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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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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17:07: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1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5-10-6 15:09 編輯






【作者簡介】:豆子惹的禍

【內容簡介】:    九天之前,太陽落下後再沒有升起。
                                第十天,蘇景名動四方。


作者有話要說:


《活色生梟》十月底完本的,本來應承大家十二月會開新書,自己也比較又把握的,沒想到還是拖到了一月。對一直等著豆子開書的兄弟姐妹說聲對不起。

時間過得真挺快的,從零八年開始碼字到現在,晃一晃四年多的時間,《升邪》已經是我的第五本書了。所幸,有你們一直支持著鼓勵著,讓我每本書都能堅持完本,沒留下遺憾,謝謝我的兄弟姐妹。

可是到今天、前前後後寫了大幾百萬字,我依舊沒能找到老作者的感覺。開新書時的開心、崇敬、忐忑甚至略略緊張,諸多感覺和當年上傳第一本書時也沒見有什麼區別。這還真有趣了,你們見過哪家的大姑娘次次上花轎次次哭得鞋都濕了?我就是,總不適應。

於純潔如晶、憨直如蔥的九零後豆子而言,碼字是一件快樂的事情,一群妖魔鬼怪神仙無賴在我心裡漸漸變得鮮活,吆五喝六地開始了他們的冒險,我就跟在他們身後,兩眼貪婪地、滿懷激動地,感同身受。

於三十好幾、胡子拉碴的大叔豆子來說,開新書無異於再入江湖......雖然從零八年一頭扎進來我就沒有離開過、雖然也壓根都沒有過我的傳說吧。可是實實在在的,一大段有關成績、有關收入、有關證明以及稱一秤我究竟多少錢一斤的日子,又重新開始了。

這樣的日子就是江湖呵,我投身其間。一手牽著馬,一手提著酒,一手擎著傘,一手握著劍,橫吹著竹笛手搭著涼棚向前張望,誰不想看清自己的前途呢?可惜,看不清楚,前面的路是有碼的,且不是**。我想抽支煙,但我拿的東西太多,哪一樣都放不下,實在沒有手再去拿煙......就是這個時候,一聲打火機清脆,有人點了支煙,又把它遞到我唇邊。

由此我知道,我身邊有人同行,我左右看、我回頭看,是你們吧。

前面一片模糊,你們卻異常清晰。我要說的不是你們都**,不該看的我從來不看。

每一本書都是一座江湖,無論書中還是書外,我已經走進來了,即便看不清前面我也必須向前走,因為這是我惹的禍,我不向前不行的,我是豆子,豆子又惹禍了。

前路如何不知道,唯一能篤定的是這條路不會好走。但是又有什麼關系呢?我寫書的初衷就是不甘寂寞,而這一趟走下去,身邊有你們又怎麼會寂寞?

便是如此了,我覺得自己很走運。

來,出發,路上聽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呵呵,開心。謝謝你們。

最後再說一句,這本書我會努力更新勤快些、寫得久一些長一些。

《升邪》,盼望著你們能夠喜歡。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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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17:08: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一章  前途自在遠方
          
  
  白馬鎮縣衙吏房中人滿為患,三班衙役齊聚,就連主簿和縣丞兩位大人也在。平日辦差時要分尊卑講上下,此刻卻沒那麼多講究,眾人說說笑笑,熱鬧得緊。
  
  今天這日子,有個小小的名堂:本縣候補捕快蘇景卸任。
  
  眾多衙役、差官湊到一起,都是來給蘇景送行的。一個少年把令牌、制服等物還回吏房,交辦了手續,最後轉回頭,深深一個羅圈揖:「蘇景多謝諸位前輩、長輩這一年的照顧。」
  
  彎著腰、轉著圈行禮,或許是用力過猛,站起來的時候少年好像有點暈,神情迷迷糊糊的……其實不轉圈也一樣,蘇景從小就如此:眼中總帶了些睡意,由此顯得神情總有些迷糊。不過別人沒睡飽時大都會皺著眉,蘇景卻總是唇角勾勾,笑意隱隱,所以他不像沒睡飽,而是正要去睡、就快鑽進美夢的樣子。
  
  對蘇景的致謝,大伙紛紛擺手,有說你小子將來發達了莫忘記老哥哥;有說你遠行時多長個心眼外面不比小鎮那麼平靜;有說將來娶了媳婦記得要帶回來給大伙瞅瞅……衙役們都是粗人,講不出什麼客氣話,但是大伙心裡都明白,蘇景說反了。這一年,是少年在照顧他們。
  
  大捕頭當差快三十年,從未有過一年如蘇景在時,橫刀被打磨得那麼鋒利,枷鎖被保養那麼滑順,官馬被喂養得那麼強壯,公文被打理得那麼整齊,班房、衙房甚至牢房被收拾得那麼乾淨……
  
  蘇景是個外鄉人,還在襁褓時就被爺爺抱著,落戶於小鎮。蘇老漢有醬肉滷蛋的好手藝,開了一間熟食鋪子,過得雖不算殷實,但養活祖孫兩個也還從容。
  
  要說起來,蘇老漢心地厚道與人為善,什麼都好,唯獨有一樣:老漢實在太著緊自己的孫兒了。
  
  蘇景五歲時,被路過的神威鏢局總鏢頭一眼就看中,覺得此子是練武的好苗子,想要把他帶走收做關門弟子,蘇老漢不同意;
  
  蘇景念了私塾,劉夫子覺得他有讀書的天分,想寫封舉薦信,推薦他到州府的大書院去讀書,只要娃娃自己努力,將來考取功名不難,蘇老漢不同意;
  
  最離譜的是三年前,本縣知府大人升遷調任,大人膝下無子,又很喜歡蘇景,提出想要把他認作義子,帶他一起去新任地,親自調教,將來總會保這孩子一個好前程,可是蘇老漢仍是搖頭。
  
  爺爺捨不得孫兒離開身邊是人之常情,可是像蘇老漢這樣,把別家孩子盼都盼不來的好機會一次次推掉,這哪裡還是疼愛,分明是害了孫兒的前程。
  
  孫子是蘇老漢的,別人說破了嘴巴也有用。倒是蘇景自己,成天迷迷糊糊,也不覺得浪費那些機會有什麼可惜,讀書、玩耍、幫爺爺做事,還有磨刀……
  
  不分白天黑夜,不分場合地點,只要得閑時,他就會從隨身的挎囊中取出一把短刀、一塊條石,鏘鏘地磨個不停。
  
  刀子不過尺余長,單面開刃,是屠戶常用的、再普通不過的解牛刀;條石更是黑黝黝的全無奇特之處,蘇景就那麼磨啊磨的,從小到大樂此不疲。有好事的街坊問他為何總是磨刀,這樣有什麼好處,蘇景衝人家眨眼睛,滿是納悶地反問:「是啊,有啥好處?」
  
  一晃十四年,蘇老漢去世了。
  
  老人溘逝固然讓人唏噓,不過鎮上的鄉親覺得,這對蘇景未必不是件好事,以後他的前程不會再被爺爺干預,能夠自己做主了。
  
  可是誰也沒想到的,蘇景料理過爺爺的喪事後就跑到衙門裡報名做了候補捕快……與京師或大州府刑部鐵捕不同的,小地方的衙役都是有縣衙私募的,薪俸少得可憐,做的事情卻又苦又累,弄不好還有性命之憂。所謂『車船店腳衙』,是中土世上最最下等的五個營生,絕不應是少年的理想所在,這孩子莫不是傷心過度,真的呆傻了麼?
  
  不過蘇景當差前和大人說得清楚,他只能做一年捕快。一年後爺爺的守孝期滿,他將遠行。問他要去哪裡,還回不回來,迷糊蘇景居然搖頭:都不知道。
  
  和蘇景相處久了的人都明白,少年眼中的睡意、面上的迷糊,並不代表他真實的狀態,充其量只能算是…算是習慣表情吧。一個真的昏昏欲睡的家伙,又怎麼可能被總鏢頭、老夫子、前任大人等等那麼多人看重,又怎麼可能把偌大衙門打理得井井有條。
  
  時光忽忽,彈指一年,白馬鎮候補捕快蘇景卸任,辭別了衙門裡的眾多同僚,蘇景離開了衙門。
  
  遠處隱隱有鑼鼓、鞭炮的響動,想是哪家有喜事,蘇景也不在意,口中哼著個輕松調子,向著家裡走去,但是轉過幾條街,迎面就遇到一伙人。十幾個地方上的潑皮閑漢,簇擁著一個青年胖子,一路吹吹打打,放著炮仗,從東來、向西去。
  
  中間青年胖子蘇景認識,鎮上書香門第羅家的次子羅元,這個人讀書很好,十五歲時就中了秀才,最近兩年一直在家苦讀,准備鄉試,一直都是個老實人,不知今天何以如此招搖。
  
  羅元看到蘇景,大聲地招呼:「蘇傻子,你可知,我已拜入青芒山仙家門下,今晚師門就會派劍仙長老來引我去門宗,以後練氣修行、長生可期!」
  
  蘇景有書不讀、有武功不學,卻去當了個候補捕快,不是傻子是什麼?。
  
  可是以前,羅元見了蘇景,都會喊一聲『賢弟』的。
  
  蘇景『哦』了一聲,走出幾步他才回過味來,站住,對羅元點點頭:「那恭喜你了。」
  
  說完,正要離開的蘇景忽然想起了什麼,邁步來到了大路中央,擋住羅元:「黃曆上寫,今天正西『壞事精』巡游西方,忌金忌火…敲鑼放炮的,別向著西面,惹了那位專門壞人好事的神仙不吉利的。你換個方向?」
  
  羅元愣了愣,隨即罵道:「放屁,那是你夢見的黃曆,哪有這樣的神仙,趕緊滾開了!」往日裡,這種粗言惡語,是絕不會從謙謙有禮的羅元口中流出的。
  
  羅元年紀輕輕就能考取功名,腦筋自有過人之處,稍稍琢磨了下,就大概猜到了蘇景的意思,笑嘻嘻問道:「童試在即,西街中段的王排正懸梁苦讀;西街尾宋家寡婦的孩兒有病,受不得驚嚇……你不讓我們去西街,是為了照顧他們吧?」
  
  蘇景嘆了口氣:「不信黃曆沒事,但街坊總要照料下的。」
  
  羅胖子『哈』地一聲尖笑:「王排年年不中年年考,都三十好幾了,還厚著臉皮去參加童試,他也是個傻子,不是傻子,誰能舍得下那張臉皮?宋寡婦的兒子更是個傻子,天生的腦癱子,要我說,嚇死了更好,早死早投胎,沒准來世變個聰明人。你護著他們,不就是傻子護傻子麼?怎麼,你們在玩天下傻子是一家麼?」
  
  蘇景迷糊,撓頭:「我記得,你一直管王排叫世兄、對宋家遺婦喊嬸娘的,還對有她個孩子同情有加……」
  
  羅元才懶得解釋什麼,見蘇景不讓路,他就笑著打斷:「你不讓路,會挨打的…挨過打還會被我們帶上,先去王排家門口放炮,再去宋寡婦門前敲鑼。對了對了,沒准那個兄弟不小心,還會弄傷你的一只腳腕,你不是要遠行麼?一瘸一拐地趕路,一定很威風。」一群閑漢全都笑著附和,『仙緣』,與凡人來說可是不得了的事情,那些潑皮們都爭相巴結,現下把羅元哄得開心了,說不定將來就能得些好處。
  
