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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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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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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22:09: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零九章 黑蟒加身,未死之人

眾人都在等、也都在找,可是好半晌過去,既不聞清幽說話也不見白骨美人,乾脆什麼都沒有,直到雷動無意中看了蘇景一眼:“你衣服髒了。 蘇景不明所以,聞言低頭,這才現自己的紅袍雙袖,袖口上多出了幾道黑色紋路,紋繡模糊、好像是幾條糾纏在一起的黑線,乍看上去確實像兩團腌臢污漬,可紅袍何等神奇,除非其中法度被破徹底損毀,否則水火難侵片塵不染,什麼時候也不會臟。

    是古怪花紋,只是花紋悄然顯於紅袍,連蘇景自己都未能察覺。

    而未曾察覺時,紋繡'老老實實'結於袖口,一動不動;待蘇景察覺自己的袍袖有變時,忽然一串串清亮長嗥自袍上響起,其聲如劍銳利、貫穿天地!似龍吟卻比著巨龍咆哮少了三分清朗逍遙、多出兩成凶狠虐戾!旋即袖口上兩團紋繡就在紅袍上瘋長開來盞茶功夫過去,長嗥消散、袍袖上的紋繡也蔓延、伸展至整副紅袍:

    七條六足獨角黑蟒,或登雲踏火、或昂吐信,張牙舞爪威風凜冽。

    神君賞賜,​​加於舊衣,一品判大紅袍本質未變,但又多出了一重'身份':蟒袍。

    紅袍變化時,蘇景察覺得明白,一道道凶悍野性氣息自袍中衝騰滾盪,不外溢、而是迅遊走於自己身體,所過之處血脈激盪毛孔開闔,說不出的亢奮! '野性'流轉全身後,又歸復於袍,就此蟄伏不動,只剩那七條黑蟒栩栩如生。

    這是蘇景的機緣,尤大人不掩飾自己的羨慕、但全無嫉妒之心,笑得開懷:“如何?”

    “暗藏玄機,或有大神通,但還需領悟。”蘇景看著自己的威風新袍,如實回答、喜不自勝。

    尤大人點頭笑道:“黑蟒入袍、蟒袍加身,閣下算得幽冥第一人了,身份猶勝一品判官。”說著,還對蘇景做了拱手一禮。

    蘇景也笑、趕忙還禮,又翻開了下一頁。

    已是倒數第二頁了,仍是乾淨名字、很快被朱筆勾掉,第三份賞賜隨之而來:蘇景手上,莫名其妙地多了個餅。

    麵餅,做得很圓,看上去挺厚、中間應該還有餡,餅子上還有小小一張字條,鬼篆彎曲陽間人不識得。大判取過字條,目光掃過旋即面色一緊,驚詫十足但目光裡又隱含笑意:“這是神君親手做的餅。”

    字條上寫得清楚:閒來無事,做兩塊餅,分一個你吃。

    餅就是餅,全無奇特之處,既不會增長修為也不會強筋健體,蘇景小心翼翼地掰開:果然有餡。

    見者有份,三尸戚東來、猶大判顧小君、方亥兄妹連帶王靈通楚三桓,人人都分得一小塊,顧小君畢竟是女子,心思有細膩之處,還特意留下了小小一角給妖霧;蘇景這邊也留了一塊給小師娘。

    一群人圍著、吃餅。這陰間的吃食,落入陽身人口中盡是一股子香灰味道,饒是雷動天尊吃完都不禁微微撇嘴,問身邊顧小君:“到底好吃不?”

    顧小君滿面愜意:“香。”

    怎會不香,這是閻羅神君親手做的餅,放眼兩界,窮盡五圓,又有幾個人吃過?

    這時候戚東來忽然笑了起來,一反平時模樣,沒再惹人討厭而是由衷讚歎:“以前只道閻王爺森冷可怖、大判官凶橫嚴明,不成想也是妙人,妙人!”

    美人、蟒袍、一張餅,接連三樁賞賜落下除了那袍子還有些意思,剩下兩樁賞賜簡直就是玩笑,不過若再仔細想一想,君王貴為神祇沒錯,但臣子也絕非凡人,那時的幽冥,除了閻羅怕就屬大判官最為凶猛強大了,鐘大判又缺什麼?

    犀利法器、如意法咒這些寶物大判怕是早都裝了滿滿一口袋,他不需要,反倒是一個骨上美女、一塊閻羅餡餅來得更親近更愜意吧。

    大判與閻羅,亦君亦友,不是修行門宗里長輩與弟子的關係。

    吃光了手裡的餅,蘇景再翻手中頁,《誅殺冊》已到最後一頁,老樣子,半幅罪狀、一個乾淨名字,但是一盞茶的功夫過後,蘇景、尤朗崢顧小君等等,所有的人都變了臉色。

    名字幹乾淨淨,那硃砂一筆遲遲未至。

    再等盞茶時間,名字仍在,此刻再看那幾字鬼篆,不知為何已經變得觸目驚心。

    蘇景的神情肅穆了:“最後這個邪魔鐘大判未能將之誅殺?”

    “不止,”尤朗崢聲音低沉:“不止未能誅滅,且他還活著。”

    若被判官斬殺,冊上名姓受硃砂筆一劃;若未能歸案但身死於其他原因,冊子上的姓名便會自動消隱了去,未正法但銷案,這是《誅殺冊》的法力所在。

    如今那名字仍在、只是不見硃砂,所示何意再明白不過了。

    沒人能不吃驚,五圓輪轉,無盡年頭,閻羅神君要追緝的兇徒,現在仍活在世上!

    尤朗崢伸手接過《誅殺冊》,仔仔細細地把最後一頁看了兩遍,開口為蘇景解釋:“罪徒名喚田上,真身為天地初開時一道戾氣,修煉成形為禍不淺,後被閻羅收服入幽冥朝中做了臣子,但此子暗生篡逆之心,覬覦大統,未及起事便被神君看穿居心,降下一道神通將其重創此獠也當真了得,中了神君一擊竟還未死,逃遁了,從此不知所踪。”

    說完,書冊合攏,遞還了蘇景。

    事情出乎意料,但畢竟是萬萬年前的雲煙起伏,與今日局面不存太多關係,蘇景記住了田上這個名字也就是了,連鐘大判都未能抓住的妖魔,他也實在無須多想。

    椅子收起、《誅殺冊》看完,有關舊殿事情也算告一段落,尤朗崢重新端坐、行功療傷,蘇景則把自己收服的兩萬血衣奴喚到身畔,結陣行布後烈烈陽火再起,為這支新軍鍛身淬魂,以添戰力。

    一晃三個月後,火中蘇景忽然一拍錦繡囊,剛收來不久的大判座椅擺出,蘇景一抖長袍端坐其中,冥宮幻象再現,蘇景的陽火也變得越熾烈。血衣奴為大紅袍收服的部署,舊殿舊袍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借舊殿氣意來祭煉紅袍血奴,事半功倍。

    如此,又過三個月,蘇景身上的七蟒紅袍無風自動,影子和尚緩步踏出,結做於冥宮幻象與陽火烈焰中,雙手合十就此入定。和尚早已拜奉鬼袍為主、做了這件袍子的器魂,比起血衣奴,他與舊殿氣意更親近也更融洽,相得益彰、氣意添出神氣,和尚得到滋補。

    再三個月後,久違的怪嘯突然充斥褫衍海,紅袍上七條惡蟒搖擺身形、游弋而出,開始暢遊於舊宮、火海。這一番祭煉氣象萬千,但祭煉同時蘇景也未忘記'本份',修者的本份:修行。

    金烏真策第七境正法分作三重,下一境'地歸'七十二鱗葉生齊;上一境'天擎'三十六羽花開遍,之後就是最後一小境'天地和合'的修煉了,真元兩分、早在這場祭煉開始的時候,天地和合的修行也告開始,陽火真元以正法指示緩緩行雲,一切安穩有序。

    化境清靜,不受外人打擾自也就沒了外間的煩擾,由此時間失去了許多意義,變得輕飄飄了,這一天,處身祭煉與修行的蘇景忽然面露微笑。

    十段心神或分或合,都已投入法術之中,蘇景人在定中,完全不知外面事情、心裡更沒有一絲雜念,他的微笑不是腦海裡出現什麼可笑念頭​​,笑,源於身福與心慧

    “劍鏘鏘笑啥呢?”透過搖曳火光,赤目遙遙打量著蘇景的神情,手摸下巴問身邊兄弟。

    連小師娘都說蘇景的拍子是'賤',那東天劍尊的稱號,第三位當仁不讓就落到了蘇景身上,拈花赤目皆盡歡喜。

    拈花神君以己度人:“想媳婦了,他想小不聽了!”

    雷動天尊正待點頭附和,忽然一個清冷聲音從他們背後傳來:“他已定心定念,不會有龐雜念頭,明澈笑容是他本能反應、也是大好徵兆,他的修行將有突破。”

    三尸聞言一喜,急忙回身,小師娘淺尋不知何時已經從雲海深處返回海面,只她孤身一人,十七迦樓羅、**青龍、十二煞將都還留在她布下的陣法中,邊吞吃屍煞兇氣邊煉化己身。兩年施法加上不斷的法術調整,如淺尋所願迦樓羅也能穩穩噹噹地吃上了兇氣,現在所有法術事情都步入正軌,無需她在專門去盯住了。

    先假模假式地對小師娘恭敬行禮,又你一句我一句的接力馬屁把淺尋好好奉承了一番,赤目再取出蘇景特意留給小師娘的'閻王餅'踮著腳尖捧上前去。

    聽說這塊餅子的來歷,漠然如淺尋也不禁動容,饒有興趣地把餅吃了,挺開心的樣子。

    等她老人家吃過餅,雷動天尊才轉回原題:“蘇景又要突破?這才兩年,就要突破了?”

    “兩年是太快了些,若按部就班做修行不可能現在就逼近突破,”吃過餅的淺尋又變回了那個冷清的女子:“不過莫忘了,蘇景在破天擎、開羽花時,又得磅礴大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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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零章燉肉香,活見鬼

修行十二境界,又被分作三個大階段,每四境之間都會加有一道天劫,涇渭分明。

第一個大階段中,鑄身基、鑄心基、鑄靈基,做真我唯一的領悟,再領受劫數後便告結束,可看做打基礎;

第二個大階段,衝煞鑄成大地,奪罡鋪就天空,寶瓶讓天地勾連完成修家自我小世界的搭建這三個境界中,衝煞、奪罡都是要強搶外力入體,凶險且霸道,盡顯'掠食者'色,乾坤造化天地資源、有力者得之。要破道飛升,就要先狠狠地搶奪於天地!待到寶瓶境的修行時,就'溫和'得多了,這一境裡只需以氣路吐納、正常吸收外間靈元來充實自身既可,寶瓶境的關鍵不是搶奪力量、而是調和自身。

可蘇景調和自身之餘,也沒耽誤再給自​​己搶來一份大力——七十三鍊子。

快三年前、初得蘇景救護時,七十三鍊子還剩下多少力量?雖個個垂死,但體內殘力加到一起仍遠勝當時蘇景!幽冥至寶、判官重器、維護輪迴萬萬年的寶物豈同反響。

得此浩然力,原不易沖開的關卡自能輕易打通,這便彷彿用燒三大鍋水的烈焰去煮開一個小小火鍋,進境又怎會不快?

兩年時間,蘇景面臨第七景第三重小境'天地和合'的突破。

陽火相應,早已重化金玉琉璃體魄的身體開始玄光流轉,那清透體魄中層層迷離顏色閃爍起來,越來越快、越來越絢麗,蘇景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濃,或許是盯著他​​看得太入神,三尸、顧小君、妖霧和他的風骨娘子都不自禁微笑起來燃香功夫過後。蘇景仍未開目,但已挺胸、微揚首開始長長提息。

隨他深吸,褫衍海化境中風乍起,漸強、漸猛、風聲漸響亮,從初時的呼呼躁響變成尖銳咆哮再化作滾滾雷鳴!

又是一炷香,蘇景終於吸飽這一口氣,微停頓,突然從他頭頂綻放出一蓬強烈光華,乍現、猛向四周席捲而去。直擴三百里整整三百里世界在強猛光線下盡染熾白,沒了顏色,只剩:白。

眾人猝不及防,被強光刺入眼睛只覺雙目劇痛,失聲驚呼著忙不迭舉手遮目。只有兩人不受其擾,一是端坐遠處行功療傷的猶大判,另個就是小師娘淺尋了,迎著強光非但未把眼睛稍稍瞇一下,反倒眉峰一揚,略顯開心,在這世上除了被困於青燈的陸崖九外。她就只有蘇景這一個熟人了。

熟人?親人?淺尋自己根都不會去想的事情,她只知見蘇景有了成就,她會心中舒暢。

“聞!”突兀裡,雷動天尊大吼一聲。雙手還在使勁揉眼睛,鼻子卻一抽一抽地使勁聞了起來:“燉燉牛肉、熏雞蛋、還有鹵蹄子鹵羊蹄子!”

