

不怕被笑,他老實說:「零壘。」

「這麼遜?」徐天灝瞠目,嘖嘖搖頭。「是太久沒出山了還是真老了呀?」

沈書行瞪他,他哈哈大笑,又問:「既然喜歡她,幹嘛不弄個美術編助的位置給她坐?」既可讓她得償所願,他也能稱心如意,這樣皆大歡喜不是很好?

「我讓一個不是科班出身的人坐在創作部,你作何感想?」

「你不是頭殼壞了就是跟她有一腿。」不是他低級下流又瞧不起人,而是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想歪。

「看。」逸出苦笑,他歎了口氣,「真要這樣公私不分,反而會害了她。」再說,他若真那麼做了,她也未必會接受他的安排。

「沒錯,人言可畏。」他能想像那種壓力,這對他們雙方都不見得是件好事。

「是吧。」沈書行莞爾,隨手挪來她未碰過的茶杯輕啜,心有無奈。

他怎會沒想過幫她爭取圓夢的機會?只是,他總是把事情往更深那層想去--喜歡她,自然就會想盡辦法去愛護她;他只想她過得好好的,巴不得把所有好事都套在她身上,只有她快樂,他才會快樂。

撫顎端詳老友眼底淡淡的落寞,徐天灝很好奇,那個溫報晴到底哪裏吸引人?這些年來有多少個美女在書行身邊團團轉,他都不為所動,最後居然挑上了個最不起眼的女孩?

如果讓那些美女們知道自己敗給了溫報晴,會氣得向沈書行砸雞蛋吧?

暗忖間,徐天灝突然收斂起笑意,謹慎問:「翁建國的事你知道了嗎?」

「知道。」知名富商病逝的消息,他就算不看新聞,也看得見滿街八卦雜誌的封面,這陣子最紅的話題,莫過於揭露翁建國如何分配財產給他的一眾紅顏知己。

「我還知道他把旗下的畫廊都交給了章雅蕊。」提起前女友,他的語氣淡漠,臉上沒太多情緒;曾經,光聽到就會難受的名字,如今再提,他卻一點感覺都沒了。

看他態度冷淡,徐天灝開始冒冷汗,但又不得不把事情好好坦白。歎了口氣,他決定先招了,說:「星朝天我回嘉義碰見章雅蕊,我猜……她會主動找你。」

沈書行皺眉。「你跟她說了什麼?」

「就說你還單身啊……」越說越小聲,沈書行嘖了聲,臉色不悅。被他老兄這麼一弄,他有預感,事情肯定會變複雜。

「啊,誰知道你有了新歡,我和阿恆都以為你還記掛著她呀。」

就是以為沈書行死心眼,他們做兄弟的儘管討厭章雅蕊,仍會幫他牽回那條紅線……瞧,多偉大的兄弟愛,他卻還在那邊嘖個什麼勁兒呀!

「Fine,現在就把話說清楚。我正在追溫小姐,以後看見她在我們的飯局出現不用太驚訝,你和阿恆的嘴巴也給我收一收,我不想在她面前提章雅蕊。」

「OK、OK。」徐天灝點頭如搗蒜,用力給他小的遵命就對啦!

「說得好像已經把到她了……」

「遲早的事。」請老友們做好心理準備了,「很認真厚。」給他拍拍手,徐天灝訕笑調侃:「連一壘都還沒到達就被迷成這副德行,整個也太有歐吉桑瘋戀幼齒的FU了吧。」

勾起唇,他眼角擠出了深刻笑痕,並不告知好友實情--這次,他愛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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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懂你 

兩星期後,溫報晴開始在童謠出版社上班,在弘風的最後一天,一眾同事下班後就簇擁著她殺去錢櫃飆歌,不僅行政部全體人員到齊,連其它部門也來了好幾個,大夥兒玩到十一點才結束這場歡送小Party,最後溫報晴跟所有女同事來個愛的抱抱後,便正式告別弘風創意設計公司。

不給自己一點休息和喘息的空檔,她在第二天就馬上去新公司報到,竭力適應新環境的複雜人事,也努力學習新工作的各樣課題。當忙著應付種種挑戰時,她想得最多的,就是沈書行。

很想他,有好幾次甚至差點就要打電話給他了,但一拿起手機,又想不出找他的借口,頹然收起手機後,她方知原來見不著他,胸口會有難以言喻的失落。

她向來缺乏主動的勇氣,只能守株待兔地期待著;然而,她並沒有等多久,那只教她心心唸唸的兔子就自投羅網了。

星期日下午,當她在廚房準備食材時,毫無預警地,他打電話來了。

通知:各位親們,本店台言每本都做了不同記號,請勿外傳,謝謝合作!

盯著手機螢幕上閃爍的名字,她眨眨眼,然後露出微笑,感覺很夢幻咧,「餵?」有點生疏地開口,她傻笑著,心裏有說不出的雀躍。

「溫小姐。」他幹咳了聲,想繼續說下去,卻被她打斷了話語--「你感冒了?」皺起眉,她緊張兮兮,擔憂地又問:「看醫生了沒?」

她的話讓沈書行啼笑皆非,也教他心房熾熱,沒想到自己才咳一聲就引來她的關懷,明知她正在擔心,他卻咧嘴笑得好興奮。

「嗯,昨天吃了藥,今天好多了。」順著她的話走,他乾脆裝病,輕問:「你呢?在那邊上班習慣嗎?」

聽著他溫文低沉的嗓音,她忍不住煥發甜笑,「還好。已經開始學著用電腦畫圖和修圖。」

「應付得來嗎?」他知道她都是手繪的多。

「嗯,我會打敗它的。」說穿了,就是不習慣用電腦畫東西。

「一開始都會有點難度,習慣了就好。」他沈笑。「有問題可以找我幫忙。」

「我會加油的。」她只管自勵,不向他求援,她習慣靠自己解決問題。

「嗯。」他又幹咳了聲,覺得失望,還突然詞窮,但仍是按原定計劃念出對白:「還記得皇朝禦酒嗎?我正在構思他們的第二輪廣告,但我弄丟了你之前傳給我的文字檔,想問你有留備份嗎?」

顯然沈先生比溫小姐更懂得如何創作借口。

「你急著用嗎?」

聽出她為難的口氣,他忙說:「不急。你忙的話,我還可以回頭再找看看。」累到她,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不是啦,是我的電腦掛了,東西都在裏面……」唉,她好倒黴。

「不如我幫你看看?」估計她將會拒絕,他接著說:「你要練習畫圖的話,還是早點修好比較妥當。先看還有沒有得救,如果真沒救了就不用再拿去修了。」

他的熱心教她一愣,不想勞煩他的,但想到可以見見他,她竟衝口道:「好、好呀,你什麼時候有空?」問話間,她心跳怦怦,感覺臉燙得可以炒菜了。

本以為會碰軟釘子的,沒想到她居然答應了!

