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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皇上太犯規(奸妃劣傳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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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5 00:28:42 |倒序瀏覽 | x 5
皇上太犯規【奸妃劣傳之一】 作者:蔡小雀

老天嫌她日子過得不夠緊張刺激,故意整她啊?
「梅氏小姑神肖魏國先后」的流言傳得滿天飛
無道昏君竟信以為真,封她為公主到魏國和親──
和他×的鬼親!誰會想娶個跟自家老娘一模一樣的媳婦兒?
等等!被迫接收她這個弱國偽公主的倒楣鬼
竟是那個出手替她解圍,又挾恩調笑戲耍她的俊雅男人
原來他就是人人懼之若猛虎的魏國帝君!
說實話,她真的搞不懂他的行為模式
明明她生得不豔不媚,他豈會看上她這個扁豆子
可聽到她不想嫁,他立刻擺出被嫌惡被遺棄的委屈樣
一個大男人使出撒癡賣嬌的招式真真無敵可恥
偏偏她就被這恥度無下限的男人磨得心都軟了……
果然和親不是什麼好差事,才會落到她頭上
后位都還沒坐熱,就有宮妃急著在她面前曬恩愛
是他說女子妒是大忌,她就不管不問,只要他歡喜就好
他反倒嫌她不妒不怨,惡人先告狀指控她不喜歡他
什麼嘛!敢情他犯賤,不遭虐就不快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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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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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5 00:29:21


老闆,來一袋奸妃 蔡小雀】

嗯,話說,關於史上賢後奸妃的傳說,幾乎都是兩宮對陣、廝殺慘烈,其實我也很想寫一個系列的女主角統統都有夠奸有夠險有夠壞,但是又怕如果真的「藥量」一下子下這麼重,那恐怕史上頭一個被編大人們出動暗衛拖到暗巷裡胖揍一頓的不良作者,就當屬雀姨我了吧?XDDD

所以思來想去,就決定先把有點賢又不會太賢、有點奸又奸得有特色的「奸妃們」派出來同大家見面,看看她們如何在近似魏晉南北朝的年代中,自嬌靡軟弱卻文風鼎盛的南國,一舉征服--靈--誘拐--推倒豪邁霸氣北國的眾帝王,從

此穩佔君心穩坐奸妃寶座,成就一段可歌可泣、好看好吃的佳話。

這個系列的發想就是由此而來。

不過也不知怎的,我們家第一號奸妃寫著寫著,莫名其妙就成了大魏一代賢後,這讓後面出場的奸妃姐妹們壓力有點大。(奸妃們:你還好意思說?自古文不

對題最可恥,你就做好被暗衛們拖去阿魯巴的心理準備吧,上!)

呃,雀姨的意思是,但凡故事和人物就是要有甜有鹹、有酸有辣有比較,才夠豐富精采刺激對吧?所以一開始就出現這麼賢慧的,後面再來幾個五花八門(?)的,大家也就比較能接受了……

(奸妃們:為何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沒有職場保障的感覺……)

總之,請容雀姨在此先向各位鄭重介紹本系列中,打響奸妃第一炮的宋國好姑子,大魏好媳婦--就是自幼飽讀祖訓的法學後人梅家小姑子。

說到這位小姑子來頭可不小,她先祖便是開創法學先河的大師,平生著有「刑經」一部,其中法條宛若浩瀚學海,讓人就算念得完也背不完,背得完也記不住,可是偏偏自小天賦異稟的梅小法,卻能將「刑經」倒背如流,也因此等本領,致使她五歲起便惹下了一段孽……嗯,良緣。

(奸妃們:大魏的少年公子,當年疑似有戀童癖?)

--想知道梅家小姑子是如何因「誨」人不倦,而踏上和親兼授業傳道(?)的北上之行嗎?

--想知道俊美瑰顏霸氣橫生的大魏元拓帝,又是怎麼以真龍之身行惡狼撲羊之舉,榮登編大人口中的「奸帝」頭銜嗎?

--想知道只盼一生一世唯有一人的溫良小女人,在眾艷環伺、豺狼窺探的大魏後苑,如何在癡愛與尊嚴中做出最艱難的抉擇嗎?

--想知道不良作者雀姨是如何一不小心虐了女主,結果又順理成章虐了男主,然後一時熊熊忘記,竟然連人家的兒女都一起虐參下去,然後把自己也給搞哭在了--(寫作中)的悲慘糗事過程嗎?

且讓我們一起看、下、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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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5 00:30:15
第一章

苦相身為女,卑陋難再陳。

女育無欣愛,不為家所珍。

長大逃深室,藏頭羞見人。

跪拜無複數,婢妾如嚴賓。

玉顏隨年變,丈夫多好新……

晉.傅玄〈豫章行苦相篇〉

南朝,宋國,某平民居坊。

一個粉妝玉琢、眉眼彎彎的五歲小女娃頂著張完全不符年齡的嚴肅表情,一手陳在前,一手負在後,對上前方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八歲男童,夷然不懼,慷慨陳詞。

「根據宋國刑法之民間法第三十八條:無故毀損他人物業,輕者得處號枷十日,或易罰金三十兩紋銀,重者得判流放一百里,年幼七歲以下半刑罰之,七歲以上視同大人。黃家小郎,你認罪不認?」

黃家小郎聽得目瞪口呆,隨即漲紅了臉。「我我我……你你你……好你個梅小法!不過就是有個當芝麻綠豆小吏的阿爹,你有什麼好囂張的?老子的姨母還是佐郎大人的愛妾,只要我姨母一句話,你阿爹就得吃不完兜著走!」

「寵妾滅妻受告者鞭刑八十,身為官員知法犯法,根據吏法第一百二十條是可處以判和離、淨身出戶還有削職一品以做懲罰。」梅小法皺起眉頭,「你剛剛說你姨母的主夫做的是什麼官來著?」

「放屁!放屁!」黃家小郎瞠目結舌,半晌後終於找回舌頭,氣急敗壞道:「我姨父乃堂堂中書省的佐郎大人──」

「我朝中書省之中沒有佐郎一職,佐郎是秘書省內掌管國家典籍圖書之一員,你要不要先回家去問問清楚?」梅小法不忘好心地提醒,「萬一認錯姨夫可就不大好了。」

「你你你──你個五歲小兒囂張個什麼?」黃家小郎橫肉臉一陣紅來一陣白又一陣青,又怒又羞又憤,最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嚎得跟牛似地,還不忘氣吼吼地撂話:「老、老──老子跟你沒完!」

梅小法眨巴著眼睛,眼睜睜看著蠻壯得跟頭小擰≠子沒兩樣的黃家小郎哭著跑走,啞口無言良久。

「我也沒說什麼呀,宋國刑書上是這麼寫的嘛。」她低聲囁嚅。

黃昏日落,寒鴉南飛,巷子兩側的燈漸漸一盞盞地亮了,所有的小娃子全被叫回家吃晚食了。

唯有五歲的梅小法孤零零地佇立街巷口,小小身影拉得長長的。

「唉。」她仰天歎了口氣,「汨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可歎我輩,何人可談國事天下矣?」

梅小法渾然不知,此際隔一牆之內,有個面若冠玉、高貴清傲的瑰麗少年手執白玉盞,默默聆聽她軟糯糯嬌嫩嫩的小娃娃音連「離騷」裡的感喟都發歎出來,終於再也忍不住低低嗆笑了一聲。

「咳!」少年握拳抵在唇畔,迅速止住了笑意。

護守在側的護衛們紛紛詫異一驚,卻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稍稍偷瞄自家主子一眼。

可,主子竟然笑了?

隱隱約約,牆外響起了個中年清亮嗓音喚道:「小法,阿爹回來了,該回家吃晚食了!」

「阿爹!」那個軟嫩嬌憨的小娃娃掩不住語氣裡的歡欣,卻還是那麼恭敬嚴正,一板一眼。「阿爹請先行,女兒隨後。」

少年嘴角的彎度越發往上揚,護衛們小心翼翼偷瞥,見到的卻仍然是他與年齡毫不相合的俊美深沉側臉。

尊貴少年一襲黑袍玉帶,斜飛的濃眉如劍,黑眸清亮深邃,雖然年僅十三、四歲,神情氣度肅穆老練,顯是久居上位之人。

只是少年如此相貌氣質,通身矜貴,又有護衛隨侍在側,全然和南朝宋國這處沒落的巷弄搭不上。

片刻後,卻見一錦袍老者疾步前來,急急行禮。

「稟公子,朝中有變。」

少年放下白玉盞,眼神陡冷。「立時起程!」

「諾!」錦袍老者和諸護衛肅然恭應。

須臾,一輛黑色馬車疾馳出宋國北城門,十數名精悍護衛和劍客高手前後緊隨,卷塵而去。

在當時,這也只是牆裡牆外,兩人生命中偶然擦肩而過,甚至談不上邂逅的一抹淡淡墨色,轉眼即逝。

至少當年五歲的梅小法,只顧捧著大碗扒老米飯,恁事不知。

十年後。

安逸蜷守於南方的宋國,越發耽於奢靡享樂,由國君至大臣及世家子弟,無不爭相比華美、競富貴,時有一擲千金只為博美人妓子一笑,或是豪賭一場只為打馬鬥雞的傳聞。

而百姓,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模樣了。

十五歲的梅小法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小娘子,瀏海蓋額,烏髮如雲,編成細辮再攏聚於肩背後,更顯得青絲如瀑、秀氣可人,雪白小臉雖稱不上眉目如畫、傾城絕色,卻頗一股「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風采。

只可惜嚴肅的小臉十五年如一日,像是個古古板板的小學究,就連鄰里間最淘氣刁蠻的頑童都不敢到她面前胡作非為。

「梅家小姐姐光是念就能念死個人……」說這話的小頑童還不自禁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惹得身為家長的梅父對此又是驕傲又是苦惱,驕傲的是自家「刑經」大家學說後繼有人,苦惱的是這個後人偏偏是個既不能當官也不能授業的「女孩兒」。

「唉。」梅父神情複雜地望著一身樸素衣裙,正執著竹簡讀得津津有味的女兒,心裡真是翻倒了五味罐子,辣的酸的甜的苦的全堵在喉頭。「長此以往,這可怎麼是好?」

「阿爹為何事煩憂?」梅小法察覺到背後如幽似怨的目光,忍不住放下竹簡,回頭恭敬地問。

「小法,你今年十五了吧?」梅父清了清喉嚨,迂迴繞圈兒地道。

她眨眨眼,雖然不是很理解兩天前才幫自己舉辦過及笄之禮的父親,為何事隔兩日還做此問,但神色依然恭順。「是,小法已然十五了。」

「十五了啊。」梅父翻來覆去,唸唸有詞。

「是,是十五了。」她臉上疑惑更深,還是乖巧地應道。

「咳,都十五了……」梅父看著模樣兒嬌軟幼生生,偏又眼神純良一臉正氣的小女兒,不知怎的忽然一陣心酸酸起來。

他父兼母職好不容易一手拉拔大的小嬌嬌兒,眼看著不久就要被不知哪家的臭小子娶走,從此侍奉翁姑相夫教子操持家務管理妾室,禁受這世間種種庶務百事之繁苦。

想到這兒,梅父眼睛有些濕了,嘴裡暗暗嘀咕起來:「罷了罷了,也才不過十五,還小呢,要不還是多留家兩年,待十七了也還不晚。」

梅父心底正自我安慰,沒料想忽聽身畔嬌嫩嫩的女兒幼聲清脆響起──

「阿爹方才是暗示女兒十五及笄,已該好生思量成親嫁娶,伺候夫婿枕席,孝敬公婆起居,持家養兒之事嗎?」

他一僵,面色古怪,活像吞了個大鵝蛋。

好閨女兒,你怎麼能頂著這麼嚴正的表情,說出明明應該要羞澀的話來啊?

見女兒還是一臉「望我父有以教我」的慎重恭敬,梅父默默用大袖擦了把額際的冷汗。

「那個,其實為父不急。」

「父親不急,女兒當也不急。」她臉色端凝認真,點了點頭,「然『宋國.民禮書』第參拾捌章曰:舉凡七品以下,及一般平頭百姓者,家中有女十五及笄至十七未嫁者,視同父母之過,當號枷七日,繳罰紋銀百兩入國庫,此罪可累計,每半年罰一次,以敬傚尤……」

「哎哎哎!」梅父頭都大了,撫著額歎道:「現下是咱父女兩個私下話家常,就不用事事都言法了吧?」

梅小法張口欲說,隨即憋住,半晌後悶悶地道:「是。」

梅父敏感地察覺到女兒面上沉默,小身子卻是有些坐立不安地挪動著,想想還是沒忍心,「你想說什麼?」

「一人不守法,全家遭災殃,人人不守法,一國危矣。」她小小聲道。

「……」

見父親半晌不說話,梅小法終於察覺到不對勁,略顯擔憂地問:「阿爹,您沒事吧?」

「每逢此刻,為父分外思念汝母。」梅父有些淚汪汪。

憶當年妻子撒手人寰,臨走前也沒交代他個大男人該怎麼教養一個嫩生生嬌軟軟的小女兒。

梅小法聞言,神情黯然了下來,「自娘去了,阿爹終日苦楚冷夜淒清,都是女兒不對,未能替阿爹尋個知疼著熱的新婦好照顧您,小法有愧。」

見女兒眼眶紅紅,垂頭喪氣的模樣活似被踢了一腳的小獸,梅父這下可心疼死了,忙道:「這哪裡是小法的錯?便是女兒也管不到父親身上,自古就沒這個理兒,所以這全是阿爹不對,是阿爹讓小法擔心了。」

「所以阿爹這次可願意迎娶新婦了嗎?」

「娶娶娶,只要阿爹的乖女兒別難過,別把罪過都攬自個兒身上,你要阿爹娶顆蛋都行!」梅父愣了下,欸,好似有什麼地方不對?

就在此時,但見梅小法神奇地摸帕拭淚,又規規矩矩地折迭妥了放回袖裡,光滑如剝殼雞蛋的雪白小臉雖然猶見鼻頭微紅,可已不見半點泣色,她自另一隻大袖裡掏出了一方錦絹,恭恭敬敬的在父親面前的案上徐徐展開。

「那麼還請阿爹過目。」小姑子聲音清脆又恭謹,朗朗誦讀起:「沽衣巷地字壹拾捌號宅所,鮑家小姑,年二十,清秀賢淑,因守三年祖母喪制,親事延宕,至今未嫁,其父鮑大楚,城南小吏,素有清名。蝶衣巷天字柒號宅所,黃家小姑,年二十一,貌如花,性如蘭,雙親早逝,獨挑一弟二妹教養之責,直至弟妹成親,故此方誤了終身……」

梅父聽得目瞪口呆。

「阿爹,挑一個吧!」小姑子對他露齒燦爛一笑。

一個時辰後,因坑人不成,反而被自己挖的坑埋了個十成十的梅父容色憔悴、步伐踉蹌地出了家門,背著褡褳要前往刑部理冊所當差的背影怎麼看怎麼可憐。

而得償所願的梅小法嬌小身軀仍坐得極挺,如修竹似蘭芷,臉上透著抹若有所思,嘴角微微上揚,眼神卻若喜若悲,全然沒有陽謀得逞、算計成功的得意歡愉。

那個總掩在暗處垂手恭立的清秀小廝再忍不住,上前一步。

「小姑子,郎君老爺無礙的。」

「晉,我這般逼我阿爹成親,也不知我阿娘在九泉之下會否怨怪我?」她低聲問。

清秀小廝晉沉默了一下,溫和道:「小姑子是為郎君老爺好。」

她回頭看著那個一身布衣的俊秀少年,心神有些微恍惚。「我已經十五了,國法刑禮之下,再留也左不過兩年辰光,若是沒能在出嫁前親眼見阿爹迎得新婦,下半生有人可依可護,教我如何能放得下心?」

「小姑子的心,郎君老爺會明白的。」

「謝謝你。」梅小法眨了眨眼,黯淡的容色驀然舒緩開來,嘴角上揚的笑意真實了不少。「晉,我這兒還有份初及笄的小姑子名冊呢,不如你也來挑上一挑?」

晉一僵,對上小姑子真誠得發光的臉蛋,真是不知該惱還是該笑好,心下忽然萬分能體會郎君老爺方纔如似叫鵝蛋卡喉的心情了。

「晉年方十六,不急。」

哼!再急也不要跟郎君老爺一樣被小姑子當賣一送一的賠錢貨;別當他不知道,自從小姑子在鄰里間放出消息說要替年近四十的郎君老爺征親續絃後,所有家中有待嫁小姑的全都瘋了,爭相繪了影真畫兒、報了祖宗十八代上門,為的就是能摘下沽花巷裡最俊俏貌美的「一枝草」。

想這城南原就狼多肉少……呃,陰盛陽衰,稍微平頭整面的小郎君一踏出家門就幾乎被貪貌戀色、性情奔放的宋小學姑子們擲瓜投花給砸個半死,嚴重的還可能被有勢力的貴女們當街擄回家納為裙下臣。

當年因戰亂逃至宋國的晉,越看越覺得拚死保住自己的貞操相當有其必要性。

見俊秀少年一臉悻悻然,梅小法不禁莞爾。

「晉要去砍柴了。」

「唉,怎麼家裡的郎君一個比一個還靦腆嬌羞?」她看著晉氣呼呼地走了,一陣好笑之後,也不免略顯苦惱起來。「若是有朝一日我當真嫁了,只剩他們一老一少在家中,不會有事吧?」

阿爹風韻猶存,清俊大叔模樣仍是小姑子們臉紅心跳的對象,而晉就更不用說了,雖是奴衣僕衫在身,也掩不住他是個俊俏玉白小郎君的事實。

最近宋國國情越見奢華靡爛,成天忙著縱馬長歌、淫樂度日的世家子與貴女也越發跋扈大膽,而在階級制度下,法理式微,士族與庶族的地位已是天差地別,貴族就算當街擊殺平民賤民,也不過是一笑了事,受害家屬也不敢當真狀告兇手,就怕惹來滅族之禍。

梅小法心情沉重地輕撫過錦絹上一個又一個的人名,也許,她該盤算的是如何替阿爹和晉找到頗具勢力的女家?

如同王、瘐、謝、桓等四大世家名族的嫡系是不可能了,但旁系許是還有一絲希望。

「國如懸卵,家又何為?」

一聲低微的歎息漸漸消逝,少女娟秀的臉龐在透窗而入的陽光照映下,透著一抹令人見之不捨錯眼的神聖皎潔之光,纖細的身軀竟帶著一股典雅華貴的氣勢……

魏國,丹殿。

高大挺拔俊美無雙的魏帝元拓斜倚在鎏金虯龍扶手上,手上握著只赤金酒樽,若有所思地盯著階下瑟瑟發抖的男子。

此人是宋國的使者,日前魏宋東河一役,宋國大敗,故遣使臣呈千匹錦帛和五百金前來示好。

「宋使。」他聲音低沉的開口。

「宋國臣下在。」宋使吞了口口水,冷汗涔涔地抬起頭。

「告訴孤,」元拓微微一笑,宋使卻是一陣寒毛直豎,抖得更厲害了,「千匹錦帛,五百金,宋王當孤的三十萬魏軍是乞兒不成?」

元拓慵懶的嗓音聽來半點威脅性也無,宋使卻聽出了其中濃濃的殺伐霸氣,驚恐地伏地更低,顫聲道:「臣、臣下不敢,吾王亦絕非有此、此意,請、請魏帝息怒……明、明察……」

「嗯?」元拓俊美臉龐陰晴難辨,「那麼,汝家宋王是什麼個意思?」

宋使嚇得雙股戰戰,平素引以為傲的好口才已然無存,半晌才幹巴巴兒地道:「稟魏帝陛下,吾、吾王對貴國交好之心實為赤忱,東河一役……乃受小人奸佞妖言所惑,這才挑釁於貴國大軍,那幾個小人的顱首,此次臣下也帶來了──」

元拓緩緩啜了口酒,似笑非笑。「宋使說的是南齊、梁國、陳國潛於宋國朝中的那幾個探子嗎?」

宋使大驚失色,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心下越發驚顫。

大魏與宋國相隔何止千里之遠,宋國拿住三名探子之事乃機密中之機密,眼下竟已被魏帝聞知……

宋使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想起南朝北朝、國與國各有探子實屬尋常,可是能探知如此機密又能在如此短時間內便火速回傳至國中,就已不只是「手段高明」四字能言得的了。

「若區區錦帛黃金就已是你宋國的誠意,那麼就沒什麼好談的了。」元拓揮了揮手。

兩側執金衛裡,已有兩名魁梧軍士煞氣騰騰地上前架住宋使,還不忘嘲諷地笑道:「請。」

「魏帝陛下……陛下請再聽臣下一言……」宋使面色慘白地被拖行而出,又是魂飛魄散又是冷汗透背地急急求喊。「吾、吾國願呈公主貴女聯姻,還請陛下笑納──」

「我魏國後苑還不缺幾個絕色。」元拓濃眉微挑,沉聲道:「孤再給汝家宋王一個機會,若是他再不明白孤真正要的是什麼,原三十萬駐於東河岸的大軍再向南推進個百里亦非難事。」

「魏帝陛下,還請陛下三思……吾國公主實乃世間罕見的國色天香,必不教陛下失望的啊!」宋使苦苦哀懇道。

「哼,不知所謂。」他深沉鷹眸一暗,冷笑斥道。「拖下去,扔出魏界!」

「諾!」軍士轟然恭應,隨即如狼似虎地將宋使和殿外的一干使臣全押走了。

巍峨大殿內,鎏金狻猊鼎爐幽幽燃香,以黑、金兩色佈置的殿中透著雄渾傲人的尊雅氣勢,坐在上首的元拓飲完手中酒後,慢條斯理朝案上一置。

「傳阮大家。」

「諾。」

不一會兒,以長袖華裳額點花鈿的阮姬為首,率一眾美人蓮步入大殿,素來以舞藝馳名諸國的阮姬姿態優雅曼妙地屈身行了大禮,拜見殿上尊貴無匹的魏帝。

「阮姬率眾人參見魏帝,祝願陛下稱霸四海,長樂無極。」阮姬鶯聲嚦嚦,嬌軟中仍帶一分世家女的矜貴氣質。

元拓笑了,「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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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5 00:30:38
阮姬如花美貌款款抬起,在望見俊美又霸氣橫溢的帝王時,饒是見多識廣長袖善舞的她,瞬間也不禁心跳如擂地紅了臉,身子一軟。

時人常贊北朝四帝英偉華貴絕倫,今日得見魏帝,果然名不虛傳!