  蘇景這才知道厲害了,似乎更清醒了,帶了睡意的眼裡透出了些光亮,從懷裡摸出了幾張草紙,對羅元道:「我去屙屎。」說完撒腿跑了,讓出了道路。
  
  蘇景很少逞強,攔不住的事情幾乎不會去強阻。
  
  一群閑漢大聲哄笑,不再理會落荒而逃的蘇景,簇擁著羅元,大呼小叫,拼命弄出驚人響動,向著西街走去。
  
  羅元得了仙緣,一想到不久之後自己就能遁法飛天、指揮飛劍殺人千裡,心裡無比的暢快,凡間的那點禮法在他眼中簡直就如細雪投爐,茲的一聲消失不見。
  
  正開心得不得了,羅元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大喊:「羅仙家。」
  
  羅仙家高興,覺得這人真懂事,笑嘻嘻地轉回頭,隨即只覺得呼呼風向撲面,不遠處的蘇景,把一塊什麼東西用力向他扔過來。
  
  羅元慌忙中只來得及一側臉,本應正中面門的東西,打到了臉蛋上,『啪』的一聲響,倒是不疼,但濕漉漉的難受。伸手一抹,一張草紙…還有草紙上黏黏糊糊的馬糞,腥臭撲鼻而來。
  
  羅元暴跳如雷,尖聲大喊:「打他!」一群潑皮蜂擁追去,蘇景不猶豫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嘀咕著:「沒找著狗屎,還好有馬糞。」
  
  西街安靜了,蘇景麻煩了。
  
  但是蘇景會跑,他往衙門附近逃去,果然,繞了幾條街,就在他快被攆上的時候,忽然一聲大喝傳來:「要造反麼?」
  
  大捕頭帶著幾位差官轉出街角,冷眼看著雙方。
  
  潑皮們不敢造次,羅元氣喘吁吁地跑上來,指著蘇景對大捕頭道:「蘇傻子用馬糞扔我,抓他!」
  
  蘇景也喘著,講道理:「我又沒養馬,哪來的馬糞。你莫瞎說。」
  
  羅元怒道:「這是什麼歪理!哪個規定有馬的才能扔馬糞。」
  
  蘇景眨眼睛,神情更迷糊了:「是啊,誰規定的?」
  
  羅胖子頓足咬牙:「你胡攪蠻纏……」
  
  「住口。要麼都滾,要麼認了當街滋事的罪過,今晚都到大牢裡睡去!」大捕頭開口,望著羅元:「看今晚來接你的青芒山仙家是會劫獄、還是會在牢房門口等你一夜!」
  
  羅元本有了仙緣,還真就不把大捕頭放在眼中了,可大捕頭的言辭足夠力道,羅胖子也不敢再造次,尖尖地又笑了兩聲,點頭道:「齊頭兒,我學仙有成,再回來看您。」
  
  說完轉身就走,回家洗臉洗澡去了。
  
  大捕頭又望向了蘇景,目光也變得溫和了,蘇景搖搖頭:「我沒事,草紙墊著扔的,手都沒弄髒。」說完,他向大伙伸出手,很有『你們不信就來聞聞』的意思。
  
  眾差官一起退開、大笑,之後另位捕快嘆了口氣:「還以為羅元是個好孩子,沒想到得了仙緣…怎會如此呢?」
  
  大捕頭半生掌刑,看人看事都極准,搖頭道:「和仙緣沒關系,羅元本性便是如此的。以前老實巴交不敢張揚,所有的念頭都在心裡打轉,任誰都看不出來。如今有了仙緣,便肆無忌憚、不再遮掩了。普通人去修行,即便成不了仙佛,至少也不會成邪魔,可是惡性人……修不出仙果還好,修成了反倒是禍害。」
  
  另個捕快冷笑道:「這幅德行,就算進了青芒仙門,遲早也會被趕出來。」
  
  大捕頭無奈一笑:「他會裝,你當他進了青芒山,會和現在一樣麼?他沒仙緣的時候,還不是把大伙都給唬了。修行之人也是人,沒那麼容易看穿別人本心、本性的。」說著,他嘆了口氣:「算了吧,莫計較了,沒用的。」
  
  蘇景迷糊的,仙家、修行這麼高遠飄渺的事情,他可弄不明白,搔了搔後腦勺,口中重新哼起輕快小調,溜溜達達地回家了……
  
  天黑以後,羅宅門前擺設香案,一家大小垂手肅立,靜靜等待著接引仙家到來。亥時未至,夜空中劃起一道綠色光芒,直奔白馬鎮而來。
  
  不長功夫,光芒落於羅宅門前,一個黃袍道士淡淡問道:「羅元何在?」
  
  身著盛裝的羅元急忙答應了一聲,快步跑上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臉上滿滿的虔誠:「弟子羅元,拜見……」
  
  話還沒說完,黃袍道士忽然『咦』了一聲,面露喜色,轉回頭四下張望,仿佛在找什麼東西,片刻後他轉身就走,全不理會正跪在身前羅元。
  
  鏘…鏘…鏘…
  
  一聲聲刀石摩擦的輕響,蘇景正坐在自家院子磨刀。此刻少年,目中、臉上再沒有一絲睡意,他的眼睛是亮的,朗如星,深如夜。
  
  人影一閃,青芒山的黃袍道士躍入小院,也不打擾蘇景磨刀,就站在一旁看著,越看目光就越歡喜。
  
  似乎都沒察覺身邊有人,蘇景也不抬頭,從小到大,磨刀的時候他都異常投入,神采奕奕。直到他覺得刀子磨好了,才把解牛刀、條石收回挎囊中,站起來對黃袍道士深深一揖:「晚輩見過仙長。」
  
  磨刀之後,少年又變回了快要睡著的樣子,就差再打個哈欠,便可以躺下鑽被窩了。
  
  黃袍道士才不在乎他的表情,聲音低沉,開門見山:「少年,可願修行?」
  
  「願意修行,可是不能隨您去,還有一件要緊事情等著我去做。」
  
  白馬鎮上的百姓只知道蘇老漢替孫子推掉了一次次機緣,卻不曉得,這十幾年裡,曾出現在蘇景面前的機會,又何止讀書、習武那麼簡單!
  
  前後有過三位會法術、御劍飛行的仙長,來過蘇景家裡,說他身上暗蘊先天靈氣,想要把他帶回山中傳授修行之法、長生之術。修行事情講究緣法,收徒弟非得你情我願不可,但不必征詢長輩意見,只要蘇景願意,當初蘇老漢想攔也攔不住!可是蘇景沒走,一直就留在白馬鎮上……
  
  黃袍道士是第四個。
  
  每次劍仙來時,蘇景都在磨刀。不過前三個是不請自來、於雙方都是意外;這一次、第四個卻是蘇景故意引來的。
  
  黃袍眉頭大皺:「你這孩子怎麼如此不曉事,還有什麼事情會比著仙緣更要緊…罷了,你說,你要做的要緊事到底是啥,你拜我門下,那件事我幫你去做了。」
  
  這種說法蘇景以前聽過四次了,所以他第四次使出擺脫糾纏的辦法,伸手入懷,把一枚混不起眼的木鈴鐺托於掌心,亮給黃袍看:「回稟仙長,我要做的事情是這鈴鐺的主人交代下的。」
  
  鈴鐺仿佛有神奇力量,道士一瞥之下,臉上立刻就顯出了駭然,目光閃爍片刻,竟依著同道、平輩禮儀對著蘇景抱手一揖:「打擾小道友了,就此告辭。」
  
  每次都是這樣。但這次蘇景還有話要說,及時開口:「道長請留步,鈴鐺主人曾說過…羅家孩兒品行不端,不合修行的。」
  
  黃袍道士認真點頭:「煩請道友轉告老祖,青芒山絕不會收錄品行不端之人。再祝他老人家勘破仙果、永享逍遙。小道告辭。」羅元能得到拜入青芒山的資格,不是他天分如何,是他父親煩人托竅,使了重金不知輾轉了多少關系給弄來的機會,而且只是個記名弟子,道士根本不把他當回事。
  
  跟著道士輕輕一頓足,又化作一道綠色光華飛遁而起,片刻後,朗朗喝聲從半空響起:「羅元,你仙緣已斷!給本座記得,若你心中再敢動什麼惡念,本座必取你首級!好好做人吧!」
  
  羅元目瞪口呆,全不知道怎麼回事,肥胖的身子晃了兩晃,咕咚一聲摔坐在地,開始嚎啕大哭……
  
  蘇景聽著遠處的哭聲,靜靜站了一會,喃喃念叨了句:「我說去西邊打鑼放炮不吉利,你偏不聽。」隨即轉身回屋,先收拾了行囊,又到爺爺靈前上香,禱念一陣,最後輕聲說:「爺爺,我這就要向黑袍仙長去報恩了,估計幾天內就會離開,您放心,我會安好。」
  
  說完,蘇景又把那枚木鈴鐺取在手中,用力將其捏碎。
  
  三天之後,不見飛天光芒、不見神仙法術,一個黑袍老者突兀出現在蘇景家的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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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二章 少年氣魄
        


  鶴發雞皮,身板挺直,雖然是老者,卻沒有丁點的慈祥,反倒是透出一股嚴厲味道。
  
  蘇景迎上前來,對黑袍老者躬身施了一禮:「見過前輩。」
  
  黑袍老者上下打量下蘇景,問:「這些年,可有認真磨刀?」
  
  蘇景回答:「從四歲就開始了,有時間便會仔細磨刀。」
  
  「磨刀時有什麼感覺?」黑袍再問,沒什麼語氣。
  
  「十歲以前,磨刀時會很困,沒辦法擋的困,常常會磨著磨著就睡著了。而且平時也總是困的…不是心慌的困,是薰暖舒適的那種困意。但十歲之後不一樣了,不會再困,還養成了習慣,一磨刀心思就會沉靜下來,不被其他事情干擾。」
  
  說起來,蘇景總是帶著些睡意的樣子,還是小時候磨刀養成的毛病,到現在變成了『習慣』,雖已不困,但眼中困意猶在。
  
  對蘇景的回答,黑袍還算滿意,點了點頭:「當年事情,你爺爺給你講過了吧。」
  
  這次蘇景卻搖搖頭,一臉茫然:「爺爺在的時候,只是吩咐我要好好磨刀;他走的時候,交代我捏碎鈴鐺,自會有仙長來接我,其他的他一概不說,其中的事情還求請仙長指點。」
  
  黑袍老者怫然不悅,顯然在責怪蘇老漢竟然什麼都沒對小娃說,現在還得要他在囉嗦講述往事,不過他的神情雖然不耐煩,但還是耐著性子,把事情的原委大概講了講……
  
  十幾年前,黑袍老者途徑北方一座小城,恰逢馬賊作亂入城燒殺。黑袍老者是修行道上的高人,這種人間廝殺在他眼中也不見得和兩窩螞蟻打架有太多區別,並無出手之意,但很快,有一個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個花甲年紀的老者,背上負著個渾身染血的青年漢子、懷中還抱著個嬰兒,正拼出全副力氣逃命。
  
  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自己都跑不動路,卻還背著個青壯、抱著個娃娃,他的辛苦可想而知,那份親人間同生共死的情誼更讓人動容,黑袍仙長略動惻隱,撤掉法術降落地面,迎上了那老漢。
  
  那是一家三代,老漢背的是兒子、抱著的是孫子,至於老妻和兒媳都已死於戰亂。
  
  可惜的是那個青壯,老漢把他背負在身的時候他還有一絲呼吸,但此刻已經氣絕身亡。老漢懷中的小娃兒,也不知被哪裡飛來的流箭射中,傷在肋下,奄奄一息隨時都會喪命。
  
  逃難中的老漢見黑袍子飛天遁地,知道對方是有厲害法力之人,當即跪在地上大哭哀求,請仙長出手搭救尚餘一息的孫兒,就算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黑袍仙長躍下雲頭本來也是想救人的,不過在聽過老漢的哀求、又探過小娃的身體之後,他的心念稍稍一動,先施法護住了娃娃的傷勢,跟著縱起飛劍長聲厲嘯、迎著城中的馬賊就殺上前去。
  
  呼吸功夫,黑袍子就把數百馬賊屠戮得一乾二淨,返身回到老漢身旁,以法術、靈丹救下了小娃的性命,這才說道:「救你們只是舉手之勞,我本也沒想過讓你們報恩,但既然你提起,我這裡還當真有一件事,你們能幫得上忙。」
  
