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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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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元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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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7 05:49: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回     平全滇諸將班師



  卻說文宗被冤魂一嚇,驚倒牀上,幾乎暈厥過去。慌得皇后卜答失裡,沒了主意,忙匍伏牀前,口稱該死,只求先皇先後,休念前嫌,保護太子性命要緊。但聽太子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夫婦瞞心昧己,毒死我等,今朝權在我手,看你等再能害我麼?」卜答失裡又跪求道:「如能保全太子,願做佛事三年,超薦先靈。」全然婦女口脗。太子又冷笑道:「佛事麼?只可欺人,不能欺鬼,我要索命,任你做佛事三十年,也無用處。」卜答失裡又道:「先皇后如不肯饒恕,寧可將我作代,皇子無知,還乞矜宥!」太子又道:「似你狼心狗肺,自有現世的報應,不勞我輩出力。」隱伏後文。卜答失裡還是磕頭不已,太子復欷歔道:「你既撇不掉你子,且再寬假數日,再作區處。」言已寂然。
  斯時文宗亦已起牀,聞得一派鬼言,不禁自怨自悔。尋見卜答失裡尚是跪著,乃流淚道:「你可起來,前事已經做錯,跪求亦恐無益。」卜答失裡方才起身,瞧著文宗下淚,也覺滿腹悽惶。轉撫太子身上,仍同火炭一般,似醒非醒,似寐非寐,叫了數聲,亦不見回答,急得無法可施,與文宗淚眼相對。文宗道:「我初意原不欲立儲,為了內外交迫,乃成此舉。看來先兄先嫂不肯容我過去,我只好改立皇姪,隱妥先靈,或可保全兒命呢。」卜答失裡道:「如果皇子病癒,總可改易前議。」
  正商議間,忽外面呈入奏報,乃是豫王從雲南發來,詳述軍情。當由文宗披閱,軍事甚是得手,請皇上不必憂慮等語。文宗心下少慰,遂屬皇后善視病兒,自出宮視朝去了。
  先是上都告變,各省多懷貳心,至燕帖木兒等戰勝上都,內地方稱平靜。四川平章囊嘉岱,前曾僭稱鎮西王,四出騷擾。應四十一回。至明宗即位,由文宗遣使詔諭,囊嘉岱方束手聽命,削王稱臣。及明宗暴崩,文宗又復登極,聞囊嘉岱又有違言,乃召他入朝,詭稱朝廷將加重任,囊嘉岱信為真言,動身離蜀。一出蜀道,便由地方官吏,奉著密詔,將他擒住,檻送入都。由中書省臣案問,責他指斥乘輿,立即梟首,籍沒家資。
  這消息傳到雲南,諸王禿堅,大為不服,遂與萬戶伯忽、阿禾等謀變。傳檄遠近,聲言:文宗弒兄自立,及誘殺邊臣等情弊﹔遂興兵攻陷中慶路,將廉訪使等殺死,並執左丞忻都,脅署文牘。一面自稱雲南王,以伯忽為丞相,阿禾等為平章等官,立城柵,焚倉庫,拒絕朝命。
  文宗聞警,乃以河南行省平章乞住,為雲南行省平章八番順元宣慰使,帖木兒不花為雲南行省左丞,率師南討,命豫王阿剌忒納失裡,監制各軍。
  時有雲南土官祿餘,驍勇絕倫,名震各部,文宗令豫王妥為招徠,夾攻禿堅。祿餘初頗聽命,招集各部蠻軍,效力出征,連敗禿堅軍,有旨授他為宣慰使,並雲南行省參知政事。不防禿堅亦暗中行賂,買囑祿餘,教他背叛元廷。祿餘貪利如命,竟歸附禿堅,率蠻兵千人,拒烏撒、順元界,立關固守。
  是時重慶五路萬戶軍,奉豫王調遣,入雲南境,為祿餘所襲,陷入絕地,死得乾乾淨淨。千戶祝天祥,本為後應,虧得遲走一步,得了前軍敗耗,倉猝遁還。事為元廷所聞,再遣諸王雲都思帖木兒,調集江浙、河南、江西三省重兵,與湖廣行省平章脫歡,合兵南下。諸路兵馬,尚未入滇,帖木兒不花,又被羅羅思蠻,邀擊途次,斬首而去,雲南大震。
  樞密院臣奏言禿堅、伯忽等勢益猖獗,烏撒、祿餘亦乘勢連約烏蒙、東川、茫部諸蠻,進窺順元,請嚴飭前敵各兵,兼程前進,並飭邊境慎固防守云云。於是文宗又頒發嚴旨,命豫王阿納忒剌失裡等,亟會諸軍進討。且以烏蒙、烏撒及羅羅思地,近接西番,與碉門安撫司相為唇齒,應飭所屬軍民,嚴加守備。又命鞏昌都總帥府分頭調兵,戍四川開元、大同、真定、冀寧、廣平諸路,及忠翊侍衛左右屯田。那時軍書旁午,烽燧謹嚴,戰守兼資,內外鞏固。
  雲南茫部路九村夷人,聞大軍陸續南來,料知一隅小丑,不足抵禦,乃公推頭目阿斡阿裡,詣四川行省,自陳本路舊隸四川,今土官撤加伯,與雲南連叛,民等不敢附從,情願備糧四百石,丁壯千人,助大軍進征。當由四川省臣據實奏聞,文宗以他去逆效順,厚加慰諭。
  自此遐邇聞風,革心洗面,豫王阿納忒剌失裡,及諸王雲都思帖木兒,分督各軍,同時竝集。還有鎮西武靖王搠思班,系世祖第六子,亦領兵來會,差不多有十餘萬人,四面進攻。
  先奪了金沙江,亂流而渡,既達彼岸,遇著雲南阿禾軍,並力衝殺,阿禾抵敵不住,奪路溃退,官軍哪裡肯捨,向前急追。弄得阿禾無路可逃,只好捨命來爭,猛被官軍射倒,擒斬了事。
  進至中慶路,又值伯忽引兵來戰,兩軍相遇於馬金山,官軍先占了上風,如排山倒海一般,掩殺過去。伯忽雖然勇悍,怎禁得大軍壓陣,勢不可當。又況所統蠻軍素無紀律,勝不相讓,敗不相救。看看官軍勢大,都紛紛如鳥獸散。剩得伯忽孤軍,且戰且行,正在勢窮力蹙的時候,斜刺裡忽閃出一支伏兵,為首一員大將,挺槍入陣,竟將伯忽刺死馬下。這人非別,乃是太宗子庫騰孫,曾封荊王,名叫也速也不干,他與武靖王搠思班,同鎮西南。至是聞大軍進討,他竟帶領親卒,遶出伯忽背後,靜悄悄的伏著,巧巧伯忽敗走,遂乘機殺出,掩他不備,刺死伯忽。
  當下與豫王等相會,彼此歡呼,合軍再進,直入滇中。禿堅走死,祿餘遠遁。雲南戰事,無甚關係,所以隨筆敘過。乃遣使奏捷,回應上文。且請留荊王鎮守,撤還餘軍。
  文宗視朝,與中書省臣等會議,僉雲南征將士,未免疲乏,應從豫王等言。乃命豫王等班師還鎮,留荊王屯駐要隘,另遣特默齊為雲南行省平章,總制軍事。
  特默齊抵任後,復遣兵搜剿餘孽,適值羅羅思土官撤加伯,潛遣把事曹通,潛結西番,欲據大渡河,進寇建昌。特默齊急檄雲南省官躍裡鐵木兒,出師襲擊,將曹通殺斃,又一面令萬戶統領周戡,直抵羅羅思部,控扼西番及諸蠻部。土官撤加伯,無計可施,竟落荒竄去。
  既而祿餘又出招餘黨,進寇順元等路。雲南省臣,以祿餘剽悍異常,欲誘以利祿,招他歸降。乃遣都事諾海,至祿餘砦中,授以參政制命。祿餘不受,反將諾海殺死。都元帥怯烈,素有勇名,聞諾海遇害,投袂奮起,夤夜進兵,擊破賊砦,殺死蠻軍五百餘人。禿堅長弟必剌都古彖失,舉家赴水死,還有幼弟二人,及子三人,被怯烈擒住,就地正法。只祿餘不知下落,大約是遠奔西裔了,餘黨悉平,雲南大定。了結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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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避大內皇兒寄養



  文宗以西南平靖,外患已紓,倒也可以放心。只太子阿剌忒納答剌疹疾未痊,反且日甚一日,有時熱得發昏,仍舊滿口譫語,不是明宗附體,就是八不沙皇后纏身。太醫使朝夕入宮,靜診脈象,亦雲饒有鬼氣,累得文宗後卜答失裡祈神禱鬼,一些兒沒有效驗,她已智盡能索,只好求教帝師,浼她懺悔。帝師有何能力,但說虔修佛事,總可挽回,乃命宮禁內外,築壇八所,由帝師親自登壇,召集西僧,極誠頂禮。今日拜懺,明日設醮,瑯瑯誦經,喃喃咒咒,闔宮男婦,沒一個不齋戒,沒一個不叩禱,籲求太子長生。連皇后卜答失裡,時宣佛號,自晝至暮,把阿彌陀佛及救苦救難觀世音等梵語,總要念到數萬聲。佛口蛇心,徒增罪過。怎奈蓮座無靈,楊枝乏力,任你每日禱禳,那西天相隔很遠,何從見聞。
  卜答失裡無可奈何,整日裡以淚洗面,起初尚求先皇先後保佑,至兒病日劇,復以祝禱無功,改為怨詛。一夕坐太子牀前,帶哭帶詈,忽見太子兩手裂膚,雙足捶牀,怒目視後道:「你還要出言不遜麼?我因你苦苦哀求,留你兒命,暫延數天,你反怨我罵我,真是不識好歹!罷罷!似你這等狠婦,總是始終不改,我等先索你長兒的性命,再來取你次兒,教你看我等手段罷!」原來文宗已有二子,長子名阿剌忒納答剌,次子名古納答剌,兩子都尚幼稚。此次卜答失裡聞了鬼語,急得甚麼相似,忙遣侍女去請文宗。
  文宗到來,太子又厲聲道:「你既想做皇帝,盡管自做便罷,何必矯情干譽,遣使迎我?我在漠北,並不與你爭位,你教使臣甘言諛詞,硬要奉我登基。既已忌我,不應讓我,既已讓我,不應害我,況我雖曾有嗣,也不忍沒你功勞,仍立你為皇太子,我若壽終,帝位復為你有,你不過遲做數年,何故陰謀加害?害了我還猶是可,我後與你何嫌?一個年輕孀婦,寄居宮中,任她有甚麼能力,總難逃你手中。你又偏信悍婦,生生的將她酖死,全不念同胞骨肉,親如手足?你既如此,我還要顧著什麼?」文宗至此,也不禁五體投地,願改立鄜王為太子。只見太子哈哈笑道:「遲了!你也隱受天譴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積因成果,莫謂冥漠無知呢!」暗伏文宗崩逝之兆,然借此以喚醒世人,恰也不少!
