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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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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搬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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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4 21:57: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一章 暴殄天物
  







  
  不等梁辛繼續遊說,謝甲兒又跑轉了話題:「骸骨老兄是墨劍的主人,那事情就不對勁了,五僕和墨劍是真正一整套的寶貝,三個鑽進三里坤肚子裡的人,應該有他一個,可他沒死,五僕卻遺落在虛空……」
  
  
  沉吟片刻之後,謝甲兒面露恍悟,猛地放聲大笑:「想通了,想通了,骸骨老兄也算錯了一步!」
  
  
  梁辛對骸骨的事情也頗為關心,暫時不去提討要寶貝的事情,就著師兄的話追問:「哪裡算錯了?」
  
  
  「假如你是老骸骨,鑽進了三里坤的肚子之後,你會怎樣保命?保命之後又該做些什麼?」
  
  
  梁辛進過土坤腹中,知道這種怪物的胃液厲害無比,想也不想地回答:「要麼靠法術,要麼靠法寶,總歸是要把自己護起來,然後……就只有等待了,等著三里坤結繭、化蝶、破繭、飛仙……」
  
  
  謝甲兒點頭笑道:「不錯,是這麼個道理,我再問你,你在蟲子腹中,又如何得知什麼時候該出來?」
  
  
  梁辛啞然,這倒的確是個問題,人在坤腹,又自我封閉在法寶或者法術之內,根本無法獲知坤此刻所處的位置。
  
  
  骸骨老兄對『出來的時機』,唯一的評判標準也僅僅是『震動』。
  
  
  漫長的等待之後,第一次劇烈的震動,應該是三里坤成蝶、破繭;
  
  
  第二波劇烈的震動,應該是坤蝶產卵;
  
  
  第三波劇烈的震動,應該是坤蝶振翅,從真土境飛入虛空、破開仙界壁壘……
  
  
  可又有誰知道坤蝶會在虛空中逗留多長時間、一天、一年、還是一千年?
  
  
  另外,骸骨老兄在借坤飛昇之前,就算把坤這種怪物研究到極致,範疇也僅限于坤在中土世界的生長軌跡,他不可能會知道坤蝶產卵後無法直接飛昇,還得穿越虛空、破掉壁壘才能真正進入仙界。
  
  
  梁辛也不算笨,領悟了謝甲兒的意思,由此更瞪目結舌:「你是說骸骨老兄他、他出來早了?」
  
  
  謝甲兒一邊說,一邊笑,完全是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氣:「不錯,這位老兄等啊等啊,到坤蝶產卵過後,他又等了一陣,自己琢磨著也該差不多了,便用事先想好的辦法,逃出了坤蝶身體,結果可沒想到掉進了虛空裡!」
  
  
  梁辛也笑得挺開心,聽『神仙』吃癟,對他而言總是那麼安慰:「骸骨老兄的遺骸是留在中土的,算起來,應該是他在虛空亂流中,又靠大法力沖碎了凡人世界的雞蛋殼,所以回到了人間。」
  
  
  謝甲兒卻搖了搖頭:「我看未必,他要是能擊穿蛋殼重返人間,就說明他在中土時也能破碎虛空,進入夾縫……那他又何必藉著坤蝶飛天?在飛出來之前,可沒人知道人間的天外,不是仙界而是夾縫。這是從修為上論出的結果,當然,骸骨老兄的修為,肯定是比我強的,但師父的功法曠古爍今,比打架、比施法、比手段我或許不如他,但是比挪移乾坤,他也只有乾瞪眼的份。」
  
  
  說完,謝甲兒頓了頓,又繼續道:「何況,就算不提修為,只說人的性子,若你是骸骨老兄,想要搭乘坤蝶飛仙,結果卻早出來了一步,你是會抵抗著亂流、同時轉頭返回人間,還是冒著同樣的亂流風險、緊緊綴在坤蝶身邊,等坤蝶咬破仙界壁壘,藉著那個縫隙鑽入仙界?」
  
  
  「而且,梁磨刀,還有件事你不知道,其實人間和仙界,這兩枚雞蛋的蛋清、蛋黃不同,但它們的殼子都是差不多的,就是說,你能破開人間的蛋殼,用差不多的力道也就能擊穿仙界的蛋殼,骸骨老兄是來飛仙的,他沒道理棄仙界而重返中土的。」
  