穩住亢奮的情緒,他平聲道:「現在。我現在有空。」快!快約時間見面!

「那你可以來我家嗎?」

夢寐以求的邀請。

這下子,沈先生總算如願以償,樂翻了。

半小時後,門鈴響起,溫報晴跑去開門,見到來人,立即笑瞇了大眼。

「宜萱呢?」取過小鳳手上的袋子,她又轉進廚房繼續忙。

「她在做臉啦,好像還要做SPA。」換上拖鞋,翟詠鳳跟進去,看著砧板上剁好的絞肉,她扁起粉唇。「真是的,說好了一起包餃子的嘛,她居然落跑了。」

「沒關係啦,我們兩個也可以包呀。」溫報晴笑笑。美容一向是宜萱的人生大事,她已見怪不怪了。「水餃皮都?好了,大白菜也OK了,現在只欠你的荸薺。」

將小鳳帶來的荸薺洗乾淨後,她們開始削皮的工作,削到一半,溫報晴忽然叫她先放下刀子,接著告知她等下沈書行會過來的事。

「什麼?」爆出尖叫,翟詠鳳驚訝到不行。「你不是不招待男賓的嗎?」

「要是讓方治崇知道的話,肯定像你這樣哇哇叫。」好險!看小鳳激動得……幸好一早就請她先把刀放下,不然一定割傷手。

翟詠鳳哈哈笑。「放心,我不會告訴崇崇的啦!」

這時候,門鈴再度響起,溫報晴脫掉圍裙去開門,這回,是沈先生來了,「你樓下的大鐵門好像壞了?我沒鑰匙都能走得進來。」他皺眉,一開口就跟她投訴這裏的保安問題,

「很快就會有人來修理了。」溫聲安撫,她明白他的用心。

走進屋,沈書行環視了下四周。六坪不到的小套房,裝潢簡潔,走田園風,傢俱多用原木色系,小小的家,卻不顯侷促。這房子很像她,嬌小而舒人心扉。

轉過身,他正想說話,卻發現有另一人存在。溫報晴向他介紹,他微笑問好,心裏卻好悶,還以為只有他們兩人咧……唉,是他想太多。原來是她家有朋友,她走不開才請他直接過來。

看沈書行開始動手檢查她的筆電,她在旁看著,忍不住問:

「有救嗎?」盯著螢幕不斷跳出一堆不明程式,她看得頭昏。

「你再給它硬塞軟體的話,就沒救了。」熟稔地敲打按鍵,他看了她一眼。「你的電腦太舊了,最好換台新的,不然很難再裝軟體畫圖。」

「是喔……」低低應了聲,她失望著,買新的很貴耶。

「你有什麼需要備份的?先存起來。」

幾經波折,終於跳出她久違的視窗,她露出驚喜的笑,以為再也看不到這畫面了,趕緊找來隨身碟存檔。

鬆口氣的同時,她微笑問:「我們等下要包水餃,你留下來吃晚餐好嗎?」

他馬上答應了。看她燦笑開來的臉容,他不覺加深了眼底愉悅的笑意,感覺自己正一步一步踏進她的生活裏。

稍後,當沈書行開始重灌她的筆電時,她出門了,打算去超市為晚餐加菜;他立刻起身,說要跟去幫忙提東西,卻被她阻止了,她實在不想他再爬那七層樓梯。

就這樣,跟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對象變成了素未謀面的女生,他當下更悶了。

「我爸媽見過你呢。」

聞聲轉身,他看著溫報晴的姐妹淘走進客廳,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他挑眉問:「你是翟老闆的女兒?」難怪他覺得眼熟,仔細看,她長得很像老闆娘。

「月眠歡迎你再度光臨喔。」她幫自己家打廣告之餘,還附送甜到不行的可愛笑容。

「一定。月眠是我待過最舒適的民宿。」掛著最溫文爾雅的笑容,他刻意討好晴晴最親密的好友,要他說再惡爛一點也行,跟她打好關係了,才更有利姻緣呀,跟她聊著月眠的時候,她突然說:「晴晴很崇拜你呢。」

看沈先生感興趣地挑起眉,翟詠鳳甜甜笑道:「晴晴每次提起你,都說你的圖畫得很棒;還說如果能像你這麼成功,人生就無憾了。」

敢這樣貿然說出晴晴的心意,全因他是晴晴家的第一位男賓。她敢打包票,晴晴對他一定有與眾不同的情感,有機會的話,她當然樂意在旁充當小紅娘。

「是嗎?」瞇眸沈笑,他有種虛榮的快意。被自己心儀的女人崇拜著,沒有男人不感得意的。「她對我就只有崇拜?」試探一問,他的視線鎖住眼前的甜姐兒,直覺能從這位翟小姐身上獲知更多訊息。