  文宗尚欲有言,太子已兩眼一翻道:「我要去了!你子隨了我去,此後你應防著,莫再聽那長舌婦罷!」這語才畢,文宗料知不佳,急起視太子,已經喘做一團,不消半刻,即蘭摧玉折了。看官!你想此時的文宗,及皇后卜答失裡心下不知如何難過。呼籲原是沒效,懊悔也覺無益,免不得撫屍慟哭,悲痛一回。
  文宗以情不忍舍,召繪師圖畫真容,留作遺念。兄嫂也是骨肉,如何忍心毒死!一面特制桐棺,親自視殮,先把兒屍沐以香湯,然後著衣含玉,一切儀式,如成人一般。後命宮內廣設壇場,召集西僧百人,追薦靈魂。忙碌了好多日,乃令宮相法裡,安排葬事,發紖時,役夫約數千名,單是舁送靈轝人夫,也有五十八人,差不多如梓宮奉安的威儀。俟祔葬祖陵後,又飭營廬墓,即囑法裡等守護。一面將太子木主,供奉慶壽寺,彷彿與累朝神御相等。視子若祖考,慈孝倒置。
  喪葬才畢,次兒古納答剌,又復染著疹疾,病勢不亞皇儲。這一驚非同小可,不但文宗帝後,捏了一把冷汗,就是宮廷內外,也道是先皇先後不肯放手,頓時風聲鶴唳,無在非疑,杯影虵弓,所見皆懼。文宗圖帖睦爾及皇后卜答失裡悽悽惶惶,鬧到發昏第一章,猛然記起太平王燕帖木兒足智多謀,或有意外良法,乃亟命內侍宣召。燕帖木兒如命即至,由文宗帝後與他熟商。奈燕帖木兒是個陽世權臣,不是冥中閻王,至此也焦思苦慮,想不出甚麼法兒。及見帝後兩人,銜著急淚,很是可悲,乃委婉進言道:「宮中既有陰氣,皇次子不應再居,俗語有道,趨吉避凶,據臣看來,且把皇次子避開此地,或可化凶為吉。」文宗道:「何處可避?」燕帖木兒道:「京中不乏諸王公主,總教老成謹慎,便可托付。」皇后卜答失裡即插口道:「最好是太平王邸中,我看此事只可托付了你,望你勿辭!」燕帖木兒道:「臣受恩深重,敢不盡力!但在臣家內,恐怕有褻,還求宸衷再酌!」文宗道:「朕子即卿子,說甚麼褻瀆不褻瀆!」燕帖木兒又道:「臣家居比鄰,有一吉宅,乃是諸王阿魯渾撤裡故居,今請陛下頒發敕令,將此宅作為皇次子居第,俾臣得以朝夕侍奉,豈不兩便!」文宗道:「故王居宅,未便擅奪,不如給價為是。」燕帖木兒道:「這是皇恩周浹,臣當代為叩謝。」說罷,便跪地叩首。文宗親手攙扶,叫他免禮,且面諭道:「事不宜遲,就定明日罷。」燕帖木兒領旨而出,即夕辦理妥當,佈置整齊。次日巳牌,又復入宮,當即備一暖輿,奉皇次子古納答剌臥輿出宮。小子有詩詠道:
  頻年懺悔莫消災,無怪皇家少主裁。
  幸有相臣多智略,奉兒載出六宮來。
  畢竟皇次子能否病癒,容俟下回續敘。
  雲南之變,聲討文宗,可謂名正言順。事雖未成,亦足以褫文宗之魄,故本回於禿堅等有恕詞。惟祿餘反覆無常,心懷叵測,且系群蠻首領,有志亂華,所以特別加貶耳。至於太子歿後,次子復遇疹疾,史稱市阿魯渾撤裡故宅,令燕帖木兒奉皇子居之,後儒不察,以為遣子寄養,蹈漢覆轍。夫文宗溺愛情深,觀於太子之逝,喪葬飾終,何等鄭重,顧肯以孑遺之次子,寄養他家乎?揆其原因,必由宮中遇祟,連日來安,一兒已殤,一兒又病,不得已而出此,著書人從明眼窺出,既足以補史闕,復足以儆世人。是固有心人吐屬,非好談鬼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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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得新懷舊人面重逢


  卻說皇次子古納答剌,由燕帖木兒護送出宮,當至阿魯渾撤裡故第,安居調養。隨來的宮女,約數十人,復從太平王邸中,派撥婦女多名,小心侍奉,還有太平王繼母察吉兒公主,及所尚諸公主等,也晨夕過從,問暖視寒,果然冤魂不到,皇子漸瘳。燕帖木兒奏達宮中,帝後很是心喜,立賜燕帖木兒及公主察吉兒各金百兩,銀五百兩,鈔二千錠。就是燕帖木兒弟撒敦,也得蒙厚賚。又賜毉巫乳媼宦官衛士六百人,金三百五十兩,銀三千四百兩,鈔三千四百錠。各人照例謝賞,正是天恩普及,輿隸同歡。
  文宗又命在興聖宮西南,築造一座大廈,作為燕帖木兒的外第,並在虹橋南畔,建太平王生祠,樹碑勒石,頌德表功。又宣召燕帖木兒子塔剌海,入宮覲見,賜他金銀無算,命為帝後養子。一面令皇次子古納答剌,改名燕帖古思,與燕帖木兒上二字相同,表明義父義子的關係。父子應避嫌名,元朝定例,偏以同名為親屬,也是一奇。燕帖木兒入朝辭謝,文宗執手唏噓道:「卿有大功於朕,朕恨賞不副功﹔只有視卿如骨肉一般,卿子可為朕子,朕子亦可為卿子,彼此應略跡言情,毋得拘泥。」自己的親兄,恰可毒死,偏引外人為骨肉,誠不知是何肺肝!燕帖木兒頓首道:「臣子已蒙皇恩,不敢再辭,若皇嗣乃天演嫡派,臣何人斯,敢認作義兒?務請陛下收回成命!」文宗道:「名已改定,毋庸再議!朕有易子而子的意思,願否由卿自擇,」燕帖木兒拜謝而出。
  過了數日,太平王妃忽然病逝。文宗親自往弔,並厚贈賻儀。喪葬才畢,復詔遣宗女數人,下嫁燕帖木兒,解他餘痛。又因宮中有一高麗女子,名叫不顏帖你,敏慧過人,素得帝寵,至此也割愛相贈。何不將皇后亦給了他?燕帖木兒辭不勝辭,索性制就連牀大被,令所賜美女相夾而睡,憑著天生神力,一夕御女數人,巫峽作雲,高唐夢雨,說不盡的溫柔滋味,把所有鼓盆餘戚,早已撇過一邊。但正室仍是虛位,未嘗許他人承襲,大眾莫名其妙,其實燕帖木兒恰有一段隱情,看官試猜一猜,待小子敘述下去。
  小子前時敘泰定後妃事,曾已漏泄春光,暗中伏線。應四十一回。燕帖木兒本早有心勾搭,可奈入京以後,內外多故,政務倥傯,他又專操相柄,一切軍國重事,都要仗他籌畫﹔因此日無暇晷,連王府中的公主等,都未免向隅暗歎,辜負香衾。既而滇中告靖,可以少暇,不意皇子燕帖古思,又要令他撫養,一步兒不好脫離。至皇子漸痊,王妃猝逝,免不得又有一番忙碌。正擬移花接木,隱踐前盟,偏偏九重恩厚,復釐降宗女數人﹔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又不得不竭力周旋,仰承帝澤。可謂忙極。
  過了一月,國家無事,公私兩盡,燕帖木兒默念道:「此時不到東安州,還有何時得暇?」遂假出獵為名,帶了親卒數名,一鞭就道,六轡如絲,匆匆的向東安州前來。既到東安,即進去見泰定皇后。早有侍女通報,泰定後率著二妃,笑臉出迎,桃花無恙,人面依然。燕帖木兒定睛細瞧,竟說不出甚麼話來。泰定後恰啟口道:「相別一年,王爺的豐彩,略略清減,莫非為著國家重事勞損精神麼?」出口便屬有情。燕帖木兒方道:「正是這般。」二妃也從旁插嘴道:「今夕遇著甚麼風兒,吹送王爺到此?」燕帖木兒道:「我日日惦念後妃!只因前有外變,後有內憂,所以無從分身,直至今日,方得撥冗趨候。」泰定後妃齊稱不敢,一面邀燕帖木兒入室,與泰定後相對坐下。居然夫妻。二妃亦列坐一旁。居然妾媵。
  泰定後方問及外變內憂情狀,由燕帖木兒略述一遍,泰定後道:「有這般情事,怪不得王爺面上,清瘦了許多。」燕帖木兒道:「還有一樁可悲的家事,我的妃子,竟去世了!」泰定後道:「可惜!可惜!」燕帖木兒道:「這也是無可如何!」二妃插入道:「王爺的後房,想總多得很哩。但教王爺揀得一人,叫做王妃,便好補滿離恨了。」輕挑暗逗,想是暗羨王妃。燕帖木兒道:「後房雖有數人,但多是皇上所賜,未合我意,須要另行擇配,方可補恨。」二妃復道:「不知何處淑媛,夙饒厚福,得配王爺!」燕帖木兒聞了此言,卻睜著一雙色眼,覷那泰定後,復回瞧二妃道:「我意中恰有一人,未知她肯俯就否?」二妃聽到俯就二字,已經瞧料三分。看那泰定後神色,亦似覺著,恰故意旁瞧侍女道:「今日王爺到此,理應杯酒接風,你去吩咐廚役要緊!」侍女領命去訖。