  
  「至于五金法寶,多半是他護在身邊用來抵擋亂流的,但是進入仙界的時候,要麼時間緊迫,要麼發生了什麼變故,才讓他把這套寶貝遺落于此。」
  
  
  聽起來,一切都順理成章,可梁辛心裡還有個最大的疑問:「骸骨老兄進入了仙界,可他的屍體怎會留在人間?」
  
  
  「這又有何難解,或許是他在仙界得到了絕大法力,從此能夠隨意從兩個雞蛋之間穿梭;或許仙界有一條大路能夠直通人間,循著這條路,仙界之人可以隨意去到中土世界,總之,凡人去仙界不易,可要從仙界去人間,又哪會是什麼難事。」
  
  
  謝甲兒的話無可辯駁,于情于理,落入虛空的骸骨老兄都是去了仙界。
  
  
  梁辛先前可沒想到,自己去了趟蜀藏,居然把骸骨老兄的『生平履歷』給弄清楚了:此人與兩個同伴借土坤飛仙,雖然多有波折,還是進入了仙界,可到最後又回到了人間。至于他篡改凡間天地,用假大眼坑了天下修徒的事情,究竟是什麼時候做的,現在還不得而知。
  
  
  謝甲兒明白梁辛在想什麼,笑著說道:「骸骨老兄絞盡腦汁,才設計了這麼一出飛仙大戲,足見他也是慕道之人,仙界又不是戲園子,滿座了別人就不能去了,他沒道理阻止別人飛仙,依我看,多半是到達仙界後,又出了什麼變故,這才讓他重返人間,以假大眼阻斷了飛仙路徑。」
  
  
  這只是推測之言,對或者不對,都與大局無關。梁辛也不再多想什麼,又從須彌樟中摸出了一瓶好酒,賊眼忒忒地笑著,又把最初的話題扯了回來:「師兄,你志在飛仙,那五金奴僕留著也沒用不是……」
  
  
  謝甲兒伸手奪過酒瓶,笑道:「你少廢話,先等我耍個木偶戲給你看!」言罷單手結印,口中唸唸有詞,最後縱聲大呼:「五僕何在!」
  
  
  隨著魔君的諭令,叮叮噹噹的金屬交擊聲由遠而近,不過片刻功夫就從遠處的輕響變成洪鐘大呂般的浩浩轟鳴,五個奴才模樣的金屬人偶從天而降,落在眾人身旁。
  
  
  五個人偶彼此互相毆擊,表情看上去謙卑得很,可出手間每一擊莫不蘊含大力,被困在中土境上的都是明眼人,一看便知,即便大小活佛進入它們的戰陣,怕也是凶多吉少的下場!
  
  
  五金之僕實際是人形的法寶,全無靈智可言,只懂聽奉主人的命令,顯然是謝甲兒故意讓它們互毆,人偶的出手狠辣,完全是硬打硬砸的路子,而且不知已經打了多久,一個個身上都變得坑坑窪窪,慘不忍睹。
  
  
  梁辛心疼得直咬牙:「師兄,會毀了寶貝,快停手,暴、暴什麼天物來著……」
  
  
  「殄。」天嬉笑小聲應道。
  
  
  謝甲兒沒理會急赤白臉的梁辛,而是反問道:「我離開中土的時候,有十三蠻幫我破碎虛空,可是在『夾縫』裡,我又上哪去找十三蠻?」說著他一揮手,五個人偶又一邊廝殺著,一邊飛往高空,轉眼就清淨了許多。
  
  
  梁辛還有些糊塗,天嬉笑卻已經恍然大悟:「大魔君的用意是,要靠用五金之僕來代替十三蠻,讓它們轟擊您老的神通,從而洞穿仙界壁壘?」
  
  
  將岸、卸甲、磨刀,一家三口老魔君、大魔君、小魔君,天嬉笑的稱呼絲毫不亂……
  
  
  「差不多,不過不盡然,這五個人偶勝在身體堅硬,所以無懼亂流,可它們的力氣加在一起,還比不上當年十三蠻的合擊戰陣,單靠他們來打我,是衝不破仙界的殼子的。最靠譜的法子,就是毀掉這幾件寶貝!」
  
  
  所有的法寶都一樣,再被摧毀的瞬間,都會迸發出巨大的力量,謝甲兒要借『五金奴才』被毀時爆發的巨力來衝擊自己的魔功,以求能夠在此撕裂大空間進入仙界。不過五個人偶各具一方金行真意,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結實,就連謝甲兒都難以將其摧毀,這才讓它們彼此互毆。
  