阮姬心旌搖動之際,不由也暗暗奢想起,憑著自己冠絕天下的舞藝和美色,或可充入魏帝后苑中,日後恩寵極致,世人艷羨。

思至極處,阮姬臉上媚色更深更艷,柔軟如蛇的腰肢也扭得更加嫵媚妖嬈了。

「果然是當世麗色。」元拓大手支著側臉,懶洋洋道:「聽聞阮大家祖父曾與宋國著作『刑經』之大師梅善有舊,不知有否此事?」

呃?阮姬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陛下召姬入殿……便是為此一問?」

「嗯。」他淡然應了聲。

嗯?居然是嗯?有誰叫了舞姬不是觀舞不是摟色,是問八百年前八竿子打不著的什麼「刑經」不「刑經」的鬼?他魏帝是把她阮姬當什麼了?

阮姬向來對自己的美貌和舞藝深以為傲,霎時氣昏了頭,一時居然忘了坐在上首的可是殺名赫赫的大魏帝王,衝口而出:「有美在前,陛下竟烹琴煮鶴至此,姬周遊諸國以來還未曾得見,實乃可笑,可笑也!」

「大膽!」分列兩側的執金衛手執長戟煞氣凜凜地一聲大喝,如響雷霹靂爆起!

「姬、姬不敢……姬大錯矣。」阮姬登時嚇白了臉色,軟坐在地,隨即顫抖求饒,再不見一絲方纔的倨傲之色。

她身後眾姝更是嚇得花容失色,個個跪伏在地,抖得不成樣。

殿中氣氛凝滯死寂,重重的壓迫感如巨輪傾輾而來。

元拓不發一語,修長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虯龍扶手,最後厭極地擺了擺袖。

自有一隊執金衛出列,將阮姬和眾姝拖出殿外。

號稱千年大族之後的貴女阮大家,亦不過如此,還遠遠遜於他少年時曾在宋國見識過的那五歲小兒。

話說,那開口國法、閉口刑律的小兒……今年也該有十五了吧?

元拓深邃黑眸掠過了一抹思忖懷想,好看的薄唇微微上勾。

宋國。

時序漸入夏,梅小法端坐在案前,正腕懸於空,從容地書寫著大氣端凝的墨字落於竹簡上。

這是她最近新尋的一門掙錢活兒,肇因民間識字者不多,識了字者又多為自命清高的書生,若非想方設法鑽營著當官做吏去了,就是高高端著架子,連開個私塾授徒都要挑三揀四,故此販夫走卒盡皆被排除在外,除卻家中童子識字習理所求無門,就是想寫封家書攜回鄉都托不著人。

梅小法窺此商機無限,便暗中讓晉去走動一二,就說一封竹簡家書五文,布絹家書七文,買十送一,熟客另有加贈,代客書寫訟狀。

一個月下來,此舉可讓她攢上不少銀錢,不論日後自家誰婚嫁,有嫁妝有聘金就有底氣了。

就在此時,晉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清秀臉上滿是驚慌之色。

「小姑子,不好了不好了!」

梅小法手一抖,險些在竹簡裡「大壽」二字中的「大」字多加了一點,把個活生生的大壽變成了太壽,幸好及時穩住。

「什麼事不好了?」她微蹙眉問道。

「王宮裡張貼出了告示,說舉凡王公以下,庶族以上,家中有年及十三以上、十七以下之女都要在十五那日進宮……進宮……」晉臉色都變了,顫著聲道:「選采女。」

這回她手一鬆,毛筆啪答一聲落在了竹簡上,瞬間污了大字,大壽轉眼成夭壽哦。

「荒謬!荒謬!」她怒氣沖沖地起身,「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殷紂之禍不遠,君王貪戀美色必敗無遺,難道朝中上下就無人一言以諫嗎?」

晉默默地瞅了她一眼。「到得今日,小姑子還對朝中大臣有所指望嗎?」

她一時語結,胸脯劇烈起伏,顯是餘怒未消。

「小姑子,民不與官斗啊!」晉歎了口氣,隨即努力打起精神,希冀道:「對了,小姑子不是熟諳『刑經』法條嗎?也許能從中尋出法子,逃過此劫?」

她面色陰鬱,半晌後悶悶道:「沒有。」

「咦?」

「曾祖著此『刑經』時,宋國政治清明,君王英武,雖采女也有三年一大選,然皆是五品以上官員家中及笄之女,哪像如今──」梅小法說得咬牙切齒。「居然連十三歲的幼女都不放過!吃吃吃,吃死他們這幫老賊好了!」

「唉,吃是吃不死的,」晉又是悲憤又是沮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自古皆然。小姑子,這就是人說寧為太平狗,不為亂世人吧?」

她眼神黯淡了下來,喃喃自語,「難道天下就無君製法守法敬法了嗎?」

「既然事不可違,小姑子,那趁獵美使出動前,你不如先躲到鄉下去吧?」晉心急如焚地提議道。

「我父是刑部小吏,簿上有名,我便是躲還能躲到哪裡去?」她苦笑搖頭。

「可是……」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目光閃著堅決,凜然道:「若有此機緣立於殿上王前,我梅小法就是拚得一死也要血諫君王,一掃妖氛!」

這話可嚇壞了晉,他結結巴巴地道:「小姑子別、別啊……」

「大丈夫立於世間,有所為有所不為,縱不能做出一番為國利民大事,死也要死得振聾發聵,教世人知曉宋國法制未亡!是非未死!」

晉都快哭出來了,不是感動,而是給慌的。

「小姑子,你不是大丈夫,你不過是個小女子啊!」他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你現在的意思就是瞧不起女人就對了?」她火也上來了。

「……」

「你說,你是不是瞧不起女人?是不是是不是?」

晉欲哭無淚,現下總算能明白前些時日常常出現在郎君老爺口中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是什麼個意思了。

「總之,不許你們男人瞧不起女人!」梅小法臉色嚴肅如手持戒尺,隨時覷機就要甩他幾板子的剛正嚴酷夫子。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有雞方有卵,無母何來子,你瞧不起女子便是瞧不起你阿娘,瞧不起自家阿娘的人又何來面目立足世間?」

「……對、對不起。」清秀少年瑟縮了下,說不出的怯怯,訴不盡的可憐。「小人錯了。」

「好極。」她滿意地頷首,「想左傳,宣公二年,有言: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你既已知錯,也就罷了。」

晉眨了眨眼,吞了吞口水,心情好不複雜。

唉,若是自己當年大亂逃難進城時,選中的主子不是眼前的小姑子,而是那一個濃妝艷抹的小倌館老鴇,也不知會不會好一些……呸呸呸,他這都是在胡想些什麼啊?若不是有小姑子出手買下他,他現下早就以賣屁股……咳咳咳,「那個」為生了,如何還能過得像今朝名為奴僕、實則尊嚴得保的好日子?

晉一凜,忙收束心神,再不敢哀怨小姑子魔音穿腦的諄諄教誨,而是垂手恭謹侍立,要有多誠懇就有多誠懇。

「選采女之事我心中有數,你也不用太替我操心。」她清脆朗聲道,「我阿爹這幾日隨上官出城查案勘場去了,咱們自己倒是得小心門戶為要,像是上次被何家小姑子爬牆過來投木瓜的事兒,能避則避,當免則免,否則次數多了,你和阿爹到時不娶人家也不行了。」

「……諾。」晉歎了好大一口氣,摸摸滑嫩如脂的清秀臉蛋,滿喉發苦。

這都是些什麼世道啊……

「你在家中幫忙整理這些竹簡,我去多打些漿水和割幾刀肉回來醃。」她吁了口氣,素手理了理裙裾上的些微折皺。「這幾日想必城中是不會安寧了,糧水備妥,有益無害。」

「還是我出去採買吧,萬一小姑子恰恰撞上了獵美使──」

「晉多心了,」她一笑。「哪有這般巧?」

但事實證明,若非晉烏鴉嘴,就是事情偏就有這麼巧。

梅小法拎著一壺漿水,兩刀豬肉,款步過大街,恰恰好當頭就撞見了一行趾高氣昂、華衣錦靴的官家隊伍,當頭那個高高瘦瘦尖嘴猴腮的獵美使一見著青嫩若初生荷尖尖的梅小法,登時眼睛一亮。

「那誰!還看,就是你!」獵美使停下腳步,兩隻眼彷彿狼盯住了肉,看得梅小法背脊竄過一陣惡寒,面色僵硬森冷起來。

「不知大人有何見教?」她冷冷地道。

在獵美使出言的剎那,大街上凡是母的女的統統閃的閃逃的逃,連做生意的大娘婆子也火燒屁股般收攤跑路,全然忘記自己早過了十七歲的年齡限制了。

「喲,小姑子見著了生人居然不羞不臊不躲,嘖嘖,可見得是個可調教的。」獵美使上前,手就要勾起她的下巴。「來,給大人瞧瞧!」

梅小法穩穩後退一步,冷淡地道:「大人當街調戲民女,有辱官身清譽,按宋國刑律是要號枷七日的,還請大人慎之。」

獵美使一窒,面色瞬間陰沉下來,怒極反笑。「好,好,沒料想本官還在這小地兒遇著了個伶牙俐齒不怕死的小賤人,你知道本官是誰嗎?本官乃吾王親點之十八獵美使之一,專責尋秀獵美,以悅吾王。今日別說只是摸摸你的小臉蛋兒了,就是要把你按在身下享用一番,也是代吾王檢查你這小賤人乾淨不乾淨,你又能奈我何?」

她臉色微變,心下又是羞憤又是惱怒,氣憤填膺恨不能痛摑他幾巴掌,教他這個本該為國為民的官清醒清醒腦袋!

然梅小法雖是生性嚴謹、守法規矩,卻也不是一味不通世情、妄然螳臂擋車的冬烘愚蠢之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冷靜道:「既然大人是王上親點的獵美使,當知采女在未進宮之前不得受辱有失,否則王上當真追究下來,就是大人恐怕也逃不了一頓杖責,大人今日出行,真要為了和區區小女鬥氣便折了己身嗎?」

獵美使被她的話堵得喉頭一陣淤塞,又是氣結又是驚疑不定,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不是要跟她死抗到底?

這還是大街上,萬一話當真傳到了王上耳裡,再被他官場上的死對頭一煽風點火,這小賤人所說的杖責也未必不會成真。

可是教他這出行以來一向風光張揚霸道的獵美使,被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賤人三言兩語就拿住了,他又如何能善罷罷休?

見自家大人陷入難堪矛盾之境,獵美使身後一青袍文士快步上前,湊近他耳邊咕嘰了兩句。

梅小法面帶戒備地看著這一幕,腳下微微挪動,眼角餘光偷瞄查看四下何處可逃生……驀然瞥見了一個帶著兩名侍從,身著玄衣的高大俊美氣派男子,她沒來由一怔。

怪了,這人面孔很陌生,可為何對上她目光的剎那間,微帶興味的黑眸卻有絲激賞之色?

她心口莫名其妙地一震,忙匆匆收回視線,彎彎眉兒皺得更緊,繼續全心警戒地盯著面前的獵美使。

等一下要是敵人一動,她右手的豬肉便先朝那死豬頭臉上砸去,而後左手沉甸甸的陶壺立馬擲向他身後諸人,口中大喊「豬尿來了!」

雖然是下三濫之技,但能拖延一時是一時,她腿腳不慢,待會兒往那如迷宮的小巷一鑽──

就在此時,獵美使得意洋洋地高聲道:「有美如珠玉,呈君王喜之──把人給我帶走。」

圖窮匕現,就是現在!

梅小法心一緊,雙手高高揚起,手中之物眼看就要砸出,卻沒料想一個低沉雄渾的嗓音破空而來──

「慢!」

「哪個不長眼的賤民膽敢阻撓官家行事?」獵美使想也不想地張口怒斥,好一派官威凜凜。「來人,統統給本官拿下!」

元拓信步而出,手負身後,濃眉俊容,身形挺拔昂藏,通身上下雖已是斂去了七分灼灼如赤陽驕人的王霸之氣,可僅外露的三分便已足夠迫得眾人氣息一窒,背心發涼,雙膝發軟。

自角落走出的他,眉目越見俊美華貴,單單只是從容踏步而來,就宛若雲龍現世、鳳凰出山,饒是梅小法平生不貪美色,在這一瞬也無可避免地看傻了眼。

就連獵美使在震顫驚畏之餘,也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然而,便是那輕微嘓嘟一聲,霎時大大惹毛了睥睨天下唯我獨尊的魏帝!

「霸下,」他鷹眸微瞇,淡淡開口。「全滅了!」

欸?滅啥?

梅小法還沒反應過來,忽見眼前有什麼一閃,獵美使一行七八人轉眼間屍橫滿地、頭顱亂滾,連臨死前的慘叫聲都不及喊出。

她倒抽了口涼氣,臉色煞白,小手緊緊地摀住了嘴巴。

老、老天……

方纔還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官員頃刻間便成了一具具無頭屍體,梅小法驚恐交加,胃絞擰成了一團。

元拓冷眼觀察著她的種種反應,看著她小臉慘白如紙,滿眼恐懼,好像隨時就要昏過去了,不知為何,他心中湧現了一絲莫名的失望。

他面無表情地就要轉身甩袖離開,可就在他腳下蛟靴微動的剎那,一個微帶抖音卻清脆得依稀熟悉的嬌幼女聲響起──

「多謝壯士搭救。」梅小法說話間已逐漸鎮定下來,蒼白小臉正色道:「然而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壯士為小女以民犯官,當街殺人,雖是情有可原,卻也律法難容,不過此禍皆由小女一人而起,待會公堂之上,小女會力證壯士動手乃受我挑唆,如此壯士罪責可減,至多流放三百里……請壯士寬心。」

這下子愣住的反倒成了元拓。

他薄唇微張,臉龐上的霸氣被茫然取代,出現了一絲罕見的、近乎傻氣的怔忡,漸漸地,怔忡化為了烈陽般明亮燦爛,而後笑了起來。

他身後的霸下和睚眥下巴幾乎掉下來。

君上上次像這樣笑的時候,好似是十年前了吧?

「你今年十五,姓梅?」他笑著開口。

「你、你怎麼知道?」梅小法睜大雙眼,滿臉驚異。

「孤──」他頓了頓,悠然道:「咳,我是巫,會卜能算。」

她驚奇的眼兒立時轉為沉吟,想了想,老氣橫秋道:「抱歉,小女師從法家,不信巫,而且就算是巫,咒人致死,也是得受國法制裁的。」

「梅小姑子,你一點都沒變。」他笑歎。

「我以前見過你?」她難掩疑惑地小小心心問道。

他微笑搖頭。

「那麼你見過我?」

他還是淺笑搖頭。

她沉默了片刻,臉色有些發黑了。「壯士,小女受你營救,十分感激,便是以命還命也理所當然,可你挾恩調笑戲耍就是你的不對,小女還是不允的。」

「大膽!」霸下和睚眥倏地殺氣騰騰地一步上前。

梅小法臉蛋兒一白。

「退。」元拓眸裡笑意瞬失,冷冷地道。

兩大宗師級的高手護衛聞言一驚,忙退後數步,恭敬地乖乖守在君上後方,不敢再多嘴。

梅小法穩定心神,目光瞥見一地的屍首鮮血,胃一抽,終於想起了橫亙在眼前的糟糕大事尚未解決,容色不免焦急了起來。

「壯士,稍後衙役官兵便來了,咱們還是趁早投案,根據宋國刑法街市鬥毆法第三十九條,凡是──」

「接著!」元拓大手一揮,扔了只血玉篆字環珮入她懷裡。

她慌忙接住,一臉迷茫。「你、你給我這個做甚?我倆素不相識,私相授受交換訂情信物,輕者受街坊唾棄,重則是要浸豬籠的!」

「我是大魏使團中人。」他伸出修長手指,按在她因心慌意亂而喋喋不休的小嘴上,指腹下豐潤柔軟得似掐得出水來的觸感,令他眸色變得幽深,莫名呼吸頓了頓,而後才竭力不動聲色地漫然道:「若有人追究,拿出此環珮,可保你萬事無礙。」

她腦袋霎時一片空白,胸口瘋狂鼓噪亂撞,一時竟忘了要閃躲,甚至是打落他這「非禮」的大手!

他嘴角微揚,在她自呆愣逐漸轉至羞惱的當兒,迅速松指退開,袖手於身後,意味深長對她最後一瞥,隨即在兩名高手護衛下揚長而去。

她傻傻地站在原地,手裡緊握著那只溫潤生涼的環珮……

原是嚇得紛紛躲避的路人和小販陸續探頭探腦,不遠處已有一票官差聞訊呼呼喝喝而來,梅小法稍定了定神,正尋思著該如何向官差們合理地解說這一團亂,忽然晉不知自哪個小巷一頭鑽出來,急吼吼地拉了她就要往暗處跑。

「小姑子快走!」

「我做何要走?若是逃,豈不坐實了我心虛畏罪潛逃之名?」她嚴肅道。

「官差如狼似虎,哪個還會等你說呀?」晉慌得滿頭大汗,索性一傢伙彎腰像扛大米似地將自家小姑子往背上一背,拔腿就衝!

匆匆忙忙兵荒馬亂間,梅小法連掙扎抗議都不及,就這樣活生生被扛走了。

而那方環珮一直被她攢在掌心裡帶回家,連個亮出來大展雄威、大殺四方的機會都沒有。

是夜,擁被於榻上的梅小法直瞪著上方承塵,一閉上眼像是還能看見那幕血光飛濺、人頭亂滾的可怕景象,她臉色微白,冷汗涔涔,一整晚輾轉反側,最後還是坐起身來,長歎了口氣。

「早知便該自行投案,也好落得個心安。」她兩手撐著沉重的腦袋,苦惱道。

死的是直接受命於宋王的獵美使,這事兒豈是由得人一逃了事的?雖說一切咎責起因是奸佞小人作祟,可動手行兇的是使團之人,為的卻是替她解圍……唉,也不知那使團的人有無走脫,會不會又受了她的帶累?

而且……

梅小法心下揣揣,自衣襟內摸出了那只價抵千金的血玉環珮。

「無功受祿,不義之財灼人手啊。」她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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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5 00:31:00
第二章

帶我寶劍,今爾何為自低卬?

悲麗平壯觀,白如積雪,利若秋霜……

排金鋪,坐玉堂,風塵不起,天氣清涼。

奏桓瑟,舞趙倡,女娥長歌,聲協宮商。

感心動耳,蕩氣迴腸……

魏、曹丕《大牆上蒿行》

翌日一早。

梅小法手捧粟飯,對著一碟子糟肉和鹹菜梆子,邊扒飯邊不知想什麼想得入神。

不一會兒,門外有輕微響動,她驀然抬眼,充滿希冀的看向門口。

偷偷摸摸閃躲進來的果然是晉,梅小法立時放下碗筷,急急迎上前去。

「如何?使團的人有沒有事?」

「回小姑子,」晉的表情有點古怪。「這……好似不大對勁啊!」

她心一緊。「是外頭風聲很緊嗎?你沒能打探到?」

「不,」晉抓抓頭,疑惑地道:「是外頭風平浪靜,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宛如獵美使遭人當街斬殺這回事,壓根沒發生過。」

梅小法一臉愕然,半晌後才遲疑道:「會不會是王宮禁軍出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了那三人,消息不外流,這才一片太平無事?!」

晉想了想,「料想當不致於此,近日諸國使團進城,各驛使館內外禁衛森嚴,小人雖不知昨日是哪國使團救了小姑子的,可使團人馬代表該國的顏面尊嚴,就算是宋宮禁軍也不能踏入一步抓人。」

「還好還好。」她聞言鬆了口氣,隨即又蹙起眉。「都怪我,昨日反應不及,未能問清那恩公身份來處--」

現下除卻沒能報答人家的救命之恩於了,連這方環珮都不知該往哪兒還了。如今那環珮貼身在她胸口藏著,就怕一不小心弄丟失了,日後主人來尋怎生交代好?

