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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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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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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47: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零章 死不瞑目宮

雙頭鬼將話音落下,面前石碑頂上忽然涌出鮮血。

石中涌血,不算快,遠遠到不了噴薄程度,但它不停休,聽不到流動聲音,就那么寂靜蔓延著。過片刻,小島忽然震顫起來,土石翻滾地面崩裂,半塌的瓦頂、殘破的磚墻破土而出。

幾個呼吸功夫,一座陳舊、殘破到無以復加、隨時都會徹底垮塌的大房自地下升起,覆蓋了小島。沒有門廊、不存跨院,一座沒有窗只有門的大屋。黑頂灰墻,門上有匾卻無字,兩扇木門中一扇不見,另一扇歪斜半掛。

門洞開,隱約可見屋內情形,無數破破爛爛的白色燈籠高懸梁下,地面上鋪滿白色冥錢,一排排的木板床擺放在地。板上覆以青布,布下凹凸不平義莊,專供停放入土前尸體的所在。

有微風拂過,頂下燈籠搖晃地面紙錢翻卷,門板吱吱扭扭地怪響。

不知何時,島前的煞字碑碑文變了,‘煞’字古篆消失不見,換而四個歪歪斜斜的晦青大字:死不瞑目。

幽冥中稍有些見識的鬼物都曉得,煞血海、孤碑島、死不瞑目宮是肆悅鬼王的老巢。但知道死不瞑目宮不過是一座破爛義莊的少之又少。至于肆悅鬼王究竟在那張‘床’上,除他自己外根本無人得知

淺尋與肆悅之爭,對肆悅來說,真正無妄之災:

他從未招惹過淺尋,甚至都沒有過任何接觸,不料突然一天,淺尋引重兵來犯。肆悅坐擁煞血汪洋雄踞一方,早就無人敢惹了,無緣無故被人打上門來,豈能善罷甘休,既然對方不說為何開戰,肆悅王也懶得多問,打殺了她的軍、擒下了陽身人,再慢慢逼供不遲。

這才有了后面的連番大戰。

不津之戰過后,淺尋帶著惡人磨揮師直上,仍是不肯放過肆悅。

肆悅從不曾怕過誰,若是以往,她要打我便奉陪、敵人不想打了都不行!可是最近情形有變,另一重危機隱現,讓肆悅不能不去重視,由此也實在不愿再和淺尋打這場莫名其妙的仗,不久前命手下傳訊淺尋,問她到底為何要開這場仗

肆悅鬼王的聲音很‘硬’,幾乎字字都是‘頓’聲,自義莊內傳出來:“她、怎、麼、說。”

“幽冥盛傳,你有一只碗,是寶貝嗎,什麼樣的碗。”雙頭鬼將一字不改,呈上淺尋傳來的劍訊。

“她不是早就見識過本王的碗!”肆悅鬼王語氣慍怒,而隨他怒氣散起,原本寧靜的煞血汪洋陡掀躁動,重重駭浪如山,層層巨漩瘋轉,轟轟惡響充斥四方!

雙頭鬼將小心翼翼地問道:“大王之言,末將傳回給淺尋?”

“息!”肆悅王一字喝令,血海頃刻平靜下來。之后肆悅王沉默了一陣才再度出聲:“王福。”

“末將在!”鬼將雙頭頓地,鏗鏘喝應。

“你跑一趟,直接去見淺尋,給她講明白,本王的‘碗’不是什麼寶貝,而是我祭煉的封魂煙,她以前在不津時見識過的。”

肆悅大王的‘碗’,在陰間被傳得神乎其神,其實只是一道鬼術,鬼煙結形如碗倒扣下來,有明軍心亂敵志的奇效。

去見淺尋,兩顆腦袋可不夠,不過王福不存絲毫猶豫,令下王命拔身飛起,遁化幽光向著東南方向趕去

義莊并未就此沉回土中,鬼王就在島上等候回信。心腹將軍沒讓王駕久等,不久后就折返回來,還活著,兩顆腦袋都在。

仍是落足于石碑前,無需王上開口王福便叩拜開口:“淺尋明白了大王的碗是法術,她說:不是我要找的那只碗,不打了。如今她已撤兵,末將不敢掉以輕心,派下百路鬼眼嚴加盯防,不過以淺尋的信譽,她說走,應該就不會再胡來。”

淺尋撤兵,說走就走,肆悅鬼王心中覺得輕松同時,卻有升起一份怒氣:“這個女子...她要尋碗,聽說本王有只碗...所以她就來打我?事前都不問一問本王的碗是不是她要找的哪一只?她的頭殼壞掉了嗎、她有毛病嗎!”

淺尋沒毛病,她就是這樣的女子,因為懶得問、不想說話,不惜連年惡戰,不理敵人強弱。

“王上息怒,末將以為,淺尋雖強可說到底她不過是個過客,遲早還是要回她的陽間去,就算她不回去,以她的性情來看,也不像是想要稱王一方爭雄天下之人,和這種人打仗最是無聊,就算真把她打到灰飛煙滅,對大王又哪有丁點好處。她肯收手就再好不過。”雙頭將左首上嘴巴滔滔不絕:“但楊三郎不同,這女子來歷莫名,出手狠辣,才一出世就亮出了爭霸之意,且她還收服了那群狼,正所謂狼子野心,萬萬不可小覷!大王重視楊三郎,才是長遠目光!”

雙頭將說話時,兩張殘缺面孔都是謙卑之情,可他的話并無太多奉承之意,算得直言進諫。這陰間中的鬼物,也不是個個都如牛吉馬喜孔方窮那樣,自有忠肝義膽的臣子。

義莊內狂風乍起久久不息,吹得地面紙錢亂飛如大雪,肆悅王正狠狠吐出胸中悶氣。

好半晌過去,風終于停了,肆悅王另起話題:“楊三郎有什么動靜?”

“不見她的動靜,但那幾十頭狼子始終徘徊不去,咱們的兵馬始終在兜截圍堵,可惡狼狡猾,每次都被它們逃掉,卻又不遠走,過不了多久便再次顯身。”說完自己這邊的情形,王福又說起別家狀況:“削朱王、赫鈴王、天陀王、樂意王等諸王也都有消息傳來,他們的情形和咱們差不多,惡狼窺探、徘徊不去,現在還分不清楊三郎究竟想要對付誰。”

“再就是,樂意王指使附庸他的幾個小王家出兵攻打楊三郎,正如大王所料,那里是空巢,只有些法符兵,楊三郎和群狼主力究竟在哪里,還不得而知。”

肆悅王聲音沉沉:“繼續找!找不到楊三郎,就只有挨打的份!”

“末將領命!”雙頭頓首:“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報于王上知曉,滑頭一脈鬼王于不津城西千三百里處重立旗幟,崛起的勢頭不弱。附近鬼王屢攻不下,其中摘裘王攜了重禮而來,盼望大王能發兵一道,徹底剿滅滑頭鬼。末將著他在馬尾鎮等候,大王是不是要見一見他?”

“禮金如何?”肆悅先問錢財。

雙頭王福應道:“以錢而論,大王出兵一道倒是不虧,撲滅滑頭一脈不過舉手之勞。但末將聽說滑頭小鬼與九王妃的弟子...就是后來強入幽冥的那個小九爺相交莫逆,瓶中城內應該就有小九爺的兵馬,我們若再出兵,怕是淺尋那邊不會罷休。或者,末將先派鬼眼去探一探瓶中城的情形,大王再行定奪?”

“不必了,趕走摘裘禮金扣下,摘裘小兒想托本王入泥潭,當受懲戒以儆效尤。”

言罷,義莊沉落、死不瞑目宮入土,血海邊緣的小島重新變回光禿禿的樣子,那石碑上的大字消失,變回了‘煞’古篆。

不津陰陽司,清寧平靜,轉眼又是四個多月的平淡日子過去。這天里蘇景忽然來了興致,案上紙張攤開,提筆運墨,懸腕揮毫,三兩下畫了個圓咕隆咚的東西。

三尸踩著棺材飛起一塊,看到了他的畫,拈花皺眉,問蘇景:“屁股?”

赤目眨眨眼:“是有些像屁股。”

蘇景‘咳’了一聲,放下筆,指著自己的畫問雷動:“這是什么?”

“你畫出來的屁股,卻來問我是什么?”雷動應了一句,不過還是仔細看了看畫,片刻后試探問道:“圓茄子?”

“不是茄子,沒有茄子那么大,差不多蘋果大小,紅的,軟、多汁,你切開來拌白糖吃,吃過了果肉最后還說那盤中湯汁才是人間絕味”

蘇景一口氣的提醒下來,雷動天尊恍然大悟:“番茄啊,也叫火柿子,西域特產,東土沒有...你不認識它?”

蘇景還真不識得番茄,三尸曾在西域多蘭城住了幾年,蘇景不過從西域路過了兩趟,大都還是在天上飛。蘇景點頭笑道:“受教了,好吃嗎?等回去了你帶我去吃。”

雷動天尊點了一下頭,隨即反應過來,一連串發問:“你看我吃過火柿子拌白糖?還看我喝了湯?在哪裡?什麼時候?”

蘇景大笑,滿滿開心:“昨天!天尊夢中!”

托夢鬼法修煉有成,蘇景能入相識之人夢中,幾天前就修得了,可這門鬼術遠不如蘇景事先想像的那樣有趣。

不是法術不好,而是蘇景認識的人從離山弟子到南荒西海妖精,皆盡修煉之輩,他們不睡覺,只打坐、入定,且無時無刻不是心神專一,就算真躺倒睡覺也絕不會做夢。

這就好像蘇景精通木匠活計,卻拿到了一大堆生鐵錠子,空有本事卻全然派不上用場。

就只有三尸‘給面子’,他們哥仨都睡覺,也做夢,但夢境都單調無比,連著幾天趁著他們睡覺時蘇景去‘看’:

雷動一定在吃飯,夢中相見時雷動大方:“一起吃一起吃。”

赤目一定坐在寶山巔上,手里懷中滿滿珍玩,看到蘇景就喊:“見面分一半!不過你可不許敗家,胡亂送人!”

拈花不必說,永遠都在床笫享樂,就他不講義氣,一見蘇景忙不迭跳下床,兩只短胳膊拉起布單把春色遮掩身后:“下次提前打招呼,我再找一個給你快走快走。”

不過三位矮仙尊都沒心沒肺,睡覺時美夢不斷,可一覺醒來張開眼睛,做過什么夢就忘得一干二凈了,更不記得蘇景來過。若非蘇景好奇雷動昨夜里吃的什么,他們三個還懵然無知。

又說笑幾句,蘇景話鋒一轉:“準備功夫做好了,今天開始,就要行運正法勾連天地、修煉寶瓶身。”

這算是個好消息,三尸都笑嘻嘻地替他開心,雷動問道:“需要閉關么?”

“不用,我仔細想過,一道心神認真投入、專做正法行運,再分神兩道小心守護以備萬一,應該就沒問題了。照樣能說能動,不會耽誤司中公事。”

話剛說完,阿七忽然趕來,尸煞面色青灰雙目血紅,來到蘇景面前:“瓶中城戰事吃緊,情形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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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一章 金烏弟子,烈火為旗

蘇景吃一驚,和牛吉馬喜說一聲‘本官出門一趟,去去就回’,帶上自己人急匆匆走出冥宮。判官離司,輝煌冥宮立刻黯淡下來,同時規模急縮,從壯麗宮殿變回了原來的六品司衙門。

同個時候蘇景也將鬼袍收入體內,坐回了陽神人小九爺。金色云駕一飛沖天,向著不津急急趕去。直到此刻,阿七才來得及向蘇景說起緣由:

笑面小鬼得了蘇景的全力支持,隔上幾天就有一批游魂送到,如此源源不絕,城池規模一擴再擴。更加‘可觀’的是,瓶中城屹立的時間越長,滑頭王善待鬼民的名聲就傳得越遠、越響亮。

陰間的傳言比起陽間差不了多少,越傳就越離譜,許多地方都被夸大,可是說到底,瓶中城的鬼民不受殘酷律例、能過上個安穩日子,這等人間看來最最基本的‘待遇’,于幽冥世界的鬼民來說卻是仙境似的快活。

八方流民來投,除了戰時城被封鎖之外,每時每刻都有落魄鬼民涌入,且人流越來越雄壯,是以不到一個年的功夫,瓶中城得以瘋狂擴張。

之前附近鬼王對瓶中城多有攻勢,不過幾家鬼王之間也互有牽扯,誰也不敢真橫投入重兵來襲滑頭鬼。直到這一次,幾位鬼王聯合一起,閻羅神像前立下毒誓歃血為盟,約好日期齊齊出兵,五路大軍并起,討伐瓶中城。

前日五路聯軍齊至,實力相差懸殊,才一開打瓶中城就陷入苦戰,情勢岌岌可危。

笑面小鬼為人倔強,明知全無勝算卻不愿求援蘇景,還是阿二傳訊出來告知少主。

大概事情說完。赤目真人翻起紅眼睛:“五家聯手?也太看得起滑頭小鬼了吧?”