  燕帖木兒道:「我前時已函飭州官,叫他小心伺候,所有供奉事宜,不得違慢,他可遵著我命麼?」泰定後道:「州官供奉週到,我等在此尚不覺苦。惟王爺悉心照拂,實所深感!」燕帖木兒道:「這也沒有甚麼費心,州官所司何事?區區供奉,亦所應該的。」正說著,見侍女來報,州官稟見。燕帖木兒道:「要他來見我做甚?」言下復沈吟一番,乃囑侍女道:「他既到來,我就去會他一會。」
  侍女去後,燕帖木兒方緩踱出來。原來燕帖木兒到東安州,乃是微服出遊,並沒有什麼儀仗。且急急去會泰定後妃,本是瞞頭暗腳,所以州官前未聞知。嗣探得燕帖木兒到來,慌忙穿好衣冠,前來拜謁。經燕帖木兒出見後,自有一番酬應,州官見了王爺,曲意逢迎,不勞細說。待州官別後,燕帖木兒入內,酒肴已安排妥當,當由燕帖木兒吩咐,移入內廳,以便細敘。伏筆。
  入席後,泰定後斟了一杯,算是敬客的禮儀,自己因避著嫌疑,退至別座,不與同席。燕帖木兒立著道:「舉酒獨酌,有何趣味?既承後妃優待,何妨一同暢飲,彼此並非外人,同席何妨!」泰定後還是怕羞,躊躇多時,又經燕帖木兒催逼,乃命二妃入席陪飲。燕帖木兒道:「妃子同席,皇后向隅,這事如何使得?」說著,竟行至泰定後前,欲親手來挈後衣,泰走後料知難卻,乃讓過燕帖木兒,繞行入席。揀了一個主席,即欲坐下,燕帖木兒還是不肯,請後上坐。泰定後道:「王爺不必再謙了!」於是燕帖木兒坐在客位,泰定後坐在主位,兩旁站立二妃。燕帖木兒道:「二妃如何不坐?」二妃方道了歉,就左右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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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納後為妃天倫志異



  於是淺斟低酌,逸興遄飛,起初尚是若離若合,不脫不黏,後來各有酒意,未免放縱起來。燕帖木兒既瞧那泰定後,復瞧著二妃,一個是淡妝如菊,秀色可餐,兩個是濃豔似桃,芳姿相亞,不禁眉飛色舞,目逗神挑。那二妃恰亦解意,慇懃勸酌,脈脈含情,泰定後到此,亦覺情不自持,勉強鎮定心猿,裝出正經模樣。
  燕帖木兒恰滿斟一觥,捧遞泰定後道:「主人情重,理應回敬一樽。」泰定後不好直接,只待燕帖木兒置在席上。偏燕帖木兒雙手捧著,定要泰定後就飲,惹得泰定後兩頰微紅,沒奈何喝了一喝。燕帖木兒方放下酒杯,顧著泰定後道:「區區有一言相告,未知肯容納否?」泰定後道:「但說何妨!」燕帖木兒道:「皇后寄居此地,寂寂寡歡,原是可憫﹔二妃正值青春,也隨著同住,好好韶光,怎忍辜負!」泰定後聽到此語,暗暗傷心﹔二妃更忍耐不住,幾乎流下淚來。
  燕帖木兒又道:「人生如朝露,何必拘拘小節!但教目前快意,便是樂境。敢問皇后二妃,何故自尋煩惱?」泰定後道:「我將老了,還想甚麼樂趣?只兩位妃子,隨我受苦,煞是可憐呢!」燕帖木兒笑道:「皇后雖近中年,丰韻恰似二十許人,若肯稍稍屈尊,我卻要……」說到要字,將下半語銜住。泰定後不便再詰。那二妃恰已拭乾了淚,齊聲問道:「王爺要甚麼?」燕帖木兒竟涎著臉道:「要皇后屈作王妃哩!」滿盤做作,為此一語。泰定後恰嫣然一笑道:「王爺的說話,欠尊重了!無論我不便嫁與王爺,就使嫁了,要我這老嫗何用?」已是應許。燕帖木兒道:「何嘗老哩!如蒙俯允,明日就當迎娶哩。」泰定後道:「這請王爺不必費心,倒不如與二妃商量啰!」燕帖木兒道:「有禍同當,有福同享。皇后若肯降尊,二妃自當同去。」說著,見二妃起身離席,竟避了出去。那時侍女人等,亦早已出外。都是知趣。只剩泰定皇后,兀自坐著,他竟立將起來,走近泰定後旁,悄悄的牽動衣袖。泰定後慌忙讓開,抽身脫走,冉冉的向臥室而去。逃入臥房,分明是叫他進來。
  燕帖木兒竟躡跡追上,隨入臥室,大著膽抱住纖腰,移近榻前。泰定後回首作嗔道:「王爺太屬討厭!不怕先皇帝動惱麼?」燕帖木兒道:「先皇有靈,也不忍皇后孤棲。今夕總要皇后開恩哩。」看官!你想泰定後是個久曠婦人,遇著這種情魔,哪得不令她心醉!當下半推半就,一任燕帖木兒所為,羅襦代解,薌澤猶存,檀口微開,丁香半吐,脂香滿滿,人面田田,諧成意外姻緣,了卻生前宿孽。正在雲行雨施的時候,那兩妃亦突然進來,泰定後幾無地自容。燕帖木兒卻馀勇可賈,完了正本,另行開場。二妃本已歡迎,自然次第買春,綢繆永夕。
  自此以後,四人同心。又盤桓了好幾天,燕帖木兒方才回京。臨行時與泰定後及二妃道:「我一入京師,便當飭著妥役,奉輿來迎。你三人須一同進來,休得有誤!」三人尚戀戀不捨。燕帖木兒道,「相別不過數日,此後當同住一家,朝歡暮樂,享那後半生安逸。溫柔鄉里,好景正多,何必黯然!」
  只恐未必。三人方送他出門,嚀叮而別。
  燕帖木兒一入京師,即遣衛兵及乾役赴東安州,去迎泰定後妃,囑以途次小心。一面就在新賜大廈中,陸續佈置,次第陳設,作為藏嬌金屋。小子前時曾表明泰定後妃名氏,至此泰定後已下嫁燕帖木兒,二妃也甘心作媵,自不應照舊稱呼。此後稱泰定後,就直呼她芳名八不罕,稱泰定二妃,亦直呼她芳名必罕及速哥答裡。稱名以愧之,隱寓《春秋》書法。
  八不罕等在東安州,日日盼望京使。春色未回,陌頭早待,梅花欲放,驛信才來。三人非常歡慰,即日動身。州官亟來謁送,並獻上許多贈儀。是否奩儀。八不罕也道一謝字。鸞車載道,鳳翣呈輝,衛卒等前後擁護,比前日到東安州時,情景大不相同。
  不數日即到京師,燕帖木兒早派人相接迎入別第。京中人士,尚未得悉情由,統是模糊揣測。只有燕帖木兒心腹,已知大概,大家都是蔑片,哪個敢來議長論短,只陸續入太平王府送禮賀喜。一傳十,十傳百,宮廷內外,都聞得燕帖木兒繼娶王妃,相率趨賀。文宗尚未知所娶何人,至問及太保伯顏,才算分曉。蒙俗本沒甚名節,況是一個冷落的故後,管她甚麼再醮不再醮。當下也遣太常禮儀使,奉著許多賞品,賜與燕帖木兒。正是作合自天,喜從天降。
  到了成禮的吉期,燕帖木兒先到新第,飭吏役奉著鳳輿,及繡幰二乘,去迎王妃等人,八不罕等裝束與天仙相似,上輿而來。一入新第中,下輿登堂,與燕帖木兒行夫婦禮,必罕姊妹,退後一步,也盈盈下拜,大家看那新娘嬌容,並不覺老,反較前豐豔了些,莫不歎為天生尤物。大約夏姬再世。及與察吉兒公主相見,八不罕本是面熟,只好低垂粉頸,斂衽鳴恭。虧她有此厚臉。必罕姊妹,行了大禮,一班淫婢。方相偕步入香巢。
  燕帖木兒復出來酬應一回,日暮歸寢,八不罕等早已起迎。燕帖木兒執八不罕的手道:「名花有主,寶帳重春,雖由夫人屈節相從,然夫人性命,從此保全,我今日才得寬心哩!」八不罕驚問何故?燕帖木兒道:「明宗皇后,尚且被毒,難道上頭不記著夫人麼?我為此事,煞費周旋,上頭屢欲加害,我也屢次挽回。只夫人若長住東安,終難免禍,現今做我的夫人,自然除卻前嫌,可以沒事哩。」占了後身,還想巧言掩飾,令她心感,真是奸雄手段。八不罕格外感激,遂語燕帖木兒道:「王爺厚恩,愧無以報!」以身報德,還不夠麼?燕帖木兒道:「既為夫婦,何必過謙!」複語必罕姊妹道:「你二人各有臥室,今夕且分住一宵,明日當來續歡罷了。」
  二人告別而去。燕帖木兒乃與八不罕並坐,攬住髻雲,搵住香腮,先溫存了一番,嗣後寬衣解帶,同入鴛幃,褥底芙蓉,相證無非故物﹔巢間翡翠,為歡更越曩時。一夜恩愛,自不消說。次夕,與必罕姊妹,共敘舊情,又另具一種風韻。小子有詩詠道:
  綱常道義盡淪亡,皇后居然甘下堂,
  萬惡權臣何足責,楊花水性太荒唐!