截至目前為止,他只能確定晴晴不討厭自己;可他每次發球,她也未必照單全收,這樣的進度教他心急如焚,他快受不了這種溫和的步調了。

「嗯……」抿唇沈吟,她眼珠子一轉,反問他:「你真的喜歡晴晴?」

「喜歡,很喜歡。」連想都不用想就回答,他乾脆跟她打開天窗說亮話。

迫切而直接的坦承讓小鳳笑了,她能理解他有多悵然若失;晴晴對感情這回事是很壓抑的,想愛,卻不敢去愛,以前太多事傷透她的心,也粉碎了她的信心。

「她應該也是喜歡你的吧,只是不敢太喜歡。」抿唇苦笑了下,她徐徐述說:「她成長的環境有點複雜,很早就出來打工了。在別人還依賴父母照顧的時候,她已經自己賺學費生活費。別看她整天笑笑的,其實是啞巴吃黃連。」

沈書行皺眉,「我知道她爸爸不在了,那媽媽呢?也不在了?」

「你別在晴晴面前提媽媽這兩個字。」凝起眉心,翟詠鳳難得怒目。

看來,溫媽媽該是名不受歡迎的人物……他頷首,請她繼續說下去。

「她還沒出生父母就離婚了。後來媽媽改嫁,她被爸爸抱走,但爸爸在她八歲時出車禍走了,家裏就剩阿嬤顧著她。沒兩年時間,阿嬤又走了,她叔叔沒辦法照顧她,就把她送去宜蘭的生母家,那個女人本來不想理她的,但看她手上拿著爸爸的理賠金,就讓她住下來,等晴晴一到二十歲,就立即將她的錢全騙走。」

「你確定那是她的生母?」他訝異,會有做媽媽的那樣勢利?最後還把女兒的理賠金騙走?明知道翟小姐不可能說謊,但出生於正常家庭的他,對這樣的事仍是難以想像。

「是她生母沒錯。」小鳳越說越氣,眼眶卻紅了。「晴晴在宜蘭十年,每天都在過苦日子。那個女人不給零用,也不繳學費,只給她地方住;她那個所謂的弟弟更是經常對她動粗。那個女人是變態,她兒子打人後會馬上過來補一巴掌,還嗆晴晴:活該,誰叫你惹他!」什麼爛女人爛理由!每次想起晴晴遭受的虐待,她都好難過。

每一句不堪的過往,拉扯著他的心,揪得他胸坎痛極,他俊容繃緊,眸色陰沉,連呼吸都變得凝重。太久沒這麼憤怒過,心痛過!

像她這樣勤奮乖巧的女孩,誰會忍心打她?他目光凜冽,心有灼灼惱火,那個女人怎下得了手?真的,她只配被稱作「那個女人」,根本不配叫媽媽。

「後來她是怎麼來到台北的?」理賠金全沒了,她有能力逃出來嗎?

他相信她就算逃了,等著她的道路也不見得會有多平坦。

「那個女人收了一個老頭的聘金……」太讓人寒心了,小鳳幾乎說不下去,眼眸泛起酸澀。晴晴的經曆讓她見識到人性最醜陋的一面,哪怕是自己最親的人。

「你的意思是……」他的心頓時涼了大半,這世上真有那樣狠心的惡母?

但,那個女人既然願意花十年時間騙走理賠金,最後當然會把晴晴利用個徹底才肯罷手,他不該意外的,只是心有窒息般的不忍。

「賣女。」鼻酸著,她眼泛淚光,有些哽咽地道出最殘酷的事實。

「晴晴說她那時候嚇傻了,但幸好她夠冷靜,沒有即時表現出反抗。後來她趁那個女人不在家,稍為把東西收一收就逃出來了。她一個人來到台北後,就一直獨居到現在。為了生活,也怕被那個女人找到,她乾脆連大學都不念了,轉做全職補習導師。」

「那時候都沒有人幫她?」低啞問,他墨黑的眼眸有著無數震驚和心疼,光只是聽著就覺得苦澀悲慘的曆練,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小鳳搖頭。「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學校也沒幾個朋友。她去宜蘭後,我們家也跟她失聯了。兩年前我來台北工作,在南陽街碰到她,這才跟她恢複聯繫。」

那晚晴晴剛從補習班下班,她與她擦身而過時,她整個呆住了,掉頭叫住晴晴的腳步,彼此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們居然還有重逢的機會。

當晚,她們就在這個小窩裏敘舊,聽著晴晴的事,她哭得好慘,晴晴卻一滴淚也沒掉,還笑笑地哄她,告訴她那些不好的事都過去了,看她現在過得多麼好。

很好笑,也很難過,該是她安慰晴晴的,怎麼角色對換了呢?

接著,小鳳陸陸續續道出那個女人如何把女兒當搖錢樹,在虐待女兒的同時又如何偏寵兒子,就算他吸毒也不打不罵,更縱容他對女兒拳打腳踢。

每聽一句,他的臉色便更沈一分,拳頭因怒火而不斷收緊,心痛得絞成了一團。

她這一路走來,多不容易!他幾乎不敢去想,那時候的她有多惶恐無助!

很難想像,在那樣快樂的笑顏底下,竟藏著如斯不堪的經曆和傷痕;然而,這一路的跌跌撞撞,也教她把人生,甚至生命看得如此透澈,難怪,她雖然悲觀,但看事情總能看得那麼開,難怪,當身在故鄉,她會露出那樣滄桑的神色,哀傷地獨自垂淚,看似單純無憂,其實她比誰都要成熟世故,他早察覺到,這女孩和別人不一樣,有著超齡的睿智,堅強獨立得令人刮目相看。

我們有什麼資格說悲傷呢?

就因為嘗過最徹骨的苦楚,才會悟出這樣讓人反思自省的道理。莫怪她光只喝一瓶酒就能開心得久久微笑,只要不愁住行、不缺衣食,她便滿足了;當走過那麼艱辛的荊途,仍能領會最純然的快樂,這世上,有多少個人能辦到?

也許,他該慶幸她沒被環境打敗,仍能活得這般快樂自在;他不敢想像,假如她不夠堅強、心態不夠正面的話,會變成什麼面目?或許自暴自棄,也可能憤世嫉俗,從此與快樂再也沾不上邊,「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輕斂眼中慍色,他終於明白了晴晴為何那麼缺乏安全感,也瞭解了她為何會對愛情和婚姻存著這麼偏激的抗拒。

「你會因為她的背景而疏遠她嗎?」看他投來不解的目光,小鳳面露憂愁,開始擔心自己說了太多。「她以前的同學知道她家那麼複雜,都馬上和她疏遠……」

「我怎麼可能疏遠她?」他皺眉,俊逸的臉龐抹上不悅,「除非她親口說不想再見到我,否則我不會放棄的。」她是他遇過最棒的女孩,他怎麼捨得放手!

