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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娜]次難得鐵郎心(閻王寨之春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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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4 00:04:58 |倒序瀏覽 | x 4
次難得鐵郎心(閻王寨之春之一) 作者:雷恩娜

娘親生她而亡的慘事讓她被送至尼姑庵撫養長大
排斥她的父親竟藉皇上賜婚利用她除去心頭大患
不知為何初次見到這山寨主就彷彿找到依靠
他的行事作風雖冷酷霸道卻對她有求必應
更屢次將她由死亡的險境中解救出來
明知他心中只有他死去妻子的存在
即使當個替身她也願意陪伴他身邊
沒想到她無怨尤的付出僅換得他的猜疑
可憐她自始至終只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
他不在乎死對頭的女兒嫁給他是否別有用心
被背叛的傷痛過往早令他對情愛之事寒了心
自認不是軟心肝的他在面對她時卻沒轍
她每每有要求就使出哭功令他無法招架
想嚴厲拒絕卻總是屈服在她的撒嬌之下
雖曾為她親口許下諾言感到震撼不已
但仍不相信她會為了他接受別人要脅服毒藥
他決定以欺騙的手段測試她的真心
豈料卻因此害得她差點魂師離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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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4 00:05:29


    嗨,可愛的讀者寶寶們,大家好!

  雷恩娜好久沒同大家聊聊了,這是一個新的系列小說,不過跟"嘯虎堡"和"碧煙渚"都是同一時空的故事,希望你們喜歡!

  去年十一月,雷恩娜和朋友玩了一趟北京,雖只有短短五天,卻覺得十分充實。北京是個文化氣息相當濃厚的地方,到處可見歷史古跡,在當地我們請了一個導游,她知識很是豐富,告訴了我們許多典故和歷史背景。

  去了北京,當然得爬爬那偉大得不得了的萬裡長城。在爬長城的前一天,雷恩娜在頤和園的昆明湖畔扭傷了腳(當時,雷恩娜跟朋友正忿忿地咒罵慈禧,罵得正爽快時,腳就扭了,差一點就跌進湖中哩!),剛開始還不覺得疼,到了傍晚,腳踝已腫得像饅頭似的,鞋子都塞不下去了。

  然後,雷恩娜就乖乖待在飯店了嗎?!不、可、能!

  晚餐結束,朋友們要上茶館聽戲。聽戲耶!豈有不跟的道理!所以雷恩娜就拐著傷腳,在眾人的攙扶之下,坐計程車直奔茶館。

  那是很鮮的體驗,坐在茶館裡,周遭人聲喧嘩,聽戲、看雜耍、嗑瓜子、嘗點北京的驢打滾、豌豆黃,啜啜茶,和旁邊的人閒聊,雷恩娜覺得自己好像古時候大富人家的少爺,只差沒提個鳥籠。

  回到飯店,朋友向櫃台預約了按摩,我對這檔事不是很熱中,直到一位男師父來了,我在房中陪著朋友,在旁邊瞧他的手段,覺得好神奇,那不該是按摩,而是中國醫術的推拿。

  後來,師父知道我扭傷了,"解決"了我的朋友之後,他主動要求看我腫成一坨的腳,就見他的手指在傷腳上的穴位按捏,沒有一點痛感,約莫十分鍾,他放下雷恩娜的腳,笑著丟了一句話,"沒啥兒事,明兒個就好啦。"然後,他又"趕場"到另一個地方去了。

  又過了十分鍾左右,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腫大的腳踝漫出許多青紫顏色,不一會兒,雷恩娜的腳板全是淤青,那位師父將積在裡頭的淤血逼了出來,傷處還是腫腫的,不過壓下去已沒什麼痛覺。到了隔日早晨,朋友和雷恩娜都不敢相信,那些淤血散得好快,一夜之間,山腳板跑到腳指頭上,那種情況有些詭怪,你見過誰的腳板是普通的膚色,而五根指頭卻青青紫紫的?唉,中國的醫術真的很奇妙。所以啦!托那位不知名師父的福,雷恩娜還是到了長城,做了一條好漢!

  回台灣後,我同我家阿爹敘述這件奇事,還滿懷壯志的跟他說:"我要去學人體穴位和針灸!我要學中醫的推拿!"結果,他老人家很不給面子,當場淋了好大一桶冷水過來,唉......就這麼傷害了雷恩娜幼小的心靈哩!

  小說中,常見女主角扭傷腳,在第四章"煢煢白兔"中,賀蘭也扭了腳,然後無極推拿她腳板的手法,那不是杜撰,是雷恩娜真實的血淚經歷,親眼目睹的奇跡呢!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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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4 00:07:36
第一章 情之癡者

    閻王寨裡鐵兒郎

  雪梅崗上人斷腸

  梅花開得這般好,放眼望去,白皓皓一片,和銀色雪地交著一起。

  風凜冽了起來,那佇立在孤墳前的偉岸身影像一座冰塑,動也未動地靜默著,只有衣擺和黑發隨風凌亂。

  "雪梅......"鐵無極念著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孤傲的眼神不自覺閃進溫柔光芒,冷風刮紅雙頰,他似乎感受不到寒意,思緒如潮,已將他卷入紛擾的過往。

  那是他的妻,辛雪梅,一個溫婉動人的女子。

  他愛極了她氤氳水霧的雙眸,如欲訴情衷、似無心撩撥,眸光是兩潭清泉,在裡頭,他就此迷失......而她,掌握著他的弱點。

  十二年前,她選擇自戕,在他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她仍不忘拿那種眼神軟化他......

  "是我不好......我對你不起,無極......別要怪他......"

  "我該受千刀萬剮,像我這樣的女子配不上你......不值得你對待,找個好姑娘去愛吧......"

  "......是我、是我勾引他的,不關他的事......全是我的錯,你走後,就只有他陪我了......我多壞、多低賤,耐不住寂寞啊......無極,別對他發怒,他是你親手足呵......答應我?好不好你答應我?下輩子我為你做牛做馬,生生世世聽你使喚......你別為難他啊......"

  就連死,她也難忘對那人的牽掛,將罪全攪在身上。

  那晚,她持著繡剪,剛為那個自她體中分娩的小娃剪下臍帶,才眨眼間的事,剪子直直沒入她的胸口,牢牢依附著。一向,她偏愛白色,鮮血印著純白的衣裳,瞧起來無比刺眼、無比心驚。

  她這麼柔弱,面對死亡時卻又果斷得不可思議。

  為什麼?!

  鐵無極猛地合上雙眼,兩掌緊握成拳,那痛疼至心坎,他無力抑止,任由它吃咬著、沉澱著,直到麻木。再睜開雙眸時,已不見絲微風波,升華而成的只剩漠然,淡淡的,使人猜不透的無情無緒。

  細微的腳步聲驚動了鐵無極,他倏地側過半面俊臉,瞥向來人。

  "爹。"梅花林裡,一個男孩朝他步近。年齡是很難界定的,該是十一、二歲的模樣,那男孩的好容貌中有著超乎同齡的世故和沉穩。

  鐵無極放松戒備。在弱冠那一年,由官宦子弟淪為囚犯,流放至南蠻荒地,歷經了所謂的人間地獄後,那些榮華富貴、意氣風發已離得好遠好遠,仿佛從未發生。拋棄了二十歲以前的所有印象,環境逼迫他學會冷酷,猜忌和防備的因子已滲入骨血,再不可分了,從此造就出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怎麼?"鐵無極面無表情的抿了抿唇。

  男孩眼中閃爍著幾近崇拜的光彩,望見父親冷肅的臉色,他低下頭,勉強將感情隱去。"武四叔要丹心來請您回去。"

  "說話時,看著對方。"鐵無極的聲音不怒而威。

  "是。"聞言,丹心立刻揚起雙目,他仿照著對面男子的神情。

  轉過身來,鐵無極隨手拂掉衣上的梅瓣,語調持平,"寨子裡有事?"

  "是十一叔。他前陣子委托碧煙渚為三叔尋藥,現下解藥已到手,十一叔快馬加鞭趕回寨來,眾位叔叔們全聚在大廳等候爹。"

  鐵無極微微頷首,剛峻的線條在聞知尋得解藥時稍見和緩。

  "還有,朝廷來了旨意,要您選妥吉日......迎娶威遠侯府的姑娘。"丹心接著敘說,小臉上卻出現一絲鄙夷,針對那威遠侯府。

  說穿了,閻王泰和威遠侯並無深遠的仇恨。但在世人眼中,占山為王、據地為寨常成了反叛作亂的起源,再加上閻王寨裡臥虎藏龍、人才濟濟,說到以何為生,只要在道義范圍之內,議價合理,他們什麼都做,迅捷完美、絕不拖泥帶水。這些年,因鐵無極和他十二位結義弟兄的手段,閻王寨快速地竄紅江湖,武林黑白兩道,誰都得給上三分薄面。正因此,皇帝老子懼怕他勢力壯大,將來若與北方巨擘嘯虎堡連成一氣,那他的江山可就堪慮。

  結果,朝廷竟派遣功勳彪炳的威遠侯賀萬裡出兵"討孽"。

  這一戰,閻王寨以地形險隘布達無數機關,不費吹灰之力便折損朝廷泰半兵馬,皇上震怒之下,將威遠侯賀萬裡與其子賀錚連貶三級,外加罰俸一年。失錢事小,失了面子卻不得了,閻王寨和威遠侯府的梁子便這樣結下了。

  至於朝廷的指婚,倒有些"和親"意味,用強的行不通,只好運用聯婚的軟性方式。對那婚配鐵無極倒沒反應,若這麼做能使皇帝老子安心,讓閻王寨不再受無聊的侵擾,他是無所謂的。

  "爹,您真要娶賀萬裡的女兒?"丹心忍不住問出,眉心皺折。套用十三叔一句話,他覺得爹"真他祖奶奶的委屈透頂"了,唉......他當然替阿爹抱不平。

  "是那無能皇帝吃敗仗,您大可不必答應,若朝廷不學乖,還敢派兵來犯,咱們就打得他落花流水,教對方嘗些苦頭,然後再--"

  "夠了。"鐵無極突地截斷丹心的話,臉色微沉,"大丈夫豈能言而無信?"

  "是......"這一聲回得心不甘情不願的。

  鐵無極揚了揚雙眉,目光銳利地射向兒子,男孩的小臉盡是憤慨,清澈的眼瞳中無絲毫畏懼,坦然的與他對視。

  鐵無極兩手負在身後,心中對他贊許卻不顯露出來,他朝丹心更近一步,轉移話題,"怎知我在這裡?"

  "哦......"丹心怔了一下,隨即才說:"站崗的兄弟見爹往雪梅崗來了。"

  "是嗎?"鐵無極望住他。

  "是。"丹心被瞧得略微心虛,反射地想垂下頭躲避,但思起爹方才告誡的話,他馬上端正姿態,兩眼定定地平視著。

  其實,別人有否看見鐵無極往雪梅崗來,丹心並不清楚,但他就是知道爹會在這兒,畢竟,今天是個好奇怪的日子--

  是他的生辰,也是娘的忌日。

  無緣見親娘一面呵......可他心底知道,娘親定是個教人百般憐惜的好女子,才能動搖了爹冷然面具下的柔情,令人難以忘懷。一想起爹要娶別人,他就要有個"後娘"忍不住,丹心的五官皺成一團。

  這時,鐵無極突地瞇起雙眼,濃眉淡攏,他低聲一問,打斷男孩的思緒,"那是什麼?"

  丹心隨著爹的視線瞧向自個兒的胸膛,他襖衣的襟口不知何時松了開來,露出兩只白色的長耳朵。

  "沒什麼的!"他慌張地想伸手蓋住,可惜為時已晚,那毛茸茸的東西掙扎地探出頭來,撐開了整片衣襟,兩顆眼睛圓溜溜的,竟是一只雪白小兔。

  "是......小兔......"見事跡敗露,丹心悶聲回答,然後他咬了咬牙,一手握住那對長耳朵將它捉出,有些猶豫,有些不捨,他仍是放了手,那小兔跌在雪地上,瑟瑟地縮了縮身子。"它好像凍壞了......剛才經過梅林時,丹心在路上拾著的......"

  站直身子,丹心勉強自己不去看地上發抖的白團,心中早懊惱不已。

  在他心中,阿爹是高高在上而無所不能的,他教育他的方式一向嚴厲而少溫情,但阿爹應是重視他的,要不然也不會親自傳授他武術,還聘請名師教他讀書習字。他不要爹覺得他還是個孩子,他十二歲了,已稱得上是個小大人,而將來他會成為一個鐵錚錚的男子漢,和爹一般地受人敬重。

  至於那只小兔,他真後悔拾了它,阿爹肯定瞧不起他這種舉動的。

  鐵無極將男孩自責的神情全瞧進眼底,靜默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把衣襟扣好。"

  "是。"丹心大聲一應,垂下頭,兩手將襖衣的盤扣重新結好,那神情眼觀鼻、鼻觀心,仿佛這是多麼重要的大事一般。

  而那只被"丟棄"的小兔真凍壞了,跳著跳著,想尋求一處溫暖,它在鐵無極的衣擺下流連不去,圓滾的身軀蹭著衣料,接著偎近他的鞋邊。

  就在丹心擔憂著他是否會一腳踢開兔兒時,鐵無極卻丟了句話,"若喜歡,就養著吧。"

  "不是的。"男孩急急辯解,"丹心沒有喜歡小兔......"

  鐵無極未做反應,沒再理會丹心,越過男孩,他朝著那片梅花如雪的林間走去。

  自己無法恨他。鐵無極再明白不過了。

  雖然這男孩的存在,證實著妻子的不貞和手足的叛情,他們對他不起,但鐵無極知道,他恨不了丹心,早在第一眼瞧見男孩紅潤的小臉時,他便決定要好好待他。讓他習武讀書,要他勇敢堅強,無時無刻不在鍛煉他,望他做為人中龍鳳、成為磊落光明的青年。

  他是他鐵無極的兒子。

  負著手,鐵無極愈走愈遠了,雪地上留下淡淡足跡......

  立於原處的丹心望著父親的背影,呆愣了愣,掉頭偷覷了小兔一眼,他重重地甩頭,接著,毅然決然地舉足奔去。

  ???

  少紅塵紛擾,無世俗爭端,時見白雲煙裊、或感清風徐來,這青山中的"水月庵"仿如化外之境、不沾片塵。

  原本應屬莊嚴的佛堂淨地,那西院外頭的石板園裡,竟有孩童們席地而坐,圍繞在一名白衣女子身旁,你一句我一句嘰嘰喳喳地鬧著。

  "蘭姐姐,好不好再說一個故事嘛?香香好想聽喔......"

  "蘭姐姐,大寶也要聽!"

  "還有珠兒。"

  "虎妞也要啦!蘭姐姐?quot;

  七、八只小手扯著賀蘭的衣袖,不知誰在她雪白衣料上印了一記黑手印,她不以為意,反倒掏出繡絹,替某個男童拭去鼻下的髒污。冬陽撒在她身上,將她整個人沐在金色光芒裡,安詳得直教人想去親近。

  "蘭姐姐,小三子臉也髒了。"那壯小子撲進她懷中,仰起臉,憨憨地笑,嘴邊沾著兩塊黑污。

  "小三子今早沒洗臉嗎?"女子的聲音輕輕柔柔,帶著寵溺。她邊問,將繡絹折至干淨處,細心地替小三子擦淨。

  "唔......"小三子沒回答,閉著眼,發出滿足的咕噥。

  一旁見狀的孩童有些吃味兒了,全緊緊地挨過來,又是一陣的七嘴八舌。

  "小三子最髒了,沒洗澡也沒洗臉,蘭姐姐,你會被熏得臭臭的。"

  "胡說!"小三子突然抬起頭,豎眉瞪眼,"昨兒個我洗過澡,還差點兒被初定師太刷下一層皮哩!"接著他轉向賀蘭,憨笑著,"蘭姐姐,下回您幫我洗澡好不?"

  "羞羞羞,你是三歲小孩嗎?連澡也要人家幫你洗。"虎妞朝小三子扮了個鬼臉,"難不成吃飯也要蘭姐姐喂?"

  "唔......這主意倒好。"小三子搔了搔腦袋瓜。

  "好了,別又斗嘴了。"賀蘭柔聲地制止,一手摸摸虎妞的黃發,一手攪著其他的小孩,在她眼中,每個稚子皆是寶,需要無邊的關愛。

  "蘭姐姐,虎妞好聽話的,虎妞不跟人鬧脾氣了,您說個故事嘛...?quot;那女孩磨著她,嬌軟又天真的小臉是一項利器,賀蘭是沒法抵擋的。

  "唉......"終於,她歎了口氣,美眸中閃爍笑意,"這一早,蘭姐姐說了好多好多故事了。"

  "一定還有啦!"所有孩童全冀望地仰起臉蛋,"蘭姐姐--"

  "嗯......既然如此,"黑亮的瞳子動了動,她唇邊的酒窩也跟著跳動起來,"你們先把蘭姐姐教的詩背出來,我們再來說故事。"

  "好!"小三子很"勇猛"地答應,"我會背唐詩三百首。"

  "吹牛小三子。"虎妞跟他又卯上了,"你只會一首,才背不出三百首呢!"

  小孩們哄堂大笑,連賀蘭也笑聲鈴鈴。

  小三子瞧見了,臉漲得紅紅的,急急地喊:"不是一首,我會很多首,我沒說大話!"

  賀蘭看他快哭了,放低身子攬住他,安撫地拍著男孩的背,"喔,沒事沒事,小三子最聰明了,掉眼淚就不是勇敢的小三子了。"

  "我才沒有掉眼淚,"他掙出賀蘭的懷抱,倔倔地嘟起嘴。

  "好啦,"賀蘭搖了搖小三子的手,環視身邊的孩童們,輕快又溫柔地說:"我們一起來背詩,背完了,蘭姐姐說一個樵夫和大狼的故事,好不好?"

  "好!"小孩異口同聲,點頭如搗蒜。

  於是,石板園裡,女子溫婉的嗓音與童稚清脆的聲調交著不分,念念吟吟。此時小鳥在枝頭,凝神細聽,遠處還傳來比丘尼的梵唱,孩子們就這麼背著詩,跟著那美麗女子一首首的念下去。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裡目,更--"

  "蘭兒。"一聲略沉的女音響起,介入這刻的歡愉。

  賀蘭循聲望去,見那女尼立於簷下,臉上神情頗為怪異。

  她站起身子,盈盈走去,"見定師太,您找我有事?"

  那女尼頷首,望向賀蘭身後的一群孩童,溫和地說:"廚房烘了些芝麻烙和糖火燒,還不快問初定師太要餅去。"

  孩子們一陣歡呼,一溜煙便不見人影了,只剩一個瘦小女娃,她緊靠在賀蘭腰側,蒼白小手牢牢抓住女子的衣裙。

  "盼語不去要餅吃嗎?"見定師太彎下身來,和藹地問。

  女娃不說話,搖搖頭,將臉埋進賀蘭裙褶裡。她是見定師太雲游四海時帶回來水月庵的小孤女,原是平凡幸福的人家,卻遇上搶劫殺人的強盜,雙親為了護她,雙雙死於匪類刀下,幸而見定師太路過,救下她一命,但自那時起女娃便不會說話了,見定師太替她取了名字,叫盼語。

  水月庵收留的孩童們皆是身世堪憐者,有些被狠心拋棄,連父母什麼模樣也無記憶,有的則因天災、祝融奪走家園,而成頓失怙恃的孤兒孤女。盼語很認生,初至水月庵,那眼見父母被殺的驚懼仍印在腦中,時時在夢裡糾纏著地,還曾狠狠地大病一場,是賀蘭日夜不分守在她身旁,喂她吃藥,不住地在她耳邊軟語,那話音呢喃柔軟,如同娘親......

  等盼語清醒過來仍是不說話,卻習慣跟在賀蘭身邊,寸步不離。而賀蘭也因她年紀最幼,既瘦又弱,在這群孩童之中,她對盼語有著萬分憐惜。

  拍拍女娃的背脊,賀蘭輕聲安撫,"我同師太說話,盼語莫怕,蘭姐姐不離開你。"然後她掉回頭,接觸了見定智慧的眼光。"師太尋我何事?"

  見定深深看了她一眼,遲緩地啟口:"威遠侯府送來家書一封。"

  聞言,賀蘭雙頰白了白,抿著唇不發一語,心卻微微刺痛。

  家書浚Λ鞘嵌嗖豢傷家櫚囊桓齟識躋膊桓彝耄矗褂?quot;家"。

  "所為何事?師太可否告知?"她力持平靜,可惜語調裡洩漏了不安。

  見定踏出屋簷步入石板園內,細瞇的眼裡,帶著對塵世的無奈與憐憫。過往,她亦是悲情者,因歷練了大悲哀,才修得大慈悲。

  "那送信人前來告知,威遠侯幾日後來訪水月庵,屆時,你的兄長與你爹爹的親信兵隊亦會同行--"忽地,見定轉過身軀,直直盯住那張秀雅麗容,睿智眸裡似有憂心,"這回,水月庵怕是保你不住了。"

  賀蘭腰間一緊,她摸索著纏在上頭的兩只細瘦臂膀,感覺盼語竟同自己一般,微微發顫。

  "他們......意欲為何?quot;

  "那些人將護送你直至閻王寨。"

  "為什麼......"冷意侵入,賀蘭瑟瑟地縮了縮身子,已覺不祥。

  兩人之間沉默良久,才聽見見定獨有的低音,把話挑得明白,"皇上賜婚,要你嫁予閻王寨寨主--鐵無極。"

  ???

  威遠侯的親信部隊幾乎是以行軍速度趕路。

  扯開布簾一角,馬車外的風景飛快奔逝,賀蘭看不真切,只感受寒風撲面而來,將雙頰與鼻頭凍得通紅。

  怕是離水月庵好遠了吧?那二十多年來的平靜生活終至盡頭,她到底是威遠侯府的女兒,還在期盼什麼?在讀完那張信紙,明了自己的價值;在賀萬裡以水月庵眾人的生死要脅她時,她早該自知--她的親爹如何恨她。

  為什麼?她與親人無緣無分。娘因她死於難產,阿爹為此惱恨她嗎?她......何嘗不惱恨自已。在有記憶以來,她便住進了水月庵,仿佛被軟禁一般,伴著她的是清風明月、佛書梵音,還有師太和那群無邪的孩童,她安然自得,即使粗茶素飯,無富貴榮華,她可以遺忘原本的身份,安靜無爭地過下去;遺忘自己亦是無人疼惜的孤女。

  那聲歎息幽邈無助,憶及水月庵的孩子,賀蘭心中沉甸甸的,牽掛不已。

  "小姐,將簾子垂下吧。外頭天寒風大,怕要受涼。"那漢子驅馬靠近車窗,聲音低啞難辨,長發遮住半部面容,隨馬身晃動時,隱約窺見他發下焦皺的皮膚,是火燒灼過的痕跡。

  看見卓風,賀蘭心底踏實許多,他是這兵隊中唯一待她好的人了。在水月庵這些年,他每隔一段時候便來瞧她,他的過往亦如謎,只大略曉得他之所以入威遠侯府,皆因她的親娘。

  "卓護衛......"賀蘭氣虛地喊,想笑卻覺天旋地轉,馬車奔馳的速度震得她胃內翻攪,那張臉白得嚇人。

  "小姐!"卓風大叫,忽地策馬沖至最前,硬生生擋下隊伍。

  頓時,帶路的前鋒馬匹受驚嚇,全立起了前蹄嘶鳴不已,一陣的塵土飛揚,幾名護衛讓黃土嗆得直咳,不禁罵道:"卓護衛,你發什麼瘋?!"

  此時,一匹栗色的高頭駿馬排開眾騎,緩步跺出,馬背上的人蓄著落腮胡,灰眉糾結,他體型十分高大,雙目炯炯有神地瞪住卓風。

  卓風望向他,語調持平而恭敬,"侯爺,小姐是金枝玉葉,禁不起這種軍旅跋涉,可否在此稍作歇息?讓小姐安神片刻?"

  "你是什麼身份?也敢替人說話?!"出聲的不是賀萬裡,是賀錚。他驅著馬步走近爹的身邊,氣勢是凌人的,鋒芒畢露也未曾掩飾。

  "屬下沒別的意思--"

  "卓護衛,別求他們。"那聲音輕柔無力,卻如黃鶯出谷般軟人心弦,所有的人全把目光移向那女子,見她略顯艱難地下了馬車,慢慢朝前頭走來。她不懼怕大馬,靜靜立在那兒,白衣勝雪,好多人便這樣看癡了。

  "我沒事,侯爺別為難卓護衛。馬隊隨時可以起程,不會有所拖累。"賀蘭仰起小臉,強將喉間欲嘔的惡意壓下,雙手握住裙側,定定看著那個名義上為親爹,卻待她無一絲溫情的人。

  賀萬裡瞇起利眼打量著她,四周氣氛突地緊繃,過了許久,他健臂陡揚,跟隨的親信見到手勢立即明白,已下了馬自顧尋找休憩之所。

  賀蘭見狀,淡微放松胸口的氣息,她掉過頭瞧著卓風,擔憂地說:"往後別再為我出頭,會受罰的。"

  卓風想回話,卻見賀萬裡下了馬,步伐迅捷往這邊來,他才要出聲提醒,賀萬裡已扳過賀蘭的身子,猛地甩了她一巴掌。他反手擊出,力道更大,賀蘭被打得摔倒在地。

  "你敢過來試試看!我便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賀萬裡怒瞪住欲沖近的卓風,出口威脅,"你聽誰命令?效忠於誰?有二心的部屬,要來何用?!"聽他話語,已有欲殺糠綞罌溜狻?br>   賀錚涼涼朝這邊睨了睨,隨即撇開頭,他與賀蘭同父異母,少有接觸,兄妹兩人並無情誼。而其余的士兵即使心覺不忍,也沒人膽敢過來護衛。

  搖搖欲墜地,賀蘭爬了起來,半邊的頰又腫又紅,她的心很疼呵......她萬般不願恨他,她不想擔這樣的罪惡。"要我如何做,您才高興?"天下無不是父母,當真嗎?若他沒錯,是不是一切都得怪她?她害死了自己的娘親。

  "你別裝病裝痛,再怎麼拖延,還是得乖乖給我嫁進閻王寨。"他沉聲地說,臉逼近賀蘭。"想想水月庵的女尼們和那群小鬼,你要逃,他們惟有死路。"

  "我既承諾便不會反悔,但我絕無法心甘情願。"下意識閉起雙眼,她咬著微腫的唇,不願瞧他。

  賀萬裡像是聽到一則趣聞,忽地大笑,"我何時要你心甘情願?只要你人入了閻王寨,和那姓鐵的拜堂成親,讓他上了你的床,這樁指婚便落實了,老夫還求之不得呢。"

  "為什麼?"賀蘭不明就裡,緊聲問:"威遠侯府與閻王寨不是敵對的嗎?您為何贊同這段婚配?"

  賀萬裡仍咧著嘴笑,表情詭異無比,慢慢地說:"我偏要你成全這段姻緣,我與姓鐵的有怨仇,嘿嘿嘿......對他而言,你是仇人之女,你若死在閻王寨,我便有理由向聖上請命,以為愛女討回公道的名義出兵圍剿,多麼冠冕堂皇。"

  "到底......我是不是您的親生女兒......"這話藏在心中已久,如令她終是問出,只覺全身麻冷,快要語不成句。

  她的親爹盼著她死......

  見賀萬裡不說話,她傷心再問:"您若不要我,又何必生下我?"

  那矛盾的神情稍閃即過,賀萬裡冷哼一聲,"我早想一劍刺死你,若不是你長得這般像你娘,若不是的話......"

  突然,身後傳出馬蹄聲響,在眾人尚未弄清是何狀況時,賀蘭已讓卓風擄上馬背,他單手護她,大喝一聲,雙腿狂踢馬肚,那大馬吃痛,如箭出弦般縱蹄飛奔,瞬間已竄出裡外。

  風在耳際呼號,凍寒的空氣刮過身子,賀蘭埋身在卓風胸前,努力地抬頭想要望清楚他。

  扯開喉嚨,她提高音量,"卓護衛,你這是做什麼?!"

  隱約聽見後頭來了追兵,卓風專注於前方,馬速未歇。"當年你的娘親有恩於卓某,算是報恩吧,我帶你走,你若不逃,唯有被糟蹋的份。"

  賀蘭咬唇瞪著那張不甚好看的臉,歉疚於自己拖累了他......不僅是他,賀蘭模糊地思忖,腦中閃入水月庵裡好多人的面容,還有威遠侯要脅的狠話。

  她不能逃的,那些待她好、讓她在乎、關心的人,將因她的反抗而遭殃,無論如何地只能聽命。

  "卓風,我要你死!"

  後頭的叫囂響如雷,賀蘭不敢看,心底明白爹的馬隊已追近,卓風帶著她是逃不了多遠的。

  "我不走,你放我回去,我不走的!"她大喊。

  "小姐--"馬速因賀蘭的掙扎略緩。

  "他說到做到,水月庵將無一幸免,我不能逃,卓護衛,你獨自走吧!"