這幽冥中的鬼王,無論大小,能成勢都是經過數百年乃至幾千年的積累,笑面小鬼不過才起事一年,說到天上去他又能有多少實力,值得附近五家鬼王聯手?

雷動明白兄弟的意思,點頭道:“一定是笑面小鬼人緣不好。”

“鬼緣不好,”拈花糾正,之后又加重語氣:“豈止不好。簡直是太差了!”

阿七卻搖了搖頭,講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是滑頭鬼有錢。外人不知道真相,只能看到這十個月中,所有不津陰陽司出來的游魂都被笑面小鬼買去了,自然以為滑頭一脈家底雄厚。只要擒殺鬼王,接下來就是大稱稱金坐地分贓;

二是瓶中城有‘人’。此城不同別處,無酷律,自由身的鬼民眾多,打下瓶中城,之前損傷軍卒馬上就能得以補充,說不定還有賺;

三是滑頭小鬼壞了‘規矩’。幽冥世界弱肉強食。鬼民想要脫離苦海只有從軍一途,瓶中城卻不理這一套,來者可安居、常住得樂業,這里是安樂世界。就算別家鬼王肯花大價錢從陰陽司買來游魂。到頭來也都會逃到滑頭鬼城中。

最后,也是最最要緊的,單以今日實力而論,滑頭鬼王還比不得附近任一家鬼王。可他發展的勢頭實在太驚人,若假以時日、再給他些時間。別家真就沒有活路了。

綜合種種,附近鬼王聯手奪城全不稀奇。

“馬王爺有想到這些么?”蘇景問。當初說好的,蘇景這邊出錢出人,但建城、起勢、打仗等等所有事情都由笑面小鬼負責。

今日局面,蘇景想不到沒關系,可笑面小鬼若是全無防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早在馬王爺第一次去陰陽司的時候,末將和二哥、馬王爺就商量過了這些事情。只是誰都沒想到的,他們幾家聯手會來得這麼快。這附近五千里,幾位鬼王之間恩怨重重,糾葛復雜它們會因瓶中城崛起結盟不奇怪,可是這麼早、這麼快就結盟,實在出乎意料。”

邊說,阿七邊搖頭,他想不通。

金紅雲駕飛遁如電,不久之後接近瓶中城。戰場鋪展六百里,地面、天空密密麻麻鋪滿陰兵,號角、戰鼓轟轟蕩蕩,喊殺聲震天動地。

凝聚目力遙望前方,瓶中城規模遠勝以前蘇景所見,當初寒酸的小城郭早就變了模樣,四墻綿延城樓高聳,一桿桿大旗當空飄搖,守城兵馬精銳,隨鼓號命令一次次發動鬼法護城。

法術浩大且壯烈,萬箭遮天、鬼焰如瀑、巨石轟落、風斬飛旋,另還有一座座小山似的巨鬼不停從天而降,殺滅敵軍助守四墻可是不夠,瓶中城諸法齊動,卻仍不足以消弭敵人的攻勢。

實在太多,螞蟻、飛蝗般的敵人!斬不盡殺不絕,陰兵悍不畏死,匯聚成潮猛攻不休,前一卒的屍體墊在後一卒的腳下,一浪疊一浪、一浪高過一浪!

時時刻刻,都有敵人自地面攀上城頭、都有敵人突破空中禁法落入城內。

五家聯軍,有三家鬼王御駕親征,楚江王是其中之一。他率部主攻東方。

楚江王的中軍大帳高懸雲端,一道道軍情自四面八方傳遞過來,普通狀況自有麾下將軍料理,用不著他操心什麼,但重大事情就非得由王駕做主不可了。

一名鬼將入賬,跪拜:“啟稟王上,四路盟軍依約,各家法軍結陣蓄勢,燃香過後齊齊動法。我軍‘天旗殺滅’也已準備妥當。”說著,親兵捧出小小香爐,內中插了一支香,剛剛點燃。

幽冥中攻城戰最最常用的套路,肉勇在前,法攻在後。先派普通鬼卒沖城,只為消耗守城兵馬的法元,反正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性命,前面死些也不打緊;待時機成熟,攻放再動法轟城破禁。

五路盟軍消息往來,約定燃香過後,大家一起動法轟城,以求一舉破城!

楚江王接過香爐,輕輕吹了一口氣,香上火頭燃燒突兀加快,眨眼就燒下一寸,楚江王收口,把香爐又遞給手下。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自家的攻城法術,要比著別家早發動‘寸香’功夫。

跟著楚江王站起身來向帳外走去,行走中他解掉了背后大氅,繼續傳令:“著‘不見真’出營,隨本王隱于旗法、混入城去。”說話間,只見他身上衣著悄然變化,兩三個功夫,就變成了滑頭鬼軍卒的裝束,而上位王者的氣勢也隨之消弭,他把自己扮成了再也普通不過的滑頭兵。

鬼王身后親兵見狀,略顯遲疑:“大王萬金之軀”

楚江王搖了搖頭,不聽勸。五位鬼王結盟,以楚江修為最深、實力最強。要搶錢、搶兵自不必說,但除此之外,他還要搶城:搶這座瓶中城。

要奪寶,就得先抓到笑面小鬼,逼他讓寶物認楚江做新主,待其他幾家兵馬打來時木已成舟,任他們去懊惱!

楚江王的盤算,先動攻城法術、自己與精銳借法術掩護潛入敵城,寸香過后另外四家的攻城法術齊動,瓶中城必然大亂,趁其亂他要生擒滑頭鬼王。

他敢冒此大險,依仗得自然是自己的修持,是自信卻非自大,他的本領本就遠勝別家鬼王。

大王說什麼就是什麼,親兵鬼將傳令下去,很快千名精銳‘不見真’集結雲端,見了大王的裝束,無需廢話吩咐,‘不見真’鬼兵個個幻形變化,有的同大王一樣變作守軍,有的則變成普通鬼民。

之后每人自袖中取出一面栗色旗幟,身形一晃隱入旗內只有旗、不見人。

待會大軍發動的‘天旗殺滅’,是十萬盞法旗匯聚成潮,撲涌敵城,它們混行其中仙佛也難分辨。

過不多久,香燃將盡,楚江王也取出一面旗幟,正待施法遁形,忽有手下來報:“啟稟吾王,緊急軍情,東方有陽身人入陣!”

楚江王吃一驚:“淺尋來了?!”

不等手下將軍回復,突然一聲龍吟響徹天地,遠遠不若真龍那般高亢嘹亮,但充斥怒意、滿滿陰喪蕭殺,十六老爺的龍輦鳴嘯!

龍吟未落,阿七聚元喊喝:“九王妃駕前太子爺爺,惡人磨之主小九王駕到!”

九王妃是九王的妃,九王的娃娃是太子爺爺。蘇景忽然想笑,好像挺亂的。

想笑就笑了,蘇景沖上高空,自東方鳥瞰戰場,亮相于萬萬敵人的目光之中。

一行,寥寥數人,連一桿軍旗都沒有又何須旗幟,隨著蘇景一起沖天而起的那烈烈陽火就是再醒目不過的大旗。

金烏弟子,烈火為旗,那火焰燒灼天空的暴鳴聲,便是殺伐四方的隆隆戰鼓!

蘇景無旗,楚江軍卻有旗、有的是旗子。就在‘陽身人’顯身同時,楚江王的香燃至盡頭。王命在先軍令如山,到了時候就要發動法術,王駕沒有新的命令前,大軍哪管什么陽身人,主陣將軍一聲令下,軍中浩術凝結。

十萬旌旗齊飛,遮蔽一方天空!

來得不是淺尋,而是‘小九爺’,這讓楚江王放心不少,狠下心傳令:“不必理會”

話還沒說完,楚江王臉色驟變,一股以前從未體會的凜冽殺機,于毫無征兆中突兀降臨,穩穩鎖住他的云駕:東方,遠處,輝煌烈焰中,陽間來的青年男子手挽長弓,滿弦,遙指楚江云駕。

潔白長弓。

只有弓、沒有箭,但這弓上蕩起的殺機刺來,讓楚江王心肺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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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二章 旗號越大越好

楚江王算不得什么大勢力。

但他在幽冥拼殺了千百年,數不清打過多少硬仗、惡仗。他率兵出征十次,倒有八次敵人都妄圖沖襲云駕、想要將他斬首于中軍。時至今日,楚江王還活著,依舊把自己的中軍大帳擺放在醒目之際的高高云上。

楚江云駕從不曾被敵人攻破。

云駕不是簡單的飛遁法術,而是真正寶物,內蘊玄法守護主人。

一入戰場,無論是否遇險,云駕寶物的禁法都行運到十分火候、至強威力發動開來...只是這一次,楚江王也不敢確定,自己云中堅不可破的守護法撰,能不能擋住‘小九王’堪堪脫手的一擊!

但鬼王性情倔強,他想要試一試。

楚江鬼王長聲厲嘯,目中煞氣迸現,遙望蘇景戾笑:“小兒,來啊!”

鬼吼落,狐嘯刺破天地!

來便來。

鬼王自己都不在乎,蘇景又有什么可憐惜的,鬆指、弦放、弓化霧、霧中生狐、神狐殺滅!

只是蘇景引弓暴射的那個瞬瞬,楚江王突然覺得周身一輕,那要命的刺痛、刺得他心肝巨痛的殺機,竟一下子消失了:確實消失了,只因蘇景這一箭,并未射向天空中的楚江云駕。

金烏感識明銳,辨得出云駕內怪力浩蕩,守護森嚴,白弓一擊能不能將其誅滅,蘇景一樣沒有把握,但蘇景探到了另一個機會,更有把握的機會。

九尾白狐破弓而出,自九霄云上、那烈烈天火之中,直撲半空里綿延如云的旗陣!

蘇景的箭,射向了已聚力、堪堪就要發動的‘天旗殺滅’。

電光火石,白狐沖陣!

神狐長嘯忽然消散,就那么一下子收聲了。

如此響亮、如此威嚴、睥睨乾坤桀驁無盡的狐嘯,說沒就沒了,之前不存絲毫征兆,這變化太突兀,以至隨之降臨的寂靜都顯得那么不真實。

別人耳中的寂靜,卻是楚江王耳中的巨響狂雷,脫口怪叫:不好!

寂靜只一個瞬間,短暫的無以衡量,卻是楚江王麾下十萬飛旗精銳永遠的安寧了。

下一刻,天搖地動,浩浩蕩蕩的兇惡法力橫掃四方,肆虐于楚江軍中.十萬盞飽蘊靈力的旌旗忽然炸碎開來!

‘飛旗殺滅’是法更是陣,是集結十萬個通玄法、做修行的精銳鬼兵共同施展的一道宏大陣法。人間、幽冥都一樣,大陣成形、威力將起的瞬間,就是這大陣最最脆弱的一刻,這個時候若遭打擊被傷到陣眼,不僅是陣法廢了,更會遭受陣中巨力反噬。

陣法越強、反噬便越重。

蘇景來時,飛旗軍陣成形、法將生,這么好的時機,他又哪舍得放棄?所以蘇景棄了楚江王、一箭升狐殺入敵陣,摧毀陣心。

楚江王的大軍不是第一次打仗,十萬飛旗鬼兵行運大陣,自有友軍守護周圍、有兇猛鬼將帶隊看護陣眼。可事先又有誰能料到,東方會突降煞星!

更要緊的,潔白長弓是蘇景手上最最凌厲霸道的寶物之一,滿弦一箭曾屠滅數十里煞血陰兵,除非楚江王催動云駕、憑著自己的法寶自己的性命去擋,否則他的軍中誰也擋不住那頭九尾白狐!

楚江王不敢擋。就算他敢也沒用,時間來不及。

鬼兵呈報陽身人入戰、十六龍輦吟嘯、尸煞阿七吼喝、金烏陽火沖天、楚江陣中十萬法旗飛天、長弓滿弦遙指鬼王,神箭改射大陣毀陣眼引動陣法反噬連串變化,從蘇景顯身到現在也不過三兩個呼吸功夫。

而一箭之后,蘇景全無停頓,撤去云駕改換天都火翼,化身一道燦爛長虹殺入敵陣!