可這環珮也成了塊燙手的物什,好似是個什麼鐵證,什麼把柄,萬一教旁人知曉,誤會她同那人私心授受……

她面色變幻,一忽兒微紅一忽兒發青,看得晉沒來由一陣心驚肉跳,以為是自己辦事不力,小姑子怒了。

「那恩公……」她沉吟。

晉眨眨眼。恩公怎樣?「他倒像是識得我的。」她猶豫地道。

「他、他竟識得你?」晉倒抽了口冷氣,氣憤起來。「好呀,想是那人對小姑子起了覬覦之心,這才故意設局坑殺你,此賊子心機好重!」

「打住。」她有些啼笑皆非。「瞧你都說到什麼地方去了?」

「小姑子,當今亂世,人心叵測,不可不防呀!」晉都要痛心疾首了。

「我一無顏色二無恆財,又不是能助人直上青雲的士族貴女,他能看中我哪個?」她反被晉咬牙切齒的模樣逗笑了。

「想來是不知在何處無意中一見,他便對小姑子生了賊心,又不知小姑子真性情,只貪圖小姑子的清容月貌,所以色心一起,便不管不顧地做下了這番惡事。」

晉越講越來勁了,好似那人的盤算皆歷歷在他眼前。「他都不知他可惹上了什麼!」

梅小法嘴角微微一抽。

「小姑子,你說我猜得有沒有道理?」晉興沖沖地咧嘴道。

她強忍住了出口相譏的衝動,頓了頓才道:「那人自個兒便是英姿卓絕的人物,天下什麼樣的女子恐怕只要他勾勾手,便樂顛顛兒地自投其懷抱了,哪裡需要這般勞師動眾地對付我?」

「是嗎?」晉愣住了,害得後頭還有串連出的一大篇劇情,現下全卡在了喉嚨不上不下。

「那、那……那他是為什麼出手相救,又是怎麼識得小姑子的?」

「我要知道,還用得著在這兒苦惱嗎?」她彎彎秀眉皺得更緊了。

昨夜饒是她思忖了一整夜,也沒能推敲出個子卯寅丑來,如今被晉這麼一插花攪和,搞得她腦子越發糊塗生疼了。

「那現在怎麼辦?」晉摸了摸頭,也沒頭緒了。

「不怎麼辦,」她吁了口氣,擺擺手道:「目前以不變應萬變方為上策,日後再細細查訪恩公下落也就是了。」

「恩公?可若依小人看……」晉被她淡淡掃來的一眼懾住,連忙噤聲。

梅小法也不知自己做何要瞪晉,或許是因為昨天才受了人家相救,今天就由得家僕恣言謗毀人家,那豈是做人的道理?

「現下該傷神的是如何對付宮中頒下的選采女令。」她搖了搖頭,「不成,我還是回去再翻翻曾祖爺爺的『刑經』,看看究竟有無法條可管束君王淫逸驕奢之風。」

可梅小法話聲才落,還不及回房,門外卻已響起了街正笑嘻嘻的高喊--

「大喜,大喜,梅小姑大喜啊!」

晉面色發白,她的心也跟著一沉。

遲了。

宋王宮,綺年殿。

入夜鐘鳴鼓瑟,麗人婉轉旋舞,殿上諸國使團各據一案,個個手持金酒樽,飲美酒,饗美食,數不盡的奢華富貴風流。

位於殿上主座的宋王肥大的身子著華麗繡金大袍,身側左右各環著一個嬌人兒,一個哺酒,一個喂果,逗得宋王唔唔作聲,樂不可支。

只是宋王儘管美人在側,仍不忘時時諂媚吹捧位於貴座之上的元拓,還不時偷瞄他的眼色,就怕言行舉止一有個不慎,惹惱了這位和北齊、周國、燕國並稱北朝四大雄霸之主的魏帝。

宋王畏其如虎,就連手下南方獵美使近日自蘇地帶回的一對妖嬈嬌媚入骨的雙生姐妹花,都不敢收為帳下,而是顛顛兒地在今日宴上獻給了元拓。

然高大俊美姿容瑰麗的元拓由始至終卻是執著酒樽,似笑非笑地淺飲著酒漿,在看到那兩名騷媚得幾可滴出春水來的雙生姐妹朝自己扭腰擺臀行禮時,不過淡淡地揮了揮手。

他身後自有兩名侍女上前將姐妹花引領了下去,安置於使團最後方。

宋王見狀不由心下一顫,笑容也乾巴巴了起來。「敢問魏帝,這雙生花可是有哪兒不妥,竟無此榮幸得侍貴人?」

「宋王心意,孤領了。」他微微一笑,宋王卻不知怎地瑟縮了下。

「咳。」宋王連忙奪過一樽酒水喝了順順喉壓壓驚,這才陪笑道:「哪裡哪裡,這對姐妹花是小玩意兒,不過先博得您一粲,後頭本王可是精心安排了更多好的,還望魏帝屆時能滿意呀!」

「原來上回,宋使未將孤的話帶到宋王跟前?」元拓修長手指緩緩地摩挲著酒樽邊緣,濃眉微挑,唇畔笑意更深了。

宋王只覺後頸一涼,一口酒險些嗆進了鼻腔裡,「咳咳咳……」

南朝盟友梁國使團中的公子(太子)蕭憚年輕氣盛,兼之素來最瞧不起的便是只懂得以強大武力示威世人的北人,見此情狀不由嗤地笑了,輕蔑地道:「魏帝千里迢迢而來,便是來做這失禮之客嗎?憚常聽人言道,北人性情粗獷跋扈,不識儀禮,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元拓身後的使臣和護衛面色殺氣倏現,怒目瞠視蕭憚及梁國使團諸人,手已緊緊按上刀把。

敢辱及我國君爾,當即者死!

蕭憚身形一顫,心頭止不住地發冷,這才驚覺自己失言,身後梁國使團更是靜得鴉雀無聲,連喘口氣都不敢。

可蕭憚畢竟是,國公子,在嚥下那莫名畏懼感後,蒼白俊臉依然昂得高高,卻已有了幾分色厲內荏。

「憚只是怕北人不識南人禮,故此白提醒了一句。」說著,蕭憚已稍稍鎮定了下來。「若魏帝覺得礙耳,那麼就當憚不過是閒話一二罷了。」

魏國諸人掩不住一聲冷笑。

哼,南人向來貪生怕死又陰柔狡詐,既敢挑事,那便該有承受雷霆壓頂的覺悟!

元拓靜靜飲著酒,氣沉如山嶽,鷹眸淡掃過梁國諸人,尤其是蕭憚時,僅是一個眼神,便已教他們個個膽顫心驚了起來。

他微微側目,身後使臣及護衛霎時恭敬低下頭,殺氣立斂。

「公子憚,」他終於開口,低沉嗓音裡透著一絲諷笑。「你王父於你出使宋國前,難道不曾對你交代過,孤不是個有耐性的人嗎?」

臨行前,梁王那昏濁卻滿帶懼色的眼好似就在眼前,蕭憚登時大汗淋漓,原是挺得高傲的背脊霎時彎垮了下來,大袖裡的手冰冷瑟瑟。

梁國諸人迫不及待地扯了扯自家公子的袍擺,悄悄地後移了一步,以示尊上己卑。

「……是憚之過,」蕭憚掐得掌心幾乎出血,卻不得不低頭,顫聲道,「還請魏帝恕諒。」

元拓目光銳利的盯著蕭憚,半晌後一笑。「公子憚雖年輕,可憑這一手見事機變的養氣功夫,便勝過汝國寵姬刀氏所誕之子揮多多了。」

蕭憚眼神一亮,瞬間抑不住地興奮激動,身子微顫。

自己竟能得魏帝此一誇,傳回國內,原是飽受王父寵姬之子威脅的他,公子之位便能坐得更穩了,就連王父也不能輕易撼搖。

這,是魏帝暗示送他的一份大禮啊!

「憚,」蕭憚恭恭敬敬伏身行大禮相謝。「謝魏帝貴言,憚銘刻在心,至死不敢相忘。」

元拓眸光微閃,將滿意的微笑掩於持酒樽的大袖之後。

投誠示好,誓死相諾,梁國這公子憚果然不是蠢愚到底之材。

而全程看在眼裡的宋王越聽越害怕,魏帝三言兩語便攏絡了梁國公子,梁又鄰宋,若是日後宋國稍有不遜不慎,惹得魏帝一時不快,甭說大軍南下了,光是梁國出手搗亂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宋王不由打了個大大的激靈,立時下定決心。

「來人,獻美上殿!」

這宋王未免也太不識相,勢已至此,竟還想著以美色混淆、糊弄過去嗎?元拓不悅地蹙起濃眉,眼神一冷。

宋王心驚地吞著口水,忙道:「魏帝莫惱、莫惱,小王此次必不會失禮於您,還請耐心以待。」

他黑眸低垂,意味不明地道:「那麼,孤便等著看,宋王所謂的『心意』是什麼了。」

在燈火照得燦燦生光的殿上,有個抬頭挺胸的身影緩緩踏步上來,她肅容嚴辭拒絕了宮人奉上的華袍金飾,依然一身洗得乾淨的青色布衣裙,款款走入大殿之內,也走入了眾人或驚異或好奇或蔑視的目光中。

而這當中,卻有道灼然深邃的眸光直直注視著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帶著罕見的訝然、微喜,甚至是不自覺地柔和。

元拓絲毫未覺,自己嘴角漸往上勾,眸底浮現一抹帶笑的暖色。

荊釵布裙,素面朝天,青絲披背,神情嚴肅……梅家小姑子果真是個天下少見的倔擰≠兒,一如他想來的那樣。

不過……她就是宋王要送他的禮?

不知為何,元拓一想到腦滿腸肥的宋王竟將梅小姑像個商貨物什的隨手拿來送人,他心頭莫名一陣悶躁,面色一沉。

梅小法已然行至大殿中央,還未曾瞥著左側貴客案後的元拓,就已先看見了高高在上,左擁右抱的宋王,她眉心皺了皺。

見她秀氣雙眉皺得跟打結似的,元拓突然想笑了。

這小兒必是古板正經性子又發作了,見宋王荒淫至此,她少不得又冒出了一腦子的「諫言錚言」,也不知幾時會憋不住,顧不得局勢就要衝口而出了。

「吾王千秋,小女梅小法,殿前參見。」果不其然,梅小法恭謹地屈膝斂袖行禮,見宋王忙著吃美人哺喂而來的果子,吃完了一口又是一口,樂得手還不忘急色地伸入美人衣襟裡抓住了一隻酥胸揉捏起來,她眉頭皺得更緊了,張口欲諫。

「宋王既急著擁美滾榻,今日之宴便到此作罷!來人,魏使團俱退!」元拓只是眸光,掃,無須高聲,便已令宋王嚇得慘然失色。

其他諸國使團駭得兩股戰戰,趕緊紛紛起身欲隨著魏使團同進退,唯有蕭憚謹慎恭敬且警覺地望著元拓的方向,只靜待他的動作。

欸?這聲音好似哪兒聽過?梅小法聞聲望去,頓時傻眼了。

「不可不可。」宋王這下哪還敢再吞吃美人喂的任何一口東西,又慌又懼又氣地忙把兩名不識相美人推開,搓著手忝顏道:「都是這兩個賤人誤了本王,還請魏帝息怒、息怒啊……」

梅小法顧不得再驚詫思忖恩公的身份為何,當她聽見堂堂己國君王居然卑微醜態至此,不由又是心痛又是心酸,恨其不爭的勃然怒氣全湧上了腦際,漲紅著臉脫口而出。

「為君為王者,尊嚴為先,傲骨為輔,頭可斷血可流,性不可辱,王是宋國之主,豈能做此鄙相?」她胸口劇烈起伏著,氣得小拳頭捏得死死,揚聲朗道。

霎時全場靜默一片。

諸國使團人人像活見鬼似地瞪著她,目光中既有吃驚、不敢置信,甚至有一絲他們不敢承認的敬意。

而宋國殿臣則是個個眼眶濕了,羞慚得頭都幾乎抬不起來。

本該是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可宋國十數年來國主昏庸淫奢耽樂,國力勢微,忠臣紛紛心灰掛冠求去,剩下的不是佞臣小人便是心有不甘、妄圖振作卻苦尋無方的老臣,如今還有誰敢當殿斥諫君王?可今日這小女子竟做了他們不敢做之事!

這,還是世人素來瞧輕低看的卑下女子。

相較諸人,元拓卻止不住嘴角蕩漾開來的笑意。

正確說,他也不十分明白自己為何會笑得這般愉悅,許是他多年記憶中那個義正辭嚴的五歲小娃娃時至今日,仍然沒折了那腔心志骨氣,在當世,干嬌嬌俗媚鶯鶯燕燕之中,分外出脫得清澈如溪,挺秀如竹,其志如鋼。

好個梅小姑子,果然沒令他失望。

「你!你大膽!難道你不怕死嗎?」宋王又驚又怒,胖碩的大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後面色鐵青地指著她跳腳大叫大罵。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她冷笑。

她陣中對國君那濃濃的輕視、失望、嘲諷之色,剎那間激得宋王暴跳如雷。

「別以為你先祖是梅善,本王就不敢砍了你的頭!哼,那勞什子人人垂涎的『刑經』,本王還嫌它臭不可言,來人,把這賤人給本王拖下去,充至軍中做--」

「誰敢?」

神色陰鷲的元拓只是輕吐二字,怒氣沖沖的宋王登時像蔫了的大白菜,僵在當場,呆呆地張大著嘴,看起來醜態畢顯,可笑極了。

殿上所有人屏氣凝神,個個你看我我看你,既是畏懼驚悸,又是迷惘不解……魏帝,難道是護著這膽大包天口無遮攔的小姑子的?

元拓緩緩起身,雄健身軀龍行虎步地踏玉階而下,漸漸接近立於殿中央的梅小法。

梅小法腦中一片空白,剛剛怒諫君王凜然不畏的她,卻不知怎的竟在元拓--蒼天啊他居然就是魏帝本人她是震驚過度出現幻思了不成--緩然靠近的當兒,挺直的身子微顫了下,恍惚間有種應該奪門而逃的衝動。

可就在繡鞋悄悄後挪的剎那,她眼角餘光瞥見了龜縮一旁的宋王,再抬眼看眼前睥睨天下的魏帝……她胸口一窒,不知哪裡冒出的一口閟氣直衝腦門而來。

「別過來!」她在腦子及時管住嘴巴前,已劈頭劈腦地忿忿嚷出口。「你也不是好人!」

殿上眾人直抽涼氣。

這小姑子當真不要命了,竟敢冒犯人人懼之若猛虎的魏帝?

「孤從未說過自己是好人。」可驚掉大伙眼珠子的是,元拓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嘴角愉悅地微翹,語氣近乎溫和地道。

他的不怒反笑,口吻平和,令她霎時也有些手足無措。

「原來你便是梅善大師的曾孫女兒。」元拓像是沒看見她小臉發白,眉頭打結的模樣,低聲道。

「我、我是。」她結巴了一下,隨即滿臉戒慎地問:「恩公,呃,魏帝此言意欲何為?」

「孤很高興。」他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盯到她蒼白的小臉逐漸生出了兩朵紅霞,這才滿意地微微抿唇,說了這莫測高深、教人云裡來霧裡去的四個字。

高興個鬼啦!他高興了,可她不高興……他魏國辱她宋國成腳底泥,她身為宋國人,難不成還要跟他打躬作揖說謝謝嗎?

梅小法心下悻悻然,張口欲言,卻又被他一句話截去了話頭。

「孤說了一會保你無事的。」

「別、別說什麼曖昧的、的話……」她臉蛋兒瞬間炸紅了,又氣又羞,話也說得結結巴巴。「你這樣、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小女子跟你有、有什麼相干,還請魏帝自重!」

「事到如今,你想同孤撇清干係,好似也晚了。」元拓似笑非笑地提醒她,「這殿上人人眼珠子可睜得極大,你信不信現在人還未踏出殿外,風聲已傳遍宋國了?」

「魏帝你、你--」她氣急敗壞,卻也不忘壓低聲音,免得明顯耳朵豎尖了的殿上眾人又給聽了去,「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且看且等。」他閒閒地道。

什麼?

梅小法腦子頓時糟成了團漿糊,可就在她拚命猜拚命想的當頭,元拓已然回過頭對看傻了眼的宋王道:「宋王,孤好似還沒有見到你所謂的『誠意』在哪裡?」

「魏、魏帝有所不知,」宋王一抖,理智漸漸回籠,抹了把冷汗後小心翼翼道:「宮中那部『刑經』原本,已經在三年前冉明殿大火中付之一炬了,本王已經查明,梅善的『刑經』還有抄摹殘本上卷在梅家,但全卷的『刑經』內容,這個賤,呃,小姑子自幼便盡數熟背於心,所以本王今日召此女入殿,便是要讓她於殿上默寫而出,獻於魏帝,誰知這賤--不識抬舉!」

宋王越說神色越陰沉,像是恨不得再度命人把她拖下去亂棍打死。「孤還以為,宋王是要將此女獻予孤。」元拓濃眉微挑,似真似假地道。

梅小法心一跳,忍不住怒目瞪視。

元拓彷彿可看出她腦子裡正在痛罵他什麼,說不定連違了哪條法哪條規都給全羅列出來了。

他抑下嘴角微翹的衝動,恢復一貫的尊貴昂藏神情,銳利目光直射面色驚疑不定的宋王。

宋王心底亂糟糟一片,既想順著這話頭便獻了這不知好歹的賤人,博得元拓的歡喜,又不知元拓這似笑非笑的話裡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萬一他只是意在嘲諷呢?

宋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楚了梅小法的容貌後,心隨即直直往下沉。

什麼嘛,這小賤人生得既不艷媚亦不動人,要胸沒胸,要臀沒臀,通身上下無四兩肉,抱了還嫌硌骨頭,坐擁美人無數的魏帝豈會要這麼個扁豆子?

「魏帝說笑了。」宋王又抹了把冷汗,幹幹笑道:「本王怎會用這等貨色來侮辱您呢?來人,把本王精心為魏帝搜羅的一百南國佳人送上殿來!梅氏,你!本王可饒你不死,只要你將功贖過,把全卷『刑經』默寫出來,本王就放你歸家去。」

「請恕小女不--」她寧折不彎的倔性子又上來了。

元拓大袖微拂,竟靠著寬袖掩蓋,在眾目睽睽之下握住了她柔若無骨的嬌軟小手,她生生地岔了氣,下頭的話全堵在喉頭出不來,不敢置信且又羞惱驚怒地抬眼恨恨瞪向他。

昏君!淫帝!

他陣光隱約含笑,神色卻帶著沉沉如山嶽般的壓迫感懾住了她欲翻臉反抗的掙扎。

「就這麼辦吧。」他朗聲道。

梅小法怒不可遏,拚命要掙開他的掌握,手卻還是被他握得牢牢的,眼見眾人目光不斷往這兒瞄,就算明知道在人們眼中不過是魏帝站得離她近了些,可是、可是……

男女授受不親,何況他還仗勢欺人!

她一急一氣,腦子裡的法條又噴湧了出來,話聲自齒縫中迸出:「良賤不通婚,違者良解籍除族,賤杖斃或流放三千里--你、你就不怕嗎?」

「孤是大魏之帝,孤說誰是良便是良,誰是賤便是賤……」掌心握著的柔軟小手酥若凝脂,元拓心神不由一蕩,半晌才想起如何回話制住這愛引經據典的小人兒。

「你不用怕。」

現在是在說怕不怕的問題嗎?!

她被堵得一時氣結。

不知究竟的宋王開口命侍女將她帶下去默寫,幸虧他腦袋還沒完全給門板子夾壞,總算稍稍記著方才魏帝「依稀好似隱約」有維護這小姑子之意,否則宋王老早讓執金衛上去將她拖下去了。

梅小法在被侍女「左右挾持」前,元拓不著痕跡地鬆開了手,也不知怎的,明明方纔他的霸道禁箍令她羞憤難當,可就在那寬厚溫暖大手離去的剎那,她手心一空,心頭沒來由掠過了空蕩失落感。

「孤等你。」低微如淺笑的嗓音一閃而逝。

她心口一震,匆匆回望了他一眼,卻見那個一身繡金玄黑大袍的年輕帝王負手在後,目光已經自她的方向轉移至蓮步入殿的百名美人……她胸口莫名悶堵得厲害,忙低下頭跟著侍女急行的步伐,暗笑自己今日真是被連番禍害得腦袋耳朵順帶心窩子都不好使了。

自古帝王之言,有重如泰山,自然也有臭如狗屁嗎,她要是拿來當真理,那才真教該死呢!