小鳳微笑。「那將來有機會和晴晴發喜帖的話,別忘了給我包個大紅包呀。」

瞧她嘿嘿笑,他莞爾,沒想到翟家父女竟不約而同對他說出一樣的期望。

有其父必有其女嘛。

「沈先生說他回去拿點東西過來。我覺得他人好好喔,會認為跟我一個女生獨處不好,他好君子喔。」

一踏進屋就聽見小鳳的連番稱讚,溫報晴只微笑敷衍:「是喔。」

望向小鳳一臉天真又討好似的笑容,她淡淡挑眉,努力憋笑,已經猜到小鳳下一句勢必是--「我覺得他是個好男人,晴晴,你要相信我的直覺,千萬不要錯過了。」

溫報晴爆笑了。「你講這樣會害我想起以前補習班那兩個老師耶。」

有點創意好不?老拿同樣的話來慫恿她去跟人交往。

「你把我以前的對白記那麼熟幹嘛呀?」小鳳嘟嘴。

溫報晴只是哈哈笑,根本沒把她的話當回事,轉身閃進廚房繼續洗手作羹湯。她看似專心的洗洗切切,其實是在迴避小鳳剛才的話。

她比小鳳更清楚沈書行的為人,他的確很好,處處關心她,又有才華,待在他身旁,她總有學不完的課題。

她好崇拜他。

說她完全感覺不到他對自己有意思,那是騙小孩的話;只是她不懂,弘風裏明明有一堆哈他哈得要死的美女呀……他幹嘛喜歡她?

他眼光最好有這麼平凡啦……在她胡思亂想間,門鈴又響了,她心口一跳,低頭更賣力地包餃子,含糊道:「小鳳,幫我開門。」尚未調適好混亂的情緒,她無法出去見沈書行。

「喔。」扭開水龍頭,翟詠鳳洗好手就乖乖出去了。

打開門,果然是沈書行回來了;接著,鄘宜萱也赴約來了。

在小鳳簡單介紹晴晴小窩來的第一位男賓時,宜萱脫下大墨鏡,頂著蒼白無神的素顏,仰首看著弘風沈總監的真面目。她暗暗打量,果真是討老人家喜歡的型,嚴肅穩重,貌甚可靠,難怪二姨他們會對他讚不絕口。

「好擠喔!晴晴,你出去啦!」蹙眉嘟嚷,宜萱把晴晴趕出廚房,擺明是要她出去跟沈先生好好獨處。

撇過頭,小鳳偷笑。真好,連大表姐都對他們表示支持咧,沈書行運氣好好喔。

被逼出狹窄的廚房,溫報晴躊躇了片刻才走進客廳,看著書桌前那道高大的背影,這一直教她難以忽視的男人……她抿唇,煥出柔柔淺笑,有些恍惚地想,他好像不僅走進了她的小窩,就連自己最隱蔽的角落……也被他佔領了。

聽見後頭細碎的腳步聲,沈書行回頭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她走上前,發現桌上多了台新筆電,自己的筆電則被他拔掉了電線放一旁去。她驚訝地望向他,他立即說:「這台是我荒廢很久的筆電,送你正好。」他表情認真,眼神淩厲,又補說了句:

「別說不好,就當是你幫我完成案子的小酬勞。」借口,面對溫小姐,他越來越精於製造借口。

乍聽,她傻眼,看他那什麼強硬的態度……這個男人,真是越來越難防了喔,「是喔。」她顱向他,大眼閃動笑意。

這個男人根本是在睜眼說瞎話。她昨天才跑去NOVA看過電腦,眼前這台明明就是剛推出不久的新產品,他哪能「荒廢很久」?

「是啊,我買了快四年了吧,一直用不到它,反正放在家裏也是佔位子,倒不如送你用,不然一直把它放著,太浪費地球資源了。」可憐的沈總監想討好伊人,又唯恐遭受拒絕,已接近胡言亂語了。

「它看起來很新。」

「嗯,我沒怎麼碰過它。」

溫報晴垂眸看著筆電,眼瞳裏藏著竊喜般的笑意,居然被個謊言感動得一場糊塗,她失笑道:「沒想到我的資料這麼值錢。」

「當然值。」唯恐她下一句就是推卻自己的好意,他衝動地說;「如果覺得還是欠了我的話,下禮拜陪我去看個畫展?」

「好啊。」抬起臉,她一口答應,甜美而靦腆的笑容讓他看愣了眼。

他發的這一球,她穩穩接住了。

週末中午,沈書行開車載溫報晴去國父紀念館參加國內知名畫家的畫展。

水墨遇合--潘公凱、黃光男水墨雙個展,低頭翻著他帶來的資料,她一路與他說說笑笑;半個小時後,他停好車,與她一同步向目的地,走著走著,一道尖叫突然從他們身旁橫掃而來--「溫報晴……溫報晴!真的是你!」

尖銳如刀的驚喊截住了她的步伐,凍住了她全身的知覺,她呼吸一窒,不可置信地看向左邊正往自己衝來的中年婦人,那是張即使化了灰,她也不會忘掉的盛怒惡容……那,更是她的惡夢。

「終於被我找到了啊!」氣喘籲籲的,女人發瘋似地抓住了溫報晴的手臂,血紅著眼,臉容扭曲,用力甩了她一大巴掌,大聲嘶叫:「沒良心的賤貨!不吭一聲就跑了,你害我倒賠很多冤枉錢你知不知道?」

響亮的巴掌聲震住了沈書行,他立時上前制止女人的拉扯,怒喝道:「你住手!」

「你誰啊你?她是我女兒,你吼什麼?」女人瞪著他,硬是不肯放手,沈書行眼中掠過一瞬的驚疑,轉頭看著被打偏臉的溫報晴,即時憶起翟詠鳳說過的話,頓時意會到眼前是出了什麼混亂的狀況。