  
  在謝甲兒心裡,覺得最有希望衝破仙界殼子的,還是『五金俱毀之力衝擊魔功』這個法子。但是人偶太結實,叮叮噹噹彼此狠打了幾百年,硬是還能堅持。
  
  
  這期間謝甲兒也不肯閒著,不停去想、去試其他的法子,可惜都沒什麼效果。
  
  
  說到這裡,謝甲兒笑了起來,又把目光落回到梁辛身上:「不過這番等待功夫總算沒白費,這五個人偶就快不行了,飛仙之日,近在眼前了!現在你明白了?五金奴才是我去仙界的依仗,其他的東西我都無所謂,唯獨它們不能給你。」
  
  
  天嬉笑自然是向著梁辛說話,小心翼翼地問道:「如果請大小活佛和五金人偶一起向著您老動手呢?兩位活佛身具三蠻之力……」
  
  
  不等他說完,謝甲兒就搖頭:「五金奴才各自亂打,加在一起能抵得上六、或者七蠻,再加上三蠻也不夠助我撕裂大空間。另外,上次我回中土的法子,在這裡也是沒用的。」
  
  
  中秋時梁辛抗擊三條『墨龍』,引得凡間壁壘震顫,虛空中的謝甲兒從另一端發力,這才得以進入中土世界。這個法子有個關鍵之處,一定要大小兩個魔頭分處『殼子』兩端才行,現在兩個人都在夾縫中,梁辛再怎麼催動天下人間,也只能引得虛空亂流更加狂躁,對那兩隻『雞蛋』是沒有一點影響的。
  
  
  五金奴才要不過來也就算了,一邊是二哥,另一邊是師兄,骸骨老兄留下的至金法寶至少都便宜了自己人。在謝甲兒提到了飛仙破界的辦法之後,梁辛又開始琢磨自己該如何『回去』。
  
  
  見梁辛欲言又止的樣子,謝甲兒立刻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等他開口,謝甲兒便搖頭道:「靠著這套奴才,的確有希望鑿穿殼子,但人間、仙界兩個殼子,我手上卻只有一次機會,沒得選的。」
  
  
  有了繭子,謝甲兒可以輕易再從中土返回到『夾縫』,但現在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回去後如何再出來,而是謝甲兒手中只有一次機會,要回中土就去不了仙界。他若把梁辛送回中土,即便能再回到夾縫,那時沒了五金奴才,他再難以進入仙界。
  
  
  梁辛默默嘆了口氣,師兄一心飛仙,也實在不能指望他把飛仙的機會,用在送自己返回中土上。
  
  
  「不過」,謝甲兒又繼續道「咱們進入仙界之後,你要是還想重返人間,最多我幫你尋找回去的法子。」從骸骨老兄的下落就能看出來,仙界裡必有進入人間的辦法。
  
  
  話音剛落,旁邊的天嬉笑就霍然大喜,拚命壓抑著、可還是沒能擋住從喉嚨裡衝出來的那一聲歡呼,聲音顫抖著:「大魔君是要帶、帶我們一起過去!」
  
  
  謝甲兒無所謂地一曬:「只要能撕開口子,進去一個和進去五個,也沒太多區別,順便為之吧。」
  
  
  梁辛略帶納悶的看了丑娃娃一眼。
  
  
  在梁辛看來,師兄帶自己這群人進入仙界,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這事不受人頭限制,只要有辦法,去多少都無所謂。他心裡對仙界也有滿是期待,不過也不會像丑娃娃似的高興成那個樣子。
  
  
  小活佛得知自己有機會進仙界,也變得異常興奮,一雙巴掌搓得嚓嚓響,嘿嘿笑道:「進仙界,以前還真沒想過……我這副樣子,進去見到真佛陀,合、合適麼?」
  
  
  他是佛像成精,本相就是佛陀的模樣,平時在凡間沒少嚇唬人,這次進去要見了『真佛』,倒還真有些尷尬來著。
  
  
  謝甲兒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小活佛的後背上:「沒什麼不合適的,他要是不樂意,就讓他去換張臉!我先走了,你們在此安心等我回來。」
  
  
  謝甲兒也是『說做就做、盡力而為』的性子,不肯光去等五個人偶,他還有幾個破碎蛋殼的手段,在救下樑辛前正在不斷嘗試,此刻閒話說盡,他還要回到原處,繼續去努力『飛仙』。
  
  
  大笑聲中,謝甲兒一飛衝天,梁辛等人留在真土境中,也只有等待的份……
  
  
  直到師兄的身影消失不見,梁辛才把目光從天空中收回來,轉頭望向天嬉笑:「咱們離開中土多久了,你能算出個大概麼?」
  
  
  天嬉笑面露難色,緩緩搖了搖頭:「這裡暗無天日,屬下無能為力……」說完頓了頓,又寬慰道:「宗主不用擔心,仙宗之中還有曲二爺、纏頭老爹和長春天這麼多頂尖好手,有他們主持大局,想來不會有事。」
  