  那老漢自然用力點頭。
  
  黑袍子沒去說及誅殺馬賊的原因,但從中不難看出,此人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他救人時沒想過要報答,是『救了也白救』。後來想起自己有件事情能著落在被救者身上,便要重新再『計算價錢』,根本不去再提自己對他們的救命之恩,出手殺盡賊人,替祖孫兩個報了大仇,以新的恩惠來抵過請他們做事的酬勞。
  
  不用問,那對祖孫就是蘇老漢和蘇景,至於黑袍仙長,乾脆連衣服都沒換。
  
  熟食鋪後面的小院中,當黑袍老者把往事講到此處,蘇景俯身叩拜,認真道:「叩謝仙長救命大恩、再謝仙長報仇……」
  
  黑袍老者語氣清淡,打斷道:「救命之恩你爺爺當年已經謝過,不用再提;報仇的事情就不用謝了,一樁換一樁的,我不是白白替你們報仇,當初說好的,你要替我做事情的。」
  
  這時候蘇景恩了一聲:「爺爺說過,具體做什麼仙長沒有交代下來,只是賜下了一把刀和一塊條石,要我平時認真磨刀。仙長如此安排,將來必有用處,從小到大,磨刀時我不敢絲毫怠慢的。」
  
  蘇景說得一點不錯,黑袍老者瞪向了他,蘇景笑得挺不好意思……他連後面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前面那些救人、報仇的經過自然早就了解了,爺爺全都和他講過。
  
  上次見黑袍老者時他還是嬰孩,蘇景對對方完全沒有印像,捏碎鈴鐺招來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當初的恩公,這才裝作什麼事情都不曉得,要對方說起往事來印證。若是恩公,他替爺爺、替阿爹報恩全無話說,可若來了個不相干的人,蘇景也不會就傻乎乎地跟著對方走。
  
  「為何不裝傻到底?自己半路拆穿謊話,不怕我會見責麼?」
  
  蘇景實話實說:「之前說謊是為了印證身份、以防萬一,但確定仙長身份後,就無論如何也不能在說謊了。仙長救我祖孫性命、替我全家報仇,大恩如天,哪怕你責怪我也不能再做欺瞞。」
  
  對這番的道理,黑袍老者不笑、不怒,只是微一點頭。而蘇景的話沒說完:「還有一件事,要講與恩公知道。」蘇景說的是羅元仙緣之事,他如何冒用木鈴鐺主人的名義傳話,讓青芒山劍仙不再收徒等等和盤托出。
  
  此事蘇景不說,黑袍永遠也不會知道,可仍是剛才那個道理,蘇景不想欺瞞恩人。
  
  「你又沒做錯什麼,這種小事,以後少來跟我聒噪。」黑袍冷冰冰得說了句,並未見怪,跟著又問:「對了,你叫什麼?」
  
  「蘇景。」少年報上了名字,稍稍停頓片刻,又笑了起來:「因為整日磨刀,鏘鏘作響,鎮上鄉親又給我起了個綽號,叫蘇鏘鏘。」
  
  蘇景一笑,眼中的睡意一掃而空,眸子變得透亮,由此他的笑容也清澈異常,透出一股爽朗和真誠。
  
  黑袍老者不覺得『蘇鏘鏘』這個綽號有什麼好笑,還是沒表情的樣子,大袖一甩:「帶上東西,這便隨我去吧。」
  
  蘇景答應了一聲,待取了行囊,卻不見了黑袍的蹤影,正納悶著頭頂忽然響起一陣嘹亮啼鳴,抬頭一看,半空裡一頭比著房屋還大的黑色巨鷹正盯著他看。
  
  大鷹對著他把翅膀一招,蘇景只覺得頭昏眼花,再睜開眼睛時不知怎地已經置身於雄鷹背脊上,旋即雄鷹振翅,向著西方疾飛而去。
  
  飛遁九天、縱覽人間,任哪個凡夫俗子經歷這種神奇事情都會興奮,何況蘇景不過十五歲出頭,還未脫少年心性,坐在雄鷹背上眉飛色舞,忍不住的笑著,開心之余還不忘對巨鷹說道:「仙長原來神駿天鷹得道,九天神物化形!」
  
  之前黑袍要帶蘇景走,跟著老頭消失不見,黑鷹憑空躍出,老者不是精怪是什麼?自家的恩公居然是個化成人形的妖怪,這倒是讓蘇景吃驚不小,不過也只是吃驚罷了,不管妖魔鬼怪,他都是恩公。
  
  黑鷹不理會蘇景,只一個勁地疾飛,蘇景又試探著問了幾句都沒有得到回應,也就閉上嘴巴不再自找沒趣。
  
  飛行了大概三四個時辰的樣子,忽然從蘇景身後傳來了一個慢吞吞聲音:「前方小道友請留步。」
  
  蘇景回頭一看,身後大約十余裡外,一道赤色弧光閃爍,正攆著大鷹的尾巴追上來。此刻是黑鷹載著蘇景疾飛,不是蘇景駕馭坐騎,停不停他可說了不算,而大鷹也並沒有停頓的意思,相反,飛得更快了些。
  
  見蘇景不肯停,那人又慢悠悠地笑了起來:「前面的小道友,那頭黑鷹怕不是你的吧,這頭畜生倒也算神駿,送與我如何?我有一位老友八百壽元將至,我正愁手上沒有賀禮,把這畜生祭煉了送與他當坐騎,也算有幾分面子了。」
  
  蘇景沒辦法不吃驚,對方笑得客客氣氣,但說出來的話,擺明了就是要強取豪奪,黑鷹化形的黑袍老者要是被人家降服了去,蘇景怕是也小命難保。
  
  那人說話雖慢,飛得卻奇快,一句話的功夫裡,赤色弧光就趕了上來,並未急著動手,而是與蘇景並駕齊驅。來者是個中年道士,生得也算周正,就是一對門牙稍大,他一笑就會凸出唇外,看著有些詭異。
  
  道士腳下馭著一柄赤色飛劍,正微笑著對蘇景點頭:「貧道是赤練峰佘陽子,請問小道友如何稱呼、師門何處。」
  
  蘇景不理會,黑色巨鷹似乎知道對方的厲害,不敢和佘陽子廝打,雙翅又猛地加力向前飛去,同時開始上下轉折翻飛,看樣子想要甩開敵人。可是敵人遁劍本領奇高,真就仿佛一道電光似的,黑鷹又哪裡甩得脫,追逐半日,劍光依舊緊緊綴在身旁。
  
  佘陽子哈哈大笑,蘇景的心都涼了,就算他不懂法術事情,至少也能看得出形式、看得出這個賊道士吃定他們了。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黑袍恩公只憑一顆木鈴鐺就嚇退過多位劍仙,必是修行道上了不起的人物,但今天遇到這個佘陽子,卻連逃跑的機會都不存。
  
  蘇景心中暗嘆了一聲,轉回頭望向佘陽子。
  
  佘陽子微笑:「怎麼,小道友終於肯開口了麼?」
  
  話說完,佘陽子就看到那個滿臉困意、睡眼惺忪的少年,忽然展露出一個笑意,清透、爽朗,與之前的倦容強烈反差著。
  
  蘇景笑,講四字:「你惹禍了!」話音未落,雙腿用力一躍而起,他竟直挺挺地從大黑鷹身上跳了下去!
  
  ……
  
  蘇景也沒想到的,自己才剛一跳下,腳下就升起一股極柔軟的力量,輕輕托住了身體,下墜的勢子隨之消失。
  
  張開眼睛一看,一道青色祥光把他托浮在半空,之前一直化作黑鷹的黑袍老者又以人身顯形,仍是先前那份不苟言笑的神氣,但目光裡卻多出了幾分趣味和好奇,正打量著他。
  
  蘇景脫口而出:「你為何不逃……呃?」話未說完他就看出不對勁了:鷹還在一旁懸浮著。
  
  黑袍是黑袍,雄鷹是雄鷹,原來不是一回事。
  
  再看佘陽子,已經完全變了神情,從目光驚詫到到神情充滿絕大恐懼,愣愣望了黑袍老者片刻,忽然翻身跪倒,磕頭如搗蒜:「小人不知老祖法駕在此,更不知原來是小祖宗在騎鷹玩耍,老祖恕罪、老祖饒命。」
  
  黑袍老者根本不看佘陽子,徑自問蘇景:「你以為,憑你百來斤的分量,會影響黑鷹急行的速度麼?你以為,你跳下去了,它就能甩脫追兵麼?」
  
  蘇景現在還搞不清楚黑袍和黑鷹到底是啥關系,但是他再怎麼糊塗也明白危機已除,自己安全了,松了口氣從容應道:「總歸能更快一點。再就是那個賊道士應該會先追我,您…不是,是黑鷹,黑鷹就會有機會逃走了。」
  
  黑袍挑了下眉毛,饒有興趣的樣子:「仔細說說。」
  
  「惡賊搶劫,從來都是一刀拿下然後奪了財物便走,這個佘陽子卻追著我們逗悶子,前前後後飛了大半天的功夫,他很閒很無聊麼?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他有歹意,心裡也有顧忌。」
  
  真正的世俗少年,怎麼可能會騎著一頭神鷹翱翔?佘陽子的確是吃不准蘇景的來路,這才一路追趕、悶逗,想看看蘇景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背景,再決定是否真的下手搶劫。
  
  蘇景看透對方做賊心虛,但自己對修行道一無所知,說大話唬賊人怕是一張嘴就會露陷,繼續逃下去只會一點點加強賊人的信心。既然如此他乾脆不去做那些徒勞試探,直接從大鷹身上跳下去。
  
  賊道士以為蘇景背景不凡,自然不會以為少年跳鷹是自殺,而蘇景跳鷹那句『你惹禍了』,更讓賊道士覺得,少年是要逃走去搬請高手來報復。
  
  事情已經到了那個份上,他當然不能讓蘇景逃走。黑鷹雖然神駿但還不說話;少年卻長著一張嘴,被他逃回去了後面大把麻煩。二者選其先,在殺人滅口和強搶黑鷹之間,賊道士選前者。
  
  說穿了吧,蘇景知道,自己總難逃被滅口的下場,不如自己先動,還能掌握先機,再唬敵人一次;而他提前發動,在逼著賊道士動手的同時,也給他以為的黑鷹恩公爭取了一線逃生機會。
  
  從頭到尾,不過一句『你惹禍了』外加縱身一躍,卻是蘇景的通透心思和少年氣魄!
  