天尊領了得,不用看、循著那濃濃的醬肉熟食的香氣撒腿就追了下去,才跑兩步忽覺一股怪力從自己腰間一挑。無可躲無可抗,怪叫著人就飛向半空。很快跌回原地。

出手摔他的淺尋淡淡道:“他已破境,洗煉將至不可打擾。”

小天地初成但尚未穩當,常常會有'氣意'洩露到大乾坤中,待破境靈元洗煉過後小天地穩固,就再不會洩露氣意了。

如果換個角度來看,這'洩露'也算一道徵兆,說明修家體內真正結成小天地!

餓鬼投胎的雷動天尊聞到的燉肉味道,就是蘇景小乾坤中露出的氣意,會如此當然不是說蘇景正在自己的小乾坤裡燉肉。

所謂小世界其實就是修家自己的身體,修士心底念即為其氣意,爺爺在白馬鎮就是靠開熟食鋪子才把蘇景養大,那些香氣早都變成了蘇景心底最最珍貴的記憶、念,洩露出來、由念入虛再由虛入實,所以外人才能聞得到。

雷動總算把眼睛張開了,明白原來沒肉吃,失望之餘也有些得意:食、欲之首、三尸之長,果不其然,蘇景氣意洩露還不是吃食麼?

身為渾人,總會時時刻刻都有胡鬧念頭,三尸心意相通,拈花與赤目曉得老大的得意,拈花開始盼著蘇景能喚出個赤條條的美麗女子、赤目巴望著蘇景能幻起金山銀島明知是幻是假也無妨,至少能給兩位神君添一份'蘇鏘鏘受我影響至深'的得意之情。

一個矮子麵色陶陶,另兩個矮子則眼巴巴地等著新氣意,小師娘淺尋卻皺起了眉頭很快,戚東來也想到了什麼,訝然道:“竟然不是圓滿破境?”

破第五境衝煞時,元動如雷響徹小半南荒;破第六境奪罡時,兆景喚起光明重重為世間盲人洗目,每一境修行完成,如果是大圓滿破境,都會有相應異象顯現。

蘇景在寶瓶的修行里,葉生花開、得銳金之助、成金玉琉璃身,一步一步跨得既遠且穩,如今破境沒道理不是一個大圓滿可寶瓶境的圓滿象未現。

再等片刻,確實不見異象顯現,戚東來搖了搖頭淺淺一嘆,無需再等這時候還未出現、那圓滿兆就不會再出現了,可三尸如何能甘心,雷動'自作主張' ,對兩個兄弟說:“或許那燉肉香氣就是蘇景的圓滿兆象!”

赤目與拈花昧著良心大點起頭。

又過了一陣,戚東來再度開口:“奇怪了就算不是圓滿,應該也有破境靈元洗煉吧?”

靈元洗煉未至。

拈花若有所思:“會不會是有什麼東西阻礙火靈元到來?”一樣的事情在離山曾出過一次,光明頂同門比劍後,第三境的洗煉遲遲未至,蘇景因此險些未度過接踵而來的小真一雷劫,但他也因禍得福尋得金烏骸骨。

淺尋搖頭,語氣篤定:“不會,褫衍海雖是化境、有神穴和諸般法術,但都不會影響蘇景的破境洗煉。”

“那這不就見鬼了麼?”拈花用力甩手:“洗煉不來就是說他未破境、可燉肉香味出來了又說他已經結成小世界?”

淺尋忽然笑了起來。就笑了一下下:“嗯,見鬼了。”說完懶得再看蘇景,也懶得去琢磨緣由,反正她能看出蘇景並無危險,抱著自己的長劍飄搖而起,飛去了高遠處那些倒扣的山巒,尋自己的清靜去了。

再看蘇景,臉上的笑容早就不見了,眉頭時急蹙時舒展。古里古怪地樣子,如此三個時辰過後,他的神情重歸平靜,仍在入定中,全不理會外人

就在蘇景身周冒出燉肉香氣的時候。真頁山城、大洪皇帝祖宅也正肉香四溢。

原空曠的大院中,十餘口大釜高高架起,其下柴火燒得正旺,釜內湯汁咕咕翻滾,燉著整頭的牛羊。

奉皇命守宅的老總管跑來跑去,不住口地催促著僕傭雜役添火增柴,時時大聲提醒那些站於高台不停攪拌釜燙的燉肉師傅們仔細上心。務必燉出好肉。

正忙得滿頭大汗時,一個身形肥壯的大漢推門而入,提起鼻子用力一嗅,先贊一聲'好香'。跟著問道:“白啟山,怎麼忽然生出了孝心,請你家老爺爺來吃肉?”

老總管鬍子一大把了,看上去可比著肥壯大漢老多了。卻弓著身子一路小跑來到迎上近前,跪倒在地:“玄孫孫兒白啟山拜見二太老爺爺。幾年不見二太老爺爺越發神奇了​​,必是修行大成,玄功更盛,羨煞玄孫孫兒了。孩兒備下美酒好肉,只為盡上孝心份,絕無其他意思。”

'二太爺爺'哈哈大笑,昂起頭嘴巴張開一吸氣,長鯨吸水一般,將身前一座大釜內的肉湯連同半熟的整牛一起吸入嘴巴,饞虫勾心、吞吃太急,大漢一個沒留神、把煮肉的廚子也一併吸入嘴巴。

這又哪裡是什麼大漢,根是個妖怪,不過這妖怪倒不為惡,還不等咀嚼馬上就覺出味道不對,用舌頭在口中一漱,噗地一聲把廚子啐了出去。

廚子落地,燙傷嚴重奄奄一息,微弱慘嚎,大漢妖怪掐起指訣一道妖法送過去,廚子身上的燙傷先是迅速潰爛,旋即腐肉落新肉生,不過幾個呼吸功夫便告痊癒。大漢妖怪這才放口大嚼,吃得眉花眼笑真頁山城雖是凡間地方,但好歹是帝王舊居,加之天下皆知大洪白姓皇帝一脈,與那離山小師叔有過往事淵源,等閒妖怪絕不會主動上門,除了一個:真頁山城北方三百里洪波湖,湖大王鯉魚妖精李不二。

進門就連吞了三牛兩羊一頭驢六口釜,老總管白啟山及時召喚健僕獻上美酒,李不二連飲三壇子,仰天打了個酒嗝,這才伸手一抹嘴巴,未吃飽但也可緩一緩了,笑著開口:“白家的總管,一代一代我自己都數不清認識多少了,唯獨你這小子最最小氣,怕我胃口大麼?十年前我來這裡玩耍,你竟敢請我吃魚來噁心我!”

白啟山急忙開口辯解,李不二擺手道:“好歹我也有些道行,哪會和你這不懂事的小崽子計較,不用廢話了,小氣鬼突然請我吃肉,必有所圖,直說了吧,看在你家歷代祖宗都對我禮敬有加的份上,你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子,二太爺爺也幫你踏平了它。”

白啟山眼光閃爍,遲疑了片刻,低低說一聲:“二太爺爺隨我來。”說著,腳步移動,將李不二引到了僻靜內宅,屏退下人、小心關好了門戶,又是一份周到禮數和恭維言辭後,這才轉入正題:“二太爺爺,我聽到了些消息說是咱們這片天地要完了,這這心裡實在惶恐得緊,又不知道此事究竟是真是假,想到了您老人家。二太爺爺輩分高威望重,所知必定詳實,就請您老給我個準話吧!”

言罷,白啟山跪地,認真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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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六一一章聞風而動

兩年了。     

離山找到'三年魚'已整整兩年,距那枚滅世隕星撞入中土只差一年光景。     

無雙城除外,其餘五座天宗首腦早已接到離山傳訊,相聚一起做仔細商議,其實又哪有什麼好說,隕星滅世?那便殊死一搏,打碎了它!能不能成功不可知,幾成勝算不可知,盡我人事、其他的交給這天!     

兩年裡,天宗高人都在準備大陣,竭盡所能要自家大陣的攻伐之力能強些再強些,以求抵擋這飛來橫禍。原本六大天宗還各遣機要長老共聚一處,想要鑽研出一道能夠讓各大門宗並力一起的陣法,可惜各家修法差異實在太大,勉強揉捏一處反倒互相牽扯,而且時間實在太過倉促了,想要設計出這等完美陣法根本不可能,三個月後此議作罷。     

六大門宗並未隱瞞實情,大概一年半前就傳訊天下同道,明言浩劫將至,也說明六天宗將全力應劫。     

但對凡人世界,天宗只把實情告知當朝皇廷。修行道、洪皇廷都有一份默契,沒有把真相公諸於眾。否則凡間必會大亂,值此風雨飄搖之時,一個穩定的調子尤其重要。     

不過百姓不瞎不聾,天上血云密布的異象經久不散,免不了人心惶惶,一時間謠言四起,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好在異像只是看著壓抑,它不傷人也沒有實際影響。加之朝廷盡力做疏導言說,指鹿為馬硬說血雲是紅瑞兆、火福景,糊弄了不少人,至少到現在為止凡間大體還是安穩的。     

白啟山既為皇帝老宅總管,消息總比著普通人要靈通得多。不久前有皇帝身邊近戚回家省親,不留神說漏嘴講出些隱情,老總管聽出端倪,心裡實在倉皇,想來想去也只有向李不二求一個實情了。     

李不二的笑容清淡了許多:“白啟山啊,你也活了大把年紀了,一輩子富富裕裕。活得早都夠本了,幾句謠言你還放在心上?”     

白啟山苦著臉應道:“回禀二太爺爺,我都黃土埋到眼皮的人了,哪還會太在意生生死死的事情。可我那最小的孫兒才剛會說話、只會喊爹爹娘親,還沒學會喊爺爺啊!還有我那三兒郎,下個月就要進京為官,正有大好前程......不問出了個實在情形。我這幾天睡覺總會哭醒啊,您老就可憐可憐我這把老骨頭。給我個踏實吧。”     

李不二嘆氣道:“罷了,實話講與你知,確有大劫將至。”     

咕咚一聲,老漢白啟山從跪變成跌坐,面如死灰。李不二看上去模樣粗獷,心底卻柔善,緊跟著又安慰道:“怕個什麼?你道佑世真君、離山劍、天元道、六大天宗他們都是擺設麼?有他們在,什麼時候輪到天劫逞威?如今這天下能提得上來的門宗早都準備了浩大陣法,劫數怎麼來,中土的仙家怎麼把它打回去!”     

老漢腦子亂了,確實沒想到這一重,聞言如醍醐灌頂精神猛振:“當真?”     

妖怪粗聲大笑:“騙你作甚,你自己算算你身上有幾兩肉,可值得你家二太爺爺撒謊騙你。”     

佑世真君、離山劍、天元道...那可不是說笑的,白啟山喜形於色,李不二懶得再和他囉嗦,起身道:“肉更香了,快帶我去赴宴!”     

老漢沒口子地答應,不料正要引路返回前院,李不二忽然一皺眉,旋即露出專注神情,停留原地一動不動。     過了一陣,鯉魚怪突然大笑起來,對白啟山道:“那些肉你自己吃吧,二太爺爺有大事在身,走了!”言罷妖風滾盪,李不二一飛沖天。     

三個時辰之前,離山劍宗掌門沈河祭起天水洪音之陣,一道真言接陣法威力傳遍人間,五個時辰之內,無論身在偏僻荷塘還是荒蕪山陰,只要是五境或五靈階之上的水修家、妖怪都能聽到沈真人的傳音:     

離山備下共水一陣,凡我水修同道,五境修為即可入陣。沈河斗膽,請各方水修仙家赴離山共啟大陣,不理正邪、不問身屬,求此一陣攜手共抗天劫,鬥、於天;爭、於命;殺、那枚滅世天星。一法一併肩,無憾。     

離山上下,倒屣相迎,永感厚德。     

李不二是七靈階的妖怪,不算等閒之輩了,收到沈真人傳音他連肉都不吃了,離開真頁山先向北疾飛三百里,回到自家巢穴洪波湖,來到湖面上並不如水,自妖風中現出身形,昂首大吼:“孩兒們,出來!”     

湖面蕩漾,大群蝦兵蟹將鑽出水面,李不二又把大手一揮制止住他們的喧嘩:“聽我大令,本王與眾將官將去離山赴陣,所有四靈階之下的小崽子都留在家裡,都給老子老老實實的,一年不許出湖!五靈階之上孩兒隨我一起...去離山!”     