  決然地,賀蘭跳下馬背,卓風大驚,為了護她亦跟著跳下,兩人滾在黃土地上,一些欲融未融的殘雪沾濕他們的衣服。

  "我帶你走,再去救水月庵眾人。"

  "你這是何苦?"

  失去馬匹,想逃出生天更加困難,卓風卻不死心,拉著她的臂膀,頭也不回地往前跑,身後蹄聲沸沸,忽地他一把推開賀蘭,那馬背上的人狠狠在他肩上劃下一刀。

  "快走!"卓風抽出長劍,回身與對方斗了起來。

  "天啊......"賀蘭無法思考,只能任憑意識往前奔跑,一時間,腦中全是馬鳴和喝叫聲,四面八方地圍堵過來,當她驚覺時,另一群馬隊已迎面而來,賀蘭踉蹌地撲倒在地,幸而那帶頭者反應迅速,將底下座騎控制得宜,才堪堪避過賀蘭的身軀。

  "該死!"鐵無極咒罵一聲,隨即翻身下馬。遠遠便聽見這邊有所動靜,策馬過來欲探究竟,沒想到差點誤傷了人。

  "姑娘,你可無恙?"他蹲在她身旁,不知對方傷著何處。

  趴在地上的身軀纖瘦玲瓏,緩慢移動著,賀蘭仍有神智,卻不想再爬起身,心中是無邊的絕望。那耳邊的廝殺似乎離得很遠,一個渾厚的聲音喚著她,茫茫然抬起眼,才知道自己在掉淚,透過水霧,那男子的臉近在眼前,眉心深皺,陌生而嚴肅,可偏偏有股安定的氣流包圍過來,仿佛,是上天派來的救贖。

  "要逃......救人,救他們......"想也未想地,賀蘭小手攀住男子的健臂,喘著氣,流著淚,斷斷續續地哀求。

  鐵無極挑高單邊劍眉,盯著她主動覆上的手,軟白透明,與他的黝黑成對比,視線移向她的小臉,秀眉緊蹙,淚濕滿腮,塵土污了那張容貌,她是狼狽,卻難掩精致麗色。端詳間,他注意到她微腫的頰兒,唇角泛出血絲,挨的這一巴掌顯然不輕......怔了怔,他眉心再聚,深深瞧著地。

  "老大,麻煩送上門。唉,真個冤家路窄,官爺們在調戲良家婦女、逼良為娼、強搶良民,咱們倒好,壞了人家大事。"說話的是義結閻王寨,排名最末的霍十三郎。他熊腰上掛了無數鐵環,一柄大刀負在虎背上,雙目瞪著前方人馬。

  賀蘭甩甩頭捉回神智,發現兩邊隊伍全仗劍停馬,卓護衛沒死,被阿爹的部屬制伏在地,全身浴血,空氣如同緊繃的弦。她回望眼前男子,定定地瞧他,芳心鼓動得厲害,她壓下那古怪的感覺,眸中流轉著哀求,咬唇低語。

  "公子,求您救人......"要她如何皆無所謂了,她不能讓別人為她犧牲,她的親爹恨她入骨,那些恨該由自己擔下。

  "很久沒人稱我公子了,"鐵無極嘴角淡扯,徐徐說:"那是指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書生,用在我身上不恰當。"

  "老六,正說到你哩!"霍十三突地放聲大笑,用力拍著身邊一名俊秀男子的肩,那男子苦笑地搖頭,似乎頗不認同鐵無極的觀點,他並不說話,撐開手中山水書扇,似笑非笑地望著。

  仿佛不懂何為懼怕,一觸即發的對峙中,他們依舊談笑風生......賀蘭不自覺的抿住唇瓣,那模樣可憐兮兮,多希望自己也能天不怕、地不怕。

  "大爺......求您救人。"她改口,小手微微發顫。

  對那聲稱謂,鐵無極一聲短笑,當他抬首面向來人時,目光陡地深沉,銳利地緊瞇。他托住賀蘭的腰輕松地站起,女性的纖細令他訝異,臉部並未露出絲毫表情,僅是以一手支撐那嬌小身子的重量。

  "姑娘莫驚,任何想逃離威遠侯府掌控的人,鐵某皆樂意伸出援手。"他語調平聲,雙眼看向立在不遠處的賀萬裡。

  賀蘭推拒著那片胸膛,不願依偎過去,她是受了禮教的女子,怎可大庭廣眾之下與人摟摟抱抱。但任她怎麼掙扎,腰際仍讓臂膀堅牢地鉗住,動也未動半分,再加上自己兩腿毫無力氣,她不由自主地靠著鐵無極,卻不敢張開眼,害怕親生阿爹的注視,害怕接觸到他眼中殘酷的訊息。

  "賀侯爺別來無恙。怎麼?邊陲一帶無戰事,侯爺閒來慌,竟欺負起小姑娘。"鐵無極在笑,瞳中卻未染笑意。

  賀蘭貼著他的胸懷,那片肌肉廣闊而堅硬,他說話時胸膛隨著鼓動,心跳強而有力,一下下、一聲聲。忽然,一陣惡意的笑聲揚起,將冷意再度逼近,她聽見爹的聲音,字字在風裡響起。

  "鐵寨主,容老夫為您介紹,她便是老夫的掌上明珠,威遠侯府的大小姐,單名一個蘭字......蘭兒,在扭捏什麼?還不抬頭讓你夫君瞧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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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4 00:07:54
第二章 從此擔君憂

     掌上明珠?!鐵無極面如寒霜垂眼瞧著,懷中身軀顫抖,如受驚的兔兒,她不像被捧在手心呵護,倒似遭盡凌虐的孤女......但,誰又料得准。賀萬裡這只老狐狸深謀遠慮,在他面前演了這出戲,是何用意?

  她將嫁予這個男人。賀蘭怔得說不出話來,目光與他的短暫接觸,她察覺到他乍現的驚愕,雙眸犀利依舊,卻少了方才的關懷,淡淡的、冷冷的,賀蘭心頭莫名難受,一聲歎息逸出唇邊,身子便軟了下來,螓首抵在男子的頸窩處,完全偎靠著他。

  "真是驚奇,鐵某撿到自己的新娘。"鐵無極冷哼,遣字輕松,口氣如同冰珠擊地。他環視賀萬裡身後的親信兵隊,薄唇微揚,"今天喜事臨門,只談嫁娶,何必兵戎相見,莫非侯爺意欲悔婚?抗旨......可要連誅九族呵。"

  賀萬裡額筋抽了抽,不怒反笑,"老夫得一佳婿,心花怒放,怎會抗旨悔婚?皆因小女不知輕重,竟私自逃跑,為成全聖意,老夫只得派人捉拿,讓鐵寨主見笑了。"他有意使鐵無極明了,賀蘭無心嫁他。

  懷中女子抖得厲害,鐵無極側目瞧著,瞥見她雙眼緊閉,扇形睫毛上沾濕珠淚,氣息又短又促,然後,視線停駐在那咬白的唇,上頭染著血絲,他神色更沉,蹙眉問?quot;她頰上的傷是你下的手?"

  "自古,婚姻大事皆由父母作主,她聽不下老夫的安排,不懂感恩聖心,有辱我威遠侯府的名聲,我惱她怒她,才下手傷她。"賀萬裡說得頭頭是道,那字句響亮地傳進賀蘭耳裡,她難受的將臉埋進鐵無極的胸膛,仿佛這般做便可以避開一切傷害。

  接著,賀萬裡語調帶諷又道:"老夫管教女兒,難不成還得由鐵寨主同意?"

  "出嫁從夫--希望侯爺認清分界。她嫁我,便是閻王寨的人,你隨意動我的人,是分明挑釁嗎?就不怕鐵某一狀告到皇上那兒去?"鐵無極傲然揚高下顎,冷笑?quot;打狗......也要看主人阿。"

  "你、你--"賀萬裡氣得怒發沖冠,右手已按在刀柄上,雙目充血,怒瞠住這個讓他在錦銹官途上大跌一跤的人,氣氛登時緊繃。捏緊拳頭,他制住脾氣,隱在胡須裡的唇惡毒地笑著,聲音干干硬硬,"好,好--"他口出反話,邊頻頻點頭,"那小女就有勞鐵寨主管教。"

  "好說。"鐵無極客套地敷衍。

  捺下心頭怒火,賀萬裡明白,現下還不到撕破臉的時機,要雪恥報仇就必須等待。

  他假咳了咳,欲緩下暴烈的恨意,"這幾日老夫需上京面聖,沒法花心思在婚禮上,既在道上相遇,小女便轉交予你,閻王寨的各位壯士也不必前來威遠侯府,大家圖個方便。改日,老夫再備水酒,宴請眾位英雄。"

  "侯爺是皇上身邊的重臣,又是朝廷支柱,當以國事為重。"

  耳邊有細微聲音,女性的氣息吹在鐵無極頸上,麻癢而溫暖,他怔了怔,目光直視不動,卻以兩人才聽得見的音量問:"你說什麼?"

  "救人......"賀蘭重復,氣虛不穩,小臉上猶有淚痕。

  "我不是救了你?"

  "我不打緊......是我的護衛,求您救他......"賀蘭驀地睜開明眸,那男子堅毅的輪廓落入眼底,既心安,也......心悸。

  "他是你的誰?情郎?"原來他會錯意,她口口聲聲要救的是那個渾身皆傷,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竟不是自己。

  "不是的。"她慌亂地搖頭,焦急地解釋,"他、他孤身護我,我豈能棄他,您不保他,他......難逃死路的。"停住的淚似乎又要決堤,"求求您......"

  "諸位,後會有期。"賀萬裡抱了抱拳,利落地翻身上馬。

  "求求您......"賀蘭的小手抓緊鐵無極的衣襟,語調哽咽難辨。她尋找卓風的身影,看見一名護衛在卓風雙腕綁上粗繩,重踢了他一腳,接著那護衛自顧上馬,打算拖行卓風爛如泥的身軀。

  這種手段,分明想折磨死他。賀蘭心急如焚,已不知如何是好,只曉得不能任由他們帶走卓風,她的手想扳開腰間的鉗制,想掙離那片懷抱,想沖過去阻止這一切。就在賀蘭將想法付諸行動,朝卓風奔去之際,不出兩步,腰邊再度緊制,讓人給拖了回來。她跌在鐵無極如鋼筋的鐵骨上,撞得頭暈目眩,然後,是渾厚冷淡的男音由頭頂傳出。

  "侯爺且慢。"

  正欲調馬回頭的賀萬裡聽見喊聲,停下驅動的韁繩,他凜凜坐在馬背上,疑惑地挑挑灰眉。"鐵寨主還有事?"

  "您答應了是嗎?救得了卓護衛......賀蘭一輩子感激呵......"賀蘭眸中染著淚花,充滿希望與感激地瞧著他。

  "閉嘴。"音量仍小小的,卻足以使人凍得發僵。

  賀蘭巧肩縮了縮,真不敢再啟口,芳心卻暖和了起來,是一股安定心魂的力量,在這一刻,她完全地信任他。

  在與賀蘭對話時,自始至終鐵無極未曾將眼光移向她,他若無其事看著馬背上的"親家",腦中盤算著要如何救人。

  "真他媽的該死!"不自覺的低聲詛咒,他用了十三郎的口頭禪。自己是怎麼了?他絕非軟心肝的人,莫非這陣子為寨中庶務所累,連性格也磨平了嗎?竟挨不住一個女子的軟語相求!而她還是仇家的女眷。

  "鐵寨主要老夫留步,到底何事?"賀萬裡不耐煩又問。

  "倒不是什麼大事。"鐵無極捉回思緒。

  他說對方是老狐狸,其實自己的城府比任何人都深,是天性也是環境造就,讓他不時以算計和防衛的態度面世,可是一旦得到他的信賴,他必與那人肝膽相照、福禍同享。

  頓了頓,他露出略嫌輕浮的笑,"並非鐵某市儈,堂堂威遠侯嫁女兒,竟寒酸至此,連一件陪嫁也沒有,這事若傳開了,豈不教人笑話?"賀萬裡怔住了。陪嫁?他壓根沒想到這一環,與閻王寨結親已教他恨之入骨,怎可能把威遠侯府的財寶送給仇敵。無奈他又是極好面子,此事若渲染開來會有損威遠侯的聲望。

  "你要多少?"為了名譽,他不能落入口實、受人恥笑。

  鐵無極聳了聳肩,一副為對方著想的模樣,大方地說:"成親只是形式而已,侯爺象征性送點東西,閻王寨就當收了貴府的嫁奩。"

  "你要什麼?"

  鐵無極笑了笑,目光掃向躺平在地的卓風,"就他了。沒有陪嫁丫環,來個陪嫁護衛倒也可行,這對侯爺毫無損失吧?"

  原來,他想在他底下救人。賀萬裡瞇起眼,不願妥協,"他是個廢人了。"

  "鐵某就要他。"鐵無極重申,陰險地扯動嘴角,"侯爺給不起嫁妝,閻王寨的兄弟們全瞧見了,他們在江湖上走動,今日這事可能會拿來當成茶余飯後閒聊的話題,屆時一傳十、十傳百,侯爺,這對您的聲威恐怕不好。"

  "唉,原來威遠侯府外強中干,嫁女兒沒嫁妝,這可是江湖新鮮事哩。"他後頭那群弟兄不知是誰出口諷刺,弄得賀萬裡怒目圓瞪,又無可奈何。

  "姓鐵的,別太過分!"賀錚沉不住氣,欲開口叫罵。

  "錚兒,退下。"賀萬裡手一揮喊住兒子,對賀蘭與閻王寨眾人的怨恨更為加深,他抖動嘴勉強地說:"誠如鐵寨主所願。"他掉頭朝部下示意,那人才丟下粗繩,讓卓風死躺在那裡。

  "走!"暴喝一聲,賀萬裡怒踢胯下大馬,親信部屬全跟上,塵土與殘雪飛揚,轉眼間,兵隊已在數裡外。

  "怪哉,怪哉!她真是賀萬裡的女兒嗎?"望著揚長而去的馬隊,排行十一的凌不凡搖著頭,自言自語。然後,他目光一轉,打量老大懷裡的姑娘,瞧她長得不勝嬌弱、我見猶憐,又想起賀萬裡那張嘴臉,心中大大懷疑。

  "莫非姑娘是外頭撿來的?怎麼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唉,可憐......一定是賀萬裡不忍親生的女兒嫁來,才從哪兒買下你,要你頂替的吧?哼,他以為閻王寨皆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嗎?姑娘莫怕,你老實說出緣由,咱們兄弟送你回鄉,然後再向朝廷告上一狀,說他抗旨悔婚,雖然我不愛跟那皇帝打交道,不過瞧他是賀萬裡的星份上,這方法卻也使得,再不然--"

  "你說夠了沒?"鐵無極受不了他的聒噪,更受不了他放在賀蘭身上的目光。

  "唔......老大,我是見她挺可憐的。"

  "多謝公子關懷......"賀蘭站直身軀,垂下眼眸?quot;公子莫要懷疑,小女子賀蘭確實是威遠侯府的家眷。"她輕聲解釋,心中萬分難受。阿爹對她的無情,今日全教外人瞧得一清二楚。

  "你真是那只老狐狸生的?唉,想不到丑人也生得出美姑娘--"凌不凡突地伸伸舌頭止住話,因鐵無極兩道銳利眸光掃得他差點身穿百孔。

  賀蘭沉默了下來,頭垂得更低,她抿了抿唇,囁嚅道:"我自己撐得住,您放開我可好?""不好。"鐵無極毫不考慮地回答。"你想過河拆橋嗎?"

  "哦......不是的,"賀蘭倏地抬頭,他的臉近在眼前,眸中兩簇火苗教她心跳如擂鼓。"我想去看看卓護衛,他傷得很重啊......"很多人在看她,她知道,他們心中如何想她?不論是同情抑或鄙夷,都讓她難以承受。沒勇氣回視他們,賀蘭抱著鴕鳥心態又想低頭,卻被人扣住下顎。那只手撫著她細潔的下巴,似乎不相信它的柔嫩,來回地揉蹭著,見到賀蘭瞬間漲紅的臉蛋,鐵無極深深瞧著,平淡地說?quot;不用你看,去了,你也幫不上忙。我的人自會處理他。"

  "處理?"賀蘭緊急地瞥向卓風,有個大漢將他"摔"上馬背,力道粗暴極了。天啊!他莫不是要對卓風嚴刑拷打、逼問什麼吧?!

  "不可以傷害他!"賀蘭直直瞪住他,美眸中閃動怒氣。

  鐵無極愕視著這樣的她,前一刻楚楚可憐,像是任人欺凌不回手的小媳婦;下一刻卻為了捍衛別人而變得生氣勃勃。她臉頰還留著淚痕,眼中火光如熾,這便是他鐵某人的娘子嗎?好笑又詭譎地扯動薄唇,這無聊至極的賜婚總算有點趣味可尋。

  "我既已救他,便不會害他。"他沉下聲故意嚇她,"你質疑我的信用?"

  賀蘭想也不想地說:"我信您的,只要您承諾不傷害他,我就知道您絕不會。"

  鐵無極心髒猛地緊窒,挑高一邊濃眉,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卻不說話。

  "我......很感激,卓護衛若依附了閻王寨,阿爹便有所顧忌,我真的好感激......"她喃喃地說,不知道自己的軟唇引來那男子的注目。

  鐵無極有些煩躁,聽到她還叨念著那個什麼鬼護衛,心中更是煩不可堪。他健臂粗魯地揚動,將賀蘭迅雷不及掩耳地丟上馬,那女子驚喘一聲,他已翻身上馬坐在她身後,緊緊貼住她。

  兄弟們見到老大的動作,全利落地跟進,幾雙眼仍充滿興味地觀望著,他們對賀蘭有許多感覺,好奇卻占了大部分,至於仇視或鄙夷反倒沒那麼深刻,他們可是冤有頭、債有主的武林好漢,若把對賀萬裡的怒氣加諸在一個弱女子身上,豈不是要貽笑江湖,顯得胸襟狹小了?!

  而賀蘭心底亂糟糟的,她側坐著,感覺男子的手臂伸過腹部和腰後,他抓起馬韁,胸膛有意無意地欺近,親密地圈住了她。

  賀蘭忍不住頰如霞燒,訥訥地喊?quot;寨主......您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坐過去一點?她這個要求不過分吧?但她卻膽小的說不出口,誰教她一回頭,身後男子俊逸的臉龐幾乎抵上她的,這便算了,更令人臉紅的是那張唇和下巴細密的胡碴,像觸動了她心中某根弦,震動不已。

  賀蘭迅速掉回頭,猜想自己可能病了,還病得不輕,她心思仍縈回四飛,此時,那男子踢了馬腹策馬奔起,馬兒得令放蹄狂飆,一個顛簸,賀蘭摔向他的懷中,反射性地驚喊,她的兩只藕臂已攪住他的腰,小臉埋入對方的闊胸當中。

  逃開爹的鉗制,是否跌進另一個魔網?賀蘭已無法細細思量,就假想有人護衛著她,為她擋風寒吧,這感覺......真好。她雖羞澀,心中卻有萬分感動。

  緊緊挨著那個男子,賀蘭幽幽地低歎,卻錯過了鐵無極臉上故意的神情。

  ???

  她真當了他的押寨夫人。昨日馬隊連夜趕路,賀蘭又累又倦,在馬背上撐不住竟倒入一堵肉牆裡睡得昏昏沉沉,醒後已是隔日清晨。馬隊經過幾個荒蕪的山拗,見到第一縷炊煙,當那座城樓映入眼簾時,賀蘭終於知道她將嫁的人擁有怎樣的龐大勢力。不是名不見經傳的草寇流氓,更非烏合之眾,閻王寨的人自給自足、有家有眷,儼然是一個小小王國。

  直到主屋,所有的人士全下了馬,有些人手照料馬匹去了,賀蘭想去探望卓風的傷勢,卻讓鐵無極一路拖進大廳,他的力道好大,賀蘭咬牙忍了下來,踉蹌地跟上,一入廳尚未站穩,就聽見身邊的男子爆出驚人的怒吼。

  "該死!這是怎麼回事?!"他出寨不到三天,大廳竟讓人動了手腳,到處掛滿紅紗喜幛不說,主椅後頭的牆上還貼著個大大的雙喜字。

  "大哥,要當新郎官了不能生氣,會嚇壞我的小嫂子。"人未到!聲先至,布簾掀開,一名美貌女子由側門步出。

  聞聲,鐵無極瞥向她,臉色陡沉,"七妹,這是你的傑作?"

  "哎呀,大哥也覺得是傑作嗎?總算沒白費心思哩。"女子掩嘴巧笑,好似不把鐵無極的怒意放在眼裡,"您別擔心,這些裝飾全是舊物,不花半毛錢的,是當年五哥娶媳婦兒用過的東西。"她口中的媳婦兒便是她自己,十三位異姓兄弟中包括了兩名女性,她是其中之一,排行老七。

  接著她美目一溜,停在賀蘭身上,"嘻嘻,想不到嫂子生得同我一般美麗。"誇別人也不忘稱贊自已,她親親熱熱地挽住賀蘭的手,愉悅地說:"快快跟我來,我要好生幫你打扮打扮。"賀蘭怔怔地任她帶去,回眸望向鐵無極,接觸到他深思而奇異的眼光,賀蘭小臉驀地嫣紅,不知所措地撇開了。

  "快走,誤了吉時就不好了。"那女子催促著。

  "吉時?"

  "對,拜堂成親的好時辰。黃歷上寫明今年就屬今兒個申時最宜婚嫁,這可是我千挑百選,過濾再過濾才決定的,還好你們趕得及回寨,不然成親少了主角兒豈不是沒戲可唱?哎呀呀......明明是大哥娶媳婦,他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皇帝不急可急死太監,噢,我怎麼說自個兒是太監,唉唉......"

  那女子喃喃不停,賀蘭沒法反應,惟一收到的訊息就是她要嫁人了。今晚,她將在天地、眾人面前與一個男子誓言相守,成為他的妻子。

  就這樣,經過幾番折騰,現下,她安靜坐在床沿,一條喜帕罩住頭頂,視線所及除了一幕紅色,便是放在膝上、絞著繡絹的小手了。

  這些轉變讓賀蘭措手不及。離開水月庵,在爹的威脅之下,她從了這門婚事,自己與他原是毫無干系的兩人,因命運捉弄才結成連理。但不管前因為何,在執著喜彩與他交拜時,她已對天地許下諾言,這一生交付予他,盡妻子所應盡的責任,盼能做對白首夫妻。

  腦中勾勒著未來,賀蘭悄悄地彎起唇角,她想得入神,沒發覺有人來到面前,直到頭頂的喜帕被猛地抽走,她抬起臉,驚訝地對上男孩俊秀的面容,他盯著她,眼中的冷意和鐵無極頗為相似。

  賀蘭端詳著男孩,對他露齒一笑,"你好厲害,通過層層守衛,你是來討喜糖的嗎?"方才有群孩童頑皮地想鬧新房,大伙兒擠在窗外,拚命地喊著要她掀開喜帕,最後是幾名來幫忙婚禮的婦人將他們驅散的。

  見他仍死瞪著自己,賀蘭有些莫名其妙,歪著頭又對他笑,沒有辦法的,誰教所械暮9撬凝渦恰?quot;大廳准備了好多食物,大家吃得很高興哩,你不去,待會兒沒得吃了。"

  "誰希罕!"丹心恨恨地吐出字眼,瞧著他阿爹剛娶進門的女人。

  賀蘭微怔,被他的語氣嚇著了,以為他小孩天性,可能為了某件事發脾氣,想一想,她語調更柔了,"你在生氣嗎?告訴我,什麼事不痛快了?"很自然地,她伸出手握住丹心的。

  丹心渾身一震,想也不想地甩開她的手,惡聲惡氣地警告,"別碰我!"

  "好好,我不碰你,你別緊張。"賀蘭輕聲安撫,見他靜了下來,不由得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

  "不說。"賀蘭將臉撇向一邊,抓准了孩童的好奇心思。

  丹心凝起俊臉,沉聲道:"我叫你說!"

  "如果你加一個'請'字,我就告訴你。"幾縷頭發散在男孩的肩上,賀蘭邊要求著,手卻撈起他的亂發替他塞至耳後,在丹心尚未反應時,那只微帶香氣的手已離開他的耳朵。

  在那瞬間,丹心仿佛聞到溫暖的氣味,狠狠甩頭,將那古怪的感覺拋掉,他咬著唇冷哼,"不說拉倒,我才懶得聽。還有我再警告你,別隨便碰我!"

  這男孩的脾性好倔呵......賀蘭暗自思忖,對於丹心的不友善,心中並不覺得沮喪,反倒對他充滿興味,正想再同他說些話,廊前已傳來腳步聲。

  "不好!有人來了。你在這兒,怕要受責罵的。"說完,她把男孩方才放的"狠話"拋到九霄雲外,捉住他的手將他拖上床,匆促之間還不忘把桌上的喜糖全掃到喜帕上,扯開丹心的衣襟塞了進去,"乖乖吃糖,別出聲。"她給他一個笑,隨即放下兩邊的床帷,正襟危坐。

  丹心再度愣住了,低頭看到襟懷內的紅布包,和幾顆掉在床上的喜糖。這個蠢女人,她當他是什麼?還是個三歲小孩嗎?敢用這種把戲哄騙他!簡直就是侮辱!他想著她剛剛那個甜笑......可惡!他低聲詛咒,莫名地討厭起自己。丹心跳起來想下床,竟發現這蠢女人正坐在交疊的床帷上,本欲破口大罵,帷外卻在此時響起了開門聲,不知是誰進來了,他聽見她緊緊地抽氣。

  以為是先前那幾名婦人或是丫環,看見推門進來的人,賀蘭不由得心頭慌亂,小心地喚了一句,"寨主。"她起身微微一福,又坐了下去。鐵無極瞇眼瞧著她,那張臉單純柔美,藏不住心思,他靜看了她一會兒,慢慢地踱至床前,高大的身影將她籠罩在裡頭。

  那種怪異的病症又發作了,這回似乎更嚴重些,頭昏昏的,心跳得不受控制。賀蘭合著眼垂下頭,想平息方才那股悸動,剛喘了幾口氣,下顎已教他托住,扳起她的臉蛋不讓她退縮。然後,那男性的氣息拂過臉上。

  "這麼不安分?連喜帕也急著掀掉。"

  賀蘭驀地張開眸,對進一雙冷漠漂亮的眼瞳,她又緊聲地抽氣,發現他的臉靠得這般近,唇就要抵上自己的。

  "不是,我......沒掀喜帕,我、我......"手不自覺抓緊衣襟,她艱難地想解釋。

  "不是你,是誰?"鐵無極逗著她,故意沉下神色,"誰跟天借膽,搶了新郎官的專權。"賀蘭嚇白小臉,為那個孩子擔心不已,自己為什麼這麼傻?哪邊不好藏,竟把他推上床。下意識,賀蘭更往裡頭坐去,細小的汗滲出額際。她的心虛和焦急全落入鐵無極眼裡,無聲地扯動唇角,目光懷疑地掃向她身後,"等不及要上我的床嗎?咱們合巹酒還未交杯,床帷已急著放下。"他故意說話分散她的注意,突然出擊,猛地拉開布帷,一瞧,自個兒也怔住了。

  "你在這兒干什麼?!"

  他在這干什麼?丹心想著同個問題。原先,他是來下馬威,給這女人一點顏色瞧瞧,可現下全亂了套,他也不知自己在干啥了。

  腦筋翻動答案,他仍找不到合適理由,正想認分地自首,還用不著他開口,賀蘭竟張開雙手擋在他前面,戒備地盯住鐵無極。

  "你別惱他,他只是個孩子,他、他......來討喜糖的?quot;

  兩個父子一前一後,挺有默契地用同種眼光看著賀蘭,好似她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

  "討喜糖?"鐵無極移動角度,目光掠過賀蘭的肩對上兒子。

  這蠢女人以為在玩老鷹捉小雞嗎?丹心嗤之以鼻,但爹的神情好奇怪,他讀不出他的想法,不知是否怒著他,這一點令他忐忑不安,竟莫名其妙想賴在這怪女人的背後拿她當擋箭牌,又蠢又怪,爹娶她真的太委屈了。

  掃掉很不爭氣的想法,丹心深吸口氣下定決心,猛地把面前的"障礙物"揮到旁邊,不慌不忙地下床,對著男人站挺身軀。

  "爹。"聲音很清亮。

  爹?!被掃到床尾的賀蘭瞪圓了眼,頭有些暈眩沒錯,可是真的聽見這男孩喊他--爹?!莫怪,男孩的五官與他有幾分雷同,連冷淡也學了七分樣。他敵視她,因為她成了人家的後母嗎?

  "看什麼看?再看我對你不客氣!"小男孩生氣了,討厭賀蘭的探究。瞧他現在成什麼德行,衣服亂七八糟,頭發也亂七八糟,還在爹面前這麼失態,他討厭死她了啦!鼓起勇氣瞥了爹一眼,發現他好似在笑,丹心沮喪到了極點,這個笨蛋女人,他不只討厭她,還要恨她。

  喜帕和糖引起鐵無極的注意,微微訝異目前的狀況。看樣子,他的新婦已和繼子交過手,一個無辜的跌在床尾,一個則怒沖沖地口出惡言,很顯然這場"戰事",他剛娶過門的媳婦兒是略勝一籌的。

  "爹,喜帕是孩兒掀掉的,您罰丹心吧。"他要當好漢,敢作敢當,但這筆帳他會算在她頭上。

  "是我做的,它、它罩著我好熱,我一把扯掉,不干他的事。"想到鐵無極剛才的凶神惡煞樣,仿佛她頭上少了那塊帕子是多麼嚴重的事,若他發起怒來,孩子不被他踢飛了才怪,她個兒較高,應該撐得住。接著,賀蘭朝丹心再次出手,抓著他的腕想把他藏在背後,還緊張地交代,"小孩不可說謊!"