梅小法決定等默寫完「刑經」交差後,便要回家過香爐吃豬肘子洗柚葉好大驅霉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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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5 00:31:27
第三章

徘徊將所愛,惜別在河梁。

襟袖三春隔,江山千里長。

寸心無遠近,邊地有風霜……

齊、王融《蕭咨議西上夜集詩》

梅小法就這樣被扣在宮中寫了兩天兩夜的「刑經」上下卷。

自一開始的正襟危坐,一筆一心,細細默寫,錄下曾祖爺爺的畢生心血智慧瑰寶,在寫完前三卷錦帛時,她尚且搖頭晃腦,但覺嚼之餘香滿口,深深感佩敬重在心,待寫完第四卷、第五卷後,她開始覺得曾祖爺爺似乎把法條細擬得有一丁點冗長了。

然後天亮了,累趴在案上睡了兩三個時辰的梅小法又被侍女推醒,梳洗過後,塞了碗酥酪和兩隻奶餅子給她,匆匆催她吃完後又繼續寫。

而後是第六卷、第七卷,她手酸得渾不似自己的,疲乏僵硬的腰肢腿腳好似被種在地上起不來了,眼睛酸澀佈滿血絲……接著第八卷,她已經覺得曾祖爺爺根本是折騰後人來著,像是同樣一項「竊鉤罪」,何必又得詳分究竟是庭院裡偷的,還是屋內偷的?不只如此,白天偷的罪名和晚上偷的又有不同的宣判法……

想她平時熟讀在胸,時不時拿出來運用一番時,怎麼就沒發現曾祖爺爺竟有這麼嘮叨來著?

「胚呸呸。」她回過神來,忙自行掌嘴兩記以示懲罰。「子孫一時不孝,還請曾祖爺爺在天英靈恕罪則個,小法日後定記戒在心,下次萬萬不敢了。」

待到第二天黃昏時分,幾近崩潰的梅小法拖著半死不活的步伐終於爬,呃,走出了宋王宮,她強打精神望向天邊彩霞滿天,突然鼻頭一酸,有種死裡逃生的喜極而泣感,激動得就想跟第一眼看見的宮外老百姓分享深宮可怕的心情。

「宮門一入深似海,再回頭已百年身,」她忽然抓住了個紮著沖天辮正要回家吃夕食的小童,淚漣漣喟歎歎,苦口婆心地道:「不可不戒,不可不戒啊……」

「哇……阿娘,有瘋姑子啊啊啊……」小童嚇得號啕大哭。

淚汪汪的梅小法一怔。

不遠處的酒樓上,有扇推開的大窗,窗後憑欄直直眺望這個方向的高大男人嘴角抽了抽,隨即默默捂額,低下頭去,肩頭可疑地微微聳動起來。

他後方的兩名護衛又互相交換了一個驚駭萬分的目光。

笑了笑了,又笑了

他們英明神武凜懾天下的君上,做出這番形狀……好不搭啊!

「對、對不住啊,姐姐不是故意的。」梅小法看著面前個頭小小卻哭聲震天,實力直逼哭倒長城孟姜女的小童,頓時慌了手腳,討好安慰道:「要不,要不姐姐請你吃糖串子吧?」

「嗚哇……」小童哭哭啼啼抽抽噎噎,「十串。」

她卡住,半晌後只得咬牙道:「好,十串。」

最近果然是倒霉得沒了邊了,不管宮裡宮外都遇上詐騙的,偏偏一個兩個都是她罵也罵不得,打也打不下。

梅小法垂頭喪氣地掏出十文錢給那小魔星,眼睜睜看著那小子錢一到手,便神奇地迅速一抹眼淚,樂顛顛地撒歡兒跑走了。

行,算你狠!

酒樓之上的元拓看得嗆咳連連。

「君上,」霸下遲疑道:「是否要屬下前去--」

元拓放下掩面遮住笑意的袖子,英俊臉龐竭力恢復常色,清清喉嚨鎮定道:「不用。」

「諾。」

「她在宋國待的時日也不會久了。」

霸下和睚皆又交換了會心一眼,各自慎記在心。

終於得以回到康平坊的梅小法,在推開家門的一剎那,裡頭迎出的是一老一少兩張秀氣神似、一模一樣哭哭啼啼的臉。

她頓了一下,忙道:「我沒事。」

「嗚嗚嗚……可總算回來了,真是嚇死為父了……」梅父撲上前,淚噴了。

「奴下還以為往後再也見不到小姑子了,嚶嚶嚶嚶……」晉在旁邊頻頻以袖拭淚。

「……」她一時無言,半晌後才說:「那個……有吃的嗎?我餓了。」

「有有有,飯菜都做好了,有油燜冬瓜、蒸豆子,晉還烤了條魚呢!」梅父吸吸鼻子,慇勤地拉著女兒。「好閨女兒受苦了吧?別怕,咱往後低調些,甭說王宮,就是天王老子來請也不去了!」

梅小法對於阿爹的維護還是非常感動的,因為太感動了,所以也就不好再提醒阿爹那個殘酷的事實--上位者想對他們小老百姓搓圓捏扁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還能由得他們答應不答應嗎?

弱肉強食,自古皆然。

宋王昏庸無道,一聲令下,她也只能乖乖抄了曾祖爺爺的「刑經」上繳,而蠻橫的宋王,卻又在絕對強勢可怕的魏帝面前畏怯若鼠……

她腦中沒來由閃現了那個俊美霸氣的男人,不禁有些恍惚。

話說,那日……他說的「孤等你」,到底是什麼個意思?

梅小法忽然覺得莫名心慌忐忑起來……

深夜,宋王宮。

甫服食過「五食散」的宋王面色漲紅,正瘋狂地將一赤裸美人壓在榻上,充滿獸性地囈咬啃吸著美人玉白渾圓的酥乳,殘忍地在上頭留下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咬痕,美人拚命壓抑下驚恐和痛苦,強迫自己發出享受至極的難耐呻吟。

垂落的紅帳劇烈地搖動著,隱約傳出的嗚咽已成了求饒:「王……王,不要,求、求王憐惜……」

男人不管不顧,興奮的嘶吼聲和獸淫衝刺動作越發肆虐,最後結束在女子一聲裂帛般的慘叫中!

「掃興!」半晌後,帳後傳來宋王不耐的叫喚,怒氣沖沖地道:「把這賤人給本王扔進蛇籠裡!哼,那賤屄不想服侍本王,就讓她好好嘗嘗那群蛇寶貝的銷魂滋味。」

「諾。」寢殿門口幾名身手利落的侍人匆匆入內,訓練有素地將渾身癱軟若死物的美人拖出殿門外。

侍人們臉上除卻恭敬畏懼,並未有其他如同情等異色,因為宋王宮中幾乎三五天就有一批美人被當成死狗般拋出宮外,她們在入宮時個個滿是雀躍期待之情,總以為自己承寵之後,便能從此坐擁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做那萬女艷羨的天上天、人上人。

只可惜宋王性好暴淫虐歡,除卻少數幾個熟諳房中術的妃子能吃受得住外,初次承幸的美人幾乎是一批又一批,連個聲響也無便永遠消失在這個吃人的深宮裡。

「更衣!」一身汗水帶著令人作嘔的淫靡氣味的宋王面色陰沉地走下榻,暗處瑟瑟發抖的宮女們忙上前替他拭身換衣。

「傳金舍人來。」

金舍人不一會兒急急進殿,斂袖行儀道:「王。」

「那事打探的如何了?」宋王盯著他問道。

「回王上的話,」金舍人小步上前,壓低聲音稟道:「臣下打聽出來了,那女子容貌肖似魏帝生母柴皇后,想必魏帝那日宴上才對她格外青眼。」

「如此好極、好極。」宋王若有所思了片刻,突地陰沉沉一笑。「豎子元拓以為他魏國兵馬如狼似虎,便可一再欺我南人至此嗎?」

「王上的意思是?」

「本王聽說,他父親元琅璫年為了柴皇后,不惜與北齊國君兄弟反目,自北齊帝手中奪了這朵北國名花,在柴皇后因病過世之後,又哀極幾死,這才早早傳位給元拓。」

宋王笑得像頭貪婪嗜血的豺狼,「據聞北魏的太皇太后向來不喜柴皇后,不時挑撥元琅和柴皇后的感情。你說,如果本王把小賤人封為公主,風風光光地嫁至魏國,到時祖孫兩人因小賤人而屢起衝突,鬧得他後宮不平靜……這場戲精采不精采?」

「王上英明!英明啊!」金舍人眼睛一亮,諂媚地高聲呼拜下去。

「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宋王眼底閃動著興奮到幾近癲狂之光,這一刻,彷彿已經看到自己的小小手段便已翻雲覆雨,挑撥魏國狼子自相殘殺、舉國覆滅。

彷彿這些年來被北朝四國壓得喘不過氣來,卑微似他人腳底泥的那口濁氣,終於得以暢快一吐。「諾。」

敢蔑視本王的人,統統都要死!

宋王猙獰得意地笑了。

三日後,宋宮詔令一出,舉國震驚,萬人瘋議。

而康平坊裡的梅宅廳堂上,跪在下首恭聆王令的梅家三人則是面色大變,不敢置信地瞪著宣旨的侍人。

「宛平公主,還不接旨?」侍人看似恭敬實則輕蔑地怪笑道。

梅父和晉衝動地就要起身向侍人逼問個明白,梅小法迅速按住左右兩人。

「民女領旨。」她面色蒼白卻鎮定地恭謹接過。

「小法!」

「小姑子。」

隨著侍人前來宣旨的金甲衛閃電般出戟,殺氣沉沉地將梅父和晉壓倒在地。

阿爹!

梅小法心一痛,厲聲道:「大膽,我既接旨,本宮現在便是吾王親封宛平公主,是十日後北上和親的魏國帝妃,誰敢放肆?」

原是趾高氣昂的侍人和金甲衛一愣,不知怎的心中俱是一寒。

這小小庶族賤子怎麼頃刻間便有了那足以與公主相匹敵的尊貴氣勢?

侍人一咬牙,還想再使威風。

「啪--」

「兩國和親已是板上釘釘,爾等卻在本宮家中喊打喊殺,不知列位是瞧不起本宮這個半路受封的公主,還是瞧不起封本宮的吾王……」她怒極冷森森一笑。「抑或是魏帝?」

侍人和金甲衛們聞言臉色慘白,個個冷汗涔涔。「公、公主言重了,奴下們不敢。」侍人抖音如顫。

「請公主恕罪!」金甲衛們也急急收戟,身上盔甲摩擦間發出鏗然聲響,紛紛單膝跪地。

梅父和晉看得目瞪口呆,吶吶地望著那身形嬌小單薄,卻像是一瞬間高大嬌貴了千萬倍的小姑子。

梅小法心下滿滿酸楚,藏在袖裡的小手死死掐握著掌心,面上仍不改嚴峻,昂然道:「十日後,本宮自會上花轎,現在,你們全都滾出本宮家!」

「諾。」侍人和金甲衛們忙朝她躬身,急急退了個沒影兒。

四周陷入一片靜寂。

她挺得筆直的身形漸漸虛軟了下來,憋了許久的淚水再也抑不住地奪眶而出。梅父心疼地扶住女兒,嗚咽道:「小法,阿爹可憐的寶貝兒啊……君王無道,蒼天不開眼啊……他們、他們怎麼能這樣待你呢?嗚嗚嗚……」

「小姑子,你逃吧!」晉用袖子一抹淚,紅著眼咬牙道:「這個國是再待不下去了。」

「逃?」梅小法搖了搖頭,苦笑了起來。「沒有路引,沒有勢力,我們能逃到哪裡去?再說宋王不可能當真放任我十日後再上花轎……況且,你們聽!外面隱有盔甲響動,咱們宅院外頭定被軍士圍了個鐵桶般密密實實,如何能逃?」

梅父和晉面色如灰。

「那、那就真的沒有法子了嗎?」梅父看著自家嬌嫩嫩如小糰子的女兒,簡直心如刀割。「難、難道你真要嫁那北國凶狠無情的蠻子?」

梅小法腦中躍現魏帝似笑非笑的容顏,心頭一震,腦袋沒來由地空白了一瞬,旋即強自定了定心神,深吸口氣道:「女兒與魏帝曾有兩面之緣,他並不像是不講理蠻魯之人,也許女兒可以同他說理--」

饒是此刻情勢險峻、心情沉重,梅父和晉還是不約而同倒抽了一口涼氣,表情說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她愣愣地看著他倆。

怎樣?

青青林中竹,可做白團扇。

動搖郎玉手,因風托方便。

團扇復團扇,持許自遮面。

憔悴無復理,羞與郎相見。

梁、沈約〈團扇歌〉

饒是哭哭啼啼難捨難分亦是無用,生逢亂世,人命如草,命運自來就不由弱者自主,而是隨時掐握在強者手中。

儘管梅家曾是法家士族之首,可一朝淪落塵埃,更兼君王昏庸荒淫殘暴,就算朝野間承梅家先祖授業的弟子徒孫不少,可亦不敢有一人為梅家強出頭。

這頭,想安然在自個兒頸上穩穩貼貼待上幾年都不易,又怎敢為了旁人之事就輕易捨去?

宋王殺的大臣難道還少了嗎?

君王無道,國滅可期……

這是人人心中都深藏著,卻永遠也不敢說出口的悲痛之言。

無論如何,十日後,宛平公主仍在宮嬤四人、滕妾八人、侍女十六人、侍衛兩百餘眾護送的和親隊伍中登車上路,淚灑定安門,揮別故土,踏上遙遠不可知的北方。

饒是梅小法自幼心性堅毅,依然在路上默默流淚了三天,直到第四天眼睛浮腫若杏桃,眼都瞇成了一線,才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寬敞且鋪滿狐皮的舒適朱輪大車內,兩名隨車的侍女不知何時東倒西歪地倚在角落不省人事,連那高大偉岸的美男子何時出現在車中,亦無人得知,包括哭累了昏睡過去的梅小法。

她身穿繡金絛紗華袍,嬌小的身子裹在沉重的錦衣中,顯得脆弱無依可憐,小小的臉蛋雪致白皙得仿若凝脂,更襯得眉目彎彎如墨,櫻唇嬌軟豐潤欲滴。

元拓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這樣看癡了。

雖是自幼厭極帝父後苑那些矯揉造作的鶯燕脂粉,待成年後再如何潔身自好,卻也不免因男子陽剛精力旺盛,而有過幾個妃嬪美人,不過都是許久召寢一回,幾近無情地發洩完後便翻身下床就走,從不曾有過半絲繾綣纏綿留戀之意。

可是……

他靜靜地在她身畔坐下,修長大手溫柔地撫至她後頸的昏xue輕輕一壓,梅小法身子微震,隨即陷入暈睡狀態。

元拓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粉團兒似的小臉蛋,指背輕若蝶吻地摩挲著,撫過她紅腫的眼皮,她的頰、她的俏鼻,最後戀戀不捨地停留在她宛若花瓣的唇上,指尖撬開了她豐潤嬌美的上下唇兒。

儘管在沉睡狀態中,梅小法卻隱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嘴邊擾人得慌,本能地輕啟雪白貝齒啊嗯地咬住了,在那東西僵住的當兒,這才心滿意足地含住又睡著了。

「壞丫頭。」元拓被她暖濕蜜潤小嘴兒含得下腹一緊,陣色幽深了起來,胸口狂躁灼熱難當,嗓音沙啞似斥似笑。「果然嘴上功夫了得,連睡著了也不讓人安生。」

向來深以為傲的自製有些岌岌可危,他被她含得慾火賁起,原只是想逗弄她的心思霎時也變了味,有種更深更沉的熱度自腹間蔓延竄燒上心口,直衝腦際。

「你,已是孤的了。」他啞聲低笑,語氣裡透著狂傲的霸氣和滿滿的佔有,以及一絲無可察覺的溫柔。

她仍睡得深,含得緊,他便以修長指頭柔緩而堅定地倣傚著男物進出女體的動作,漸漸地蹭著、抽插著,直至她濕暖芳潤的玉舌尖兒再也含不住,一點香唾自唇畔流了下來,宛似情動蜜汁春水漸出……

他再也抑不住地抽出手,低下頭去,薄唇覆上了那誘人如熟透果子的小嘴兒,柔軟甜香的觸感令他忘形地越吻越激烈纏綿,舌尖兒勾惹吸纏得像是要將她口中芳唾吞吃一淨。

在夢中的梅小法只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來,而且身子越來越熱,像是被團猛烈火焰包裹住,逃也無處逃,躲亦躲不開。

她在夢中嗚咽抗議,柔軟小身子也掙扎扭動了起來,半裹在紗衣中的渾圓玉乳無意間蹭著了他強壯的胸膛,幾是火上澆油,炸得元拓原就不怎麼想克制的慾望更加沸騰壯大。

他老實不客氣地將她撈入懷裡,任她的小屁股坐抵在自己勃發碩大熱硬如鐵的巨劍上,隔著薄薄的袍子和褻褲,那灼熱強硬幾乎破衫而出,直直地頂住她挺翹如桃兒的小屁股不放。

大手靈活地鑽入被扯鬆了的衣襟內,牢牢地捉住一隻酥乳,捧著揉捏著、搓逗著那頂端粉紅紅俏生生的小櫻果,弄得她嚶嚶直泣,身子如繃緊了的弦般又是抽搐又是扭動,陌生情慾自他唇瓣指尖下不斷顫然綻放,甚至連雙腿羞人處都不知為何變得又熱又緊,還有柔膩汁水湧得一塌糊塗……

「天殺的,孤真想現在就要了你!」元拓被她情動時嬌巍巍得似擰得出蜜汁子的美極模樣惹得狼心大動,可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卻拚命勒住他的狂欲。

倔強正直高潔如她,如何能接受大婚前便失了處子身?

縱然只是幾次相見,這小倔驢子的性情他卻是知之甚詳,是那寧折不曲的,若是真逼急了惹惱了她,恐怕憤極一頭撞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此處,他心下一凜,濃眉不由糾結地蹙緊緊。

這麼教人激賞喜歡的小人兒若是為此香消玉殞,他……還是不忍也捨不得的。

「好吧,今日便先饒過你。」他喃喃低語,深邃黑眸掠過一抹不甘願的光芒,隨即低低笑了。

「記著孤留手的這份情,往後待孤就別像對旁人那樣,動不動張口想訓便訓……知道嗎?」

他總算停住了撩撥騷擾之舉,睡夢裡的梅小法也自然安分了不少,小臉下意識地往他透著暖意的懷裡直直鑽去,鑽得他心都軟成了一汪水,可偏偏她鑽吧鑽吧的,小屁股又扭呀蹭的,蹭得他火又上來了。

小娃,你可是自找的!

「孤倒忘了,你還是得賠償孤憋著這口火的失損費。」他索性將她摟得更緊,而後又低頭狂吻她,大掌靈活利落地解開她的衣襟裙袍,不一會兒梅小法便被他剝得衣衫半露,肚兜遮不住的渾圓嫩乳顫生生抖動,薄薄的褻褲也褪至了小屁股底下。

他只說不在這兒要了她,可沒說不碰她。

元拓狠勁兒上來,俊美臉龐埋在她胸前,吸咬著她一邊的雪白渾圓,吞吃得津津有味,大手則是一路滑過她柔軟平坦的小腹,越過萋萋芳草,在幽密細縫處尋得了那藏在其間的小珍珠,樞逗撫挑得她水兒洩流得止不住,背脊陣陣竄過的酥麻顫慄快感,迫使她幾乎尖喘低泣起來……

元拓生平從未這般失控衝動過,許是因為她雪致粉嫩得令人瘋狂的酥脂玉肌,也許是因為她清醒時嚴肅正直可愛得令他總想微笑的小臉,此刻卻漫布著嬌靡蕩人的春色,更激起了男人體內那頭貪慾戀狂的猛獸。

他忍不住想要弄得她心失神蕩,看她在自己身下舒捲釋放得嬌媚極致,看看她究竟能被他逼到綻放至何種境地--

那緊窒暖熱的小穴ue窄得連他的指尖都得極為艱難辛苦地鑽研開,她的嚶嚶低吟喘泣令他慾火更狂,手指堅定地擠開了她窄不可言的蜜徑,個中濕暖緊膩得教他不自禁想像,當日後是自己身下的巨物破開她的小穴ue時,該是何等地銷魂蝕骨……

該死的!他竟生生地嫉妒起了此刻在她體內的這根手指頭!

「疼……」她哀哀嬌泣。

他忍得滿頭大汗,俊美臉龐漲得通紅,宛若上好白玉教胭脂染上了一抹霞色,嗓音低沉嘶啞,溫柔又緊繃得幾不可克制,卻還是只能好聲好氣哄著:「噓,小乖,不怕,孤在這兒,孤不會再進去了,就在外頭弄弄你便好了,嗯?」

「出去,疼啦……別捅……疼呢……」她掙扎著小小聲嗚咽泣訴,隱隱約約似有了要甦醒的跡象。

元拓又是怕她真疼得厲害,又怕她醒過來見此情狀會羞惱尋死,若是再重點一次她的昏xue,卻怕她身子會受不住,若日後落了什麼後遺症便糟了,不禁有些無措。

而早已暗中取代了車伕和護車侍衛的大魏高手個個耳尖得不像話,聽到這兒已不只是面紅耳赤渾身發熱,雖然心中也不無有--

「咱君上若是真在這朱輪車上吃了未來的國母,倒也是一番情趣佳話」的念頭,但畢竟教十幾個忠心耿耿的侍衛聽自家主上的活春宮,這恥度確實也跨得太大了些。

他們還是生平首次見君上這般忘形過……

鳴,不知道回大魏後會不會被滅口啊?