  
  梁辛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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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辛已經離開中土一個月了,而長春天也終于來到了東南海濱。
  
  
  從西蠻腹地到海邊,足足斜跨了大半個中土,路途雖然遙遠,可憑著長春天的修為,也用不了將近二十天的功夫……他要小心隱藏身跡,不敢傾力疾飛。
  
  
  自從離開西蠻,他幾次察覺到針對木行道的法術禁制,有時在天上,有時在林中,有時在河裡,甚至還有一處是布在一隻到處亂跑的兔子身上的,這些禁制隱秘得很,沒什麼威力,但設計得極為精巧:方圓數里之內,只要一有木行宗師的氣息,無論此人是否收斂氣息,都會觸發禁制,將布下此術之人引來。
  
  
  八大天門中的兩個木行宗,一個隱遁海外,另一個元氣大傷,都不怎麼理會世事了。這些只對木道宗師有效的禁制是為了找誰,自然不言而喻。長春天心中吃驚,禁制覆蓋的範圍雖然不小,但中土何其廣博,對方為了抓人,竟用出這種大海撈針的法子,手筆未免也太大了些!
  
  
  所幸長春天是邪道出身,前半輩子都在藏匿中度過。他的修為之所以是三宗魁首中最差的那個,就是因為把大把修煉殺敵神通的時間,用來修行逃遁、反察、匿蹤這些『旁門小術』。中土上比他修為高的人不算少,比他擅謀的人不算少,但比他更謹慎、更小心、更精通藏匿之道的人少之又少,警惕行進之下,總算沒立刻就暴露了行跡。
  
  
  但隨著他越深入中土,禁制也就越多越細密,長春天甚至都感覺自己鑽進了一張大網中,被發現只是遲早的事情,所以他轉向了,就近轉入了金玉堂的勢力範圍。
  
  
  賈添志在梁、曲、長春天三人,無意驚動天門,果然,長春天一進入金玉堂方圓三百里之內,就再沒有追蹤木行道的禁制了。
  
  
  長春天當然不會去做跳出狼窩又進虎穴的事情,他只是沿著金玉堂的邊緣曲折前進,待路途窮盡後,又小心翼翼地鑽入禁制『大網』,潛行一陣,又繞了個彎子,進入指夕道控制的區域……就這樣,一段天門範圍、一段中土人間,繞了不知多少冤枉路,他總算有驚無險,看到了大海。
  
  
  軲轆島雖然隱秘,但對他而言,想要確定小島的位置也實在不是什麼難事,海匪之間彼此多有聯繫,他隨便找到一窩海匪,也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長春天依舊不敢怠慢,從不去高空,只在海水三尺下急行。
  
  
  從出發到現在,長春天就封住了傳訊用的諸般法器,不再于包括曲青石、柳亦在內的任何人聯絡,法術傳訊雖然方便迅捷,卻不可靠的很,光他就通曉四種截取、追蹤法訊的異術,妖僧在中土廣佈禁制,難保不會布下截訊之術,長春天才不會去冒這個險。
  
  
  幾天裡,始終風平浪靜,長春天又有些不安了……
  
  
  中土間禁制密佈,有如層層蛛網,可自從出海以來,長春天竟連一道禁制都沒發現,海水湛藍,時而風暴時而潮湧,正常得沒法再正常,全無一絲法術的痕跡。
  
  
  長春天仔細想過,會不會是海中有禁制,這些法術比起中土上的更隱蔽,連他都無法發現一點痕跡,可要是這樣,自己的行跡也就暴露了,早該有妖僧追殺過來。
  
  
  妖僧沒來,任由自己把後半輩子的泳都在這幾天裡給游完了……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大海中,確確實實沒有禁制。
  
  
  沒有禁制,就是不需要禁制。
  
  
  妖僧不怕他們會進入大海中。再追想一步……長春天幾乎都要調轉方向逃回中土了。
  
  
  長春天在冰冷的海水中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咬著牙,嘴唇嗡動,連著念叨著『唇亡齒寒』、『一條繩上的螞蚱』、『這事整的,啥玩意啊』,跟著又向著軲轆島的方向游去。在心裡唯一慶幸的是,自己早就封閉了傳訊法術,同伴和妖僧都不知道:我來了。
  
  
  爺爺我,長春天來了!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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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
發表於 2015-10-5 00:23: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二章 七腿螃蟹
  