  睡眼惺忪的少年,說死就死。
  
  沒死成。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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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17:08: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三章  全憑老祖做主
          
  
  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解釋過,蘇景看看黑袍、又看看黑鷹,一貫不怎麼清醒的神情愈發迷茫了:「這個…您…哪個?」
  
  黑袍淡淡應道:「這畜生也沒什麼神異之處,只是多修行了幾年,飛得穩當些,這次我過來只是以神識投影天地,帶你飛遁不難,但有些礙手礙腳,便臨時從你家附近召了它來幫忙。」說完,他回頭對著仍匐身在旁的佘陽子說道:「你欲奪我晚輩坐騎,我便拿你的飛劍相抵,可有異議?」
  
  的確是影子,但並非虛構。是真真正正的實質存在,是有法力、有本領的人物,而這靈識投出的影子,修為或許還不及本尊百分一二,卻足以震懾得佘陽子不敢抬頭,顫聲應道:「全憑老祖做主。」
  
  黑袍伸手一招,佘陽子的飛劍立刻被他招致手中。沒了飛劍的托浮,賊道依舊不敢稍動,施展自身法術跪在高空,額頭上冷汗淋漓。
  
  紅色飛劍藏有靈識,被黑袍握在手中劍不甘心,仿佛一條蛇子似的連連扭曲、掙扎。黑袍手腕輕輕一顫,只聽『嗡』的一聲輕鳴,劍上附著的暗暗深紅,就好像煙霞一般、霍然從劍身中迸出,但並不遠去、繞劍三尺氤氳彌漫成一蓬赤色弧光,煞是好看。
  
  再看黑袍手中的飛劍,此刻完全還原成本來的金屬顏色,清亮逼人銀光耀目,黑袍沒什麼語氣:「劍質勉強,祭煉得卻是狗屁。」說著手腕又是一抖,被震出去的赤色光芒迅速回歸劍身,飛劍重新變回紅色,但再不掙扎了,顯然劍上靈識被抹掉了。
  
  黑袍手腕第三次輕抖,不知用了什麼法術,那把劍迅速縮小,轉眼變成了發釵大小,黑袍隨手把劍拋給了蘇景:「劍上威力,是采集日出紅霞煉就的,談不上實用,不過起來好歹有幾分顏色,青年人喜歡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拿去吧,過幾天再幫你收了它。有這個東西防身,高人對付不來,但以前那些想要收你做弟子的,再也惹不起你了。」
  
  說完也不等蘇景道謝,黑袍再次望向了佘陽子:「算過物,就該說人了,你想殺我後輩,他也真格從又鷹上跳了下去。」
  
  黑袍老人做人從來都清清楚楚,不會主動去欺負旁人,但也絕不容旁人冒犯,蘇景是他招去的,坐騎也是他安排的,佘陽子打劫蘇景,算是真正踢到鐵板上了。
  
  佘陽子被黑袍的話驚得臉色煞白,拼了命的磕頭,但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這時候蘇景忽然插口:「殺人…不好吧,不知仙長有沒有辦法,給這個賊人種下個禁制,讓他再不敢起異心,以後都老老實實跟隨在恩公身後,做個忠心的奴僕。若他還不思悔改,老祖也可在一動念間擊殺了他。」
  
  蘇景不懂法術,瞎出主意,他可不知道自己上下嘴唇一碰,輕輕松松所說之事,就算是極道高手也難以完成,可黑袍卻沒有為難的表示,倒是被他一句話裡又是『恩公』、又是『仙長』、又是『老祖』的給說得直眨眼睛。
  
  其實蘇景好歹是捕快出身,對佘陽子這種見財起意、因貪念敢傷命的惡徒全無憐憫之心,殺了就殺了,只是他還有另外一層想法:
  
  佘陽子也有師門、有至交好友,賊道固然該死,但是動手誅殺的肯定是黑袍,蘇景若不勸解,便等若給恩公又結下了仇家、增添了麻煩。因為自己讓黑袍與人結仇,此為蘇景所不願,是以提出了這樣一個辦法。
  
  黑袍是修行過漫長歲月的前輩高人,少年心中的小小念頭他又怎麼可能看不穿?黑袍多看了蘇景一眼,仍沒多說什麼,又望向佘陽子:「可有異議?」
  
  只要能活命,佘陽子哪敢再有奢求,忙不迭點頭:「全憑老祖做主。」
  
  蘇景挺開心的,從一旁插口問佘陽子:「你到底叫啥?」就憑賊道動手前那份猶豫勁,足見其膽子不大,又哪會在搶劫時報上真名號,這一重蘇景看得明白,先前沒顧得上去問,現在事情差不多圓滿解決,就隨口問上了一句。
  
  「小道法號六兩,洞府也不在什麼赤練峰,是在齊喜山修行。」賊道士恭聲回答,跟著又小心翼翼地說道:「小道友…不,小祖宗宅心仁厚,小道求請尊姓大名,他日也好建一座長生祠日夜供奉,以謝不殺大恩。」
  
  「他叫蘇鏘鏘。」永遠冷冰冰沒表情的黑袍子忽然不鹹不淡地搭了一句。
  
  六兩本來打定主意,不管『小祖宗』叫啥他都會大聲贊嘆是個好名號,可是聽到『蘇鏘鏘』三個字,賊道士什麼贊美之詞都說不出來了。
  
  黑袍則繼續對六兩道:「你記好這個名字,以後他便是你的主上!」
  
  蘇景一驚,正擬出言拒絕,黑袍就冷笑了一聲:「我門中晚輩無數、高手無數,一聲法諭八方煙雲齊聚,隨我心意調遣。就憑這個妖孽,想做我的劍奴還不夠資格。」
  
  邊說,陸崖九一揮手,不容蘇景再講話,他又繼續道:「我的責罰完了,你對這孽畜還有什麼責罰,現在說吧。」
  
  這位老祖的性子,當真古怪得很了:你從賊身上得了好處,但與你無關,只是我在罰賊。
  
  蘇景問妖道:「你會看病麼?」後者面有難色,搖頭。
  
  「那你有千年黃精麼?」
  
  妖道嚇了一跳,再次搖頭。
  
  「人形首烏?」
  
  「長生丹?」
  
  「續命散?」
  
  ……
  
  「你怎麼什麼都沒有?」蘇景把神鬼異志上寫的神藥都問了一遍,最後失望搖頭:「你有錢麼?」
  
  終於問到一樣六兩有的東西了,賊道士趕忙點頭:「我洞府中有錢。小祖宗要用錢?我這就著兒郎送過來。」
  
  蘇景搖搖頭,他跟恩公去做事,哪還需要錢:「東面,慈州白馬鎮,條石大街街尾有個宋寡婦,你讓人把錢送去,給她孩子看病吧。」
  
  六兩翻著眼睛想了想:「稍有不巧的,我手上的大本錢剛投進了一樁買賣,現在能直接拿出來不到兩萬兩,不知道夠不夠,若不夠沒關系,我再去搶…那個借。」
  
  蘇景嘆了口氣,他做候補捕快一年才五兩工食銀,這個打劫的賊道卻有兩萬兩身家,還是剛投了大本錢……還真不怎麼公平。蘇景搖頭:「三千兩就足夠宋寡婦上京城請名醫再加母子一生富足了,剩下的錢你讓手下在白馬鎮上散了吧,除了那幾個富戶,大家過得都挺辛苦。」
  
  六兩立刻點頭,從懷中摸出一只紙鶴,嘟嘟囔囔一陣,紙鶴振翅飛去了。
  
  此間事情暫時了結,黑袍老祖淡淡兩字:「走吧。」
  
  蘇景再被黑鷹托回到背脊,那個六兩道士沒有了飛劍,沒了法寶幫忙,以他的本事無論如何跟不上天生翎羽、修行成精的神鷹,也跟著『小祖宗』一起騎鷹。
  
  至於蘇景說的那個『封印收奴』的法術不是一般的手段,單靠黑袍的影子還做不來,非得到了地頭由本尊出手不可。
  
  老祖這次並未馬上消失,神識投影御風而行,跟在黑鷹身旁,他不看路,目光總在蘇景身上打量著,這樣飛了一陣,老祖忽然又開口:「之前你把黑鷹當成了我?」
  
  蘇景搔了搔腦袋,嘿嘿笑兩聲,算是默認了。
  
  黑袍略作沉吟,說道:「你那一跳,還不錯。待到了地方,我另有賞賜。」話音落處,老祖身形一震,神識投影就此消散不見。
  
  神鷹行空,振翅千裡,重新向著西方疾飛而去……
  
  飛得久了,蘇景漸漸有些無聊,轉頭問六兩賊道:「老祖是誰?」
  
  六兩正愁找不著話題和小祖宗搭關系,聞言精神一振,正想開口可目光又閃爍起來,猶豫著應道:「這個…等有了機會還是小祖宗親自去問老祖吧,他老人家沒跟您說身份,小道也不敢輕易透露。」
  
  蘇景也不為難他,便不再追問。
  
  六兩卻由此打開了話匣子,先試探著對蘇景道:「小祖宗有所不知…我雖不肖,可平時也一直都是個老實人,不怕您不信,這是我今生第一次做賊,沒想到就…就…足見小道和小祖宗有緣。」
  
  蘇景失笑,這個賊道士倒是挺會說話,把搶劫也扯到機緣上。
  
  見『小祖宗』面露笑意,六兩信心更足,但語氣更加悲苦了:「小祖宗當曉得,我們精怪一脈比不得人,沒有那份天賦,修煉起來特別辛苦不算,一旦有了些小小成就,老天爺就會來為難,讓我們的氣運變得奇差無比,真真是喝口涼水都會塞牙,這不,我才第一次起了些貪念,就一頭撞在了您老手中。」
  
  這番話讓蘇景頗有些意外,再次回頭望向六兩:「你是精怪?」之前黑袍也曾直斥六兩『妖孽』,但蘇景以為那就是個蔑稱,並無其他含義,沒想到這賊道士真是個妖怪。
  
  六兩趕忙點頭:「小道本是齊喜山上的一頭松鼠兒,得了大機緣修行成形,手下聚集著百來位兒郎,有一番小小的局面。」
  
  原來是松鼠精,蘇景現在再看六兩說話時露出的那對門牙感覺自然多了,又好奇問道:「你為何叫做六兩?」
  
  六兩面露氣憤:「我剛剛得到機緣,但還無甚法力時曾遭逢大難,落入了一個獵戶手中,他拎著我對同伴笑道『這身好皮毛,值得六兩銀子嘞』,後來我僥幸逃了性命,下定決心要刻苦修煉,再不要受這般欺侮,給自己起名『六兩』,就是為了不忘那命懸一線的苦楚,以作激勵。」
  
  原來還是個勵志的妖怪,蘇景『哦』了一聲,似乎又有些困了,心不在焉地應了句:「現在呢,或許連六兩都不值了。」
  
  若方才黑袍老祖殺了這妖怪,真就連六兩銀子都值不回來!
  
  六兩聽得懂蘇景話裡的味道,滿臉尷尬,搓著手心懦懦道:「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保證也再不會又下次,小祖宗的話時刻牢記在心,絕不敢違背半字……」
  
  蘇景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先聊著,騎乘大鷹一路向西……
  
  巍峨大城一晃而過、千頃良田不過是豆腐塊,那些本來寬闊得一眼難見彼岸的大河現則變成了一條條青碧玉帶……漸漸的,繁榮東土被雄鷹甩在身後,眼前景色換成了重重山嶺,連綿起伏直連天邊,但看似不絕的山勢終歸也有到頭的時候,大山的那邊廂便是西域地界了,隱約可見大片的牧群,在被青草染得翠綠的地面上緩緩蠕動,而西域過後,土地漸漸荒蕪,直到最後蘇景眼中只剩無盡黃沙。
  
  不知不覺裡,雄鷹已經飛了整整二十一天,蘇景飢渴交加,行囊中帶的乾糧早就吃光了,可大鷹卻從未露出過停頓之意,根本不容他下去找些吃的喝的。所幸六兩隨身帶了個小小的乾坤囊,裡面放了點松子和幾壺清水。
  
  見久久未能抵達終點,六兩懊惱不已,直言相告:「我本來有個大好乾坤袋,裡面放著以前用過的寶貝和兵器,另外有酒有肉還有錢,不過出門時沒帶上,就只帶了這個小的。」
  
  蘇景這兩天光磕松子來著,聽到肉兩眼都冒青光:「為何不帶著?」他的心思機靈,不等松鼠妖怪回答,蘇景自己就恍然大悟:「出門搶劫,不敢帶著?」
  
  「是、是,萬一碰上個狠心的,我沒搶到他再讓他把我搶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妖怪回答得一本正經。
  
  這個時候黑色巨鷹忽然發出一連串響亮啼鳴,雙翅微微收斂陡地提高了速度,蘇景和六兩趕忙向下張望,旋即兩人同時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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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17:08: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四章  活生生的鬼城
          
  
  四牆高聳、門樓巍峨,一座座樓台節比鱗次,尖尖的高塔直插雲霄、宏大的道觀氣像森嚴,闊直大街縱橫交錯、車水馬龍人潮如織……好一座煌煌大城!
  