元拓只得恨恨抽出被她的春水沾得滑膩膩濕透了的「幸福」指尖,見她因下腹私密羞處的壓力一舒--不再被夫狼騷擾--故而鬆了口氣後又睡得憨甜的小臉,真真氣得他一口悶氣堵在胸口,險些內傷。

他悶哼了聲,恨得磨牙。「好,待你到大魏後,看孤怎麼弄得你三天三夜下不來床!」

朱輪大車外的大魏高手們,個個忙低頭假裝地上有東西。

向來霸道狂傲、高高在上的元拓撂完狠話,最後還是惡霸地將人家小姑子的褻褲脫光,將她玉白赤裸的雙腿架在自己寬肩上,而後他絲毫不客氣地埋首吮吸起她底下小穴ue蜜瓣兒,吸得小人兒又是哭又是嬌吟又是一陣小腳亂踢,身下春潮洩了一遭又一遭……

嘖嘖嘖!自家君上這可憋狠了,瞧把未來國母折騰成什麼模樣了。

大魏高手們又是小心肝亂亂跳,又是繼續假裝地上「還有」東西。

直至把梅小法身子搓揉得酥軟癱成了團春泥似的,元拓這才半酣然半饜足地放過她,先是舔了舔猶沾有她甜香汁水的唇瓣,而後掏出懷中的雪緞大帕,溫柔且小心地替她拭淨雪白柔嫩大腿間殘存的些許春水。

見那被他啜吸得粉嘟嘟微腫如櫻桃子的蜜蕊,可憐兮兮地在透涼的空氣中宛若欲滴凝露,深邃鷹眸暗色更深了,隱隱跳動燃燒的火焰又彷彿有一觸即發、大火燎原之勢。

可目光一落在她玉雪般可愛,淚珠仍沾濕未停的小臉蛋上,他心中又是一軟,知道自己今天可把她弄得狠了,少不得醒來後除卻驚疑迷惘外,接下來這一兩天恐怕連走路都走不好了。

「怪甚,孤以往精力亦如狼虎,可總抑得下,因何今日對上你就憋不住了?」他自言自語。

是呀,君上,吾等也好想知道何故啊?

外頭的大魏高手們也是人人心中迷惑甚深。

皆因未來國母,跟「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妖嬈媚骨」等詞都搭不上邊兒啊!

「罷了。」元拓骨節勻襯的修長大手輕柔地替她重新穿上一層又一層的紗衣華袍,留戀不捨又愛不釋手,最終還是在繫好她腰間的結帶後,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回

到錦榻狐褥上,以指尖描繪過她睡得紅撲撲的小臉,低笑了一聲。「以後,孤總能弄明白的。」

是劫是緣,是念是孽……

日後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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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5 00:32:19
第四章

當梅小法終於自長長的「一覺」中醒來時,躺在錦榻狐褥上,迷惑地眨著眼睛,沉默地思忖了足足好半天,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朱輪車裡有臭蟲。

難道是宋王想給她個下馬威,又怕太過明顯有傷痕,到魏國不好交「貨」,所以才使出這下九流的手段嗎?

她撓了撓隱隱作疼發癢的胸口,還有雙腿之間那羞處,小臉漸漸地紅了起來,除了是羞的也是給氣的。

忽然想到了自己還躺在這令她渾身說不出不自在的錦榻上,她連忙翻身坐起,卻在柔軟蓮足踩及地面的剎那,怔了怔。

咦?她的鞋子哪兒去了?

朱輪大車裡的兩名侍女仍在角落裡睡得歡,她本張口欲問,後來還是搖了搖頭作罷,許是她記錯了。

「不對啊,那我的鞋子呢?」她滿面疑惑地在寬敞大車內四下找了起來,卻遍尋不著那雙原穿在她腳下的鞋子。

真是的,她好不容易在凶霸霸宮嬤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把那雙鑲珠戴玉卻穿了疼死人的弓鞋換成了自己家裡帶來的,她親手繡縫的那雙小綠蓮葉鞋。

「唉,難道是故土不堪回首,就連雙舊鞋也不由我留下做個念想了嗎?」她喃喃自語,神情無比悵然。

眼眶又不自禁地濕熱泛紅起來,她急忙用袖子抹去,深呼吸力圖振作。

不成,她得挺住,她不能就此認命,阿爹和晉都還指望她替他們將來的終身大事作主,她此去魏國定然是要求得魏帝放她歸家的。

「他,許是會答允的吧?」她心念一動,忙回去榻上翻找起自己帶來的那隻小包袱,洗得褪色卻乾乾淨淨的青布裹著的是阿爹給她的一封家書,兩件舊色素淨的單衣,以及晉淚眼汪汪給她的一小缽故國土,說是她到魏國後若有水土不服的情況,舀少許故國土沖在水裡喝了便能解。

這是我們陳國的老俗,靈得很,小姑子可千萬記得試試。

想起雖然比自己大了一歲,卻十足像透了自家小弟弟的晉,她鼻頭又不自覺地一陣酸楚,目光不敢再落在阿爹給她的家書上,那是讀一遍痛哭一回,因著那家書裡除了阿爹熟悉風雅飄逸的墨字,字字句句更透著一片心疼不捨、融融惜女之情。

「公主,到宿頭了。」外頭響起的是侍人陰陽怪氣的喊聲。「再不下車耽擱了時辰,明兒沒能趕早出發,奴下們可擔待不起。」

梅小法一僵,水亮眸兒看向車簾遮著的外頭,半晌後,沉聲道:「知道了,爾等可退。」

「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了,我呸!」那侍人低低的諷笑毫不掩飾。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況且此刻長路迢迢,黃沙漫漫,若是當真惹急了他們,發狠將她弄死之後再上報兩國,亦不過是一句「染病而死」便草草交代了,反正和親隊伍裡還有如花似玉的滕妾八人,若是魏帝不悅,南國自來多佳人,再上貢個千八百名絕世美人也不是難事。

「亂世人不如太平狗啊……」她長歎。

在驛站過了一夜後,翌日破曉便又起程北上,接下來和親隊伍整整走了一個半月才抵達大魏國都--玄龍城。

「公、公主,我們……到了。」這次,那侍人的聲音卻隱隱帶著畏懼和震懾,抖音難抑。

因為素來魏帝最為輕蔑無視的他國和親隊伍,每每到了玄龍城都得屈辱地走邊城門而入,且一到以玄金為國色的雄偉皇宮外,更是車停轎立,誰都得滾下來乖乖用雙腳走上五百台階,而後立刻被帶往後苑某不知名的小小寢殿,扔著就是一年兩年無人聞問。

聽說上回中秦國最引以為榮的美麗公主落得的就是這般待遇,再美再艷也成了後苑裡一處被遺忘的堆腳泥。

此番宋國隨侍使和侍人們個個都已做好了被冷遇的心理準備,可萬萬沒想到車駕才抵玄龍城外,便已看見了旌旗獵獵的威武魏國皇城軍,恭立在城門口,擺開大陣仗,為首相迎的還是一美髯玉面的俊大叔,赫然是馳名北朝的魏相王簡。

最可怕的是,常有笑瞼狐狸「美稱」的魏相此刻笑得飄然若仙人,滿臉親切的好似自己大駕來接的不是弱國偽公主,而是真正尊貴無匹的金枝玉葉。

但見王簡快步走近朱輪大車前,長長一揖。「娘娘一路辛苦了,臣下王簡,參見娘娘,祈願娘娘長樂無極。」

娘娘?不還是公主嗎?怎改口得這般快?

梅小法滿臉困惑,卻還是斂首端凝而坐,就算隔了一重厚厚車簾,仍微微行了個儀,輕聲肅然道:「魏相請起,有勞魏相相迎了。」

「不敢,此乃臣下之榮幸。」王簡恭敬淺笑,起身後便對看傻了眼的宋國諸人,一撫美髯,笑得那叫俊逸迷人,惹得宋國諸人看得心下一陣評然。

「聞知諸位護駕公主有功,吾國君上龍心大悅,今晚迎賓宴上必好好厚賞諸位。」

「謝魏帝,謝王相--」宋國諸人受寵若驚地忙行禮。

王簡眸底微光一閃,「來人,護迎娘娘入城進宮!」

「諾!」精壯勇猛的千名皇城軍轟然大吼,氣勢驚人。

「恭迎娘娘進宮--」

「恭迎娘娘進宮--」

「恭迎娘娘進宮--」

梅小法一路就跟發癡做夢般,傻乎乎地被威風八面地迎進了城、迎進了宮,而後還被數十名大魏侍女小心翼翼護著,送進了號稱後苑最美最奢華的帝后正殿--椒房殿。

漢宮椒房殿,國母所居,起名椒房,乃椒最多子,帝甚歡之,願後為己皇嗣綿延,故以「椒房殿」為譽也。

不知怎的,梅小法一見新燦燦鎏金的「椒房殿」三字,雙頰沒來由地一陣熱臊臊起來。

這、這都是巧合吧?哈哈,哈哈……

她心中乾巴巴笑著,不允自己多思多想,忙正色跨蓮步而入,可在看到裡頭擺設得金碧輝煌卻又典雅大氣的內殿時,還是不由得被大大震撼了一下。

「魏國很有錢啊……」她小小聲咕噥。

用的是戰國香鼎,掛的是漢玉璧,地上鋪的還是厚厚的雪狐毯……這得耗掉多少只雪狐呀?

她踩著踩著,忍不住一路心念佛,最後還是憋不住了。

「那個……」她清了清喉嚨。

「娘娘但凡有任何不滿意之處,只管交代奴下,娘娘不管要什麼,婢奴立時為娘娘辦到。」為首的魏國侍女忙應道。

她反倒一時語塞了。

呃……如果說要換掉這麼豪奢,嗯,造孽的雪狐大毯,會不會等一下連虎皮大樓都上來了?

梅小法冷汗如雨下,掌心在裙側擦了擦因緊張沁出的汗意,半晌後道:「那個,沒事,我,呃,本宮只是想問問……有沒有水喝?」

侍女也鬆了口氣,甜笑道:「自然是有的。娘娘您上座,婢奴立刻為您備妥。」

但見那侍女朝身後一示眼,數十名侍女立時訓練有素地行動起來,有的去燃香,有的去捧果,有的甚至取來了柔軟舒適又華麗的珍珠軟鞋,恭恭敬敬地替跪坐在主榻錦墊上的梅小法換了。

她呆若木雞地看著這一切,心底的疑團越滾越大。

以大魏國力之強大,國君之強勢,怎會將南朝一弱小國的公主奉為上賓?尤其這個公主還是宋王封的假貨,身上連半滴皇家尊貴骨血也沒有,在這貴賤有別,嫡庶分明的年代,恐怕於某些權貴者眼中,她的身份只與那些供人玩弄的妓子好上那麼一些些罷了。

事反常即妖。

她不由陷入沉思……

「娘娘,婢奴名姚,忝為椒房殿掌事侍女,日後娘娘但有何吩咐,只管差遣姚便是。」那長相清秀的侍女捧上羊脂玉鑿雕而成的玉盞,獻至她手邊。

「娘娘請用,此乃雪池泉眼取出的甘水,清洌甜美,若娘娘喜歡,用來煮茶亦是極好的。」

「有勞了。」她接過玉盞,若有所思地啜飲了一口,不自禁讚道:「果然是清甜無比,令人飲之神清氣爽。」

姚笑得更歡了。「娘娘喝得好,便是婢奴們的福氣了。」

梅小法險些嗆著。

唉,果然穿上龍袍也不是太子,她還是不習慣啊。

況且侍女們的姿態越謙卑越奉承,她就越覺得彆扭疑心,總覺得這背後有什麼重大陰謀,只等著她稍一鬆懈,便張大了血盆大口將她吞吃得骨頭都不剩!

「你們且退下吧,」她謹慎地道:「本宮想歇會兒。」

「諾。」姚輕輕巧巧退下,還不忘留下兩名貼心的侍女,同自己在外殿候著。梅小法見她們都退下了,暗吁了口氣,拎起長長的裙襬蓮步輕移地繞過碩大屏風,進了後頭垂金幕、鋪繡褥的內寢殿。

她迫不及待褪下一層層綺麗繁複的華袍,僅著雪白柔軟的中衣軟裙,在雕花鑲玉的銅鏡妝台前跪坐了下來,把沉重的簪子全取了下來排好。

長長青絲如瀑垂落在身後,摘去眉心的花黃,拭去唇瓣上的丹紅胭脂,她瞅著鏡中熟悉的容顏,不自禁又是長歎了一口氣。

恍如一夢……

不久前她還是宋國平民坊內的一小姑子,現下卻是魏宮中眾星拱月的娘娘,命運何等弔詭荒謬?

「唉。」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只覺得額際突突悸跳生疼。

前途福禍難料啊!

外頭爐鼎靜靜燃著醇厚清幽的珍貴龍涎香,十尺高的珊瑚樹燭台火焰溫暖暈黃,原是坐在銅鏡前傷神苦惱的梅小法再也不敵連日來顛簸趕路的疲累感,不知不覺伏在妝台上睡著了。

良久後,,個著玄色滾金袍的高大身影在外殿制止了侍人侍女們的恭喊聲,龍行虎步地跨入殿中,腳步不疾不徐地繞過內殿,在看見那伏在妝台前的嬌小背影時,驀然頓住了。

「怎累了也不往榻上睡去?」元拓銳利黑眸霎時變得柔和,低聲喃喃。

「是陌生之地,你不得安心嗎?」

那張雪白秀氣的臉蛋沉睡得憨,嚴肅的眉眼此際放鬆了,再不似那個一板一眼的小學究,恢復成了她十五歲嬌嫩女孩兒的本來模樣。

元拓溫柔地傾下身來,小心翼翼地將她攔腰抱起在懷中,她略動了動身子,他倏然屏住呼吸,動作放得更輕緩,生怕擾醒了她。

為什麼自己這麼怕吵著了她?

他腦子閃過一絲錯愕不解,隨即又自我解釋,這般做是不想她醒來後,又板回小老頭子的端肅表情向他「諄諄教誨」何為男女授受不親云云--

很好,便是這樣。

元拓合理化了自己罕見失常的行徑後,繼續毫無心理壓力地將她抱到鳳榻上,將這柔軟得像粉糰子的小人兒送進香噴噴軟綿綿的錦褥裡。

「睡得這般沉,孤要把你扔狼圈裡吃了,恐怕你還半點不知呢。」他對著她熟睡的小臉低笑。

梅小法小小臉蛋埋入香軟的繡枕裡,長長的青絲垂落在肩背上,他情不自禁捧起一綹如雲的髮絲把玩起來,在修長指尖上纏繞著,許是不小心扯疼了她,但見睡得熟的小人兒輕嘶了聲,如墨彎眉皺了皺,他心一緊,急急鬆開了手指,有些忙亂地輕揉她的小腦袋瓜。

他雖說手勢因生疏而略顯無措,卻是罕見地柔和輕緩,竟揉著揉著又把她揉睡了……見狀,這才吁了口氣。

又瞅著她憨甜趣致的睡相過了好一會兒,因御駕出使宋國多日,致使軍國大事堆滿案頭的元拓還是不得不起身,最後溫柔地摸了摸她睡得紅暈滿頰的小臉,這才悄然大步離去。

到外殿門口時,他腳步頓停,對著率領一干侍女下跪行禮的姚道:「命那幾個宋國廚子拿出絕活來,誰做的菜式能得了娘娘的歡喜,便賞那人百金,提做椒房殿膳首。」

「諾。」姚忙應道。

其他侍女羨慕到了極點,卻也心下凜然警醒,這位宋國來的娘娘顯然讓自家君王十分上心,和後苑其他一眾無寵的公主、貴女是不同的。

待她們英偉俊美不凡的帝王去遠了,侍女們才紛紛起身,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地回望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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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5 00:32:35
絛樹及西施,俱是好容儀。

非關能結束,本自細腰肢。

鏡前難並照,相將映淥池。

看妝畏水動,斂袖避風吹……

梁、庾肩吾〈誅美人看畫詩〉

接下來數日,每到用膳辰光,梅小法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一道道精妙美味的菜餚如流水般送上來,多到長案都擺不下,還有十數盤由侍女們親自端捧著,只為博得她青睞一嘗。

到第五日,她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往後,」梅小法深吸了口氣,對爾雅恭馴的姚道:「每餐一葷二素,再添一道湯,少許米飯或白饈就可以了。」

「娘娘開恩!」姚和眾侍女慌得跪了下來。

梅小法反倒嚇了一大跳,「你、你們快起……我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就是百道菜餚僅奉我一人之用,太豪奢了。」

「娘娘乃未來大魏國母,起居飲食本就該享用至高至好,這區區百來道菜若是能有一二入了娘娘的眼,也是它們的造化了。」姚鬆了口氣,笑道。

「稼穡不易,農人辛勞,況且本宮不過就一個肚子,哪能裝得了這許多?」她正色道,「我知道宮中自有分例,我也不為難你們,就煩你同魏帝稟上一聲,往後免了這般勞民傷財吧。」

「請娘娘寬心,吾國民生富饒,米麥魚豚豐美,縱是傾一國之力博得娘娘一粲,亦是輕易之事。」姚以為她自南朝弱國而來,沒見過這等大場面,竟像是有福不會享、有寵不知受,說著說著不自覺地露出了倨傲輕蔑之色。

「傾一國之力博一人之樂,那是商紂荒淫之行。」梅小法微瞇起眼,嚴肅至極地道:「自古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姚這是把魏帝當夏桀商紂,還是拿我當妲己褒姒一流了?」

看著不起眼的清秀小女子,沒料想這一剎的威勢,竟有三分神似魏帝。

「婢奴不敢!婢奴、婢奴萬萬不敢……」姚霎時冷汗如雨下,哪還有半點瞧她不起之意,驚懼得五體伏地抖顫不已。

「我知道你本意非此,然身在宮中已是衣食豐渥無虞,自該多多待念幾分百姓的劬勞憂苦。」梅小法苦口婆心地勸道:「爾等也有父母兄弟,在宮外定然也是得憑靠雙手雙腳謀食,爾等想想,光是這一餐之量,是否就能養得尋常百姓一年尚且有餘了?」

姚和眾侍女被說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個個心服口服,霎時也渾忘了要解釋一句--這日日百道佳餚上宴,可都是魏帝金口交代叮嚀的。

默默佇足在殿門口的元拓則是拳頭抵在唇畔,低著頭,寬肩抑不住地微微抖動--給笑憋的。

霸下和睚眢已是見怪不怪,摸摸鼻子躲遠點兒,免得又給自家君王發現自個兒的狗膽包天不識趣兒。

不過--

霸下傳音入密:為何君上屢屢在殿外「窺伺」,卻不進去親會佳人?

睚訾及時回傳:這叫情、趣。

霸下……

兩人剛擠眉弄眼完,卻見自家君上不知何時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們,笑得他們骨頭都發寒打顫了。

「爾等近來很閒?」他濃眉微挑。

「回君上,臣下很忙,非常忙。」霸下和睚訾忙指天誓日表清白。

「既然忙,那後日孤的大婚,爾等也無暇與會了。」他英俊如畫的膾上笑意微揚,「美酒佳餚,炙羊燒牛……真可惜。」

霸下和睚管暗暗吞了口口水,俱是一臉苦色。

「君上……」

「想去?!」元拓斂眉垂眸,漫不經心地輕撣玄黑滾金大袖上毫不存在的塵埃,嘴角微勾。

「想!」霸下和睚眢眼睛一亮,猛地點頭。

「宋國這次派了不少暗人來。」他眸光變得幽深危險,笑得如噬血闇獸。

霸下和睚皆已跟隨元拓十數年,自是忠心不二且深悉帝意,當下瞭然於胸,眸中精光一閃。

「今夜子時前,臣下必不辱命。」

他微微一笑。

就在此時,內侍監悄悄地上前來稟:「君上,後日是您與宛平公主大婚,今明兩夜按禮規,您須先召寢兩名滕妾……」

元拓皺了皺眉,笑意全失。「多事。」

內侍監一抖,冷汗涔涔地道:「稟、稟君上,可老祖宗特別叮嚀--」

他面色略顯陰沉,卻又有一絲無奈之色。「嗯,回去稟報老祖宗,就說孤知道了。」

內侍監戰戰兢兢地退下,霸下和睚訾忙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看君上眉宇間的陰鬱森冷。

「嗤!」片刻後,元拓冷冷一笑。

當初將帝子帝媳揉捏在掌心裡猶不自足,現在連他這個孫兒上不上哪個女人的床,也想抓著不放?

他淡淡地道:「秀,去查一查,龐家家主是不是又送人進宮了?老祖宗年歲已高,正該是清閒享福的時候,往後誰再在老祖宗面前說三道四,無論是誰,統統送到罪懲司處剮舌削鼻之刑!」

「諾。」隨時離君上十步距離,垂手恭侍的內監統領秀銜命而去。

元拓負手在後,高大昂藏的身軀挺拔巍峨如山嶽,俊美如瑰玉的容顏卻冷漠如冰。

孤說寵誰便寵誰,這一生,孤絕不會像君父那樣,輕易為婦人左右!