  
  時值寒冬,草原上早已經冰天雪地,可地處東南深海的軲轆島,仍炎熱得很。
  
  
  正逢退湘,梁辛撈上來的那半截陰沉木巨艦正斜陳于灘塗,幾隻海鳥乍著膀子,在船頭上走來走去,異常威風……銀灘、紅船、白鳥、碧海、藍天,相映成趣,另外還有個小青墨。
  
  
  青墨手裡把玩著幾隻漂亮貝殼,坐在紅船的側舷上,褲腳挽起到膝蓋,赤著雙足,向著東方遠眺,看了半晌,實在看不到什麼,小臉上終于顯出了些無聊,問道:「你說,我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柳亦就站在她身後,搖頭道:「不知道。」
  
  
  「還有梁老三,他什麼時候回來,他、他還回得來麼?」
  
  
  柳亦還是那三個字:「不知道。」
  
  
  青墨回過頭,看了看柳亦,輕輕嘆了口氣:「什麼都不知道,要你有什麼用啊……」
  
  
  梁辛失蹤後不久,柳亦和青墨就出海,來軲轆島尋找面青石。
  
  
  受九星連線的影響,每年夏秋交際,都會有一道洋流自遠東成形,穿過混沌深海,向著中土而來,曲青石就是要追著這道洋流去混沌之海的邊緣佈陣。
  
  
  但現在這個時節,洋流已經消失,整個軲轆島上,只有最精海事的司老六,能夠探查、追蹤到消失洋流留下的痕跡,其他海匪誰都沒這個本事。
  
  
  等柳亦兩人趕到此處,司無邪早就跟著曲青石去遠洋了,島上的人也不知道他們的去向。
  
  
  柳亦,兩口子,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在島上乾等,一等就是一個多月。其間兩人也多次催動法術傳訊,可曲青石去得太遠,始終聯系不到。
  
  
  柳亦和青墨知道軲轆島上的海匪,對自己這一夥人不存好感,也就不去自討沒趣,留在空曠外島上,等待曲青石和司無邪回來。
  
  
  青墨坐的厭煩了,雙手在船幫一撐,跳到了灘塗上摸螃蟹去了……憑著小丫頭的宗師修為,被潮水留在海灘上的螃蟹算是倒足了大黴,不一會功夫就被青墨抓了兩大串。
  
  
  這也算是青墨在軲轆島最大的樂趣了,實在沒事可幹時她就去抓螃蟹,不吃,抓了放放了再抓,幸虧螃蟹這種東西生命力旺盛,被折騰兩回也沒什麼大礙。
  
  
  玩了一會,青墨好像發現了什麼,輕輕咦了一聲,反過來復過去開始擺弄自己抓到的螃蟹,著實鼓搗了一陣後,似乎是實在覺得無聊了,抬頭望向不遠處的柳亦:「柳亦,你可知道,螃蟹一共有幾條腿?」
  
  
  柳亦咳了兩聲,無奈而笑:「這事我知道,螃蟹八條腿子!」
  
  
  不料青墨卻笑嘻嘻地搖搖頭,揚起皓腕把手中那兩大串螃蟹對著柳亦一晃:「八條腿的,是普通螃蟹,卻不是軲轆島的特殊螃蟹!」
  
  
  隨著抖動,大小螃蟹一起遙對柳亦張牙舞爪,耀武揚威。
  
  
  柳亦只道是小姑娘沒事找事,心不在焉地接了句:「怎麼,特殊螃蟹都二十條腿麼?」
  
  
  青墨繼續搖頭,笑道:「錯了,這裡的螃蟹七條腿,每一隻都是七條腿!」
  
  
  柳亦本來正呵呵笑著,聞言神情忽然一變,飄起身形躍到青墨身前,接過那兩串螃蟹逐一查看,果然,每隻螃蟹都只有七條腿。
  
  
  青墨于百無聊賴中發現了『特殊螃蟹』,神情挺得意來著,笑道:「七條腿,錯不了。」
  
  
  柳亦也在海灘上尋覓起來,隨手也捉了幾隻螃蟹,一看之下全無例外,都是七條腿。
  
  
  這個時候,遠處忽然傳來腳步聲,一個中年海匪笑呵呵地,從內島向著他們大步走來。這一個多月裡,海匪們雖然沒請柳亦和青墨入島,但基本的待客之道還是有的,每隔一兩天,這個中年海匪都會出來寒暄幾句,問一問兩人有什麼需要。
  
  
  中年海匪走路生風,來得飛快,見到兩個宗師竟然在捉螃蟹,明顯愣了下,隨即笑道:「兩位好興致,不過軲轆島算是深海,這裡的螃蟹個頭雖大,但肉粗脂腥,味道很一般,二位要是稀罕這口,我吩咐兒郎去趟中土淺域,那裡的螃蟹才算有點滋味。」
  
  
  柳亦丟掉了手中的螃蟹,嘴裡打了個哈哈:「不敢有勞,我們兩個閒的難受,這才做些無聊事情來打發時間。」
  
  
  正說笑到一半,一道赤色光芒乍現,陰沉木耳現身,斬向海匪!
  