丈一長劍在手,金風陽火護身,蘇景沖,沖在最前。

雷鳴般的怒吼、響徹云霄的啼鳴,一鯤沖殺地面、一鵬搏擊九天;嗡嗡的振翅聲,算不得響亮,可那聲音中的窒悶自耳鼓直直壓入心底,讓人胸口窒悶頭痛欲裂,青綠色的惡魂,千根翅膀的兇殘螳螂,時起時落捕殺著面前所有敵人。

北冥、刀螂兩劍放出,各領蘇景一道心神,殺敵。

烈焰如潮,潑灑前方,火中有劍:一頭金烏、一座黃金屋,燒、殺;晦澀的風席卷四方,金紅色的劍隨風飄搖,收割性命;陰森黑獄,煉魂怒焰千千,鋒銳劍氣無數,上、中、下三重殺機,摧毀前行路上一切阻攔。

艷陽、金風、罪惡,三重罡天,各領蘇景一道心神,殺敵。

還有,殷天子驚鳴,三尸結陣,一道道巨力自天星綻放、隨劍轟入幽冥;

還有,尺身小蛇飛馳、金紅巨龍飛馳,以普通陰兵的身體、兵刃,小蛇過處串串鬼血、巨龍所致碎尸翻飛;

還有,尸煞阿七吼喝,一蓬蓬焦黑惡臭的毒煙自他身體中彌漫而起,頃刻結形化作丑陋的鬼蝗,破風般撲去,管你陰兵鬼將,身體一觸鬼蝗便告腐爛。

借飛旗大陣被破、陣法惡力反噬楚江陰兵之勢,蘇景沖陣,殺向瓶中城。

楚江王暴跳如雷!

之前他還準備冒險入城擒拿滑頭小鬼;剛剛他還面對潔白長弓怒喝‘來啊’,只憑這兩件事足見此獠悍勇。但此刻他狂怒之下,卻并未親自出馬去擊殺蘇景。

怒則怒,可是看著蘇景的劍、蘇景的風、蘇景的火,楚江王不敢動。鬼王沒察覺自己的‘不敢’,只是他根本不曾升起親自出手的念頭吧!

尸煞阿七的吼喝在前,東方楚江軍大亂在后,尤其那大陣被毀、惡力暴發蕩起的劇烈響動,其他方向的鬼王聯軍想不察覺都難,一時間靈訊穿梭,蜂擁而至,紛紛訊問楚江王這便的情勢,傷亡如何、敵人實力怎樣等等。

負責北方主攻的摘裘鬼王與楚江一向不睦,訊問之余還不忘責怪楚江王不顧約定、把飛旗陣提前燃香發動。

楚江王面色鐵青,所有訊問一概不理。

戰場生變,另外四家鬼軍,主將或鬼王以靈訊急急商議,各家的兇法大陣都告暫停、蓄勢不變但發動延緩,待看清形勢后再做定奪。不過‘肉勇’對瓶中城的攻勢不停,殺伐依舊、慘烈不改,瓶中城惡戰驚天,性命是最最輕賤的東西。

蘇景沒讓鬼王聯軍等太久,了不得半個時辰,忽然一道陽火自瓶中城內沖上高空!

蘇景的陽火,瓶中城內沖起,再明白不過,他已殺開血路,成功入城。

陽火燦爛,昭告四方:小九王來去從容!

在幽冥,蘇景沒名氣。

雖曾殺滅執耳收困沉舟氣吞半百血海,但這些惡戰的具體情形不為外人所知,除去寥寥幾人,鬼王勢力大都不知蘇景是誰。就算知道,也不過冷笑一聲‘九王妃的親信晚輩’,聯軍諸王、主將便是如此,于他們而言,‘蘇景’這個名字,唯一的意義僅在于:他是九王妃的晚輩,至于蘇景這個人?狗屁都不是直至今時、此刻,眾鬼煞才算真正明白,蘇景遠遠比不得淺尋沒錯,可他自己也足夠兇猛。

問這數百里戰場中的無數猛鬼,只用半個時辰就能夠突破一方、殺入瓶中城有哪個能做得。

城頭上,把諸劍、罡天收起,蘇景對笑面小鬼點點頭:“還好?”

馬王爺頂盔冠甲,看裝束威武非常,很有些模樣,可他天生了一副嬉皮笑臉的五官,一看臉就威嚴散盡,目光再如何冰冷他也氣派不起來。

“不好!”笑面小鬼不客氣,語氣冷冰冰:“你自己,有用么?多餘來。”

蘇景笑了下:“拖延些時間,會有援軍殺到,屆時輕松退敵。”

“援兵?九王妃人在附近?”笑面小鬼眼睛大亮,若淺尋能來,大局定矣。

不料蘇景搖頭:“不是,哪能什么事都麻煩她老人家,總之盡量拖延就是了。”

除了淺尋,在幽冥蘇景還能請來別家援兵?笑面小鬼不信,但也沒再多說,不論蘇景是不是在說胡話,能守就守下去總不會錯的。

這個時候,阿七再度開口,傳聲四方:“我家小九王,與滑頭鬼王相交莫逆,爾等興兵來犯瓶中城,可有問過我家少主?再若強攻,個個誅殺!”

蘇景伸手一拍阿七肩膀,笑道:“旗號扯得不夠大,沒事,不用擔心我不痛快。以后也記得,旗號越大越好。”

十重塔的尸煞,可能表情還是僵硬的,但心思早都靈活得很了,生怕蘇景心高氣傲、打仗時不愿借師母威名,所以只以‘小九王’的字號喊喝。

阿七和蘇景接觸的時間到底還短,哪曉得‘扯虎皮拉大旗’是小九王最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想當年,憑頸下一塊如見玉牌,小九王橫掃離山仙宗...很是寂寞。

得了少主提點,阿七再次開口,聲音更加沉冷了:“小九王之上,我家主公九王妃也曾與滑頭鬼王結盟,攻伐滑頭一脈,便是與我家主公生死之敵!爾等若真活得膩煩了,九王妃一定成全。”

于此間聯軍的幾位首領而言,這的確是件惱人事情。淺尋是萬萬得罪不起的,若再攻怕是真會給自己結下強仇;可就此收兵更不可能,任由滑頭鬼坐大,又和得罪淺尋有什么分別?

鬼王、陰兵大帥間的靈訊傳送再度密集起來,情形突變,少不了一番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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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三章 城即吾命,王為我福

半柱香功夫過去,瓶中城外個個方向,層層疊疊的號角聲響起,各家中軍同時傳令,所有對瓶中城的攻勢全都暫停。

又過片刻,一個聲音從城外傳來:“我等無意與九王妃為敵,但滑頭一脈築城於此,挑戰諸王,任誰也不能坐視不理。今日諸王聯手剿滅馬家,此戰與九王妃無涉,小九王若肯退走,我等感激不盡,來日定有補報。”

這聲音時大時小、時男時女、時東時西,端的古怪,顯然是秘法遮掩,故意讓人聽不出說話者是哪個、身在何方。好在怪則已,但清晰得很。

蘇景顯身城頭,朗聲應道:“要我就此退走萬萬不能,諸位再商量商量吧,看還有什么別的法子。”

鬼王聲音飄忽,蘇景真身應答,不提其他只說氣勢,高下立判。

無需商議,幾家鬼王已經成議,之前說法只是試探,鬼法傳音響起:“九王妃為我輩敬仰,既然她老人家的愛徒出面,馬家小鬼死罪可免,但他得奉上一份贖回自己性命的財帛。”

“多少?”蘇景問。

“三萬廈。”

‘廈’為幽冥度量,專為香火而設,一廈為香火三萬升。

三萬廈,以三升一個游魂來算,是足足三萬萬枚游魂。這個價錢是獅子大開口,蘇景回頭去望笑面小鬼,不料小鬼微微頷首,怡然自得:“本王值這個價錢。”

鬼聲還未說完,繼續道:“財帛贖命,天經地義。拿出香火,馬家小鬼可隨閣下離開,但只能他一人離開,兵留下、城留下、民留下。從此以后,姓馬的在不得踏入此地。”

聯軍來打瓶中城,就是為了搶錢奪人除威脅、讓笑面小鬼凈身出戶,也算諸王達成所愿。留他一條性命算不得什么,但對淺尋的面子是個交代。

鬼王的條件說完,蘇景未回答,而是把手一揮,諦聽咆哮震天、佛偈禪唱轟動、月牙鏟耳環驚鳴激烈,諦聽、迦樓羅和損煞僧兵齊齊現身于蘇景身後。

鬼法傳音的語氣沉冷:“諸王忍讓至極,閣下仍不滿足、還想再打嗎?!”

蘇景搖頭而笑:“這些兵本來在我麾下聽令。是我借給馬王爺的,剛剛你說兵要留下,我想問問,我的人,我能帶走嗎?”

稍作沉默,傳音再度響起:“可以。你的人你帶走。”

蘇景笑著點頭:“承情、多謝!其他那些條件。我須得好好勸一勸滑頭鬼王,他這個人固執得很,諸位稍等片刻。”

“無妨。小九王請看。”鬼法傳聲中,只見五根長香自五家聯軍陣中升起。

香有多細,放在數百里戰場,比著大海里的一根針也不見得更醒目,不過修行人目光卓絕。還是能看得清清楚楚:香都已點燃,正緩緩燃燒。

鬼法傳聲繼續道:“小九王和馬家小鬼想怎么商量都無妨,但無論談得如何,閣下只有這一炷香的功夫,香滅盡時,馬家小鬼若還不肯奉上香火孤身離開,就與這城池共消亡好了。”

事情說完,城中人只有一炷香的功夫。再無回寰余地。蘇景不再糾纏此事,而是另起話題,突兀問道:“摘裘鬼王來了嗎?”

摘裘王來了,但他不顯身,全當沒聽到蘇景點名,穩坐自家中軍大帳內巋然不動。鬼法傳音則回應蘇景道:“時間有限,小九王還是顧著正經事做吧。待戰事了斷,閣下永為諸王座上貴賓,將來有的是親近時候。”

“聽說幾個月前,摘裘王曾向肆悅大王請愿。求肆悅發兵瓶中城...那件事頗有意思,忍不住想見一見這位摘裘王。”說著,蘇景笑了起來:“罷了罷了,回頭再說,總有相見的時候。”

摘裘王以被扣下錢財趕了出來重金相求肆悅出兵,卻,這件事被肆悅王故意泄露出來,知道的人著實不少。至于肆悅王泄露這消息的用意,再也簡單不過:示好淺尋。

蘇景的笑聲傳撤四方,摘裘聽得一清二楚,冷哼一聲,依舊不做理會。

笑得開心了,蘇景和笑面小鬼轉身返回城樓落座,赤目性子急,搶著發問:“一炷香的功夫夠不夠?援兵來得及嗎?”

“來不及。盡量拖延吧。”蘇景應道。

三尸一個比一個泄氣,拈花伸手指了指城外懸浮半空的香:“怎么拖?人家定下了時候,哪還有拖延的余地。”

蘇景沒理會三尸,轉目望向笑面小鬼:“拖延確是不易,援軍能不能及時趕到不太好說,真要來晚了,敵人動法攻城,生死就不在自己手中了,現在你若想走......”

不等說完,笑面小鬼就擺斷,連話都懶得說。蘇景不囉嗦什麼,雙手結印閉目,好像行功施法的樣子,可他身周不見靈元震動、更沒有法術成形,片刻后他又張開眼睛,重新放松下來,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身邊人閑聊著,根本不去看外面的燃香。

閑聊不久,三尸又納悶起來,坐在椅子上、兩條腿晃蕩著,拈花問笑面小鬼:“你怎么不問問援兵是何方神聖?不好奇嗎?”

“好奇?”笑面小鬼一哂:“若能趕得及,不久之後我自然能看得到;若趕不到,就算援兵是閻羅王又有什么用處。好奇不好奇的,有何干系,本王懶得問。”

三尸面面相覷,赤目眨眼睛:“這番言說...倒有些鎮靜意思,以前咱們小看他了?”

雷動撇了下嘴巴:“裝的吧,不信他不好奇。”

拈花仔細打量小鬼,小鬼眼簾半垂,全不理會,是以拈花有了結論:“定是裝的,都不敢看我。”

外面忽然響起隆隆鼓聲,陰兵震鼓!時候未到、并非進攻,而是見半晌過去城中沒有動靜,諸王傳令以鼓聲相催。

三停、六頓、再九響急急!如此反復不休。五支陰兵、六百里戰場內千萬冥鼓共振同樣節奏。

槌擊鼓,鼓聲捶心。

蕭殺氣意伴戰鼓升騰,彌漫天地間。

城中自有守卒眺望敵情,很快回報鼓聲來歷,但第一個報訊親兵尚未離開,又有另個親兵入城樓稟報,說是城內鬼民大批聚集,想要求見鬼王。

笑面小鬼不耐煩得很,生死惡戰將至,調息養氣備戰還來不及,哪有心思去應酬城中鬼民。

“去看看吧,反正等著也是等著。”蘇景向外走去,經過小鬼時伸手一拍他的肩膀。笑面小鬼哼了一聲,也站起身與蘇景并肩出去。

此外城返入內城郭,不必從高墻上下來,就能回看城內,笑面小鬼才看一眼便告一愣......