梅小法自從「聽說」了她明日便要大婚後,整個人就陷入惶惶忐忑不安中,胃袋猶如被只惡作劇的手擰過來又捏過去的,翻騰欲嘔。

她揉著隱隱作疼的眉心,只覺胸臆中堵著口怎麼也吐不出的煩悶之氣,想到這莫名其妙的和親,還有至今連正主兒也未能得見一面,同他分辯個明白,她就覺胃更痛了。

午食之時,她只草草飲了半碗湯,隨意夾了幾筷子的菜吃了,便無甚胃口地命人把席撤了,默默到書案前練起書法,試圖穩定心神。

寫了數卷錦帛的佛經,她面色終於回復了一貫的恬淡溫靜,因專心太過,以至於姚不知何時到了身畔亦不知。「稟娘娘,釗妃求見。」

「釗妃?」梅小法蹙了蹙眉。

姚立時低聲解說道:「釗妃乃桂國公主,一年前入宮為妃。」

「原來如此。」梅小法心下不知怎的有些悶疼得發苦起來。

本是被她隱隱約約遺忘漠視的現實,忽然一下子逼近了眼前。

自古君王坐擁美人無數,龍榻之上,夜夜換新娘,無論再美再好的女子一入了宮中,承寵也不過三五日,而後便是紅顏未老恩先斷,漸漸被吞沒在這個華麗卻冰冷的皇宮之中,死了也無聲無息。

她不覺打了個冷顫,握著狼毫的手緊了緊,卻也越發堅定了心中打算。

「娘娘不欲召見釗妃,婢奴去替您打發了她便是。」姚冰雪聰明地道:「就說娘娘您正眠著,外人不可打擾。」

「不,你請她進來吧。」梅小法沉默了一會兒,平靜地道。

姚遲疑了一下,有些擔心地看著她。「娘娘,釗妃娘娘……」

並非泛泛之輩,單憑著她能讓足跡罕至後苑的君上,一個月就踏進她的珠光殿兩回,已是勝過後苑諸美人多多了。

「本宮心裡有數。」她明亮烏黑的眸子望向姚。

避得了初一也避不過十五,倒不如早早打了交道,心裡也好有個底。

唉,自幼最不諳爭鬥之事,就連鄰里間小姑子們向貨郎挑物什時,爭個紗花針頭線腦的,她都是躲得最邊邊兒的人,生怕一個不好,小姑子們把戰火遷及了自己身上。

誰受得住一群鶯鶯燕燕七嘴八舌地撲將上來?她又不是男人。

須臾,一陣環珮琅牆伴隨著一個溫柔如水的嗓音而來--

「釗兒參見姐姐。」

其聲之柔,其人之嬌,就連梅小法同為女兒身,也不禁有一剎地看傻了眼。

一群嫵媚侍女簇擁而來的,是個弱不勝衣、飄逸脫俗的神仙妃子。

梅小法心沒來由地一沉,略定了定神,才起身淺淺做了個上者對下者的見面禮,「釗妃請坐。」

釗妃柔柔弱弱地在她面前欠身行禮,卻是偎在侍女們的攙扶下,對於梅小法那句請坐恍若未聞。

「姐姐跟前……哪有釗兒坐的餘地呢?」釗妃小臉雪白如玉,眼圈兒不知怎的一紅,彷彿梅小法剛剛說了什麼羞辱傷損她的話。

「釗兒今日是來向姐姐請安,還望姐姐明日大婚後,留釗兒一條生路才是。」

那句句低到塵埃裡的瑟瑟可憐,卻是字字棉裡針,令人接話也不是,斥話也不是,梅小法眉心微蹙,尚未發一詞,身為椒房殿首席侍女的姚已是高高懸上了心。

「稟釗妃,娘娘進參湯的時辰就要到了,這是君上親自吩咐的,耽誤不得。」姚一個箭步擋在梅小法跟前,優雅有禮地朝釗妃一欠身。

「但不知釗妃有何貴事?」這是下逐客令來了!

「你、你是個什麼東西?」釗妃面色一變,玉面微側首,晶瑩淚珠兒已奪眶而出,「姐姐,就算你明日即將受封為後,可釗兒做錯了什麼?你竟要一個下人這般折辱我?莫不是姐姐聽了宮中傳言,知道君上只歇在釗兒珠光殿,心中不喜,便要拿釗兒做伐子了嗎?」

這後宮嬪妃果然心眼兒都不知怎麼長的,說話百轉千回,行事滴水不漏,還擅長以柔弱之姿顛倒黑白,明裡暗裡,話鋒藏著的都是元拓何等的寵愛她,所以就算她即將「受封為後」,也不過是個空空的虛銜罷了。

梅小法雖然長自民間,可先祖梅善留下無數經史,其中不乏宮闈舊聞載錄,以古監今,以史正身,難道沒吃過豬肉她還沒見過豬跑嗎?

可她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個半路被趕鴨子上架的假公主,和魏帝之間什麼都不是,但眼見這麼纖弱楚楚的宮妃在她面前喬張做致曬恩愛,她心頭不知為何總有些悶得難受。

「釗妃誤會了。」梅小法暗歎了口氣,雖只是頭一回合,便已經覺得厭倦至極了。

「本宮現在還是宋國公主,要待明日大婚後才算得上是這魏國的半個主子,所以釗妃今日若有什麼委屈要訴的,卻是尋錯了人。姚,送釗妃出去。」

釗妃愣了愣,不敢置信面前這不起眼的宋國偽公主竟四兩撥千金就要打發了自己?

「嗚,姐姐……」釗妃不甘心,淚漣漣嗚咽道:「沒想到姐姐惱釗兒至此,居然任個下人羞辱釗兒,若是君上知道了--」

到底有完沒完?!

梅小法被這嬌弱卻死纏不休的釗妃惹得一時火氣上湧,清秀臉龐一沉。「要不釗妃想如何?」

釗妃以為她怕了自己向君上告狀,不由心下暗喜,吸吸鼻子可憐兮兮地道:「只要姐姐能好好懲戒這個衝撞我的賤婢,釗兒自然領了姐姐這份情,就替姐姐向君上瞞了你管束下人不力,讓下人欺辱到我頭上之過。」

姚臉色瞬間慘白,不安地悄悄瞥望了梅小法一眼。

娘娘新來乍到,決計不會因為她一個小小宮奴就得罪了後苑最受寵的釗妃的……姚滿臉絕望之色,隱在大袖中的手瑟瑟發抖,緩緩屈身要跪下。

「這裡是椒房殿,姚是本宮的人,釗妃在這兒打殺本宮的人,於禮不合,於法不符,況且『大魏宮律』第參百零壹條有載:越宮懲戒婢奴,等同越級上告,違者處掌嘴二十板。釗妃,你當真要知法犯法嗎?」梅小法卻是一反方纔的避讓,肅然朗聲道。

釗妃呆了。

姚愣了。

而已得訊匆匆趕來的元拓大步才跨過殿門,乍聽之下,原是冰冷緊繃的俊顏驀然微笑了起來。

「聊什麼這麼開心?!」他步伐放緩,慵懶地笑吟吟問。

眾人一見君上駕到,侍女們紛紛下跪行禮,梅小法神情複雜地看著他,釗妃卻已是嚶嚀一聲,嬌淚點點地飛撲進了他懷裡。

「君上,您終於來了,釗兒好怕啊,嗚嗚嗚……」

他接住懷裡柔若無骨的嬌弱妃子,深邃眸光卻不自禁望向默默佇立一旁的梅小法,沒來由地胸口一窒,有種莫名的心虛忐忑感一閃而過。

「咳。」他清了清喉嚨,轉眼間又恢復了那個尊貴華美、高高在上的君王,明知故問地沉聲道:「怎麼回事?」

梅小法目光低垂,落在自己微露於裙襬間的繡花鞋面上,默然不語。

他心驀地一緊,稍稍推開那纏著自己的淚美人兒,濃眉蹙起。

「梓童,你身子不適嗎?怎不回答孤的話?」

「君上……」被推開了些許距離的釗妃心頭一跳,忙低聲嬌泣自責道:「都是釗兒該死,釗兒得罪了姐姐,惹得姐姐不快--」

「孤問你了嗎?」他不耐煩地冷冷斥道。

釗妃驚悸地一抖,小臉這下是真的嚇得發白了。

梅小法皺眉盯著他,元拓被她思索究察的目光瞅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小法?」

「魏帝為什麼答應和親?」她突然問道。

他有一絲錯愕。「呃?」

「魏帝知道被封為公主的原是個宋國平民女子嗎?」

元拓見小人兒神情嚴肅地仰視著自己,本想測試她會如何吃醋使小性子的惡趣味心思登時全沒了。

嗯,小人兒還是睡著了好擺弄,醒著就不好調教了。

「來人,把釗妃『帶』回珠光殿,禁足三個月。」他淡淡地道。

「君上?」釗妃大受打擊,這下假哭也成了真哭,梨花帶淚地嗚咽哀求道:「釗兒下次不敢了,求君上饒過釗兒這一回吧……姐姐,姐姐您替釗兒說句話,釗兒日後一定--」

不知何時冒出的內監統領秀手一揮,已有兩名膀大腰圓的宮嬤強行將宛若嬌花弱杏的釗妃押出了殿外。

待那嗚嗚咽咽泣泣啼啼的聲音如絲似纏地消失於遠處後,梅小法終於吁出了一口長氣。

「陛下,您擇偶的眼光……」她遲疑了一下,謹慎地道:「真特別。」

元拓俊顏一僵,登時有些氣結,半晌後才哼道:「她是孤的宮妃,非是孤的配偶。」

隨便啦,反正她已經下定決心跟他約法三章,保持距離了,管他後苑裡的是仙女還是極品?

「梓童在想什麼?」他眸光警覺地盯著她。

「魏帝……」

「明日你我即將大婚,所以你也該改口喚孤夫君了。」他打斷她的話,總覺得她剛剛想說的必定不太中聽。

「可我還不知道,你為什麼想娶我為後?」她滿臉疑惑。

元拓頓了頓,眸裡有些許的閃爍。「為什麼不?你不就是受封公主,前來嫁孤為妻的嗎?」

「宋王要你娶你就真娶?」梅小法也傻眼了。

他不是驃悍霸氣、睥睨天下的北朝魏帝嗎?幾時這麼好胃口……咳,是這麼好說話了?

「既然都要娶,為何孤就不能娶你?」他濃眉斜挑,反問了一句。

「……」

「難道你不想嫁孤?」他似笑非笑。

「是不怎麼想。」她老實道。

他險些岔氣嗆住,俊美臉龐一陣白一陣青,最後臉都黑了。

「怎麼,孤難道還配不上你?」他皎皎如月華美的俊容狀若冷靜,實則暗暗磨牙。

「齊大非偶。」她抬起秀氣的小臉,嚴肅看著他,「況且我怎麼想都想不出,你有什麼非娶我不可的理由。」

「就圖你好吃,不成嗎?!」他冷冷哼了聲。

「欸?」她一頭霧水。

那日在馬車上他幾乎把她吃乾抹淨,就差最後一道程序了,就算她當時人事不知,可他元拓相中的獵物、到口的兔子,哪還有讓其插翅飛了的道理?

「總之,這麼複雜的問題你用不著明白,孤清楚便行了。」他高大的身軀欺近她,大手端起她的小下巴,彎下腰來閃電般狠狠吻住了她。

「唔--」什、什麼啊……

梅小法莫名其妙被他像老鷹抓小雞般攫在懷裡,狂野地吻了個七葷八素。等到她快要厥過去了,元拓這才稍稍放開了她被吻得紅腫鮮艷的小嘴兒,在她大口大口喘氣的當兒,在她耳畔撂下了一句狠話--

「明晚,孤就不會放過你了!」

「你……你……」梅小法嬌喘吁吁,腦子暈然發脹,結結巴巴半天才忿忿擠出三個字:「不講理!」

他登時被罵人都不知道帶個髒字的小人兒給逗笑了,忍不住又低下頭在她粉嫩嫩頸項上重重咬了一口。

「噢,你、你幹嘛咬人哪?」她被咬疼得淚汪汪,小臉滿滿控訴之色。

他凝視著她雪白粉頸被自己啃咬綻放出的那一小朵誘人紅梅,陣色越發幽暗,下腹灼熱地一緊,那巨物隔著明黃龍袍已是悄悄地豎頂得老高。

該死!真想立時在這裡就推倒她,要了她!

可滿心滿腹熊熊燃燒的慾念卻在瞥見她滾圓眼兒淚水隱隱的剎那,忽地化成了一陣陌生的心疼和憐惜。

剛剛,他,嗯,真的咬重了嗎?

「很疼?」他眼神柔和了下來。

梅小法想點頭,不知怎的又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人說伴君如伴虎,方才好似恨不得咬出她一口血來,現在又溫言柔聲地對著她說話,會不會下一刻她就被他下令推出去砍了?

「誰讓你挑釁孤?」他指尖輕柔地撫觸過她頸上那朵小紅花,感受到指腹下肌膚的抖瑟微僵,心下越發柔軟生憐。

「只要你好好做孤的後,往後孤定會疼你,你在宋國曾受過的委屈,孤也會全幫你討要回來。」

她小臉炸成了紅霞一片,結巴道:「我、我……不用了,我沒受什麼委、委屈……不過為後這件事……還請魏帝再三思……」

「還胡說,」元拓俊臉一沉,眼神兇猛如虎地牢牢盯著她。「真想孤現在就上了你?」

什什什麼上不上的……這般難聽!

「陛下請慎言。」她小臉紅到極致、羞到極點,反而整個人沉靜了下來,肅然堅定地諫道:「帝王者,乃天下之典範,聖人說禮法不可違,君子更當德行合一--」

「孤將是你的夫君,你就是孤的女人,孤同自己的女人敦倫,正合了禮法人倫之大義,就是聖人在世,也不能說孤一聲不是!」他昂首挺胸,振振有詞地道。

「呃……」她一時語塞。

「嗯,看來孤往後是得下大力氣好好調教梓童,何為人倫之道、夫為妻綱了。」他黑陣熠熠發亮,嘴角彎起了一抹興味濃厚的笑意。

梅小法霎時覺得後頸陣陣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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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泛泛淥池,上有浮萍。寄身流水,隨風靡傾。

芙蓉含芳,菡萏垂榮。朝采其實,夕佩其英。

采之遺誰,所思在庭。雙魚比目,鴛鴦交頸。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知音識曲,善為樂方。

魏、曹丕《秋胡行》

魏帝后大婚在入夜後,舉國歡騰全城至樂,燃起的紅燈籠如火龍似繁星,流瀉串織成了一晚的極致燦爛。

梅小法頭頂飛鳳冠一身穿八層輕紗織金鳳袍,手持玉骨繡紅團扇,被迫以扇遮面,同一身玄底丹紅大袍的俊美高貴帝王行古禮成婚三拜。

眉開眼笑的姚,歡喜攙扶著她行禮,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在殿下與會禮,個個笑得燦爛,卻是人心各異。

原該在場代表宋王的宋使被排擠在最後列,一想到和親隊伍中的百名武功高強暗人,不知為何一夜之間消失無蹤,宋使就一陣心驚膽顫,哪敢再有半字抗議之詞?

數名傾國傾城的滕妾也在進入大魏皇宮的那一日,就被元拓輕描淡寫地打發轉賜給幾個大臣「消受」去了。

現在的宋使地位就跟那些被遺忘的宋國宮嬤差不多,可是能保住項上腦袋,就已是他祖上有靈有保佑了。

然而在盛大奢華的成婚大典上,坐於主位觀禮的太皇太后龐氏,面上雖帶欣慰笑容,卻掩不住目光複雜陰鷥地盯著元拓和梅小法這對「佳孫佳媳」。

憑什麼她龐氏一族美貌無雙、才德兼備的小姑子做不得這個魏後?

「一個兩個都是不孝的。」龐氏暗暗咬牙,珠環翠繞的太皇太后尊貴姿態幾乎快端不住,只想將手中的金盞狠狠地砸向那個容貌普通、身份低賤的假貨公主。

「哼,往後日子還長得很,且看看誰能笑到最後吧!」

在典雅肅穆隆重的編鐘大樂聲結束後,梅小法被元拓溫暖有力的大手緊緊牽握著,走進佈置得華麗喜氣洋洋的龍鳳殿。

龍鳳殿是大魏帝后例來和合洞房之處,梅小法踩著虛虛浮浮的腳步,每一步都踏得如在雲端,恍惚得半點兒真實感也無。

她真的同魏帝成婚了?

她真的這樣莫名其妙就成新婦了?

她不是還沒把事情跟他講個清楚明白嗎?

她腦子暈暈然地被他扶在大紅榻上坐定,傻傻地望著他美得不似真人的英俊笑顏,隱約感覺到他的歡然愉快。

梅小法心猛地一撞,呼吸急促慌亂了起來,雙頰不爭氣地發燙,明明知道不該把這一切真當成了一回事,可是、可是……

她只覺得自己素來清明理智的腦子都不夠用了,有種對茫茫未來無知的慌張忐下心,卻又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絲雀躍和期盼--

停停停!梅小法,你還沒同他約法三章呢!

「那個,」她強按下評評亂跳的心,深吸了口氣,神情無比認真地道:「既然魏帝需要一個後,那我會盡全力做好這份工,日後好好替您管理皇宮內務和後苑之事,但是等您將來遇上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想立她為後,再勞煩您派人送我回宋國歸家--」

元拓滿眼的笑意瞬間消失,「梓童又說什麼胡話?」

「我,嗯,臣妾很認真,不說胡話。臣妾從無攀龍附鳳之心,也自知身份不及各國公主貴女,並非魏帝良配,待您有朝一日得遇比臣妾好上百倍的金枝玉葉後,不必擔憂臣妾到時會竊此後位不放,臣妾知道該怎麼做的。」

她被脂粉妝點得喜氣可人的小臉仍是一貫的小古板、老學究樣,紅艷艷的小嘴兒一張一合,看起來無比誘人,偏偏說的句句都氣煞人也。

「你--」他濃眉蹙得緊緊的,一時氣壞了。

偏就在此時,外頭禮侍監小心翼翼地催促道:「君上,滿殿文武還等著敬您的酒呢!」

他一僵。

梅小法瞥了一下更漏,也不禁有些緊張起來,好意地勸道:「君上,您該出去主持--」

她清脆脆的嗓音一出,剎那間崩折了元拓最後一寸的理智和耐性--

孤偏就要此時此刻立馬要了孤的女人,怎樣?!

「孤已立你為後,你生是孤的人,死了也得同孤並列大魏歷代帝后牌位之上,什麼日後不日後、將來不將來……」他俊美容顏鐵青一片,咬牙切齒恨恨道:「再盡說胡話,信不信孤弄得你半個月都下不了床?」

她先是一呆,因為聽不懂,隨即會過意來時,小臉紅成了熟透的平婆果,嬌艷羞紅得宛若快能滴出甜汁子來了。

「你、你--」她「你你你」了半天,連句「禽獸!臭流氓!」都卡在喉頭罵不出。

「君上?」外頭不長眼的禮侍監還在聲聲催。

「統統給孤滾出去!」元拓怒斥一聲,嚇得所有殿內殿外的侍人侍女連滾帶爬地慌忙退下,就怕腿腳逃得太慢,等會兒連腦袋都掉了。

梅小法也好想滾,卻是在身子欲起的當兒,就被他高大沉沉的身軀壓了個頭昏眼花,一口氣卡喉間,下不去也上不來。

「您、您冷靜點……」她終於驚覺不對勁了。

「孤不需要冷靜!」他嗓音低啞,健美精實如豹子寬背、胸膛和窄腰一寸寸地慢慢磨著、蹭著她嬌軟雪膚冰肌,長腿牢牢地將她壓制在身下,胯下巨物已然興奮叫囂激昂起來,緊緊抵著她的腿心間。

她一顆心都快從嘴邊蹦出來了,腦袋瓜暈暈然,只覺渾身莫名燥熱、酥顫得不像話,尤其那戳得她腿心生疼的碩長灼硬似乎像是活物,抵在她……她那羞處還一跳一跳的,威風凜凜煞氣騰騰……

可憐梅小法自幼熟讀刑書經綸,偏偏生母早喪,從無人教導過她洞房人事之道,在迷茫恍惚間,她只本能感覺到像是有什麼要發生了。

她慌得口乾舌燥,身子僵硬緊繃得猶如一碰就斷的弦,偏生遇到的又是個手段嫻熟、龍精虎猛的「宗師級」夫君,壓根不允她有半點退縮逃避的機會,低下頭深深地吻住她,霸道地挑開她的唇瓣,靈活舌尖長驅直入,勾住了她的粉舌兒便激烈地吸卷挑逗起來。

「唔……等、等一……唔唔……」她都快喘不上氣了,三兩下便被他吻得腦子一團迷迷糊糊了。

美麗紗幕下,高大矯健的男性身軀緊緊包裹住懷裡嬌小軟綿的小人兒,元拓大手猛然扯開了鳳袍前襟,在她的驚喘聲中,精準地捉住了她一隻渾圓雪乳,修長指節貪戀地抓揉著,力氣略略重了些,卻又不至於掐疼她,反而弄得她渾身火燒、嬌喘不休。

他猶嫌不足,改為覆唇下去,含咬住了滿口香腴凝脂,還將那小小朱紅蓓蕾吸得顫巍巍又痛又爽,下身那已然興奮到腫脹的巨物又像是生生脹大了一圈,繃得都快炸了。

可等待得越久,吃進嘴裡就越甘甜鮮美,他不先把懷裡小人兒調教搓揉成了一攤春水,又豈能罷休?