  未知後事如何,且至下回續敘。
  本回表述風情,暗中恰深刺燕帖木兒及泰定後妃,泰定後雖遷置東安州,然名分猶在,不可得而污衊也,燕帖木兒貪戀酒色,甚至占後為妻,任所欲為,而八不罕皇后等,亦甘心受辱,屈尊下嫁,雖畏其權勢之逼人,要亦由廉恥之掃地。盈廷大臣,唯唯諾諾,不聞有骨鯁之士,秉直糾彈,元其能不亡乎?故此回敘燕帖木兒事實,嫉其強暴,敘泰定後妃事實,惡其淫邪,幸勿視為香奩瑣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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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正官方廷臣會議


  卻說燕帖木兒納後為妃,又得了必罕姊妹,並有從前宗女等人,總計後房佳麗,已有二三十人,左擁右抱,夜以繼日,正是快活得很。但女色一物,最足盅人。尋常一夫一婦,尚宜節欲養精,不能旦旦而伐。況一個男子,陪著幾十個婦人,若非自知節養,就使有牛馬精神,也恐不能持久呢。至理名言。燕帖木兒日漸清羸,筋力已耗去大半,偏偏好色心腸,愈加熾張,得隴望蜀,厭故喜新,他若聞有美人兒,定要攛取到手。無論皇親國戚,閨女孀姝,但教太平王一言,只可親送上門,由他戲弄。自從至順元年以及三年,這三年間,除所賜公主宗女,及娶納泰定後妃外,復占奪了數十人,或有交禮三日,即便遣歸。大眾忍氣吞聲,背地裡都祈他速死。他尚恃勢橫行,毫不知改,甚至後房充斥,不能盡識。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殘喘雖尚苟延,死期已不遠了。
  話分兩頭。且說文宗登位以後,第一個寵臣是燕帖木兒,第二個就是伯顏。至順元年,改任伯顏知樞密院事。應四十三回。文宗以未足酬庸,復命尚世祖子闊出女孫,名叫伯顏的斤,作為伯顏妻室。並賜虎士三百名,隸左右宿衛。嗣復給黃金雙龍符,鎸文曰:「廣宣忠義正節振武佐運功臣。」組以寶帶,世為證券。又命凡宴飲視宗王禮。至順二年,晉封濬寧王,加授侍正府侍正,追封其先三世為王,尋又加封昭功宣毅萬戶,忠翊侍衛都指揮使。三年拜太傅,加徽政使。是時燕帖木兒,深居簡出,每日與妻妾尋歡,不暇問及國事。因此朝政一切,多由伯顏主持﹔伯顏的權力,也不亞燕帖木兒。一個未死,一個又起。於是一班趨勢的官兒,前日迎合太平王,此日迎合濬寧王,朝秦暮楚,昏夜乞憐,但蒙濬寧王允許,平白地亦可升官。就使遇著親喪,不過休假數日,即可衰絰供職,且給以美名,稱為奪情起復。監察御史陳思謙,目擊時艱,痛心銓法,因上言內外各官,若非文武全才,關係天下安危,盡可令他終喪,不許無端起復。文宗雖優詔允從,奈暗中有伯顏把持,總教賄賂到手,無人不可設法,陳思謙又抗詞上奏道:
  臣觀近日銓衡之弊,約有四端:入仕之門太多,黜陟之法太簡,州郡之任太淹,朝省之除太速。欲救四弊,計有三策:一曰,至元三十年以後,增設衙門,冗濫不急者,從實減並,其外有選法者,並入中書。二曰,宜參酌古制,設辟舉之科,令三品以下,各舉所知,得材則受賞,失責則受罰。三曰,古者刺史入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蓋使外職識朝廷治體,內官知民間利病。今後歷縣尹有能聲善政者,授郎官御史,歷郡守有奇才異績者,任憲使尚書。其餘各驗資品通遷,在內者不得三考連任京官,在外者須歷兩任,乃遷內職。績非出類,守不敗官者,則循以年勞,處以常調。凡朝缺官員,須二十月之上,方可遷除,庶仕路澄清,賢者益勸,而不肖者無從干進矣。臣為整頓銓法計,故冒昧上陳,伏乞採擇!
  其時河北道廉訪副使僧家奴,亦遙上一疏,乞御史台臣代奏。略云:
  自古求忠臣必於孝子之口,今官於朝者十年,不省覲者有之﹔非無思親之心,實由朝廷無給假省親之制,而有擅離官次之禁。古律諸職官父母在三百里外,三年聽一給定省,假二十日﹔無父母者,五年聽一給拜墓,假十日,以此推之,父母在三百里以至萬里,宜計道裡遠近,定立假期。其應省覲,匿而不省覲者,坐以罪﹔若詐冒假期,規避以掩其罪,與詐奔喪者同科,則天下無背親之人,亦即無背君之人!移孝作忠,端在此舉,伏乞宸鑒!