  展目遠眺,四下裡仍是茫茫沙漠,全沒有丁點的生機;正中卻是一座繁華城池,充滿勃勃生氣。如此強烈的反差,蘇景又怎麼可能不吃驚。而這反差之中透出的,又何嘗不是一份詭氣。
  
  黑鷹開始緩緩下降,蘇景試探著問道:「黑兄,到地方了?」
  
  黑鷹靈瑞,輕輕啼叫一聲,似是應答個『是』。
  
  蘇景心裡琢磨著,以前聽說修行人求清靜,都會選擇僻靜地方悟道,沒想到『老祖』竟然會在這樣一座大城裡安家。不過沙漠正中央四方一座城,附近沒有水脈也不見綠洲,城池越繁華這地方也就越邪門……
  
  黑鷹特意在城中選了個偏僻角落降下,並未引來旁人的驚奇。蘇景騎了大半個月的鷹,終於能夠腳踩實地,心裡說不出的快活,可是他從鷹背上跳下,鞋底才剛一接觸地面,忽然驚呼了一聲,身體打晃險險就跌坐在地。
  
  沒能站穩不是因為騎坐太久變得腿軟腳軟,而是地軟。看似堅硬的石板路,人踩上去,竟然軟綿綿的好像踏沙,直接就沒了少年的腳踝。
  
  這樣的情形未免也反常了,蘇景愣了愣神,右腿單腳站穩,緩緩『拔出』左腳,那腳下的青石板就好像水中的影子似的,微微起了陣漣漪便告復原,青石依舊,看上去硬邦邦的生冷。
  
  再仔細看左腳上的鞋子,鞋底、鞋幫乃至鞋堂裡,盡是細細密密的黃沙,被太陽曬得發燙。
  
  蘇景試探著走了幾步,腳下傳來的感覺明明白白,他就是踏足於沙漠,少年若有所悟,恰巧身邊有棵大樹,他試著伸臂一按,手上輕飄飄的不存絲毫感覺,就那麼把手按入了樹干。至此蘇景終於明白了,這座大城、眼前一切,僅僅是一團浮光掠影,幻像罷了。
  
  少年自角落裡轉出、走向大街,六兩緊跟在他身後,此刻妖怪也是滿目驚訝,一邊張望著城中的熱鬧景像,一邊嘖嘖稱奇:「據我所知這世上也有不少幻形化影的法術,但充其量一座破舊廟、一片小樹林…像老祖這般輕輕松松就催動起一座大城鏡幻像,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事情,就是那傳說中裡專擅幻形的神獸蜃,怕是也未必能有這樣的法力!只是……老祖法駕何處?」
  
  蘇景的神情迷糊到不能再迷糊了。他原來以為,下了雄鷹,面前有座山、山裡有個觀,觀中坐著個老道就是黑袍,哪想到竟會來到一座幻像大城中。這可讓他上哪找人去?
  
  而那黑袍的靈識之影,自從降服六兩後就再沒出現過,蘇景試著喊了兩聲也不見有人答應,六兩小聲給他出主意,但又不敢直接說:「或者…我記得…小祖宗上次喚出老祖的時候正在自殺。」
  
  蘇景不同意,萬一這次要是不靈了怎麼辦。
  
  這個時候蘇景忽然身子一震,有個漢子自他旁邊路過,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蘇景頓時大喜,要知道這座城是幻像,可那漢子真正撞了他一下子,絕對是真實之人,這其中必有玄機,他立刻邁步追了上去,但是等他走上大街後便駭然發現…摩肩接踵、手腳相觸,身邊經過的所有人竟然都是真的,活生生、真實的存在。
  
  有人嫌他莽撞,向他怒目而視;有人大度,被他碰到只是呵呵一笑;有人眼色機警,在蘇景碰到自己前就先伸手把他擋開了。
  
  此刻六兩已經不再是驚訝,而是一副見了活鬼的模樣,聲音都忍不住微微發顫:「這…這城是幻的、人卻是真的?他、他們在這裡怎麼活?」
  
  熙攘大街上,人們神情各異,或腳步匆匆有事在身,或皺眉微皺心有所想,或面帶笑容與身邊同伴談談說說,街兩旁的店鋪中有商有客,就著貨物地討價還價。
  
  蘇景與六兩又特意去試探,城中所有的景物、甚至草木、花鳥、家畜這些事物統統都是幻境,觸手不存穿身便過,唯獨人是真實存在的……
  
  幻的城、真的人。
  
  城中人渾不知自己身處幻像中,活得……煞有介事。
  
  饒是蘇景的膽量不小、六兩見多識廣,身處於如此詭異的情形中,兩人的胳膊上不由自主地炸起一層雞皮疙瘩。
  
  蘇景搖晃了下腦袋,眼前的情形再如何古怪也和他無關,盡快找到黑袍才是正經,當下也不管那麼許多了,伸手隨意拉住一個路人:「這位先生,請問……」
  
  不料此人正有急事在身,混不耐煩道:「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著抓藥!」說著,胳膊用力一甩把蘇景推到一邊去了。蘇景無所謂,道了聲『小子莽撞』,就打算再換旁人來去問,不過六兩見那漢子推人,當下就著腦了,一伸手抓住那路人,森森冷笑道:「能得我家小祖宗垂問,是你三生五世修來的福分……」
  
  結果還不等妖怪把話說完,那人就又重復:「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著抓藥!」說著,胳膊揮動又想要把六兩推開,六兩多大的力氣,被他拿住普通人怎麼可能掙脫?
  
  路人不停掙扎,而口中就不停重復著『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著抓藥』,反反復復、來來回回,就是這麼一句話,除此之外再無旁言。
  
  重復幾遍下來,六兩也就大概明白了,此人的腦子多半有些問題,否則怎麼可能就會說這一句話,這樣的人當然不會知道老祖在哪裡,當即也就放了他去,又復跟在蘇景身邊,去向其他路人打聽,可是……這街上每個人都只有一句話!
  
  「今日天氣不錯,正是游街的好時候。」
  
  「劉員外的孫兒滿月,在醉仙樓上擺開流水席,我得去喝他一杯。」
  
  「錦色布莊貼了告示,今天又到了一批好綢緞,價格便宜得緊呢。」
  
  「這趙屠戶不是好人,買與我的肉是臭的,我這便要找他理論,若他不認賬我非拖他去見官不可!」
  
  ……
  
  一路走下來,蘇景不知攔下了多少人來說話。
  
  每個人都會開口,但就如那位『娘子生病』之人一般,所有人口中都只有一句話,各不相同、可是就一句,不論蘇景問什麼、說什麼,他們永遠就那一句話,甚至在說話時,臉上的表情也隨之一起重復。
  
  詭異漸漸變成了陰森,從蘇景的眼中、耳中漸漸落入心中,繼而發散開來,慢慢融入血液、被帶到四肢百骸,不知不覺裡,少年的手腳都有些發冷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從一條弄堂中跑出來個七八歲的紅袍子小童,不偏不倚正和蘇景撞了個滿懷,隨即小娃哇呀一聲跌坐在地。
  
  對方跑得很急,蘇景也被他撞得向後踉蹌了兩步。
  
  六兩護主心切,趕忙把小祖宗扶穩了,跟著邁上一步,看樣子想要對小娃呼喝兩句,可是等六兩看仔細了那個小娃的樣貌,嘴巴裡的正要湧出的喝罵忽然變成了一聲驚呼:「小…小、小老祖?!」
  
  是小老祖,不是小祖宗。
  
  此刻蘇景也看清楚了,跌坐在地的雖只是個小娃娃,並沒有皺紋、胡須,但五官樣貌像極了自己的黑袍恩公,只是小娃穿得是一身火紅長袍。
  
  活脫脫的,娃娃時的恩公。
  
  紅袍子小童不理會六兩,拍拍屁股站起來,對著蘇杭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是我毛毛躁躁撞到先生,對不住的很。」
  
  蘇景吃不准這個『小老祖』是不是也只會說一句話,當下也沒去轉開話題,只是搖了搖頭,客氣道:「不妨事,沒要緊的,你摔疼了沒有?」
  
  「我沒事,一點也不疼。」紅袍子小童笑了笑,但馬上又邁出一步,擋在了蘇景的去路上,仿佛怕他跑了似的,又繼續道:「我已經道歉於你,現在該你給我道歉了。」
  
  到這城中後,除了六兩外,唯一一個和他說出第二句話的人,穿著紅袍的『小黑袍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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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17:09: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五章  公道是天道
          
  
  大街上行走,誰都沒注意對方、不小心撞在一起,本來也不存在誰對誰錯,道一聲對不住是懂禮數,不道歉也談不上如何可恨,不過『我道歉之後你也得道歉』,這樣的人實在不多見。
  
  蘇景不忙道歉,而是反問:「相撞後你站起來就走,我也不會怪你什麼。又何必你先道歉於我、我再向你講對不住,不嫌啰嗦麻煩麼?」
  
  紅袍小童一本正經地搖頭:「不可以。我沒看到你,是我的不對;你沒留意我,是你的過失,所以你我才會相撞。因為我有錯,所以我要道歉,這是公道;但你也有錯,是以也得向我道歉,這還是公道。你若不肯向我道歉,便欠了我一個公道。」
  
  小童果然不嫌啰嗦,仔細講解了一番,聽到這麼個小東西一口一個『公道』,即便身處於詭異城中,蘇景也不禁莞爾:「怎麼你這麼講究『公道』,這兩個字對你很要緊麼?」
  
  這次小童神情更加鄭重了:「要緊得很,我志在登仙,若求仙,就非得領悟天道不可,天道就是公道,是以我時時刻刻都要講求公道,莫看我現在沒什麼本事,但提前去領悟、思索總不會錯。」
  
  『小老祖』認真的模樣,讓『小祖宗』無言以對,只有點點頭:「剛剛相撞,對不住你。」
  
  話一出口,小童兒爽朗做笑,不在耽擱,邁步就跑開了。娃娃的動作挺快,讓蘇景都沒來得及再多問其他。
  
  蘇景和六兩面面相覷,妖怪猶豫著:「這、這就走了?」
  
  蘇景說了聲:「追去。」主僕兩個拔腿就去追趕小童,不過蘇景多出個心思,沒有直接攆上去,而是加快速度從旁邊道路小小繞了半圈,截住了小童,並且完全是故意的撞了上去。
  
  才短短一刻過去,紅袍小老祖就不認得他們了,一切又都重新來過一遍,小童跳起來,先向蘇景說對不住,跟著又要蘇景向他道歉……
  
  『小老祖』也和這城中的其他人一樣,唯一區別僅在於,他更『聰明』些,能就眼前的情形做出判斷,並最終解到『公道』這個大題目上去,如果蘇景問他其他事情,小童仍是給他解釋『公道』,一遍,又一遍。
  
  ……
  
  蘇景被困住了,沒有一個人能幫他,隨他如何走、如何問,也找不到恩公、尋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大約正午他們進城,尋找了三個時辰一無所獲,直到天黑時分主僕兩個眼前人影一閃,面色威嚴的黑袍老者終於出現了。
  
  驚喜同時心裡還有點懷疑,蘇景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傻話:「你是真的?」
  
  黑袍才不去解釋什麼,揚手把一塊巴掌大的黑色令牌扔向六兩:「抵住額頭,落印於此,以後若再敢生出異心,下場就是魂飛魄散。」
  
  六兩接了令牌,臉上顯出個驚駭神情。接受禁制、從此奉蘇景為主是早就確定之事,六兩本來早有心理准備,真正讓他吃驚的是這塊令牌……
  
  黑袍眉宇中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氣,六兩不敢再耽擱,趕忙捧了令牌貼住額頭。黑袍口中輕念了一咒,令牌光芒一閃寂滅,六兩只覺得腦海中傳來一陣撕裂劇痛,心裡明白自己的一線魂魄已經被這古怪牌子奪了去,從此自己的性命就握在了掌令者手中。
  
  黑袍把令牌拋給蘇景:「賞你的。」再伸手揚起一片烏光,不管正下拜叩頭的六兩,只把蘇景裹了起來,轉身便走。
  
  六兩呆坐在地,愣愣看著黑光消失的方向,失神的原因仍是那塊牌子,何其寶貴的東西,一旦現身天下,不知要引來多少血腥爭奪,黑袍竟全不當回事似的,隨手就賞給了小輩……
  
  片刻之後,蘇景已經置身於一座石屋中。
  
  地面結實、牆壁微涼,這屋子是真的。屋子面積不小,其中空空曠曠,連桌椅都沒有,就只在地上擺了幾個蒲團。
  
  黑袍居中而坐,隨手一指身前蒲團,對蘇景道:「坐吧,不用拘束什麼,有何不解,盡管來問。」
  
  蘇景先依著晚輩的禮節做好,發問:「恩公仙山何處,尊姓大名。」
  
  「離山,陸崖九。」黑袍把自己的名號告知,可蘇景只是個俗世少年,完全不知道這短短的五個字,在修家眼中究竟意味著什麼。
  
  無論怎麼看,叫做陸崖九的黑袍老者都不是個喜歡廢話啰嗦之人,但是見到蘇景臉上的迷惑,陸崖九居然很是耐心的給他講解了幾句。
  
  離山劍宗立派時間雖然只有三千年,但地位高高在上。傳承的道法、劍法驚奇絕倫、門下弟子精英眾多,與普通門宗有雲泥之別,是修真正道弟子公認的七大天宗之一。
  
  離山劍宗能有今日的局面,全賴於當年建派師祖的手段了得。三千年前,九位大修行者駐道離山,聯手扎住了離山劍宗的基業。而這九人之中,竟有六個悟透大道,破劫飛升,從此晉身仙班逍遙宇宙,試想,他們留下的道法又豈同凡響?
  