千萬鬼民匯聚,密密麻麻擠滿目光中每寸空隙。

再也清晰不過的,鬼民自發分作三陣。

最前面的皆為青壯,自陰陽司發配過來的游魂手中沒有像樣兵刃,手中只有勞作之器,鏟、鋤之類,另一部分自別地遷移入城的鬼民曾經亂世,背上簡陋弓弩、手中刀刃微銹;

青壯之后,是女子與老人,弱女握石老朽執杖,在鼓聲重壓下努力站著;最最后盡為小兒,真正小兒,大的不過七八歲年紀,自己臉上還滿滿恐懼,卻仍牢記大人囑托,小聲安慰著身邊更小的弟妹,城中半大的孩子,都已歸入青壯陣中。

之前蘇景與諸王言說不曾設禁絕音,城中人都聽得清楚。

一見大王現身,鬼民盡數跪拜在地。

沒人出聲,只有些不懂事的襁褓嬰兒啼哭。

笑面小鬼皺了下眉頭:“你等這是作甚。”

沒人應答,所有游魂都跪著。待笑面小鬼問道第二遍時,鬼民最前排,一個看上去四十出頭年紀的游魂才開口回答:“小民願與福城共存亡......只求大王莫棄城,小民願與大王共存亡。”

瓶中城有正式稱呼,但鬼民都稱此地做‘福城’。

于鬼民而言,偌大幽冥,唯獨此地有福,這里不是福城又是什麼。

見笑面小鬼不語,那游魂又小心開口,重復:“小民願與大王共存亡、願與福城共存亡,求大王莫棄城。”

這一次,游魂說過話後,有其他游魂開口重復,先是稀稀拉拉,而后萬眾開口,有的聲音低沉,有的語帶哭意,有的滿懷期盼,那亂糟糟的聲音,匯聚一起仍是一句:

我願存亡與共,求大王莫棄城!

笑面小鬼曾揮斥百萬大軍,曾于大敗中惶惶逃命,曾對陣兇狠惡鬼斬首挖心,也曾被敵人打得重傷嘔血,活到現在趟過數不清的大場面,可見慣風浪之猛鬼,卻不知該如何應對面前情形。

不怪笑面小鬼,只因幽冥世界自大統崩裂後,何時也不曾有過現在景象。

木訥了一陣,笑面小鬼終于回過神來,點點頭:“好。”一個字,說完轉身就走。

“多謝大王!”有游魂喊道。

笑面小鬼又站住腳步,轉回頭笑了下:“多謝諸位才是。都起身,養養精神,準備廝殺吧。”

第二陣中,一個老頭子游魂,他是外來游魂,七個月前來到瓶中城,過上‘死’後最最踏實的兩百天好日子,此刻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忽然叩頭大喊:“城即吾命,王為我福.....城即吾命,王為我福!”

八個字,是為城中無數鬼民心聲,一鬼呼,百魂應、萬魂應,所有城中鬼民呼喊相應!

城即吾命,王為我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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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四章 飛來飛去峰

城內鬼民呼喝很快散去了,自有鬼兵校尉上前,為他們發放兵刃、編入後隊備軍,這些事情無需大王操心,笑面小鬼與蘇景重返城樓。只是這一去再一回之後,小鬼明顯躁動了許多,有些沉不住氣的樣子,終於提起了援兵的事情:“能不能催一催援兵,請他們早些到。”

城中鬼民情願,於笑面小鬼來說,事情都不會有絲毫變化,他就不會投降,這裡是他最後的一點希望、一點指望,他一定會與這城池共存亡。

可小鬼的決定不變、行動未改,心境卻是兩重天地了。

之前,他真不怕輸也不怕死:已一敗塗地了,後來白撿了個機會東山再起,輸了死了,全當蘇景沒來幽冥便是;

現在,他是真的想能贏這城是他們的性命,王更是他們的福氣。

蘇景搖搖頭,回答小鬼:“沒得催,催也沒用。”

笑面小鬼再問:“拖延時間,怎生才能想個法​​子。”

“我倒是有個法子,且已經用上、已經開始拖延了,”蘇景笑得有些古怪:“不過未必好使。”

“什麼法子?”笑面小鬼不解。

蘇景伸手指了指城外、懸空漂浮的五根香;又指了指城樓內,滑頭鬼王這邊在聽過聯軍條件、時限後自己點燃起來、用以計時的長香。

城樓內的香,只剩小半;城外那五根香,卻只燒了小半。

外面懸著五根香,不過是聯軍對瓶中城的威懾,城內外都另有計較時間的辦法,誰都不用去真正看那五根香,示意誰都沒發覺它們被動了手腳。笑面小鬼也未留意。直到蘇景指點。

自己的香快,敵人的香慢?小鬼稍一琢磨便告恍然,愕然:“你的手段?”

“金烏正法,光熱始祖,我乃金烏弟子,控它幾根香的火頭,舉手之勞。”蘇景回答得煞有介事。

“你這這也有臉說是'拖延辦法'麼?”小鬼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罵,連該說點什麼都不曉得了。

人家的營中、陣中不知點了多少香來計較、等待。就算蘇景把敵人千萬長香燃燒都納入掌控,敵人還有漏刻、有圭、有晷、有水鐘有沙漏,更有能夠精確計較時間的鬼術、法器瞪了蘇景片刻,小鬼卻笑了起來。他算是真正見識了小九爺'大仗只當兒戲,六百里聯營擺成家家酒'的事。

差不多同個時候。外面的鬼法傳音再度響起:“城中哪位高人施法,控了五根香,是覺得我大軍窮得只剩這五根香計較時間,還是把生死事情當做兒戲?若是前者,讓閣下失望;若為後者,我等必定成全!”

人家也發現了香著的慢,三尸沒心沒肺笑成一團。蘇景也全沒有點高人風度,眉花眼笑的那副樣子,明明就是個頑皮後生。他那小把戲,與其說是拖延時間。倒不如說是自己哄著自己開心。

他們自顧笑,全不理會外面喝問。

鬼法傳音語氣冰冷:“十時逝其七八,小九爺須得快些奉勸馬家小鬼了。”

這次蘇景應了聲:“還在勸,莫著急。”說完稍頓。又問:“外面那五根香不做準了?沒用了的話送給我吧,我有個事也需計較時間。它們燒得慢,對我正好。”

“小九王喜歡盡可拿去。”

蘇景高高興興,伸手一招,將外面一個香納入手中捏著。

一根就夠了,另外四根不要。

鬼聲又做最後勸說:“馬家小鬼不識抬舉,小九王就何必再置身險地,現在走,剛剛好。”

蘇景不回答,閉上雙目開始靜心養神。對方得不到回應,也再沒半字傳來

不久,城外振起的壓迫鼓聲突兀停止,時辰已到!

援兵未至、再沒時間。

蘇景猛地張開眼睛:“三尸留在城中聽馬王爺調遣。”

蘇景說什麼就是什麼,三尸應是。蘇景則把雙翅一展,一個人向外飛去。

“作甚去?”趁蘇景離開前,小鬼及時訊問。

“東土漢家有句話,來而不往非禮也,他們有攻,你做守,我去還。”蘇景的聲音朗朗,疾飛而去。笑面小鬼哈的一聲笑:“好!替我也還上一份!”

時辰道,鼓聲停,攻勢驟起!

再沒有絲毫的情面可講,淺尋兇名遠播,可她人不在眼前,只憑一個虛無的名字還遠不足以嚇退千百年掙扎於生死邊緣的兇猛鬼王;再不是普通鬼兵尋常攻堅,聯軍的攻勢皆為法術

南方,幽暗乾坤驟然明亮,熾烈的白光,幾乎把這大地、天空、還有那堅固的城都照射得透明,雷霆萬萬!無數驚雷匯聚一起,化作一道粗豪千丈的雷瀑,自陰兵陣中翻騰而起,怒斬高城;

北方,天黑了。幽綠天空就光亮可憐,可如今這羸弱光芒也被遮住了被一座山遮住了,他們喚來了一座山,比著瓶中城還要更大得多得多的巨峰!一座山,就那麼飛馳著、翻滾著、呼嘯著、轟向城墻;

西方,勃勃生機暴發。只有修家才能察覺的'生氣',暴發於死氣沉沉的幽冥、卻比著陽世裡最最富饒肥美的水土還要更充盈更飽脹的'生氣'。可是這生機是狂怒的、是瘋癲的,一根兩根千根萬根,數不清多少粗若巨廈的藤!藤破土、藤蓋地、藤遮天,如仙佛手中蟒鞭,瘋狂抽向福​​城壁壘;

東方,楚江王最最犀利的飛旗殺滅已被毀去,浩陣再無法施展,可他軍中,王駕之下還有大批修行鬼將、煞尉、兇猛兵卒,沒了那陣還有千百法術,雖威力遠遜,但東方陣中的攻勢最最燦爛多樣,風雨雷電煞煉玄冰,林林總總,一樣匯聚成潮猛撲福城。

除了大陣猛攻,還有諸般輔攻法術,城北墻下原堅硬的地面突兀化作柔軟沙地,一群群頭帶美人面具的黑色猴子沖出黃沙,沿著城墻飛攀向上;城西陰風大作,這風是粘的,裹住城磚奮力一扯,嘎啦啦的悶響傳來,石碎城裂;城南暴雨滂沱、泛著甜香的雨水,蜜汁似的美味,雨水落在何處,空氣中就會突湧出大群紅蟻,舔食蜜汁的同時,啃掉磚、啃掉刃、也啃掉守軍身體

四面八方,兇法沖城!

就是這一刻,那道金紅的弧光自層層法術中逆沖而起,蘇景出城,逆襲陰兵。

他選了北方,正正迎上了那座山!

沒有轟鳴,不見巨震,天都火翼蕩起的火光頃刻湮滅於那巍峨雄渾的巨山之內。

人太小,山太大,一頭蟋蟀撞上了大樹,震不下一片葉兒,便是如此了。蘇景不見了,山依舊。

蘇景撞山時,山距城裡許。

蘇景沒了,大山飛進之勢不變,轟轟烈烈繼續沖著福城北墻砸來城北守軍阿二坐鎮。其餘兵馬都隱於厚厚城垛下,屍煞大將獨立,目光如血死死盯住飛來雄山。

罡風催面,雄山於屍煞眼​​中,已經沒了輪廓、沒了模樣,它已沖得太近,堪堪就要轟上城墻,就在此刻阿二猛張口,噴出養於體內已經整整三百年的一道煞氣陰風。

灰黑斑駁,慢慢惡臭的風撲向雄山!而那重逾萬鈞、鼓蕩風雷的可怕山峰,竟像張紙似的,被阿二一吹,飛跑了。

阿二一口煞氣尚未吐完,突兀變成了劇烈咳嗽。

北城守備鬼兵何其有幸,能親眼目睹二將軍堪比神跡的法術,一口氣吹飛砸城大山!

見將軍大咳,眾軍校只道將軍拼勁全力才至如此,滿心憧憬滿眼激動,口中齊齊暴發出的那一聲喝彩,即便四方攻勢轟得福城劇烈晃動、震得大響撕天裂地也遮掩不住!