  御史台臣,恰也不好隱匿,便將原奏呈入,文宗與陳思謙奏折,一並發落,飭中書省、禮部、刑部,及翰林、集賢兩院,詳議以聞。各官明知所奏無私,因礙於伯顏情面,免不得模稜兩可,參酌了一篇圓滑的奏章,復呈上去。文宗亦有詔下來,大旨須用人宜慎,臨喪宜哀,說得理明詞達,其實也是一紙具文,無補實際。下欺上,上欺下,此是中國積弊,不特元代為然。還有司徒香山,有意逢君,進陳符讖,援行陶弘景《胡笳曲》,有「負扆飛天歷,終是甲辰君」二語,與皇上生年紀號,適相符合,足為受命的瑞征,乞錄付史館,頒告中外。有詔令翰林、集賢兩院及禮部會議。此時文宗早改元至順,如香山讕言,不值一辯,乃猶令群臣集議,真是好諛。嗣經翰林諸臣,以謂唐開元間,太子賓客薛讓,進武後鼎銘云:「上玄降鑒,方建隆基。」隱為玄宗受命的慶兆。姚崇表賀,請宣示史官,頒告中外。至宋儒司馬光,斥他強詞牽合,以為符瑞,小臣貢諛,宰相證成,實是侮弄君上。今弘景遺曲,雖於生年紀號,似相符合,但陛下應天順人,紹隆正統,於今四年,薄海內外,無不歸心,何待旁引曲說,作為符命﹔若從香山言,恐啟讖緯曲談,反足以亂民志,淆政體,請毋庸議等語。文宗乃把此事擱起。
  未幾江浙大水,壞民田十八萬八千七百三十八頃。越年,江西饑,湖廣又饑,雲南又大饑﹔既而熒惑犯東井,白虹並日出,長竟天。京師及隴西地震,天鼓鳴於東北,文宗一面遣賑,一面飭修佛事。始終佞佛,至死不悟。迨至梧桐葉落,天下皆秋,文宗帝運已終,竟染了一種奇症,整日昏昏,譫言囈語。皇后卜答失裡,就榻侍疾,但聽文宗所說,無非舊日陰謀,有時大聲呼痛,竟似有人捶擊一般。經醫官朝夕診視,也辨不出是甚麼病症,所開藥方,全是不痛不癢,無效可言。
  一夕,卜答失裡侍側,忽被文宗牽住兩手,大呼哥哥恕我!嫂嫂恕我!嚇得卜答失裡毛發皆豎。急時抱佛腳,又只得在旁哀求,嗣見文宗神志稍清,才敢問明痛苦。文宗不禁歎息道:「朕病將不起了,自思此生造了大孽,得罪兄嫂,目今悔不可追!惟朕歿後,這帝統須傳與鄜王,千萬勿可爽約!」卜答失裡嗚咽道:「皇姪登基,皇子奈何?」文宗道:「你還要顧全皇子麼?恐你也保不住這性命!」卜答失裡道:「且召太平王商議何如?」文宗道:「太平太平害死朕了!他也死在目前,召他何為?」卜答失裡唯唯聽命。嗣令太監密召燕帖木兒,果然抱病在牀,溺血不起,乃改召伯顏入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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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遵顧命皇姪承宗

  伯顏到了御寢,聞文宗喃喃譫語,倒也未免心驚。及見過卜答失裡,敘談片時,卜答失裡提及文宗身後,擬立鄜王事,伯顏道:「皇子年齡,也與鄜王相仿,何必另立皇姪?」卜答失裡以手指牀,似乎表明文宗的意思。伯顏不待明說,已經覺著,又悄語卜答失裡道:「聖上不豫,或致心煩意亂,始有此說。且待聖躬康泰,再行定議未遲。」言尚未已,忽聞文宗噫聲道:「你是太傅伯顏麼?朕雖有疾,並不是時時昏亂,須知先皇即位,不過數月,我已御宇數年,倘有不諱,應把帝位傳與鄜王,朕尚可見先皇於地下!你不要再生異議!」伯顏尚欲申說,文宗又向卜答失裡道:「朕已決定意見,此後倘有改議,無論先帝後不依,我也死難瞑目呢!」這卻是臨終懺悔。伯顏又啟奏道:「聖上春秋正富,稍稍違和,自能漸瘥,何必耽憂!」文宗搖首道:「朕已不濟了!少年種種,自悔已遲,今日天祿告終,無可挽回。太平亦應遭劫,將來國事,仗卿作主。卿須遷善改過,竭忠盡誠,莫效那貪淫狡詐哩!」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惜伯顏不遵。伯顏聞了此言,也覺為之悚然。既而告退出宮。
  是夕,文宗病勢驟劇,竟痰喘交作,一命嗚呼。臨終時,猶諄囑皇后,毋忘遺囑。統計文宗在位五年,壽只二十九歲。
  燕帖木兒聞了這耗,也只得勉強起牀,踉蹌入宮。是時皇子燕帖古思,早召歸宮內,倚榻送終。他本是乳臭小兒,曉得甚麼悲慼!看看燕帖木兒到來,便跳躍而出,笑顏相迎。燕帖木兒便稱他為小皇帝,拉住了手,入謁皇后。只見後妃以下,相率慟哭,不得已站住一旁,陪了數點眼淚。約一小時,後妃等哀尚未止,不禁煩躁起來,即大聲道:「皇上大行,應由皇子嗣位!此時請皇后即頒遺詔,傳位皇子為要!」皇后卜答失裡也不回答,越加號咷不止。燕帖木兒很是驚訝,又只好婉言勸慰,至皇后哀聲少輟,復將傳位的問題,重行提起。皇后卜答失裡道:「大行皇帝,已有遺囑,命鄜王繼承大統。」燕帖木兒頓足道:「傳位鄜王麼?臣不敢與聞!」卜答失裡道:「這事不便改議。太傅伯顏,曾與先皇面洽,太平王可去問明,自然洞悉底蘊了。」燕帖木兒不好再說,就出宮而去。
  當下安排喪葬,自有一番手續,不必細表。只是帝位雖定,鄜王年才七歲,不能親聽國政,當由太平王燕帖木兒召集諸王會京師,凡中書百司庶務,統須稟命中宮,方得決行。轉瞬間已是十月,諸王畢會,由太師燕帖木兒及太傅伯顏奉鄜王即位於大明殿,大赦天下,循例下詔道:
  洪維太祖皇帝,啟辟疆宇﹔世祖皇帝,統一萬方,列聖相承,法度明著,我曲律皇帝,即武宗。入纂大統,修舉庶政,動合成法,授大寶位於普顏篤皇帝,即仁宗。以及格堅皇帝,即英宗,詳注俱見上。曆數之間,實當在我忽都篤皇帝,忽都篤三字,蒙古語,有祿之謂,即明宗尊號。紮牙篤皇帝,紮牙篤三字蒙古語,謂有天命,即文宗尊號。而各播越遼遠。時則有若燕帖木兒建議效忠,戢平內難,以定邦國,協恭推戴札牙篤皇帝。登極之始,即以讓兄之詔,明告天下,隨奉璽紱,遠迓忽都篤皇帝。朔方言還,奄棄臣庶,紮牙篤皇帝,薦正宸極,仁義之至,視民如傷,恩澤旁被,無間遠邇,顧育眇躬,尤篤慈愛。賓天之日,皇后傳顧命於太師太平王右丞相答剌罕燕帖木兒,太傅濬寧王知樞密院事伯顏等,謂聖體彌留,益推固讓之初志,以宗社之重,屬諸大兄忽都篤皇帝之世嫡,乃遣使召諸王宗親,以十月一日來會於大都,與宗王大臣同奉遺詔,揆諸成憲,宜御神器。以至順三年十月初四日,即皇帝位於大明殿,可大赦天下。自至順三年十月初四日昧爽以前,除謀反大逆謀殺祖父母父母,妻妾殺夫,奴婢殺主,謀故殺人,但犯強盜,印造偽鈔,盅毒魘魅犯上者不赦外,其餘一切罪犯,咸赦除之。大都、上都、興和三路,差稅免三年,腹裡差發,並其餘諸郡,不納差發去處稅糧,十分為率免二分,江淮以南,夏稅亦免二分。土木工役,除倉庫必合修理外,毋復創造以紓民力。民間在前應有逋欠差稅課程,盡行蠲免。監察御史肅政廉訪司官,並內外三品以上正官,歲舉才堪守令者一人,申達省部,先行錄用。如果稱職舉官,優加旌擢,一任之內,或犯贓私者,量其輕重,黜罰其不該。原免重囚淹禁三年以上,疑不能決者,申達省部詳讞釋放。學校農桑,孝弟貞節,科舉取士,國學貢試,並依舊制。廣海、雲南梗化之民,詔書到日,限六十日內出官與免本罪,許以自新。於戲!肆予衝人,托於天下臣民之上,任大守重,若涉淵冰,尚賴宗王大臣百司庶府,交修乃職,思盡厥忠,嘉與億兆之民,共保承平之治。咨爾多方,體予至意,故茲詔示,想知悉!
  斯詔下後,又尊皇后卜答失裡為皇太后,敕造玉冊玉寶。又皇太后降旨,命作兩宮幄殿車乘供帳,一面告祭南郊,及社稷宗廟。至太后冊寶告成,復敬奉如儀,太后御興聖殿受朝賀。宮廷內外,賞賚有差。還有一樁咄咄怪事,七齡的幼主,居然立起一位皇后。這皇后名叫也忒迷失,也系弘吉剌氏,與幼主年齡,也不相上下。小子有詩記此事道:
  欲賦桃夭貴及時,成年方始葉婚期,
  如何七歲衝人子,也詠周南第一詩?