「你當街打人已經構成傷害罪了。」強行扯掉女人糾纏不休的雙手,他摟過身旁慌駭到僵直的身軀,沈聲警告:「你再動手的話,我就要報警了。」

女人怒目一凜,霎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突然想起自己兒子還在打販毒的官司,正進入求情輕判的階段,她不能再惹上什麼是非來拖累兒子了。

驀然感覺到四方投射過來的好奇眼光,女人恨恨地、死死地瞪視他懷裏滿臉失措的溫報晴,惡聲指罵:「你這個不孝女!把我這親生媽媽丟下,都不管家裏了啊!你弟弟出事了你知不知道?那是你的弟弟啊!為什麼我會生出你這樣沒良心的女兒啊!沒天理、沒天良啊!」

雖然沒辦法對她怎麼樣,但至少可以中傷她,起碼讓她在這個男人面前抬不起頭做人!誰會看得起不孝女?當初她敢離家出走,害她賺不了那筆大聘金,現在她絕對不讓她好過!

歇斯底裏的叫罵引來所有路人的圍觀,一般不知箇中原由的人,都會本能地同情起弱勢的那方,把充滿輕蔑及不屑的眼光投向溫報晴身上。

溫報晴咬牙承受著,太多的屈辱與恐懼漸漸教她不受控地顫抖起來。

「你會有報應的!你無情無義不忠不孝,早晚會有報應的!看以後你的孩子怎麼對待你!」

再也受不了面前魔音般的詛咒,她咬緊下唇,忍住湧上喉間的嗚咽,扭過頭,掙開了沈書行的保護,開始拔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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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2 18:52:01
第八章 貼心 

自從離開宜蘭後,溫報晴憑著自己的努力,展開了屬於自己的新生活,單身獨居的日子看似孤單,其實自在,只要不再活在那個充滿驚恐及不快的屋簷下,她就能重新擁有自己的人生。

然而,她擺脫了痛苦的過去,卻甩不掉深植記憶的惶惶不安,偶爾午夜夢迴,她還是會作惡夢,夢到自己被生母追罵、被弟弟毒打,每次醒來都嚇出了一身冷汗。

如要出門,她都會選擇避開東部,因為害怕自己真會撞見那樣的惡夢。

而現在,是惡夢吧,她怎麼可能會在國父紀念館碰見那個女人?一定是惡夢,一定是的……她茫然無目的地跑,直到聽不見那些刺耳的詛咒,才緩緩停下不知跑了多久的步伐;是雙腿湧現的酸麻以及回到她面前的男人,告訴她這不是夢。

沈書行氣息微喘,垂眸看她尚猛喘著,可臉色依舊一片青白,就知道她嚇壞了。

「我載你回家。」說著,牽起她的手,掌中冰冷的溫度教他皺眉,胸腔泛出了縷縷刺痛。

她一直低垂著臉,失神地看著地上,任由他帶領自己虛軟的腳步走向停車場;想起剛才被他看見了最不堪的一幕,她空茫的目光迷濛了起來,心中苦澀不已。

她難受著、恐懼著,好怕沈書行會誤會她,一時間,百口莫辯的壓力沉重地衝擊她混亂的思緒。

天下哪有不疼子女的父母?錯的,永遠都是子女。在此之前,她已在生母身上吃過太多這種無賴又誣蔑的悶虧。在親戚堆裏,她總是被那個女人毒舌塑造成「不孝女」的形象,教她惡名遠播到連學校的老師都誤會。

她多想辯解,多渴望對他道盡自己那些複雜的身世背景;明明是事實,卻怕越描越黑,只要想到這些,她就感到無力,沮喪得自暴自棄,乾脆什麼都不說算了……坐上車,當他駛出停車場後,專注於路況的一雙眼睛不時擔憂地瞥向身旁沈默的女孩。

「還好嗎?」

透出濃厚關切的聲線教她鼻尖酸極,忍住欲泣的衝動,她勉強勾起微笑,說:「在下個路口就可以把我放下嘍,謝謝。」她口氣像沒事般的輕鬆,兩眼卻直視前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隱忍的淚水。

為了不讓朋友憂心,她早習慣了偽裝快樂。在電話的掩護下,有時候眼眶明明蓄滿淚水,心情明明很沮喪,她卻仍能笑笑地跟朋友哈啦,她夠厲害,練就出了不帶一絲哽咽的愉快假嗓音。

她討厭落淚,假如哭可以幫她解決問題,她不介意哭到瞎;但掉汨無法為任何人解圍,對事情起不了一絲作用,那麼她只能笑著去面對,至少能讓自己好過些。這麼多年下來,她一直被逼著成長、被逼著堅毅,學會了所有事到頭來還是得靠自己去處理,苛求別人倒不如跪求自己來得實際。她也領悟到脆弱不會給自己帶來半點好處,只有堅強才有飯吃,因此,她從不允許自己哭,只准自己笑,一直笑,不停地笑……「我送你回去。」沈書行不肯讓她下車,逕自駛過一個又一個路口。

他知道她哭了。

不想她總用笑笑的模樣來打發他的關心,更不想她在他面前強撐毅容,他想讓她知道,在這種摔跤的時刻,他永遠願意分擔她的悲傷。

「不用啦……」她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驅走眼前越趨模糊的淚霧,強忍著即將崩堤的淚水,輕輕道:「我想去超市買菜,你把我放下就好了。」

他立刻說:「那我陪你去,順便幫你提上樓。」要爬那麼多層樓梯,又不是有多方便。

他想陪她,不管她想做什麼他都會陪著,就是不放心她一個人,他的關懷來得太過明顯,她按捺不住胸口冒出的軟弱,撇過臉,看著車窗的倒影,緩緩滑下了一再被強硬收起的淚水。

當他待她好,她反倒哭了;不習慣,真的不習慣有人這樣體貼她;從來都是獨善其身,每當有人對她釋出好意,她老覺不真切、不踏實,於是乎總是用她憨憨的笑臉,那樣迂迴地拒人於千裏。