只有阿二自己明白,咳嗽是因為嚇的。或者說,先嚇了一跳、然後就嗆了,咳嗽。

我吹飛了一座山?阿二死也不信。

自己有多大事,自己最最清楚,阿二明白憑自己一口氣斷斷不可能吹跑大山要真有那麼大的氣力,他早出城吹敵軍去了。

他所以施法,不過盡力消弭些大山的勢子、抵消部分飛峰的力量。真正去抗下這大山猛撞的,還得是城墻。瓶中城四墻都有高深禁法守護,這禁法才是守軍對抗敵陣的依仗。

迎上二將軍一口煞氣,大山凌空兜了個圈子、從哪來的回哪去了。總算十重塔屍煞心思靈活,才咳了兩聲就恍然大悟:山飛走,是因少主?之前他隱約看到,少主仗劍破巖、撞進山腹去了。

北方攻城陰兵,摘裘鬼王大軍。

排山轟,正是摘裘王麾下精銳'搬山'軍的拿手好戲。

憑著這一道兇猛陣法,摘裘王不知多少次把不肯臣服的敵城砸個稀巴爛。這位鬼大王有個壞毛病,每次動用'搬山'動用大陣,眼看著大山飛轟敵城時,大王總會長長倒吸一口冷氣;再山真正砸到目標時,他總會擺出一副被大象踩到腳趾的痛苦神情,去認真地替敵人疼一疼。

這次也不例外,時間到、鼓聲停,搬山大陣發動。山飛去了,摘裘王嘶嘶地吸涼氣;山及城,摘裘王準備痛苦神情,然後山又飛回來了。

飛來、飛去、峰;峰、飛去、飛來。

登時僵硬了王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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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五章 笑如火

山歸來,本已隨山遠去的風雷聲,又重新變得響亮、清澈,貫耳催心。

北方城外有些修持高深的鬼將、校尉,忙不迭動法轟迎大山,一時間諸般光華閃動,彷彿燦爛煙花噴薄而起,冥法鬼術陰劍喪器自陣中潑天而去,可那山回來得太快太突兀,猛鬼兇兵倉促施展的法術為力有限,又如何攔截得住。

山飛近,遮蔽了天,所以山就變成了天!

摘裘鬼軍中,搬山精銳的大陣瘋狂催動,陰晦喪氣自陣中暴漲彌漫,隱約可見煞氣中,又有一座山峰正緩緩成形.....搬山大陣,不是扔出一座山就算完事的,竭以全力的話,大陣可以連做七次行運,能夠接連砸出七座大山。

打出第一山後大陣不停,即刻開始醞釀第二山,見山砸了回來,主陣猛鬼急忙調整陣法所向,想以第二石去擋第一山,但仍是一​​樣的麻煩:時間。時間不夠!

第二陣來不及。

就在片刻之前聯軍中又有哪個鬼兵會把時間當成威脅?那是它們威脅別人的手段。

山去山又回,怎麼逼別人,又怎麼被還回來,這便是大判官的現世報!

山砸下!

山已變成了天,山砸下便是天塌陷,摘裘鬼軍轟然大亂。山覆蓋不了摘裘的軍陣,可它實在有些太大了,即便身處山落範圍之外的陰兵,依舊覺得這山會砸向自己,天將傾,螞蟻似的陰兵亂飛亂跑,卻又哪有方向可言,數不清多少人跑反了,整整齊齊的大軍陣容瞬間崩亂,變成了個神仙也無法開解的瞎疙瘩。

突然間中軍帳中一聲威嚴吼喝:“煞!”

山峰下墜的風雷轟蕩、無數神通咆哮、千萬陰兵嘶嗥,依舊無法遮掩這一字'煞'吼,旋即只見一道身影破帳而出!

帶皮冠、披花裘之鬼,摘裘王。

王縱身半空,斜刺裡撲向砸落的大山,右手空著縮在袖中,左手上則托著一隻破破爛爛的碗。

比著東土叫花子手中的碗也不見得更體面的法器,祭出這樣一件'破爛',摘裘王的目光卻無比決絕......

山落、王起。相距不足百丈時,摘裘王第二次大吼:“煞!”

吼喝聲中,破碗突然光芒綻放,七彩瘋懸中寶物脫手射向大山。大王親自出手!

原本軍中的慌亂驚呼,猛地變成欣喜歡呼......本能使然、發自內心,真真正正的感激、憧憬的呼喊,其中真摯遠勝平時大王巡兵時的大軍呼喝。

摘裘王當得這愛戴之呼,放眼全軍,能在這短短功夫內、挽回'巨山壓頂'危局之人,非他莫屬!只有他才能擋得住那山。

只是人力有極限,擋得住砸向軍馬的山,就擋不住刺向自己的劍......就在'破碗'出手的剎那,摘裘王忽覺犀利殺機降臨!

他不知道這殺機來自何處、來自何人,但以前無數次經歷生死邊緣的搖擺徘徊,讓大王明白得很:孤要死!

孤不要死。

殺機凌厲,摘裘王不敢逞強,想活得長久就得'萬無一失',他選擇了最最穩妥的辦法:心念急轉,將剛剛扔出去的'破碗'又召回身邊。

碗歸,旋即便是一聲銳響,一架三足鳥的骸骨,就那麼突兀出現大王身前,正中及時撤回護住主人心胸的那隻碗。

瞬滅一劍,古怪破碗。

前者骨骸,後者粗瓷,二者交擊,卻是洪鐘大呂般巨響,大王身下、地面,三百丈方圓陰兵被巨響震得天旋地轉,皆盡跌坐在地。

劍從山中來,山破了個洞、洞口尺餘方圓。

有人在山中動劍,那洞就是骨鳥劍的來路。

摘裘王心中凜然,這才曉得:山中有人!

擋下必殺一擊,摘裘王不見絲毫輕松,殺機仍在、犀利依舊......山再破,緊隨骨鳥之後,只是這一次'洞'要大得多,沖出來的'東西'也更大得多:屋子,熾烈滾燙銳意縱橫的屋子。

下墜的山里,飛出了一幢熊熊燃燒的屋。

既有骨金烏,自有黃金屋!前後兩劍接踵來。

第二劍仍中碗,靠著寶物神奇,摘裘王又扛下一擊......

大山一去一回,須得多少時間?比著兩個頑童相隔數丈、互相擲石塊也差不多。

山落下,王從斜側狙擊,又是多長時間?電光火石!剎那裡擋下兩劍,而山距地面也不過數十丈了。

但山還未落地,若此刻摘裘王能急轉心意,他的怪碗法寶還有望攔阻大山。可惜,摘裘王沒機會,一鳥屍骸、一金房子兩件怪東西之後:一條的魚、一隻螳螂、一條金紅色的龍、一把燦燦耀眼的羽毛、六條屍煞巨蛇十三頭鬼身煞將,九十九頭陽法火鴉,一頭艷麗紅鶴,十條陰風鬼索,甚至一座威嚴森然的'陰陽司'......那山破開無數窟窿,亂七八糟各種'怪東西'一股腦沖了出來。

有法術有法寶,個別威力平平大都犀利霸道,藏在山中的人,把能扔出去的'東西'差不多全都扔了。

摘裘王怪聲大叫,一時間手忙腳亂,心裡更是驚駭莫名:山中藏的敵人絕非一個,而是一夥!否則怎麼可能一下子飛出這麼多神通和寶物!

保命都得看運氣了,鬼王哪還有心思去攔截大山,拼出全副精神催法動寶抵擋那一大片攻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山滑過身旁,與他擦身而過、砸入軍中。

山呼嘯,風雷浩蕩,巨大陰影遮掩一方,所有被陰影遮住的鬼兵煞將魂飛魄散,可又有什麼辦法,王未能挽回局勢,他們這些小卒就只剩死路一條。

歡呼再變,變成了絕望之嚎。來自瘋狂生命最後的不甘......任誰都不曾想到的,就在那巨大山峰距離地面三五丈、堪堪就要夯砸個實在的時候,忽然山中爆起一聲巨響,土石崩崗巖碎,那大山竟爆裂開來,變成千千萬萬塊石頭飛射四方!

雖然無數碎石橫掃地面的威力也毫不遜色,可山終未真正砸入軍陣。

山崩巨響轟動天地,卻無壓住那一陣癲狂大笑:“沒砸,想不到吧?嚇一跳吧?”

山碎去了,顯出一個人,背後的火翼耀目,他的笑容比著背後烈火更燦爛,右手空著、左手持著那燒得只剩半截、被他動過手腳的香。

小九王。

蘇景笑得很好看,可是這笑容開心沒錯,卻全無絲毫親近......

他的笑如火,絢麗、活潑、痛快,但是燙的!能燒滅所有仇敵的燙!

山,是自內崩碎的,只要稍有見識之人都能看出這一重。就只有山腹中人才能讓山這樣崩碎。

小九王擋下了山、駕馭了山,轟轟烈烈地砸過來,到最後關頭他卻又崩碎了山?陰兵不明白,鬼將想不通,他為何如此?難道不想殺人,只為玩、只為嚇敵人一跳?

歡笑中的小九王,空著的右手向天空一揮,心念轉、正法動,金烏火法發動。

不同以往,他沒撒出浩浩火海,而是下了一場雨:陽火之雨,金紅之雨,千千萬萬朵水滴大小、水滴形狀火,隨他揮手從天而降,潑入摘裘陣中。

平心而論,陽火之雨雖也燦爛,但威力遠遠比不得蘇景管用的火海,憑陰兵中將校的本領,就能施法遮蔽阻擋、護住自己帶領的隊伍。可是場火雨中,還有無數個蘇景!

喚起火雨後蘇景就不見了......或者說,到處都是蘇景!金烏萬巢大咒,穿空遁法,火雨之中處處蘇景!

蘇景不是這場雨,可這火雨中的每一滴都能是他。

蘇景的右手有了劍,丈一之劍;再現身時,蘇景開始'收割',真正斬殺,毫不留情!

一場火雨覆蓋六十里,一個蘇景殺伐六十里。

右手劍,左手香。

根本無法捕捉的身法,根本無法阻擋的狙殺。

蘇景顯身時都是在笑,當他遁走,身形不見了笑聲還殘留;待他再次出現,仍是在笑......所以一個蘇景,掀起了數不清的笑聲。

雨中處處笑聲,甚至眾鬼兵都有了一份錯覺:這場大雨中,一滴火就是一聲笑。

滴滴串串,蘇景笑,火就笑。

當年光明頂山腹初見大師娘,藍祈曾告知蘇景,待他結成寶瓶身後便可從容穿梭虛空、隨意發動金烏萬巢。大師娘的見識絕沒得說,不過她再如何神奇也猜不到後來蘇景修行會如此神奇。

如今蘇景未成寶瓶,但他的身體、真元、戰力早都遠勝普通寶瓶,只憑肉身遁虛空全無問題。

大山滅頂時,陰兵自忖必死,那時情緒大都是隨絕望而來的不甘,反倒沒有太多恐懼。現在卻不同了,火雨瀟瀟朗笑疊疊,那個煞星就藏在雨中,隨時顯身隨時所命。天知道哪滴雨是他!

也不過才接戰片刻,本就混亂的陰兵陣勢就更加不堪了,陰兵都悍不畏死,他們不怕死,可他們怕蘇景......沒辦法不怕:他明明能用大山掃滅一方,卻在最後關頭又崩了山,然後滿心歡喜的投入戰場,越殺越笑。也是想到此,有些心思靈活的陰兵鬼將忽然明白了:他為何要崩掉大山?

因為他喜歡現在這樣子殺敵吧!

山砸不過癮,一個人把千萬性命把玩手中才痛快!

這雨中,小九王,想要誰死誰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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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六章 任你斬殺,我自沖鋒


左臂正常、右臂卻比著左臂長出整整一尺的少年,隱身於戰場之外。

少年瘦弱,著布衣。面色蒼白得有些透明,五官清秀,甚至眉宇間還存了幾分羞澀,少年長長的右臂縮於大袖,左手拿著一枚番茄湊在嘴邊,正輕輕吸吮果子的酸甜汁。他不像幽冥世界的惡鬼,倒更像個來自東土江南靈秀小鎮的讀書郎如果不看他背後的刀的話。

不似修煉之輩那樣,把兵刃、法器藏於身體或囊中,他把自己的刀背在身上。

刀鋒狹窄、筆直,長一丈零兩寸,比著普通成人的身體還要再長出一截。

少年身體瘦弱,比著'同齡人'都要矮小,可他的刀那麼長,按理說是不能夠背負於背的,否則沒辦法走路了。但他有辦法,他把刀橫著背。他站著,是以遠遠望去,他好像個'十'字木架,有些可笑的樣子。

不過幽冥世界中,真正見了這個'十'字少年,還能笑、敢笑的人少得可憐。

蘇景和他打過交道,十個月前,不津城外惡戰煞血陰兵時,曾被他刺殺過。煞血軍中的刺客,肆悅鬼王心腹親信,只殺敵酋、最喜歡長刀剜心的少年。

少年有一張與自己真實長相截然不同的猛鬼鐵面,但現在他未戴在臉上,而是將其揚起、頂在了頭頂。

追隨少年一起的,還有十七個人,其中十六個站立在他身後,身材各異、鬼煞屍魂都有,身形站得筆直,一動不動;剩下一個是把頭發編成長長辮子、還在辮子上編進一根青青幽草和幾朵嬌嫩冥花的少女。