  "我絕不說謊。再有,我鐵丹心已十二歲了,不是小孩!"

  丹心沒發覺他現在的模樣極像小孩,耍倔耍脾氣的。賀蘭的掌心軟軟膩膩,遲疑了一下,他咬牙甩開了溫暖的掌握。

  "你叫'擔'心?難怪我一直替你擔心,這名字不好啊......"情況突然出軌。

  "你這個蠢女人!"他讓她逼瘋了,也不管鐵無極在場,小男孩苦撐的淡漠表相碎得灰飛煙滅,他紅著臉大吼:"是留取丹心照汗青,你懂不懂啊?笨蛋!"

  "丹心,你基本的禮節到哪裡去了?"鐵無極這時才出口,臉色十分難看。

  最糟的一面是顯露出來了,丹心干脆卯起性子,想說的話全傾巢而出,受傷地喊:"爹,您不愛娘了嗎?為什麼答應娶她?她說不定是昏君和那個威遠侯派來的奸細,有一天會出賣閻王寨的?quot;

  陡地,鐵無極面容肅冷,額際青筋明顯可見,"別把你娘親扯進來。"

  丹心不服,還要開口,鐵無極手一揮,沉聲怒喝,"出去!"

  爹竟為了一個外人對他發脾氣!心很受傷,但他鐵丹心是絕不掉淚的。

  咽下喉間的緊澀,整張臉漲得通紅,丹心狠狠瞪著那個罪魁禍首,毫不考慮地,他抓出懷中喜帕擲在她身上,糖散了一地。"我討厭你!討厭你!"接著,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房裡好靜,然後是女子憐惜的低歎,疼痛鑽入心坎,不為自己,而是那個看似堅強、其實孤單的男孩。"你怎能如此待他?他還是個孩子啊......"

  "哼,你倒菩薩心腸。"鐵無極冷笑,方才的怒容已掩入面具之下。"堂堂侯爺之女,無可奈何嫁給一名草野莽夫,沒有榮耀富貴,也無顯赫排場,突然間當了人家的繼母,有個十幾歲的孩子,自己的夫君又非什麼奉公守法的良民,殺人越貨、奸淫擄掠--"他頓了頓,一只大掌鎖住賀蘭秀美的咽喉,雖未施力,他兩眼中詭譎的火光,已教人起顫。"你不害怕哭泣,還想顧著別人?"

  他的聲音似有魔力,賀蘭整個人融在裡頭,近近地望住那剛毅的臉龐,想試著了解他靈魂深處的滄桑,不知不覺地,她抬起小手,撫著他下顎過於剛硬的線條,那觸感有些扎手,是細細的胡髭,與她手心的柔軟截然不同。

  "你......是嗎?"

  "什麼?"鐵無極失了神,任她的柔荑在臉上游移。

  賀蘭微啟朱唇,吐氣如蘭,"你真是殺人越貨、奸淫擄掠,壞事做盡的人嗎?"

  "當然......不是。"咽咽口水,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實話實說。

  "瞧,你既然不是壞人,我何需害怕哭泣。"那張美麗的臉上綻放了一朵笑,輕柔細語,"這段婚事容不得我作主,而你亦是在不得已的狀況下才娶我為妻,原是陌路的兩人,卻會牽扯在一起,或者這便是姻緣,是上天安排的玄機,你可能不重視,但對我而言,一生就這麼一回了......我既已嫁你,生死都是鐵家的媳婦兒,那孩子仇視我,我會盡所能與他和平相處,擔起照顧他的責任,我是他的娘親也是你的妻子,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要浪跡天涯也好,要上天下地也行,我默然跟隨,你的榮辱便是我的榮辱,我全意的信任你,想要這段姻緣長長久久,做一世的夫妻?quot;

  愣了半晌,鐵無極猛然回過神,她的話帶來些微紛亂,他不愛那種陌生的感覺。"這些話說得十分動聽。是賀萬裡教的?你我才相識短短幾日,就死心塌地要跟我廝守到老?你想我會信嗎?"

  "夫妻之間該當真誠,我由衷希望能得到你的信賴。"賀蘭仍輕聲軟語。

  "我若信任你,會招致怎樣的禍端?"他不疾不徐地說,輕蔑的神態表露無遺,看著眼前純美的容顏,才慢慢地譏諷,"虛偽。"

  心又抽痛了,為了他。賀蘭輕輕歎氣並不反駁,手移至他的眉間,那裡皺起溝痕,她溫柔地按著那紋路,仿佛這樣做能讓它們變為光滑。心思飄開主題,她忽而問:"你總是不快樂嗎?""錯。"

  一瞬間,她的手讓人抓得好緊,男性的氣息迷惑著她。

  "今晚,我會很快樂。"鐵無極咬牙切齒地說著,一只巨掌已探入她的襟口。

  賀蘭忍不住驚呼,反射想推開他,"你要做什麼?我們--唔......"來不及說完,鐵無極已傾身過來堵住那張嫣紅小嘴,他的舌順利地攻城掠地,健臂勾帶賀蘭的腰身,將她嬌軟的軀體往床內拖去,一翻身,以精壯的胸膛壓制了賀蘭,大掌光明正大蓋住一只渾圓。

  男女之事,她純真得如雪花潔白,只能任他欺凌,一雙美眸呈滿驚懼,既迷惑又不知所措的睜亮著,忽地,她倒抽一口氣,身於抗拒地瑟縮,為了胸前那只邪惡的魔掌。

  感覺到她的反應,鐵無極放松了那點柔軟朱唇,嘴仍抵在上頭,舌頭舔著賀蘭美好的唇形,望入她迷的眼瞳裡,低低啞笑,諷刺地說:"你口口聲聲說信任我嗎?怎麼怕成這樣?"

  "我......不怕......"胸口跳得好急,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了,直覺得燥熱無端生出,逼出一身不尋常的赭紅。

  鐵無極懷疑地挑挑眉,瞧她頰如霞雲,雙目半合的神情,原始的渴望在體內蓬勃發展,一波強過一波,今晚,他勢必得到她了,因底下這具女性胴體已引起他漫天欲火。

  擱在她乳房上的手開始扯著肚兜,賀蘭發出微弱的抗議,卻聽見那男子在耳邊蠱惑著。"夫妻便是這樣,我會溫柔待你......你不信我?莫非你方才所說的承諾全是假話?你根本不願成為我的妻子,和我長相廝守!"

  "不是......不是的......"賀蘭昏亂的搖頭,長發如黑緞般散在床褥上。她又發病了嗎?為什麼這麼熱?方寸似火爐燃燒著,四肢提不起半點氣力,"我嫁了你了......一輩子認定了你呵......"

  "好。"鐵無極微扯嘴角,呼吸亦急促起來,眼光已將她生吞活剝,再度開口,聲音竟艱澀難辨,"我要你心甘情願的獻身,不能有絲毫抗拒。"

  "嗯......"獻身?是親親嘴,讓他抱在懷裡,任那雙巨掌摸索胸前嗎?原來夫妻是這樣子的。賀蘭模糊思索著,瞇著醉的眼,嬌憨的露出笑意。

  "我要去一個地方。"鐵無極繼續以舌描著她的嘴。

  "哪裡?"

  "天上。"他另一手插入賀蘭軟如雲的黑發,固定住她搖擺的頭顱,牙齒輕吮著小巧耳垂,"你跟是不跟?"

  "不要拋下我。"呢喃中還帶些許焦急。

  "我們一起去。"

  這次,他順遂地脫去那件吉服,連帶她粉色的褻衣,全讓他丟下了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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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4 00:08:34
第三章 可憐渾似我

     不知是何時辰,莫名的聲響隱隱約約,賀蘭睜開雙眸,映入眼簾是男性寬壯的胸牆,她的臉趴在上頭,感覺著他的體溫,長發柔順地披散開來,蓋住自己的裸背和他未著寸縷的身體。

  賀蘭微抬起頭,細細打量熟睡的他,思及那些翻雲覆雨的事,內心萬分羞澀,卻也甜蜜無比。

  肌膚之親呵......她與他已有了夫妻之實。一時間,心跳又短促了起來,她稍動了動,想移開覆在臀上的大掌又擔心吵醒他,緩慢動作裡赤裸的身子無可避免地磨蹭著他,發絲蕩在他的膚上。忽然,賀蘭凝住不敢動,好似聽見一聲低喘,她悄悄回眸,發現鐵無極仍合著眼,劍眉淡蹙。"做惡夢嗎?連睡著也要皺眉。"

  幽幽歎了口氣,指尖不假思索觸著他的眉心,不知怎麼地,她主動地傾身過去,唇瓣貼在那處皺折,等回神時,臉蛋紅得宛若赤霞,霎時間,一泉熱流由心底深處漫出,融化了她所有感官知覺,這層體驗比肉體的親密契合更令賀蘭動容,輕輕戰栗,心中有些明白了。

  "人間女子多癡多傻,原來,我亦是其中人......"她忍不住要去期盼,一如任何淺嘗情愛的世人,奢求他能珍惜她,心中有她。

  將那份冀望藏起,她又吟回低歎了。

  靜夜裡,那"篤、篤"的聲音再度響起,引來賀蘭的注意,方才,便是被這響聲吵醒的。費了些許工夫,輕手輕腳地離開床邊,她抬起衣服披上,傾耳細聽聲音來源,然後就著窗外月光,她看見床角下一個四方的竹籃,裡頭又"篤、篤"地出聲了。

  好奇心驅使,她伸手揭開上頭的蓋子,一看,不由得笑了出來,竟是一只小兔兒,它前腳不斷扒著四周,身子如同小雪球。

  "你怎被關在這兒呢?肯定悶壞了吧?"賀蘭撫著它的絨毛,昏暗中,它兩顆眼珠圓亮有靈,可能禁錮太久,它一跳竟撲進她的懷中。

  "小家伙。"賀蘭悄笑著,想喂兔兒喝些水,剛站起來,一雙粗壯臂膀由後頭欺身而上,攔腰將地勾回床帷裡。來不及驚叫,灼熱的唇抵了上來,男性的味道已侵入檀口中,吮著她的小舌。

  賀蘭試著推拒,可恨那男人如一座山,她完全受制於他,在那兜頭而來的情潮裡載浮載沉,直到鐵無極松開自己的嘴。那是一個極美妙的經驗,占有了處子之身,兩人歡愛的氣氛猶未散去,縈繞在床帷內小小的空間,他睡得虛虛實實,卻因她的觸摸而心猿意馬,想抱她的欲念再度清醒。

  胸前摩蹭得好癢,他垂眼瞧清,見到那團白毛在她懷中,微怔了怔,視線上移,望人賀蘭醉的煙水美眸,雙腮酡紅,面如桃花......毫無預警的,雪梅的臉龐閃過腦海,同樣懷抱著兔兒,同樣水霧霧的眼睛,她巧笑倩兮睨著他,他讀出她笑中的幸福,脆弱又可貴的幸福。

  "寨主......"賀蘭怯生生地喚著,不知他為何臉色陡變。

  猛然,鐵無極掃掉她懷中的小兔,眼裡染上風暴,低聲切齒,"別碰它。不准你碰它!"在心裡,沒有誰可以取代她......雪梅,一個心痛的名宇。

  似乎感受到他內心的痛楚,賀蘭雙手捧著他的臉,專注凝視著,"您不愛別人碰它,我不碰了。"說沒受傷是騙人的,她心裡也痛,些微的酸澀委屈。完全不了解他呵......他深沉的情緒、暗藏的秘密,還有無端的痛苦,何時,他才會對她傾訴,她不怕等,只怕是遙遙無期。

  某種奇特的氣氛在兩人間流動,說不上來是何感受,鐵無極只覺得她的手心又軟又香,不由得放緩臉部剛硬的線條。

  "小兔說不定摔傷了,您不該使那麼大勁兒的。"賀蘭又歎氣,瞄了眼床下,不知那只兔子跳到哪兒了。

  那日,丹心上雪梅崗尋他,半途拾著一只兔兒,它沒同丹心回寨,幾日後,鐵無極竟在自己房門外瞧見了它,沒去理會,要教它自生自滅,那兔子兀自不走,連著好些夜就瑟瑟地縮在門邊。

  為何收留它?想起初衷,鐵無極揚唇嘲弄自己,無可救藥了,他心中還惦著那個背離他的女子。

  "死了干淨。"音調冷淡淡的。

  賀蘭被他弄胡塗了,搖搖頭溫柔地望著他,仿佛他是個正在鬧脾氣的孩子,但她聰明的不去探究,腦中想到一件事。

  "寨主,我有一事......求您?"

  鐵無極習慣性挑了挑眉,側過唇在賀蘭嫩手上香了一口,目前的姿勢瞧不見她頸部以下的美景,可他雙掌是自由的,隨意地摸索揉捏著,處處皆銷魂。他可以同別的女子翻雲覆雨,發洩情欲,但若要更深的情感,恕不奉陪。他本無意再娶,既然已成事實避無可避,亦不會虧待自己,做了蝕本生意,他當然會好好地行使一個丈夫的權利,要她為他暖床,孕育子嗣。

  "還叫寨主?我們之間很生疏嗎?"他壞壞地說,指頭輕擰著她的素腰身,"喊我名字。""我有事......"賀蘭忍不住發抖,鼻音好重,"無極......"那聲音像在呻吟。

  他低低笑著,渾厚的氣息撲在她裸露的肌膚上,引起細小的疙瘩。

  "無極......"再次呢喃,她努力要捉回神智,不住地搖頭,想將那些紛亂甩出大腦,"我......"

  "我知道......"他大掌揉著圓潤的胸脯,瞧著她意亂情迷的神態,"你有事求我,蘭兒......"俯下身,他含住她小巧的耳珠,這一刻,他無限溫柔。

  他喚她蘭兒。賀蘭感動莫名,反手抱住他,憶及水月庵的師太,她們也是這般喚她,真誠而親切。

  "我想回水月庵......師太和孩子們在那兒--"

  "你嫁了我,還想削發為尼?!"鐵無極倏地抬起頭,擰眉瞪著,他沒忘記她是逃婚逃到他懷裡來的。

  "不是的!"賀蘭急聲辯白,意識清醒了幾分,她微頓了頓,眼中有難掩的落寞,幽幽細語,"我的親娘死於難產,因而......阿爹惱恨我,自小便將我送進秀峰山的水月庵,師太待我極好,我掛念她們,還有庵裡收養的孩童,我也掛念他們,我怕......怕......"她忽地轉開話語,"我可不可以回去探望?"

  "你怕什麼?"鐵無極精明地問,手仍慢吞吞地撫著她的曲線。

  怕阿爹恨她惱她,將怒氣發洩在那些人身上,怕水月庵逃難摧殘,怕師太和孩子們受到傷害,果真如此,這輩子她沒法原諒自己。

  "我可不可以去?我發誓,很快就回寨,我不會逃跑的,您若不信我,可以安排一個人在我身邊......好不好您答應我?quot;賀蘭躲避他的問話,提及阿爹的無情,讓她痛苦難堪。

  評量了許久,眼神穿梭在那張精致的容顏,他突然大方地回答:"好。"

  "謝謝。您、您真好......"不知怎地,兩顆淚珠竟滾出眼睛,賀蘭自個兒也嚇了一跳,她慌張地拭去,透過淚霧瞧著他,"我不想哭......可能太高興了......我--"她又說不出話了,唇舌與他纏綿起來。

  鐵無極略略粗暴地吻她,那些珠淚讓他莫名其妙的煩躁,他會派人陪她去,不是懷疑她會逃離,而是為了確保這一路上的安全,另外,他也要挖出她心底的事,那些她不願說明的話題。

  "這是你第二次求我了,該怎麼報答我?"他承認在乎她,無關情愛,只因她已嫁予他,是閻王寨的人。

  "報答?"賀蘭眨著眸子,溫潤的肩頸泛著紅潮,細細地說:"我......身無分文呵......"

  那男人又是低笑,臉埋進她高聳的渾圓裡,模糊出聲,"你值得不少錢。"

  然後,所有言語都是多余的。春宵一刻,也值得不少錢......

  ???

  雪霽天晴,風雖冷,才有陽光便不同。

  郊外,春意微現,偶爾瞧見小動物爬出冬眠的土窩,自然天地裡,童稚的嘻笑夾帶歌聲不絕於耳。

  該是無限快樂,凌不凡卻笑不出來。

  兩天前他被委任陪同賀蘭回水月庵,心想是個簡單差事,雖說兄弟妻不可戲,但一路美人相伴兼可游覽山光景致,何樂不為,當下滿心歡喜地答應,可如今,他有些想哭了,沒料嫂子這般膽大包天,她捨不下那群孩兒,未得大哥首肯,便把他們打包上馬車,想來個先斬後奏。

  唉,而他則是禁不起美人的軟語請求,願意替她運"贓物"。待回寨子,大哥不知會扒誰的皮?九成九先拿他開刀,逃不了的。

  "十一叔,您喝些水。"布簾掀開,賀蘭探出頭,手中持著一杯清水遞來,略帶歉意地說:"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凌不凡苦笑,接過水飲盡。他肉體輕松得很,苦的是精神?quot;唉,你老叔啊叔地喊著,不輸也讓你叫輸了,況且我也沒那麼老,叔嫂稱謂別太認真,痛快一點,喊我不凡吧。"

  "好。"賀蘭露齒一笑。

  隔著布簾,凌不凡自怨自艾的歎氣多少傳進賀蘭耳裡,她明白為難他了。這次回水月庵,確定庵中無事,眾人平安未受滋擾,賀蘭著實放下心底石塊,但自己是無法久待的,縱使依依不捨,她已承諾了鐵無極要盡快回返,直到盼語揪緊她的衣裙,滿臉淚痕,然後孩童們蜂擁而上,團團抱住了她,不願她離去,再瞧見一張張哭得好不淒慘的小臉,賀蘭真的沒辦法,毫無抵擋的能力,若捨了他們,她心會碎的。

  "這事我會擔待,你毋需憂心。無極他......不是不講情面的人......"

  她安慰的話讓凌不凡莞爾,"大哥是不講情面的。"

  "不是的。"賀蘭緩慢搖頭,神色堅信,"他內心其實很溫柔。"

  "溫柔?!"這詞兒和大哥八竿子打不著吧!凌不凡懷疑地挑著眉,瞥著她。

  嫣紅的臉,感覺一切變得曲折有趣,他最愛"看戲"了,尤其是這種曖昧不明的戲碼。嘿嘿,他拭目以待羅!

  這時,一顆顆頭顱冒出簾外,那些孩子們首次離開水月庵,像放出籠的小刁雀,興奮之情不在話下。

  虎妞擠出頭,眨著清亮的大眼,滿心崇拜地說:"十一爺,您駕車驅馬的模樣好俊啊!閻王寨的人都像您這樣嗎?"

  "我......很俊?"呵呵,嘿嘿......凌不凡笑瞇了眼。

  "是啊、是啊。"珠兒疊聲回答,夢幻地盯住他,"若能天天瞧著您,飯也可以不吃了。""十一爺,為什麼您又斯文又有男子氣概?"

  "十一爺,您笑起來好好看喔......"

  "十一爺......"

  你一句、我一句,那些"童言童語"將凌不凡捧上了天,他在雲端上輕飄飄地漫步,深感這群孩子可愛至極、別具慧眼,若加調教,假以時日必成將才。那愉悅的心情一路持續,經過山坳又見炊煙,馬車終於回到閻王寨。

  旅途顛簸,孩子們體力不支,在車裡睡得東倒西歪,凌不凡叫來幾名手下幫忙,七手八虐"贓物"卸下車,還嚴格命令要他們噤聲。

  賀蘭抱著盼語,女孩睡得正香甜,小臉歪歪的擱在她肩上。眾人見她帶回的"東西",全驚愕得說不出話,自動停下手邊工作,瞪大眼睛瞧著。

  "夫人,我幫您。"一名丫環跑過來。

  寨裡,僕役和奴婢為數不多,除了廚房和粗使工作,很多事都得自己動手,這種生活賀蘭早就習慣,才幾日便與下人熟稔起來。

  她望見那丫環,溫和笑著,"春碧,可有地方先安頓孩子?"

  "有是有,春碧馬上安排,但這事......"她語調微微發抖,擔憂地問:"寨主知道了嗎?"賀蘭搖搖頭,心中盤算著要如何說服那個男人。

  會不顧一切帶著孩子離開,是自己的不捨,也為他們的將來。寨裡有先生、有學堂、有同齡的朋伴,學文習武皆有出色的師傅,她不能讓他們一輩子待在水月庵裡,脫離塵世。她會去求他,卻無丁點把握,如果鐵無極不同意,堅決要送走孩子,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賀蘭惶惶地歎息,聽見身邊丫頭也歎了好大口氣。

  春碧愁眉苦臉,秀眉幾要打結,偷覷了覷四周,她放低音量,"夫人,今兒個時機不好,如有事想同寨主商量,還是挪後較為保險。"

  "寨裡出事了嗎?"賀蘭急問。

  "寨子沒事,是丹心少爺。他闖了禍,不知怎地和陳大娘的兒子打架,揍得對方鼻青臉腫,事情傳了開來,寨主把少爺叫去訓問,現下正在大廳發脾氣呢!您暫時別進去,挺危險的......""春碧,孩子勞煩你看顧,待會醒來,吩咐廚房做點吃的給他們送去。"賀蘭說著,將盼語交給丫環,一回身,她撩起長裙,快步奔往大廳去了。

  "夫人,夫人......"春碧焦急喊著,抱住孩子莫可奈何地搖頭。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雖說夫人勇氣可佳,卻非打虎英雄,此一去......唉,凶多吉少......

  ???

  廳內,鐵無極雙手負於後,立在那張主椅前,他神色凝然,不發一語瞪住丹心。那男孩離他幾步之遙,直挺挺跪著,闖下禍事,他臉上毫無悔改或驚懼,嘴角不馴地抿緊。

  "你很成材啊!在外頭逞凶斗狠好不得意?!"

  怒斥響起,伴隨木頭碎裂聲,鐵無極怒至極處,一掌將獸頭椅把擊成粉屑。

  此時賀蘭恰恰奔來,聽見他的巨吼,反倒放緩腳步,她沒有進廳,手扶著門佇立而望。

  丹心仍是一臉倔強,排行老七的趙蝶飛看看大哥、又瞧瞧小的,心底焦急,美臉硬是擠出甜笑,打著圓場,"大哥何需動怒?孩子們打打玩玩是常有的事,明兒個咱們備份禮,叫丹心上陳大娘家賠不是,您是寨主,去了倒顯太過,七妹代您瞧瞧去,好歹我也是個當家的,這面子可作足吧?quot;

  "我不去!我沒做錯事!"

  沒料到丹心不識時務,響亮又執拗的表態,使趙蝶飛頭疼不已,也讓門外的賀蘭揪緊了心,避無可避地,那聲叫喊亦引來鐵無極凌厲的怒瞪。

  "好、好--"對著丹心,他冷笑,頻頻點頭,"你沒錯?!你打人是天經地義,閻王寨出了你這小霸王,值得說嘴。"

  "丹心,你發什麼瘋?還不快跟你爹認錯?!"趙蝶飛對著男孩偷偷擠眼示意,但丹心存心作對,仍舊不妥協。

  "我沒有錯!"他再次聲明,聲音更響更亮。

  "你!"鐵無極喝了一聲,他待丹心雖少溫情,卻從未暴力以對,但今日丹心異於往常的偏執與硬氣,竟激得他怒不可遏。大跨幾步逼近,他猛地揚高手臂,眼見那雷霆萬鈞的一掌將要摑下......

  "住手!"賀蘭想也未想,迅雷不及掩耳地飛奔過來,她撲在男孩身上,那掌不及收勢,掃中她的下顎,力道雖減幾成,也讓她疼得眼淚直流。沒預料會是這等狀況,在場其他三人同時怔住。

  瞧賀蘭伏在丹心身上,秀眉緊蹙、唇角溢出血絲的模樣,鐵無極心一緊,神智整個清醒過來,熾烈怒氣瞬間跌入萬丈冰淵,疾速冷卻、疾速消散,才體會出自己加諸在丹心肩上的冀望,厚重得難以承擔。

  他對他責之切,皆因愛之深。

  緩和氣息,鐵無極趨向前蹲在賀蘭身旁,"我瞧瞧你的傷。"

  "不用。"躲開伸來的大手,賀蘭瞪著他勉強啟口,"丹心犯什麼錯?養不教,父之過,沒問清事實就不由分說處罰他,您想張揚什麼?身為寨主崇高的地位嗎?!他只是個孩子,不是那些聽您號令、為您盡忠的手下。"自然地,她又出現那種表情,每回,為了護衛某人、某件事物,甚至某項真理,她潛藏的固執慊嵯稚恚魴災械娜崛醪恢上蠔畏劍馨喝幻媼倜陀鰨癲卦謐約悍嵊撓鷚硐隆?br>   鐵無極研究她的神態,炯目撲朔迷離,對那些犀利的指責,竟是無言以對。

  而丹心真的愣住了,讓人雙手緊緊抱在懷裡,有人為他出頭,這種感受難能可貴,她懷中柔軟馨香,一時間,仿佛體會出娘親這個詞的意義。

  娘親呵......忽地心中狠狠扯痛,將丹心拉回現實。

  "你走開,別來碰我。"語調少了凶惡,他單純地敘說,咬牙掙脫賀蘭的雙手,又覺自己矛盾。吸吸鼻子,那挨了他拳頭的孩童所說的話閃進腦海,他望向父親,小臉的悲傷不合稚齡。

  "為何打架鬧事?您今天問了丹心無數遍。"停頓了頓,所受的家教要他不能在人前哭泣,"他說......我是沒爹沒娘的雜種,我的娘做出不知羞恥的事,與人苟合,我爹......我爹遺棄了我,不顧我的死活。"

  "丹心,陳大娘的孩子胡說的,你不要理會。你爹對你用心極深,難道體會不出?quot;趙蝶飛焦急地跺腳,盼望大哥能開口貴言,安撫丹心。但鐵無極卻無所動靜,凝著剛峻輪廓,雙唇抿成一線,有些淡情,有些薄涼,往事陳舊如利刃,銼開底層最深沉的痛楚。

  溫軟的觸覺覆上,下意識地,丹心垂眼瞧著,是那怪女人的手,白白小小的,緊緊包住他的手背,他沒有甩開反倒抬頭看她,發現兩行淚掛在她臉上,兩眼汪汪地凝視著他,那眼中透露清明的感情,是對他的無限憐惜。

  "我知道我有爹。"他對賀蘭說,又緩緩調開視線,望著鐵無極,"丹心沒有娘,但我有爹,他教我養我,是我唯一的親人。"

  丹心的身世流言在寨中早成公開秘密,至於真相始末,鐵無極從未隱瞞,自他懂事便一清二楚的讓他知曉。娘親自戕、親爹棄他,毫無選擇權利,只能咬牙承受下來,他必須勇敢,要教旁人瞧得起,他定得堅強。

  四周靜得空洞,往事......一些想忘記偏又記起的痛苦,在鐵無極的思維間輾轉不去,他的愛妻、他的手足,要他一世的椎心泣血。

  "我不是你親爹。"他的聲音低沉單調,表情亦同,明白的要男孩難受,"你該明了。"或者,這便是他鍛煉他的方法,在鐵無極心中,丹心不是孩童而是一個成人,他毋需顧及他的感情,在殘忍現實裡才能堅強意志。

  受傷閃進雙眼,丹心還沒法做到無動於衷,小臉泛紅,呼吸由慢轉快,"對......我無父無母,別人說得對,我是沒人要的雜種!"忽地,他大喊一聲,奮力推開賀蘭,又快又急的沖出大廳。

  "丹心!"賀蘭喊著,沒來得及拉住他,那模糊的事實震蕩著心胸,讓她好難適應,她迅捷站起身,美眸冒火,灼灼地燒著鐵無極。"你好過分!好殘忍!根本不配做一個父親!"丟下話,賀蘭頭也不回亦奔了出去。

  而伶牙俐齒的趙蝶飛半句都不敢說了,大哥陰郁的神色似暴雨前的死凝,他化成一尊石像,不言不語,視線追隨奔離的身影,復雜得理不出心緒。

  ???