小妖們猛一陣響亮歡呼,修為低淺的跪在湖面大聲鼓譟'恭祝大王凱旋'、'恭祝大王揚威'、'大王神通一展必把那滅世隕星打個稀巴爛',修為精深的紛紛登上雲頭,追隨李不二身邊。過了片刻天上妖風一卷,向著東南方向急急而去,方向直指:離山!一路之上,李不二的大笑之聲驚天動地。     

給白啟山的說辭,不過是用來寬慰老頭子,大劫將至李不二心中也一樣不安。他知道天宗和大派修門、各方高人都在準備應劫,但不了解他們準備的如何、進度又怎樣...直到今日,終於有消息傳來,自己也能出力其中,這讓他怎麼不喜、怎能不笑!     ......     

東土,北方,苦乃鎮,八里香 ​​酒寮生意慘淡,只有三個客人。正喝酒吃菜。     

本來買賣很好的,但這三個人來了,其他人都跑了,連掌櫃和活計也從後門溜掉:一個身帶誘人異香、柔美入骨眼波如水的美貌女子,她還不算什麼。除了 ​​太媚太艷了些;但她左邊那個...竟長了三隻手,還有眼睛,碩大眼白、眸子只是針孔一點,這副樣貌未免太駭人了些;至於嫵媚女子右邊的人...根本就不是人,紅彤彤毛茸茸的一頭長尾巴小猴子,自稱爺爺進門就討酒喝。     

妖怪來喝酒,凡人哪敢和他們共聚一堂。有的跑去報官有的去十七里外大馬寺請高僧來降妖,更多的則是回到家里關門掩戶,再不敢向外張望一眼。     

正吃喝中,咚的一聲大門被踢開。一個高大和尚龍驤虎步走進店鋪,手中方便鏟在地面用力一頓,鏟上法環呼啦啦地亂響,和尚聲音鏗鏘:“大馬寺九惠在此。何方妖孽膽敢來此撒野?”     

“滾!”阿嫣小母媚笑,用'來啊'的語氣說滾。     

“六境的和尚?小地方還有這等修家。你可會劍術?”三手蠻子一手端酒一手那雞腿一手拿筷子,針眼似的瞳孔擴大了一點點。     

烈烈兒的長尾巴在身後卷來卷去 ​​,轉回頭一雙眼 ​​睛瞪得溜溜圓:“爺爺給錢了!”     

和尚順著猴子尾巴的指點斜眼一撇,櫃檯上擺著黃澄澄的一塊金餅子,這價錢莫說吃喝一頓,就是買下整座店子都夠了。     

九惠和尚愣了愣,又粗聲道:“嚇人也不對!”     

騰地一聲烈烈兒從跳到了桌子上,與和尚平齊高矮了,瞪眼怪笑:“你比爺爺嚇人多了,不肯滾,就爬著走吧!”     

九惠和尚看妖怪要動手的樣子,不敢怠慢先將一串念珠放出,圍住身周急急旋轉護主,手中禪杖上法言閃爍,變作一條張牙舞爪的惡蛟,同時和尚的左手暴漲、眨眼變做蒲扇大小,攻勢未起但法術三動,算得不錯了。     

“九惠師兄好手段!貧道善合再助師兄一臂之力!”隨著說話,一個三十幾歲的道士閃身而至,占到了和尚身後,一座山上,寺廟在西道觀在東,同為修行中人平素就多有來往。     

見幫手到了和尚精神一振,正要說什麼他忽然皺起眉頭,側頭傾聽起什麼,似乎有人在對他傳音說話;不止和尚。這邊的老道善合,對面的小母、三手、烈烈兒也都眨了眨眼睛,神情專注仔細傾聽。     

過不久,阿嫣小母笑嘻嘻地站起來:“我是水行,我去離山!”沈真人的傳音到了。     

烈烈兒的熔岩好酒早都喝光了,催動法術把酒寮中的美酒壇子一股腦吞進腹中:“我是火行,去涅羅塢。”聯手天下修家、以本行修法並肩共力的陣法,不止離山創出了一座,同為天宗的涅羅塢也同樣備下來一陣,掌門人傳聲天下,請火行同道赴陣。     

三手蠻子放下了酒杯筷子、雞腿則送進口中:“我是蠻,紫霄國的巫陣或能出力。”與離山、涅羅塢一樣,巫家天宗涅羅塢也在喚請同屬修家!     

三個妖怪對望了一眼,沒囑託、沒告辭、連一聲保重都不存,就那麼相視一笑,旋即一飛沖天,分作三個方向疾飛而去。     

酒寮中的和尚老道也對望了一眼,九惠和尚說道:“彌天台傳召天下釋家、我佛弟子。”     

老道說道:“天元道宗傳聲過來,請我輩道家弟子去往天元山赴陣。”     

也是相視一笑,互作拱手之禮和尚老道催起雲駕,各奔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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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二章 有人死,有人活

南荒,天斗山,乾枯瘦弱的老太婆抱著肩膀,靜靜懸浮於半空,在她身後大群妖精集結,肅立雲中寂靜無聲。

天斗山轄下,所有五階之上的水行妖都在。當年隨蘇景反出離山時,老太婆曾放言天下再不會回去,今日裘婆婆要自食其言,回離山!

水行妖對面,是大群烏鴉與禍鬥結成的火雲,天斗山是離山的'別苑',但蘇景不在、火行大陣無以施展,他們要去火行天宗涅羅塢入陣,帶隊之人正是曾經在蘇景左肩膀站過片刻、如今已經修煉有成在山中擔當起重任的小烏鴉:烏肩左。

此外還有一隊,不在水火之屬,修法各異但修為精深的妖家,這一隊黑風煞為首,他們要去天酬地謝樓,三足蟾收集奇珍異寶多年,三阿公手上有一本古時'萬妖大陣'陣圖,只要是妖精就能入陣,如今三阿公要重擺此陣,準備應劫。

鼓響三通,黑風煞與烏肩左率領屬下,齊齊抱拳躬身:“恭送婆婆,祝婆婆旗開得勝!”

老太婆的笑聲難聽:“都是好孩子,走了,一年後重聚天斗山,婆婆陪你們大醉三天!”言罷妖風滾盪而起,向離山方向飛去;水行妖怪走了,依著輩分禮數,烏肩左又對黑風煞行禮:“祝黑爺爺一路順風,天斗山揚威天下!”

不知是不善言辭還是實在不敢跟烏鴉聊天,黑風煞沒說話,只點了點頭,雙翅振動一飛沖天,身上九霄後猛一聲雄鷹啼鳴刺穿天地,他這一路上的精怪盡數縱聲長嘯,登天而起追隨在黑風煞身後。直奔天酬地謝樓。

待前兩路人馬徹底消失於視線,烏肩左一甩身上大氅,轉回頭對自己統帥的無數烏鴉嘎嘎怪笑著:“兄弟們,聊起唱起,咱們上路、涅羅塢!”

聒噪轟轟如雷,烏鴉大吵大叫著,縱穿廣闊天地,自南荒天斗山趕赴東土北地涅羅塢。

離山請水修、天元喚道宗、彌天台廣邀佛門同道、大成學傳書人間儒修、涅羅塢聯絡四方烈火修家、紫霄巫國呼蠻喚蠱......六大天宗一動皆動,人間修家迎抗天星劫數之役至此再不是暗中準備。如火如荼發動開來。

其後二十天裡,南妖北上、西妖出海,八方修家應邀趕赴各大天宗,中土天空隨處可見雲駕光彩遁劍寒芒!

小金蟾青雲是水行妖,這些年生孩子耽誤了修行。但六靈階的底子總是不會錯的,她未去離山赴陣,也沒回歸天酬地謝樓去幫外公。她人在'邊緣',東土與南荒的交界、邊緣,小金蟾長跪在地,面色虔誠、對著面前那紅褐色的連綿起伏、好像疙瘩似的一片群山低聲禱念著什麼。

不聽沒和青雲在一起,她在南荒更深些的地方:剝皮國。當年蝕海大聖的棲身之地,幾片竹葉飛天尋梭、幾枚紫藤入地鑽查,不知再尋找些什麼,妖國宰相兼國師洪靈靈大人亦步亦趨跟在小妖女身後。雙手比劃、唾沫橫飛,不停指點著......

中土陽間風雲匯聚之際,褫衍海小世界裡一片安寧。

蘇景仍在入定之中,他未醒來、不久前修修行上'結成小世界、卻未圓滿且無破境洗煉'的怪事就無從解釋。

不過眾人見他神情平和、身籠玄光。都知道他沒事,至少不用為他擔心什麼。這一天裡,正潛心於修行的蘇景忽然張開了眼睛,身周靈元並無異動但他面色喜悅。雷動開口問道:“破境了?”

自己事自己知,蘇景笑了笑:“沒破境,還得再做修煉。”

赤目追問:“二十天前是怎麼回事?”

“一句兩句說不清楚,等圓滿破境後再細說,總之不是壞事。”蘇景應道。

拈花眨了眨眼睛:“反正就是修行未完唄,那你醒來做什麼?還滿臉傻笑。”

“鳥好了。”蘇景抬手向著前方一指。

“什麼鳥?”拈花一時沒能反應過來,隨著蘇景指點轉頭望去,一道金紅、兩重沉黯同時闖入他的視線:
一道金紅為'身',被蘇景留在紅罐山的小金烏元神回來了,快如流光閃電,眨眼來到眾人面前。只看小金烏,煉盡那枚'死去太陽'的餘焰與蘇景留給它的浩蕩香火後不見變化,大​​小未變神髓不改,還是老樣子。但若把目光放開、見於天地便可輕易看出它的變化了:影子。

小金烏有了影子,那兩重沉黯便是。一頭金烏,飛行之中投出上下兩道陰影,上一道傾蓋於天上倒扣群山、下一重壓附於眾人腳下白色雲海。而那'陰影'浩浩廣闊,影天蓋地、自小金烏所在之處直撲天角盡頭!

靜靜懸浮於蘇景面前片刻,小金烏拍了拍翅膀,昂出一聲啼鳴,旋即天地兩重陰暗崩碎......褫衍海曾被蘇景奪光強熱,之後這片小世界就變得昏暗、陰冷了,直至此刻、光明重現薰暖再生!

可小金烏身上既無光芒四射也無烈焰翻騰,金烏便是金烏,何須鼓盪火焰,它之所在自有溫暖光明。

天亮了,世界暖了,小金烏剛來時的威嚴也不見了,翅膀再拍了拍,跳到了赤目真人的頭上。赤目頭最大,金烏喜歡寬敞的落腳地。

蘇景體內真元依正法行轉不停、體外對血衣奴、七黑蟒與和尚的祭煉維持不變,另有分出來一道心神,指揮骨金烏躍出身體。這是早就在心裡盤算多次的想法了:骨金烏為身骸、小金烏為神魂,若能二合為一簡直再妙不過。

以前金烏元神羸弱,經不住神魂合一的法術祭煉,如今它採補歸來變得強壯非凡,合身之事大有可為......可惜想法雖好,當事情進行起來卻頗不順利,那具骨金烏是曾真正存在於世界的神物,雖認蘇景為主,但絕不受其他元魂入主身骸,即便是主人的元神也不行。

小金烏可以遁入骨金烏體內,但無論如何也無法真正相融其中,前後蘇景努力了十幾天功夫,最終還是死心了、頹然放棄。骨金烏收回體內,繼續去做'天地和合'的修煉;小金烏比以前強大得太多了,無需再以香火供養、也不用非得駐於主人身內才能活命,蘇景將其暫時攝入判官袍內。

這邊剛剛忙完小金烏的事情,七寸褫與族中幾位長老又從另個方向趕來,兩年多一點的時間,褫家弟子休養得法,氣力回復了不少,七寸褫身上鱗片光澤比著離開時瑩潤了許多。來到近前,七寸褫對蘇景道:“上次分別時曾有約在先,三年之內,送你等離開褫衍海。”

聞言眾人面上皆顯喜色,雷動天尊笑逐顏開:“才剛兩年出頭,便能出去了麼?簡直再好不過!”