朋友待她好,她會感動,但沈書行待她好,她會不知所措;有時候,還想躲得遠遠的……是對愛有著根深柢固的疑慮,教她不敢肆意享受他的種種關愛與照顧,渴望被疼的同時,又深深惶恐自己將眷戀成癮,無形中,造成了她對他的若即若離,她也不想這麼矛盾,只是,太過害怕受傷,她不敢再為「愛」付出些什麼。

細碎而壓抑的啜泣聲漸漸飄浮在陷入寂靜的車內,沈書行握著方向盤的大掌緊了緊,轉臉看了看她隱隱哭顫的身子,心一繃,騰出左手,將她右手牢牢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裏。

自他掌中傳遞而來的溫度,厚實而暖煦,烘貼著她疼痛到失措的知覺,也深深陷進她毫無防備的心房,霎時間,她的淚掉得更凶了。

車子駛進了她家附近的停車場,他探身往後座為她取來面紙盒,她啞聲道謝,抽出面紙拭去仍不斷湧出的淚水。

稍稍平複好情緒後,她抬眼看著一臉憂切的沈書行,哽咽問:「你相信那個人的話嗎?」

到現在,她才明瞭自己有多在乎這個男人。所有的人都可以誤會她、輕視她、遠離她,唯獨他不可以……她好在乎他對自己的想法,在乎到彷徨,無助到心痛,「我不信你是那種人。」再次握緊了她的手,他黑眸炯炯,深深看進她寫滿不安的淚眼。「你若真是不孝女的話,翟老闆他們不可能善待你。」老一輩的人,把孝義兩個字看得比什麼都重,就算沒有小鳳事先告訴他那麼多,他也會信她的,他篤定的眼神及口吻,舒開了她心頭繃緊的惶然;他全然的信任教她心口熾熱,這一刻,她終可敞開緊閉的心扉,向他訴說屬於自己的過去--「那個人,是我的生母,她還懷著我的時候就跟爸爸離婚了,是爸爸把我抱回恆春,和阿嬤一起帶大我。但在我國小三年級……爸爸出車禍走了。」提起早逝的父親,她難掩悲慟,邊哭邊說:「我小時候……很不懂事,看見別人有媽媽,自己沒有,就拿這個去煩爸爸。阿嬤聽到會不高興,還會揍我,可是爸爸不會那樣,隨我怎麼撒野、怎麼哭鬧都不罵的。我記得那天早上,他騎車載我去上學,我還拿媽媽的事去煩他,對他亂吼亂叫,又怨他不能給我媽媽。後來上課上到一半,班導來到教室,說爸爸出事了,我一直很想跟爸爸說對不起,我太對不起他了……」說到這裏,她已泣不成聲。

父親的離開,至今仍是她心底無法癒合的一道傷口。後來接觸到生母,接連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愚昧,居然為了那樣的女人去跟爸爸大小聲,天曉得她有多愧疚,她對爸爸……有太多無法彌補的抱歉。

沈書行聽著,心疼不已。她與父親的最後一面,竟然是在她的怨尤中度過,他能明白她有多悔恨、多遺憾這一段。

「班導帶我去醫院,阿嬤已經哭昏了。我想見爸爸,但叔叔不讓我看,說爸爸死得很可怕,那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真的永遠見不到爸爸了……」回憶不停在她面前倒帶,她無法壓抑地痛哭。

「兩年後,阿嬤得肺炎走了,我叔叔是個旅行作家,長期不在台灣,他很辛苦地到處拜託朋友才找到我的生母,就把我送去她那邊……」

「我看得出來,你的生母很有問題。」他低沉道,即便不知她們母女的瓜葛前因,可他所熟知的溫報晴,是個無法不令人喜歡的勤快女孩。想起那個女人對女兒有著這麼令人吃驚的怨恨態度,就知問題不可能出在她身上。

「她,很不喜歡我。」談及生母,她收起了淒苦的眼淚。對於生母,她從來只有麻木和驚懼。「我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肯收留我,直到我滿二十歲,她叫我拿出爸爸的理賠金給她做生意,我才知道自己對她來說,原來有這樣的利用價值。」

「你給了?」

她點頭。

「為什麼給?」他皺緊眉。「明知道她的企圖心,為什麼--」

「我在賭自己的親情,還有……她的母愛。」望向他不解的臉龐,她目光淒清,「我一直很努力去討好她,她說家裏經濟拮據,我就不向她拿錢,自己去打工,我不信、也不甘心她真的那麼無情,我是她親生的啊……就算她對我再沒有從小養到大的感情,也不會真的騙我、害我、出賣我……誰知,爸爸的理賠金只換來她把我嫁給一個老頭的婚姻。」拭幹臉上的淚,她揚起了自嘲的笑痕。

那次她輸得精光,也賠上了對人性的信任,連親情都信不過了,何況是愛情?

一般女孩所憧憬的愛情夢,她還來不及編織幻想,就被那些殘酷事實搶先扼殺了。

是過去跌得頭破血流的狼狽與苦痛,讓她不敢、也不願再對「愛」作出任何期盼和冒險。

「後來,你就跑了,再成為那個人口中的「不孝女」。」他故作揣測,儘管早早知曉她背後的故事。

「是啊。」她苦笑了下。「都賠光理賠金了,我總不可能把自己也賠掉吧?那樣人財兩失也太慘了。」

他輕笑了聲,禁不住伸出大掌輕撫她的淚頰,誠摯道:「你很棒,是個很堅強的好女孩,那人說什麼以後你的兒女如何如何都是屁,你將來一定是個好媽媽。」

聽後,她心一震,看向他眸中閃爍的溫柔,感覺自己傷痕纍纍的心,正被他一點一滴地灌注綿密而深濃的暖流……「不要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放在心裏,她才是會有報應的那個。你沒有錯,就不用慌,就算她上門找碴,你也不用怕她。」

聽著他勸慰自己最是揮之不去的驚駭之處,她抿唇,笑了,熱淚盈眶。

他懂她,真的很懂她……在他滿滿的關懷下,她自願拆下最後的心牆,讓彼此相知相惜的情意漲滿心田,同時也重拾了她破碎多年的信心。

「沈先生……」她頓了頓,眸光驀然變得燦麗明亮,改口道:

「書行,你說得對,我沒做過虧心事就不用怕。」

她叫他什麼?她……喊他名字了?