  望著不遠處的身形,賀蘭微松了口氣。

  出了大廳,早不見丹心的影子,幾番追問,才得知他往雪梅崗來。

  雪梅崗,名實相附。她步進一片梅花似雪的林地,在梅樹簇擁中,尋到男孩的蹤跡,靜默地跪在墳前。

  沒敢驚動他,賀蘭緩緩走近,直到看清墓碑上的名字,她怔了怔,覺得方寸緊縮,透著些微兒酸疼,無法抑制地,她幽幽歎息,終於知道這小小山崗何以命之為雪梅。

  "她生了我,又不要我,將我的生時變成她的忌辰,寧可結束生命,也不願守著我一日。"聽見後頭腳步聲,那古怪女人竟跟他來了,丹心瞥了賀蘭一眼,隨即轉回頭,沒有叫喊,稍少激動,他望住那石碑,態度難得和平?quot;你想笑就笑吧!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天氣詭譎多變,該是寒末時分,天空飄起小雪,稀稀落落,一片片分得清明,恰如散亂的梅瓣,離失了蕊心而獨自飄零。

  "我為何要笑你?"賀蘭雙眼濕潤,對丹心有滿腹憐惜,原來,她與他皆是同病之人,注定一生失恃。清了清喉嚨,她緊聲地說:"天下的可憐人又豈只你一個。我從未見過娘,不知她長得何等模樣?"

  男孩揚起臉,澄明雙眼閃爍質疑,等著賀蘭說明。

  "我娘為生我死於難產,我的生辰成了她的忌日,我爹--"賀蘭陡地煞住,不想提及那些無情與殘酷,拭淨頰邊淚痕,她笑得不自然?quot;瞧,咱們同病相憐。"

  "你......"丹心暫緩悲傷,不可思議於她的身世,心中敵意乍減幾分,可頓了頓,他又鑽牛角尖,"你娘是不得已,而我的娘親分明有選擇余地,依舊棄我而去,我比你可憐一百倍。"

  "唉......"賀蘭再度輕歎,掌心擱在他頭頂上,"我相信......她定也是逼不得已。還有你爹,雖然他的表現差勁透頂,別要惱他恨他呵。""我爹?"丹心冷哼一聲,撇撇嘴,"方才在大廳你耳聾了嗎?!他親口說了,他不是我親爹,我沒爹沒娘。"

  "他不是你親生阿爹,卻對你萬般用心,我是個外人都能感受得到,莫非你不能體會?今日他責備了你,因你犯錯在先,不該動手打人。而他也犯下和你相同的錯,竟一時氣憤而出手傷你,現下,他肯定後悔難當了。"按下內心澎湃,賀蘭努力想壓抑自憐的情緒。那男孩還有個爹,而自己呢?!她的親爹盼著她死。

  淡淡地,她笑,"到底,你比我幸福。"

  丹心不僅最後那句話,瞪著她片刻,嗤了聲,"少自以為是。"

  他站起身拍拍衣褲,雪愈下愈大,沾了滿身花白,然後有只手輕輕拂拭他的肩。

  又是她,他不愛她碰,她偏要作對,視他的警告為耳邊風。打算叫她滾遠一點,別來招惹自己,可一抬頭,視線正巧對住那女人微腫的下顎,她靠得好近,替他撥掉身上的雪花,他安靜地任由她擺布,喉頭蠕了蠕,什麼狠話都說不出來了。

  "好了。"賀蘭整理完他的,開始拍著自己衣裙上的雪花,這場雪似無停止之勢,反倒愈落愈急,紛紛飛舞。

  忽地打著哆嗦,賀蘭才覺寒意侵襲,剛撥掉的雪花很快地覆上,自己與丹心的衣物不夠暖厚,急急奔出寨子,根本忘了要帶件披風御寒。

  "趕緊回去吧!待會兒下起大雪就寸步難行了。"她拉著他的手。

  "你真唆!煩不煩--哈啾!哈啾!"丹心一臉不耐,話說到一半鼻頭發癢,竟連續打了幾個噴嚏。

  "你瞧、你瞧!再待下去會生病的!"賀蘭跺跺腳,不管男孩意願如何,她使出強硬手段,拖著他欲往梅林外走去,只想趕快回寨,跟廚子討兩碗熱呼呼的姜茶祛寒。

  這女人又動手動腳了,丹心理不清心頭的感覺,不十分討厭、不特別難受,在她面前自己仿佛是個普通小孩,這樣的角色令他好不習慣。

  "我有腳,自個兒會走,用不著你拉!"反射地,丹心甩開她的手。

  他絕非有意,更沒設想這一甩竟會出事。

  那林地原就不平坦,下著雪則加倍濕滑,賀蘭腳步踩得過急,那男孩用力掙扎,她站不穩步伐,鞋尖被突出的樹根絆住,踉蹌地跌倒在地。她試著站起,又坐了下去,右腳踝使不出半點氣力,微微一動,就緊緊地抽痛。

  丹心見狀也怔住了,有些過意不去,但口氣依然冷冷淡淡的,試探地問?quot;喂,你怎麼樣了?到底還走不走啊?賴下去,天都黑了。"這回,換他催她。

  "腳......好痛......"賀蘭吸著氣,皺緊眉心,"我好像扭傷了,腳沒法兒動。"

  丹心瞪住她,煩躁地爬了爬頭發,他聲音好低,不知在詛咒什麼。"別賴著!"雪勢漸劇,這是春臨之前最後一場瑞雪,足可掩蓋萬物。

  "哎呀......我好疼......"一動就痛,賀蘭根本撐不起來,難得她沒掉淚,還笑得無所謂,"你快先回去,再請人來救我,我可以獨自在這兒,不會害怕的。"

  至少還有個墓塚相伴。下意識,她回頭瞧了眼不遠處的墳。

  "不行!你找死嗎?再不走,就等著被雪活埋。"丹心突然凶她。蠢女人,她存心讓他難過嗎?若想挑起他的內疚,她的確辦到了。

  賀蘭不由自主的打顫,抬眼望著滿天飄雪,不知如何是好,又想起水月庵的孩子們,她跟著丹心跑出來,竟忘了將這事說予鐵無極知曉,若他瞧見了孩子們,肯定要發頓脾氣了,還有,適才一氣之下對他說的話,是否失了分寸?這真是一團糟。無可奈何,她幽幽歎息。

  這時,丹心的手忽地伸到她眼前,賀蘭微怔,不明白地瞧著他。

  "哦......那個......附近有個山洞,攀住我的肩膀,我扶你過去啦。等這場雪過去,我們再下崗。"丹心臉紅了紅,隨即清清聲音,粗魯地說:"喂,你快點行不?女人就屬你最婆婆媽媽!"

  訝異又帶欣慰,賀蘭朝他緩緩地笑開,似能明了男孩冷淡表相裡包裡的心緒,覺得心間有份柔軟感情,沒人愛她已然無謂,她能夠愛人便行了,她要愛他,做他小小的娘親。

  "你哭什麼呀?!"丹心挫敗地喊,有些手足無措。

  "誰說我哭?我在笑呢,你沒瞧見嗎?"

  她將手搭在男孩肩上,唇邊綻放一朵美麗的笑花,笑中帶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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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4 00:09:09
第四章 煢煢白兔

     洞穴不大不小,足可容納三、四個人。

  丹心扶著賀蘭靠土壁坐下,隨即又旋身出去,絲毫沒理會賀蘭的叫喚,片刻後,他踏進洞中,手裡抱著一小堆干木枝。他動作十分利落,堆好木柴,掏出隨身的打火石,摩擦了兩下,火苗在干枝上蔓開,瞬間驅逐四周的幽暗。

  賀蘭瞧著男孩的一舉一動,那身手迅捷熟練,面容雖與鐵無極相似幾分,眉宇間卻少了份凌厲,多了些許陰柔,她看得入神,一時間竟忘了腳踝的疼痛。

  "喂,你瞧夠了沒?"丹心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邊將折斷的枯枝丟入火中,火焰竄燒起來,明亮的火光在兩人臉上跳動。

  回過神來,賀蘭彎唇微笑,心中有感而發,她輕輕開口,眸中泛濫著憐惜。

  "我已嫁進閻王寨,這輩子就跟著你爹,你與我是自家人,家和萬事興......我們和平相處可好?往後......我會好好照顧你。"

  "照顧我?你當我是三歲娃兒?!"現在是誰在照顧誰啊!丹心嗤了聲,手中的木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火堆,一會兒,他悶悶地問:"你做什麼對我好?"

  賀蘭怔了怔,溫柔道:"你和我是一家人。"他們倆皆是天下苦命人,以往,他無人憐惜,但如今有她滿腹憐情,他將不孤單。

  那男孩又是嗤聲卻沒反駁,只是若無其事繼續著他的動作。

  "還有,想相處下去,彼此要有個稱謂,嗯......"賀蘭擰眉思考,忽而一笑,"你喊我蘭姨,好不?我可以叫你阿丹、阿心,或小丹、小心。"

  小心?!還大膽咧!他忍不住抗議,"丹心就是丹心,你別喊那種古怪又可笑的名字啦!""好啦好啦!"她找到與他相處的模式了,有些計謀得逞地偷笑,"那......你先叫聲蘭姨。"

  丹心沒那麼好騙,撇撇嘴又聳了聳肩,"現在只有你我,沒這需要。"

  "丹心......"她柔膩地喊他,掩飾心中微微的失望,反正有的是時間耗,她再度振作精神,"要不要告訴蘭姨你的身世?"

  他望著她一眼,隨即調開,"不要。"

  "為什麼?我們是自家人了,得坦誠相對。"

  誰跟你是自家人來著?丹心如是想,不知為何竟說不出口。

  "沒啥好說......我肚子餓了。"從早至今只喝了碗粥,跪在大廳許久,又被這怪女人累得無力,他餓得前胸貼後背。

  這時洞穴外突有聲響,兩人一致地轉頭望去,剛開始瞧不清楚,待那團東西跳進火光之中,竟是一只白兔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丹心悄悄起身,跨了兩大步,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那兔子已在掌握裡。

  賀蘭見狀,急聲開口:"我有餅,你先將就將就,別要將它烤來吃。"她連忙掏出懷中的硬餑餑,那是初定師太親手做的,怕孩子們在路上餓著。

  "我說要吃它了嗎?"又是沒好氣的臉色,丹心沒伸手拿餅,他坐回火堆前,手掌輕輕撫著兔毛,靜默了會兒,忽然啟口?quot;七姨說,娘最愛小兔。"

  "看到免兒讓你想起親娘?"

  "嗯......"他漫應著,手指輕滑白毛,一些心思藏不住,不經意裡緩緩述說:"爹愛娘,很愛很愛。他嘴上不說,可誰都清楚,娘徹徹底底傷了他了......"

  賀蘭垂下手不發一語,靜靜聆聽。心淡淡失落、莫名惆然,想起成親那日床下小竹籃裡的白兔兒,想起他凶悍的警告和復雜的神情,也想通了一些事情的因由--那白兔兒他不要她碰呵,因他對愛兔成癡的亡妻永難忘懷。

  說不清是什麼,只覺得沉甸甸,她不要陷入自憐的深井裡,怕一輩於便困在其中浮浮蕩蕩,猛地咬緊唇,乍臨的痛覺將神智捉回。

  丹心沒注意她的異樣,稍頓了頓,繼續說?quot;爹原是官家子弟,當年不知何因,失手打死一名朝臣的獨子,對方位高權重、只手遮天,欲置鐵家於死地,最後是爹請罪自首才免了眾人浩劫。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鐵家因而丟了官職,爹被判流放,那時他與娘成親不久,迫不得已才將她托付給自己的親弟代為照顧......"他忽然止住,火光在眼瞳中跳動,面無表情,"後來的事,你全知道了。我娘不貞,她懷了我。"

  這些事說來三言兩語,卻沉重得難以負荷,對坐的兩人一陣無語,只有燃燒木枝的聲音響得分明。忽而,賀蘭幽然歎息,默默伸出手去,她撫著丹心的臂膀,感覺男孩抗拒地縮了縮。

  "那人......是你的親爹。"她輕輕地道出答案。

  "那不是我爹,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丹心話中無火爆味,僅單純的闡明心中的想法,堅定而執拗。

  她聽出了悲哀,他與自己一般的可憐,接著,賀蘭沒頭沒腦地說:"從今以後,我會待你很好很好的。"她握緊他的手,沖著他笑,"他不要你,我要你,還有你爹,我們三個人要過得快快樂樂的。"

  "說話就說話,別每次都要握我的手行不?"丹心故意嚷聲,掃開洞中過於甜膩的溫暖,他不習慣那種感覺卻又捨不得放棄,到底,他沒甩掉賀蘭的手。

  "餅呢?你存心餓死我啊?"他板起臉孔。賀蘭知道他的虛張聲勢,仍是笑著,將餅遞去?quot;給你。"

  二話不說,丹心一把搶了過來,在張口咬下之前,卻瞥見那女子寵愛中帶著縱容的目光,暖流由四周集聚,他心熱熱的,眼眶熱熱的,竟有欲哭的沖動。

  白癡!他暗罵自己。

  "給你。"他粗聲粗氣地說,將餅剝開兩半,一半遞了回去,"既然是一家人,我也不會餓著你,你最好懂得安分守己,若背叛了閻王寨,我會恨你一輩子,而閻王寨絕對不會放過你的,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將你碎屍萬段。"

  毫不在意那些恐嚇的話,賀蘭微微訝異的接過餅,她得到他的信賴了,雖然不甚堅固,還有他惡劣的表現方式,其中包含的感情卻是彌足珍貴。他們定能好好相處--賀蘭對自己滿懷信心。

  風雪在洞外張狂,過了今晚,願春天紛飛而來。

  ???

  鐵無極跨下馬背,高大的身軀幾乎遮住整個洞口,雪地映光,洞裡的情景微可分明,燒殘的火堆旁,丹心面朝外弓身枕臂而睡,那女子檔在前頭與他面對面,一只手環在男孩腰上,鐵無極瞧不見她的臉,黑鍛般的長發裡住了兩人。

  "寨主,要不要往西邊找去?"一名屬下問。

  "不必再找,你們先行回寨。"鐵無極頭也未回,抬起單手示意身後的人別靠近,"他們在裡頭。"

  得到指示,五、六名部屬動作迅速,眨眼間已不動聲響地離去。鐵無極踏入洞內,單膝跪在睡熟的女子身邊,撩開如雲長發,賀蘭粉嫩的臉蛋露出半面,細挺的鼻梁,美好的菱唇,睫毛密如小扇,俏生生的麗色容顏,一時間,懸高的緊張情緒終於舒解。

  對丹心,鐵無極有完全的信任,雖一夜未歸,他知道他熟知寨中地形和多變的天候,在風雪中必能妥善的安頓自己,毋需他費神。反倒是賀蘭,他不明白是怎麼了,那陌生的感覺從昨晚得知她未回寨,就糾纏至方才,現下她在他眼前,毫發未傷,他卻又厭惡起自己來了。

  這時,丹心睜開雙眼,接觸到鐵無極的目光,他猛地坐起身子,望望自己的姿勢又瞧瞧身邊的女人,有些難以接受,弄不懂兩人為何會靠在一起,懷中白兔不知何時已自動跳走。他無法否認,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仿佛作了個夢,夢中有一雙溫暖的手掌,輕輕撫著他的肩背。

  調回視線重新望向父親,他記起昨日的沖突和自己無禮的態度,努了努嘴,不知這聲"爹"喚得喚不得。

  "唔......"賀蘭無意識地偏過身軀,濃密的睫毛顫動,緩緩地眨開眼眸,映入眼中的就是父子倆對峙的一幕,她心中驚愕,人跟著也坐直起來。

  短暫寂靜,賀蘭怯怯地問:"無極......你是來找我們的嗎?!"

  鐵無極橫了她一眼,怒容顯而易見。

  "為什麼又生氣了?你總愛生氣?quot;她得保護男孩,縱使懼怕這男人的怒意,也要咬牙撐著才行。硬著頭皮,賀蘭可憐兮兮地說,"我知道昨日沖口而出的話惹你不高興,但你怎能對丹心動手?你力氣這麼大,傷了他怎麼辦?他跑了出來,你不肯喊住他,我只好跟著追出來,還好,我找到他,而你找到我們了,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往後也要好好相處--"

  "閉嘴。"父子異口同聲地恐嚇她。

  賀蘭霍地噤若寒蟬,眼睛睜得清亮,她雙頰染著初醒的紅暈,寒意侵襲,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輕咳了起來。

  "你這個笨蛋。"鐵無極低聲咒罵,卸下披風裡在她身上,那張臉比外頭的冰雪更冷,他舉動並不溫柔,將賀蘭全身包得緊縛。

  "你怎麼罵人?"賀蘭委屈地呢喃,下意識蹭了蹭披風上的暖意,屬於男性陽剛的味道令她心神一松,可他當著丹心的面罵她,真的好不給她面子,心底有些受傷。

  "要罵也得等私下兩人時再說嘛,你這樣做,我一點尊嚴也沒了,哎......疼呵......"邊說著,她曲起腳想站起身卻忘了踝上的傷,幸好鐵無極眼明手快,長臂一撈,安穩地接住了她。

  賀蘭聽見他無奈的歎息,知道自己又丟臉了,她揚起美眸,小臉盡是沮喪,"你別罵我,我的腳昨兒個在梅林裡扭傷了,一直痛到現在。""天下就屬你最會找麻煩?quot;

  鐵無極咬牙地忍下氣,二話不說撩開她的裙擺,他檢視著她的傷,盡管臉色難看,在她腫脹處摸索的手指卻十分輕柔。

  "不打緊......我還能忍,待會兒慢慢走下去沒問題的。"見他神情,像郁積著千年的憤怒,賀蘭不知如何做才對,她想,不能教他息怒,只好盡量別火上加油了,水月庵那群孩子的事她還未同他提呢!"你是大寨主,鎮日要務纏身,別理我了,你跟丹心先回寨子去吧,其實也不那麼痛,我可以自己走的,真的不很--痛呵......"他忽然在她傷處施力,賀蘭痛白了臉,眼淚很不爭氣的流下來。

  "能走才怪!"冷聲嗤著,他雙手將她橫抱在懷,"該死的你?quot;他又罵人了,莫名地被她氣得七竅生煙。她的重量比一把鐵劍還輕,鐵無極抱著她出洞,直接把她丟上馬背。

  "還有丹心,不可以丟下他。"賀蘭的膽子愈磨愈大了。

  "他怎麼上雪梅崗,便知道如何回去。"他養的兒子比他娶的女人聰明百倍。

  丹心站在洞口,抿著唇落寞地瞧著他們,臉上超齡的固執真不可愛。

  感覺到他的注視,鐵無極轉回身與他對望了會兒,忽地邁步走近。丹心微愕,仍強迫自己昂首直視,眼前男人一掌搭在他肩上,力道不重不輕,丹心見他嘴角輕勾,冷峻眼中藏有深意。

  "我雖非你親生父親,你卻是我鐵無極的兒子,你可明了?quot;

  話語清晰蕩在風中,這時候,丹心覺得熱氣在胸臆中翻滾,滿腔熱血、滿懷激動。

  丑陋的身世又如何?旁人的嘲笑又如何?他不在乎了,只要他在意的人承認他,任何恥辱皆可一笑置之。

  用力地,他點頭,"丹心明了。"

  眼前一大一小是她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了。賀蘭欣慰地望著他們,眼裡霧氣彌漫,心中除了亂七八糟的感動外,還有份古怪的情緒,細細推敲,酸甜苦辣兼具,終於,她找到了病因,在毫無察覺和設防下,她的心已進駐了一名男子,他總愛生氣,不懂甜言蜜語,卻給予她難以言喻的安全,願將此身托付。

  賀蘭沒發現那對父子正打量著她,見到她拭淚又是默契十足地翻白眼。

  "女人都這麼愛哭嗎?"丹心皺眉問著。

  "這一個眼淚特別多。"鐵無極搖搖頭,有些無力。

  "爹......要不要哄哄她?聽說女人都吃這套。"

  "哄她?干脆我一掌劈昏她比較快,耳根也清靜。"

  "不好,您不打女人,這事傳出江湖不好聽。"

  拍了拍兒子的肩,鐵無極回身上馬,賀蘭在他胸前與雙臂之間,他"駕"地一喝,馬匹在雪地上小跑起來。

  "你們父子倆背地裡嫌我,我聽得一清二楚。"賀蘭還止不住淚,邊嗔怨邊哽咽,偏過頭盯著他淡布胡髭的下顎,視線再往上,發現他嘴角噙著怪異的角度,好似在笑。

  "瞧夠了沒?"兩道寒星清輝的目光陡地對住她。"啊?!"賀蘭輕呼,一時間忘了掉淚,她外表力持鎮定,芳心間卻來了只小鹿,在那兒橫沖直撞。她清清聲音,開口欲緩和氣氛,"別現在罵人,心裡真有不愉快,也得等回到寨子,你想發洩怒氣,咱們關上房門,我......我乖乖讓你罵便是了。"

  "我不罵你。"他雙唇的角度更向上彎,賀蘭瞧怔了,耳邊蕩著低緩而蠱惑的男音,慢條斯理地傳來,"關上房門,還有空說話嗎?"

  溫熱氣息吹在賀蘭的玉頸上,他輕啄了那處肌膚,聽見她緊緊地嬌喘,不由得低笑,唇一路吻向她的嫩頰,然後攫取她嫣紅的小嘴。

  "無極......"兩唇纏綿間,她輕吐他的名,魂已不知所向,雙手攀附著他強壯的臂膀,軟軟地倒向他。

  鐵無極有些失控,自應承讓賀蘭回水月庵,來回往返再加上昨夜,他已三日沒同她好好溫存,想碰她的念頭也整整燒了他三日夜,不禁懷疑是否禁欲過久,在嘗過這女子的甘美後,竟擺脫不掉那磨人的情欲,向來引以為做的自制力退化得僅及一張紙厚,感覺指尖生疼,急迫得在她姣好的身段上游移,那股痛才稍見和緩。

  胯下大馬粗狠地噴氣,似乎感受到男女的激情,那畜生跺著腳,不安地搖擺身軀。賀蘭坐不穩身子,整個撲進他懷裡,鐵無極單臂護住她,一手則扯制韁繩,馬兒迅速安靜下來。他低頭查視懷中人,一張嬌顏無比好看,腮似朝霞眉目如畫,她躲著他探究的眼光,溫馴地偎在他的胸膛,玉蔥指卻抓緊著膝上的裙。

  "你在害羞。"他指出事實,話中的愉悅讓人驚愕,"我們拜過天地,也徹底圓房了,現在才懂矜持,似乎遲了些桑?quot;輕輕地,他在她耳邊吐氣,"我記得洞房花燭夜......你是個熱情的小東西。"

  "無極--"賀蘭掄起拳頭捶了下他堅硬的胸膛,那力道在他胸上不痛不癢,卻引來渾厚的笑聲,不敢置信地抬起眼,她愣望著丈夫笑中俊顏。

  然後,笑聲漸歇,鐵無極定定地對住她的眼,那雙眸是淵潭深井,如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他,無丁點兒寒意,他跌進綿密的溫暖裡,瞧見絲絲縷縷的情意,這似水柔情的眼神雪梅也曾有過,卻非為他展現。

  忽爾間,他憶起成親夜這女子所做的承諾,那些要與他長長久久、一世相守的誓言,她如此宿命,以為將身子給了他,便要一生一世忠誠,她的心思盡在臉上,讓人瞧得清楚--她在乎他。

  不費吹灰之力,他掌握她的弱點。原來,他是個大餌,能將她玩弄掌上。這個發現令他滿意,不管賀萬裡算計著什麼陰謀,那只老狐狸利用不了女兒的,他已搶下她這顆棋子,要她對他服服帖帖。

  賀蘭不知他腦中的盤算,只是將臉偎進他寬闊胸口,數著一聲聲強壯的跳動,眼底眉間染著羞澀情意,她雙手主動地攬住他的腰,幽幽歎息。

  望著枕住自己的頭顱,鐵無極面無表情,推開沉甸的情緒懶得去探究,他視線平舉,再度驅策馬匹前進。

  "我要同你招認一件事,你說好不罵我,就得遵守諾言不可生氣。"這個姿勢很好,她可以不必瞧他。

  "什麼事?"

  "你別生氣才好。"她怯怯地加了句。

  "我不罵你也不生氣。"鐵無極已有些不耐了,"到底說不說?!再不說就不用說了。"

  "好、好--"賀蘭安撫著,終於硬著頭皮坦誠,"我把水月庵收養的孩子全帶來了。本來只想探望他們便離開,可是我沒辦法,他們還這麼小,我放不下......我能否求你一件事?你讓孩子們留在閻王寨,別趕走他們可好?"

  得不到回應,賀蘭悄悄打量男子,察覺他下顎繃緊的線條,馬速卻在瞬間加快飛奔,要她開不了口。

  ???

  這是第三次她開口求他。雖說心不甘情不願,鐵無極愈來愈難理解自己,為何最後仍順遂了她的心,答應她的要求。

  由雪梅崗回寨的一路上,他沒讓賀蘭有說話的間隙,自顧地放馬奔馳,縱使他嘴上不說,賀蘭也瞧得出自己再度撩撥起這男人的怒氣了。

  下了馬,他挾持賀蘭,以單臂勾緊地的腰,迅速的步伐在入了大門後陡地煞住。掛在他的粗臂膀上,賀蘭正盤算要如何緩下他的怒火,鐵無極的止步令她一愣,埋在他衣領的小臉掙扎地抬起,一看,不由得加倍憂心......水月庵的孩子們全排排坐的聚在廳口,而春碧則在旁跺腳,急得一臉細汗。

  "夫人待會兒便回來了,你們別不吃飯呀!"

  可憐的春碧,賀蘭追著丹心出門,將一群孩童托交給她,孩子們睡醒過來,全吵著要找蘭姐姐,而寨主正大發脾氣,她極力安撫他們,就怕這事傳到寨主耳中,好不容易挨到現在,可累去了她半條命。

  "我肚子不餓,我要等蘭姐姐。"

  "我也是。"

  "還有我,我也要等。"

  孩子們沒見著賀蘭這場"絕食"活動八成會持續下去。

  "蘭姐姐!"虎妞望見來人,高喊一聲,其余的孩子跟著抬頭。

  "蘭姐姐,您去哪兒了?"見到賀蘭,大伙兒默契十足地沖向前去,原想撲進她的懷裡,卻被鐵無極凌厲的眼神嚇得退了數步,僅有盼語,她不言不語,細枝似的手拉住賀蘭的裙。

  "蘭姐姐......"孩子們沒見過這般凶狠的臉孔,而賀蘭還在惡人手中,對峙間,年紀較小的已哭了起來。

  "別怕、別怕!"賀蘭心疼的喊著,手臂亦圈住盼語小小肩膀,情況一時解釋不清,她哀懇地瞅了鐵無極一眼,"放下我可好?你嚇著孩子們了。"

  "你、你放開蘭姐姐?quot;未等鐵無極開口,小三子鼓起勇氣往前一挺。

  "對,你放開她,不准你欺負她!"大寶跟進,兩眼瞪得大大的。

  鐵無極挑高濃眉,他站在那兒像大樹一樣,把賀蘭抱得緊密。這時,男孩子再也忍不住了,兩人猛地沖上前來,掄起拳頭拼命往鐵無極身上招呼。

  "放開她!大壞人,放開蘭姐姐!放開她、放開她啦!"

  "夠了!"伴隨怒吼,鐵無極巨掌捉住兩個毛頭的衣領,其余的孩子則哭得震天價響,好多人躲在一旁看戲。

  賀蘭快要急暈了,"別生氣!無極,求你鶘腔故嗆?櫻歡碌摹?quot;然後,對著小三子和大寶,她焦灼而疾速地說明:"他不是壞人,他是閻王寨的主子,他、他是好人......瞧,蘭姐姐讓大風雪困在野地裡,是寨主找到我,救我回來的,我扭傷腳不好走路,寨主才抱著我不放開......你們錯怪了他!"

  原來閻王寨的大當家便是他,兩個愣小子放棄掙扎,只是呆若木雞的與鐵無極大眼瞪小眼。這簡直是出鬧劇,還有人不知死活笑出聲來,鐵無極陰沉沉掃向聲源所在,那敢作的人卻不敢當,笑音頓時夭折。

  已經讓他忍無可忍了,松掉掌握,兩個孩子跌在地上,摔疼了屁股,可賀蘭自身難保,也沒暇顧及他們,只覺得腰肢緊束,她抱緊盼語,鐵無極則抓住她,大踏步快速離開了大廳。

  進了房門,她被丟在軟被上,沒摔疼任何地方,但心卻受傷得很,與盼話相依偎,她難過地說:"說好不生氣的......孩子們全讓你嚇哭了......"她自己也要掉淚了。

  鐵無極坐在椅凳上,一手擱在桌面,一手放在大腿上,瞧見賀蘭的淚,心中煩躁不堪,他爬爬頭發,倒了杯茶飲下。

  "我不是對你生氣。"

  "明明就是。"賀蘭睜著淚眼卻未哭出聲音,那模樣更是教人憐惜。

  "我沒有。"他嚴厲申明,忽然靠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臉上的嚴峻僅持續到床邊就徹底瓦解了。見到賀蘭瑟縮身子,又攪住懷中嚇白小臉的女娃兒,鐵無極無力的歎息,口氣登時轉軟,"我只是一下子難以接受,想著該如何做才好?quot;

  "你答應我好不?讓孩子們留下來,上學堂、學武習藝,他們聰明伶俐心地又善良,往後也能幫忙寨子做事。他們全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別趕他們走可好?我求你呵......"