七寸褫卻又搖起了頭:“能出去,但不是所有人......三年之約不會變,至多再過十個月,你們全都可以走。不過現在我們力氣也回复了不少,此刻就能把化境打開一條小小縫隙,可先供兩人離開。”

這倒是是一份好心了,誰有急事可以先走。

能走為何不走,不過蘇景不著急,他曉得塵霄生師兄已入幽冥來尋他,更不知道陽間大禍臨頭,覺得自己不如再留一陣、藉此地清幽盡量多做些修行。眾人商議了幾句,很快確定尤大判與淺尋小師娘先走,前者要照看輪迴主持陰陽司,早回去一天大家就早踏實一天,小師娘則要繼續追尋陸角八下落,另外她的大軍還留在外面,離開太久那些屍煞、惡人磨沒人管束可不妥當。

定議後七寸褫與祖宗長老催咒行法,持法三天、褫衍海小世界終於綻開一線,雖只是瞬瞬光景,但也足夠淺尋拎著猶大判的脖領子離開了!

重回幽冥天地,淺尋問尤朗崢:“可需我送你回去?”

尤朗崢搖了搖頭,淺尋把他往地面一放,再沒半字廢話,劍光閃爍之中,小師娘扶搖九霄轉眼消失不見。猶大判傳出判官令鑑,不久之後就有附近陰陽司的判官趕來接應,護送大人返回封天都。

陽間天地浩劫當頭,但這與陰間無涉,幽冥世界仍是老樣子,各方鬼王彼此攻伐交戰不斷,西方黑暗籠罩、暫時還算安穩。

外間安穩,化境中也一切妥當,據七寸褫之言,十六的修煉和大聖的將養順利得很,旁人無需擔心什麼、只安心等待就好。

先送出兩人後七寸褫告辭離開,回去繼續閉關療傷。三個矮子排成一排躺在自己的棺材上,眼睛猶自望著小師娘和猶大判離開方向,拈花不知哪裡來的愁懷,忽然嘆了口氣:“幾年前,師父他老人家應該也是這般離開褫衍海的...咱們晚來了一步,未能見到師尊,唉!”

赤目翻著眼睛,思索入神:“你們說,師父他老人家,算是已死、還是活人?”

這等深奧問題,只有雷動才能回答,天尊先是深沉一嘆,這才緩緩開口:“有些人死了,但他還活著。”

赤目、拈花齊聲讚歎:“天尊箴言,妙不可言!”這話說得著實有幾分意境,就連戚東來、顧小君聽了也微一揚眉。而雷動天尊要說的話還沒完,稍加思索、又先把前一句重複一遍,以便接上後語:“有些人死了,但他還活著;有些人活著...但他說請客吃飯,就一直沒請!”說話間翻身跳起來:“蘇鏘鏘,打墨巨靈的時候你說要請客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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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三章 動陣

蘇景失笑:“請客也得等出去之後吧?”

“少要裝傻,不聽從陽間尋夫而來時給你帶了無數珍饈美味,都在你挎囊裡裝著了,莫道本座不曉得!需知天道恢恢疏而不漏、除非人不知否則己莫為!”雷動天尊聲音響亮。.

老二老三趕忙從一旁提醒著:“老大,最後一句說錯了。”

雷動天尊一沾到吃喝事情總難免語無倫次,妖霧從旁邊學舌:“除非人不知,否則己莫為!端的好話。”永遠侍奉夫君左右的風骨娘子半掩袖咯咯輕笑。

當初不聽下幽冥是有備而來,確是給蘇景帶來不少好吃的,但其中九成九早都被三尸分著吃掉,如今蘇景囊中就只剩下兩包松糖和幾盒精緻糕點,耳聽得三尸吵鬧不休,蘇景把最後一點存箱也拿了出來,雷動嘴裡嗑上了松糖,才告罷休。

熱鬧一陣,褫衍海重歸安寧,蘇景靜心於祭煉、修行。

不知不覺裡又是半年過去,入定中的蘇景忽又面露笑容,那神情和他上次'燉肉飄香'時一模一樣。不過這一次沒有了香氣,而是在他身周顯出一副海市蜃樓般的幻景:慘白地面、血紅天空,黑色的星、月、日同懸於天空,一位面色威嚴的黑袍老者端坐於蘇景對面,不遠處,吸吸呼呼的怪響不斷,有個腌臢老道在吃麵;遙遠處,一聲聲長嘯直衝蒼穹,那裡有個少女在雕刻巨山.... ..

體內小乾坤初成,會有氣機洩露外間,上次的燉肉香氣來自白馬鎮蘇記熟食鋪子。這次的景色則是青燈境的模樣:蘇景踏入修行世界的第一步,蘇景經歷'新鮮世界'時所見的第一景!

又要突破了?眾人興致昂昂,不約而同望向蘇景,個個目不轉睛。但是過不多久幻境消散後,境界圓滿徵兆不見、破境洗煉也沒來,蘇景仍在入定、修行之中。

等了半晌,又是一場'空歡喜'。三尸嘟嘟囔囔,就此散去了。

蘇景身邊'人丁稀薄'之際,離山界外來了一群陌生人,對守護山門的弟子遞上名帖,全是些不知名、也不入流的散修,說是收到沈真人的法音召喚,特意趕來離山相助。守山弟子仔細打量過這些散修,心中很有些納悶,其他各宗各派、水行修家早在半年前就紛紛趕到了。

要知道離山創下的大陣。只要修為達到五境或五靈階的修家、妖孽即刻入陣。但陣法行轉、法術配合總得需要一段時間磨合。不是來了之後往陣中一坐就能添力發威的,這些散修既然想出力就應該早些來,在沈真人傳音半年後才到。不嫌太晚了麼?

正暗生懷疑時,忽有紅長老密語傳入耳。著守護山門的弟子'作勢查一查就好,到底要放他們進山'。

長老怎麼說,弟子就怎麼辦,大概訊問幾句便放人進山,而這些散修在踏入離山之後,很快便不見了踪跡......沈真人親自施法,將他們悄然迎上九鱗星峰。

星峰上,紅長老在笑、樊長老在笑、就連一貫板正嚴肅的龔長老也在笑,眼中的陌生人,畫皮下掩藏的劍意卻再熟悉不過了。

劍如玉,形化天瀑,玉色川湯之劍的主人,姓秦。

劍如鈴,鈴動天地,鈴鐺劍的主人,姓岑。

劍藏天虎魄,虎嘯渚懸峰,天虎劍的主人,姓雷。

一劍一山河、七劍畫乾坤,劍無名但劍法冠絕離山之人,姓虞。

已經'死掉'的人,今日'回魂'於本宗!除了任奪,其他人都告回歸,天下、人間、門宗,無論哪一重理由,都足夠他們返回了。

師兄弟之間還不及說上幾句話,突然一個乾巴巴的聲音傳入星峰:“無雙城姚九溪求見沈河真人。”

'任奪入魔,各宗排遣心腹弟子追隨相助'之事,姚九溪早就知曉,當初無雙城主戚弘丁就是這一夥人救出來的,此刻九鱗峰上的'陌生人'無需對他隱瞞,沈真人將星峰禁制開敞一線,請姚九溪入內。

修行門宗裡,兩類人最多,一是性情外放、八面玲瓏之輩;另則是深沉內斂、不善言辭、幾十年未必說得了三句話之人,姚九溪便是後者,為人木訥也不會說太多客氣話,直言道:“我修行法度喚作'一水亭',行屬以論算得水行弟子,該如何入離山的'共水'大陣,請沈真人派弟子指點。”

晚來了半年,因他要行法相助城主戚弘丁療傷,無雙城主一直在湖底閉關,根本不知道外間的情形,姚九溪也未講與他知,但這一段行功相助告以段落後,姚九溪離開了仙鰍宮。

天下重還是城主重?朽木般的老漢根本不會升起權衡比較的念頭,可他正道天宗無雙城下、玄衣姚九溪,天有有難時,他自有擔當。
......
“大人,西方情形有變。”封天都一品殿中,三品判官花青花肅立於尤朗崢面前,呈秉這千萬里陰陽司最最重視的那樁公務:“黑暗突止擴張之象,開始急劇收縮,看上去,頗有結形化相的模樣,且其內有魂歌響亮,飽蘊殺伐氣意。”

尤朗崢點了點頭:“陽三郎仍沒有消息麼?”

“天狼傳訊回來,陽三郎還在閉關,不過近日里她閉關之處氣象華美,想來就快出關了。”花青花應道。

尤朗崢又問:“西仙亭的殷殷鼓與和天旗兩陣佈置如何了?”

“基本妥當,朱、黃兩位大人正做最後佈置,至多半月光景大陣便可行運開來。”

尤朗崢再次頭:“先讓天狼集結部署、去往西仙亭駐紮,備戰吧。你再傳一道靈訊等於陽三郎閉關之處前,著她出關即刻來封天都相見。另,傳令所有四品之上官員,是時候吞那丹丸了。”說完,尤朗崢又轉頭望向十花大判:“我仍需療傷,最近這段時日你多費心,若陽三郎前來、或西方動兵,請大人馬上喚我出關。”

“放心,好好休養。”十花判微微一笑。

花青花躬身告退,可他退到門口時又站住了身形,尤朗崢見狀問道:“還有何事?”

“有一件事,屬下本不該問,”花青花稍作遲疑,還是說出了心中所想:“陽間浩劫將至......”

不等說完尤朗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緩緩搖頭:“一來,陽間浩劫為天災,陰陽司鐵律高懸,這等事情我們不得插手;二來...青花,你以為,憑我們現在,還有多餘力氣去管陽間麼?”

星月判言罷,十花判沉聲開口,對花青花道:“若幽冥安穩,就算陽間這一圓斷滅,將來還會再有新圓行起;若幽冥崩塌,這世界就真正灰飛煙滅了。”

花青花暗嘆了一聲,不再多言就此告退。

......

褫衍​​海中,轉眼又是四個月過去,褫家弟子那邊傳來消息,兩天之後大家長和族中長老出關,屆時會施法送所有人離開,三尸聞訊精神大振,這種清靜地方他們早都待得膩煩透了,恨不得馬上就能離開。

三個矮子在化境興奮快活,卻不知就在今日,中土陽間,那座錦繡世界與萬萬生靈的存亡,只在一線之間!

離山掌門端坐九鱗星峰,正昂首望天,離山諸位長老與真傳弟子盡數肅立於身前,扶乩仙子與光明頂樊翹都在。

沈河在看太陽,第二顆太陽......大概一個月前,大修動用慧眼觀察天際,就能發現一顆不在星譜中的天星顯於蒼穹。隨後一段時間裡,這枚天星變得越來越大,不止修家能見、凡人也清晰可辨;這枚天星變得越來越明亮,不止夜晚能見,白天也發現其所在,直至今日,它已變得和太陽一般明亮、奪目。

天上多出了一枚'太陽'。

舊一枚繁華世界,新一枚殺滅乾坤!

掌門人身邊擺放著一隻小小沙漏,如今上瓶幾乎見底。又望了片刻,沈真人收回目光,對身前同門道:“時辰到了。”

隕星尚未撞入世界,但等它撞進來再打就已晚了,即便能將其打碎,法術與隕星相撞轟起的巨力照也會重創乾坤。可是狙擊天星的法術,須得直直打到天上、天外去,如果相距太遠,陣法打出的威力會被大大削減。

這便需要一個'平衡'了,既要保證對沖距離不會對乾坤有太大影響,又要盡量發揮陣法威力,天宗高人曾做仔細計算,此刻,就是動陣的最好時機了。

天地生死,就在今日一搏,將要迎抗滅世天劫之際,沈河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站起身來,開口:“能與諸君並肩聯手於此戰,離山、沈河何其有幸;能與天地同生共死與今朝,離山、沈河何其有幸。感激於心,不敢言謝,明日此時、沈河願與諸君把酒離山,沈河願與諸君掀翻黃泉。”聲音並不如何響亮卻隨風四散,所有來離山赴陣之人皆可聞。

隨即沈河的天音法術一變,別宗人物再聽不到,但所有離山弟子,無論真傳或記名全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能與你同修共長於此山中,沈河何其有幸,不必等那劫數落下,沈河便已無憾。”言罷沈河對身前一眾門中精銳、抱掌、躬身、深深一禮。

跟著不等眾人還禮,真人便已一飛沖天,高懸於蒼穹,九鱗星峰上一眾離山精銳也就此散開,各有去處各有陣法主持,沈河於天,揮手打出一面令旗,舌綻春雷:“共水,動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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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四章 共水三變,螳螂兩隻

集結天下水修精銳,蓄勢多時的共水大陣於此刻發動。.

陣分陰陽門,陰藏於西陽振於東,雙門下各藏八對天地眼,每一對天地眼之間置六十四枚氣運井,一井四周再行布一百二十八枚鎖靈穴......兩門,十六雙眼,五百井八千穴,近萬關竅以柔水勾連,終成這一道中土萬年內最宏大的水行之陣。

陣無名,'共'以稱之,'共'以馭之!