  至於未能成仙的三個人,一個是毀在了最後一步,未能跨過最後一步劫數,身死道消,再入輪回後不知去向;另一個半路夭折,突然走火入魔被自身修為反噬慘死;那最後一個人,則是蘇景眼前的陸崖九了。
  
  蘇景知道自家的恩公不一般,但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居然如此了得,以陸崖九的輩分、背景,這天底下怕是沒有幾個人有資格見他而不跪!
  
  沉靜了下心思,把剛剛升起的驚駭壓回心底,蘇景再問:「不知恩公要我做什麼事情。」
  
  由來已久的問題,小時候蘇景還不覺得什麼,但隨著長大,通過其他劍仙見了木鈴鐺的反應,就漸漸明白陸老祖不是一般的修行者,這樣的人,就算把翠薇山搬起來去填平雁棲湖也只當是活動下筋骨,能有什麼事情找一個凡人小子來幫忙。
  
  「我快死了。」陸崖九語出驚人,但他自己的態度很平淡,好像在說天氣暖了、茶水冷了、花兒開了這些不相干的閑事:「我手上有一本邪門功法,練了或許能幫我續命,但也可能引出更嚴重的後果,所以需要一個人為我試法,就是你。」
  
  蘇景不理解還會有什麼後果比著死更嚴重,但是這種功法事情他一竅不通,問了估計也不會更明白,只是點點頭:「哦。」
  
  倒是陸崖九略顯好奇:「怎麼,你不問問我,這邪門功法你練了,會不會有什麼壞處?」
  
  「萬一您說有壞處,那得多掃興啊。不問。」
  
  陸崖九先是一愣,隨即從未露出過笑容的老頭子,忽然笑了起來……
  
  既然打定主意要報恩,那管這功法會有什麼後果,還不都得練。聽著陸老祖一口一個『邪功』的說著,功法指定不是什麼好路數,干脆不問了,蒙著被子跳井,落個不知不煩。
  
  分不清這少年是糊塗還是明白,是勇敢還是混不吝。
  
  蘇景則揭過此節,問起另個自己最關心的事情:「為什麼是我?」跟著,他順便把這些年裡自己參悟出的『答案』也一並提出:「可是因為我資質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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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17:09: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六章  十萬心念十萬人
          
  
  以陸老祖的背景和手段,想要找人試法,真正是隨手一抓一大把,又何必非得找上當年那個奄奄一息的嬰孩,在蘇景想來,唯一的解釋也就是因為自己天資驚人,根骨出奇,被恩公一眼給看上了。
  
  「你的資質?以修行根骨來說,全不值一提,就是不入流的散修門下弟子,也比你要強。」陸崖九毫不客氣,一碰冷水兜頭潑下。
  
  蘇景不干了,辯解:「也不是這麼說,從小到大,有不少高人都說我天資卓越,還有過幾位修家想要收我為徒、帶我去修煉。」
  
  陸崖九依舊問問搖頭:「你倒是有些機敏心思,被讀書人看中不奇怪,這和我無關;但那些練武的、修道的,覺得你根骨不錯……你莫忘記,你幼時垂危,我曾出手救你。」
  
  當年陸崖九是以真元修為幫小蘇景修補身體上的傷害,在娃娃身上自然也就留下來些真元的氣息,結果被那些修行道上的庸才誤認為這孩子身上凝聚先天靈氣,根本就是鬧了個大烏龍。
  
  至於習武高手看中蘇景,道理就更簡單了,經過陸崖九出手救治過的娃娃,身體當然是特別的好,雖沒有修行天賦,練武絕對合適。
  
  蘇景得知自己原來不是修真奇才,失望之余舊問重提:「那為何恩公選了我?」
  
  「你可知,我畢生修行,最看重的是什麼?」雖是問句,但陸崖九不用蘇景回答,徑自給出了答案:「是機緣。」
  
  「那年我剛剛得到這道邪功、正在回去的路上,就見到了你爺爺,被他感動出手救你,這就是機緣。機緣不能刻意安排,只能順其自然,當夜裡我給了你爺爺那枚木鈴鐺,他問我什麼時候讓你來報恩,我說隨他心意,幾時都行……我問你,為何你長到這麼大才捏碎那鈴鐺?」
  
  又有哪個老人不希望孫兒為自己送終呢?蘇老漢也不例外。既然仙長說幾時都行,他就把孫兒留在身邊,直到自己過世,之後蘇景又自作主張,在家為爺爺守孝一年。蘇景如實回答陸崖九之問。
  
  陸崖九臉上的喜色卻更濃了:「我對手中邪功心有畏懼,不修習的話大不了壽數不續、身死道消重入輪回,也總比去強練它引發惡果更好些,是以早就不再把它當回事了。最近十年我都閉關清修,想要再突破大道、用正道辦法為自己續命,根本再聽不到你那鈴鐺傳音了。但一個月前離山劍宗出了件大事,弟子求我出關應策,剛巧不巧你就在我出關的這幾天裡捏碎鈴鐺,這不是機緣是什麼?」
  
  「我面臨門中大事,雖以靈識投影去接應你、照應你,卻不想浪費法力帶你飛過來,便找了頭黑鷹載你,因是倉促召喚,對這黑鷹的腳程我可也吃不太准…你可知,若它載著你晚到一天,你便再也見不到我,它能趕得及,又何嘗不是機緣?」
  
  「幻城之中,十萬七千六百零三人,你隨意亂走,卻偏偏遇到了小時候的老八,這更是天大機緣!」
  
  一番話說完,陸崖九又把話鋒一轉,兜回最初:「剛說過,本來我已經打消了修習那邪功的想法,可是這一連串的巧合,件件都說明你便是我的『機緣』,不由得我對那邪功又重拾了幾分信心。」
  
  練功的事情就不用說了,恩公怎說蘇景就怎麼做,但蘇景從對方的言語中聽出另一件事:「您剛說…晚到一天就再見不到您了…您身上還有要緊事情?」
  
  他怕陸崖九會離開,留他自己參悟那門功法。練好或練壞還在其次,關鍵是這門功法關系到恩公的命數,他怕沒人指點自己瞎練會耽誤了恩公。
  
  陸崖九點頭:「不錯,只待黎明,你就再見不到我了,因我的壽數大限,便在今夜末!」
  
  蘇景大吃一驚,想也不想,著急忙慌:「天一亮你就……那還費什麼話,趕緊練功吧!」
  
  陸崖九再度笑了起來,緩緩搖頭:「這或許就是我最後一夜,練功又急個什麼,還有一件事情,我非得做好不可!」說話中,右手輕掐一道劍訣,一道璀璨光華自他指尖衝天而起,打透屋頂直奔星河。
  
  片刻後,空中傳來一聲清冽啼鳴,振翅聲呼呼響起,之前送蘇景來此的那頭大黑鷹奉詔而來,懸浮在低空,頭頸用力垂下,目光中飽含恭敬。
  
  陸崖九對著黑鷹說道:「你幫我送人,我自會與你酬勞,一是我出手幫你貫通氣海,助你晉位妖目,然後我手書一封,你帶了信去離山劍宗,掌門見信便會與你一道法詔,你可在我離山下轄之地尋一座山嶺,從此做一位山中王。」
  
  修真大宗各有勢力範圍,有時會封些聽話、或者幫門宗建功的妖怪做山王或河主,當地小妖受其統轄,也算有個秩序。
  
  這黑鷹不過幫忙送了個人,前後也才飛了二十余天,陸老祖就要幫它晉升一個境界,且封下妖王,十足是賺到了。
  
  但陸崖九的話還說完,繼續對黑鷹說:「或者,我傳你一套功法,但從今往後,你都要奉蘇鏘鏘為主,無論他要你看守洞府、抵御強敵、還是要煮了你熬湯吃肉,你都不得違抗。二者選其一,速速作答。」
  
  兩個選擇,乍看上去後一個可遠不如第一個好,但這頭黑鷹也有幾分聰明心思,暗忖自己修煉了幾百年,進境越來越緩慢,到了最近十年乾脆就停滯不前了。就算陸老祖肯出手幫我硬提一個境界,但以後呢?沒辦法再提高,終歸是望道無門,找個山頭做個妖王,再逍遙個幾百年,到頭來還是塵歸塵土歸土。
  
  後一個選擇,可以得到一本功法。像黑鷹這種從荒野中修煉出來的精怪,無門無派無師傅,修行上最大的苦處莫過於沒有指點,完全得靠自己摸索,能夠得到一本上好功法,是它們夢寐以求的事情。以陸老祖的氣派,賞賜下來的自然是上品中的上品,以後它就可以按圖索驥、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這才是登仙的正道。
  
  至於委身為奴,黑鷹非但不以為恥,反倒是覺得,這位小祖宗以後肯定會是離山派中的重要人物,前途不可限量,給他做了家奴,比起離山劍宗指派下去的妖王要更威風也更實惠。
  
  何況在半路遇敵時,蘇景還曾舍身掩護黑鷹逃走,黑鷹對這少年心存感激。當下再不猶豫什麼,對著陸老祖畢恭畢敬地低鳴兩聲,示意自己選第二種。
  
  陸崖九揚手把一只記載了功法的玉玦擲出,大鷹張開嘴巴輕輕含了,但並不飛走,又轉目望向了蘇景。
  
  先前老祖用令牌收服六兩的過程,它在天上都看得一清二楚,現在就是等著蘇景取出令牌,好讓自己完成認主。
  
  蘇景並沒有取出令牌,抬頭對黑鷹道:「那塊牌子是用來對付三心二意之輩的,黑兄不在此列,既然你已答應了老祖,我便信得過你。」
  
  此言一出,黑鷹頗有感動,陸崖九則笑了笑,並沒多說什麼,只是在望向蘇景的目光裡又多些顏色。
  
  陸崖九神態輕松,長長地抻了個懶腰,笑道:「兩不相欠,我在不欠這人間,人間也不負我,很好,一身輕松了。」
  
  黎明時就會死,臨死前要處理好一件事情……竟然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丁點小事。
  
  揮手打發走了飛鷹,陸崖九還不提練功的事情,仍是問蘇景:「還有什麼不解的事情,問來吧。」
  
  蘇景現下也大概看出來了,陸崖九能這麼穩當,自然是早有妥帖安排,仙家的手段和籌謀,實在不用凡人少年跟著瞎操心,蘇景也就不去催促了,挑著感興趣的事情問道:「還有兩處,一個是不明白恩公為何囑咐爺爺,一定要我磨刀不輟;另個是剛剛那座城,古怪得很。」
  
  「磨刀之事後面再說,現在不用急著發問,至於那座幻城……最近十年,我閉關精修,或許是大限將至的原因,心思總是不能太清寧。修煉時我倒沒覺得什麼,但出關後才發現,身邊多出了一座城。」
  
  蘇景開始沒太聽懂陸崖九的意思,但是在對方又解釋了幾句後,蘇景懂了,滿臉睡意驚散,眼中只剩駭然!
  