  每回求他,總為了別人。他本是鐵石心腸的江湖漢子,卻為了那對水煙似的明眸兒女情長,禁不住她幾番的軟語相求。

  忽爾,門外傳來聲響,"砰"地一聲,七、八個孩子跌了進來,在門檻處滾成一團,他們動作迅捷的爬起,拍拍灰塵乖乖地站成列,有些手足無措。

  然後小三子和大寶勇氣十足,硬著頭皮異口同聲道:"大寨主,別對蘭姐姐生氣,我們給您賠不是了,您大人大量,不要為難蘭姐姐了,我們會自動離開閻王寨的?quot;

  "不可以!你們要走,蘭姐姐跟你們一道走。"賀蘭急匆匆一起身,忘了腳踝的傷,她站不穩身子又跌回床鋪。

  鐵無極托住她的身軀,咬牙切齒的低吼:"誰都不准走!"

  他再次嚇愣了一屋子的大人小孩。揉了揉眉心,他扯開喉嚨大喊:"春碧!"

  "寨主有何吩咐?"躲在房外許久的春碧終於派上用場。

  "把他們全帶下去,怎麼安頓隨你。"

  "是。"春碧領命,急忙轉過身掩飾笑意,她驅著孩子們出去,"走吧,大伙兒跟著春碧姐姐,咱們吃頓飽,再來分配房間。"

  孩子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本以為會被趕出寨子,沒想到情況大變,小臉上茫茫然,你瞧我、我瞧你的,好一會兒終於有了真實感。

  "我們真可以留下嗎?"

  "可以和蘭姐姐在一起,再不分開?"

  "可以上學堂,認識其他的朋友?"

  "嗯。"春碧用力點頭,笑嘻嘻的。

  "哇!"孩子們高興地大叫。

  賀蘭擦著眼淚,邊笑邊哭,視線由孩子們身上調回一旁的男子,她專注而感激的凝視著他,其中的感情綿長細膩。

  這時,春碧朝她走來,"夫人將女娃兒交由春碧帶下吧,折騰下來,都還空著肚子呢。"

  那女娃兒不依,硬是抓緊賀蘭的衣裙,賀蘭拍拍她的頭,凝視她小臉蛋的雙眸水水霧霧,似有流洩不完的溫柔,傾身在盼語耳邊,賀蘭細語輕聲地勸說,要女孩兒聽春碧的話。

  "你不吃飯,蘭姐姐會心疼的,心一疼,蘭姐姐也吃不下飯了。"

  女孩急急地搖頭,淚珠掛在眼眶中,瞄著鐵無極一眼又快快躲開。

  賀蘭有些明白了,盼語仍擔心無極會欺負她,她嘴上笑意加深,柔荑忽地握住鐵無極的大掌,安撫地說:"他雖然又凶又霸,卻是天底下難得的好人,往後,他也會同蘭姐姐一般疼你愛你,你毋需懼怕。"

  鐵無極無言看著這一幕,女孩又偷覷了他,似乎等著他的應承。內心好不耐煩,但賀蘭的手心這麼軟膩,他的神經知覺沉浸一片柔滑,什麼氣也發不出來了,他縱使瞧不見她的臉龐,但不難想像那雙剪水秋瞳定是泛滿乞求。

  最後鐵無極仍舊妥協閫罰咽淺信怠7畔灤鬧寫笫乩甲虼罕蹋?quot;她不是啞,只是不肯說話,你可以喚她盼語。"她把盼語的手交給了她,叮嚀著,"請你多關照她些。""春碧理會得。"丫發曲了曲膝,接過女娃兒,這回盼語倒是溫順,瞧瞧賀蘭又瞧瞧鐵無極,握著春碧的手,跟著出去了。

  終歸平靜,坐在床沿的兩人誰也沒開口,覆著鐵無極手背上的小手卻緩緩動了動,賀蘭沒有放開,微施了勁兒,反將他握得更緊些。然後她側過頭,眼瞳鎖定鐵無極的衣襟,緋紅雙頰,紅唇欲語還休。

  "謝謝你,你的恩情......我一生一世也不會忘。"

  這瞬間,鐵無極看癡了那張容顏,心中竟蠢蠢欲動起來,仿佛有種伏流暗自竄開,封印已久的情緒等待喚起。本能地,他選擇逃避,抽出自已的手,猛地把賀蘭推倒在被褥上,接著捉住她受傷的腳,不由分說除去了上頭的鞋襪。

  "無極......"玉足擱在他膝上,賀蘭羞得臉頰發燙,雖已有了夫妻之實,但赤稞裸的腳讓他捧在手心,賀蘭芳心急跳如鼓,反射便要掙脫。怕傷上加傷,他干脆握住她的小腿肚兒。"你全身上下我都瞧盡摸透了,還這般害羞?quot;他皺眉瞧著那處腫脹,突然凶惡地說:"別動!再不安分,我把那群小鬼全趕出去。"

  "啊!"賀蘭好聽話,果真如石雕像靜止不動,就除了眼睛......她眨了眨,珠波又在眼眶裡打轉了。

  "別哭!再哭我就--"

  "你就把孩子們趕出去嗎?!"她接了話,眼淚仍委委屈屈掉下來,"你怎麼可以?說了便算數的,怎麼可以出爾反爾?你--你--"

  賀蘭想不出形容詞,小嘴已讓鐵無極封住,如同烈火燎原,他的舌探入她的口中,染盡專屬於他的氣息。

  許久,他放開她,低沉嗓音蠱惑人心,"我沒答應要留他們一輩子,哪天不痛快,我把他們全丟去喂狼。"摸了把嬌嫩嫩的臉蛋,將她可憐兮兮的模樣盡收眼底,"你嫁的夫君又凶又霸,是天底下第一惡人。"

  "不是,不是的......"賀蘭搖動頭顱,讓他的吻弄得神智飄浮,眨著淚眼,她喃喃地指控,"你總愛威脅人......"

  啄了下她的紅唇,鐵無極竟然想笑,坐起身軀,他重新握住她的傷足,任著賀蘭在那兒自憐。小心翼翼地,他按著足下穴位做推拿,忽輕忽重、時以指尖畫圖,或用掌慢揉,不一會兒,腫處逼出淤血,青青紫紫布滿足板,待幾日後淤傷便會自動散去。

  放下她的小腳,鐵無極回身一瞧,才發覺床上的人兒星眸輕合,她氣息徐緩,似乎是哭累了,迷迷糊糊間竟沉入夢鄉,而頰邊還猶有淚痕。無聲牽扯唇角,他靜謐笑著,靜謐打量著她。或許正因為她太過單純,自己才會一而再、再而三想捉弄她,她這麼沒心眼,任何人都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笨蛋。"罵了一句,他輕手輕腳放好她的身子。

  又思及她惹出的事端,他娶的女人沒長腦子,同情心卻泛濫成災,心軟得不像話......

  厭惡地皺皺眉心,鐵無極忍不住再次暗罵:婦人之仁。

  然後,他拉來棉被蓋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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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4 00:09:42
第五章 無情還有情

    賀蘭提心吊膽好幾日,就怕鐵無極心生不悅,真拿孩於們出氣,但老天爺似乎是站在她這邊,白雪梅崗下來後,鐵無極待她雖稱不上軟言好語,可也沒發過脾氣,夜晚熄燈睡時,他擁著她,辦些只有夫妻間能做的"事",那些"事"總讓賀蘭招架不住他的攻勢,任由方寸著火,與他燃燒到永遠,那一刻的他是天底下最溫柔的人,點點滴滴匯聚成川,她感覺到歸屬,仿佛前生注定,她合該是他的人。

  渴望。

  她太、太渴望有個人能愛她,這個體會近來沖擊著她,愈現明顯。

  那感情她無法解釋,直覺得有別於孩子們對她的依賴。孩子們愛她,她自是清楚,只是心中所盼所求的情感更加復雜,辛中帶甘,甜裡留苦,連想著鐵無極,或偷偷瞧著他的睡容,沒來由便要發笑......她的心向著他了,也渴望對方的心裡多少有著她的影兒。

  午後,陽光斜斜照入房內,一只纖手撥開床帷,賀蘭再也待不下去了,腳傷早好了大半,卻被鐵無極禁足不得下床行走,她乖乖照做,因為他威脅著要把孩子們趕出寨子。

  唉......無奈何的歎氣,賀蘭終究隱忍不住,偷偷地下床,地面的涼度讓剛出被窩的足尖微微發顫,她低頭尋找繡鞋,在床底下將它們拾了出來,然後目光停駐在那只竹籃。

  會心一笑,緩緩揭開蓋子,那團雪球眨巴著大眼望向她,皺皮了鼻頭。

  "今天過得可好?"撫摸柔軟的兔毛,賀蘭學它眨了眨眼。

  白兔沒理會她,頭一偏,自顧舔起糖球,吃得津津有味。

  那是她的喜糖,沒人要吃,捨不得丟便收了起來。她不愛甜食零嘴,卻瞞著鐵無極把白兔的胃口養刁了,那兔子吃慣糖球,竟不食清淡的蔬果,長得肥圓多肉。這還不夠離奇,有時竹籃的蓋子被掀開,它沒了蹤跡,不知跳到哪兒閒逛,過些時侯,又無聲無息地返回巢穴,實在令人費解。

  拿了些水喂它,賀蘭依依地又歎氣,"你要乖乖的,別四處亂跑,哪天回不來,沒人給糖吃,你豈不是要餓死?"

  蓋上竹籃,端正放回原位,她從未忘記鐵無極的警言,這只兔兒她碰不得的,每回總匆匆忙忙,不敢光明正大的抱它,萬一被瞧見了又要惹他生氣,好不容易才和平相處,她不要他怒目相向。

  心裡掛念孩子們,這幾日在閻王寨不知習慣與否,由春碧那兒,她知道鐵無極安排他們到學堂上課,小三子和大寶還加入護衛隊,課余便跟著習武。

  隨手整理發絲,賀蘭罩上薄衫,想趁沒人注意悄悄去探望孩子們。

  來到後院,情景跟以往有些許不同,原先的廂房重新規劃,變成七、八個獨立的房間,賀蘭覺得好奇,推開其中一扇房門,裡邊空間不十分寬敞,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床鋪、桌椅等都是新物,床邊還放了幾件摺疊整齊的孩童衣物。她推開第二、第三以及後面所有的門,發現陳設大同小異,是為那群孩子們准備的房間。

  然後,就是感動,那男人雖說口口聲聲地威脅,其實早應了她的要求,肯讓孩子們留下,將這群無依孤兒納入閻王寨的羽翼之下。

  對心中那人,賀蘭有千萬分感激,怕用言語也無法傾釋。

  突生的叫喊打斷此刻心緒,賀蘭循聲而去,在另一邊的園子裡找到孩子們,幾雙眼全瞧住樹上,仿佛發現了什麼詭怪的東西。

  "我來了!你別動、千萬別動!"小三子扯嗓,七手八腳便要爬上樹干。

  "甭怕!你若抓不住,我在下頭接著!"大寶張開肥肥手臂,滿臉是汗。

  "你們......這是做什麼?"

  "蘭姐姐!"

  孩子們像見著了救星,賀蘭快步過去,螓首隨著孩子的手勢一抬,差點兒沒厥了,濃蔭的枝葉下,露出盼語一顆頭顱,小小身子半垂在外,細瘦的臂膀狠抱著枝椏,隨時就要掉下來了。

  "方才有只雛兒落到地上,盼語獨個兒爬上樹,想把小鳥送回巢,可上得去卻下不來,若大過使勁兒,樹枝端的鳥巢會被震落的。"虎妞簡單說明,邊指出鳥巢的位置。

  "我的老天......"這樹又高又大,盼語竟爬了上去,賀蘭捂著嘴心中七上八下,瞥見一旁的男孩,不自覺的驚叫:"小三子你下來,不准再上去!"要是待會兒兩個孩子全掛在上頭,那才真雪上加霜。

  "蘭姐姐,我可以的。"小三子已攀住樹干。

  "你上去也抱不動盼語。"她捉下小三子的手,急速喊著,"快去前廳找人來,快!"

  "好。"小三子撒腿飛奔,一下子不見蹤影。

  賀蘭翹首望進女孩驚懼的眼瞳,試圖安撫,"盼語,別緊張,別怕,不會有事的,捉緊樹枝,再撐一會兒,不會有事的。"她聲音輕顫,當樹上的小身子再度下滑時,賀蘭和其他孩子忍不住驚叫。

  撐不到人來了,當機立斷,賀蘭撩起裙擺往上爬。

  "蘭姐姐!"她聽見底下孩子的叫喚。

  原來爬樹不十分困難,手腳並用一點點的向上前進,但瞬間激起的勇氣無法全程維持,在回首瞧了眼高度後,賀蘭四肢不爭氣的發軟,勉強露出微笑,她繼續朝盼語攀去。

  "盼語......抓住蘭姐姐的手,不要往下看,蘭姐姐抱住你。"

  緩慢地伸出手掌,賀蘭鼓勵地勸著,但盼語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怎麼著,怔怔望住她的手卻不移動,眼中有明顯的恐懼。

  情況瞬息萬變,枝干傳出斷裂聲響,猛地傾斜下來,盼語尖叫,小小身子往下墜落,賀蘭也尖叫,不顧一切撲去,一大一小眼睜睜就要跌下,樹底下的孩子亦放聲驚喊......

  同樣一大一小兩條身影,如風如魅地竄來,賀蘭穩穩摔進男子胸膛,熟悉的氣息籠罩過來,她本能捉緊他的衣襟,抬起雙眸,撞入鐵無極冒火的瞳中。而盼語完好無傷,在墜地的千鈞一發讓丹心撈住了,瘦小的身軀竟如八爪章魚般緊附著男孩。

  危難雖已消除,現下的寧靜卻更加可怕。鐵無極臉色蒼白,猛地咆哮,"天殺的又惹出什麼禍端?!"

  "無極......我、我......"賀蘭驚魂未定,雙唇無血色,瞧見丹心抱著盼語,一顆心稍稍緩和,小小口喘著氣,"沒事了,什麼麻煩都沒惹......盼語......盼語開口出聲了,她肯講話了。"想尋盼語確定這一切,才動了動,腰間突地箍緊。"管她說不說話!"鐵無極打雷的聲響嚇得四周噤若寒蟬,"誰准你下床的?"

  他懷中既堅定又溫暖,眉梢嘴角的風暴卻教人發寒。賀蘭貼著他,眨著無辜的眼睛,"春碧告訴我,說、說你今早出寨......你怎麼就回來了?"

  "我不可以回來嗎?"聞言他又吼了一聲。"你好好說話嘛......"她撇撇嘴,眼眶濕漉漉的。

  見狀,鐵無極仰天歎氣,怒意未消,他抱著她旋身欲走,對丹心拋下話,"其余的事交給你。"

  "爹......"

  爹沒空暇理他了。丹心甩不掉懷裡的女娃,雖然重量輕得嚇人,他極不習慣別人這般親近,厭惡地,俊朗眉心已起皺摺。

  "喂!這個拿去,你放開我。"

  盼語怯怯抬起頭,珠淚晶瑩,望見他遞來的東西,竟破涕為笑,不自覺的啟口:"你救了它們......你救了它們......"

  鳥巢僅掉了幾根干草,雛鳥們全安然無恙地窩在裡頭,一只也沒少。

  ???

  回到房裡,賀蘭再次被丟進軟被裡。

  "無極,你聽我解釋,我在床上已--"

  他根本沒心聽她說明,唇迅捷抵住她的小嘴,舌長驅直入,與她糾纏了起來,狠狠吻個夠後,他滿身的怒潮轉為情欲,勉強捉回心思,他撐起半身打量眼前的臉龐,柳眼梅腮,菱唇教他吻腫了,泛出圓潤欲滴的光澤。

  "還在不高興嗎?"微睜開眼,她靜靜凝視他,情絲難分難解,將地捆得緊縛,緩緩撫觸他粗獷的頰邊和下顎,那是種不自知的動作,只為了親近他、憐惜他,還有......愛他。

  她愛他呵......芳心又酸又甜的悸撼,全為了這個男子。

  對於她的問題,鐵無極搖搖頭。近來,好容易就讓人挑起脾氣,尤其是她......思及方才的驚險,他心跳陡地轉急,仿佛從未有過這般的心緒,惱她不聽他的警告隨意下床,惱她不顧自身安危,惱她......惱她有本事教他怒氣沖天。

  "無極,我有件事要--"

  "又要求我了。"他截口道。

  賀蘭怔了怔,搖著頭抿唇笑了,"你聽人家說完嘛,我......想謝謝你。"

  挑高劍眉,鐵無極沒出聲追問,翻起身除掉她的鞋襪,感覺蓮足欲離他的掌握,他扣緊她的小腳,轉頭瞪了賀蘭一眼。

  "別動。"

  "一點兒都不疼,能走能跑,你別費心了。"賀蘭臉蛋微赭,瞧他不搭理人,只顧著檢視她的小腳,盯住那片寬闊的背項,她溫柔細語,"你對孩子們所做的,是我長久以來想給他們卻又無法辦到的事......他們無父無母,不能擁有正常的環境,但你做到了,願意收留孩子們,我和他們不再分開......我、我滿心歡喜又滿懷感激,你不僅是我的夫君,亦是我一輩子的大恩人。"

  這些話似乎沒傳入鐵無極的耳中,背對著她,大掌在玉足上拿捏一番,確定無事後才轉過身來,他神色自若,教人讀不出心思。

  "往後再爬樹,我就把那群小鬼送走。"

  他又恐嚇她了,不過賀蘭這回沒那麼好騙,她學會評估他話中的真實性。

  美眸溫柔似水,她舉起小手發誓,乖順地承諾,"我答應你,再也不爬樹。"

  鐵無極雙眉忽地攏緊,瞥見她手腕內側的擦傷,像樹枝刮過的痕跡,很輕微的傷口,在雪白肌膚上卻十分醒目。

  "還有,我討厭女人動不動就受傷,傷口留在身上教人倒盡胃口,丑死了。"

  "我、我盡量不受傷便是......"望著擦傷,僅丁點破皮罷了,沒多大痛感......她讓他倒胃口嗎?賀蘭怔怔思索著,不知為何他又板起臉孔。想不出答案,賀蘭決定由它迷糊,但是,才剛剛回過神還未及說話,卻再度愣住了。眼前,鐵無極竟脫去上衣,精勁的胸膛展露無遺,發髻松開,黑絲散在肩上,渾身的狂放不羈,他踢掉靴子,雙手慢條斯理地解開腰綁。

  "無極,你......你做什麼?!"賀蘭瞪大眼,雙頰迅速燥熱起來。

  這天真的問題惹得鐵無極發笑,手一松,褲衫利落地滑下,他赤裸裸在她眼前,賀蘭驚呼一聲,本能地閉上眼睛,唇瓣已讓他獲住。輕推著她,兩人順勢倒在床上,那男性軀體密合地貼緊,擠壓著她柔軟的胸脯,刺麻感覺穿梭全身,賀蘭受不住輕輕發顫,男子粗嘎的低喘在耳畔響起。

  "沒有你,我做不了什麼的......"他壞壞低笑,手指惡狼般探索著她的嬌軟,"我們要做什麼,你難道不明白嗎?"

  "你總是這樣......我們好好說些話,不好嗎......"

  "好。"他的攻勢更猛,淹沒了理智,只有原始,"一會兒我聽你說。"

  "無極......"軟軟呻吟,已分不清楚真實空幻,她瞧見他眼中的情欲,復雜的眼瞳深處映出兩個自己,放蕩而激狂,她愛他,已無法自拔。男子朝她俯下,翻覆著亙古以來的旋律,她不再矜持,願為一人放縱美麗。許久,當紛飛的激情歸於寧靜,思緒卻加倍清晰。

  賀蘭累了,偏偏難以成眠,靜靜體會著他在身邊的感受。這時刻,她仔細端詳男子的面容,柔荑春風般撫過剛峻的線條,他的五官是利落的刀刻,嚴酷粗獷,眉心雖緩,皺紋已難磨滅。

  "無極......"她無聲地喚著,將吻印在他的眉心,幽幽歎了口氣。

  情一動,萬事皆苦。

  他怎麼看待她?可有丁點兒在乎她?去猜想,苦;不去想,更苦。

  然後是夢。鐵無極沉醉其中。

  白皓皓的天地,梅花似雪,那女子一身白衣,背影娉婷若裊,獨自駐足在梅樹下,風落梅瓣,隱約的梅樹清香......他身在何處......

  "無極,你怎麼了?"

  是誰喚他?鐵無極不願理會那個聲音,只想跑到夢中女子的身邊,她是軟綿綿的一攤,他腳步虛浮,如何也近不了她的身。

  那女子終於回身,明眸依舊動人,朝他嫣然一笑,風陡地強勢了起來,滿天的梅瓣遮住視線,轉眼間,佳人難尋......

  "雪梅!"暴喝而出,鐵無極猛然彈坐起身。

  氣息無比紊亂,他感覺身旁有人,一抬頭,直直撞入賀蘭清靈的眸中,神魂又是震撼,竟分辨不出夢中的臉孔,真是雪梅?抑或是眼前之人?

  沉重氣氛包裡而來,賀蘭默默瞧了他一會兒,忽然微微笑開,"做惡夢嗎?瞧你流了一額的冷汗。"

  捉住那為他拭汗的小手,鐵無極心魂未定,他竟在害怕,卻不知靈魂深處在懼怕什麼,覺得某些重要的東西就要從此失去。

  張開雙臂,他用力抱住賀蘭,狂烈地尋找她的唇,仿佛這麼做天地也為他所控,他不會失去,不再失去。

  "別走!永遠別想從我身邊跑開。"

  "好。"她合上眼,輕緩應聲,淚水卻戳破強裝的瀟灑,憑藉本能回應熱情,心在抽痛,她故意忽略。"我不離開你,除非你不要我了,到那時,我會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見你......"

  "你是我的,永遠都是。"他低吼,已揚起熾熱的情潮。

  ???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臨窗而立的梅樹剛發新芽,點點嫩綠點綴在枝椏上,盛開一季的白梅如今悄然飄零。

  將手中書本蓋上,賀蘭盈盈起身步出外頭,惆悵毫無預警襲擊而來,心底一陣酸苦,她下意識朝梅樹走去,直踏上滿地的落梅花,雖已凋零,依舊純白如雪,氣息微動間,還留清香一抹。

  他心中女子似這落地的花瓣,芳影無蹤,佳人已逝,那容顏卻縈回於心,永難磨滅。這一時間,賀蘭心緒萬分復雜,同情鐵無極,也同情雪梅。

  失去一心所愛的人,那苦必定無法測量,他用情太重便傷得更深,賀蘭模糊思索著,想著若有日心中最重要的人不在身邊了,自已又該如何?

  該如何?她毫無頭緒。然後腦海中浮現鐵無極的面容,恐懼猛地翻湧而起,她不要失去他,縱使終此生他不會愛她,她仍要在他身旁等待。

  想通這一層,賀蘭內心踏實許多,拭淨雙腮的濕意,不明白為何要掉淚,她想,若教無極瞧見這模樣,他肯定又是一臉的煩躁和無奈了。

  嘗試擺脫沉重,賀蘭的唇角上揚,那抹笑美好而堅決。

  她漫步在回廊上,眼角卻瞥見一個身影鬼祟的穿過拱門,自然的放輕步伐,她慢慢接近,忽而困惑出聲:"你跟人玩躲貓貓嗎?"

  "啊!"幸好丹心膽子夠大,反應迅捷,他猛然轉身瞪住賀蘭,一只手已自動捂緊嘴巴。放下手,他壓低聲音,"你嚇人啊!"

  "你又玩得滿頭大汗了,被風一吹會得傷風的。"

  "誰在玩啊?"聞到手絹上的香氣,丹心沒動,反而抬高臉龐,讓她擦著額上的汗,"我有急事......我要走了。"說著,他連忙要跑。

  "你要去哪裡?為什麼鬼鬼祟祟又吞吞吐吐的,不說清楚不准走?quot;難得,她拿出"後母"的本色,一把揪住丹心的臂膀,聲量加大。

  "噓......別聲張!"丹心小臉全皺在一起,"放開我啦!男人的事女人別管。"

  "你不告訴我,我就......就放聲大喊,讓大家全聽見。"她竟然學會威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都得拜鐵無極教導有方。

  接著,賀蘭真張開嘴作勢要叫,丹心好緊張,伸手捂住她的嘴,妥協地說:"你別叫,我說了便是。"末了,他還啐了一句,"女人就是麻煩。"

  "你罵人。"她指控著,又作勢要叫。

  "沒有啦!你別再嚷嚷了行不?"丹心無力到了極點,見四下無人,他咬咬唇,頭一甩,將計劃全盤托出,"今早武四叔捎來消息,山坳外的林地發生大火,那地方離閻王寨好近,若火勢延燒過山坳外圍的河流,寨子就危險了。爹知道後便帶著人馬前去支援,他不讓我去,可是我要去。"

  "你怎麼去?"擔憂瞬間鎖住秀眉,大火燎原的可怕她自是清楚,那火勢不燒光所有的東西,絕不停止。

  咽下口水,丹心慢吞吞地說:"廚房准備食物和水要送去,我從酒窖裡偷了爹的'十裡香',把那個負責駕車的人灌醉,他八成到明天正午才會醒吧......"

  "你怎麼可以偷酒把人灌醉?!"賀蘭睜大眼睛,跺了跺腳,擔憂顯而易見,"還有,你別想單獨送東西過去?quot;

  "你待怎樣?我做都做了。別張揚!我可沒時間同你耗,放開啦!"他邊說邊要甩開她的手。

  賀蘭握得更緊,明眸一溜,心中已有計較,"我不想怎樣--你去,我也要跟。"

  ???

  丹心熟練地駕馬,車上載滿食物和清水,速度平穩的朝目的地前進,幾乎所有事全按著計劃進行,只除了坐在身邊的女子,他鼓著臉蛋,滿不是滋味。

  "你湊什麼熱鬧?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

  "要我在寨裡等著,我放不下心。"捉緊車沿,賀蘭挨著男孩,"張羅吃的,送送茶水,這些我還做得來,不成問題......怕就怕你爹生氣,又要凶人。"

  "要凶也是凶我,你排第二。"

  "瞧你說得輕松。"

  "既然怕,又何必來?"