她不再見外的叫喚方式,透露著非同小可的親暱;她彷彿朝他跨越了什麼,使他更能接近她,讓原本霧裏看花的情狀轉化成最清晰光明的風景。

他心中欣喜,揚起俊朗的笑容,眉飛色舞地說:「晴晴,一起逛超市吧,今晚我掌廚,做你最喜歡的海鮮大餐!」

雖然去不成畫展,她又發生了挨巴掌這種鳥事,但他們的關係卻大大跨前了一大步啊!他要慶祝!他今晚一定要開香檳啊啊啊--「好啊!」首次見識到沈大總監興奮起來會露出孩子般的大笑容,害她差點就要伸手摸摸他的頭了。「上次你吃我的餃子,這次就換我吃你的海鮮嘍!」

得到她的應允,沈書行樂得想大喊:萬歲!

兩人突飛猛進的關係,表現在沈書行幾乎能隨意進出溫報晴的香閨--當她的電腦繪圖導師,身為童謠出版社的菜鳥,她每天都有加不完的班;身為弘風創意設計公司的老鳥,他依舊天天忙到發瘋。平日只能靠電話跟MSN來聯繫的兩人,一到週末,就整個難捨難分到要炸開--她讓他一天到晚窩在自己家裏,把工作上解決不了的難題丟給他指導,老捨不得他這私人導師太早回家;而他,也越來越離不開這份被依賴的信任。

他徹底介入了她的生活。

她很快便適應了這樣的變化,習慣了有他的存在。本來還以為這對獨居已久的自己是個難度大考驗,誰知根本沒她想像中那麼困難。

一個人很自由,但有時候總會有股說不上來的虛無和懶散,沒人在旁,連吃也吃得很隨便,食物只要能果腹就行,也不在乎到底有沒有營養呀、味道呀、賣相呀什麼的;可是當有人在旁,就會有種無形的推動力,教人自然而然地張羅起好料,把好食物、好滋味分享給他。從前她老是笑小鳳為了博得杜守勵歡心,居然能從泡麵大王變身為美食廚神,現在她才體會到那句「愛有神奇力量」確是真理--當她已經想不出能煮什麼來餵食待在客廳裏的沈導師,她真有丟下繪圖,跑去跟小鳳報名烹飪班的衝動。

原來,愛,是一種令人變得積極的魔法。

「我在你這裏白吃白喝了好幾個週末,我真的--」

「真的不要不好意思,就當是我繳的學費。」她拿他先前說過的話來堵他,收拾著碗筷,又說:「對了,還有你的洗碗費。」

「算得那麼清楚幹嘛。」他無奈地笑,起身跟著她踱進廚房,

「我不想佔你便宜呀。」她把碗筷放在流理台上。「再說,能請到沈總監幫我洗碗,我還賺到了呢。」轉身對他笑了笑,她出去繼續跟電腦作戰。

那天在他撂下那句「掌廚」豪語後,她還在心裏偷偷敬佩他還真是名內外兼俱的傑出精英,哪知當他們買好食材回到家,他做的那頓海鮮大餐實在是……嗯,味道牽強到連他自己都吃不下去,只好又拉著她到外面吃頓像樣的海鮮,稍稍扳回他受挫的自尊。

她哭笑不得,決定今後都由她掌廚,而他,只要負責洗碗就好。

捲起袖子,沈書行扭開水龍頭,擠出洗潔精,看著被泡泡迅速淹沒的髒碗盤,他臉上難得露出傻氣的笑,覺得自己真像在幫老婆洗碗的老公,洗好碗,他打開冰箱,切了兩顆蘋果放在盤子上,端出去,才發現她躺在沙發上睡了。

憶起她昨天下班後熬夜到清晨,他皺了皺眉,把盤子往飯桌一擱,挪過椅背上的大衣,走過去想為她蓋上,但見她蜷縮在沙發裏的模樣,嬌小得脆弱,光是他的一件大衣就能完全覆蓋起來的身軀……他目光炙熱起來,靠上前,俯下身,想以自己的體溫直接溫暖她。

向來淺眠的溫報晴驀地感覺到籠罩上方的龐大陰影,縱然再困,也不禁睜眼察看。

見到是他,她愣了一下,即時意識到他貼近的距離,她來不及臉紅,猝不及防就被他吻住了嘴唇。

看著她無辜又可愛的大眼,他管不住衝動,連聲招呼也沒打就猛地親上去,急著探索他覬覦太久的柔軟唇辦、急於把自己滿腔的熱情灌進她心湖。

應該要推開他的,應該要扭頭閃開的,應該要抬腳把他踹下去的……無數個「應該」在她腦海掠過,隨即被她拋諸腦後,承受他這樣熱烈的激吻,她心跳狂跳,臉蛋火燙,腦袋發燒,當他捧起她的後腦,寬厚的雙掌沒入發間,拇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劃她的耳朵,那樣熾烈且仔細地吮吻她,讓她感覺自己像是他最為珍愛的一件瑰寶,這種親密,輕易融化了她已變得薄弱的理智,憑著女人最原始的本能,她丟開羞澀,大膽回吻,有樣學樣地吮咬他的唇,無奈力道拿捏不好;當下咬得他哀哀叫,她立刻笑場。

哎,這是她的第一次,缺乏經驗呀!

他吃痛地嘶了聲,瞪著笑到雙手抱胸的生手。「很好笑嗎?」

把人咬痛了還敢笑得這麼猖狂?