  陸崖九說的就是幻城…那城中的每一人是陸崖九見過之人,原本只是他腦海中的影子,但因崖九在修煉時不能專心,精氣外泄,以致在他不知不覺中,這些識海投影都凝聚精氣、於他體外化作實體。
  
  他們都不是人,只是絲絲縷縷大修為者凝練的精氣,因皮囊血肉皆為精元所化,所以看上去、摸上去和真人無異。
  
  說穿了吧,那些人乾脆就是陸老祖『想』出來的!
  
  而城中的諸般景物,則是那些人『想』出來,但他們的法力差得遠了,由此在蘇景所見、所感中,城只是幻像、人卻是真實的。
  
  幻城中人的來源是陸崖九的一個念頭,並沒有真正的靈智,他們做的事、說的話只是陸崖九的一個記憶瞬間,又難怪絕大多數人都只會說一句話。
  
  但是這並不絕對,如果有什麼人能讓陸崖九記憶特別深刻,識海中的影子越深刻,那麼在幻城中的投化出的實體也就『活得越復雜』,比如那個酷似陸崖九小時候的紅袍娃娃……
  
  市井中從不乏神仙鬼怪的筆記小說流傳,既有人鬼夜遇的香艷故事,也有仙家鬥法的驚險傳說,寫得光怪陸離引人遐想,蘇景曾看過不少,可是那些小說寫得再如何精彩,終歸只是書生們的臆想,相比於他現在的見聞,不知要遜色了多少倍。
  
  十萬心念十萬人,幾許精氣化繁城!
  
  「手足九人駐道離山,但九人中只有兩個人是真正的親生兄弟,且還是孿生。」陸崖九又重起了個話題:「其中一個就是我,另一個本名叫做陸角,大結拜後排行倒數第二,改名陸角八……」
  
  提起兄弟,陸崖九眯起了眼睛,表情愉快而恬淡:「那小子天賦驚人,兄弟九個結拜,以他進境最快…他的道不曾對我說起,可我們是孿生雙子,天生就有靈犀牽連,所以我知道,他領悟的天道是:公道。現在你知道了,在幻城中遇到的那個紅袍子小家伙是誰了?」
  
  幻城中蘇景見到的黑衫小童不是陸崖九,而是他的孿生兄弟陸角八。
  
  陸崖九似乎還想說什麼,但臉色微微一黯,淺嘆道:「再一個時辰天就亮了,該走啦…也不知還能不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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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17:09: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七章  這邊有個老道
          
  
  先囑咐過蘇景不可稍動,陸崖九從袖中取出一盞古香古色的無捻銅燈,擺放於身前,跟著他把腰板挺了挺,開始吸氣……一口氣,足足吸了大半個時辰。開始的時候蘇景還不覺得如何,但不久後便覺得天搖地動,仿佛整個世界都要被陸崖九這一口抽個干淨!
  
  蘇景不曉得,當陸崖九開始鯨吸,那幻城中的磚石瓦礫、草木人物等等所有一切,都在肉眼可見中枯萎凋零,又變回絲絲縷縷的真元精氣,被主人收回體內;
  
  蘇景更看不見,當幻城如泡影般消失後,遠近周圍的沙漠也開始緩緩變化。原先沙粒雖然細小,終歸還是有形有質之物,可現在卻漸漸風化、霧化,漸漸變成了一裊黃煙。一粒沙如此,一片沙漠皆如此,當陸崖九一口長氣吸完,大片沙漠也化作漫天黃霧。
  
  方圓數百裡內貯藏的天地精氣,盡被陸黑袍一吸所攫。若非陸崖九刻意相護,身處於附近的蘇景、六兩、大黑鷹也會化為烏有。
  
  若換個角度去想,陸崖九只要吸一口氣,就能要了六兩的小命,這是什麼樣的修為?
  
  吸飽氣後,陸崖九雙目半合,穩穩開口,朗朗詠念大咒
  
  蘇景聽不懂他念得是什麼,但是他能看得見,陸崖九每一字咒言出口,聲音非但不會消散,相反還會凝結於實質,變作一個青光閃爍的符篆,仿佛一只蝴蝶,在空氣中上下飄蕩,靈動無比。
  
  千字大咒,便是從陸崖九口中飛出千只青光符篆,四散飄於石屋之中。
  
  咒言唱罷,陸崖九猛地睜開雙手,十指交叉結掐出一個古怪手訣,對著那盞古燈一點,口中如雷大吼:「咄!」隨他一喝,石屋中飄散的千字咒陡得彙聚起來,一時間石屋中青光大作,符撰串聯成遠古咒令,圍住古燈開始層層打轉。
  
  燈無捻,不可燃,唯有咒令生光,片刻後,一盞豆大光芒自燈上躍起。
  
  黑色光芒。
  
  咒令越轉越急、燈上光芒漸漲漸強,如豆、如拳、如盤、如磨……直到它撐滿石屋,把蘇景與陸崖九籠罩。
  
  當黑色燈光加身的瞬間,蘇景也再次後知後覺,哪裡是什麼光芒啊,黑色來自:漏!
  
  燈上長出的,是一個撕裂乾坤的窟窿。
  
  黑窟一口吞下石屋中的一切。
  
  百般驚駭,還是沒耽誤蘇景及時開口,問了老祖一句:「咱這是去哪?」
  
  ……
  
  不疼不癢的,只是眼前一陣恍惚,不久後當視線再度清晰時,蘇景已經置身於另一處地方:天穹染血,紅得觸目驚心,蘇景篤定天空的本色便是赤紅,並非霞雲所致,因為他能看得到日、月、星辰。
  
  由此蘇景也大抵明白了,自己現在怕是已經離開中土了。中土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會有黑色的太陽。
  
  日、月、星辰共存於天穹,無論哪座天體,都是沉甸甸的烏黑顏色。
  
  倒是地面,從腳下綿延至遠方,盡透著慘慘的蒼白。
  
  血紅的天頂、烏黑的日月、慘白的大地。
  
  叮咚一聲,那支青燈掉落於身旁。
  
  蘇景緩了緩精神,問身邊的陸崖九:「前輩,這是哪裡?」
  
  催靈燈、遁黑窟,耗費真元極大,即便高深如陸崖九,此刻也臉色蒼白,伸手將青燈收起:「化外之境,它具體叫什麼我也不知道,姑且喚它青燈境吧。」
  
  世中世,化外天。
  
  無捻銅燈撐開的這方天地,雖然仍在大乾坤之內,卻另成世界、自有方圓,與外界沒有絲毫的聯系。
  
  「這盞銅燈是我意外得來的,此間我之前就來探過兩次,具體許多情形我也還沒能弄清楚。」陸崖九一句話,把蘇景即將脫口而出的一大串問題都給堵回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蘇景忽然聽到一陣自己身後傳來一陣『呼嚕呼嚕』的怪響,回頭一看,就在他身後數丈距離,竟然還有個人。
  
  一個瘦小枯干、蓬頭垢面的老道,盤腿坐於地面,手中捧著個不大不小的瓷盆,正在吸吸呼呼的吃面。
  
  腌臜老道根本就不去看蘇景或者陸崖九一眼,把全付精神都放在了自己那盆面條上,吃得滿頭大汗。
  
  陸崖九的神情還算輕松:「以前我來時他也在吃面,對外物不聞不問,應該不會打擾我們。此人高深莫測,你萬萬不可招惹他。大家相安無事,如此最好。」
  
  蘇景點頭答應了一聲,不過他的心思、眼光一向都不錯,很快又看出了問題:
  
  那個道人雖瘦小,但吃面時嘴巴開闔極大,正常而言,照他這樣的吃法,怕是用不了幾口就把盆中面條吞吃個干淨了。可是那一盆面條始終滿滿當當,憑他吃得如何快始終不見少。
  
  蘇景小聲道:「面條怎麼吃不完?」
  
  陸崖九淡淡地應道:「那是聚寶盆,道士用它來裝面吃,一萬年也休想吃空。」
  
  紅天下、白土上,一個髒兮兮的老道捧著聚寶盆吃面,不知他已經吃了多久,不知他還要再吃多久。
  
  一個凡俗少年,忽然接觸到光怪陸離的修行世界,滿眼滿心都充滿了好奇,陸崖九明顯不耐煩了,說了句:「隨我來。」說著,又遁起青光,帶著蘇景飛出十余裡,遠離了那個吃面的道士後才重新落地,一老一小相對坐好。
  
  青燈境內一片平坦,地勢幾乎沒有絲毫起伏,只在極遠處有座巍峨高山,孤零零地,似乎有些倔強。天地間有慘霧氤氳著,蘇景只能勉強看出那座山的輪廓。
  
  沒有任何鋪墊,陸崖九直接對蘇景說:「修行事,從下至上,一共分作十二個境界。」
  
  雖有些突兀,但前輩高人講道是難逢的機緣,蘇景精神一震,立刻坐直身體,認真聽講。誰不慕長生,誰不盼逍遙,蘇景自不例外。
  
  見蘇景臉上認真肅穆中還透出一絲憧憬,陸崖九微微一笑:「不用這般正式,只是些粗淺的東西,雖與修行有關,卻於修行無助,你隨便聽聽就是了,說完了境界,我的事情就好講了。這十二個境界中,第一層、即最低淺的一層喚作『通天』。」
  
  『通天』兩字一出,蘇景開始眨眼睛,最淺薄的一層境界是『通天』?這就通天了?那後面還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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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17:09: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八章  三階十二景
          
  
  陸崖九看得懂少年的疑惑,要知道當年他們求道時,可也有過一模一樣的念頭,仍是微笑著搖頭,解釋:「是溝通的通,這個『通天』指的是溝通天地,是以基本功法來調整、鍛煉身體,功成後身體會變得更加輕捷和靈敏,從此能夠察覺到一些以前無法感覺的東西:天地間的靈元變化。」
  
  若換一種說法,『通天』其實就是洗髓、鑄就身體基礎。
  
  『通天』境成,不論以後修行如何,陽壽立增三年。
  
  其實在古時這修行的第一境喚作『靈身』,相比之下,『通天』的意思不如『靈身』貼切,且還多出了一重唬人的歧義。可這一重歧義,又何嘗不是對初入修行者的一份鼓勵、又何嘗不是所有修家的宏志大願。
  
  世人只道山中修家終日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殊不知修行道上從不乏心思活潑之輩,再簡單不過的道理,若修者都是墨守陳規的死板之人,那今日中土世上妙法無數、仙宗林立的盛景從何而來?
  