  "我寧願挨你爹罵,也不能讓你獨自一個人來。"

  丹心怪異地瞥了她一眼,像是掩飾什麼,突然"駕"地一聲,用力揚動韁繩,馬車加快速度奔走起來,約莫兩刻時間,通過地形奇異的山坳,前路變得平坦寬敞,隱約聽見河流聲響。

  另一邊,男人們已將火勢控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截住火源,鐵無極滿身灰黑與其他人立在河岸不遠處,目光專注在那片火焰上,他們早在火的周圍做處理防止它擴張,火燒不過來,待圈內的東西燒盡,火勢便易於撲滅。

  "大哥,事有蹊蹺。"四當家武塵走近鐵無極,亦是滿身滿臉的髒污,他炯炯地注視火光,雙眼瞇了起來,"剛入春,林火就燒得如此熾旺,而且火源並不集中,這現象以往從未有過。"

  "你認為有人蓄意縱火?"鐵無極眸光深沉,與武塵有相同看法。監視眼前亂竄的火舌,他沉吟一會兒才說:"當務之急先撲滅大火,方圓十至內加派人手巡邏,往閻王寨的山坳安排兄弟輪番戒備,其余的事回寨後再做商議。"

  "是。"武塵還想說地在麼,注意力卻讓對面河岸一個奔跑的東西吸引,"寨裡送吃的來了。"

  鐵無極同樣細瞇雙眼,隱約覺得不對,那馬車沒循著指示的路線前進,他已下達命令,任何人都不准靠近火源圈內,馬車這樣闖入,無疑是送死。他氣運丹田,欲發出嘯聲做為警告,待瞧清駕車之人,一股氣卻岔在胸口,引來強烈咳嗽。

  "丹心......還有大嫂?!"在旁的凌不凡叫聲沖霄,震驚四周。

  鐵無極怒喝出長串詛咒,臉色寒似冰霜,胸口如中巨錘,恐懼感瞬間鎖緊他的咽喉,全身仿佛掉進冰窖裡,他用力地喘氣,足下發力,人已要飛奔過去。

  "大哥!"武塵突地出手,由後方纏住鐵無極的肩頭,鎮靜地喊:"火勢太大,去了,只是多添人命。"

  "放開!"大喝一聲,鐵無極使力欲將對方震開,可是武塵十分頑固,放棄他的肩頭又纏住他的腰身,而凌不凡此時也來阻撓,鐵無極一時掙脫不去,讓兩個結拜兄弟壓制住。

  "大哥莫急!只要他們度得了河便平安無事。"凌不凡首次見到鐵無極這般失控。

  若馬車真出事的話......他不敢往下想,颼颼的涼意爬上背脊。

  然後,鐵無極不再扭動,所有人都動也不動,眼睜睜瞪著對岸的馬車。

  那火如此嗜食,囫圇地吞噬原野匝咐撞患把詼儔平魏沃嫉牟菽荊沼塚沓擋煬蹺<保氤檣硪咽艟奐淅詞甭繁涑苫鷙#齟嬉幌呱?-往河流藏身。

  無盡跳躍的熾紅,丹心竟冒了一背冷汗,起先馬匹便感受到空氣中的怪異對流,他沒警覺仍執意闖入,等一道道熱風撲面而來,想回頭為時已晚。

  "丹心,往河裡去!"賀蘭喊著,緊閉雙眼,飛散的煙塵遮蔽了視線。死命握住車沿,她只能無助的祈求上天。

  火舌席卷而來,千鈞一發之際,兩個人連同馬車栽進河裡,無數火苗落在河面上,部分熄滅,部分卻頑強抵抗,水與火本難相容,但火勢仍劇烈竄燒著,改變了流水的溫度。空氣太過灼熱,馬兒僅在水面上探出半個頭,掙脫韁繩朝對岸安全的游去,丹心抱住馬的頸項,回頭對賀蘭伸出手喊著,"握緊......"後頭的話變得模糊,讓水淹沒過去。

  在水底行動十分不易,賀蘭奮力勾住丹心的手,水漫至耳際,而強風助火,將火舌吹向河面,數不清的小火球因風亂揚。馬兒拖帶丹心賣力掙扎,緩慢游向安全之地,在丹心捉住賀蘭時,負擔突然沉重,馬匹竟倒行幾步,就這刻,一團火點撲過來,對著丹心飛墜而下,賀蘭不能出聲,緊緊看著男孩焦急的臉,然後她松開自己的手,馬匹拉住丹心再次向前,那團墜火則跌進水裡無影無蹤。

  "蘭姨--"丹心驚惶大喊,搜尋不到賀蘭的身影。

  一聲狂嘯由鐵無極喉中逸出,眼睜睜瞪著那個景象,奮起的力量貫穿全身,他甩開了兄弟們的制束,施展輕功撩動水面,筆直地沖進滿天火焰的危險中。見狀,武塵和凌不凡也發足追來。

  "帶丹心離開!"鐵無極喊道,手如鷹爪扣住丹心領後。

  "蘭姨不見了!我去找她!"男孩回頭叫道,扭不出父親的掌握。

  父子倆相互瞪眼,鐵無極突然使勁一提,丹心被丟向空中,穩穩讓武塵截住身子。

  "爹!"丹心又叫,小臉紅通通的,連眼睛也熏紅了。

  "走!"嚴厲的命令,鐵無極翻身落入河裡。風夾火再次襲來,武塵和凌不凡不再停留,護住丹心雙雙返回岸邊,兩人衣衫已燒出破洞,連發須都無法幸免,好不狼狽。

  "爹......蘭姨......"緩緩喃著,丹心全身濕漉跌坐於地,望著變色的河面,流露出罕見的脆弱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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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4 00:10:24
第六章 沉醉當此際

    水拉扯著賀蘭,松掉丹心的手,她的身子不由自主跟著流水而去,意識仍然清晰,本能揮動雙臂想攀住河中突起的石塊,她拼命掙扎,直到一只健臂抓緊了她。牢牢地,賀蘭反握,勉強睜開眼睛,鐵無極的臉龐近在咫尺。

  想對他笑,卻覺得額際好疼,紅色血跡在水中漫開......是她的血嗎?她不記得什麼時候受傷的。恍惚想著,她的唇緩緩朝他上揚。

  水與火幾是並行,熾熱的紅團搶攻河面的天空,濃煙彌漫,水溫快速升高,讓人無處可躲。賀蘭感覺身子一沉,被鐵無極壓入河中,她沒辦法呼吸沒力氣思考,下一瞬間,男人已跟著下來,唇蓋住她的口將氣息灌入,如鐵剛硬的臂膀懷抱著她,沉進最深的河底。那裡的水流穩定且清涼,賀蘭的神智微微震動,伸手欲環住鐵無極的腰,他卻猛地推開她快速竄上水面,又以驚人的速度游回,把氣息重新輸入賀蘭口中。

  被動地讓人擺布,接受鐵無極源源不絕的養命氣,賀蘭安全在他的身下,眼睛茫茫上瞟,望著映照火焰的美麗波光,它們透進水面,搖曳著生動的姿態。不知多久,那層光線逐漸退去,男人不再覆蓋她的唇,他的掌大而有力,拖住她的腰身以單臂朝上游去,帶著她沖出水面。

  火勢已弱,皆在掌控之中,河岸站了好多人,在瞧見他們浮出水面的剎那,發出驚天的歡呼。茫然無力,賀蘭整個人掛在鐵無極身上,發髻全打散了,如墨如綢一般,腦中空白無緒,覺得思索仿佛是件難事,只管攀緊這個男人,他令她安心。

  "蘭兒。"

  賀蘭坐在堅硬的地上,他半跪在身邊,兩只手搭在她小巧肩上。男人似乎在說話,那動著的唇形很好看,賀蘭偏過頭,眼神在鐵無極臉上穿梭。他又在說話了,神情為什麼這麼焦躁?賀蘭不解,小手緩緩撫著男人的俊顏,然後怔怔望著他頰邊、頸上的灼傷,既紅又腫。

  "你受傷了。"她細細輕輕地說。

  男人的手伸了過來,碰觸她額頭的血,賀蘭忍不住瑟縮,突然一把捉下他的大掌,他臂上亦有多處灼傷--方寸狠狠一震,憐惜在瞬間注入心田,喚回所有神智。驀地,賀蘭哭出聲來,撲向眼前的男人,藕臂在他頸項後交叉,將他的頭緊緊攪在懷裡,她放聲大哭,心疼得要命。

  "你全身都是傷......全身都是,我不要這樣......我不閌萇恕?quot;

  鐵無極快瘋了,憤怒、無措、擔心、焦慮,一波又一波輪番替換的情緒逼迫而來,他抵擋不了幾要暈厥,全身不自覺的打顫。

  "該死的你!"他惡聲咒罵,拉下她的身體狠狠吻住那張小嘴。

  賀蘭毫不保留的回吻,仿佛如此,才能驅散心中的恐懼。

  "咳!咳!"這幕擁吻真正激烈,在場的其他人全看癡了,但光天化日又公開場合,實在不甚合適。凌不凡假咳了咳,就希望兩個吻得天雷勾動地火的人能稍稍回神。

  "大哥......唉唉,我說大哥--"凌不凡陡地住嘴,讓鐵無極瞥來的眼神嚇怔了,聲調變得干澀,"嘿嘿......你們繼續,別管我們了,就、就當大伙兒全是草,被火燒得一根也不留。"他連著倒退幾步。唉唉,這年頭好人難做,歸根究底,他也是為他們夫妻倆著想哩。

  鐵無極凝下心神,攔腰抱起賀蘭,她受了驚嚇氣息不穩,小臉蒼白如紙,額角還滲出血絲,垂著頸將頭靠在寬闊胸牆上,雙眼虛弱輕合,手卻占有性地收縮緊抱,仿佛怕捉不住他。

  深刻體驗到那層痛苦,扼殺呼吸的恐懼感再度襲近,鐵無極把視線由賀蘭臉上拉開,環顧零星的火勢,接著揚聲大喊?quot;二十人編成小隊輪流巡邏,老十一留下負責首輪,其余先回閻王寨。"

  凌不凡聞言俊臉立即垮下,眼角還泛著淚花,"不會吧,大哥!我打火打得多賣力,肚子都餓麻了,寨子送來的食物全下落不明,午飯沒著落,你存心要餓死我?!"哭天搶地了一番沒人理會,他只好自力救濟,扯著武塵的衣袖可憐地說:"四哥,你有良知就記得早些來換班,順便帶點吃的,我怕回不了寨子就在馬背上餓暈了。"

  除了點名輪首班的人,其余的皆紛紛上馬,鐵無極讓賀蘭側坐在前,他護住她的身子雙腳蹬踢馬腹,丟下眾人,馬如流星般飛奔。

  ???

  回到閻王寨,大夫被火速扯來賀蘭面前,清理額上的傷。服下藥汁,賀蘭疲倦躺在床上,意識在微微暈眩間游移,閉起雙眼,黑幕中閃過無數的面容,一張張的這麼熟悉,是鐵無極不經意流洩而出的焦急。

  他對她,有情嗎?若是無情,肯定是有義的。

  "夫人,喝藥了......夫人......"春碧拂開床帷低低喚她。

  "無極......"她喃著他的名字醒來,望見站在床邊的丫環。

  "春碧替您端藥來,趁熱喝藥效更好。"

  賀蘭咬咬唇輕皺蛾眉,"我記得喝過了,好苦呵......"

  "那是兩個時辰前的事了,這是新熬出來的藥,您趁熱喝。"

  "兩個時辰......"她昏迷了嗎?還是睡著了?弄不清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腦海中反反復復著一張面孔。

  半坐起來,賀蘭接過藥碗,在春碧監視之下乖乖喝盡,苦味纏在舌尖,春碧拿來清茶讓她漱口。

  "寨主呢?"她擔憂地問,不知那些灼傷他可有好好處理?

  "寨主同幾位當家在大廳商議事情。"春碧收拾杯碗,忽然沖著賀蘭笑,"您睡下後,寨主在床邊待了許久,不知瞧什麼,動也不動盯住夫人直看,直到方才武四當家和其他人回來,寨主才離開。"

  "那......那他的傷呢?沒讓大夫上藥?quot;

  春碧搖搖頭,"連沐浴清洗都沒有,更別提上藥了。"

  "我瞧他去。"說完,賀蘭掀開被子欲起身。

  "夫人!"春碧輕呼一聲,將賀蘭壓回床上,"您千萬別亂動,額上的口子若再流血,寨主會掐死春碧的,唉唉,您就饒了我吧!"

  "我沒事的......"賀蘭抗議著,頭卻有些沉重,可能一下子動作太快。

  春碧拉起被子蓋在她身上。"廚房特地熬了些藥膳粥,能滋補養身,春碧這就去端。"她手腳利落得緊,一溜煙,已跑出房外。

  臉沾上軟被,賀蘭又昏昏欲睡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一股米與藥的香氣喚醒嗅覺。"春碧,我不想吃......"她一點食欲也無。

  "不吃飽養足精神,怎有力氣聽我罵人?"那聲音低啞沉穩,已來在她身邊。

  賀蘭睜開眼睛,迷茫中,對上鐵無極的炯目。

  "怎麼不說話,舌頭被貓咬掉了?"他在床沿坐下,臉龐的煙塵雖已清洗,但一身破損的衣服尚未換下。

  賀蘭猜不透他的心思,按理說他該吼她的,而非這般平靜。"你不是在大廳嗎?怎麼回房了?"她輕歎了口氣,目光膠著在男子身上的灼傷,無法移開。

  "春碧說......你醒來時喚著我的名字。"鐵無極瞧了眼她額頭包裡的藥布,眉心淡皺,"找我有事?"

  似乎沒注意對方在問些什麼,看見他處處傷,賀蘭心頭仿佛被割掉一塊肉,淚水超速溢滿眼眶,微哽地說:"一定很痛吧......"

  "是我的肉又不是你的,喊什麼痛?!"就討厭女人哭,可他娶的女人偏偏愛掉淚,煩!眼不見為淨。他爬了爬頭發,本想起身將擱在桌上的膳食端來,卻教人一把抱住腰際。

  賀蘭"哇"地一聲撲進他的懷中,緊緊貼住寬闊胸膛,淚珠掉得更凶。"對不起,是我害了你......要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傷成這模樣......"她窩著他哭得好不淒慘,想將那份心痛和不捨一並哭盡。

  鐵無極感覺胸前濕熱,望著那顆小頭顱苦笑搖了搖頭,他仍有滿腹的怒氣,在這時刻,卻絲毫也發洩不出,心的某處起了風波,一些隨著雪梅煙消雲散的情愫,沉睡了許久許久的悸動。到底為何?他不清楚,還理定不出懷中女子對自己的意義,但不論是何,只要不背叛他,她便是閻王寨的人,是他鐵無極的妻子,他有責任和義務去保護她。

  身軀是僵硬的,怕滿身煙塵弄髒了她,一股清香鑽進鼻息,鐵無極下意織嗅了嗅,低下頭在她發上輕吻。

  "你哭夠沒?"他聲音聽得出煩躁,挺冷淡的,不願洩漏真心。

  終於控制住自己,賀蘭邊抽氣邊哽咽,雙臂還緊圈著他。"往後......別再為我涉險,你的命比起我......有意義多了,不能出事的,而我、我......"生命自遇見他才見完整,若得而失去,她將如何?"你擔負著多少責任......閻王寨不能一日無你,丹心不能失去爹,我、我更不要你出事......你怎能冒險闖進火裡?河流水勢又急,若有個萬一......我不要,不要啊......"

  賀蘭不知這些話在鐵無極心中引起的震蕩,他臉部表情轉變柔和,嘴角無法自抑地往上彎,聲音卻酷酷地低喝,"閉嘴。"

  "嗯......"還眷戀著他壯闊的胸,那衣料已讓賀蘭的眼淚沾濕大片,蹭了蹭,她可憐兮兮地抽噎,"我知道你想罵人,等我哭完了......再隨你罵個夠......"那尾音已教新興的一波淚水攻垮,模糊難辨。

  對她無計可施,鐵無極不再言語,聽著她觸動心弦的低泣,感受那軟軟的軀體和女性幽香。思緒回到危急的那刻,他不願去想,可是卻無力控制,恐懼如此逼真又如此迫近,是一種失去的悵然和痛徹心扉。

  猛地,他反手緊緊摟住賀蘭,緊緊依偎。

  ???

  犯了錯,自然要受罰。

  自火場回寨,丹心被罰禁足三日,在房中面壁思過,春碧送飯菜過去,順便將丹心的情況告訴同樣被禁足的賀蘭。

  "春碧,晚飯我來送。"雖然相同命運,鐵無極威脅她不得四處走動,但這種警告早已聽多,效果大打折扣,賀蘭總是陽奉陰違,這會兒,趁著鐵無極庶務纏身,她打定主意想去瞧瞧丹心。

  "這......不好吧!若寨主知道了,肯定不得了。"春碧蹙眉。

  賀蘭接下她手中托盤,保證地笑著,"好春碧,我快去快回,況且無極同十一爺出寨辦事,非到深夜不會回來,你不要擔心。"

  無可奈何,春碧只好由著她去。端著飯菜,賀蘭經過幾處回廊,已來到丹心房外,才要推門而入,房內竟傳出男孩的聲音,丹心不知與誰說話,口氣懊惱而不耐。

  "喂,你煩不煩啊?別賴在我這兒可好?"賀蘭輕移到窗旁,房裡,丹心背對著她跪在牆壁面前,一個小小身影挨在他旁邊,那女孩兒竟是盼語。

  "你快離開啦!做什麼一直黏著我,又不是你做錯事,何必陪我罰跪?"他的話到最後有些低聲下氣,"前兩夜你都沒睡,今晚絕不能繼續下去,你快走開,待會有人送飯來,我不要別人瞧見你。"

  賀蘭內心愕然而興味,思及那日丹心救下墜樹的盼語,在未曾細查間,女孩心中的依附換了角色,這情況該是好的吧!至少,盼語肯說話了,雖然多半時候仍靜默不語,但已有長足的進步了。

  "盼語不添麻煩。"小女孩的聲音十分細軟,帶著獨有的嬌氣,她小臉迎向丹心,純稚的秀雅在眉目間流蕩。

  拿她沒轍,丹心雙肩挫敗地垮下,扭過頭閉上眼睛,決心來個相應不理,其實極想一掌擊昏她,可惜對方是軟趴趴的小女生,說什麼也做不出來,只好將她看成考驗來鍛練自己的耐心,要忍!要心不受煩!

  賀蘭無聲笑著,看不見男孩的面容,但她絕對想像得出他現在的神情。

  "別拿手巾在我臉上擦。"丹心低喝,揮開盼語握有巾帕的手,一股奇特的香氣散開,瞬間漫入兩個孩子的口鼻,盼語雙眸困惑地眨了眨,小嘴動著沒發出聲音,人已經筆直朝丹心栽下。"早說你撐不住的,麻煩......"他抱著地,甩甩頭,似乎發覺到怪異,還沒尋出問題所在,身子歪向一邊靠在牆上,已無意識。

  賀蘭一驚,手中托盤跌在地上摔了滿地飯菜,她急急推門而入,扳開兩個孩子的臉細細查看,手輕拍著他們的面頰。

  "丹心!盼語!"她焦心喚著,忽然間,嗅覺警戒到某種奇怪的香氣,頭有些犯昏,她機靈地後退大步?quot;怎麼會這樣......"

  "我勸你別再靠近。"

  身後有人,賀蘭迅速回身與那人對上。"你是誰?!"

  那男子做僕役裝扮,賀蘭記不得寨裡是否有這一號人物,當他步入房中光亮處,賀蘭盯住他的臉,喉中不由得逸出驚呼。她無法懷疑丹心與他的淵源,男孩的五官猶如他的縮小版,相似得令人震驚,飛揚的眉和丹鳳眼,那陰柔的光華流轉不去。

  挺身站起,她護在孩子面前。"你姓鐵。""我討厭這個姓氏。"男子忽爾笑著,漂亮的眼睨向賀蘭,"相當討厭。"他不承認亦不否認,談笑語氣中有明顯的恨意。

  "走開,別過來!"見他舉步往前,賀蘭緊張低喊,"你對他們做了什麼?!你可知丹心是誰?他是你的--"

  "他是誰,我再清楚不過,毋需你說明。"截斷她的話,男子深深瞧她,若有所思地。然後又是笑,俊逸非凡的神態多麼無害,"你不必如此擔憂,他們只是吸入迷香昏厥而已,沒有生命危險......我在這兒埋伏多日,那女孩常同他一塊,手巾裡我暗地動了手腳,少量的迷香在揮動間散發,恰恰使兩個孩子喪失意識又不致傷身......由身邊的人下手教人防不勝防,你說是不?"

  賀蘭戒慎地瞪著他,拒絕回話。

  "他原就是我的骨血,我帶他走,天經地義,沒料想會多出一個你。"男子隨意瞥了眼暈厥的兩人,"這女孩挺有趣的,我一同帶走,將來給他做媳婦兒。"

  "你休想,他們什麼地方也不去!"賀蘭將孩子們護在身後,表面堅強,內心卻不住地祈求,冀望有人能來援助。若丹心真教這惡人帶走,無極不知要如何傷心氣憤,她不能讓事情發生,可憑她一人擋得了他嗎?

  仿佛聽了個天大的笑話,男子笑得猖狂,"你真有意思,生氣的時候特別好看,難怪鐵無極這般寵溺你......若將你同道兒擄走,事情肯定好玩百倍。"

  心底從未有過這樣的怒潮,賀蘭清朗地直視著他,臉龐泛起不尋常的殷紅,胸口起起伏伏,她微喘著氣,用一種聖潔的語調道?quot;你帶不走我的,我的清白給了無極,這一生就只認定他,你已毀了雪梅,我無畏一死,也不能讓自己毀在你手中,教無極痛苦。"

  房中短暫靜默,男子挑高眉角,額際的太陽穴如豆鼓動,突地,眸中精光閃動,恨意在瞬間清晰無比。

  "你沒資格批評,雪梅和我......你不會了解。"

  "你欺騙了她,不顧無極的感受,她有了你的孩兒,你是天底下最最無情卑鄙之徒,竟對她置之不理,要她獨自承擔,她多麼可憐......才會任你玩弄於掌上。"

  "住口!"男子狂喝一聲,那些話刺痛他的罩門,狠狠瞪著賀蘭,他的指節發出清脆聲響,突地身形如風,眨眼間兩個孩子落在他手中。

  賀蘭跌在地上,回身見到眼前狀況簡直心魂欲裂。

  "你要帶走他們,就先殺了我。"

  極短時間內,男子重新掌握情緒,陰狠的性格埋進詭笑中,精明的眼瞳溜動,一個想法在腦中逐漸成形,他知道這女子的弱點,也知道鐵無極的弱點,上天是眷顧他的,賜予他此等難得的機會,要鐵無極痛苦不堪,以消他心頭大恨。他瞬也不瞬地盯住賀蘭,目光中的算計教人不寒而栗,又是低笑。

  "我怎捨得殺你,嘿嘿嘿......"他從懷中掏出一小木瓶,"咚"地丟在賀蘭面前,"要留下兩個小鬼並非難事,我答應你的請求,只要你吃了裡頭的藥丸,我立馬放人。"

  賀蘭穩下心神拾起木瓶,打開蓋子,裡邊滾出一顆鴿蛋大的紅色藥丸,她微怔地瞧著掌心的紅丸,又無語地抬起雙眸。

  男子見狀,邪肆地揚了揚嘴,"那是至聖的毒藥,可不是什麼大補仙丹。"

  "你當真放過孩子?我不信你。"

  "呵呵,不信也得信,你可以不吃,我將你們三人全都擄走,你沒法掙扎的,只要些許迷香便可把你擺平,屆時,任由我為所欲為。"

  賀蘭已六神無主,焦急望著丹心和盼語,對於他所說的姑且不論真假,賀蘭不能懷疑也不敢懷疑,承諾要當一個小小娘親,她必得保全兩個孩子,將他們護在羽翼之下逃離所有的災厄和危險,若此刻她喪失了勇氣和堅強,還配做一個母親嗎?她什麼也不是了。

  合上雙眼,賀蘭猛地張口咽下藥丸,剎那間,無極的臉這麼清楚,她多麼愛他,這份感情深沉真切,由初識的悸動漸轉濃烈,綿長難了。

  喉頭略有澀味,她咽了咽口水,直直瞪著男子。"我照著你的話做了,現在,你放下他們。"

  似乎教她的決意所震撼,他評判地與她對望,一會兒,唇又習慣性的往上彎,他走近床邊將孩子置在床上。"如你所願。"

  接著,他回頭步至賀蘭面前,朝跌在地上的她伸出一只手,賀蘭瞧也不瞧,自顧地撐起搖搖欲墜的身子。

  男子不以為意,聲音持平?quot;鐵無極有妻如此,真是羨煞旁人。呵呵......但我告訴你,好運不會永遠站在他這邊。"

  "你到底還要如何?絲毫不顧手足之情?"賀蘭不願他近身,戒備地望著他,背脊則緊貼在牆上。

  "手足之情?"男子冷哼,嘲弄地笑,"賀萬裡對你可有半點骨肉親情,父與子尚且如此,何況是兄弟?別人都清醒,惟獨你粉飾太平,你爹若非嫌惡你,又怎會奉上親生女兒替仇人暖床?"

  一項認知擊中賀蘭,盤根錯節在腦海裡組織整合,她抓住了關鍵。心好痛,因為親爹的無情,面對著事實,總教她自傷自憐又自卑。

  努力地,她穩住了聲調?quot;你識得我爹......你們聯手對付閻王寨......"這非問句,而是單純地敘述。

  男子聳聳肩,耳邊隱約捕捉到極細微的聲響,他瞧了眼丹心,確定無誤後才又調回視線,慢條斯理地說:"我給你一個機會,這幾日你將閻王寨的機關地形圖取來,那張圖放置的地方只有鐵無極知道,若得手,在窗外梅樹上系一方白帕,屆時,我會以解藥交換。你身上的毒暫時不會發作,若是一個月內還無法解毒,那痛徹心扉的折磨會教你生不如死。"

  "再有--"他朝門口接近,背對著賀蘭,"你大可告訴鐵無極今晚之事......若你毫不顧慮那群小鬼死活的話。我可以神鬼不知在手巾中下迷香,同樣能安安靜靜了結他們的生命。"撂下話,他身形迅速隱沒在黑暗中,已不知去向。

  胸中壓迫的緊張氣息輕吐而出,賀蘭全身似無氣力,背靠著牆慢慢滑坐於地,呆愣了許久,腦中渾渾噩噩理不出一個頭緒。

  那男子臨走所提換取解藥的機會,賀蘭想也未想,寧可一個月後毒發身亡,她絕不能背叛閻王寨,傷害了無極。今夜是一個秘密,什麼都不能說,怕那藏匿在暗處的惡人對孩子們下手。

  挪動身子,賀蘭移至床邊,她將盼語抱在懷裡,攤開棉被蓋住丹心,男孩忽然眨了眨眼,揉著眼皮,迷惘地望望四周。

  "怎麼回事?我竟然睡著了?!"

  或者迷香的效力不強,賀蘭沒料到丹心短時間內能恢復神智,心猛地急跳,懷疑自已與那男子的對話他聽見多少?

  "你在這兒干嘛?"丹心皺起眉仔細端詳著她,忽而說:"做啥冒了一額頭的汗?你那張臉一點血色也沒,活像是吃了毒藥,又青又白的。"

  "啊!"賀蘭眼睛睜得大大的,聲音卡在喉嚨,艱難地啟口,"你、你知道?"

  "知道啥?"丹心反問,厭惡地瞥了瞥在她懷中昏睡的女娃,自言自語起來,"怎麼跪著跪著就睡著了?肯定是吃不飽又教這女娃煩得頭昏,才會精神不濟......這事可不能讓爹知悉,要不然又得多面壁幾天了。"

  看他的模樣好似真不知情,但賀蘭仍舊惴惴不安,想起藏匿暗處的危機,憑她一人該如何保全他?

  "丹心......"她輕輕喚他,抿了抿唇才說:"你要好好學武,要千萬小心,要懂得事事提防--"口氣不自覺變得緊促。

  "唉,你總是嘮叨。"丹心揮了揮手將她的話截斷,一骨碌地跳下床,他立在她面前一會兒,忽然伸手搭在她肩上,笨拙地拍了拍,"不要擔心......爹和我,我們會保護你。"

  賀蘭再次瞪大眼,嘴半開半合地張著,怔怔望向那只精瘦的手臂。

  這是什麼?他在安慰她嗎?賀蘭抬起頭對上男孩,眼睛感到溫暖的濕意,緩緩地,蒼白臉上露出一朵笑。

  他只是主動些、少了點刻薄,竟夠她感動成這模樣?丹心自己也有些許不習慣,趁賀蘭分神,他一?quot;抓"過她懷裡的盼語,故意用力清了清喉嚨,"我送她回去,你還是別抱了,待會兒兩人摔成狗吃屎,你再有個差池,追究起來還是我倒霉,唉唉,女人麻煩,黃毛丫頭更麻煩。"賀蘭突然回神,焦急地追著他至門邊。"你還在受罰呢,怎麼能隨意出房門?教你阿爹逮住那就糟了。"

  男孩停下步伐掉過頭,竟咧嘴朝她笑開,"嘿嘿,我找到將功贖罪的法子了。不只送她回去,我還要到廚房找吃的,才不怕哩!"

  他笑容好大,牙齒既白又整齊,眼中似有若無地閃過什麼,賀蘭讀不出其中的意味,但是那表情她並不陌生,如同鐵無極算計的神態。

  ???

  賀蘭提心吊膽過了兩天,如驚弓之鳥,動不動便膩在孩子們住的院落,但自那次現身,男子就不再出現,她特地留意周圍的家丁僕役,擔心對方仍混在裡頭,可是也看不出半點兒蛛絲馬跡,那人仿佛平空消失一般,對於這點,引起賀蘭內心極大的恐慌和困擾,苦思著要如何提醒鐵無極,才能不讓閻王寨陷入危機又可保住孩子們。天剛魚肚白,賀蘭在鐵無極壯闊胸懷裡驚醒,床帷中,她瞧不清他的面容,憑著手掌觸覺緩慢游移他的輪廓,多想和他永遠在一起,就這麼生生世世,若有來世,她會搶在任何女子之前與他訂情,生幾個可愛的孩兒,男耕女織,做一對平凡夫妻。

  這些......全是奢望。她幽幽歎息,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推開窗,梅樹映入眼簾,枝上淡發綠芽,兩只不知名的鳥兒在上頭跳躍,啁啾著清晨的春意,她瞧得怔忡,思緒在那一團混亂中轉回,直到腳邊磨挲著白色溫暖的圓球,又是那只肥兔兒。

  賀蘭彎腰抱起它,一下下撫摸細軟的兔毛,熟稔而溫柔,她目光再度移向窗外梅樹,有感而發,"花開花謝,緣聚緣散,你說......我還能見到滿樹梅花嗎?"兔兒無語,只拿著大眼睛溜溜地望著她。

  "你竟敢丟下我!"健臂摟上她的腰,賀蘭往後跌進鐵無極的掌握,偏過頭欲解釋,男性的雙唇已對准罩來,熱切地吸吮逗玩,直到不能呼吸,他終於放過那張教他吻腫的唇瓣。

  "無極......"她喃著他的名,眸光似水柔情。

  軟綿綿的佳人在抱,鐵無極全身燥熱不堪,唇落在她凝滑的頸窩,雙掌熟練地探向胸前盈盈軟玉,他摟得太緊,那只兔兒擠在賀蘭的懷間好不難受,管不得兩個跌進欲潮的男女,扭動身子掙扎了起來,這會兒,鐵無極才瞧見它。

  "我不是故意碰它的......"賀蘭心急解釋著,瞧他皺緊眉一語不發地瞪著兔子,怕是氣得不輕。唉......她又觸犯了他的禁忌。

  觀察他的臉色,賀蘭怯怯地說:"你生氣了?"

  鐵無極抿著唇,冷不防奪走那只白兔,在掌中掂了掂,"吃糖吃肥了。"

  "啊!"賀蘭輕聲驚呼,臉色更慌,"你......都知道了?"