「哈哈哈……」她笑到飆淚,答案不言而喻,「嗯哼。」他勾唇,露出野蠻又陰險的笑,動手捲起袖子,亮出教她心驚膽顫的粗壯腕臂。

噢噢噢!他這麼大一隻,光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她捏死了吧……在她盯著他的粗臂,惶惶然地想像時,他站立起來,屈膝俯身,雙手往她肩膀兩旁撐著,英俊的臉抵著她的額頭,當她轉過視線看進他的深眸,他又吻住她,比剛才更為激烈的深入索吻,他攪亂了兩人紊亂不定的呼息,讓流竄在彼此間的溫度一再攀升,以吻,懲戒這個頑皮的小家夥,教訓這個害他意亂情迷的女人……不知怎地,她毫不抗拒他這樣放肆的舉動,跟他親密著,身體狠狠顫抖著,心也狠狠甜蜜著。她終於明白,自己並非對愛無動於衷,過往她推拒著,拿充滿懷疑的態度來排斥愛情,殊不知,在她心底的最深處,其實渴望被愛填滿、被愛擁抱啊。

她默許似的柔順配合,激得他的理智迅速失控,動作頓時不君子起來。他低身更壓向她可人的嬌軀,大掌早就不規矩地滑進她毛衣裏,一路往上,跟她的胸衣拉扯著,想愛撫包裹在裏頭的溫嫩胸乳。藏在褲檔裏的慾望,勃發堅硬,叫囂著要深入她、與她結合廝磨,想像待會兒他將激狂進犯、盡情衝佔她那濕暖之處,光是想,他就興奮得快發瘋。

「唔,不行。」抓住他正要掀起她牛仔裙的掌,她喘息著,腦袋快中風了,聽不見她近乎破碎的呻吟,他繼續開闢疆土,眼看就要往限制級的畫面進發,她心一急,大吼:「沈書行!」

儘管吼聲不足,媚音有餘,可也成功遏止了他更過分的動作。

他的手定格在她小褲褲的邊緣,早已失去冷靜的臉龐,熱切又莫名地望向她漾滿紅潮的小臉,「我、我我我我……」不行,結巴了,她搖了搖頭,深呼口氣,說:「我不接、接受婚前性行為。」

他呆了一秒。「基督徒?」

「呀?」腦袋仍是一片亂烘烘,她一時理解不了他的問題。

「我不知道你信教。」他聲音沮喪,逼令下半身降溫。

「呃,我信佛。」她糾正,不讓他誤會自己的信仰。

「我以為只有基督教不行。」唉,看來真的不能再跟她纏綿了,遺憾啊。

「呃,佛教也不行的。」這是什麼對話?她羞得想找洞鑽。

「是嗎?」唉,還是好失望好失望啊。

「嗯!」她很用力地點了下頭。

現在是討論宗教戒律的時候嗎?詭異喔。

不自在地動了動雙腿,她目光亂瞟,不敢看他,臉紅到炸。

呃呃呃!她該開口請裙底那只仍死巴著小褲褲不放的大手離開嗎?

「對不起……」

硬生生撤回手,他轉過臉,正襟危坐,滿眼惱色,真該死,他何時變得這麼猴急了?居然對她不禮貌起來……他苦笑,還沒確定男女朋友的位置,就先管不住性慾了,以後他怎麼辦?會不會嚇跑她?

想到這兒,他嘴角一抽,臉色僵硬到鐵青,自毀前程啊自毀前程……他到底在幹嘛!

她坐了起來,拉好亂掉的衣服,為剛才失控的親密尷尬著,正當兩人尷尬得開不了口之時,門鈴突然響起,溫報晴起來開門,一看見是翟詠鳳,她臉上更添紅暈,萬分忐忑這副德行肯定會被小鳳追問,加上沈書行又在裏面……

但她的擔心顯然是多餘了,因為兩秒後,小鳳就朝她飛撲過來,抱著她哭個不停。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耶,每次他交女友就哭到爆,很傷眼的你知不知道?」被晴晴急召過來的宜萱狂翻白眼,看小鳳哭到兩眼泡泡的,這下好了,給她敷多少眼膜、塗多少眼霜也枉然了。

「嗚,他明知道我喜歡他,還交女朋友,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嗚……」小鳳哭得好傷心。

「嗄?你向他告白了?」晴晴驚訝,膽小鬼啥時變得這麼勇敢了?

小鳳痛苦地點頭。她不後悔當日的衝動,但她才剛告白完,杜守勵就馬上交了新女友,還把女友帶回家……嗚,太傷人了啦!

「哭什麼哭!白癡呢你!他不愛你,會死哦?」宜萱唾棄她。

「有點志氣好不?這麼希罕,就算讓你跟他在一起了,也肯定被他吃得死死的,划不來啦!還有,他都說不愛你了,還妄想什麼機會呀你?翟詠鳳,清醒清醒吧你!」宜萱受不了她犯賤。

嗚,好狠,一再重複又強調他不愛她……小鳳哭得更大聲了。

晴晴歎氣,忍不住勸她:「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要愛就愛別個啦,幹嘛這樣死心眼?」

可是小鳳恍若無聞,一逕沉溺在淚水中,她摟著抱枕,索性躺下來,繼續哭個沒完。

罵到口渴的宜萱吃光了飯桌上的蘋果後,去廚房洗手回來,小鳳還在哭。

「別理她,我從早上到現在都還沒吃,餓死了,突然好想吃KFC的炸雞……」

「我也想吃!我好久沒吃他們家的蛋撻了!」晴晴跟著流口水。

「走吧。」拿起包包,宜萱頭也不回往玄關邁去。

穿好鞋,晴晴不忘回頭叮囑:「我把面紙盒放在你旁邊嘍,記得用喔,別把我的抱枕弄得都是眼淚鼻涕喔。」說完,掰掰閃人。嗚……好冷血,姐妹淘是這樣當的嗎?竟然真的丟下她了,小鳳的哭音漸漸埋進抱枕裏。

莫怪她們冷血,誰教她那是老問題,她們從一開始的於心慼慼然,到後來的好說歹說,她不聽,她們也沒轍了。

還是填飽肚子要緊,只能隨小鳳獨自水淹沙發去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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