  便是因此,中規中矩的『靈身』漸漸被更活潑、更有趣味和寓境的『通天』取代。
  
  修行第一境、渺小凡人抬起頭向飄渺仙界的那第一次窺探:通天。
  
  通天境界之上,『寧清』境。
  
  身體能夠感受靈元變化了,這天地落在修士眼中、耳中的感覺,也就會變得更加鮮活。花兒更嬌美、雀鳴更動聽,由此花花世界對人的誘惑也就變得更強了些,想要修行有成,就非得學會靜斂心神摒物於外,這件事說起來簡單,但是要完全做到排除外擾、心無所牽絕非易事,非得修習有專門的功法或采取特殊辦法不可。
  
  若能完成『寧清』修行,陽壽便可再增九年。
  
  前兩個層次裡,『通天』是鑄身基,『寧清』是鑄心基,第三層『如是』境則是鑄就靈基了,在這一層的修行中,修士會引導天地中的靈氣進入身體,打通周身三百六一處穴竅,這是對身體的進一步改造。
  
  按照陸崖九的說法是,每開一處靈竅,對這世界感覺就更進一步,當靈竅被盡數打通,會有一種新天地撲面而來的感覺,這個時候修士們才會恍然發覺,原來世界竟然是這個樣子的,以前活在世上,不過是霧裡看花吧。『如是』之名便緣於此。
  
  達到如是境,壽數添廿七載。
  
  說完,陸崖九話鋒一轉:「通天境鑄身、寧清境鑄心、如是境鑄靈基,蘇鏘鏘,我且問你,這前三個層次裡,有何共通之處?」
  
  蘇景的心思一向不錯,稍稍思考後便作答:「三個境界,都與感受自然有關。」舉一而反三、得一則問二,是蘇景念書時,在夫子教導下建起的習慣,跟著又試探道:「看這三境…修行的目的是要努力感悟自然、融於天地。」
  
  陸崖九呵呵地笑了起來:「回答得還算可以,但關鍵上你弄錯了。三個境界都是在努力感悟天地,這是對的;不過修行本質絕不是要融於天地,正相反的,是要讓自己自成天地、再破開天地!所以便有了下一個境界的修行:小真一。」
  
  要修煉,就得把天地靈元引入身體,就得去領悟世界,不可避免的也會被世界所侵染,這和心境是否安寧無關,而是一層心障。
  
  天地靈元不是井水和蘋果,可以任你采摘化為自身營養,靈元雖然沒有意識,但卻會腐蝕修者的心思,使其漸漸迷失自我,修為越高也就越容易混沌,先是分不清思幻與現實,繼而連外境與己身也會弄混,到最後心智全失,之前辛苦祭煉成的真元又復散去,變回普通人不說,還會從此呆傻掉,再沒有醒過的那一天。
  
  是以在第三層如是境修煉完成後,修士要明心見性,徹底領悟我是我、天地是天地;我奪了天地間的靈元,並非是我要歸融於世界,而是要更堅硬、更強大的**於這世界。
  
  真我,唯一,修行道第四個境界,小真一。這是一重領悟境。
  
  一旦徹悟自己與天地間的關系,立刻就會引來天雷劫數。破小真一,渡真一雷劫,增壽八十一載。
  
  而跨過了小真一,在修行上也會晉入一個全新的大層次。
  
  顯然,再後面的境界和現在的蘇景距離實在太遙遠,陸崖九也就不在仔細解釋,只是大概提了一提。
  
  『小真一』之上,第五境喚作『衝煞』,開氣海,增壽三甲子;第六境『奪罡』,開識海,壽數驟提九甲子;第七境『寶瓶』,開心竅通聯氣海識海,至此身體內外皆強橫,為溫養元神做好身體上的所有准備,有道是:身若真君古寶瓶,凡水一點化靈精!
  
  結做寶瓶身,壽元再添二十七甲子。
  
  想要養元神,就等若利用天地靈元,在自己身體裡鑄成另一個神奇生命,非得領悟蒼天大道不可,所以第八個境界又是一重領悟境,無人可指點,只能自己入世去體會,是稱『破無量』。
  
  修家若能成功『破無量』,立刻會迎來無量雷火劫。
  
  渡劫成功,就真正擁有了不死之身,下面的修行便開始養元神。進入這元神境界,也就真的是在向著神域仙境前進了。仍是四階修行,分別為『如意』、『歡喜』、『遠游』,『大逍遙問』。
  
  其中的前三重境界,指得都是元神成長的階段,也可稱作『如意胎』、『歡喜兒』、『遠游子』,大逍遙問又是一重領悟境,破最後一重領悟,迎最後一重劫數,若成功即可得大逍遙、大快活!
  
  通天、寧清、如是、小真一;
  
  衝煞、奪罡、寶瓶、破無量;
  
  如意、歡喜、遠游、大逍遙問。
  
  凡人修行的整整十二個境界,陸崖九一口氣講完,其中並沒有刻意加重語氣或聲色渲染,但蘇景卻聽得心馳搖動、激動莫名。
  
  最後,陸崖九道:「問仙路上,前後十二個境界,外加三次劫數,修家管這叫做『三劫十二境』。」
  
  蘇景用力呼出了一口長氣:「晚輩覺得…叫它、叫它『三階十二景』更貼切些。」
  
  少年有些魂不守舍,不是一時激動,不是一時貪鮮,甚至都不是慕長生羨逍遙,而是陸崖九的一番話,真的讓蘇景心馳神往,感覺仿佛墜入了從未有過的壯美夢境,他確實很想攀上層層的高階,去一一領略那些美景。
  
  與那些御劍飛遁、神仙法術沒什麼關系的,陸崖九的一番話,在蘇景眼前打開的是一個全新的…方式?姑且叫它『方式』吧,另一種活著的方式,做皇帝有江山、做財主有莊園、做青樓老板有大群姑娘…可不論如何,都是在活『天下』。
  
  而三階十二景,領悟天地、自建天地、脫離天地……這也是活,活的是自己。蘇景心旌搖動,真的很向往呵。
  
  「三階十二景?」陸崖九一笑了之,換過了話題:「我一路修行,前後破了九重境、度過兩回劫數,最終卡在了第十層『歡喜兒』上。」
  
  蘇景愣了愣:「剛剛不是說,破無量、渡雷火劫後,就能鑄成不死之身麼?怎麼會……」
  
  三階十二景,是先成就不死身,再開始養元神,陸崖九都已經煉就元神修行中的『如意胎』了,又怎麼可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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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17:10: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九章  那邊有個少女
  
  
  對這一問,陸崖九非但沒有不耐煩,反而還目露嘉許,要知道他一口氣解說那些凡人聽都沒聽過的境界,若是沒有凝神聽講的話,怕是現在根本都弄不清這些個層次的遞進關系,蘇景能有此一問,足見他聽得認真、記得牢靠。
  
  「破無量、渡雷火劫,的確能洗練出不死之身,但它指的是你的身體自己不會死,並非不會被外力轟滅…修行是逆天之事,天道不會給你無窮時間讓你再慢慢修煉的,從你進入『如意胎』境界、修養元神算起,不管還能活多長,你就只有三千年的時間了!時間一到,管你是如意胎、歡喜兒又或其他什麼境界,直接天劫劈下,你能過就過,過不去就身死道消,再入輪回吧!」
  
  「從我跨過第八境、修養元神開始到現在,整整三千年了,可元神尚幼。『遠遊子』都沒煉成,哪有資格去領悟『大逍遙問』,但是想要度過最後一重天劫,非得從那『大逍遙問』中領悟出翻天手段不可,憑我現在,應劫不存一絲希望。」
  
  話有些囉嗦和拗口,不過蘇景也盡能明白,當即點了點頭。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串淒厲長嘯,旋即狂風乍起!當風一觸及身體,蘇景立刻就覺得劇痛難當,若不是陸崖九即使運起一道水色光華將他籠住,蘇景毫不懷疑這狂風會生生把自己的皮肉從骨骼上撕下去。
  
  狂風從四面八方湧起,向著長嘯聲所在的方向奔湧而去,轉眼吹散了彌漫於天地間的層層慘霧。當視線變得清晰,蘇景也猛地發現極遠處的那座山竟然是一座巨大男子石像:
  
  蘇景從未見過如此『隨便』的石刻巨塑。
  
  劍眉星目鼻樑挺擴,下頜蓄著一簇短須,眼角眉梢隱隱見到些皺紋,大概中年模樣,卻不難看出他年輕時是個奇美的男子。
  
  身上披著一件長袍,衣襟敞著、露出胸膛、正臨風。那是坐像,不同於佛祖老君或其他神祇那樣正襟危坐,中年男子就那麼隨隨便便地坐在地面,一腿平伸一腿屈膝,似笑非笑地鳥瞰著這座天地。
  
  是雕像,但栩栩如生,那個人物,倜儻、灑脫、不算狂妄卻也絕不謙和。
  
  淒厲的長嘯不停歇,正從那巨大石像的方向傳來。
  
  「那邊有個少女,一直在不停雕著這石像,不知她已經雕了多久。她和那個吃面的老道一樣,都不理會外人,他們倆之間也互不理睬。只要我們別去主動招惹就沒事。」陸崖九以前來探過青燈境,對此間的情形比較熟悉。
  
  「漂亮麼?」蘇景脫口,話問出想收回來也沒辦法了。
  
  「很漂亮,看著和你差不多大。」陸老祖也不是什麼時候都那麼正經的,居然應了蘇景,隨即又道:「這片天地裡除了你我、老道和女子外就在沒有別人了。」
  
  過了一陣,厲嘯聲終於結束,可怕的罡風也隨之停歇,霧氣再度升騰起來,重新模糊了那如山嶽般巨大的石像。
  
  陸崖九也不加以理會,撤掉加持於蘇景身上的護體神光,接著之前的話題繼續說道:
  
  「十五年前,莫天寶剎的護山大陣出現縫隙,我琢磨著自己劫數降至,就跑去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尋到些不得了的寶物,能夠助我盡快提升境界,我的運氣很不錯,發現一把刀、一塊磨刀石、一卷邪功、一塊權杖和一盞燈,這些東西放在一處,我自然一股腦收了去。」
  
  蘇景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挎囊中的解牛刀、條石和陸崖九剛給他不久的那塊權杖。
  
  陸崖九明白他的想法,點頭道:「不錯,就是這些東西。本來,摩天寶剎是遠古時的天佛正宗、建於雲端的神廟,千萬年前墜入凡塵。我以為尋得的東西,怎麼著也得應該是正道法器,可沒想到的,刀子和石頭平平無奇,只是凡物,另外三件卻邪性得厲害,是大妖冥魔才會用到的東西。」
  
  說著,他伸手先後指了指天空和地面:「就說這青燈撐出的化外之境吧。化境,另有個稱呼你應該聽說過:洞天。」
  
  無論哪位仙家的洞天,都是天光和煦彩霞織錦、滿目青翠靈獸穿巡,又有誰會特意開辟出這樣一幅可怕世界來?
  
  不用問了,這裡是洞天沒錯,卻非神仙的洞天,它最早的主人不是冥君便是天魔。
  
  「我以前也見識過幾個古時仙家留下的化外境,雖然不凡,但終歸不是完全封閉,總與大天地有些聯系的,唯獨這一處,與外界隔絕得徹徹底底,連一絲縫隙都沒有,足見當初將它開辟出來的邪魔,何等了得。」
  
  說到這裡,陸崖九笑了笑:「也就是因為這裡與外面完全隔絕,所以我才能躲進來苟延殘喘,若青燈境和大天地有一絲聯系,天劫也會追打進來,直接要了我的命!」
  
  蘇景聞言開心:「這敢情好,恩公就可以在此修煉,等歡喜兒長成遨遊子,再參悟了大逍遙問以後再出去,便不怕那天劫了!」
  
  陸崖九用看白癡的眼神,瞥了蘇鏘鏘一眼:「若真能那樣的話,我把你帶進來做什麼?這青燈境中的靈氣並非四下散落的,而是凝結成了一條洪浩氣脈,一端在那個吃面老道手捧的聚寶盆、另一端則在雕像少女手下的那尊巨像!明白了?青燈境的靈元只在他們兩個之間流轉,我試過,根本就無法撼動,一絲一縷也奪不下來。」
  
  沒有靈元支持,修士就沒辦法修煉,陸崖九在這裡的確能逃避天劫,但又何異於坐牢!
  
  蘇景反應挺快,立刻就問道:「我修習的古怪功法,不需要有靈元支援?」
  
  陸崖九點頭:「不錯,那功法很特殊。」跟著他又把話題拉回之前:「青燈境裡的邪門之處不用說了,那塊權杖則是妖族大聖才會有的寶物,至於那邪功…它是以怨魂為墨、書寫而成的。」
  
  邪功抄錄在一塊不知名的皮子上,乍看上去沒什麼,當時陸崖九也沒多想,就將它和另外幾樣東西收了,迅速離開了摩天寶剎,可是等他出來、尋得僻靜地方,再將皮卷展開准備仔細研讀時,他耳中立刻就炸起來了一片鬼哭狼嚎之聲,同時感覺一股陰寒喪力自皮卷上猛衝身體!
  
  陸崖九大吃一驚,趕忙調運玄功抵抗,即便以他的渾厚修為,也和這件邪門東西相持了快一個月才將其鎮壓。
  
  然後再看皮卷,陸崖九運起目力辯塵入微,旋即發現卷上每一個字,都如螞蟻般拼命蠕動、掙紮著,一筆一劃內都蘊藏著數不清的怨魂,一張張人臉猙獰而扭曲,徒勞地掙動著想要逃離皮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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