  "這兔兒味覺讓人養怪了,以糖球為食,你認為我沒發覺嗎?"他語氣不火不徐,嘴角似是在笑,那神情,賀蘭想不通也猜不透,捉摸不定他是否動怒了。

  "怎麼,沒話要說?"隨手放掉小兔,他兩掌合握她的素纖腰。

  說什麼好?賀蘭不知道,咬著唇囁嚅,"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脾氣突然火爆,一股揪心的詭異痛楚穿刺全身,鐵無極重重歎息,雙臂使勁再度圈緊那微顫的女性身軀。

  那夜之事,丹心已一五一十的稟報,那人小看了丹心。內力養氣厚實了武功的根基,丹心可說小有成就,在發覺周遭空氣異樣時,他立即運功閉氣,事發突然,雖免不了吸人少量迷香,但在極短的時間裡他便已恢復了神智,將賀蘭與那人的交易全盤聽進耳裡。

  近來閻王寨諸多風雨,先有山坳外的土地遭人縱火,再來是寨中有外人混入,這事鐵無極早就知悉,和閻王寨的幾位當家謀議,正秘密設下天羅地網要誘出對方,可如何想也料不到埋伏在此的會是那人,他的至親手足,亦是奪走雪梅身心的男人--鐵仲軒。

  仲軒不惜與賀萬裡聯手,就為取他的性命?而在他懷裡的女子又會作出何種決定?為換得解藥偷取寨中的機關地形圖?抑或誠實無欺地對他說出一切?一個個的疑問在鐵無極腦中不斷翻覆,試想著,若她真的背離了自己,他能心不為所動地狠下殺手嗎?除此,種在她身上的毒到底為何......

  心頭沉甸甸,像壓著千斤重的石塊,他不自覺縮緊雙臂。

  "無極......"

  "別動!乖乖讓我抱會兒。"

  不知他在惱什麼,還為著那只兔子嗎?賀蘭柔聲地歎息,香頰貼近胸牆,秀發蹭著他剛毅的下顎,聽話地任他抱著。

  他的氣息縈回四周,感覺男性厚實的大掌在背脊輕撫,這便是依歸,他給予她珍貴難求的安詳,此刻此懷一生不忘,而將來......太過縹緲,除了滿腹真情和一條性命,她拿不出別的東西做為回報了。

  "無極,往後你要待丹心好一些,他幾乎被強迫著長大,其實還是個孩子,從小他就沒了娘,該多花些溫情在他身上,別一味地苛責,他天性要強敏銳,好容易受傷。"她為著丹心憂煩,若自己真該命絕,那男孩誰來憐他?

  "我的兒子,要有鐵的意志。"他淡淡說著,目光移向窗外梅樹,"慈母多敗兒,我若再同你一般心軟,丹心的前途堪慮。"

  慈母......乍聽這詞,身子穩不住輕顫,賀蘭咽了咽口水,喉頭緊繃的感覺無法抑止,鼻子酸酸的,眼睛熱熱的。

  他也承認她是孩子的娘親,她好歡喜、好欣慰,正因如此,她更要勇敢地面對痛楚,牢牢地守護心中所愛。

  "無極......"她似乎很愛喚他,語調輕軟得松心,"你會善待丹心還有那群孩子,我知道你會,一直都知道的,我好放心......你是這麼好的人,我捨不得你呵......"

  這是什麼意思?竟聞得出道別的意味。鐵無極心頭很不舒服,將懷中女子強行推開小段距離,卻發現她頰上兩行清淚。

  "對不起,我沒有要哭,不知怎麼眼淚自個兒掉下來了。"賀蘭沖著他笑,用衣袖在臉上胡亂抹著。他太過精明,絕不能教他起疑。

  鐵無極深深瞧著她,不動聲色,心中如打翻的滾油,燒灼而刺痛。

  對那晚之事她只字不提,莫非已決定要竊取機關圖來換得解藥?他眉心深鎖如結,不明白她在玩弄什麼手段。

  穩住情緒,賀蘭微歪著頭,雙臂自然而親密地圈著他的腰桿,唇邊抿著淡笑,"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不會思念我?"

  不喜歡她臉上現在的神情,說不出原因,可鐵無極就是不喜歡。

  "不會。"他答得利落。

  賀蘭眼神一暗,失望溢滿胸懷,但,畢竟還有值得慶幸之處--他對她感情未深。面對她的驟逝,自然不會太過傷懷。

  "那--也好。"笨蛋!笨蛋!說好不哭的。

  賀蘭在心中責罵自己,低下頭想掩飾淚光。那強勁的力道再次擁緊她,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有些狠惡,"好什麼好?!你永遠待在這兒,還能去哪裡?我又做什麼要思念你?!"

  永遠......好難捉摸的東西。賀蘭不敢期望,靜靜與他依偎,想將這一切的美好記在心底,她沉默了許久,直到露出頭的旭日在兩人身上鑲起薄薄金陽,賀蘭又喃著他的名,啟口輕問。

  "無極......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她的話引起鐵無極全部注意。她再度求他,這次所為何事?

  如以往一般,未等鐵無極答應,賀蘭自顧地說了,那語氣就似閒話家常,"我若死,你將我葬在雪梅崗上可好?我可以和大姐作伴便不怕寂寞了,你上雪梅崗瞧大姐時,順便也來瞧我?"她不怕孤單,而是怕他忘了她。

  鐵無極無法說話,驚濤駭浪不足以形容現下的心緒。

  他知道了,終於明了她的意圖,瞧她打算干什麼蠢事?!竟要拖著那夜的秘密默默就死。

  氣得七竅生煙,他懷疑自己得了心絞痛,不住地呼氣吸氣,還是平息不了方才的劇動。

  賀蘭聽不見承諾,口氣有些急促,還不知死活地追問:"你應了我可好?"

  已經分不清是痛是怒,她不願說出真相,他自有辦法整治。

  "好。"鐵無極咬牙切齒,說這話費了好大力氣。

  "謝謝......"

  賀蘭欣慰地笑,抬起頭,那男子的臉龐對她俯來,夾著狠勁與不知名的心痛吻住了她。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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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4 00:10:54
第七章 聽徹梅花弄

     房內,女子安靜躺在床,輕合眼睫,對周遭人事了無知覺。

  床邊,三名男子或坐或站,臉上神色各異。"五弟,可有頭緒?"鐵無極問,目光糾緊床上昏睡的女子。

  李星魂三指搭著賀蘭的橈脈,朗眉微揚,對鐵無極明顯焦躁的語氣頗感訝訝。他沒即刻回答,望聞賀蘭的眉心額堂,合上眼,細細斟酌女子的虛質脈象。

  此時,佇立在旁、半面覆於黑發之下的卓風亦忍不住往床鋪移近身軀。

  幾個月前,鐵無極將他由賀萬裡手中救下,卓風便一直待在李星魂的醫館療傷,那地方離閻王寨約半日腳程,固定一段時間,醫館會運來大批的藥材醫具,寨中的人若有病痛也好就近治療。而精於醫術的李星魂亦會不定時回寨,與寨中其他大夫切磋醫學,替人看病。

  許久,李星魂才收回把脈之手,吐出一口氣。

  "如何?!"鐵無極再次緊問。

  "大哥莫急。"邊卷高衣袖,他移身到一旁的桌椅,繼續說:"嫂子確實有中毒之相,若星魂沒推算錯的話,此毒正是滇南一帶十分常見的'七花七草'。"

  "十分常見?"鐵無極挑了挑眉,"既是如此,解毒之法必定難不倒你了。"

  李星魂稍稍愣住,隨即苦笑,"就因太過普遍,所以倍加困難。"

  "此話怎講?quot;

  "滇南花草百千余種,每類有其特殊屬性,'七花七草'僅是這毒的一個統稱,挑七種不同的花,搭配七種不同的草,只有制毒之人才清楚使用了何種花草。"

  他拿起墨筆在紙上寫下,接著遞給鐵無極,"星魂不才,目前僅能診出毒中的四花三草,其余名目不敢妄下斷言,解毒藥簽若不盡快得手,待時日一過,大羅神仙也難救。"

  冷靜接過紙張,鐵無極怔怔瞪著上頭幾種的花草名稱,指節捏得緊繃,心髒被某些東西壓得喘不過氣,用力吸氣呼氣,依舊甩不掉沉悶和無措。

  "她不會有事的。"他果決地宣稱,仿佛能主宰世間的生死。

  李星魂並未附和,由懷中取出隨身的一套三稜針。"'七花七草'會造成中毒者幻聽幻覺,我先以金針封住她迎香、扶突和承靈三穴,防止毒素侵害她的視力與聽覺,但這僅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治不了病的。"他走近床邊,將衣袖撩得高些方便動作,"讓嫂子坐起,我需在她的頸部和後腦下針。"

  突然,兩個男子同步朝賀蘭俯去,鐵無極捷足先登抱住床上的人兒,雙目瞪視卓風,嘴角噙著風暴。

  卓風臉龐一陣青一陣白,難堪地收回雙手,啞聲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慣於護衛她。"

  "她已是我的人,不勞你費心。"鐵無極語調好生冷淡,撂下話,他手臂圈住賀蘭的素腰,讓她抵著自個兒胸膛,舉動中充滿占有的意味。卓風斂下神色默默退開,心中自是清楚,鐵無極肯讓他探視賀蘭已屬仁慈,他該要認清身份,不能再魯莽地依心而為了。

  針灸過程仔細利落,李星魂先封起了三處大穴,又在賀蘭頸部和耳邊橫刺幾針,接著才拔除所有稜針放回錦套。

  "毒素算是抑制住了,但短時間內務必弄清'七花七草'的名目,才可對症下藥。"

  "鐵寨主,"卓風揚起頭,望了賀蘭一眼,視線移向鐵無極嚴峻的臉,力持平靜的語氣,"可否聽在下一言?"

  "說。"他臉色不豫,竟升起將卓風趕出門的沖動,思及賀蘭以往與他的親切關系,鐵無極無法好言好語。

  得到答允,卓風提出想法,"何不將計就計?"

  聞言,李星魂忽地淡笑,"大哥,這倒是個好主意,瞞著嫂子,咱們在窗外梅樹上系條白帕,請君入甕。"

  眼瞳銳光陡現,鐵無極抿住唇不說話,臉龐冷肅得如寒冬飛雪。

  ???

  醒腦瓶是五弟方才交給他的。

  拔開軟木塞,鐵無極將瓶口對在賀蘭的人中輕輕晃動,一股清新竄入腦門,幽幽夢夢中,賀蘭眨了眨眼睫,神智雖轉仍有些許混沌。

  "你醒了?"一陣低沉熟悉的嗓音傳來。

  賀蘭用力瞧清楚,模糊的影像終於聚集為一,她安心笑著,"無極......"扭動頸項,覺得肌肉莫名的酸麻,她不解地低喃?quot;我怎麼了?"弄不懂自己怎會躺在床上。

  過午,她帶了些剛出爐的芝麻餅打算送去給孩子們,還同廚房的大娘聊了幾句,走在回廊上,小園裡的花開得很不錯,空氣中夾帶素雅的花香,她不由自主停下步伐,下意識嗅著香氣,然後是一股氣味......好詭異的氣息,來不及理清便天旋地轉了起來......

  賀蘭不知,始作俑者就在眼前,迷香是下三濫的手法,鐵無極竟用在她身上。

  他內心無限矛盾,亟欲知道賀蘭最後會作出什麼決定,想測試她的忠誠,一方面又十分在意鐵仲軒在她身上所種的毒,兩相兼顧之下,他唯有如此。

  "都不記得了嗎?"收起醒腦瓶,他略微心虛。

  賀蘭輕皺蛾眉,嬌憨地搖搖頭,目光迷如霧。

  見那模樣,鐵無極忍不住傾身過去,在她嫩頰上輕啄。"你暈倒在回廊上。"

  她的確暈了,卻是被他下的手腳,昏天昏地倒進他的懷裡。

  "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莫非是中毒的跡象,毒素無聲無息侵蝕她的肉體,還剩多少活日?她不敢計算,只想將愁雲拋開。

  她輕聲喟歎,素手在他長了胡髭的下顎來回撫觸,躲著他探究的眼。

  還是不肯說嗎?鐵無極抿起唇捉住她一只小手,頓生怒意,不知是氣她多些,還是惱恨自己。思及那日她求他之事,心中又掀怒浪,她求他總為了別人,這次,是首回她替自已請求,所求之事卻教他錯愕心痛。

  不動聲色,他靜靜啟口:"你臉色好差,莫非生病了?"

  "沒有......沒生病,我很好......"賀蘭心跳加快。

  "我請大夫去。"他想套出她的話,故意起身。

  "不要!"賀蘭驚喊,迅速扯緊他的衣衫,接觸鐵無極暗藏深意的雙眼,心底陡地一震。不能看大夫,若是讓人診斷出來,敵暗我明,她沒遵照那男子的命令,孩子們會有危險的。

  "不要?"鐵無極細瞇眼瞳,也不同她攤牌,表情靜然無波,內心已燃燒熊熊大火,目前他最想做的,就是將她按在腿上好好賞一頓打。"蘭兒,你在絞我的衣角。"該死的,她為什麼還不坦承?就為仲軒的威脅?這愚蠢的女人,小看閻王寨也小看了他,妄想螳臂擋車,簡直要他......要他......心如刀割。

  "啊?!"賀蘭如夢初醒般放開絞皺了的衣角,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我沒有緊張,沒有生病,不用請大夫的。"慌亂的神態一覽無遺,連說話也結巴,她努力擠出個蹩腳的理由,"可能......天氣大熱,我才會、才會暈倒......睡一覺就好,別勞師動眾......啊--"

  鐵無極突地抱住她,力道這麼緊,賀蘭縮在他懷中動也不敢動,臉頰隨著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起伏。

  "無極,怎麼了......"她語調輕柔,怯怯地問。

  大掌順著她的背脊撫摸,鐵無極吻著她,烏亮發絲、珠潤的耳垂,他的唇輕舔賀蘭白瓷似的頰,然後落在一抹櫻紅上。這誘惑太過深沉,賀蘭迷醉地嚶嚀,男性的氣味長驅直入,忘情在燃燒的纏綿中。

  兩具身軀雙雙倒臥床帷內,鐵無極的臉埋在賀蘭香馥的頸窩,輕輕啃咬,手指游走玲瓏有致的曲線,他燃起漫天的火焰,四周溫度隨著衣衫的褪盡而更加熾熱。

  "無極......"軟軟地喊著他,身體因情潮席卷輕輕顫抖,發自她喉中的細小呻吟足以摧毀男子的意志。

  鐵無極氣息粗重,微微撐起上身,修長手指覆在她的腰腹,緩慢、憐愛地畫圈輕撫,這一刻,他幾乎是溫柔的。

  "說不定,這裡頭正孕育著一條生命。"

  他的話似旱地悶雷,猛地震垮一切癡迷美夢,賀蘭瞪大眼望住他,才染殷紅的頰色盡褪成白,她努力消化他的言語,遺憾和深深的悲意灌注心田......

  好想、好想替他生個娃娃,丹心會是個好兄長,他是娃娃的爹,她是娃娃的娘。癡人說夢!不知哪來的力氣,賀蘭驀地推開男性胸牆,月事幾日前才結束,她清楚肚子裡未留他的種,但,不能再與他親近了,若真懷了孩子,豈不是拖累一條無辜生命。眼睛刺疼刺疼的,她偏過頭不教他瞧見,默默遮住赤裸。

  鐵無極不讓她躲避,獲住她雪白下巴,再度捕捉柔軟的唇瓣。

  "不要......無極......"哽咽低喊,淚沾濕兩人。

  "你猶疑什麼?不願生我的孩子?"

  "不是的!我、我想替你生個娃娃,很想很想呵......"眨著淚眼,賀蘭小小聲囁嚅,"我有些頭暈,可不可以......別在今晚?對不起......"亂潮再度湧起,鐵無極凝視那張低垂容顏,心浮動得厲害。他當然猜得出症結所在,卻想盡辦法要逼她自動說出,他要的,是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與托付。

  俯身吻掉她的淚,驚覺那兩行清淚也在顫抖,他沒再侵犯她,收攏臂膀將賀蘭一身香軟鎖在懷中,下顎擱在她頭頂上,淡淡的發香縈滿嗅覺。

  靜靜抱了會兒,他突然開口,語調低低啞啞,幾難辨明?quot;想不想知道我的過去?"

  "啊?!"賀蘭猛地抬頭,望進他深邃的眼,小嘴微張,那神態仿佛聽不明白他說了些什麼。

  "你......沒興趣?唉,算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不願說了。

  "我要聽的!你總是這樣,不等人家回答就亂下斷言......"賀蘭委屈地咬著唇,小手捉緊他的衣襟,眼中帶淚,止不住哽咽,"常盼著有一天......你會主動將心中秘密與我分享,你和我......我們好似普通夫妻,是一生當中最親近的兩人,我常常這樣盼呵......那些過往的事並不愉快,但我好想知道,多想聽你親口對我說,點點滴滴,我都願意傾聽。"

  鐵無極回望著她,女子的眼瞳是兩處黑亮的漩渦,將人牢牢吸入,要他就此沉淪其中。不知怎地,內心好生激動,一個念頭狠地擊入腦門--

  她,不能離開他。

  沒有他允許,任何力量都別想帶走她,她已屬於他,這輩子就該由他支配。

  "那些不是好聽的事。"只有丑陋和背叛。"我都要聽。"賀蘭好堅定。

  那兩潭黑鑫兄校業角迕韉淖約骸?quot;別這樣看我。"他喑啞地命令,大掌忽然遮住賀蘭的眼,蓋去兩道美麗的光芒。

  不敢再瞧一雙水眸,怕最後一丁點的自主也消失殆盡,鐵無極干脆翻轉懷裡嬌小身子,讓雪背貼在自己精壯胸膛上,改由後頭緊緊抱住她。沉默片刻,鐵無極終於開口,持平的語調藏有難以費解的心思?quot;我曾是官家子弟,媒妁之言娶了雪梅為妻,她是琴棋書畫皆精的大家閨秀,溫婉美麗,一笑之間傾城傾國,有此嬌妻,我胸懷得意,那時,只想與她廝守一生,做一對人人稱羨的神仙伴侶......"

  賀蘭困難地咽下口水,莫名的重量壓在心口,喉頭泛起酸意。

  唉......她不該嫉妒,跟一個縹緲完美的魂魄,她如何能爭?

  "我有個血親手足,若你見過他,必能一眼認出,我和他......十分相像。"

  自憐思緒讓他的話抓了回來,想起那人,賀蘭微微一震,四肢忽覺寒冷,她縮了縮肩膀,將自己深埋在他的溫暖裡。

  鐵無極察覺她的小動作,扯來軟被蓋住兩人。此刻,四周流動著柔和舒緩的氣息,他解開那背負了十二年的包袱,緩緩談著,心中竟不似往常疼痛,沉澱下來的,是濃稠的遺憾。

  何時,他已能坦然面對這悲劇?能輕易說出,連自己亦感驚愕。

  月光灑進,將梅樹的影兒印在窗紙上,微風帶過,那枝椏輕輕搖擺,發出沙沙聲響,伴著不知名的蟲鳴......這月夜,他談了許多,她靜靜傾聽,芳心隨著那些往事起伏,為之不捨、為之憐惜。

  他的話,字字撥動賀蘭的心弦。

  ???

  又是月夜,月色溫朗如脂。

  丹心今晚特別反常,竟纏了賀蘭一整晚。

  晚膳剛過,賀蘭和孩子們在院落待了些時候,陪著溫習課業,送他們上床就寢,本想返回房裡,半途丹心蹦了出來將她攔截,要賀蘭同他下棋。

  男孩主動親近,賀蘭既驚且喜不疑有他,在書房裡與他一盤接著一盤對弈,燭火快燃到底了,丹心很有玩興,絲毫不想休戰。

  "丹心,你不困嗎......"眼睛酸澀,賀蘭揉了揉,覺得累了。

  "哎呀!別吵!我在想棋招,這會兒肯定贏你。"男孩頭也沒抬,雙眉緊皺,兩眼專心盯住棋盤,好生苦惱。他已連輸好幾盤,說什麼也得扳回一成。

  "喔......"賀蘭秀氣打個呵欠,模糊嘟囔,"你慢慢想呵...?quot;

  她沒再吵他,過了會兒,丹心開懷大笑,找到對方的破綻,他下了一子,自得地拍手,"我就是聰明,哈哈,該你啦!喂......"毫無反應,丹心定眼瞧著,發現那女子趴在桌上睡著了。

  靜靜地,他望著她,微弱的火光在白頰上輕舞,心底一片柔軟,想到許許多多與她相處的事。這女人又煩又笨,盲勇又愛心泛濫,真不知自己怎能容忍?!

  他伸手握住她的,低聲自語,"你既要當我的娘親,怎可丟下我隨意就死?"

  眼神一瞇,他精明思索著,目光飄向窗外......不知計謀進行得如何?

  今晚,好戲才開鑼。

  ???

  梅樹枝椏,系上一方白帕,隨風輕蕩了整晚。

  那男子依約而來卻不敢莽撞現身,陰喑的眼觀察許久,周圍安靜得詭異,他決定放棄,轉身欲離去時,行蹤已然洩漏。

  "我在等你。"靜默中,鐵無極的叫聲陡響,人由暗處竄出,擋住對方的退路,他朝他逼近,不帶感情地說:"你終於出現了,仲軒。"

  他們是血濃於水的親手足,卻為了一個女子反目成仇。

  藏住慌愕,鐵仲軒桀騖不馴瞪住他,陰陰笑著。"帶綠帽的感想如何?爽不爽快?"

  鐵無極雙目著火,額角青筋鼓動,他的話侮辱了丹心也侮辱了雪梅。

  "在你心中,到底有無雪梅?!"忍住氣,鐵無極怒視胞弟。

  他的梅花兒......鐵仲軒腦海中浮出那張面容。

  梅心清高情意堅,自是花中第一流......

  心陡地抽痛,他干笑了笑,扯開僵硬的嘴角,"逢場作戲玩玩而已,是她太過執著。"

  "你!"鐵無極忍無可忍,出手便是一掌,想打掉他臉上殘酷的笑。

  鐵仲軒已非吳下阿蒙,這幾年亦有奇妙際遇,他武功不弱,側身躲開鐵無極的進攻。這屬私人恩怨,鐵無極不讓寨中兄弟相幫,讓丹心支開了賀蘭。今晚,他與鐵仲軒之間該有個了結。

  既已開打,兩人積了多年的仇結全爆發出來,只想宣洩心中怒火,拳腳無眼,招招搶攻,一時之間難分勝負。就見園裡,兩條黑影忽高忽低竄來竄去,不時夾雜叫囂。

  "打小,我就看你不順眼,你什麼都比我強,爹娘只重視你,你才高八斗、你果斷聰明、你能光耀門楣,他們把我當做什麼了?一個扶不起的阿斗!"

  鐵仲軒狂叫,怨氣堆滿胸口,他的掌法陰毒凌厲,每一式皆對准要害。

  衣袖讓他捉破,指甲上淬著的毒液腐蝕了衣服,鐵無極愕然,低聲喝道:"你練毒?!"

  "為了對付你!"他不再唆,下手更快更猛,十指在月光下透著陰狠綠光。

  鐵無極縱身後退,衣袖大翻,將空氣中的腥毒味道逼向兩旁,他變招再度攻來時,避開毒爪,針對他的雙肘與手腕。

  "我奪走雪梅讓你痛不欲生吧?!哈哈哈......她躺在我身下多銷魂、多熱情,一遍又一遍的喊著我的名字,還讓我在她肚裡留下了種,我要你痛不欲生!痛不欲生!"鐵仲軒不住地用言語激怒鐵無極,欲教對方分亂心神,可鐵無極僅肅冷一張臉,心中波濤洶湧,卻強按了下來,招式愈加沉穩步步為營。

  鐵仲軒見他不亂陣腳,怒氣更熾,忽地躍起撲來,雷聲大吼,"你逼死雪梅!她選擇我,何錯之有?!"

  戰況瞬息萬變,鐵無極下盤穩重,雙拳齊出,在半途又變換為掌,直直擊中鐵仲軒胸口。

  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鐵仲軒口吐鮮血跌落地上,他勉強撐起身子,又頹然倒下,苦苦自嘲,干脆隨地而坐。

  血氣翻湧,他咳掉口中血塊,利眼一抬。"你贏了......你總是贏,殺了我吧......那小女子中的毒就沒人可解了......這樣也好,呵呵......你逼死雪梅,我殺你心愛女子,瞧來,我可占了便宜......"說完,他又咳了起來。

  這回,換鐵無極變臉色了。"我沒有逼死雪梅......她是自盡。"

  腦袋轟地一聲,鐵仲軒沒法思考,死死瞪住鐵無極,臉色蒼白似鬼。半晌,他咬牙切齒地一字一語的道:"你說謊。"

  鐵無極悲哀與他對視,想起雪梅斷氣前求他的那些血淚話語,為了全是這個男人。"雪梅是個好女子,她自覺對我不起又無法跟隨你去,心中痛苦難堪,生下丹心那晚,她便自盡了,用繡剪刺入心髒,我不及救她。"該要很心痛很心痛,該要充滿憤恨與不平,可他的心竟不若過往,只有失意和遺憾。"她心心念念只你一人,你這縮頭烏龜,連爭取也不敢,你配不上她。"

  "我是配不上,難道你就可以?!"他狂喊著,難以接受事實,"你不夠愛她,要不,她不會輕易讓我奪走。"

  鐵無極內心如中巨鍾。他若不夠愛雪梅,還能愛誰?不知怎地,賀蘭溫柔的面容浮現腦中,他的心微微疼了起來。

  "自盡......呵呵呵......自盡呵......"鐵仲軒茫然低喊,神情狂亂,再抬首時,兩行清淚掛在臉上,"為了我這種人......傻啊......"

  對雪梅,仲軒比自己更用情嗎?鐵無極雙眉蹙起,腦中思緒紛亂。

  "雪梅臨死前仍不忘你,要我別怪你,將罪全部擔下,說下輩子要為我做牛做馬,生生世世聽我使喚......只求我別為難你。"他說著,存心要鐵仲軒心痛。

  陰狠的目光斂去,鐵仲軒始知雪梅情義,他仍瞪著鐵無極,無視傷處劇痛,清晰地說:"我又何需要你饒命,你殺了我,讓我同雪梅相聚吧。"他眼一合,性命已無留戀,等待鐵無極一掌了結。

  許久毫無動靜,他睜開雙眼對上鐵無極,"為何不下手?"

  "我不會殺你,我已給了雪梅承諾。"況且,他心中的恨意已架構不出殺他的動力,另外,還有更重要的原因?quot;我要'七花七草'的解藥。"現在,他只在意另一名女子。

  "呵呵呵......"鐵仲軒又是笑,有些悲涼嘲弄。深深瞧了鐵無極一眼,心中已經了然,"你這麼緊張呵......那個女子是雪梅的替代嗎?人家對你可癡情了。那日原想搶走她,她一臉凜然地告訴我,她的清白已給了你,一生認定你,她無畏一死,也不能讓你蒙羞,教你痛苦,呵呵......雪梅也是用這種心態對我嗎?"

  聽他轉述,鐵無極心猛地揪起,戰栗沖刷了全身,一時竟難以言語。

  鐵仲軒搖搖晃晃站起,長袖拭淨臉上的血。"終於,你來求我了,我贏了這一回,賭上雪梅和我的性命。"緩緩地,由懷中掏出小瓷瓶,他朝鐵無極拋去,"'七花七草'的解藥。她的毒再不解,五日內必發作。"

  "你要去哪裡?"鐵無極對著他的背影問。輕哼一聲,鐵仲軒低笑,"用不著你假惺惺,你不成全我,我只好找個人成全自已。"捂住胸口輕咳,他深吸一口氣,緩慢的說:"閻王寨近日的大火全是人為,你壞了人家的功名唬枚苑皆諢噬細暗艘貨櫻怯斜付矗餚〉醚滯跽幕氐匭甕跡瘓偌咼鵡愕納秸故切?奈稀D忝話茉諼沂擲錚銥剎幌M闥澇謁種校癲皇橇乙裁幻孀印?quot;

  頓了頓,他繼續交代,"丹心那孩子......你教得很好,我沒有遺憾......"略略偏過頭,語氣微變,"你我今生做不了兄弟,希望來世,各得所愛。"

  說完,鐵仲軒運起僅存的功力,忍住疼,縱身幾尺,人已消失牆外。

  握住手中瓷瓶,鐵無極心中百感交集,那十多年的恨意終在這刻瓦解。風又拂得梅樹"沙沙"作響,他掉過頭,看見那方白帕也在蕩揚。

  不由自主,他回想起仲軒轉述的話。

  她無畏一死,也不能讓你蒙羞,教你痛苦......

  蘭兒啊蘭兒......那女子,用怎樣的心情對他?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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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4 00:11:40
第八章 黯然亦銷魂

     清晨,鳥兒啾啾叫聲擾醒了賀蘭,軟香被褥透著熟悉的男性味道,她滿足地深深呼吸,睜開雙眼,發現躺在自個兒床上。

  近來,記憶力愈來愈差了,好容易失神,昨晚明明在丹心房裡,累了便在桌上打盹,她想不出怎麼回房的?仿佛,有雙健壯臂膀和寬敞的胸懷......