  
  不問緣由,沒有叱喝,柳亦臉上笑嘻嘻的神情甚至都沒有絲毫變化,就已發出了奪命一擊。
  
  
  軲轆島海匪都是搬山青衣的後人,可他們畢竟還是凡人,如何能對抗宗師一擊,那個中年海匪連驚駭的機會都沒有,頭顱就被陰沉木耳斬掉,斜斜飛出摔落在沙灘上。
  
  
  直到人頭落地,青墨才驚呼了一聲,全不明白柳亦為何要突然殺人。
  
  
  可還不等青墨問出口,沙灘上的那顆人頭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隨即人頭肉眼可見迅速變色,轉眼間完全變了個樣子。
  
  
  人頭還是『人頭』,不過不再是血肉筋骨,而是一蓬蒿草……一顆稻草人的頭。
  
  
  下一刻綠色的葬氣氤氳瀰漫,稻草人的頭憑空消失,最終還海灘上,只剩下一片綠葉。
  
  
  而『海匪』的無頭腔子也氤氳起綠色葬氣,但並未化作綠葉,迷霧散去後,腔子變成個中年白面和尚。
  
  
  柳亦也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的全力偷襲都未能傷到敵人,僅僅是破去了對方以草木幻形的法術,當即催動戾蠱紅鱗,再去猛攻敵人!
  
  
  中年和尚右手低垂,左手中捏起一道青光,笑得饒有興趣:「你怎麼能看破我的法術,好奇得很,還請施主成全。」
  
  
  柳亦混不理會,口中大吼連連,使出全部力氣攻敵,可任憑他的陰沉木耳如何厲嘯、猛撲,就是無法突破和尚手左手中的那一點青色光芒。
  
  
  青墨再怎麼糊塗也知道打架的時候到了,亮出玲瓏輾轉,雙手盤印就要將之發動。
  
  
  和尚是識貨之人,一見玲瓏輾轉,他的身形陡然旋轉開來,一步就繞過柳亦來到青墨近前,舉起右手向著青墨的額頭印了下去!
  
  
  輾轉梭是至強的寶貝,不過青墨得到寶貝的時間尚短,用作遁法時要著實準備一陣,揮蕩殺敵時要快上許多,但總還需要一個結印請力的短暫功夫。
  
  
  只需要一個短暫功夫,可是和尚的修為遠勝于兩個巫蠱傳人,在神梭將將現身卻還沒來得及發動的剎那裡,他的手已經狠狠砸下。
  
  
  青墨大驚失色,顧不得再催動寶貝,腳步踉蹌著飛速向後退去,可惜和尚的速度比著她要快上太多,丫頭根本逃不開那隻索命的手掌。
  
  
  眼看青墨就要斃命,突然一條黑色長藤凌空而現,自上而下直劈和尚頭頂!不用等和尚追上青墨,藤子足能抽碎那顆光禿禿的腦袋!
  
  
  藤鞭長百丈,另一端,牢牢握在正從海中縱躍而出的長春天手中!
  
  
  長春天早在十天前就到了,但他始終不曾現身。在出航後不久他就發現大海上沒有任何禁制。妖僧不設禁制,自然是不怕他們到大海上來,或者說,妖僧知道他們到了大海後會去哪裡。
  
  
  憑著長春天的心思,很快也就猜到了最大的可能性:妖僧不知通過什麼法子,探查到了曲青石的行蹤,並在軲轆島布下天羅地網。
  
  
  其實,妖僧們是在柳亦和青墨登上軲轆島幾天後才來的,不過這一行妖僧都是賈添的愛將,修為遠勝柳亦兩人,不露一絲痕跡就控制了島上的海匪,悄然布下陷阱,柳亦『小兩口』又不去內島打擾,是以全不知情。
  
  
  但妖僧也不知道柳、曲兩人是因為有急事才來找曲青石的,還道他們早就約好在小島見面。為了不讓曲青石返回時起疑,他們也沒捨得去動這兩個人,而且直到剛才青墨亮出神梭之前,妖僧都不曉得她還有如此神奇的寶貝,全沒把他們兩個放在心上。
  