九霄天空,隨沈河拋出的啟陣令旗飄舞落下,直到相距離山最高主峰七百丈時,令旗陡然止住沉落之勢,威風捲過靈旗烈烈,旗上七字俊秀飄逸:共水無盡天如是。

旗止時候,陰陽雙門正位強光乍起,那兩道青色光芒如電亦如劍,凝聚不散且熾烈奪目,直插雲霄。

'門'動則'眼'開,三十二隻天地眼玄光流轉、黑白分明的光華,簇擁著青光共赴天穹;'眼'開而'井'通,'井'通則穴震,從天空鳥瞰,一枚陣竅便是一道璀璨光芒,一道接一道的奇光陸續綻放、激射於天,窮盡萬年難得一見的瑰麗景色。

陣竅盡開玄光疊疊,片刻後,一滴水出現。

就一滴水,可離山界內催運大陣的無數修家,無一例外都感覺一股浩瀚潮意撲面而至,彷彿置身於怒海潮頭。一滴水,蕩起的卻是一片海的味道、一片海的氣意!

至純水靈元結形,靈水珠。

一滴之後、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晶瑩純透、渾圓到無可挑剔的水珠兒,憑空自躍出,不垂落、不流轉,靜靜的懸浮著。

舊陽行轉不變,晝起夜伏東昇西落。新陽的方向卻從未改變過,它凌空、正中天!時值正午,天穹中心兩枚驕陽並列,讓世界遠勝往昔明亮;共水大陣行佈於離山,離山八百里,八百里水色瀰漫,讓這人間第一修宗遠勝往昔清澈。但,明浩天空與朗朗山水相映時,瀰漫起的反倒是無邊陰冷、幾致淒厲的陰冷。

空氣中冒出的靈水珠兒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不久之後,珠兒間的縫隙已經變得狹小異常,但陣力升騰不休,新的水靈珠仍不斷湧出......珠珠相擠、相合、相融。一兩滴、三五滴、九十滴,自指肚大小變成娃娃巴掌形若的水團兒,一團團靈水再擁擠、相融,直到...一盞茶光景,靈水結幕,平鋪八百里離山!

大陣關竅中湧動的玄光,盡數被水幕收攏了去。突然裡,就那麼毫無徵兆的,離山消失不見。

山不見了,水不見了。八百里地方,變成了蔚藍色、深遠浩渺、有兩枚驕陽凌空的天!

山還在,水還在,但靈水之幕吸斂大陣玄光後徹底平靜下來。變作這世上最透亮最清晰也最最廣闊的鏡,掩沒了山形、倒映了天。

共水大陣行轉第一變:共水無盡。天如是。

靈水勾連凝力入意,圓滿。

天不動,鏡不動,沈真人端坐九霄雙目閉合、亦不動。

光無聲,水無聲,大陣緩緩行運亦無聲,天地之間死般寂靜。

半柱香的時間,沈真人重開慧目,揚手第二面旗子扔下,仍是距離主峰七百丈處,法旗玄空。

突然間,一道嘹亮咒唱自'鏡'中沖天而起,那好半晌的壓抑死寂頃刻就被打了個粉粉碎碎!咒為法、唱做真言,主咒之人為女子,今時離山唯一一位女子長老,紅鶴峰主人紅景。

紅景的修為在離山第二代弟子中算不得出類拔萃,但她修得體魄,主持於大陣陽門極位,勝陽處入陰柔,更添陣法威力。早不見了平時的活潑開朗,紅景咒聲飽蘊威嚴與怒意,每一字都狠狠轟入蒼穹、化作雷霆天音!一字比著一字更高亢、而每一字唱罷其後必有一頓...就是這一頓、如刀!自離山起,揮斬於天地!

大咒十字之後,紅景的狂怒之唱不停,與她對應的陣中陰極位上,另一道咒唱響起,主此大位的盛陽身魄的公冶長老動咒,與紅景正相反的,平日里強壯威風的離山鍛鑄宗師,哼起來一個靡靡調子,每一咒字都幾乎細不可聞,隨時都會被紅景的怒咒擊碎似的、卻偏偏不碎不落,一路飄搖著與怒咒並肩。

靡靡陰唱也是十字,三十二聲咒唱並起,十六對天地眼中​​主位的精深大修、大妖動咒,卅二眼唱到第十一字時,五百一十二氣運井位修家唱動咒言第一字,當他們的第十字唱過,八千鎖靈穴陣位修家咒言沖霄!

只要五境或五階之上修為既可入陣,這重'規矩'只對外門人物,離山弟子修習的法術皆與陣法扣合,不受境界限制都能入陣...在所有陣位關竅盡數開咒之後,八百里離山界內所有入陣修家、妖精催運真元,齊齊動唱。

一聲、兩聲、千聲、萬聲、無數精修之人以真元入聲載咒,那又是怎樣的一番聲勢!

咒上九霄、震撼蒼穹。

旋即,鏡碎。

一下子,'第一變'凝結的山水純鏡轟然崩碎,再徹底不過的'碎',沒有殘片,不見碎璺,八百里鏡直接化作八百里輕霧。

霧升騰,緩慢卻堅定,一丈一丈扶搖向上,咒唱聲讓天搖地動,卻無法撼動那大霧分毫。

離山仍不可見,只因霧氣無盡,它不會向外擴散一寸一尺,但霧頂升向雲霄、霧底始終籠罩離山。

八百里霧,深不可測。

不多時,濃重青霧就升到兩枚法旗所在的七百丈天,得了靈水霧氣滋潤,第二面旗的上的字跡潔淨如洗:霧鎖雲天山猶在。

共水大陣行轉第二變:霧鎖雲天,山猶在。

靈水之力由意入虛,圓滿。

千萬修家咒唱浩浩,迴盪於四面八方,真言猶如實質,衝撞於天地間。字字兇猛!

不知何時沈河真人重新閉上了眼睛,懸浮高空,依舊不動。靜靜等待著...直到離山大霧升騰到自己身旁,沈河再動、第三枚旗子劃破長空。

霧氣之中,山不見陣不見人也不見,大霧遮掩了一切,但唯獨一樣東西不受其擾:陣旗。

旗落,劍嘯縱橫天雷轟動!

共水大陣的第三變化,是離山本來就有的兩道守護。三重大陣:平時供記名弟子修行的無量湖外環、水幕天華大陣;供外門弟子修煉的鐫天石崖中環、壬水雷母篆和戊石紫劍闕。

兩重守禦三道護篆的陣圖早已被修改妥當,以舊篆入新陣:只因水霧為虛。縱然蘊藏至上法力,大霧終歸是'散'的......

離山諸位大妖齊齊長嘯,四十九座無量湖化作真水長練倒捲於大霧,旋即水崩碎化千萬碧色長劍。分佈於石崖的長老與真傳弟子齊催陣訣。十九座鐫天崖上三千年瀰漫的烏雲消散於無形,可烏雲沒了內中的雷霆閃電猶存,道道勾連著、翻捲著鋪展開來,如脈生於青霧,壬水雷母大篆;仍是那石崖,烏雲消隱、雷霆散開之後,石中銳意迸射。至上劍意蘊於犀利劍氣,呼嘯八百里霧,戊石紫劍闕。

水幕天華萬萬劍,為大霧塑其形、凝其質;壬水雷母篆。雷魂電魄,為大霧開混沌、添智慧;戊石紫闕,至上劍意化靈精一點,為無盡大霧點出那一真靈!

唯有如此。真力才能真正有效集結、才能升於天外而不散。才能在集結全力之外,再收容陣中所有修家心中的凶狠殺氣、心中的堅韌銳氣、心中那份陷入絕境時誓死以求一搏的騰騰生氣。才能將這殺、銳、生三道生命氣度化作浩然法度!

供水大陣第三變:雷劍靈犀,共水魂。

大陣之力由虛生靈,圓滿。

雷霆與劍氣攪動濃濃大霧,須臾,一道燦燦銀瀑自霧中升,裹挾巨力逆衝九霄,直直奔向那顆沒名沒分惹人憎惡的星!

一陣三變,至此大陣完全行運開來。沈河從天上飛落共水大陣,掌門人數千年修為進入陣中、添做一份抗天之力。

眾人傾力催陣法、眾人靜靜等待...到七個呼吸時,陣中修家身形齊齊一震,共水陣力打到天外,迎上了那枚天火隕星.... ..沈河眉頭微皺,七竅同時沁血;龔長老牙關狠咬,血還是從口角溢出;裘婆婆悶哼了一聲,額頭上發出'喀'地一聲輕響,頂骨碎裂了小小一截;姚九溪歪了一下頭顱、他的右目莫名其妙地破碎了......陣鬥於星,反挫之力逆襲於陣中所有修家,而修為越高,承擔的反挫力量便越兇猛強大。

只才一碰,陣中大修皆盡受創不輕。

也是這一碰,讓陣中人窺探了那顆天火隕星的力量,十之七八、陣中人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四個字:螳臂當車。

相差的太遠了。

凡俗眼中,修家移山填海力大無窮,焚天煮海無所不能,但只有踏入修行之人才會明白,破不得道修不上天就還是個人,在真正天災浩劫之下,自己的力量何其渺小。

反挫之力加身、越發沉重,每一個人身上都彷彿背了一座巨山,壓得自己身骨欲碎、身體欲崩!就在此刻,厚重力量自腳下升騰而起,或流入身體或融入大陣,為陣中人抵下了不少壓力,這是大陣暗藏的一重設計,陣與山已然交融一體,整座離山就是這大陣的甲胄,名山有靈、它也來承天護道!

可惜,不過兩三個呼吸,眾人只覺身周轟轟搖晃,人間的山也擋不住天外的星,靈秀大山開始緩緩沉陷,被隕星巨力不斷挫壓,一寸一寸、沉入大地。

半頓飯不到的光景,離山沉陷七丈。

壓力更重、沉陷不停......八百里陷落第九丈時,清冽長鳴傳來天空,震鑠光芒自東方衝騰而起,轉眼化形一頭巨大紫鶴,翅展六百里,向著天火流星飛去!

紫鶴東來,天元道之陣。

以修家之力硬抗滅世隕星是螳臂當車?第二隻螳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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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五章 一定還

紫鶴之後,另個方向一道人影飄然,本來有些虛晃、看不太清楚輪廓,但隨他一步一步等向高空,身影越愈來愈清晰:微胖中年,左手負于背後、拿著一卷書,右手則高舉過頂擎著一柄劍,更奇怪的是這道法術結形之人的穿戴,居然是明黃龍袍、九穗龍冠,皇帝......鴻儒門宗,結成的陣法自也免不了書生意氣,他們的陣喚作:天子守城門。

大成學,第三隻螳螂。

西方,木魚與法磬聲音響起了,陣法凝結的是一個童子,若蘇景在場當能辨出,和尚們擺出的這一陣與真頁山城鬥邪修奎宿時大同小異:五十三參、參參見佛的善財童子,只不過今日童子目蘊狂怒而面做狂喜,絕不應同時出現、兩種截然相反的神情共存於一張臉孔,偏又和諧到無懈可擊,喜怒交融、古怪得彼此抵消,那張兩重情緒皆入極的面孔,最後落於人心的竟是一個:清靜!

第四隻螳螂,彌天台。

還有:重重熱浪翻捲,火求烈、求狂,哪用結什麼形塑什麼魂,第五隻螳螂涅羅塢乾脆掀起了一片火海凌天;
淒厲呼嘯隨風滾盪,黑色的大鵬鳥身上閃爍著詭異光華,只有巔頂大修動用神目才可辨得,那鳥兒是萬萬米粒大小的怪蟲拼湊而成,蟲已死、屍體卻湊出了一頭身形比起六百里紫鶴也全不遜色的巫殺巨鵬...為君一擊,鵬搏萬里,第六隻螳螂紫霄國。

第七隻螳螂的法術,腥風滾滾、獸吼轟動,天酬地謝樓的萬妖大陣,聲勢與威力只稍弱於天宗半籌。

離山在前。五天宗與妖家大豪緊隨其後,中土陽間世界最最強大的七個勢力盡數動陣,全力出手轟那天火隕星。

每一道大陣神通飛往天穹時候,人間各處、無論是繁華大城還是偏荒小鎮,都會齊齊爆發出一陣歡呼,百姓事先不曾得到丁點消息,可到了現在,又有誰還會猜不到,平日里那些隱遁靈山、深居簡出的修仙高人。他們正集結幾處、竭盡全力來消滅一場滅世浩劫!