  她歪歪頭笑著,肯定是無極那麼晚見她還未回房,才來尋她了。頓時,心中甜蜜蜜。他多少在乎她吧......

  拋掉初生的惆然,不管將來如何,賀蘭只想過一日算一日,每一時每一刻都要好好珍惜,這是她所僅剩的,她不願悲傷,要勇敢地捉住。

  盥洗干淨,梳理烏亮的長發,不等早膳,她已翩翩然步出房門。回廊轉角立了一個長發男子,賀蘭停下步伐,狂喜在胸口漾開,不由自主奔了過去。

  "卓護衛!"輕喊中包含無限欣喜。

  卓風聞聲掉頭,微笑看著她。"小姐。"

  "你的傷全好了嗎?我很擔心你,向無極問了好多次,他不願告訴我詳情,只說你在寨外的醫館療傷。"

  "我沒事。"

  對這男人,賀蘭心存感激,雙眸輕泛淚霧凝著他,語調輕顫,"我阿爹......已不留情面,你這般護衛我不顧性命,賀蘭不知要如何回報......別再喊我小姐了,若你不嫌棄,我們就做一對異姓兄妹,可好?"

  卓風微愕,想起與眼前女子相似的美婦人,那是賀蘭的娘親。他淡淡歎息,"我不夠資格,這麼做辱沒了你。"

  "胡說!不夠格的是我。"心一急,賀蘭小手握住他的腕處,咬咬唇說:"若你不願,也不用勉強,我心中萬般感謝你了。"

  "不是,我......唉......結拜就結拜吧。"卓風有些詞窮,不想要她誤會,頭一甩,笑著歎息,"蘭妹。"

  賀蘭綻開朝陽般的笑顏,珠淚分外晶瑩,"大哥......大哥......"不停輕喚,上天待她畢竟不薄。

  這一幕落在某人眼裡,只差氣得吐血。

  "離她遠一點!"鐵無極狂喊,樹上的鳥兒讓他嚇得四處飛散。見兩人還偎在一起,同樣用不明白的眼光看著他,鐵無極怒至極處忍無可忍,沖向前去,賀蘭已教他搶奪過來。

  "無極,這是做什麼?!"賀蘭扭動身子,不知男人在發啥瘋。

  鐵無極根本不把賀蘭的掙扎放在眼裡,雙目怒瞪卓風,眼光似要將對方生吞活剝,緩緩冷笑,"你膽子不小哇!這女人是你碰得了的嗎?她既已嫁我,便是閻王寨的人,她的事你已無權管,也用不著你來保護。"

  卓風不說話亦不覺受辱,看到鐵無極失控模樣,只感到好笑,他拿著玩味的眼神看著他們倆。而賀蘭可不這麼想,弄不懂鐵無極為何像頭發狂的獅子,沒問清狀況就無的放矢,心好亂好氣好痛,實在丟臉。

  她狠狠踩了他一腳,趁分神時猛力推開他,然後邊哭著,頭也不回跑開了。

  靠著窗邊,她傷懷了許久,透過淚眼望著外頭梅樹,芳心陡震。

  她時日無多了,最終也會像雪梅那樣離去,屆時,無極又是孤獨一個,還同他斗什麼氣呢?她已下定決心要歡喜,不是嗎?

  "蘭兒......"身後門被推開,那聲音教她魂牽夢縈。"蘭兒,我對不起--"

  賀蘭抹掉眼淚,轉身猛地投進鐵無極懷中。下意識接住一身嬌軟,鐵無極愣得找不出話,感覺女性的柔荑交纏頸項,她的唇擱在咽喉上,又軟又熱,未干的淚沾濕他的肌膚,他心中一片柔軟,緩聲歎息。

  "別哭,是我不對。方才之事,卓風已對我說明,我不該凶人。"第一次這樣低聲下氣的,原來,道歉並不困難,只要止得住她的淚。

  "你還在生氣?!"他問得小心翼翼。

  懷裡的小頭顱搖了搖,緩緩抬起,她的雙眼明亮如星,唇角上揚,盡管她掩飾得極好,鐵無極仍察覺那笑中的勉強和悲傷。

  "我不要生氣......不生你的氣,我們要快快樂樂的。"

  那神態讓鐵無極很難呼吸,想將底牌攤開,告訴她一切事實,但,他不知自己為何猶豫,是骨血中猜忌和防備的因子作祟?抑或心中疑惑等待證明?到底,這女子用何種感情待他,是否如雪梅一般,為摯愛義無反顧?

  賀蘭緊緊靠著他,手臂移至他的腰際,將鐵無極抱個滿懷,悄悄地說:"你也這般抱我可好?"

  "把這吃了。"他反而推開了賀蘭,拿出瓷瓶?quot;七花七草"的解藥。

  大掌上,一顆透體通紅的藥丸,賀蘭輕問:"這是什麼?"

  "你別管,反正吃了就對,能補中益氣。"他語焉不詳。

  補藥?!那她就更不能吃了,藥丸外形如此罕見,肯定極難到手,給她用只是浪費。

  賀蘭抿著嘴,固執地搖頭。"你吃,我用不著的。"

  鐵無極急得想跳腳,表面仍然鎮定,思索要怎麼將藥喂進她口中。

  接著,他真的把藥丸含入自個兒嘴裡,若無其事地咀嚼,迅雷不及掩耳,他俯首捕捉了賀蘭的唇,一掌制住她的後腦勺,賀蘭輕呼一聲,他的舌纏了進來,咬碎的藥丸盡數額進賀蘭嘴中......

  他加深了這個吻,直到藥味完全消失,女子曼妙身軀已嬌軟地癱在懷裡,他雙臂交握在她的臀後,狠狠抱住,契合無比地緊貼著。

  "唉......你這人......"賀蘭雙頰如燒,惋惜那顆丹藥,卻教他的吻弄得迷糊。

  氣息溫熱而紊亂,鐵無極好不到哪裡去,心智在情潮蕩漾,他如她所願地抱著她,沒再多話,讓賀蘭偎著胸膛輕喘,這一刻的相依令他心悸。

  ???

  山坳外的坡地又遭祝融。

  男人們打火去了,鐵無極不敢掉以輕心,親自坐鎮火場。所幸,閻王寨已做萬全准備,在極短時間內便控制火勢,有效撲滅火源。

  正午的太陽有些毒辣,丹心駕著馬車奔出山坳險峻的地形,他小俊臉上酷酷苦苦的,一陣莫可奈何。

  "你還生氣啊?人家......擔心你嘛......"車簾稍掀,賀蘭露出臉,對著男孩的背影低聲下氣。

  丹心轉頭瞪她,"還說!待會爹見著你,我肯定被大卸八塊!"

  難得爹認為他能獨當一面,要他一人駕車,將食物和飲水送去,此次,他可是光明正大、師出有名,這任務難他不倒,輕松且利落地控制手中韁繩,直到發現車內那個不速之客為止。

  "若他凶你,我就......我就不同他說話,陪你一起受罰。"賀蘭掏出繡帕,習慣性地幫丹心拭掉額上的汗。

  "脖子也要。"

  這似乎再自然不過的事,丹心雙手駕馬,頸項往前略伸,那香香的帕兒擦完他的臉,繼續輕拍著下巴與喉處。馬車的速度放緩下來,賀蘭手腳並用爬出簾外,與男孩並肩而坐。

  "唉,你別生氣了。"馬車跑了大半路途她才現身,好讓丹心沒時間折返。頂了頂男孩肩膀,她軟聲請求。

  很難對一張笑容可掬的臉生氣,丹心又是瞪眼,接著莫可奈何地大歎,"唉唉,算了,咱們先說好,爹若罵人,你得擋在我前頭。"

  嬌顏上笑容擴大,賀蘭才要說話,輕微聲響由後頭傳出。

  兩人相互對望,丹心狐疑地瞇起眼。"還有人?你連那丫頭也帶來了?"

  他口中丫頭指的是盼語。

  "我沒有?quot;賀蘭急急搖頭,將簾子大掀。不是盼語,不是孩子中任何一個,一團白絨絨的球,是那只肥滾滾的兔兒。

  "哪來的家伙?"丹心明顯松了口氣,只要別是個人就好了。

  他掉回頭專注駕車,視線放在前頭路上,不遠處塵煙輕揚,聽到馬蹄雜沓。身處之地雖為閻王寨地盤,卻不若山坳形勢險峻、機關盡布,一望無際的平原,沒有防守藏身的屏障,固定時候會有巡邏的弟兄經過,但此時......

  再行幾裡便能與爹會合,是閻王寨的兄弟嗎?丹心猜想,索性停下馬車,他朗眉擰起,試將來人望個分明。

  賀蘭失笑地看著兔子,伸手要把它納入懷中,動作卻陡地停住,她察覺出丹心的不安,偏過頭瞧著男孩的神色,然後順著那目光移向前去。"丹心......"仍是輕聲軟語,透著莫名的恐懼。

  "坐穩了!"寂靜在見到對方馬隊時被打破,丹心猛然大喝,夾帶賀蘭的驚呼,馬車迅捷敉煩桔耆詿Ρ既?br>   揚鞭加速,口中"駕駕!"地催促,丹心只知來者不善,但賀蘭已然認出,全身一陣顫寒,那是威遠侯的親信兵隊。

  對方馬蹄急如風、快似奔雷,丹心技術再高,馬拖著車、拖著食物和水,還有一個賀蘭,怎麼也不比不過對手,山坳入口就在前方,馬車兩邊已讓人跟上,他們同時超前攔截,丹心的馬受到驚嚇高揚前蹄,眨眼間,車身整個翻倒,丹心護著賀蘭滾至一旁,但氣力不夠,賀蘭的額頭直接撞在地上,腦中轟轟作響。

  "丹心......丹心......"頭好痛,一下子喪失視力,賀蘭努力擺脫暈眩之感,終於撥開罩頭的黑霧,待瞧清楚眼前景象,她心跳差些喊停。

  她和丹心已被包圍,賀萬裡手持利劍,直直指住丹心的喉頭。男孩跌在地上,臉頰有傷狼狽不堪,雙目卻炯炯有神、輕蔑又不可一世地瞪著。

  "初生之犢?哼......"賀萬裡冷笑,極不喜歡那對眼神,嗜血的狂熱激增,他抖動劍柄,對准男孩的眼睛刺去。

  "不要!"賀蘭拼命撲去,擋在丹心身前,劍尖刺入她的右邊肩胛。

  "賤丫頭!"賀萬裡罵了句,不管死活地抽出長劍,血隨劍口噴出,濺在丹心臉上。

  "蘭姨!"賀蘭往後癱,丹心扶住她,臉上鮮血未拭,眼神更加狠惡,他凌厲望著賀萬裡,一字字地說:"我爹會殺了你。"

  "呵呵呵......"賀萬裡驀然大笑,"在他殺我之前,我會先要他的命。"接著劍柄一翻,重重擊在丹心頭上。

  ???

  詭計!

  鐵無極踉蹌下馬,無言望著眼前一切。

  寨外多處原地在同一時候發生火災,兄弟們疲於奔命,他隱約覺得不對,以為是對方的調虎離山。當真是中計,他並不擔憂,山坳內的機關地形足以拖制敵人,但他真的心神不寧,帶著幾名手下快馬回程,在見到山坳入口的景象,全身的血在瞬間凝成冰。

  翻倒的馬車,食物散了滿地,馬蹄的痕跡四布,可見來人不少。

  "丹心遭劫。"凌不凡亦下馬勘察。

  "不只。"武塵將刻意釘在車板上的一條繡帕和一封信取起,"大哥,你瞧。"

  鐵無極接過那眼熟的東西,未及拆閱信中內容,心已沉到谷底,潔白繡帕上沾有鮮紅血跡,黏黏稠稠尚未干涸。

  是誰的血?!丹心?抑或是她?

  大掌陡地緊握,鐵無極兩眼發紅昂首狂喊,嘯聲一陣又一陣,他的怒恨震撼了一片天地。

  ???

  不知昏述多久,賀蘭醒來時,天是黑沉沉的。

  她身處在行軍用的營帳中,外頭看守的人影印在布牆上,臘燭照亮帳內,威遠侯的織幛高掛在上。環顧四周,男孩動也不動躺在另一頭,賀蘭想靠過去,才稍稍使力,右肩像火燒一般,疼得抽氣,她下意識伸手撫摸,傷口上綁著厚厚的布條。

  "丹心......"吃力移動身體,賀蘭半走半爬地到他身邊,已是頭暈目眩,"丹心,快醒醒......"不知爹傷了他哪裡,賀蘭擔憂得直想掉淚。腦中鬧烘烘的,還有女人鍥而不捨的叫喚,丹心胡亂呻吟,神智終於慢慢轉清。後腦腫了個包,他痛苦地抬起頭......

  賀蘭"哇"地大哭,覺得肩頭好痛,心也好痛,不知所措地說:"你流了好多血呵......怎麼辦?quot;

  除了腦勺的腫塊,丹心不記得哪裡受傷,摸了摸臉蛋,干掉的血印滿他的臉。

  "那是你的血。"視線飄向她纏著布條的肩,劍刺的那幕躍進腦海,丹心不由得痙攣。

  這女人常教他生氣,煩人又單純,卻以最真的誠摯對他。她的感情暖如春風,毫不吝惜地付出,他的心不自覺偏依了去,將她視為至親之人,在心中,與鐵無極有著同等分量。

  "我的?"賀蘭虛弱想著他的話,頓了頓,頭仍然暈得厲害,她胡亂喃著,"那就好,那就好......反正都要死,流點血沒差的......你要逃,快逃......"

  "爹會來救咱們。"丹心伸手挽著她的額頭,憂心仲仲地說:"你在發燒。"

  "沒事。"撥開男孩的手,賀蘭背靠著桌腳坐起,劍傷讓她疼得齜牙咧嘴,覺得自己眼花了,丹心倔強的臉上有著明顯的憂慮。然後,她安撫地說:"你別害怕,無論如何,我都得讓你出去。"

  他當然害怕,怕護不了她。打開始就是她搶著做他的娘,介入他的生活,強迫當他的親人,管他日常中拉拉雜雜的瑣事,她毫無保留的溫情包圍了他,點點滴滴暖入心房,在他習慣她的存在、體認了娘親這個名詞,他何能放手?何能讓她由諧槔耄?br>   "我不會獨白逃出,你在哪裡我便跟你一起。"

  "丹心,還不明白事態嚴重嗎?威遠侯......我爹他會殺--"

  "你還願意喊我爹,真是受寵若驚呵。"渾厚的低音在帳簾外響起。

  賀蘭臉色一變,本能擋在男孩面前,丹心卻堅定地擠到她前頭。

  接觸到丹心憤怒的狠瞪,賀萬裡無聲冷笑,眼光朝賀蘭瞥了眼,他踱到桌邊,自個兒斟了杯酒,淡淡說:"流這麼多血還能清醒,果然是賀家的種,生命恁地強硬。"

  賀蘭微微怔住,咬著唇,壓抑多年的痛在四肢百骸流竄。"你從未承認過我......是我害死了娘,我的存在......令你傷痛。"

  動作僵硬,賀萬裡神色復雜望著酒杯,猛地仰頭飲下,那罕見的神情已隱。

  "你放他走吧,他還是個孩子,你和閻王寨的恩怨不該牽扯上他?quot;賀蘭強令自己堅強,勇敢地仰起頭,"你有憤恨,全沖著我來。"

  賀萬裡忽然狂笑,轉過頭,銳利目光急射。"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想救他?!"

  "誰要她救?!你放她離開,有事我跟你談。"丹心傲然抬高下巴。

  又是那對眼,帶著輕蔑和不馴,徹底惹惱了賀萬裡。二話不說,他手臂高舉,一巴掌掃向男孩,那力道好大,丹心被掃飛到一旁。

  "丹心!"賀蘭嚇得魂飛魄散,忍痛急急地爬去。"不要打他,不要啊......"

  "蘭姨別哭。"丹心撐起身體,嘴角泛血,他沒有理會,反正沾在臉上的血已經夠多了,抱住賀蘭,他眼中的精神未被折損,冷冷對賀萬裡說:"你到底不如我爹,他是鐵錚錚的漢子,你空有響亮的名號,卻只敢拿我當擋箭牌,真有本事,找我爹去。"

  賀萬裡朝他們邁進一步,以為他惱羞成怒欲下毒手,賀蘭反手抱緊丹心,雙眼眨也不眨地望著,許多心緒滿溢出來。

  她不怕死,也非死不可,體內毒素遲早會發作,在這之前讓生命結束在他手中,已算圓滿。"非得殺人洩恨的話,就先殺了我吧......反正,這條命原就是你給的。"

  "休想!"丹心緊張了,敞開雙臂妄想護住她。

  賀萬裡冷哼,眼瞳充著紅絲,"小鬼這般護你,你還挺有價值的嘛!我待要瞧瞧,在鐵無極心中你是否有同等分量?quot;

  "你想做什麼?"賀蘭虛弱地問,心沉沉的,有很重、很重的不安。

  "侯爺,閻王寨的人前來赴約了。"簾外一名部屬恭敬稟報。

  "多少人馬?"

  "鐵無極僅帶兩名手下,咱們派出的人一路盯梢,沒查見任何動靜或埋伏。"

  賀萬裡深沉笑著。"主角全上場了。我想做什麼?待會兒便知曉。"頭一扭朝簾外吩咐,"傳令下去,全神戒備,帶鐵無極單獨進帳。"

  無極來了,擺明是個大陷阱,還沒頭沒腦往裡頭跳,這是真情,他多麼重視丹心,思及此,賀蘭心中些微的安慰欣喜,但念頭轉向事情的危險性,情緒又如拉滿的弓弦。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讓他帶走丹心。

  這時帳簾掀開,那高大的身影入內,他匆匆瞥了眼抱在一起的兩人,接觸到賀蘭憂苦的水眸,抿著嘴角輕搐,硬生調開視線。

  賀萬裡瞇眼旁觀,陰陰嘲弄,"鐵仲軒那兩頭蛇出爾反爾又如何?你總要栽在我手裡。待解決了閻王寨,這筆功勞足可封王封地、威震朝野。"

  "放人。"甫進帳,鐵無極頸項上已被人架著兩柄大刀。

  "我說得十分清楚,拿東西來換。"

  "什麼東西?!"賀蘭和丹心異口同聲,深知賀萬裡不會輕易干休。

  "呵呵......"他詭詐而得意地笑,瞄向丹心,"閻王寨的降書和機關地形圖換你一命,你可挺值錢的?quot;

  賀蘭和丹心倒抽一口涼氣。依山坳地勢建立的機關護衛整座山寨,讓閻王寨易守難攻,有效阻撓了外來的侵犯,若將地圖獻出,閻王寨失去第一屏障,全寨兄弟的性命便受威脅。更要命的是降書,一旦公諸於世,閻王寨徹底臣服朝廷、教威遠侯踩於腳下,果真如此,在江湖上已難立足。

  "不可以!"丹心氣紅臉,憤恨高叫。

  鐵無極理也不理,緩緩由懷中掏出兩份信件,丟置桌上。直視著賀萬裡,他音調寒凍,臉龐冷肅至極。"你要的東西。"

  賀萬裡貪婪急切地抽出紙張,看見降書中那些俯首稱臣的字句和蓋下的鐵印,他放狂大笑,聲音好不得意。

  "現在放人。"鐵無極往前一步,架在頸上的刀不留情劃進膚中,他不覺疼痛,嗜血眼神凝向持刀之人,嚇得對方手一陣軟。

  笑聲漸歇,賀萬裡頷首示意,手下粗魯將丹心扯離賀蘭,推給鐵無極。

  "交易完成,你可以走人了。"賀萬裡手指敲著桌面,徑自研究那張降書。以往,他恨不得鐵無極死,可現在有了機關圖和降書,他反倒希望他活得長長久久,一輩子抬不起頭,受盡江湖人的嘲笑。

  賀蘭頭低低的,不敢面對這一切,內心瘋狂地祈求上天,要她摯愛的這對父子平平安安離開這裡,她身子不住發抖,怕阿爹臨了改變主意。"蘭姨,你快過來?quot;丹心急急喊她。

  還沒回話,嚴陣以待的手下"刷"地一聲將刀抵在賀蘭身上,微微怔忡,賀蘭緩慢抬起頭,兩眸清光凝在鐵無極臉上,唇蠕了蠕欲語還休,那牽掛如此明顯。

  她是將死之身,這一走只會累了他們,她不能走,也走不了的。

  看不透鐵無極的心緒,他沉峻的臉、沉峻的眼,連肢體亦是僵化的,冷淡地開口:"她跟我走。"

  賀蘭咬唇不讓眼淚流下,無言地搖頭,芳心紊亂跳動,冀望他們趕快離開。

  "你這麼緊張她啊?"賀萬裡笑看這一切,踱至賀蘭身邊,大手放在她頭頂上,挑釁地揚眉,"自她嫁入閻王寨,從未回威遠侯府探望我這當爹的,這會時機難得,我得帶她回去好好聚聚,你捨不得?quot;

  "隨便。"沒人知道鐵無極這兩個字說得多咬牙切齒。

  "爹!"丹心不能接受,肩膀教鐵無極按下。

  "另外--"存心探出賀蘭在他心中地位,賀萬裡抖了抖手中降書,狀似無意地說:"我會替她安排更顯赫的夫家,你和她的婚姻就此作廢,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不會反對才是。"他建立的功勞無限耀揚,終止這段指婚,皇上想必不會怪罪於他。

  望著鐵無極的面無表情,賀蘭眨掉眼底刺疼的燒痛。

  對他,有太多的不捨,今日一別,再無時日相逢,深深凝睇,她努力將他的容貌記印,來生她要尋到他,搶在任何女子之前與他訂下一世盟約。不要他心藏別人呵......就愛她一個便好,這樣的感情單純易懂,她不必辛苦想著他的心。

  不願聽他說,怕那回答傷人,賀蘭眼神與他交會,美麗地露出淡笑,心中僅剩一個念頭--償君一片情呵......

  在眾人松懈之際,賀蘭不顧胸前的刀,身子忽然躍起,她雙手抓住賀萬裡的單掌,用力撕扯,紙張破碎和怒吼同步響起,她的身子讓賀萬裡踢向桌邊,懷裡卻緊揣著那張紙半--份的降書。

  "帶丹心走啊!"她大喊,右半的肩傷折磨著她。

  "蘭兒!"鐵無極瘋了。等不到裡應外合,他出手格開包圍的人,一掌將丹心送出帳外,"找你武四叔!"

  武塵和凌不凡在外頭待命,部分兄弟無聲無息潛入,目的是攻下每座營帳,其余則外圍包抄,時機成熟點燃沖炮做信號,便一舉攻陷進來。鐵無極做了萬全准備,所有事皆入考量,獨獨忽略賀蘭對他的感情。

  為他,她可以忘生忘死,這便是愛嗎?她以滿腹赤誠待他,他終於明了。

  "蘭兒!"他再次狂叫,視線緊鎖住她眨也不敢眨,賀萬裡的手下卻如潮湧般撲來,一時間,他近不了她的身。

  帳外沖炮乍響,殺伐之聲驟起,紛亂鬧開。賀萬裡毫不關心,死瞪著手中半截紙張,蓋有閻王寨鐵印的部分不在上頭,他發狠轉向賀蘭,那神情仿佛想把對方撕吞入腹。"給我!"沉沉的,地獄來的聲音。

  賀蘭慌亂搖頭,怕他來搶,桌上油燈旺盛燒灼,心一狠,她把半份降書擲進燈中,紙張吸了油,以極快的速度消逝在火焰裡。

  "不!"賀萬裡痛苦喊叫,見桌上的機關圖也落進賀蘭手中,他朝她撲去。

  來不及!真的來不及了!賀蘭覺得頭好昏。不能暈倒的,她的事還沒做完,老天爺!再給她一些力量吧!

  事情瞬息萬變。油燈讓賀萬裡掃落,沒法毀掉機關圖,爹朝她撲來了,想也未想,她將圖塞進嘴裡,雙手捂嘴努力要將它咽下。

  鐵無極不敢相信這一幕,血液沖上腦門,他顫抖得無法自制,下手愈見狠毒,全是致命的殺機,圍攻他的人哼都來不及哼,未見血,只有骨頭扭斷的聲響,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賀萬裡亦不能相信這一幕,巨掌翻過她的身體,扯住長發,左右開攻賞著巴掌。

  "吐出來!你這賤人!"

  然後,賀蘭對他笑開,眼睛累得合上了,一陣冷意貫徹賀萬裡全身,她真的吞下那張紙,毀了已到手的功名利祿。

  "我殺了你!"雙眼發紅,他手掌在賀蘭頸上縮緊再縮緊。而賀蘭不掙扎了,秀眉蹙緊,認命地承受著,感覺這一切就將解脫。

  "住手!"

  刀反架在賀萬裡頸上,入膚寸深,血沿著刀流下,他的手慢慢松開,瘋狂的眼神對上持刀之人。

  他探索鐵無極的眼眉,接著咕咕怪笑,"瞧你急的!當真在乎她啊?嘿嘿嘿......"

  指頭握緊又張開,鐵無極重重呼吸,微微地,他釋出一抹冷凝笑意,漠然瞥了眼昏死過去的女子,手再次握拳,緊圈起熾烈的怒氣,眼神卻冷淡地掃向賀萬裡。

  "我當然在乎她,卻僅限在床上。你生的女兒好啊!天生用來暖床,教男人在綺羅帳內欲仙欲死、欲罷不能,老子上火就拿她玩玩,不爽快便將她晾個十天、八天,你想殺她洩恨干我何事?只是殺了她,你可沒第二個賀家女兒嫁我,難不成要你那貌比潘安的兒子服侍我?"

  他的話模模糊糊傳進賀蘭耳中,那聲音該是溫暖的熟悉,為何清冷得無情?

  下意識搖頭,賀蘭微微睜開眼皮,努力搜尋聲浪的來源,一心所系的男子立在那兒,她瞧見他毫無溫度的神態,涼薄冷漠,仿佛從未相識。她何能理解?!說不出半句話,她怔怔望住他,思緒停在全然純白的靜默空間,被動聽著由他口中逸出的話語,感覺心開了一個大洞,空蕩蕩的,如同她縹緲的靈魂。

  "現下,你手中無任何王牌,威遠侯的親信已被制伏,你一敗塗地,拿她做為要脅也是徒勞,你想我會妥協嗎?哈哈哈......實在可笑,在清楚她是敵人之女,我怎麼可能還會動情,劃不來呵,你可真賠了夫人又折兵?quot;

  賀萬裡神智已亂,聽了折辱的話,凌亂的雙目似同噴火,他低吼一聲,爆發無比的力量猛撲過去,那是頭徹底被激怒的野獸,張牙舞爪要置對方於死地。這正是鐵無極所想,完全轉移賀萬裡的怒恨。

  掌掌險惡擊來,鐵無極不想這麼快了結,刀點到賀萬裡筋脈上,劃下條條血痕,他積蓄了太狂太猛的怒濤,理智亦隨之淹沒,只想快意地下手折磨。

  刀劃過賀萬裡半邊臉頰,隨著,結實掌力擊中胸口,他吐出血身軀飛開,跌落到賀蘭身邊,想再度爬起時,賀萬裡捕捉到鐵無極緊張的神色,那是真正的感情,恐懼與慌張陡現,擊碎了苦苦經營的漠然表面,忽爾間,他視破了鐵無極的想法。

  猛地翻起,賀萬裡咬牙忍痛,長臂一伸勾來賀蘭的身軀,挑起腳邊大刀,他扶持她,腳步踉蹌地退至角落,嘴邊溢血卻還兀自笑著,"你說得對,殺她洩恨--不干你的事。"

  "放開她!"此刻,鐵無極再也無法佯裝下去,提刀的手沒來由地顫動,他呼吸短而緊促,眼睛不敢看向賀蘭,直直逼視著賀萬裡。

  賀蘭痛苦呻吟,肉體的折磨如何難挨,也抵不上剜在心頭那把無形的刀。生命危在旦夕,她已然無畏,恍恍惚惚看著鐵無極,蒼白笑中雜著無奈和自嘲。

  "放開她。"那聲調僵硬如鐵。

  "拿命來換!"事發突然,賀萬裡擲刀砍斷營帳中央支撐的木竿,整座大帳頓失平衡,"啪"地大響塌落下來,壓住帳中所有的人與物。

  外頭不少營帳著火了,馬匹受到驚嚇四處亂竄,刀光劍影人聲吆喝,閻王寨占了上風已漸漸控制整個局面。

  一聲狂嘯暴喝而出,是鐵無極憤然的怒喊,他手中刀刃用力揮動,在塌下的粗布上劃開口子,掙脫那一團混亂。

  "蘭兒!"慌亂!前所未有的恐慌!鐵無極只覺背脊一片冷汗。"不可以,我不會允許!沒有人能傷害你,我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失去賀蘭的蹤影,他精神繃至極處,陰狠的目光來來回回搜尋四周。

  倒塌營帳的另一邊亦被割破,火光中,新鮮的血跡分外明顯,鐵無極冷冷揚起嘴角,視線循著地上蜿蜒的血色記號,確定了方向,他發足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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