  
  長春天猜到島上有埋伏,哪敢貿然現身,就藏在海中靜靜觀察,在發現青墨喜歡摸螃蟹之後,他就開始掰螃蟹腿,大宗師的修為去做這事倒簡單的很,就是螃蟹實在太多,搞得他頭疼……
  
  
  天底下沒有七條腿的螃蟹,除非是有人將其一足掰斷。要是一隻兩隻螃蟹少腿不足奇怪,但所有的螃蟹都丟了一條教……丟腿之意,便是『失足』了。
  
  
  軲轆島,失足。
  
  
  柳亦看懂了長春天的示警:自己和青墨已經『失足』。
  
  
  負責這次狙擊、裝扮成海匪的這個妖僧,是八兩和尚。此人修為了得,心思更是老辣,長春天已經做得無比隱秘了,可是在柳亦剛剛有所警惕,還沒來得及和青墨明言的時候,八兩和尚就趕來試探。
  
  
  八兩沒發覺長春天和『失足』,他只是覺得柳亦在看螃蟹的時候,顯得有些太專注了。
  
  
  雙方都不是,省油的燈……柳亦知道身在險境,乾脆連試探都免了,直接祭出殺手。
  
  
  動手之下,長春天也不再匿藏,倒不是他有多仗義,主要是玲瓏輾轉神奇,是逃命的好寶貝,可不能就這麼讓青墨死掉;另外,長春天也實在有點心虛,依著曲青石那副脾氣,對自己『見死不救』的恨,比起妖僧殺他寶貝妹妹的仇,怕是也差不了多少。
  
  
  長春天的修為,絕不是柳亦青墨能夠相比的,始終好整以暇的八兩和尚也變了臉色,前衝的勢子陡然消散,整個人身子一矮,就在疾奔中直挺挺的坐禪在地,雙手並舉,于胸。處結做不動金剛大印。
  
  
  一道混雜著絲絲青綠的斑駁佛光從手印中熾烈綻放,有如實質正正迎向藤鞭。
  
  
  不喚法寶,憑雄渾修為,硬擋長春藤一擊!
  
  
  兩道巨力碰搖,交匯處一圈宏大氣浪咆哮而起,轉眼橫掃四周!
  
  
  長春藤受佛光反挫,向後卷揚翻起;而妖僧臉上,也閃過一抹慘白。
  
  
  長春天一旦動手,就絕不再留一絲餘地,一字眉斜斜挑起,冷笑道:「不用法寶,禿驢狂啊!」笑罵同時,大袖捲起雙臂用力向著左右一撐,他腳下的海水在轟地一聲悶響中盡數炸碎,數百條粗大長藤,彷彿吞天噬日的惡蛟,從海面下衝天而起,從四面八方向著八兩妖僧席捲而去!
  
  
  剛剛被擊退的那條黑藤,也再度一震,匯入藤潮。
  
  
  黑藤是他的法寶,而後這一片巨藤則是他的法術,長春天貴為邪道上的一方尊主,修為豈容小覷。
  
  
  惡藤猙獰,電射而至,八兩和尚本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強撐著當下第一擊,此刻再拼就得死無葬身之地,倉皇裡怪叫了一聲,身子靈活後翻,也來不及施展法術,掇腿就跑。
  
  
  任誰都想不到,妖僧的身法真正施展開竟快得駭人聽聞,憑他兩條腿,跑得居然比著長春天的藤子法術也毫不遜色。
  
  
  就連冷笑中的長春天也,呃,了一聲,驚詫到極點。而此刻,一個清脆的聲音從灘塗上響起:「逃不掉,輾轉!」青墨趁著長春天搶出的空子,終于發動了玲瓏輾轉。
  
  
  神梭震爍,裹挾著一層絢麗弧光,直擊妖僧!
  