只是,七隻螳螂,擋得住一架瘋狂以行的巨輦麼。

封天都,一品殿,十花大判嘆了口氣,在他面前百丈銅鏡半懸。正映著陽間大宗對抗天劫的情形,五年借法期限未到,十花判可動用這面寶鏡隨時洞察陽世。

十花判暫時收回了目光,不再注目於鏡,低下頭看自己的靴子:“花青花,四個月前,你曾問尤大人可否馳援人間。”

“是。”侍立於側的花青花輕聲回應。

“在那之前。我和尤大人從未察覺你還有一份眷顧陽間生靈的心思。”

花青花笑了笑,即便知道自己不會被認同、即便知道自己的想法在前輩大人面前是錯的,這位三品判依舊不會對十花判隱瞞分毫:“屬下一直都是這樣,幽冥...規矩太冷。不如人間溫暖,是以屬下對陽世生靈很有些好感。”

十花判不生氣,更未訓斥,相反的。老人也笑了一下:“我有個想法...會不會就是因為你有了這樣一份眷顧人間的心思,所以蘇景身上的那件一品袍把你選做了下一個傳承?”

這是沒有答案的事情。十花判提過一句便作罷,再開口時換過了話題:“那你可知,人間那些修家的本領如何?”

不用想,花青花直接回答:“只從蘇大人的本領,便可見一斑。”

“不錯,本領高強的人很多,七大天宗、妖精金家...尤其離山,但因這一戰太不公平。”十花判的眼光精準,他的道理明白異常:“若那顆隕星擺在地面,以現在他們催動的法術,那顆星早就碎裂了。可星從天外來,陽間修家不能等它進入世界在動手,只能催運大陣將法術打入天外...世間力,破天就得消耗半數;出得天際,再被空空星宇損耗,又得損喪大半;而那隕星飛行無數年頭,蓄起的力量又何其驚人!”

花青花脫口問道:“可有辦法彌補?”

“有...”十花判口中說的是'有',用的卻是'休想'的語氣:“除非能有十四位歸仙之輩,六佔,八結八荒,方可消弭破天、星宇之耗,才有望摧毀那道天星!只是如今陽間,又上哪裡再去找十四位歸仙共施法度。莫說陽世,就是幽冥也不存這樣的陣勢了。所以陽間完了,那些修家所做徒勞,輸定了、死定了。”

花青花面色沉黯,未做聲。

十花判口中話題再變:“以往,你時刻都在關注陽間吧?”

花青花一字以對:“是。”

“那你可知,陽間的大修智慧如何?”

“乾坤造化,自然使然,人間大修不乏驚才絕艷者,腦智縱橫心慧非凡,委實了不起。”花青花毫不吝嗇褒獎之詞。

“比如?”十花判的興致頗高,一句接一句的問。

大人有問,花青花必有回答:“比如離山沈河、比如彌天台辰光、比如大成學蒹葭......”

“錯!”不等他說完,十花判忽然搖頭,老人的笑聲古怪、笑容古怪:“全都是是傻瓜啊!”

說到此,沉默了好一陣,十花判又是一聲嘆息:“十八個月前,我曾去往人間,一個接一個,見過了六大天宗的掌門人。”

花青花一驚:“大人...怎麼說?”

“怎麼說?實話實說!明言告訴他們沒希望,但若他們同意,我能以一品判之力,開一隙黃泉,允那幾位絕頂大修與門中精銳高手,以陽身入黃泉,他們不必陪葬陽世,來到幽冥照樣能夠修行、只要有機緣有本領,照樣能夠破道飛仙!”

花青花動容,一品大判確實有這樣的力量,能夠接引陽世人入幽冥,但有這樣的法力不表示有這樣的權力,大判若真這樣做了,來日必遭天譴!而十花判在位時,對陽間修家遊魂一概嚴懲,足見他不惜修士奪天造化...十花判不惜承擔天譴還要救今世修家精銳的性命?

會如此,再簡單不過:陽間可以毀滅,但幽冥決不能淪喪,十花判捨卻自身、與他最憎惡之輩合作,只求能為幽冥添一道生力軍,對抗西方黑暗!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著,不止人間,還有幽冥。陰間判官呆,正道大修呆。

“我沒提及幽冥之禍,只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嘿,我想得是,等他們來了,就算為了自己也非得破那西方黑暗不可。不過我沒想到啊... ...”

十花判沒想到,六大天宗的首腦無一肯入幽冥,他們與陽間共存亡。

十花判不知道,離山之人,信那以個字:還!我修行、已奪了造化,我有所成就我永懷感激,若有一日我能還,我誓死不退,一、定、還。

求不得無悔,求無憾。

沒人不貪生​​怕死,天宗修家也不例外,但他心中有一件事高出了生死,便是如此了。

一群可搬山填海、縱劍萬里的傻子。

但也是這群傻子,個個都看出了十花判的'仁厚心腸',個個都在回絕了十花判後對他說:若能擋下此劫,願奉大判官差遣,維護幽冥、穩固輪迴。

離山劍、天元道、彌天僧、涅羅火、紫霄巫和大成學的書生......何為正道修士?'正'以載'道','道'以作'修'之士。

'正'不存則'道'不存、'道'不存則無以'修'之。

“看傻子死,不是件開心事情。”第三次,十花判沉沉而歎。

幽冥中,大判官第三聲嘆息時,人世間,離山沉陷三百丈。

無論十花判想要招攬陽間大修入幽冥是什麼目的,至少他有一點沒說錯:輸定了,死定了。七頭螳螂也擋不下那來自天外的巨車。

五大天宗與天酬地謝樓的大陣轟向天星,可離山的壓力未能減輕分毫...不止離山,天元、彌天台等那後來動法的六大門宗,陣中修同樣遭受巨力反挫而重傷、他們的陣基、山門震顫不休遙遙欲墜。

這絕不是一場公平之戰,只憑天宗,遠遠擋不下來。

退無可退,背水一戰可鼓氣勇,可惜,在那顆天火隕星面前,天宗的勇氣不過是個笑話。

李不二的身骨咔咔作響,來自隕星的巨大壓力壓得他痛不欲生,妖怪心中頹然:還打個什麼?又哪有勝算?勉強分出一抹余光望向身邊的修家,全都面色痛苦、面色灰敗,絕望之意籠罩雙眸,唯獨一個例外:那個坐在不遠處,腦袋四四方方、背後​​還背了一支桃花的離山弟子,此人胸襟早都被口中湧出的鮮血浸透,可這四方頭的眼睛依舊明亮...是興奮?

修道亦修劍,道法在身時,方先子是追求長生逍遙的練氣士;可當一劍在手時,方先子更願意把自己當成個勇卒、當做個戰士!今日損喪,仙途斷滅,於練氣士而言無疑慘痛結局,但在戰士眼中,隕落於應戰之役,喪身於最強大的天外來敵,那又是何等榮光。

那又是何等榮光!!

所以方先子身體痛,所以方先子眼睛亮。

行元在身,離山弟子參天悟道;長劍在手,離山弟子鬥戰乾坤。

就在此刻,北方天空中突然一陣急箏響亮,琴聲高亢韻意鏗鏘......空來山、天魔宗,天魔大殿之中,以往千年都隱身青霧中的宗主魔君今日露出了真身:沒有雙腿的半身、殘疾之人,白髮蒼蒼的老者,十指急舞於身前魔琴。

魔君鼓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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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六章 嫁衣裳,天魔宗
早在離山找到‘三年魚’時就將隕星浩劫之事傳告了天魔宗,魔君不對同門隱瞞絲毫,把消息傳遞下去,可隨后三年間,不見他有絲毫動作,傳令門人以前怎樣就繼續怎樣。

魔君未閉關,但也不再過多過問門宗事務,他的居處常常傳來叮咚琴韻......

直到剛剛,離山開始行運大陣時,魔君召集宗內所有弟子集結于天魔殿。

蚩秀也來了殿中,心中頗有些興奮,以為師父定是暗中準備了什么陣法,要再此刻發動去轟襲天星,不成想魔君竟是要講道。

“古時有好賭之人名喚軒轅叮當,祖上留下的大好家業盡沒于骰子骨牌之中,軒轅叮當淪為乞丐,討得一兩文,轉身再入賭坊...如此往復,久而久之再無人施舍于他,一年冬雪早降,軒轅叮當潦倒長街垂垂瀕死,忽然有人走來,給他身上蓋了床被子,另外還給了他兩個夾肉饃和十個銅板。”

軒轅叮當抬頭一看,老熟人了,鎮子上富豪大家的秦大公子。此人古道熱腸,常常相助落難同鄉。因軒轅小時候家境頗為不錯,兩人兒時還有幾分交誼。

軒轅剛把家業敗光淪為乞丐時,曾求到秦家門上,秦公子直接送了他紋銀百兩,勸他莫再去賭,這筆錢足夠做有個小門廳的生意了。軒轅滿口答應,三天后輸個精光。

不久后軒轅再上門,秦公子外出不再,其他秦家人對他毫不理會。

三個月后,秦公子外出歸來,聽說軒轅又次上門,專程去了軒轅棲身的破廟找他,這次他給了軒轅十兩銀子,立一個門戶是休想了,但支個大些的攤子還沒問題,軒轅當時皺眉:“上次是百兩,這次又不是我找你,你主動上門,卻只十兩?”

“你不值百兩,只值十兩。莫再賭了,賭上不能安身立命。”說完秦大公子離去,軒轅混不理會,拿了十兩銀子再去賭坊,中午過去,不等天黑就再輸了個精光。

第三次,秦公子與軒轅街上偶遇,這次秦公子只給一兩銀子,軒轅叮當在他眼中,只值這一兩銀子了。

憑著一兩銀子,軒轅叮當翻本了,隨后半個月的光景,屢戰屢勝,贏下了三四百兩銀子,但再三天過后,又輸了精光,再之后他找上秦公子,后者對他避而不見,一兩銀子都不值的人,秦公子不愿與之交往。

不成想到那大雪之夜,秦公子又給他送來了被子肉饃和十文錢。軒轅叮當納悶:“不是早就不再理會我了?今晚有善心發癢了?”

“總不能看你真被凍死、餓死。還有,以后莫再賭了。”話說完,秦公子稍頓片刻,嘆了口氣:“十文,不能再少了。”

兒時好友如今值十文?不能再少了?只是于平時不太一樣的,秦公子眼中滿滿憂愁。

軒轅叮當哪去管他啰嗦,捱到轉天中午賭坊開門,棉被夾在腋下手里掂著十文錢再度進門,錢輸光的話被子還能當得一兩文,大小也能算個本錢。只是還未開賭他就聽說秦家出事了,做一筆官家的買賣出了紕漏,傾家蕩產不算還被追了官司,一大早虎狼差封門抄家,一家大小盡被拿去了公堂。

軒轅叮當聞訊愣住,那時間心煩意亂,以往落入耳中猶如天籟的骰子叮當、骨牌嘩嘩的聲音,現在聽起來只覺說不出的厭惡,十文錢放回兜里,轉身離去了,離開故鄉遠走別處,從此再不知所蹤。

一晃十五年過去,軒轅叮當重返家鄉時,又是大富身家!當年遠走他鄉,從苦力做起,步步經營,他本是大家出身自幼腦子就靈活,加上他在賭中丟掉的運氣原來都攢在了生意上,從小做大、連遇機遇與貴人,竟又掙下了雄厚家財。

軒轅返鄉時,秦公子也出獄一年有余了,在大獄中傷了身體,力氣衰敗,手難提肩難扛,淪為了乞丐。

軒轅叮當去看秦公子,后者笑得慘淡:“如今你看我值得多少幾紋錢?”

軒轅大老爺聳了聳肩膀,身邊健奴一擁而上,搶著攙扶秦公子登上華貴車輦,一路上仔細侍候著,去往當年秦家老宅,軒轅叮當已將此處買下了,名玩擺設、雕梁畫棟布置一新。

待到秦家老宅,軒轅門下傭人無需吩咐,抬了一口口箱子上前,對秦公子口稱‘老爺,請過目’,箱子打開來...金銀細軟、地契屋據林林總總,軒轅叮當十五年的經營,萬貫財千畝地數十產業,甚至連他隨身攜帶的錢袋,把他所有一切盡數贈了秦公子。

秦公子完全懵了,他落魄時我曾接濟,如今我陷入絕境他施以援手再正常不過,但又何須搬出所有家當,軒轅如此,豈非瘋了。秦公子口中喏喏,好半晌才總算問出一句:“你...你這是作甚?”