  欲知立後後如何情形,待至下回表明。
  有元一代,權奸最多。至燕帖木兒之恃功專寵,可謂極矣﹔然繼起者尚有伯顏。陳思謙等雖抗直敢言,然豺狼當道,安問狐狸。所傳諫草,無非徒供後人之覽誦,著書人不忍掩沒,故特志之。至若鄜王之立,於伯顏無甚關係,而於燕帖木兒,則有所顧忌,捨子立姪之議,無怪其不樂贊成。而皇后卜答失裡,必導揚末命,不從燕帖木兒之請,彼未能容明宗後,詎轉能愛明宗子乎?是必由明宗帝後,從中示儆可知也,證以四十五回,前後聯貫,閱者應益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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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迎嗣皇權相懷疑


  卻說鄜王於十月即位,閱十餘日,即立了一個皇后。同處宮中,兩小無猜,倒也是一段元史奇聞。是時雲已隆冬,轉眼間又要殘臘,乃詔群臣會議改元,並先皇帝廟號神主,及升祔武宗皇后等事。議尚未定,小皇帝又罹著絕症,不到數日,又復歸天。
  諸王大臣統驚異不置,獨燕帖木兒喟然道:「我意原欲立皇子,不知先帝何意,必欲另立鄜王?太后又是拘泥得很,定要勉遵顧命。到底鄜王沒福,即位不過六七十日,便已病逝,此後總應立皇子了。」乃復入宮謁見太后,先勸慰了一番,然後提及繼位問題。
  太后道:「國家不幸,才立嗣君,即行病歿,真令人可悲可歎!」燕帖木兒道:「這是命運使然,往事也不必重提了!國家不可一日無君,今日正當繼立皇弟呢。」太后道:「據卿所說,莫非是吾子燕帖古思麼?」燕帖木兒應聲稱是。太后道:「吾子尚幼,不應嗣位,還宜另立為是。」燕帖木兒道:「前日命立鄜王,乃是遵著遺囑,化私為公。現在鄜王已崩,自然皇子應立,此外還有何人?」太后道:「明宗長子妥歡帖睦爾,前居高麗,現在靜江,今年已十三歲了,可以迎立。」畢竟婦人畏鬼,還不敢立己子。燕帖木兒道:「先帝在日,曾有明詔,謂妥歡帖睦爾非明宗子,所以前徙高麗,後徙靜江,今尚欲立他麼?」太后道:「立了他再說,待他百年後,再立吾子未遲。」燕帖木兒道:「人心難料,太后優待皇姪,恐皇姪未必記念太后哩。」太后道:「這也憑他自己的良心,我總教對得住先皇,並對得住明宗帝後,便算盡心了。」燕帖木兒尚是搖首,太后道:「太平王,你忘卻王忽察都的故事麼?先皇帝為了此事,始終不安,我也嚇得夠了。我的長子,又因此病逝,現只剩了一個血塊,年不過五六齡,我望他多活幾年,所以寧立皇姪,無論妥歡帖睦爾是否為明宗自出,然明宗總稱他為子,我今又迎他嗣立,陰靈有知,當不再怨我了!」燕帖木兒道:「太後也未免太拘!皇次子出宮後,由臣奉養,並不聞有鬼祟,怕他甚麼?」太后道:「太平王,你休仗著膽力!先帝也說你不久呢。」燕帖木兒至此,也暗暗的吃了一驚,又默想了片時,方道:「太后已決議麼?」太后道:「我意已決,不必另議!」燕帖木兒歎息而出。太後遂命中書右丞闊裡吉思,速即馳驛,往廣西的靜江縣,迎立妥歡帖睦爾。嗣主未來,殘年已屆,倏忽間已是元旦,仍依至順年號,作為至順四年。
  過了數日,由闊裡吉思遣使馳報,嗣皇帝將到京師了。太后乃命太常禮儀使,整具鹵簿,出京迎接。文武百官皆往。燕帖木兒病已早愈,亦乘馬偕行。既至良鄉,已接著來駕,各官在道旁俯伏,只燕帖木兒自恃功高,不過下馬站立。妥歡帖睦爾年才成童,前時曾見過燕帖木兒的威儀,至此又復晤著,容貌雖憔悴了許多,但餘威尚在,未免可怕,竟爾掉頭不顧。嗣經闊裡吉思在旁密啟道:「太平王在此迎駕,陛下應顧念老臣,格外敬禮。」妥歡帖睦爾聞言,無奈下馬,與燕帖木兒相見。燕帖木兒屈膝請安,妥歡帖睦爾也答了一揖。闊裡吉思復宣諭百官免禮,於是百官皆起。妥歡帖睦爾隨即上馬,燕帖木兒也上馬從行。
  既而兩馬並馳,不先不後。居然是並肩王。燕帖木兒揚著馬鞭,向妥歡帖睦爾道:「嗣皇此來,亦知迎立的意思,始自何人?」妥歡帖睦爾默然不答。燕帖木兒道:「這是太后的意旨。從前紮牙篤皇帝遇疾大漸,遺命捨子立姪,傳位鄜王,不幸即位未幾,遽爾崩殂。太後承紮牙篤皇帝餘意,以弟歿兄存,所以遣使迎駕,願嗣皇鑒察!」妥歡帖睦爾仍是無言。燕帖木兒道:「老臣歷事三朝,感承厚遇,每思紮牙篤皇帝,大公無我,很是敬佩,所以命立鄜王,老臣不敢違命﹔此次迎立嗣皇,老臣亦很是贊同。」借太后先皇折到自己前是賓,此是主,無非為希寵邀功起見。語至此,眼睜睜的瞧著妥歡帖睦爾,不意妥歡帖睦爾仍然不答。燕帖木兒不覺動惱,勉強忍住,複語道:「嗣皇此番入京,須要孝敬太后。自古聖王,統以孝治天下,況太后明明有子,乃甘心讓位,授與嗣皇,太后可謂至慈,嗣皇可不盡孝麼?」語帶雙敲,明明為著自己。說至盡孝兩字,不由得聲色俱厲,那妥歡帖睦爾總是一言不發,好似木偶一般。燕帖木兒暗歎道:「看他並不是傀儡,如何寂不一言!莫非明宗暴崩,他已曉得我等密謀?看來此人居心,很不可測,我在朝一日,總不令他得志,免得自尋苦惱呢?」計非不佳,奈天不假年何!
  乃不復再言,惟與妥歡帖睦爾並駕入都。
  至妥歡帖睦爾入見太后後,燕帖木兒又復入宮,將途次所陳的言語,節述一遍,復向太後道:「臣看嗣皇為人,年齡雖稚,意見頗深,若使專政柄,必有一番舉動,恐於太后不利!」太后道:「既已迎立,事難中止,凡事只由天命罷!」燕帖木兒道:「先事防維,亦是要著。此刻且留養宮中,看他動靜如何,再行區處。且太后預政有日,廷臣並無間言,現在不如依舊辦理,但說嗣皇尚幼,朝政仍取決太后,哪個敢來反抗呢?」太后猶豫未決,燕帖木兒道:「老臣並非懷私,實為太后計,為天下計,總應慎重方好。」總是欺人。太后尚淡淡的應了一聲。燕帖木兒告退。
  越日,由太史密奏太后,略言迎立的嗣皇,實不應立,立則天下必亂。太后似信非信,召太史面詰,答稱憑諸卜筮。於是太后亦遲疑不決,自正月至三月,國事皆由燕帖木兒主持,表面上總算稟命太后。妥歡帖睦爾留居宮中,名目上是候補皇帝,其實如沒有一般,因此神器虛懸,大位無主。燕帖木兒心尚未愜,總想擠去了他,方得安心,奈一時無從發難,不得已遷延過去。
  前平章政事趙世延,平時與燕帖木兒很是親暱,燕帖木兒亦嘗以心腹相待,日相過從。至此見燕帖木兒愁眉未展,也嘗替他耽憂,因當時無法可施,只好借著花酒,為他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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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遭冥譴太師病逝



  一日,邀燕帖木兒宴飲,並將他家眷也招了數人,一同列席。又命妻妾等亦出來相陪。男女雜沓,履舄交錯,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任你燕帖木兒如何憂愁,至此也不覺開顏。酒入歡腸,目動神逸,四面一瞧,婦女恰也不少,有幾個是本邸眷屬,不必仔細端詳,有幾個是趙宅後房,前時也曾見過,姿貌不過中人,就使年值妙齡,畢竟無可悅目。忽見客座右首,有一麗姝,荳蔻年華,丰神獨逸,桃花面貌,色態俱佳。當醉眼模糊的時候,襯著這般美色,越覺眼花繚亂,心癢難搔,便顧著趙世延道:「座隅所坐的美婦,系是何人?」世延向座右一瞧,又指語燕帖木兒道:「是否此婦?」燕帖木兒點首稱是。世延不禁微笑道:「此婦與王爺夙有關係,難道王爺未曾認識麼?」這語一出,座隅婦人,已經聽著,嗤嗤的笑將起來。就是列坐的賓主,曉得此婦的來歷,大都為之解頤,頓時哄堂一笑。燕帖木兒尚摸不著頭腦,徐問世延道:「你等笑我何為?」世延忍著笑道:「王爺若愛此婦,盡可送與王爺。」燕帖木兒道:「承君美意,但不知此婦究竟是誰?」世延道:「王爺可瞧得仔細麼?這明明是王爺寵姬,理應朝夕相見,如何轉不認識?」燕帖木兒聞言,復抽身離座,至少婦旁端詳一番,自己也不覺粲然,便對世延道:「我今日貪飲數杯,連小妾鴛鴦,都不相識,難怪座客取笑呢?」人而無目,宜乎速死。世延道:「王爺請勿動氣!婦人小子,哪裡曉得王爺苦衷!王爺為國為民,日夕勤勞,雖有姬妾多人,不過後房備數,所以到了他處,轉似未曾相識哩。」善拍馬屁。燕帖木兒也對他一笑,盡歡而罷。便挈鴛鴦同輿,循路而歸。
  是夕留鴛鴦侍寢,自在意中,毋庸細說。名曰鴛鴦,自應配對。只燕帖木兒憂喜交集,憂的是嗣皇即位,或要追究前愆﹔喜的是佳麗充庭,且圖眼前快樂。每日召集妃妾,列坐宴飲,到了酒酣興至,不管甚麼嫌疑,就在大眾面前,隨選一婦,裸體交歡﹔夜間又須數人兵寢,巫山十二,任他遍歷。看官!你想酒中含毒,色上藏刀,人非金石,怎禁得這般剝削!況且殺生害命,造孽多端,相傳太平王廚內,一宴或宰十二馬,如此窮奢極欲,能夠長久享受麼?俗語說得好,銅山也有崩倒的日子,燕帖木兒權力雖隆,究竟敵不過銅山,荒淫了一二個月,漸漸身子尫瘠,老病復發,雖有參苓,也難收效!運退金失色,時衰鬼來欺,燕帖木兒從未信鬼,至此也膽小如鼷,日夜令人環侍,尚覺鬼物滿前。
  一日,方扶杖出庭,徐徐散步,忽大叫一聲,暈倒地上。左右連忙扶起,舁入牀中,他卻不省人事,滿口裡胡言誕語,旁人側耳細聽,統是自陳罪狀,悔泣不休。忙從太醫使中,延請了數位名手,共同診治。大眾都是搖首,勉勉強強的公擬一方,且囑王府家人道:「此方照飲,亦只可少延數日,看來精神耗盡,脈象垂絕,預備後事要緊,我等是無可為力了!」
  王妃八不罕以下,俱惶急異常。俟進藥後,卻是有些應驗,燕帖木兒溺了一次瘀血,稍覺神氣清醒。但見妃妾等環列兩旁,還有子女數人,一並站著,便喘吁吁道:「我與你等要長別哩。」八不罕接著道:「王爺不要這般說。」燕帖木兒道:「夫人!夫人!你負泰定帝,我負夫人!彼此咎由自取,尚復何言!」八不罕不禁垂淚,燕帖木兒復道:「人生總有一死﹔不過我自問生平,許多抱歉,近報在身,遠報在子孫,這是不易至理,悔我前未覺悟哩!」曉得遲了。
  正在訴別的時候,外面已有無數官員,統來問疾。由燕帖木兒召入,淡淡的談了數語。惟問及太傅伯顏,未見到來,他卻自言自語道:「一生一死,乃見交情,我前時嘗替他出力,目今我病,他即視同陌路,可見生死至交,原是不易得呢!」
  暗伏下文。大眾勸慰一番,告別而去。
  燕帖木兒復召弟撒敦,及子唐其勢、塔剌海囑咐後事,教他勤慎保家。尋又自歎道:「炎炎者滅,隆隆者絕。我、我、……」說了兩個我字,痰已壅上,竟接不下去。須臾面色轉變,兩目雙睜,但聽得二語道:「先皇先後恕臣,臣去,臣去!」言畢遂逝。遠遠聽得一片呼喝聲,號慘聲,陰氣森森,令人發豎。
  八不罕等又悲又驚,待驚魂少定,闔家掛孝治喪,不必絮述。惟八不罕身為皇后,曾已母儀八方,為了情根未斷,甘心受辱,竟嫁燕帖木兒為妃﹔乃歷時未幾,又復守孀,總是一場別鵠離鸞,悔不該再行顛鸞倒鳳!還有必罕姊妹,更不值得。可見婦人以守節為重,既以不幸喪夫,何必另圖改醮呢!大聲疾呼,有關名教。小子走筆至此,且暫作一束,綴以俚句一絕云:
  《國風》猶憶刺「狐綏」,一念癡迷悔莫追,
  盡說回頭便是岸,誰知欲海竟無涯!