她沒規矩,就坐在首領少年的身旁。依著他的腿,舒服得很。

少年麾下十七人,個個帶著醜陋鐵面,唯獨少女是個例外:她也戴面具,可她的面具精緻細膩,是一張笑瞇了眼睛、甜美活潑的女孩子的臉。

她就是女孩子,帶了一張女孩子的面具。

少年前方,惡戰正酣,五方鬼王聯軍猛攻瓶中城。法術往來、殺聲震天。 '十'少年卻無視戰場,他的鬼識遠播、目光巡索,更關注戰場的個個邊緣、角落,不知在尋找什麼。

少女則不然,她喜歡看熱鬧。看著前方的大戰,看著蘇景在摘裘軍中狂妄穿梭、怪笑殺人。面具後的目光亮晶晶地,她的右手把玩著一滴水珠。

真的是水珠,動時無形靜中渾圓,在白皙嬌嫩的手上滾來滾去,晶瑩剔透。

目光盯在蘇景身上,少女揚起空著的左手。拽了拽少年的袍子。後者會意,將自己吸吮著一半的番茄放到她的手心上。

少女啃了一口,面具遮掩,看不見她的神情。但語氣有些古怪,好像是一邊咧嘴一邊說話:“哥,這顆心不熟,酸的。”

哪裡是什麼番茄。仔細看,那‘果子’還在微微跳動。分明是一顆心。

“特意摘了幾顆不熟的,酸的提神,咬一口就不會倦怠。”

“不倦怠又有什麼用,不也沒找到麼?說是這裡有狼,找了這麼久也沒看到一頭多半白跑一趟,回去要告訴肆叔叔,他手下探哨謊報軍情。”少女嘀咕著,把手上心還給了少年,她不愛吃酸,跟著她從囊中取出一隻琉璃瓶,喝水、漱口。

少年沒說話,繼續吸允那顆不知是誰的心。

“那個傢伙瘋的啊。”少女愛講話,沒一會功夫又對哥哥說道,同時素手一揚,遙指蘇景。

戰場中蘇景穿梭如電,少女指向他的時候,他已閃身十里外。

大家曾打過交道,少女見識過蘇景在煞血軍中沖殺的兇狠模樣,但這次不同的,他明明能用大山重創敵軍,最後卻崩碎雄峰,自己入戰快活殺戮,不是瘋了是什麼。

少年明白妹妹的意思,笑了笑:“一時快活罷了,沒有用,擋不住。”說著,他又把'番茄'湊到嘴邊,不過很快就發現這顆心已經不在跳動了,正迅速腐爛。

少年拋掉了爛果子,從囊中另取一枚飽滿、鮮紅、正有力跳動的新果,咬上一口、吸吮。

“蘇鏘鏘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瘋了?”福城上,笑面小鬼皺眉頭:“殺氣恁重,卻是個花架子!”

東方,楚江王飛旗軍被毀;北方,摘裘王的飛山暫時受阻,但南、西兩個方向的鬼法猛攻威力十足,福城動蕩不休,護城禁法苦苦支持隨時可能被破去。滑頭鬼情勢危急,可持法、督戰、全力對抗兩方攻勢同時,城中眾人都忍不住分一份精神去關注蘇景。

確是是'花架子',小九王殺得瘋癲,實際傷敵卻比起那一座大山砸下去差得遠。

“這你就不懂了。”雷動應道,刀條子臉上笑容高深:“今日惡戰並非道義之爭,不過爭權奪利罷了。”

拈花接口:“不是道義之爭,就無需揚威立道,重創敵軍比著什麼都實在,蘇鏘鏘自是明白這個道理。什麼時候要殺敵,什麼時候該揚威,他分得清楚得很!”

“可他還是崩碎大山,憑劍入陣”赤目也在微笑,接著兩個兄弟的話繼續道:“其中自有高深用意。”

笑面小鬼挑了下眉毛:“什麼用意?”

“顯而易見,自己去想。”雷動、拈花異口同聲。

可赤目這次一不小心實在了,另兩個開口同時他說出了三位矮神君的心中實話:“我們哪知道!”

笑面小鬼沒追究,只是冷笑了一聲:“蘇景現在,一時快活罷了,沒有了,擋不住。”

蘇景戰於城北萬軍之中。

北方鬼王摘裘被困於一大片法術、兇獸、怪劍之中。鬼王領當真不俗,憑著幾千載的修為與神奇'破碗',硬是撐住了一道道致命猛攻。

很快大王的親兵鐵衛一擁而上,舍生忘死救護王駕,自重重殺機中將摘裘解救出來。

鬼王脫困,北冥、刀螂等劍與諸多屍煞並不追殺糾纏,齊齊返回主人身邊,蘇景揮手盡數收起,繼續火遁殺敵,樂此不疲。

小九王似是真正喜歡現在的殺法,他只施展'金烏萬巢'一法、只動丈一君王一劍,其他手段統統不再使用。

摘裘脫困,手一翻,居然把那隻破碗好像帽子似的,扣在了自己的頭上。法寶加冠,奇光迸綻。這是自守的法術,身寶合一護法加身,最最穩妥的守勢、以防蘇景憑著驚人身法來偷襲刺殺。

王駕之外,三十猛鬼結圓陣、施法術,擺下第二道護陣,保護摘裘;再之外則是三千精兵結更大圓,更大陣。

里外三重護法,摘裘把自己護得穩當了,這才對親兵道:“傳我軍令”

片刻功夫,一桿桿王旗自陣中豎起,急急擺動;震耳戰鼓響徹城北,煞氣升騰。

旗號、鼓聲,皆為鬼王大令,兩道命令:

第一令,搬山精銳解除大陣。未免重蹈楚江飛旗軍覆轍,摘裘王不向福城繼續扔大山了。

第二令,大軍沖鋒。

憑著陽火天雨和金烏遁法,蘇景面前千萬陰兵全是擺設,摘裘陰兵再多也擋不住他;可是反過來也一樣,蘇景又何嘗攔得住整支大軍!

蘇景如虎狼。再兇猛的虎狼也攔不住遷徙的羚群。

摘裘王看得明白,誰也攔不住誰,那有何必怕他。隨他斬殺,這麼多陰兵,給他一天工夫任意砍殺,殺得掉一成么?大軍只管沖鋒,直接去攻前方福城。

不止摘裘,遠處的'十'字少年、城中的笑面小鬼都能看清這一重:以蘇景​​的鋒利,只能襲擾,卻無法掃滅。

這便是差距了,若小師娘在此呢?淺尋掃滅,蘇景襲擾,天差地別。

王旗招展鼓號疊疊,摘裘王大令如山:與我沖!

被火雨淋頭、被蘇景襲殺、已散亂的軍陣,忽然重聞王令,哪怕這命令是讓他們送死,依舊軍心大振。陰兵根就不怕死,他們的恐懼只源於蘇景的瘋癲殺勢,如今王命傳來,大軍有了'新的'目標,頃刻萬軍嘶吼,無需再整列什麼大陣,就如潮水一般,向著福城北墻沖去。

他殺任他殺,我自沖鋒!

大軍海嘯山崩彷彿。可他們才剛剛開始沖鋒,眼中、前方的城卻突然消失了沒了,什麼都沒了,只剩身周三尺,之外則是白濛濛的'不可知'。

剛剛振起的大軍氣勢,迎頭碰上了一場大霧!

狐地妖霧,蘇景手段!

大霧七十里,籠罩摘裘大軍前鋒。

陰兵再看不到王旗,聽不到戰鼓,甚至連不遠處的同伴呼喊都不得聞,三尺之外,他們唯一能感知的,只有蘇景的大笑。

被困了,卻不止步,福城大致所在陰兵還有印象。無一例外,千萬陰兵繼續沖鋒不停!不能停步,因為整支大軍都在沖。

身後三尺不可見,但任誰都明白,正有無數同伴從自己身後沖來,停下一步的下場就是被活生生地踩成一灘爛肉鬼血。

只憑印象、沒有精確方向,軍陣更亂,彼此相撞踩踏多到無可計較,這座充斥著慘嚎、自殘的浩大軍陣,還是有一個前進的大方向。雖慢、雖亂,但還是在向瓶中城移動著。

大霧也和火雨一樣,只能再添困擾,卻無法徹底殺滅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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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七章 看香

摘裘王的心緒很有些古怪......見到一隻小狐狸嗷嗷叫著和一群凶猛獵犬打得難解難分,獵人會怎麼想?

    會瞪大眼睛,會吃上一驚,但也僅次而已吧。

    摘裘王就是如此了,驚詫'小九王'的氣焰,他一個人真敢於一支猛鬼大軍為敵;驚詫於'小九王'的兇猛狠辣,他一個人真就硬生生拖慢了大軍的前進。

    可說到底,也只是拖、慢。

    是以摘裘王驚訝則已,卻不怕,一點也不怕。他曉得,這一戰他贏定了。唯一一點顧慮:陽身小子可能狗急跳牆,會動用什麼犀利手段來行刺於孤。

    福城的護法禁制並非分立於四牆,而是一個整體:哪個方向敵人攻勢兇猛,護篆的力量就會轉去何處。此刻西、南兩處陰兵的攻城法術完全施展開來,威力浩瀚,福城的護陣也全力投入這兩個方向,整整半座城都透氣慘慘白光,全力抵禦法術的猛攻,再無餘力守護其他方向;

    主攻東方的楚江王剛剛傳下大令,他的飛旗精銳被蘇景破掉,可大軍仍在,在轟轟戰鼓的催促下,陰兵湧動如潮,全力攻打東城。福城護陣指望不上,只能依靠城中鬼兵守禦,笑面小鬼麾下士卒和蘇景的手下,幾乎全都投入東城,硬抗楚江攻勢。

    西、南有護陣、東方有守軍,現在還能堅持,但福城北城已然虛不設防......不是沒有守城的人,正相反,北城上密密麻麻佈滿'鬼卒' ,密密麻麻的,紅著眼睛咬住牙齒等待廝。

    只是那些鬼卒。身上無甲頭上無盔,手中的勞具比著真正的刀劍還要多,青壯之中夾雜著半大的少年......哪裡是什麼'卒',皆盡遊魂,皆盡城中鬼民!

    有校尉穿梭於人群。不停地整理著隊形,不停地告誡他們現在該如何,可沒有太多用處。亂糟糟的人群擁在一起,沒有陣型也就沒了策應、沒了靈活;每個遊魂的身體都硬邦邦的,死死攥住手中武器,過早的把力氣消耗在緊張中。還沒開始打仗就已經疲勞。

    或許他們有足夠的決心,有足夠的勇氣。

    但除了決心和勇敢之外,他們什麼都沒有。在真正的陰兵眼中,他們甚至連'不堪一擊'都算不上,不值一提吧!

    再明白不過的情形,只要北方摘裘大軍衝城。此城立時告破。

    北方的希望,全係於蘇景一人。

    這‘希望’還能堅持多久?

    霧中摘裘軍混亂不斷,自相踐踏、自己人衝撞得人仰馬翻,不過這個'瞎疙瘩'整體還是在移動著,雖慢、雖亂、雖傷亡不斷,卻不曾有過片刻停留。

    蘇景攔不住,全力以赴之下也不過是拖延。延緩,讓摘裘王大軍走得慢一些,該來的遲早都會來。

    漸漸,摘裘王心中的驚訝不見了,那團霧再如何詭異,看上一頓飯的功夫也早都'習慣'了。

    惡戰如火如荼,轉眼小半個時辰過去。

    此刻摘裘王倒是有些納悶了,他想不通,'小九王'又何必白費這個力氣?

    破城是早晚的事情,與其霧鎖大軍。還不如試著來刺王殺駕乾脆.......鬼王念頭才動,大霧、火雨散去!蘇景顯身,不再糾纏於大軍!

    而那要命的霧氣散得太突兀,摘裘大軍反倒爆起一陣排山倒海似的驚呼,非但不曾加快行軍藉機衝城。反而齊齊止住腳步,高舉兵刃或法器,小心戒備。

    摘裘王大軍前鋒,距離福城北牆只剩三里距離。

    蘇景人在半空,相距摘裘王的三重護陣十三里。

    對高深修家,十三里不見得比著十三寸更遠、不見得比著一眨眼更久!遙對摘裘王,蘇景一拍錦繡囊,取寶物在手。

    摘裘王瞳孔微縮。猛鬼見識了得,轉念如電立刻想明白前因後果:施展大霧,阻攔大軍同時,蘇小子自己也告隱遁,沒人知道他在何處、在作甚...他能作甚?自是行功催寶蓄勢犀利法術,準備刺王殺駕;

    此刻散去大霧,更不用問,他已準備妥當、要當著所有軍卒面前,斬殺本王——必是不凡法寶,必有驚天一擊。

    摘裘王全神以待。蘇景手中托著一枚小小鎢銅三足香爐,爐壁銘文陰篆滿刻!