軒轅叮當應了一句:“我高興。”說完轉身便走...走不出三步又轉了回來,自一口大箱中撈出十枚銅錢,在手中掂得當當作響,溜溜達達地又去賭坊了。

到了賭坊,軒轅叮當看了莊又看閑,開始還氣定神閑、不多時便又回到當年的賭徒模樣,咬牙瞪眼地盯了好一陣子,終于追到了明路,最后家當十個銅錢一把投下去。

“他媽的,輸了!老子就只剩‘值這十文’了!”片刻后軒轅叮當怒罵一聲,大手伸出,把頭皮撓得咔咔作響,正撓得起勁,軒轅叮當突然喜形于色,放聲大笑,笑七聲,身軀直挺挺倒地,就此氣絕身亡!而他喪命之際,天空中千里烏云翻卷、萬道轟雷接踵不休......

“一朝頓悟,軒轅叮當身死人間、神化天魔......諸天真魔中列位九百十一,軒轅尊有三魔名:他值得了十文,是以自稱‘十文魔’;他執意報恩,其他諸位魔尊敬稱他‘重恩魔’;他把大好身家全部送人,十五年辛苦打拼全為了恩公、與旁人做嫁衣,我天魔宗前輩又喚他做‘嫁衣魔’。”故事講完了,魔君靜坐于大殿,此刻外面世界電閃雷鳴,六大天宗與天酬地謝樓已然全力出手迎抗天劫。

魔君不看外面一眼,轉頭望向心愛弟子蚩秀:“如何?”

在師尊面前,蚩秀心中全無驕傲,恭敬回答:“還請師尊教誨。”

魔君突兀放聲大笑:“早就教導過千百次了,今曰又老調重彈。百萬家財中還是十文重?我重還是恩仇重?天地重還是修行重?我喜歡哪個、哪個就重。”

“不癡不瘋,何以修魔?癡不入極、瘋不成狂,何以成魔?”

“求我所求,管他天翻地覆;求我所求,哪怕翻天覆地!”

“求只求,找到我的瘋癲所在,找到我的偏執所向......我那十文錢,究竟在何處?”

“本來我不知,以至六百年修持再無寸進;三年魚消息傳來,天地將毀浩劫當前,我卻心頭狂喜修為猛進......我那十文錢,便是天頂這顆星!”

“我已有所求,哪怕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大笑聲中,魔君揮手將一架古琴擺放身前,十指如輪急急動弦,天魔琴、嫁衣裳,琴中魔音不能直擊隕星,卻能為已經發動的諸多大陣添力增威......

天魔宗自視甚高,即便道法修法不比天宗更強,但魔家弟子無一例外都看不清天宗修家,當年蚩秀挑戰離山,足見他們的狂妄和凡事必要搶出風頭的姓情。

天火隕星來了,天魔宗弟子不會束手待斃,不過以他們的行事風格,當會窮盡心思布下一陣,不僅要迎抗浩劫,還要在陣法上出奇出彩,去勝過別家的法術。可魔君一改平時做派,他竟心甘情愿地去給那些他看不起的修家做輔、做助。

絕非無奈之舉,只因他找到了自己的‘十文錢’。為那十文錢,人前爭勝是傲,胯下受辱又何嘗不是傲。管別人如何去想如何以為,我自看重我的:十文錢。

琴才動一聲,魔君一口鮮血就噴于琴弦。他的本領毋庸置疑,可他要古鼓琴相助的那些力量......天宗集結同道修家,蓄勢已久的大陣,力量何其強大。離山轟擊天星是螳臂擋車,此刻魔君所為又何嘗不是?強行動用法力,硬要去做一件超出自己極限無數、絕做不來的事情,又豈會不受反挫、反噬之害。

可魔君仍眉飛色舞,蚩秀修行數百年,從未見師尊如今曰快活!魔琴魔音,于他指下響亮不休!

魔家絕學委實不凡,得了魔音相助,七宗陣法聚威勢、籠神氣,威力各有增長。雖然距離對抗天星還差得太遠,但各家大陣的威力力量,確確實實穩固了些。

琴動七聲,魔君前后七口逆血撒于長琴,忽然,魔君麾下北路魔王冷哼一聲,右手一抬、十指指甲瘋長,如狹長利刃直直戳入魔君肩頭,下一刻,北路天魔也是一口鮮血噴出。

宗主為那些假仁假義的正道修家做嫁衣?

那我為宗主做嫁衣又何妨。

北路魔王傳力、分傷于魔君。緊隨北魔王指甲之后的,西路魔王揮出揮出自己的大辮扎于魔君肋下、南路王將一根兩端鋒銳的長梭連在自己和魔君的眉心......天魔殿內,人人動法,身體勾連、修為勾連、姓命勾連!

魔琴動天,嫁衣裳,東土北方空來山,天魔宗,第八只螳螂。

魔君不喜反怒,怒聲斥罵:“本座的十文錢,與爾等何干,都與我滾......”可話還沒說完,遠方猛又震起一聲驚天動地的蛙鳴,東土漢境與南荒妖疆交界地方,一蓬暗紅色的沙急噴而起,迎向那天上的第二枚驕陽。

魔君的罵聲變成了一聲嘶啞怪笑:“還有買賣,一并接了!”言罷琴聲更急,又拼出一份魔韻去扶持那蓬沖天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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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七章 秀色現,還有誰

除了 ​​蝕海,今日人間還有大聖麼?   

此問暫時無解,但一直以來小金蟾心中都有個懷疑,藏身中土與南荒交界、曾因毀了她的金錢寶物而賠回來一塊蜃玉的那頭老蛤,會不會就是大聖?這頭怪物的本領太大了,連裘婆婆誤入其腹都不知覺。   

浩劫消息傳來後,小金蟾先去了西海,而後重返'疙瘩山'從此長跪不起,口中喃喃禱念:“浩劫將至,求請大聖老爺爺動用仙家法度,消弭此劫。”     

一句話翻來覆去唸了不知多少遍,終於把老蛤給說煩了,不久前突然一股古怪大力席捲,小金蟾全無抵抗餘地,頓覺天旋地轉、被那怪力挾持著進入一片泥沼中。   

泥沼是哪裡?青云不曉得,瞪大那雙離得頗遠的大眼睛,四下里張望。忽地,眼前人影一閃,一個滿臉皺紋的、雙眼凸出、嘴巴大得幾乎咧到雙耳的老太婆出現面前:“我、不、是、大、聖,我、也、不、是、爺、爺!”     

老太婆說話異常用力,震耳欲聾,且一個字一個字的蹦,更顯可怕。不過因為她嘴巴太大,開闔之際自然也就顯得好像在笑,這讓她和氣不少。   

“求老奶奶出手,消弭那天劫!即便不是大聖,您老的本領也毫不遜色!”小金蟾焉能不知她是哪個,幸虧她以元神相見,否則老蛤動作那麼慢,說不了十個字,那顆天火隕星都已砸進世界了。   

青雲忙不迭又跪倒。跪是跪、但她眼珠轉動著口氣也愈發理直氣壯:“不過受境界限制,您沒辦法飛遁天外天地將毀,哪怕為了自己,總要打那顆混賬星星!”說著,青雲抬手向天上一指,這時才發現天上什麼都沒有。   

或是化境,或是妖身祖竅,總之泥塘不在大世界中。   

老蛤咧著嘴巴,看她的表情像是在笑,可看她的目光只有不耐煩:“無知小輩,本作早都修成'神身身神',我是無法飛遁天外,但就算世界毀了,至多也只是滅了我的皮囊,我神魂全不受其所傷,仍能繼續修行!”     

這等高深法門,青雲聽都不曾聽說過,但大概能明白老蛤是'神魂仍在天地間,卻與天地無牽扯'的境界,它不怕浩劫,老蛤早就看得清楚了,那隕星會毀了這世上所有生靈,但不會把世界徹底撞碎,神魂在不毛地修行?無所謂啊。何必浪費力氣去抵擋劫數。   

咚咚響聲不迭,青雲的額頭砸在濃稠泥沼上的聲音:“小孫孫兒求請您老發發慈悲”     

“我和你勉強同宗,又不是熟人!上次本座用一塊老玉賠了你的金錢,早就沒了虧欠,你跑來求我、擾我修行好沒有道理,快走快走,找地方等死去。”老蛤毫不客氣,隨後又是幾句狠話出口,看青雲愣愣不語,老蛤只道打消了她的奢望,又把話鋒一轉:“老身並非無情之人,只是這道劫數遠不是我能應付的這樣吧,你就留在此間,至少能保住性命。”     

不料面前的忽然'哇'的一聲大哭出來:“我不要自己活命啊!我不怕死,可我那七十三個孩兒不能死我答應夫君好好照顧它們,大家都死了,黃泉路上我沒臉再見平安郎。”     

說到這裡,哭聲愈發響亮:“我夫君修真龍法度,閉關西海,我得知浩劫來臨時,立刻去西海尋他,可可他不見了!那海裡的老龜告訴我,這是'龍隱於世'的修持,他會消失好久,除非破這一境否則難覓踪跡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平安郎最好臉面,乾坤浩劫這種事情,只要他曉得,就算拼命也會出手殺星,可他人在關內,他不知道我找不到他我又怕別人會笑話他是貪生怕死,所以跟他姑姑、他同門說平安郎隨我去娘家入陣;又跟我外公說平安郎跟我去離山入陣這謊話現在怕是早都被揭穿了,我沒地方去,我好多好朋友和親人卻一個都不敢見,我那些孩兒還不懂事我只盼著天劫消弭,孩兒沒事大家都沒事,我以後再見他們哇啊該怎麼說啊!”     

小金蟾箕坐泥塘嚎啕大哭:“求老奶奶,出手他們都不能死家裡男人不在,我還得等他回來你不肯管就放我出去我不能獨活,黃泉路上我還得照看娃娃們,不讓他們受惡鬼欺負。”     

一滴眼淚不知不覺從老太婆的目中滴落,她的眼睛高高凸出,淚水落在身前七寸之處猶豫再猶豫。此時小金蟾已經不再求她出手,只一個勁地要她放自己出去。老蛤狠狠一跺腳:“當我上輩子欠了你這妞子娃娃!”旋即,南荒邊緣處那巨大老蛤人立而起,肚皮鼓脹幾次,猛一聲大吼、赤紅蟾沙直噴天際。   

老蛤本就不是無情人,她遠離人間自己蟄伏於此,不是桀驁孤絕,只因她在人間行走看人間親熱時,天天哭了笑笑了哭,實在受不得那份折磨這才來狠下心腸來到荒僻地方,不成想命中註定!   

哇哇哭聲猛又提升了個高度,青雲小姐撒了大潑,用儘自己所有修為放聲大哭。   

老蛤動法,迎抗天劫!   

而那蟾沙翻捲後,不過三兩個呼吸功夫,東土漢境中,一道、兩道、三道前後 ​​十一道神通,猛地拔地而起,轟向滅世隕星東土錦繡,從不缺天才,這片傳承有序、廣博浩渺的靈秀大地,遠遠不止七大天宗、妖家魔宗這些修行翹楚,有人名不見經傳隱遁深山;有人遊戲紅塵身藏廟堂,大修絕艷之輩數不勝數。當三年魚之訊傳遍修行世界,這些人或是因行屬不合無法入天宗之陣、或是心性孤僻不願於正統修家為伍,但他們絕不是什麼都不做,三五相商、百十串聯,各結各陣,於今時此刻,於繁華人間,綻放起只屬於他們的絢麗光彩!   

平心而論,老蛤之後再起的這十一陣,威力遠遜於天宗法度,但他們也把力量打出了天外、打中了隕星。哪怕擊中隕星時他們的陣法只剩蚊蠅之力,那也是他們的榮光,他們的修行,他們無憾無愧無悔!   

空來山天魔殿,魔君哈哈大笑:“有趣,全都接”話音未落又一口黑血噴出,可他手下琴聲越發激昂;   

離山共水大陣,沈河哈哈大笑,他的聲音早已嘶啞,更沒有力氣傳聲四方。沈河掌門心中,仍是之前傳於全山同道、全宗自己的那四個字:何其有幸。   

能在末日降臨之時,見識天魔琴、見識南荒蛤、見識隱匿中土各處從生到死都不出世的精彩修家見識這天地深藏不露的秀色,何其有幸啊。   

而沈河貪心,已經無怨無悔,卻還想再看,看還有誰還有誰還有那一隻雪白的靈狐,自南荒深處破空而去,一路向天長嘯昂昂。   

南荒、狐地。當年蘇景途徑那處,大聖玦將狐地大霧收斂一空,露出了天真大聖臥像真容,那群狐狸就開始閉關精修,等待著大聖歸來、再追隨先祖傲嘯天地。到半個甲子前,天真大聖全不見回來的徵兆,不過狐狸們的精修已經告以段落,未出關不過也不再結身入定,外面的情形它們都有了解。   

三年前,天斗山的妖精念著蘇景曾與此地有過一段淵源,將'三年魚'之言結成一道靈訊送去了狐地。三年之間,千萬靈狐亦布下了大陣一座,此刻發動,為本已絢麗繽紛的陽間世界再添瑰麗顏色。   

陣法成,一頭巨大靈狐自陣中飛去迎抗天劫。   

狐地首領,那頭紅皮狐狸端坐在地,好像人似的一雙后腿盤結,一雙前爪並合、捏印,其他千萬頭靈狐錯於它身邊坐落安坐、共轉大陣,它們的樣子說不出的可笑,可它們的神情說不出的威嚴;狐狸打坐的樣子說不出的莫名其妙,但它們催起的法術卻凶悍無匹,比起東土漢境那幾道天宗大陣也不遑多讓。   

可惜,還不夠、還差得遠。天魔、老蛤、隱修、狐狸,一隻又一隻的螳螂,仍無法阻擋那熊熊燃燒的熾烈天星!   