  燕帖木兒已死,那時妥歡帖睦爾方得乘勢出頭,由太后卜答失裡召集群臣,奉他即位,欲知嗣位情形,且看下回便知。
  燕帖木兒大詐似忠,始仇泰定而迎二王,繼助文宗以戕明宗,一再弒立,視君如奕棋。董卓、曹操之所不能為者,而燕帖木兒敢為之,一代奸雄,絕無僅有。惟文後初立鄜王,繼立妥歡帖睦爾,皆非燕帖木兒所贊成,彼挾震主之威,肆行無忌,詎不能抗違後命,另立嗣君乎?吾推其意,當鄜王嗣立時,利其年幼,姑暫聽之﹔至鄜王天逝,迎立妥歡帖睦爾,並馬徐行,舉鞭指示,而妥歡帖睦爾不答﹔燕帖木兒遂懷異志,暗中把持,三月無君,假使未死,則妥歡帖睦爾其能免彼暗算耶?乃溺之以酒,盅之以色,俾其荒淫體羸,溺血以死,是殆天之福善禍淫,而陰奪其魄者?本書歷敘權奸,而於燕帖木兒之生死,記載獨詳,其所以庽戒之意,昭然若揭,餘事已見細評,要無非一儆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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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回     履尊擇配後族蒙恩


  卻說妥歡帖睦爾留宮三月,因燕帖木兒已死,乃由太后與大臣定議,奉他即位,且約以萬歲之後,傳位燕帖古思,如武宗、仁宗故事。諸王宗戚,相率贊成,遂奉上璽綬,於至順四年六月,赴上都即位,又有一道赦詔,其文云:
  洪維我太祖皇帝,受命於天,肇造區夏。世祖皇帝,奄有四海,治功大備。列聖相傳,不承前烈。我皇祖武宗皇帝,入纂大統,及致和之季,皇考明宗皇帝,遠居沙漠,紮牙篤皇帝,戡定內難,讓以天下。我皇考賓天,紮牙篤皇帝,復正宸極,治化方隆,奄棄臣庶。今皇太后召大臣燕帖木兒、伯顏等曰:「昔者闊徹、脫脫木兒、只兒哈郎等謀逆,以明宗太子為名,又先為八不沙,始以妒忌妄搆誣言,疏離骨月,逆臣等既正其罪,太子遂遷於外。紮牙篤皇帝,後知其妄,尋至大漸,顧命有曰:朕之大位,其以朕兄子繼之。」時以朕遠征南服,以朕弟懿璘質班,登大位以安百姓,乃遽至大故。皇太后體承紮牙篤皇帝遺意,以武宗皇帝之玄孫,明宗皇帝之世嫡,以賢以長,在予一人,遣使迎還,征集宗室諸王來會,合辭推戴。今奉皇太后勉進之篤,宗親大臣懇請之至,以至順四年六月初八日,即皇帝位於上都。於戲!惟天惟祖宗,全付予有家,慄慄危懼,若涉淵冰,罔知攸濟。尚賴宗親臣鄰,交修不逮,以底隆平。
  其赦天下,俾眾週知!
  詔書一布,帝位既定,這便是元朝末代皇帝。後來明兵入燕都,元主北去,明太祖以他知順天命,退避朔漠,特加號曰順帝。小子沿例乘便,從此就稱為順帝了。
  順帝有親臣,名阿魯輝帖木兒,上言天下事須委任宰相,庶有專責,可望成功﹔若親目聽斷,必負惡名。恐由伯顏運動得來。順帝信為真言,遂命伯顏為太師中書右丞相,監修國史,兼奎章閣大學士,領學士院、太史院回回、漢人司天監事。復置左丞相,令撒敦充任,並加號太傅。唐其勢為御史大夫。
  燕帖木兒有一女,名答納失裡,太后以燕帖木兒遺功卓著,遂將答納失裡納入後宮,命順帝冊立為後。順帝此時不敢專擅,自然遵命而行,一切儀注,悉循舊制。冊文有云:
  天之元統二氣,配莫厚於坤儀﹔月之道循右行,明同貞於乾耀。若昔帝王之宅後,居多輔相之世勛﹔蓋選德於亢宗,亦疇庸於先正﹔造周資任、姒之化,興漢表馬、鄧之功。咨爾皇后欽察氏,雍肅慈惠,謙裕靜淑,乃祖乃父,夙堅翼亮之心,於國于家,實獲修齊之助,朕纘丕圖之初載,親承太后之睿謨,眷我元臣,簡茲碩媛,相嚴禋而率典,奉慈極以愉顏,用彰禕翟之華,式著旂常之舊,爰授玉冊寶章,命爾為皇后,備成嘉禮,宏賁大猷。於戲!嵩高生賢,予篤懷於良佐,關雎正始,爾勉嗣於徽音。永錫壽康,昭示悠久。錄冊後文,為下文被鴆張本。
  立後以後,錫類推恩,復封撒敦為榮王,食邑廬州﹔唐其勢襲爵太平王,進階金紫光祿大夫。燕帖木兒的餘廕,好算千古無兩了。是謂天奪之鑒。又封伯顏為秦王,令與榮王左丞相撒敦,統理百官,總治庶政。一面定議改元,以至順四年,改為元統元年。既而上札牙篤皇帝尊諡曰聖明元孝皇帝,廟號文宗,上鄜王尊諡曰衝聖嗣孝皇帝,廟號寧宗。鄜王廟號寧宗,特為補入,文筆不漏。惟升祔武宗皇后,議久未決。武宗正後真哥,未有子嗣﹔明宗母亦乞烈氏,文宗母唐兀氏,雖皆追尊為後,然原本返始,究係武宗妃嬪,太師右丞相伯顏,亦懷疑莫釋,左右兩難,因問太常博士逮魯曾道:「先朝以真哥皇后無子,不為立主,目今定議配饗,應屬明宗母呢?抑系文宗母呢?」逮魯曾道:「真哥皇后在武宗朝,已膺寶冊,名分已定,非文、明二母所比。文、明二母,位居妃妾,若以真哥皇后無出的緣故,遂將她廢黜,竟以妾母為正,是為臣的人,敢廢先君的嫡母!為子的人,私尊先君的親媵,何以正名?何以傳世?」
  伯顏頻頻點首,適集賢學士陳顥,素與魯曾未協,竟出來獻議道:「唐太宗時,嘗冊曹王明母為後,是古時亦有二後的成制﹔況文、明二母,各產英君,母以子貴,難道不可升祔麼?」牽強得很。魯曾正色道:「堯母慶都,系帝嚳庶妃,堯未嘗以配嚳,今不法堯舜,偏欲依唐太宗故例,殊不可解!」伯顏莞爾道:「博士言是,我當依言奏聞,升祔真哥皇后便了。」
  議既決,奏入照准。乃以真哥皇后,配饗武宗,立主升祔。復上皇太后尊號,再行大赦,並免民租之半。
  會左丞相撒敦,因多病辭職,順宗眷念後族,命唐其勢代任,凡有中書省事,仍令撒敦會議。唐其勢就任數日,屢與伯顏齟齬,奏乞罷職。順帝慰留不允,只得仍召撒敦,再命為左丞相,並追贈燕帖木兒公忠開濟弘謨同德翊運佐命功臣,儀同三司太師中書右丞相,加封德王,諡曰「忠武」。其餘廷右各臣,亦多邀封賞。惟奎章閣侍書虞集,謝病乞歸。
  集學問賅博,有長者風。先是御史中丞馬祖常,嘗求集薦引鄉人襲伯燧,集不從所請,因此挾嫌。順帝赴上都時,曾召集隨往,祖常使人告集道:「御史已有後言,請公留意。」集知祖常有傾軋意,俟順帝即位後,即托病謝歸。看官!你道祖常如何尋隙,令集聞言即去?原來文宗嘗命集書詔,言妥歡帖睦爾非明宗子,所以祖常乘隙而入,得肆擠排。不設暗箭,乃用明槍,令虞集歸安故里,我謂馬祖常還是好人。虞集去後,侍臣猶上啟順帝,謂虞集曾書舊詔,順帝悵然道:「此朕家事,與他何涉?」順帝初政,尚有一隙之明。說得侍臣失色而退。尋遣使賜他酒幣,召使還朝,集終不起。閱十五年,卒於臨川原籍,賜諡文靖,學者稱為邵庵先生。這且擱過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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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犯闕稱兵豪宗覆祀