    斗魁冥明尊。

    摘裘王識得此寶,是以他心中一緊!

    不是因為寶物如何,而是:反常。

    當年斗魁宗設下的栽頭法壇能夠貫穿陰陽,但冥明尊的法術只能在陽間行運,在陰世裡這香爐根本就是廢物!

    蘇景亮出來一件廢物。

    如此反常之事,摘裘王怎敢怠慢,雙臂猛抖,鬼王雙腕上突然多出十餘隻明晃晃的銀環,隨他胳膊都等銀環亂撞,叮叮噹當的大響催人心魄。

    摘裘王全神以待、全力戒備,只為迎抗蘇景堪堪就要發動的潑辣一擊!

    ......

    另個方向,福城東城牆上笑面小鬼、阿二阿七等人,在苦戰楚江大軍、堅守城池之中,也都在關注著北方情形。

    乍見蘇景亮出冥明尊,笑面小鬼等人大都一愣,或是口中厲嘯微微一窒,或是手上法術稍有停頓,但同個時候也有一人吐氣開聲,響亮斷喝:“御寶之道......”

    喊喝之人,三尸之首雷動天尊。

    老大出聲,老二赤目真人立刻接口:“物盡其用!”

    前兩人說完,輪到老三拈花,他喊得更響:“別看香爐看裡面!”

    三個人,十五字,一口氣連貫下來,不存絲毫空隙,流暢無比,吼喝結束一道劍陣也告成形,天星入劍來,巨力倒灌城頭沸騰,方圓二十七丈陰兵盡滅。

    還是三尸最最了解本尊。蘇景亮出'廢物',眾人全然不解唯獨這三個渾人明白:

    冥明尊在幽冥發動不了法術,可就算它不是法寶了,也還是香爐。香爐插著香,自然是‘物盡其用’。

    御寶之道。物盡其用,別看香爐看裡面——香爐裡有香。

    來自五方鬼王、被蘇景做過手腳、燒得特別緩慢的那五根香中的一根。

    山峰炸裂後,蘇景一手持劍,另隻手就拿著這根香。

    不知什麼時候,這香被他插進了香爐。此刻,香已將將燃至盡頭。

    和三尸的呼喊大同小異。蘇景手托香爐遙對摘裘王,微笑喊道:“看香!”

    ......

    戰場之外,青幽幽的雲中,隱遁著身形、舒舒服服依在哥哥腿上的刺客少女聲音古怪:“這個人...真的有毛病啊。”

    緊要關頭,戰場殺伐時,還有心思'物盡其用'的人。確是算不得正常。

    說完,少女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側著頭、遠遠地望著蘇景。有鐵面遮擋看不出她的表情,不過她的目光很亮,亮得不像鬼。

    芊芊素手上始終在流轉的那滴水,簌簌顫抖著,似是也在隨著主人歡笑。

    橫背長刀的'十'字少年皺了下眉頭:“九王妃要來了麼?”

    香是用來計較時間的。一直在那陽身小子手中握著,到了現在誰還能不明白,當爐中香燃至盡頭時,當有要緊事情發生。

    當前情形,對蘇景、對福城而言,還有什麼比援兵更要緊的?事情不難猜的,他能請來的援兵,除了'九王妃'還有誰。

    '嗤'地一聲輕響,香真正燒到盡頭,最後奮力地閃爍一下子、揚起一片輕輕煙霧後。香滅了。

    一炷清香滅。

    若隱若無,東方遠處有鼓聲傳來......轟轟的聲音,但很輕,若非修為精深者還聽不到。

    呼吸過後,鼓聲漸響。 '十'字少年、面具少女,戰場中的精修猛鬼都聽得清楚了,東方傳來的聲音不是鼓譟,那是水聲。遙遠處,大川奔流怒江洶湧的聲音。正有凶猛激流向著福城方向奔湧而來!

    再一個呼吸功夫,除了聲音外,激流的味道也瀰漫過來:腥卻不羶,熏人五識但絕非惡臭...血腥氣,刺鼻辣眼燒心的血腥味道!

    “咦?”面具少女低呼,語氣詫異、納悶。

    “不會吧!”背橫長刀的少年皺起了雙眉,除了吃驚還有不解。

    聲音、味道、甚至奔騰之勢,正趕向戰場的'激流'他們再熟悉不過:煞血紅河,萬里長擊!

    果然,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遠處的轟轟水聲變成了耳中的雷霆轟鳴,濃重的血腥味道籠罩於慘慘天地,東方,煞血洪流現於目光之中,驚濤起伏駭浪跌宕!

    肆悅王的大軍,來得全無徵兆,更全無道理。

    戰場內一眾鬼王都驚疑不定,不知肆悅的兵馬為何要來橫插一腳,諸王傳令下去,圍城攻勢暫停、各方大軍嚴加戒備,防備福城、更防備血河。

    笑面小鬼也是一樣,猜不透肆悅派兵的目的,王令傳下守軍止戈。城內城外軍卒罷斗,就三尸不住手,反倒把劍陣舞得更急了......

    猛地,一陣號角自煞血軍中響起,紅色激流止步於戰場東方七十里處。前陣停滯但後軍不停,是以很快就淤積出偌大血湖,且'湖水'越漲越高,血線高於地面三十丈方休。

    大湖欲裂,威壓催人!

    旋即血湖中傳出萬萬軍卒齊聲振喝:“奉王命,侍奉小九王,效死小九王。”

    侍奉小九王,效死小九王!

    侍奉小九王,效死小九王!

    福城周圍地勢開闊,不見山不存谷,血煞大軍的吼喝卻依舊疊盪,迴聲不絕。

    援兵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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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八章 一碗幽冥

援兵到。

並非黃裙淺尋,而是九王妃一脈的'老仇家',肆悅鬼王煞血大軍。

“啊?”福城城樓,笑面小鬼先是瞪大雙眼:“蘇鏘鏘搬請的援兵是肆悅的血煞軍?!”

雖是發問,但無需回答,煞血軍的喊喝聲仍回蕩未落,情形再明白不過。笑面小鬼脾氣古怪,心思卻不差,稍加琢磨便麵露釋然。

遠處、雲端,面具少女一躍而起,與哥哥並肩而立:“是紅樓將軍部署,肆叔叔幫這陽身小瘋子作甚?”

紅樓將軍,肆悅王麾下猛將,當初圍攻不津之戰就是此將指揮的,雖未能得勝,但過不在紅樓,領兵歸巢後仍得大王信任。

哥哥的見識比著妹妹更勝一籌,最初驚訝過後腦筋轉動不停,大概猜到了些東西:“哪裡是幫那蘇姓小兒,肆叔此舉,多半是和九王妃結做同盟了吧! ”

“結盟之事,從未聽他提過”妹妹狐疑。

“不津大戰之後,淺尋繼續於肆叔為敵,一度殺到'死不瞑目宮'六千里外的納合城下,可後來她突然就罷兵退走了;跟著肆叔扣下了摘裘老兒請求出兵福城的禮金,將老兒趕了出去...如今想來,肆叔應該是那個時候就和淺尋結盟了吧。”十字少年一邊思索、一邊回答,條理清晰明白。

少女還有些不甘心的語氣:“想當初淺尋無故來襲,咱們可從未招惹過她,如今仇恨未洗就和她結.....”

仍是不等妹妹說完,少年就搖頭打斷:“幽冥天下,利來利往,哪有一成不變的仇敵。要我說,肆叔與淺尋結盟是上上之善。陽身女子兇猛狠辣,卻無意爭霸此間,過客罷了,這樣的盟友再好不過,於肆叔霸業大有補益。”說著,少年微笑起來,目光明慧:“雖然沒能提前想到,可現在看看,也再好不過、再正常不過。”

對爭霸稱王的大道理。面具少女不感興趣,聽過也就算了,倒是因'結盟'而來的另一件事,讓她又笑了起來:“這麼說,姓蘇的小子。可以做朋友了?這個小瘋子很有趣。”

少年沒吭聲。

少女又追問:“待會打起來,咱們要不要幫忙?”

“你我另有重任,不可牽扯於不相干的戰事。”少年見識不錯,反應也快:“另外你放心,根本打不起來!肆叔也明白這一重的,出兵則已、威懾足矣。”

刨除雜七雜八的零碎話題,兄妹間的交談。也正是戰場中諸位鬼王的心思。

都是身處亂世、奮力求存的老狐貍,心機轉了幾轉,自然想通前因後果,摘裘大王不由苦笑。他記得清清楚楚,不久前'討價還價'時,蘇景曾特意問起摘裘王、提及他向肆悅借兵之事。

當時摘裘只道蘇景嘲諷幾句,哪想到這一記耳光打在臉上。未免太響亮了些!

可是再想一想這次聯軍的盟友、一向與自己不睦的楚江王的經歷,摘裘王心裡又敞亮了不少。

楚江王不止是笑得苦。從臉上到嘴巴再到五臟六腑全都苦透了。煞血大軍到場,這一仗做好的結局不過就此撤兵。打到現在幾家鬼王都有折損,但'皮肉傷'罷了,唯獨自己一脈飛旗軍盡喪,那是真正的傷筋動骨!

這幽冥世界亂戰可怕,整整一支法術陰兵的損失,楚江王實實在在承受不起。

本來楚江王還奢望著,看看後面有沒有機會把瓶中城奪入手中,若能如願當能彌補損失,可如今更要緊的,能安然撤兵麼?萬一不能的話,莫忘了,煞血陰兵來自東方,就在楚江王大營背後,他們要沖陣的話,楚江之軍連逃跑的機會都不存。

就連三尸都停手了,戰場徹底安靜下來。每一支大軍都嚴陣以待,暴風雨前的安寧算不得'安寧',蕭殺吧。

唯獨蘇景,當所有人都凝神、屏息、肅穆以待時,他反而放鬆了下來,之前的狂妄與猙獰氣意散去了,做回了平時那個清清透透的陽間青年,依舊望著摘裘王:“聊幾句你再走?”

“再走?不是再打麼?”摘裘語氣平平,反問蘇景。

“你們若不打了,便不會再打。”蘇景搖搖頭,稍頓片刻又補充一句:“他們是肆悅王的兵馬,不是九王妃的手下。”

若是前者,今日在場的五王聯軍必遭屠戮;但來的是肆悅王大軍,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們賣給淺尋人情,解救瓶中城便足矣了,如無必要不會真正參戰、徒增傷亡。

除非五王不肯罷手,否則血煞軍不會真正沖殺。

摘裘王不撤三重護禁,抬手將一道赤紅色訊令打向天空,已經沖到福城墻下的本部大軍接令,開始迅速後撤。

是表明態度,但也是收縮陣型改攻為守以防不測。

隨後摘裘王再度望向蘇景:“你想聊什麼?”

“那些銀環,晃動起來真響亮。”蘇景微笑著,指了指摘裘王的手臂:“這是什麼法寶?以前沒見過。”

聊幾句,蘇景聊法術。

“崩魂圈,萬一我身死,每道銀環都能附著我的殘魂一律,遠遠崩飛四方,或許能逃走、再圖以後恢復。這是慘敗時最後自保的手段。”摘裘王從神情到聲音都從容得很,甚至還笑了下:“適才見你顯身、取寶,還道你要刺殺本王,小九王的手段,我不敢不做最壞打算。”

今日之前,諸王只道蘇景是托長輩餘蔭的普通後生,一番惡戰後,還有誰敢再小覷此人!

蘇景也笑了下,又指了指摘裘王的頭頂:“碗,哪來的?”

“我自己的。”摘裘王如實回答:“我的頭蓋骨煉化而成,原想隱瞞下來留待後日爭霸時亮出,這次受小九王逼迫,只好施展此寶。”

“能給我看看麼?”蘇景商量的語氣,客氣得很。

一方鬼王,自有氣度,摘裘王只猶豫片刻就哈哈一笑:“有何不可,請小九王賞鑒。”言罷抬手摘下'帽子',將其一擲,扔向蘇景。

要別的寶貝來看,是狂妄是無禮更是冒險,萬一鬼王心存不軌,待寶物落入蘇景手中後施咒催動,後果嚴重得很。

不過蘇景的從容不比摘裘遜色半分,不見他有絲毫防備,揚手接下了破碗。與此同時,一串振翅聲傳來,無需招呼,生平最愛寶物的赤目真人就腳踏童棺趕來,和本尊一起鑒寶。

鬼王未催咒、蘇景也沒奪寶,把玩一陣蘇景又把破碗拋還給摘裘:“為何煉化成碗,古里古怪的。”

“你是陽世之人,有所不知。幽冥世界有個說法,喚作:一碗幽冥。”摘裘接回寶物,不再扣回頭頂,直接收入體內了:“相傳古時,上上仙祖'祖樂樂'的本命寶物為一隻神碗,所謂'一碗幽冥'指的就是他老人家執神碗大統天下造福陰世。仙祖離去後,幽冥後世鬼王,只要能力所及大都會煉化一枚碗形寶物,既是敬仰之心,也有效仿之意...存志於大統天下,碗護幽冥。”

蘇景記得清楚,笑面小鬼以前講過,閻羅神君之後,唯一統一幽冥世界的惡鬼三身獠,名叫祖樂樂。

赤目真人又聽了新故事,免不了多問一句:“便是說,今日幽冥世界有許多好碗?”