「孤說過,會讓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他誘惑危險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她背脊驀然竄過一陣熾熱慌亂的顫慄感。「看以後你還敢不敢說那等離開孤的胡話……嗯?」

「魏……」她香汗淋漓,敏感酥麻的身子又是羞又是難耐地扭動著,拚命往後縮躲,腦子都糊了,卻還是巴巴地試圖做最後掙扎,「我、我說的不是胡、胡話……是衷心……建、建言……」

鳴,要一邊被男人情色地吞吃吸綠著乳兒,一邊義正辭嚴真的好難好難啊啊啊……

「還說!」他恨恨地重咬了她柔軟香圓的雪乳一記,疼得她眼淚都飆出來了。

「痛……」梅小法又痛又驚又氣,迷糊了的腦袋恢復了一霎的清明,烏黑晶亮眼兒噙著淚,氣憤地控訴瞪向他。「你、你以大欺小,不是好人!」

「孤不是好人,孤是你男人。」元拓不爽地低哼了聲,可一見她淚汪汪的模樣,還有那渾圓雪白玉乳上一小圈的紅腫,顯是咬重了,心下不由一軟,也升起了三分疚意,忙又低頭好生舔吻輕吹呵疼了一會兒。

「好了好了,孤不該咬疼了卿卿,是孤錯了。可你也被孤養得太嬌了,這麼點疼都受不住,那待會兒孤真正入了你,你豈不是要疼厥了過去?」

「入什麼?!」她都快被他弄得又是神魂顛倒又是精神錯亂了,小臉瞬間漲紅起來,結結巴巴問。

「入……」元拓自初識人事以來,至今虛長了二十初歲,竟還不知自己原來有做猥瑣大叔的天分?

依正場況來說,此念一起,他應該要有身為至高帝王卻言語失當的自省自慚,可是一見身下這向來嚴肅的小人兒紅得滿臉春意掩不住的模樣兒,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還可以更猥瑣更荒淫給她看。

「卿卿,梓童……」他忽然低下頭,英挺鼻尖離得她小巧俏鼻近得就要相觸,呼吸間儘是男人醇厚迷人的魅力,她心兒一顫,直覺就想要躲開,可整個人都被困在他和枕頭之間,她還能躲到哪裡去啊?

「干、幹嘛?」她吞著口水,突然覺得喉嚨幹得慌。

「卿卿想知道孤是怎麼入你的嗎?!」他笑得好溫柔又好邪惡。

「不、不怎麼想了。」梅小法被他笑得寒毛直豎,小動物在大野獸面前總有逃生避難的本能,也許裝傻可以混過去?

「那梓童想知道孤是怎麼同你行聖人所言的『敦倫之道』嗎?」他閃閃生光的陣底滿是誘惑她入殼跳坑的濃厚笑意。

「這個也……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這可不行呢,」他故作傷神狀,俊美臉龐上的狼笑卻越形擴大。「孤想入卿卿想得都疼了,不信你摸--」

摸啥?

她腦子才掠過一抹迷惑,小手卻不知在幾時已被他捉在大掌中,而後帶領著摸上了一個巨大碩長如鐵棍的硬物,那硬物在她柔軟小手觸及的剎那,自有意識般地生猛昂然彈跳了下。

轟地一聲!梅小法腦子登時炸成了豆腐花!

「你你你你……什什什什……」

麼東西啊啊啊……

「握住。」

「握……咳咳咳……」她被口水嗆咳個半死,小臉已經蒸成了熱滾滾的大紅包子。

他霸道強硬地逼迫她的小手握住自己身下的「凶器」,可她的手太小了,自己的,嗯,又太大了,明顯尺寸不合,以至於她根本握不住他的棍身,掌心只能包覆他碩大呈圓的熾鐵前端……

可元拓做夢也沒料想到,她光是這麼一握一蹭,他的熾鐵就激動得又腫脹圈大起來,隱約有種欲噴發的衝動。

該死!

他生生忍住了這破天荒的不爭氣感,吸氣憋息抑下了那蠢動叫囂的銷魂感,狠狠地又低頭吻住了她的小嘴,懲罰似地將她吻得幾乎窒息,魂都快飛了。

轉眼間梅小法已經被他剝得衣袍盡褪,粉致致糰子般在他手中任他搓揉,她急促地嬌喘著、嗚咽抗議著,可落到了猛獸嘴邊的小人兒哪裡還有半點逃脫的可能?

但見他將她翻來又覆去,大手抓住她的腿兒分得開開的,不顧她的驚恐羞惱低泣,熟練老地道伏在她雙腿之間吸得她顫慄抽搐不絕,在她陣陣嬌泣求饒聲中,又將她翻過來玉背朝自己,一隻大手朝她酥胸前揉捏逗弄著,一隻大手托起她渾圓如蜜桃般的翹臀,俯下頭來在她誘人的小屁股上又是吻又是咬又是舔,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吻痕。

梅小法都快瘋了,深深陷在這不知是噩夢還是春夢的漫長折騰中,只覺得自己被弄得一身香汗淋漓,陌生的高潮將她衝擊至弦繃極處,而後又高高地將她拋落,在他嘴裡、手指下瘋狂地悸動釋放了一回又一回。

「嗚嗚嗚……」

他明明沒有真正奪了她的貞操,卻是令她從裡到外都小死了一次又一次……

元拓胸臆間充斥著滿滿的驕傲和愉悅,只覺把個嚴謹可愛的小人兒調教得媚如花,美如妖,真真滿意至極。

「都……好了……吧?」她全身軟癱在龍榻上,氣若游絲,弱弱地問,歎息中有著感謝老天一切終於結束了的解脫感。

他的笑容瞬間卡住,忿忿不悅地瞪向她,隨即似笑非笑道:「卿卿好了,孤可還沒。」

嚇?!

梅小法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這還沒完?天都要大亮了,她渾身上下都是他留下的痕跡,斑斑點點的無一處完好,所有畢生從沒經歷過的羞事……都發生過了,這還沒算完?

梅小法突然有種「果然嫁到魏國不是什麼好差事難怪會落到我頭上」的欲哭無淚感。

「梓童,做人可不能這般不講理,孤方才忙著『照顧』你去了,自個兒半點歡愉也無嘗到,」他睜眼說瞎話地歎了口氣,還語帶幽怨。

「你就忍心見孤慾火焚身不得紆解?」

「……」

「梓童不是一向最講道理最求公平的嗎?」

「……」

「卿卿真就捨得讓孤懸著上不上下不下?」

「……」

魏帝,你還能再更無恥一點嗎?

「梓童……梓童……你就依了孤吧……」一頭大犬乾脆在她玉白頸窩處輾轉磨蹭撒嬌了起來。

梅小法看得瞠目結舌,好半天回不過神來,明明知道他堂堂魏帝,堂堂一個大男人使出這樣撒癡賣嬌的招式真真無敵可恥,但不知怎的,她還是不知不覺就被這霸道尊貴的男人磨得心都軟了。

「那,就……一下下。」她遲疑地頷首。

他眼睛倏然一亮!

幾乎是在他得逞的眸綻放綠幽幽狼光的剎那,梅小法就後悔了,可是哪還來得及改口?

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元拓又怎可能允她改變心意,一下子便愉悅地低吼了一聲,撲將上去--

她完全反應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精壯的赤裸胸膛矗立在自己上方,大手牢牢地將她白皙的大腿往他窄腰上I環,她身下敏感蜜處又熱又脹,還不斷流出羞煞人的嬌膩膩春水,有個凶霸霸惡騰騰的巨大熾鐵正抵在她花唇緊密的小縫兒處,沾就著她滑膩的汁液就要蠻力地鑽研頂開……

「疼……」她嚇得快魂飛魄散,終於意識到接下來才是動真格的了,小手拚命推著他光裸如絲絨又如岩石的胸膛,「別,別這樣,有、有話好說……」

她話聲甫落,元拓已經一個挺身,巨大熱鐵毫不猶豫地破瓜而入--與其慢磨鈍割,不如快狠重准--一瞬間梅小法哀哀一記慘嚎,元拓卻是酣暢滿足至極地悶哼了聲。

老天,他的卿卿蜜穴ue兒又熱又濕又緊,簡直像有無數只軟綿綿的小手緊緊箍住他的碩長凶器,軟肉爭相包裹推擠著、吸吮著他……真要命,她太小太緊窒,他被牢牢套得吃緊,陣陣銷魂蝕骨感幾乎奪去了他最後的一寸自製和理智,後背熱汗滾落……

她的蜜穴ue花心淺窄,他的長物才入了三分之一便已卡住了,塞得她小肚子滿滿鼓鼓的,隱隱約約在那雪白玉肌小腹上凸起來,他本想不管不顧地一推到底,可見她疼得小臉慘白哆嗦不已,心下一揪,只得強自忍抑住了。

「好卿卿,孤慢些了,讓你緩過勁兒來再入啊。」他在她耳畔哄慰道,灼熱薄唇不斷在她鼻尖唇瓣耳旁蹭吻著、安撫著。

「放鬆,別咬著唇,都要破了……孤先停停,你別怕。」

「你、你先出去……」梅小法痛到眼兒慌亂頻眨,小臉雪白無顏色,想哭又拚命憋住,哀哀求懇道:「君、君上,咱們兩個這樣,不、不行的,你太大了,我不行……」

「好乖乖,你可以的。」他滾燙的男兒熱汗滴落在她雪白的胸脯上,燙得她又是一驚,可便是這麼微微一動又是撲天蓋地的劇痛難禁,讓她險些暈了去。

「不行不行……」她拚命想把他推離,破碎地嬌喘哀求道:「你抽出去吧,不然會、會死人的……不要入了好不好?我不要你入了……」

向來清脆的嗓音因抖顫變得軟糯嬌靡,而且還是無意中說出這般情色媚骨的話,元拓最後一絲自製剎那崩裂無蹤,咆哮低吼了一聲,大手托緊她的小屁股,猛烈地插入她花心深處!

「啊……」梅小法瞬間眼前一黑,又疼又酥的劇痛和脹麻感在體內爆炸開來。

她還來不及曠氣就被迫迎接他一連串又重又急的頂撞抽插,落紅和春水及熱汗霎時在兩體交纏間氾濫成了一片,哭著叫著求著也阻止不了身上驃悍男人猶如猛虎般的強烈索求。

「好卿卿,疼便咬著孤的手吧!」他狂猛地進出著,俊美臉龐滿是歡愉之色,卻在低頭瞥見小人兒又是嬌喘又是呻吟又是涕泣時,沸騰的慾火不禁摻入了一絲揪疼的憐惜,偏又不願也不能再停下動作,便索性將強壯的手臂抵在她唇瓣邊,哄道:「咬著孤,是孤讓你疼了,你也讓孤疼得狠吧……」

她痛得失去理智,依言就咬住了他的手臂,可他的肌肉精實如鐵,哪裡咬得下啊?

「嗚嗚嗚……」梅小法越想越委屈,不禁哭得更厲害了,「你、你欺負人……根本、根本就咬不動……」

他聞言險些笑出來,可她委屈的小臉卻顯得那麼可憐兮兮,他心底登時軟成了一團,窄臀猛力抽送之際,忙將她緊緊地圈擁在懷裡。

「好,孤壞……」他身下精猛的碩長巨物驀然頂入、鑽開了她蜜穴ue裡頭花心處的小小宮口,被一吸一夾之下,險些把持不住,倒抽了一口氣。「唔,卿卿也壞,夾得這般緊,孤的陽精都要被你吸--」

「閉嘴!不要說!」梅小法又羞又急,氣苦地急急撝住他毫無自製的嘴巴。

不許說,那只埋頭苦幹便行了吧?

元拓霸氣地一笑,改為行起九淺一深的搗弄,時輕輕淺淺,時重重深深,一時把個初經人事的小梓童折騰翻弄得又是哭叫又是洩身,原是粉嘟嘟的小小花唇都被抽插成了嬌花般艷極欲滴……

「我、我受不住,我……啊……君上,饒了我吧……」陌生的情潮將她逼到極處,梅小法再也顧不得羞恥兩字怎生寫,胡亂地叫著嚷著求著,「嗚嗚嗚……我吃不下了……」

「好乖乖,再吃受孤一回,孤明兒就讓你緩緩一天,」他狠命地重搗著,沙啞的喉音一點也沒有信服力地哄誘,「孤也怕把卿卿做壞了……」

「騙、騙鬼啊……」她哆嗦著,氣虛到抖,偏偏可恨的嬌軟敏感羞處卻自有意識地迎合吸吐著,在他長長巨大頂入的剎那又抽搐成了一塌糊塗。

然後,天亮了……晌午了……又黃昏了……

斷斷續續的嬌吟嗚咽和低吼聲在帳後響起,紗幕床架猛烈搖動著,然後是一陣長長的嬌啼和咆哮結束後,外頭的侍女以為可以準備抬熱水進去供主子們洗浴了,可是熱水涼了一桶又一桶,裡頭依然還沒有叫傳水,反而是歇息片刻後,又是另一場地動山搖的激戰開始……

侍女們個個又是羞澀又是羨慕地望著殿內方向,芳心蠢動,春色滿臉。

「若是能得君上一夕之歡,就是死也甘願啊!」有侍女小小聲喃喃。

「娘娘那個小身板,也不知怎禁受得住君上的龍精虎猛?」另一名侍女臉紅心跳地低問。

「以往也不見君上對後苑哪個妃子這般熱情……」

姚則是惡狠狠地瞪視這群動了春心的小姑子,冷冷地低斥道:「一個一個都不要命了?敢妄議君上和娘娘?再有胡言亂語者,統統都給我到浣衣巷裡做苦活去!」

姚一發威,所有侍女嚇得噤若寒蟬,頭垂得低低,不敢再言。

而在龍鳳殿內--

梅小法被精力熱情過度旺盛到令人髮指的男人再度弄醒了,她的嗓子都叫到沒聲了,連半絲反抗掙扎的力氣也無,小屁股被高高擺弄在他身前,累得渾身弱如無骨地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入著,龍榻上滴滴答答傾注沾染的都是她的春汁和他的濁白……

「要……要精盡人亡了……」她啞著聲抖道。

「卿卿可別小看孤,孤都攢著給你呢!」元拓誘人地在她耳邊低笑。

「……我是說我……」

鳴鳴鳴,到底什麼時候才算完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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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5 00:33:31
第六章

上林春色滿,咸陽遊俠多。

城斗疑連漢,橋星象跨河。

影裡看飛轂,塵前聽遠珂。

還家何意晚,無處不經過。

陳、陰鏗〈西遊咸陽中詩〉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

這句梅小法曾經不知聽坊裡哪個老嬤嬤說的話,突然在此刻自她腦中浮冒了出來。

因為那個狼性大發的元拓在整整折騰了她兩天兩夜後,終於在接近第三天的凌晨破曉時分,大發慈悲地放過她一馬,在召了侍女抬熱水而入,他把她裹在絲被裡抱了起來,放進熱水裡「親自清洗」。累癱了的她睡得人事不知,以至於後來他到底有沒有在檀木大桶裡再對她上下其手,再吃一遍,她也不知道。

但是這個澡倒是洗了很久,等到她一身乾淨清爽地被抱回換過新床褥的龍榻上後,敏感的乳尖兒又像是被什麼輕咬騷擾著,等她氣極地一把拍開後,只隱約聽得他低低一笑。

「好好好,孤不鬧你了,孤上朝去了,你乖乖睡吧。」

然後終於可以安靜安生的梅小法便睡死過去了……

然後某個終於饜足滿意的皇帝在沐浴過後,就神清氣爽地上朝去了。

他果然不是人……

梅小法睡得昏天暗地,日上三竿了猶補不到一半的眠,卻突然被個溫柔卻急促的女聲吵醒了。

「娘娘,娘娘快醒醒……」

她好累好累,本來想假裝沒聽到地繼續睡下去,但是骨子裡一貫的嚴謹還是迫使她勉強抬起沉重的眼皮,卻在看到急出一頭汗的姚時呆了呆,瞌睡蟲突然驚跑了大半。

「怎、怎麼了?」她努力撐起自己快散架的身子,一動腿心便是一陣羞死人的熱辣辣,兩條腿也抖得渾不像是自己的了。

「寧壽殿來人,太皇太后命娘娘過去晉見。」姚掩不住眉眼間的憂心忡忡。

「太皇太后?」她心一跳,眸底最後一縷殘存睡意消失無蹤,咬著牙迅速振作起身,腳在落地的剎那差點一軟,幸虧姚及時扶住了。

那個、那個「禽獸」……還真的讓她三天三夜都下不了床……

梅小法臉蛋又是窘紅又是尷尬又是氣惱,暗暗腹誹了他幾句,卻也知太皇太后召見是耽擱不得的,況且她在大婚後的隔天原就該起早拜見長輩,可是被他……

咳,總之,無論如何她身為新婦,違了祖制禮法就是不對,若是待會兒太皇太后要責罵她,她也該乖乖受著。

梅小法在姚和數名侍女的快手精心打扮下,再度著了一身沉重卻華麗端莊的後袍,幸而有姚穩穩地牽扶著她,每踏出一步勉強也能忍了那鑽心的疼。

「娘娘,君上上朝前親自為您上過藥膏子了,這藥有奇效,您再忍忍,到晚間就能全好了。」姚小小聲在她耳邊稟道。

「咳咳咳……」她羞到嗆著,好半天才吞下尷尬訕然,「嗯,呃,謝謝你,我、本宮知道了。」

出了寢殿外便是一頂華美舒適的皇家肩輿,數名侍人恭恭敬敬在一旁等候著。

梅小法正要上肩輿的當兒,幾名眼生卻冷面嚴厲的宮嬤已經快步上前,一字排開擋住了她。

她眉心一蹙,姚卻已搶先道:「吳嬤嬤,太皇太后宣召,若是耽擱了皇后娘娘去得遲了,咱們奴下可是有罪的。」

吳嬤嬤高傲地一昂下巴,毫不掩飾眼中對姚,甚至是梅小法這個皇后的輕蔑,淡淡道:「太皇太后有旨,請皇后娘娘『親行』至寧壽殿向她老人家請安,怎麼,你們不願?!」

姚心底掠過一絲膽怯不安,可依然挺直著腰對上吳嬤嬤,朗聲道:「君上命婢奴們服侍好娘娘,如今娘娘身子不適,宮距又遠,本就該坐上這肩輿鳳駕出行,還請吳嬤嬤莫再攔阻,否則婢奴們也只得得罪您了。」

姚話聲一落,護守梅小法的二十名皇衛軍煞氣凜凜地上前,個個手已放在了佩刀的纏絲刀柄上,冷冷逼視嬤嬤們。

吳嬤嬤一窒,想起大魏至高無上、手段橫霸的皇帝元拓,心中不禁有些打退堂鼓:太皇太后是長輩,君上還能看在尊長的份上敬她三分,可自己這老婆子又是什麼牌面上的人物,只怕在君上眼裡連根蔥都不是。

但是皇帝得罪不得,老祖宗那兒更是吃罪不起……

吳嬤鎪冷汗悄悄地蜿蜒而下。

正在對峙間,終是梅小法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老人家想必是覺得被無視了,正憋足了氣要發呢,不管她是不是心甘情願做這魏國的皇后,可大婚也結了,洞房也過了,名分上實質上她都已是太皇太后的皇孫媳,自古以來孝字為天,老祖宗都這麼發話了,她如何能不從命?

再說,依法依禮按律,她誠心誠意前去負荊請罪也是應該的。

「姚,」她嗓音清朗溫和地開口,「既是老祖宗有令,本宮自該遵從,我們走吧。」

吳嬤嬤一喜。

姚卻是憂慮心焦地看了自家娘娘一眼。

「沒事的。」她微笑。

太皇太后至多就是罵一罵、罰一罰她,難不成還能把她殺了不成?

寧壽殿。

肅穆厚重的檀香味繚繞,滿頭銀髮莊嚴威儀的年老美婦端坐上位,閉目養神,看也不看殿下跪著的魏國新後,這麼一疏離冷落,就是一個時辰。

梅小法承寵過甚,本來身子骨就有點打熬不住了,發青的眼窩和蒼白的臉蛋透著疲憊,跪久了的膝蓋已然疼楚不堪,卻依然挺直著腰桿子,一派端莊溫馴。

她身後的姚再掩不住憂心之色,正想硬著頭皮冒死開口,太皇太后身側的宮嬤冷冷地投來一記凌厲警告目光,姚一震,所有的話全卡在喉頭。

終於,太皇太后緩緩睜開眼,望著殿下穿著皇后華袍的清秀、不起眼女子,心下厭惡更重了。

堂堂魏國之後竟然是個宋國庶族賤婦,元拓是想羞辱祖宗,想氣死她不成?