  且說順帝嗣位以後,天災人異,相逼而至。京畿大水,黃河泛濫,兩淮亢旱,徽州、秦州、鳳州的大山,相繼崩裂,至元統二年元旦,汴梁雨血,著衣皆赤。嗣到春季,彰德路雨白毛,繼續似線,土人相率驚詫,或呼作菩薩線,或稱為老君髯。既而民間編成歌謠,分作四句﹔首二句是「天雨線,民起怨,」次二句是「中原地,事必變」。當時共議為不祥。未幾水旱疾疫,及山崩地震諸怪異,所在迭見,太白星屢晝見經天,經太史接連報聞,順帝只知加恩肆赦,凡所有修省事宜,未聞舉行。時光易過,又是元統三年。順帝欲出獵柳林,御史台聯銜進奏道:「陛下春秋鼎盛,宜思文皇付托的重任,修德行仁,勉致太平。方今赤縣民生,供給繁勞,農務方興,日不暇給,陛下乃馳騁朔方,既需調發,又防銜橛,恐非上承宗廟,下奠黎庶的至意。」順帝乃收回原議,罷獵不行。
  會左丞相撒敦病歿,伯顏獨秉政,唐其勢心甚不平,嘗語密友道:「天下本我家的天下,伯顏何人,位置偏居我上,煞是可恨!」這語傳入伯顏耳中,伯顏心甚不悅,遂繕疏入奏,請以右丞相職位,讓與唐其勢。又是奸雄手段。奉詔不允,只命唐其勢為左丞相,唐其勢仍是怏怏。
  撒敦弟答裡,曾封句容郡王,與諸王晃火帖木兒數相往來。唐其勢貽書答裡,極言伯顏專權,順帝昏庸,應入清朝右,且行廢立故事。才力不及乃父,竟思效乃父故智,無怪弄巧成拙。答裡遂與晃火帖水兒商議,晃火帖木兒也蓄異圖,竟勸答裡備兵舉行。答裡乃復告唐其勢,約以內外夾應,指日圖功等語,唐其勢遂決意發難。郯王徹徹禿,伺得逆謀,首先密報。有詔召答裡入朝,待久不至。順帝乃密告伯顏,預行防備。
  至六月晦日,唐其勢伏兵東郊,自率勇士突進宮闕,甫入禁城,衛兵齊起,伯顏率著完者帖木兒等,大刀闊斧,前來掩殺。唐其勢惘惘進來,總道是出人不意,可以唾手成功,誰知四面八方,統是敵兵,那時叫苦不迭,慌忙抵禦,戰了數合,畢竟寡不敵眾,手下健卒,漸漸死亡。伯顏復下令道:「生擒唐其勢者賞萬金,立即升官!」衛士聞得此令,沒一個不奮力上前,把唐其勢圍住。唐其勢只有進路,沒有出路,也只好拚命死鬥,怎奈雙手不敵四拳,漸漸支持不住,竟被衛士扯落馬下,七打八抬的拖入宮中。也算闊綽。
  伯顏掃清叛卒,復引兵馳往東郊,唐其勢弟塔剌海,尚未知乃兄被擒,竟挈著伏兵,前來對仗。無如伏兵也是不多,經伯顏麾兵猛擊,一陣驅殺,已將塔剌海手下,殺得東逃西溃。塔剌海也回馬急奔,被衛士射倒馬下,活擒過去。
  伯顏既執住唐其勢兄弟,復馳入宮中,請順帝登殿審訊,順帝道:「逆謀已著,何庸再鞫,卿可照律懲辦便了!」伯顏遂命衛士動手,將唐其勢兄弟牽出。唐其勢攀住殿檻,且朗聲道:「陛下曾有明詔,宥臣父子孫九死,為何今日食言?」補前闕文。順帝怒叱道:「誰叫你謀逆,興兵犯闕?尚欲保全首領麼?」衛士聞旨,都來牽扯唐其勢,甚至殿檻攀折,方將唐其勢曳出,一刀兩段。還有塔剌海少年膽怯,竟避匿皇后座下,皇后以情關手足,牽裙遮蔽。伯顏喝令衛士,從皇后座下,牽出塔剌海,自己拔劍出鞘,把手一揮,竟將塔剌海殺死,血濺後衣,嚇得皇后答納失裡戰兢兢的縮做一團。
  伯顏復啟奏道:「皇后兄弟謀逆,皇后亦應有罪﹔況袒蔽兄弟,顯系黨惡,請陛下割情正法,為將來戒!」順帝尚未回答,伯顏復叱衛士,牽皇后出宮。衛士未敢動手,伯顏大怒,竟走至後前,揪住皇后發髻,拖落座下。皇后號泣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順帝至此,亦嗚咽道:「汝兄弟為逆,朕亦不能相救。」言未已,伯顏已將皇后牽去,交與衛士。伯顏可惡。衛士擁後出宮,到了開平民舍,暫令居住。伯顏不肯干休,竟遣人攜了鴆酒,脅皇后飲訖。可憐皇后身入椒房,未滿二載,為了兄弟謀逆,竟被伯顏鴆死!流水無情,落花有恨,這也由命數使然,徒令人歎息罷了!這是燕帖木兒害她,不專由她兄弟二人。逆黨敗奔答裡,答裡即舉兵抗命。順帝遣使臣哈兒哈倫阿魯灰奉命招諭,答裡不從,反將他捆縛起來,用以祭旗。順帝再遣阿弼往諭,又被他殺死,於是命搠思監火兒灰、哈剌那海等,領兵前討。答裡亦率黨和尚、剌剌等迎戰,兩軍相遇,酣鬥一場,和尚、剌剌等敗走。答裡亦遁,擬往投晃火帖木兒。不意行至中途,閃出了一支人馬,主帥名叫阿裡渾察,奉上都差遣,前來夾攻答裡。答裡正勢窮力蹙,倉猝不及備戰,被阿裡渾察衝至馬前,一戟刺下,把他擒住,押送上都,眼見得不能活了。
  晃火帖木兒聞內外黨羽,俱已敗死,驚得甚麼相似。忽又報元將孛羅晃火兒不花,引了萬人,奔殺前來。不得已徵兵數千,出去對陣,可奈兵心未固,遇了敵將,當即棄甲曳兵,紛紛溃散。晃火帖木兒自知難免,遂服毒自殺。
  還有怯薛官阿察赤,也與唐其勢勾連,欲殺伯顏。經伯顏調查確實,發兵掩捕,執付有司,統共伏辜。一場逆案,化作日出煙消。順帝復將燕帖木兒及唐其勢引用的人員,一並黜逐,並頒下一道諭旨,其文云:
  曩者文宗皇帝,以燕帖木兒嘗有勞伐,父子兄弟,顯列朝廷,而輒造事釁,出朕遠方。文皇尋悟其妄,有旨傳次於予。燕帖木兒貪利幼弱,復立朕弟懿璘質班,不幸崩殂﹔今丞相伯顏,追奉遺詔,迎朕於南。既至大都,燕帖木兒猶懷兩端,遷延數月。天隕厥躬,伯顏等同時翊戴,乃正宸極。後撒敦、答裡、唐其勢相襲用事,交通宗王晃火帖木兒,圖危社稷。阿察赤亦嘗與謀。伯顏等以次掩捕,明正其罪。元凶搆難,貽我皇太后震驚,朕用兢惕。永惟皇太后後其所生之子,一以至公為心,親挈大寶,畀予兄弟,跡其定策兩朝,功德隆盛,近古罕比,雖嘗奉上尊號,揆之朕心,猶未為盡,已命大臣特議加禮。伯顏為武宗捍御北邊,翼戴文皇,茲又克清大憝,明飭國憲,爰賜答剌罕之號,至於子孫,世世永賴,可赦天下,俾眾咸悉!
  嗣是秦王伯顏,愈得寵任,遂命他獨任中書右丞相,彷彿與前日燕帖木兒同一寵榮。一面將唐其勢家產,盡行籍沒。
  小子有詩詠道:
  追原禍始是驕盈,人事由來滿必傾﹔
  若使權奸生令子,怎教善惡得分明!
  欲知元廷後事,且從下回交代。
  燕帖木兒家族之亡,不由順帝之追究前嫌,而由唐其勢之自行謀逆,是正燕帖木兒生時之所不料,實即天道之巧於報應也。燕帖木兒貪淫驕恣,得保全首領以歿,可謂幸矣。厥後子封王,女冊後,烜赫尊榮,一時無匹,乃曾幾何時,子弟族誅,女後被鴆,遺資宿產,悉數籍沒。乃知天之所以福彼者,不啻所以加禍,愚者特不自覺耳!雖然,燕帖木兒之後,尚有伯顏,未鑒前車,復循覆轍,脅主捽後,任所欲為,是殆愚之又愚者。傳曰:其興也暴,其亡也忽。觀於此文益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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