“多沒錯,但也不會有太多。冥冥中似有法度衡量,陰間裡碗器不是誰都能煉的,非得修為到了火候才能真正煉化成形。普通猛鬼,孱弱小王,縱有心也無力煉成一隻像樣的碗。”摘裘回答時略顯得意,雖然他的碗破爛不堪、崩邊缺瓷,可他到底是煉成了一隻碗。

蘇景點點頭,不再廢話了,對摘裘一拱手:“請慢走。”

摘裘同樣拱手:“告辭。”

隨即軍令傳下,軍中號角重重,大軍整理隊形、退潮似的開始撤走。

一家如此,家家如此。煞血軍虎視眈眈,五王聯軍哪還有其他選擇,圍城重兵層層退後,先歸於中軍,再變化陣型,緩緩退走了。

煞血軍始終保持壓迫之勢,但並未攻殺出來

陰兵不同於凡間軍隊,行動甚是迅捷,半個時辰過後,原本如火如荼的廝殺地,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座城,慘慘戰事告以段落。

蘇景也不理會仍列陣待命的煞血軍,雙翅一展飛回城頭。

笑面小鬼立刻迎上前,連串發問:“九王妃與肆悅王何時結盟的?這等大事為何不告知本王?還有,今日惡戰,當借煞血之力一舉摧毀五家主力才是,將來你我還要在此立足,少不了要和他們繼續糾纏下去,下次還能再及時請動煞血軍麼?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怎麼”

不等說完,拈花神君就笑嘻嘻的打斷:“讓煞血軍殺上來?你想得倒美!”

笑面小鬼瞪眼睛:“什麼意思?”

拈花神君正要回答,蘇景忽然抬手將一道陽火打向高空!

滾滾燃燒的烈焰隨主人的心意,流轉化形,剎那結化成一盞金燦燦的明鏡。

陽火明鏡陡轉,隨即光芒暴漲、向遠處猛照過去。

蘇景突然施法,引得城上眾人都隨鏡光注目,眺望過去明鏡光芒,照射高遠天空一朵白慘慘的雲端。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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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49:53 |只看該作者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七九章 一字千金

亂戰終了,蘇景靈識遠播,本是為了查探敵人隱匿的探哨,未成想搜到了一件'新鮮東西':

陽火光芒璀璨,正是幽冥隱遁法術的剋星,遠天雲中,緩緩顯出了一個'十'字。
十字少年兄妹與十六名手下悉數現身。

一丈另兩寸的狹長直刀、右臂比著左臂長出一尺,這麼明顯的特徵,見過一面再想忘記都難,蘇景識得他,遙遙擺手,笑道:“肆悅王派你來督軍?”

'十'字少年聽命肆悅大王,但從不過問軍政事情,從他為肆悅效命以來一貫如此。現下被蘇景的陽火照破了形跡,他也無意多待,一言不發轉身欲走。不料福城中忽然傳來一聲斷喝:“且慢!”

威風吼喝者,雙目殷紅如血,腳踏六翅陰羅棺,正是赤目真人。

少年止住身形,轉回頭:“怎麼,不能走?”

紅眼睛瞇起,赤目冷面、冷聲:“'一面殺一次,這回你若還能活,下次見了我,記得護好胸膛',背刀小兒,你可還記得這句話麼?!”

是發問,卻不用回答,赤目又繼續道:“上次不津惡戰中相見,你刺殺小九王未成,離開前說的便是這句話了。”說到這裡,赤目猛的提高了聲音,振喝如雷:“本座眼中不揉沙子,背刀小兒你言而無信!”

撲哧一聲,少年身邊的妹妹的笑了,分不清是氣得還是逗得,反問道:“閣下之意,是要我家兄長現在出手、刺殺蘇姓小子?”

“錯!”赤目正色:“我沒讓他行刺蘇景,我只說他言而無信!”

少女懵了,滿心眼的不明白,卻又不知該怎麼問。

又何止少女。她哥哥、她身邊十六位同伴、連同福城眾多陰兵鬼將再加一個蘇景,全不明白赤目到底什麼意思。

赤目頭微仰、面迎風、目低垂,一副高人模樣,高人不解釋。

安靜片刻,背刀少年動了動。雙手向後扶在了自己背後的長刀上,但他扶得'不平',右臂長左臂短,所以長刀右側沉、左側升、略略傾斜了:“有話直說。”

“聖賢箴言:人無信不立;君子講究,一字千金不易。你自是不能與聖賢君子相提並論。念在你還是個孩子的份上,千金不易就算了,算你一字千金可易吧。”赤目再開口時,有清風掠過,他的語氣也如風般清清淡淡。飄飄杳杳:“你那一句二十四字,說話不算,一字千金。”

話說完,天地間又是一陣安寧。連少女手上把玩流轉的那一滴清清露水都不再流轉,凝、渾圓飽滿。

“你的意思......”少女的聲音古怪莫名:“是要我們賠錢?”

“陰陽有別,金銀難計較。這樣吧,一兩銀抵一升香火;一金十兩銀。千金萬兩銀;一字千金,二十四字兩萬四千金,兩百四十萬銀,兩百四十萬升香火。”赤目的聲音清淡依舊。用講經傳道的語氣把賬目算得清清楚楚。

渾人把價碼開出來,大家也就全都踏實了。連蘇景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了。

少女正要叱喝,少年卻一擺手製止了妹妹,冷漠說道:“念在我家王上與你家主公結盟份上。我本有意放你一馬,不料爾等不知死活......蘇景。站出來吧,見一次殺一次之言,出於我口、落於你耳,你不死便作數。”

“可是嫌貴麼?不是不能商量。”這一句,高人氣象崩散,赤目本色終於露了出來。

這一架純粹因為渾人異想天開,蘇景才不會去打,正想對少年說一句'買賣談崩了該找誰找誰,別找我',忽然遠散身外的靈覺微微一蕩。

不是'異物'闖入靈識探查範圍,而是對方始終潛伏在那裡,蘇景之前未能探查到,此刻潛伏得久了,對方的氣機稍稍洩露,這才被金烏感識捕捉到。蘇景立刻把心念一轉,高懸天空的陽火明鏡陡轉,'放開'十字少年一行,向著異常方向找去:

東南方,遙遠處,陽火鏡光凝結,一頭狼。

耳豎直、吻尖長、尾低垂尾尖倒勾,真正的狼,黑狼。只是身形巨大堪比熊羆,比著普通狼子要大得多。

身形暴露,巨大黑狼迅速轉身,遁起黑風疾走。

三尸暫時忘了面前的買賣,齊齊'咦'了一聲,心裡同樣的念頭:幽冥世界也有狼麼?

笑面小鬼和身邊的親兵不約而同悶哼了一聲,驚詫同時面上滿滿警惕。

十字少年則一聲叱喝'休走',帶上妹妹和一眾手下,身遁流光向著黑狼急追而去!

眨眼功夫,狼不見,人也不見......蘇景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忽又覺得疾風撲面,一個小小包袱自背刀少年一行消失的方向飛來。

蘇景把小包裹接入手中同時,少年的陰冷聲音遠遠傳來:王命在身,這次算我食言。一字千金,收好了吧!下次再見面,你死我活。

少年要追查黑狼,但他心性驕傲,既然這次不能取蘇景性命,那便一字千金!

這可是意外之喜,蘇景哈哈一笑,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見,喊喝一聲:“多謝!”翻手收好了天上掉下來的狗頭金,轉首去問笑面小鬼:“陰間也有狼麼?”

笑面小鬼暫時沒回答,而是連串傳令,加派哨探去巡弋四方、整頓守軍隨時備戰、查驗護篆以保萬全。傳令過後笑面小鬼又指向屯駐東方的煞血大湖:“他們......”

“沒事,不用理會他們,先說狼。”蘇景應道。

笑面小鬼這才開始回答蘇景所問:“是狼,也是遊魂。陽間的惡狼,死後遊魂入地府......”

不等說完蘇景就忍不住插口:“遊魂都是人形啊。”

好歹做了快一年的判官,蘇景發配遊魂無數,陽世間萬生萬靈死後皆為人形,這是絕不會錯的,何況他還親眼見過狼魂,明明白白的人形。

笑面小鬼還算耐心,給蘇景解釋道:“狼魂剛下來的時候一樣是人形,和別類全無區別,經由判官發落,封滅記憶去往幽冥各處,不過..... .”說到這裡,笑面小鬼加重了語氣:“它們能'醒'。”

蘇景問:“醒字何解?”

小鬼應道:“記憶被封滅了,找無可找,但是狼子的本性可能會再醒來。本性復蘇之時,就是它們回復原形之日。”

笑面小鬼說的是遊魂被發配後的事情,蘇景以前從未聽說過,是以饒有興趣:“是所有遊魂都能'醒',還是只有狼如此?”

“別類生靈也有本性甦醒的,可這樣的情形少之又少,萬中無一,且它們大都喜愛人形,就算前世的本性蘇醒仍會繼續維持人形。唯獨狼子,不知是根性倔強還是別的什麼緣由,惡狼'醒來'的比別類生靈多得多,十頭狼魂中,總有兩三頭會醒的,再就是狼心桀驁,不羨人身,它們更愛自己本來的樣子。”

蘇景點點頭,又追問:“狼也是遊魂,你們見了卻如臨大敵,肆悅心腹更是緊緊追蹤了下去,這又有什麼說法?”

笑面小鬼回復原狀,話中開始'夾槍帶棒',冷曬了下:“你是一品大老爺,高居廟堂坐享清福,又哪裡曉得世間景象......幽冥天下,狼患兇猛!”

大小鬼王都靠花名冊來統禦部署,可無論哪一類生靈遊魂,一旦本性覺醒,它落在花名冊上的名字就會消失不見,再不受統轄了。

狼魂蘇醒後,會立刻逃出大營,其中不少都被及時發現、處死,但也有不少逃了出去。久而久之,孤狼匯聚成群。

或許是天性使然,也可能是是因為遊魂開通靈智,狼群對流浪孤狼一向敞開、接受,孤狼一旦匯合同伴後也會全力融入。狼群與狼群之間也在不停融合,群越來越龐大,身體彪悍天性嗜血彼此又親密無比配合無間,漸漸變成幽冥世界中一股兇猛勢力。

可是與陽世間的狼不同的,幽冥狼群不重視領地,隨心由性四處遷徙,它們所過之處必是血海滔天生靈滅盡!

尤其可怕的是,狼群不知掌握了什麼奇妙法門,能在幽冥世界隨意穿梭......笑面小鬼講到這裡,又被蘇景打斷:“隨意穿梭?什麼意思。”

“行軍打仗,不是你想打哪裡就能打哪裡,彷彿我想去打削朱王,行軍沿途,須得打下六七個鬼王才能夠到削朱的地盤,可是狼群無需如此,他們神出鬼沒!明明周邊安好、全無戰事或異動,但狼群突然就出現在你家地盤,這樣的情形以前發生過數不清多少次,殊為古怪,眾多鬼王都在追查緣由,可惜查不出。”

實力雄厚、嗜血好殺,再加上神出鬼沒,這才有了'狼患'之說。

狼群入侵,也只有肆悅、削朱這等大鬼王才能夠抵擋,像摘裘、楚江那樣的實力,莫看攻打瓶中城時威風八面,遭遇狼群的話根本不堪一擊。

“更要緊的,外面風傳,說是楊三郎收服了狼群!”說到這裡,笑面小鬼瞇起了眼睛,語氣凝重:“這可是大麻煩了。”

“楊三郎?又是什麼人物?”

“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小鬼皺著眉頭瞪蘇景。

“這不是聊到這了,我才問一問麼。”蘇景笑著回答:“平時要有人和我說'楊三郎收服狼群',我都懶得問。”

雷動插口,斜視馬王爺:“蘇判官的意思是,問你是抬舉你了,還不快如實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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