「你可知你犯了什麼錯?」太皇太后陰沉地開口。

「孫媳知道。」梅小法恭敬朗聲地道。

太皇太后一窒,萬萬沒料到這賤婦非但沒有嚇得猛磕頭謝罪,也無後宮女子裝嬌弱扮無辜的熟悉手段,這讓習慣了宮斗的太皇太后一時反應不過來,可臉色也越發陰鷙難看了。

「你知道?」太皇太后恢復高高在上的神情,「好,你說說,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

「孫媳大婚後翌日,按祖宗家法理應大禮參拜老祖宗,可孫媳因故不到,是為一錯。」她鄭重地朝太皇太后磕了一個頭。「未能規勸君上愛惜龍體,按時早朝,是為二錯。請老祖宗責罰,孫媳甘心領罪。」

「……」太皇太后一時恨得牙癢癢的,半晌後冷笑道:「哼,巧言令色,你以為自個兒認罪了,哀家就會看在你賣乖討巧的份上放過你嗎?」

「回老祖宗,孫媳有錯當罰,乃遵禮循法,並無巧言令色、賣乖討好之意,還請老祖宗明察。」她嗓音清脆,小臉肅然正色道。

「閉嘴!」太皇太后被她朗朗之聲堵得心頭發悶,砰地重拍了一記雕花朱木矮几,殿內眾人大驚失色,嚇得紛紛跪了下來。

梅小法微微瑟縮了一下,面上有絲迷惑--欽?難道認錯還有認「錯」的嗎?要不她剛剛明明有法有據有真相還十分誠懇,怎麼老祖宗就翻臉了?

「你同哀家耍什麼嘴皮子?如此無知賤婦,皇帝就是娶了你這等不上檯面的東西做我堂堂大魏的皇后嗎?」太皇太后舊恨新仇全上湧,厲聲喝道。

殿內侍女侍人個個驚恐得幾欲魂飛魄散,頭伏得更低了,冷汗涔涔,生怕太皇太后和魏帝之間憋了極久的這把邪火,今日就燒到他們身上了。

「太皇太后此言大誤矣!」梅小法方纔還有些害怕的畏色驀然一變,端肅凝正地道:「『大魏宮律』皇室法第一條指出,帝,乃一國至尊,舉凡宗室王公,文武百官,萬民百姓,若有言辱及帝者,無論親疏,一律殺無赦。太皇太后身為君上親長,怎可帶頭違法,亂及君上帝威聖譽?」

她話聲一落,當場殿上人人噤若寒蟬目瞪口呆,針落可聞。

而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整張臉都氣黑了,保養得宜的「纖纖玉手」顫抖地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太皇太后嘴唇發白,氣到哆嗦。「賤婦!賤婦!我那孫兒怎麼會娶了你這麼個……這麼個逆上的下賤東西?!」

「娘娘,娘娘息怒啊!」吳嬤嬤和立於身側的汪嬤嬤急急扶住了老人家,慌忙地撫背順氣。

「皇后不對,您打她罰她也就是了,千萬別氣壞了自己身子呀。」宮嬤們安撫主子還不忘挑撥離間拉仇恨,果然是久居深宮,熟諳宮斗絕技的高人啊!

梅小法心下暗暗歎了口氣,明知太皇太后不可能真的這樣就被她氣出個好歹,畢竟老人家在氣急敗壞之餘,惡狠狠如狼般瞪著她的白眼可炯炯有神著呢!

--可她身為後輩,教尊長生了氣就是不應該,所以她就算沒錯也錯了。

她恭恭敬敬地重磕了三個頭,雪白額頭都青了,疼得頭暈眼花還是堅持地告罪自疚道:「孫媳惹得老祖宗不快,孫媳在此自請罪罰,按『大魏宮律』跪宗祠三日,抄女誡百篇,以示懲戒。」

太皇太后這下子真的暴怒了,跳起來就要拿手邊的厚金酒盞砸她,被總算還有點理智的宮嬤們死命攔住了。

給新後小鞋穿是一回事,要是真砸出毛病來,恐怕第一個被魏帝收拾的就是她們這些寧壽殿的下人了。

「你這小賤婦,別以為賣弄幾句『大魏宮律』就可以教訓到哀家頭上來了。」太皇太后氣喘吁吁,老臉漲得赤紅。「來人,把這不知死活的東西給哀家押下去杖八十!不過打殺個區區宋國的小賤婦,哀家倒要看看皇帝敢拿我這個皇祖母怎地?」

見太皇太后大發雷霆,幾個寧壽殿侍人只得磨磨蹭蹭地上前架住了梅小法,姚顧不得尊卑之別急急護住了,卻是雙拳難敵四手,正心急如焚間,原是未奉召不得入內殿的二十名皇衛軍已經殺氣騰騰地衝了進來,三兩下便將侍人們打趴在地,前十後十地牢牢圈衛住了梅小法。

「大膽!大膽!」太皇太后怒不可遏,「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稟太皇太后,臣下不敢。臣等奉君上令,必誓死護衛皇后!」為首的皇衛軍統領沉聲道。

「那個不孝的東西……他竟敢……竟敢……」太皇太后氣得身形搖搖欲墜,面色由灰敗迅速轉為暴怒。「來人!把他們統統給哀家拿下,統統打死!」

下一刻寧壽殿的懿衛軍百人衝入殿內,將梅小法一行人團團圍住--太皇太后顯然是不惜要撕破臉了。

梅小法心跳急如擂鼓,神色蒼白,眼看情況一觸即發,忙揚聲道:「住手!」

「想求饒?」原是氣得渾身顫抖的太皇太后心下大快,冷笑了起來。

「遲了!你個小小宋國下賤庶婦,也敢竊據我大魏尊貴後座,還到哀家的寧壽殿撒野……」

「孫媳雖無撒野之心,然惹了老祖宗不開心便是有過,孫媳認罰。」她深吸了口氣,平靜地道:「只是這些護衛奉君上之命護我周全,盡忠職守,他們沒有絲毫過錯,還請老祖宗遵行律法,放他們一馬。」

皇衛軍眾人心下一暖,面上越發恭肅,不顧太皇太后的尖聲怒斥,手中銳利如霜的佩刀已齊齊出鞘,整齊劃一地一致向外,寒光凜凜。

「娘娘請放心,臣等定能護您平安回殿。」皇衛軍統領低聲道,再抬起眼,眸中殺氣橫溢。

元拓撥至她身邊的皇衛軍都是曾隨他在沙場上廝殺血戰出來的百戰雄軍,個個殺敵如砍瓜切菜不在話下,尤其一身死人堆裡拚將出來的血性更是令人望之生懼,又豈是素來安逸宮中的寧壽殿懿衛軍可比得?

「國法大於宮律,」她壓低嗓音急促道:「各位將軍受君上命令護本宮是對君上盡忠,太皇太后是後宮之人,不能太過刁難你們,但本宮身為魏後,本就受宮律和倫理轄管,於公於私都不能違逆尊長--」

「娘娘,太皇太后已起殺心,」皇衛軍統領心一緊,疾聲勸道:「寧壽殿不宜久留。」

「不,太皇太后雖口氣凶狠,然宋國使臣仍在,若是真打殺了本宮,大魏於列國間國譽將受創嚴重。」她也急了,催促道:「但將軍們若是真在寧壽殿動刀傷人,就落了被動之勢,太皇太后便是想以宮律加罪汝等亦是天經地義,到時候恐怕連君上也搭救不得了。」

「可是娘娘--」

「快走!」

百名懿衛軍在太皇太后的示意下,漸漸化不安為捧笑,張牙舞爪地包圍得越緊。

「殺了!統統給哀家殺了!」

「……老祖宗好大的火氣!」一個低沉渾厚的嗓音響起,隱隱帶著刻意壓抑過的慍怒和急切。

太皇太后面色一變。

寧壽殿眾人連忙跪下,個個面色慘白如死。

護守梅小法的姚和皇衛軍則是喜上眉梢,神色緩和了下來--太好了,君上到梅小法心兒莫名評評狂跳,呆望著那個自殿外如天神降臨般的高大俊美男人龍行虎步而來,一時有些慌亂,又有種悄悄的喜悅……

「孫兒給老祖宗見禮了。」元拓卻是看也不看殿上目光閃爍的太皇太后一眼,溫柔而堅定地扶起梅小法,將單薄的小人兒攬入懷中,低頭看著她。

「身子還疼嗎?」

她小臉瞬間炸紅了,又是尷尬又是羞窘,半天抬不起頭來,卻很有想要狠狠痛踩他一腳的衝動。

現在是問這個的時候嗎?

「來得正好。」太皇太后氣得咬牙切齒,恨毒的目光似乎像要將他兩人射穿了。「孫兒,這賤婦竟敢在哀家這寧壽殿放肆,哀家不喜她,你把人拖了下去打殺,哀家另替你擇一佳婦為後--」

「老祖宗操心太過了。」元拓淡淡地打斷太皇太后的話,「孤已有後,甚得孤心,故此就不勞煩老祖宗了。」

「你--」太皇太后被他一句話堵得險些嘔出血來,宮嬤們忙拍撫她的背,過後方悻悻然地冷笑道:「自古孝字為天,皇帝難道想為個賤婦氣死哀家嗎?」

梅小法憂心不安地抬頭望向身側的元拓,正要開口說些什麼,腰肢倏地一緊,就見他低頭對著自己笑得好不愉快,俊顏上連一星半點的困擾之色也無。

「孤不知老祖宗口口聲聲說的賤婦是誰,自然也就無所謂試圖氣死老祖宗一事了,況且這罪名太大,孤可不敢領受。」他閒閒地似笑非笑道:「噫,莫非老祖宗已知曉廳老國舅日前強納十四歲小姑子為第二十房小妾,被言官告上朝廷一案?」

「什、什麼?你說什麼?」太皇太后臉色一白。

「來人!傳孤的旨令下去,龐老國舅龐叢因官帷不修,後院無德,強逼民女,寵妾滅妻,違法亂紀,太皇太后聞知大怒,致使鳳體不諧,孤對此憂心甚甚,為撫太皇太后之心,故革去龐叢柱國公之爵位,拘宅中自省,以觀後效。」

「你敢?!」太皇太后厲聲道,氣得渾身顫動。

元拓濃眉一挑,正要諷斥,然而一旁聽見「老國舅強納十四歲小姑子為妾」這幾個字便已彎眉緊蹙,面色凝重的梅小法再也忍不住朗聲開口。

「自古王子犯法理應與庶民同罪,否則權貴宗親人人視國法律法為無物,如何服萬民之心?如何杜悠悠眾口?」

元拓眸底掠過一抹激賞,胸口一暖,笑意已蕩漾了開來。「還是孤的好皇后知國法識儀禮,不像某些只懂得以長欺幼、以權壓人的……嗯,總之,大魏有此後,實乃大福大善矣。」

「君上謬讚,臣妾愧不敢當。」她小臉瞬間紅了,小聲道。

他們夫婦倆一搭一唱,端的是一派帝后情深、恩愛知心樣兒,太皇太后卻是氣得眼前陣陣發黑,恨不能立時親手撕了他倆的嘴。

「統統給哀家閉嘴!」太皇太后跌跌撞撞衝下了殿階,宮嬤們嚇得急忙攙扶,還得攔著老祖宗別真的扑打上去。

「你、你們……不孝至極,哀家、哀家要傳宗婦入宮,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們這兩個小畜生是如何忤逆哀家,氣死哀家……」

「大魏往日無後,宗婦朝拜老祖宗是宮例,然現孤已有後,日後此等繁瑣勞心事就交給皇后了,老祖宗免再掛心操勞,倒還是能多安享天年,讓孤和皇后多多孝順您些時日。」他微笑道,卻是字字句句都氣死人不償命。

梅小法眼看著太皇太后被他的話又噎又氣得面色漲紅,身子還搖搖欲墜,不由心下忐忑。這樣,真的好嗎?不會出事吧?老人家好歹也是他的皇祖母,萬一真氣出了個好歹該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在宮嬤們的驚呼聲中,太皇太后果然半真半假地厥了過去。

「來人,快傳御醫!」元拓俊美玉容上流露出焦急擔憂,黑眸卻是森冷如故。梅小法莫名地打了個寒顫。

真正的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回到椒房殿後,梅小法始終沉默不語,低著頭心事重重。

她不知道自己心裡該如何去看他、去想他,在短短的幾次相見中,他一下子是俊雅正氣的仗義客,一下子是君臨天下的霸氣帝王,而洞房中熱烈纏綿、對她寵溺索愛有加的夫君,又成了今日及時護她救她,卻又將他的親祖母氣得昏厥倒地……她覺得自己想到頭都快炸開來了。

「……是否覺得孤很是無情?」一個低沉迷魅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梅小法悚然一驚,這才發現他竟然還沒有走,而且還坐在她身畔,把玩著她長及腰際的青絲--呃,她也發呆得太入神了。

「君上……」她喉頭發乾,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說話。

元拓溫柔地對她一笑。「孤最喜歡看你振振有詞的模樣,怎麼現在對著孤卻沒話說了,難道真被孤嚇住了?」

她想了想,低聲道:「您和太皇太后關係……不大好?」

他不禁被她謹慎婉轉的用語逗笑了,眼神柔和了下來。「嗯,是不大好。」

「老祖宗性子……確實很烈,脾氣也躁,但是我們今天這樣……會不會也……

不太好?」她心底有些發虛,難掩幾分愧疚地道。

「老祖宗是被寵壞了。」元拓毫不留情地道,笑容裡半絲暖意也無。「龐氏一族是大魏皇親,向來以嫁女博榮,後宮歷代帝王皆有后妃是龐氏所出,故此,龐氏的心是越養越大了。」

她凝視著他深沉的神情,不知怎的心也有些悶悶堵堵的,為他的沉鬱感到一絲心疼,小手默默地搭在他修長如玉的手背上,像是安慰又像是給予支持的力量。元拓心下微震,胸膛湧起一波暖流,反手包握住她的小手。

她小臉瞬間如桃花般緋紅了起來,手燙著了般地就想抽回,卻被他握得更緊。「小法。」

「嗯?」

「小法。」

「幹嘛?」

「就是想喚喚你。」他笑了,宛若霞光乍現,瑰麗若春色萬丈。

妖孽啊……

她心跳都全盤亂了,想閉上眼避開那明艷不可方物的迷人笑容,偏偏又捨不得,最後只得半閃半躲地側過面去,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定了定神。

「餓了嗎?」他輕笑。

「……嗯。」被他一提醒,她自醒來到現在始終未進半點水米的小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尷尬得想找洞鑽都沒處去。

「可憐的卿卿。」元拓一把將她攬入懷裡,又忍不住好生搓揉吻弄了一番,直到她嬌喘吁吁地掙扎起來,這才對外頭喊道:「來人,上膳。」

因是與君上同席同食,所以梅小法定下的簡樸菜色當然派不上用場,不一會兒長長的食案便被抬了進來,而後是一連串色香味俱全的菜餚輪番送上來。

什麼炙羊肉、燒鹿腿、燉魚頭,還有醬大蝦、燜香蘑、廉肉丸子……饒是梅小法向來吃得簡單,看見這麼一大席的菜也口水直流,總算記起了險些被拋到九霄雲外的宮儀,等到侍女們替元拓和她斟上了金樽美酒,二退去後,這才忍著飢腸轆轆,先用公筷幫他布菜~~

與君上共席,得先服侍君上食用了三分飽後,後方能自行用食。

這是教她禮儀的嬤嬤千叮嚀萬交代的。

向來慣於被服侍的元拓愉悅地吃了幾口,這才發現幫自己布菜的她,小臉還是很嚴肅很認真很用心,卻是悄悄在吞口水,不禁好笑起來,不禁也替她夾了兩片炙羊肉入碗,催促道:「你也吃。」

梅小法一怔,低頭看了看自己碗裡的羊肉,不由抬頭感激地燦爛一笑。「謝謝。」

他被她臉上那朵粲然歡喜的笑勾惹得心下評動,大手不自覺地捂上左胸口,只覺指下的心臟跳得極快極亂……

「怎麼了?」她嚼著滿口香滑的羊肉,心滿意足地吞下後才發現他竟然在發呆。

「……沒事,用膳。」他倏然回過神來,神情端正平靜,唯有耳際悄悄地暈紅了起來。

莫不是瘋魔了,坐在面前是他的梓童,他的後,自洞房以來就從頭到腳、由裡到外被他好好疼愛了無數遍,那極致的歡快感彷彿還在下腹間奔竄著,只要他想,一伸手就能將她壓在身下再度飽食饜足一番……

這樣的他,居然還莫名其妙僅因為她一個笑,就心跳加速,像是個初嘗滋味的小兒一般?

他揉了揉隱隱作疼的眉心,再搓了搓發燙的耳朵,暗暗好生唾棄了自己一頓。

「小法。」

「嗯?」她還以為他又要使「我喊小法你來應」的那招,在匆匆吞下另一口羊肉後,趕緊改口道:「君上有事請儘管說,臣妾都聽著。」

「聽說,你僅用了一日便熟讀了我『大魏宮律』?」元拓強迫自己把心思擺回正事上,認真專注地盯著她的小臉,而不是她豐潤可愛的小嘴。

「是。」她恭恭敬敬地肅然應道。

「那麼梓童對『大魏宮律』有何看法?」他凝視著她。

梅小法遲疑了一下,終還是端坐正禮,就事論事地道:「『大魏宮律』條法分明,頗見律法規模,然……」

「梓童有話只管說,孤便是想聽你發自內心的諫言。」他微笑。

他的話令她心頭模糊地感覺到了什麼,卻是稍縱即逝,她皺了皺眉,只得甩去那疑似不安的疑惑,正色道:「既是君上有令,臣妾就斗膽,稍稍抒發淺見。依臣妾所見,『大魏宮律』其優點有三,上下有據,賞罰分明,簡單易懂,可缺點便也

是律法太過簡單,未能條條細分,故此容易令有心人有可鑽漏洞之嫌。」

「哦?」他只手撐著頰畔,嘴角微揚,顯是興致濃厚。

「梓童可否舉例言之?」

「是。」她思索了一下,「比方『大魏宮律』中的第柒拾肆條有云:凡列妃位者,可配侍女六人,侍人十六人,皇衛軍十名,羽林衛三十名。」

「卿卿莫是吃醋了?」他眸光微閃,笑得別有意味。

「……」她先是一怔,隨即有些磨牙。「君上是認真在同臣妾討論宮律一事嗎?」

她怎麼覺得他三彎四拐的又想扯到調戲上頭去了?

「好好好,孤不逗你了,別惱啊!」他忙斂住笑意,一本正經地道。

饒是如此,梅小法還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這才繼續道:「但此項條例卻沒有明令定義,皇衛軍、羽林衛之職守除戍衛該殿宮妃安危外,不可任憑其調派行陰私不軌之事--據『大魏宮起居注』記載,先帝之時,便有蘭妃命該殿羽林衛將荷嬪打死,事後揚長而去。」

元拓聽著聽著濃眉也蹙起了,「孤記得,然事後該名羽林衛也遭處以極刑,並無不妥之處。」

「羽林衛有罪,指使他下手的蘭妃便無過嗎?」她不禁歎息。「若依梅氏『刑經』所述,指使者更該罪加一等,方是公正,也才能服人,但可惜放眼諸國,無不是權勢大於律法,所謂刑不上大夫,更何況皇族權貴?」

「自古本就是貴庶之分,上下有別。」他若有所思地一笑,手持金樽近唇啜了一口。

「梓童的意思孤明白,但是皇族權貴若無一定的優勢,於一般庶民何異?」

「臣妾並不是覺得上尊下卑就不應該,但天下若無法度,就如人無道德良知,沒有規範,豈不大亂?」她蹙眉道。

「梓童心胸眼界如此開闊,信奉律法為一國圭臬,孤真不知是該喜亦是該惱。」他眸光深邃,唇畔微笑意味深長。

「大魏國富民強,君上貴為霸主,又曾領兵征戰沙場,平夷治邦,臣妾不信您不諳令行禁止的重要。」梅小法抬眼望著他,眼神熠熠明亮。

「若是不在意不上心,您也就不會硬是要宋國交出全卷『刑經』了。」

元拓凝注她的目光越發炯然有神,透著濃濃的欣賞與愉悅。

他果然沒有錯識人。

「那麼梓童可願協助孤,真正把律法二字的精神落實至大魏每一寸土地上,讓我大魏成為北朝、甚至於天下最強最盛之泱泱上國?」他銳利的黑眸綻放出湛然如烈陽的狂霸光芒,凜然生威,華儀無雙,看得梅小法一陣屏息,心臟又亂蹦亂跳了起來。

「臣妾願意!」她聽見自己慷慨激昂地應道,胸口熱血沸騰,再難自抑。

這一瞬間,梅小法覺得只要是他想做的,無論是什麼,也無論多艱難,她就算耗盡心力、拚盡一切都願助他實現--

只為他眸中那抹君臨天下、光芒萬丈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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