與離山弟子情形相仿,狐地陣法打出天外、才一迎上隕星,群狐的眼光便陡然黯淡,身形無以抑制的急促顫抖,沉降於周身的巨大壓力擠壓得它們血欲崩骨欲碎!紅皮狐狸瞇了下眼睛心中了然:不是對手。   

可沒有退路了。不能退,狐地傳承無數年頭,只為等候大聖回歸,幾百年前那徵兆終於顯現,它們看見了希望,又怎麼可能容這世界毀滅、容自己這時刻準備著為先祖效勞的有用之身滅於那無稽天星!   

紅皮狐狸口中連串低低嘶嗥,奮力傳音同伴,要孩兒們堅持、要孩兒們撐住,沒有勝算是天注定、不全力入戰則是讓先祖蒙羞、愧為天真後人。突然,紅皮狐狸口中嘶嗥停頓,一雙狐目瞪得奇大,滿滿驚駭:那雕像   

狐地中央天真大聖巨像,頭枕雙手、腿搭二郎、眼睛望向天空,輕鬆愜意地躺臥姿勢。但此刻那大像竟活了、動了、坐了起來!    左腿平伸、右腿蜷曲,左臂搭於左膝,橫陳於地面千萬年頭的冰冷石像,真的坐起了身。   

姿勢變了,但大聖的氣度未變、望向天空的目光未變,大聖像的雙眸,正死死盯住天空中那第二顆太陽。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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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22:11: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一八章 帶紅花,穿新裙
下一刻,天真大聖巨像忽然笑了一聲,于喀喀的頑石摩擦聲音中,它站起身形平步升空,一步接著一步,走向蒼穹。

既沒有烈烈長嘯,也不存破空銳響,‘大聖’的行走全無聲息,甚至連一點點的妖威或聲勢都不存,可他的雙眸在看著那顆隕星,那顆隕星卻不存於他眼中。一如青燈中的坐像、如莫耶世界的站像、如天鬥山壁畫中的飛天像:他的雙眼攬盡乾坤又目空世界。狂斂于心傲綻於目,第五圓繁衍萬萬年中,妖家精修第一聖:妖狐天真。

就在大聖舉步登天時,突然南荒的另個方向,猛又暴散起轟動妖威!

不若天真大聖那般將狂傲內斂,剛剛綻裂的妖威滿滿兇狠,毒辣氣意橫掃天地,先彌漫了南荒、繼而播散于中土,隨妖威浩浩翻卷的還有一道嘶嘶的怪響:放大了萬倍的毒蛇吐信之聲。

一條鐵灰色的巨蛇,兇口大張、長信吞吐,昂首向著天火流星飛去。

天真、蝕海,兩大聖!

只不過,今時的洪蛇蝕海看上去比著往日稍有不同:蛇頭上斜斜地帶了一朵巨大的花兒。雖然大了許多,不過那花兒還是能被人輕松認出:這些年東土世界隨處可見的、原本只生於邪魔地、莫耶地的笑語紅花。

中土人間,唯一的那個莫耶女子正瞇著彎彎的眼睛、滿目笑意地望著頭戴紅花的巨大洪蛇飛天。她前方不遠處,以剝皮國瑞皇帝、大國師洪靈靈為首,數千洪蛇子孫齊聚于一陣,個個都化作原形,無一例外鱗皮顏色黯淡無關、身體篩糠顫抖。洪蛇家的大聖爺曾對小不聽說過,遠古時候也有過一顆隕星飛來滅世。蝕海大聖辛苦三年準備大陣,結果還沒等出手,東劍西禪就先拔頭籌,施展浩力打滅了那顆隕星。

蝕海的陣法沒用上,就被荒廢到一旁;蝕海的陣法沒用了,除非有朝一日,再飛出一顆大隕星來砸世界:正是今朝!

在幽冥時,大聖棲身的盆景大半時候由不聽所持,兩個人閑暇時常常會聊上一陣,一老一小還算投脾氣,洪蛇的唯我獨尊陰毒狠辣,頗讓小妖女敬仰;小妖女的刁鑽古怪口蜜舌糖也深得大聖歡心,有關這座陣法,大聖曾向不聽做過仔細講解。

是以‘三年魚’的消息傳出後,不聽立時想到了那荒棄的大陣,按照大聖以前的指點,先找到了陣位所在;又發動現存洪蛇入陣:蝕海雖不在,但是憑著洪蛇後代的純正血脈和不聽了解到的陣法行運道理,仍能再啟此兇猛大陣。三年的忙碌準備,終於如願以償。

不止重新發動那麼簡單,大膽的小妖女還甘冒奇險,又給大陣添入一道法術,讓洪蛇戴紅花兒另外值得一提的,小妖女今日著盛裝,莫耶習俗中,只有奉重大節日時才會穿起的華美衣裙:

若能繼續活下去,不聽想要中土世界處處開遍笑語花;萬一死了的話,小妖女就要漂漂亮亮地去見蘇景——她在幽冥時聽鬼差說過,陽間人物死後游魂入陰曹,人死時身上穿的什麼,游魂身上的衣衫便如何。

至於狐地的大聖像,當年蝕海為迎抗天劫曾布下一陣,天真大聖又怎麼可能坐看隕星砸落於此間?

九尾白狐與兇狠洪蛇一樣,都曾設下了兇狠陣法、也都被東土的老道和尚‘搶’了先手大聖留下的法術便是狐地中的巨像了,引動此陣的契機簡單,只要後世弟子動用了轟天之術,巨像便會‘醒來’,時隔千萬年頭,那頭名喚‘天真’的狐貍再為乾坤動法,一擊轟於天外。

離山共水之後,五天宗、天酬地謝樓、天魔宗、隱遁修、老蛤、狐地、天真與蝕海的存留大陣一場摧毀人間的浩劫,引出的竟是好一場異彩紛呈!諸般法術,威力參差不齊,顏色卻同樣驚艷、同樣耀目,如盛世節日時那璀璨煙花。

乾坤劫數,天下共御、天下共討。所有能出力的人全在出力,殺死那顆星!

‘天真’步穹宇,‘蝕海’攀九霄,兩位大聖留下的法度與其他衝向隕星的法術大不相同:包括離山共水在內,天宗、隱修和老蛤的法術,都是將化形凝意的力量直擊向上,衝出去多少不可知、落在隕星上多少無把握。

而‘天真’來到天穹頂出,揮手向著天頂一劃,肉眼可見,湛湛藍天就那麼一下子被裂開一道巨大金色裂縫,隨後‘天真’跨出中土世界、於虛空星宇中從容迎向那隕星。

‘蝕海’更乾脆些,直接一頭撞上天頂,引得世界搖晃乾坤震蕩,旋即只見天頂上顯出了黑色大洞,四周更有無數裂璺彌補,大蛇則從自己撞開的洞子裡大搖大擺的游了出去,繼續前進。

兩大聖,撕天撞頂,破這世界,全不損身上所蘊巨力。

‘蝕海’直直來到隕星前,昂頭擺尾一次次的猛撞不休,唯一能從地面上直接看到的、來自中土法力與天星的直接惡戰,便是瘋狂洪蛇!

‘天真’卻不見了。他還在,只是兜了個圈子,來到了隕星背處隕星拖彗尾,看似一體實則各自分離,打碎尾巴和隕星前進并無影響,可是在天真手中,卻是另外情形。

大聖探手,猛抓住了隕星彗尾,竟真得拉住了、拖緩了那滅世之星的前進之勢!自陽間眾修家出手以來,第一次,那隕星終於慢了!

‘天真’的面色看不出喜怒、目光始終淡漠,手臂上肌肉賁起,加力、遏;‘蝕海’蛇形,不存表情、眼中濃濃虐戾不變,身形搖擺得愈發瘋狂,頭撞尾抽,加力、打!

兩大聖,迎頭拽尾,法術不懂‘溝通’但上上法持自有默契,與今日人間的精彩後輩拚力,鬥天星。

只是離山仍在沉陷。

也許是大聖的陣法被荒廢了太久、又因不是大聖親自主持所以損失了威力;也許是這顆滅世天星比著古時那一顆更大更強,中土人間綻放起的層層異彩,仍不足與那第二枚驕陽爭輝。

離山沉陷的勢頭放緩許多,但還在向下沉落

樊翹未出力。

他是火行修家,入不得共水之陣,是以不久前樊翹和留在光明頂上的眾多烏鴉、禍斗一起去往涅羅塢入火行大陣,可出乎意料的,禍鬥或劍鴉都能入陣,唯獨樊翹和那四十九對比翼雙鴉不行。

他們一入陣位,涅羅塢的大陣中靈火流轉立刻顯出微亂之勢,火焰仍受陣法指揮、行轉,但又‘不由自主’地向著樊翹、比翼鴉靠攏過來。

意外的情形,不過原因卻不難解釋,蘇景的手下眾將,真正修得陽火精髓的只有九十九個人:樊翹修煉金烏真訣、比翼雙鴉修行金烏九劫大陣。其他的劍鴉或者小禍鬥,也有不少修行金烏九劫火法的,但它們的修煉年頭比不得那四十九對烏鴉衛,火焰純粹不夠。

就是因為樊翹與比翼鴉的陽火夠了火候、足夠純烈,所以入不得涅羅塢的陣法了,世間火焰百種千類,唯獨陽火為源亦為尊,只有陽火領袖其他火焰的份,不存被領導的機會。

無奈之下樊翹與烏鴉衛只好回到離山,重返光明頂再動陽火繼續祭煉祭煉不停,但心思早被人間與天星之戰吸引了去!

樊翹仰望蒼穹,他不想發抖可身體不受控制,他不想流淚可目光早被淚水淹沒,一破一立讓他心境遠比同輩修家更沉穩,但是身處那一道道衝天法術起源的大地,感受到的不止那些法術的威力,更有無限榮光。驕傲到發抖、感動到流淚,而樊翹只想笑,笑不出聲音的大笑狂笑瘋笑。

樊翹的胸口、咽喉都仿佛堵住了,他在笑,卻無聲。

激動到無以復加,也遺憾到無以復加,身為離山弟子,卻不能入陣,這道遺憾如疤、將永遠橫陳心頭!死都抹不掉的遺憾。

此役,未能入共水大陣的離山之人還有六個:

人在青燈、且根本不知道劫數降臨的陸老祖;

人在死關、五聽寂滅專心領悟最後逍遙一問的賀余;

人在幽冥、無法及時返回陽間的妖國君王塵霄生;

人在褫衍海、還差三天才能回到幽冥的小師叔蘇景;

人在何處不知、身體已被墨色沁染而依舊堅守本心、但此時法度已然不合共水陣的長老任奪;

還有一個正在咳嗽。

劇烈的喘息,大聲的咳嗽。看不出他的年紀,因他血流披面。受創的不止頭顱,還有身體,一道劍傷縱橫,鮮血洶涌,早已經把他身上的劍袍浸染成艷艷紅色。

他的面前沒有敵人,他的手中有劍。

劍上有血,正沿著劍鋒匯聚成細流、緩緩滴下。

劍為上上品,片刻功夫鮮血落盡,劍身又復清透明亮,隱隱現出雲海般的劍紋劍鍔上兩字篆文淺淺:流雲。

流雲,算不得多稀奇的名字,不過劍名篆字並非今時文字。上古時的篆、上古時的劍,來自江山劍域、曾於這位離山弟子手中大放異彩的好劍。

咳嗽不停,口中仍費力反復地說著話,他在對劍說話:“求請前輩醒來!”每次都這一句話,每次說完後,他都會手腕倒轉,揮劍逆刺於自身一身劍傷,皆為自損。

如果不是自損,這東土人間裡,除非陸老祖破出青燈,否則根本誰能讓他傷成現在模樣。

孤身在外的離山弟子血流如注,一次次地自刺:求請前輩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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