  
  就在青墨喚出輾轉的同時,妖僧也倉皇怪叫:「口袋!」聲音到處,兩個紅袍人全沒一點徵兆,就那麼突兀地出現在八兩和尚身後。
  
  
  兩個紅袍子來得太快,真就彷彿破碎虛空而至,其中一個十指急交叉、雙手合攏成錘,看也不看直接鑿向神梭;另外一個則躍身半空,一頭紮進密密麻麻地怪藤之中,四肢亂舞,和藤子亂七八糟地裹成了一團。
  
  
  轟的一聲悶響,第一個紅袍人的拳錘與輾轉撞到一處,身體受巨力所沖,連著後退了七八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兩枚眼珠一起爆碎,卻沒濺出半滴汁液。而神梭蕩起的可怕力道,竟也由此被他消餌,攻勢被完全化解
  
  
  不等第一聲大響消散,又是一連串噼裡啪啦彷彿爆豆似的脆響,第二個紅袍人憑著自己的血肉之軀,將數百條長藤寸寸崩斷!只有黑色的長春藤得以倖免,迅速退回到了主人身邊。
  
  
  這個紅袍人自己也狼狽不堪,渾身上下都被藤子割離出深可見骨的傷口,臉上更是被打爛了,連五官都無法辨認了。此人落地之後,伸手在臉上抹了抹,又用力一甩,將碎肉殘皮盡數甩到了地上。
  
  
  莫追煙曾經說過,玲瓏匣中的寶貝雖然不同凡響,但主人對寶貝領悟的層次不同,發揮出的威力也相差極大,青墨得到神梭時間尚短,而這件寶貝在攻敵時有兩重威力:神梭單獨飛襲只能算是下乘;主人入主其間,駕馭梭子殺敵才是上乘手段,青墨到現在為止,進了梭子就只會逃跑,還沒學會,馭梭撞人。
  
  
  可即便她只能發動下乘之力、領悟也還遠遠不夠,神梭卻是貨真價實的寶貝,一擊之力何其強勁!而長春天融合了法寶與大修持的傾力襲殺更不必說。就這樣的兩股力道,硬是被敵人以血肉之軀接下了……
  
  
  怕也只有當年的十三蠻,才能做到吧!
  
  
  現身的不止兩個紅袍人,而是四個,另外兩個並未動手,只是靜立在海面上,穩穩封住了長春天等人的退路。
  
  
  除了紅袍人,還有八個和尚,從內島飄然而出,人人都面容恬淡,並立于八兩身後,對著長春天等人點頭微笑。
  
  
  兔起鶻落,宗師、至寶、和尚和怪人連番出手,也不過才幾個呼吸間的功夫。
  
  
  長春天和柳亦、曲青墨聚到了一處,心中早已翻起了驚濤駭浪,神情卻沒有太多變化,先提著鼻子嗅了下,說道:「好重的屍臭味,現在的和尚都不唸經,做起驅煞趕屍的勾當了?」
  
  
  九個妖僧都是活人,但那四個紅袍子渾身惡臭瀰漫,面色青黑眼窩烏紫,臉上神情僵硬,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們都是死人。特別是其中一個屍煞,當初身亡時應該是碎屍萬段的死法,但又被人仔細拼湊起來,臉上頸上這些裸露之處,縫補痕跡清晰可辨。
  
  
  八兩和尚又復微笑起來,伸手指了指四個紅袍子:「剛剛施主說我狂妄來著,施主誤會了,我有『口袋』,又何必再去煉化法寶。」
  
  
  長春天一笑,並不去追問『口袋』的緣由,而是一拍青墨的肩膀,也不避諱妖僧,呵呵笑道:「丫頭,還不發動梭子,該逃命了!「
  
  
  青墨愣了愣,參與過中秋之戰的人都知道,她的神梭不是說飛就能飛的,要發動遁法,要經過盞茶功夫的催動才行,此刻強敵環飼,又哪會給她這個時間,與其徒勞去想著逃走,還不如引梭抗敵。
  
  
  長春天明白她的心思,年手抹了抹:「安心發動你的寶貝,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我……等逃跑的時候別落下我就成。」
  
  
  妖僧八兩好像也在自說自話,伸出了三根手指:「找梁先生,抓曲先生,殺長春天施主說著,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三件差事,總算能交辦一件了。」
  
  
  話音落地,四個紅袍同時發難,而長春天也在一聲:「滾開犢子!」的喝罵中,全力出手!
  
  
  與中秋之戰如出一轍,柳亦無能為力、青墨咬牙拚命催動神梭,所差的也不過是替同伴爭取時間的那個人,從梁磨刀變成了長春天!
  
  
  藤子,無窮無盡的藤子……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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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00:23: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三章 四個口袋
  







  
  灘塗碎了!
  
  
  數不清的藤子拔地起、迎風長,遮天蔽日。這一次藤子沒再攻向敵人,而是彼此糾纏、層層穿插盤繞,在悉悉索索的怪響中,頃刻編織成一座方圓數里的『藤丘』。
  
  
  『藤丘』彷彿一隻倒扣的厚重大碗,將柳亦和青墨護在其中,把妖僧和口袋牢牢隔絕在外。
  
  
  青墨再不廢話,集中精神開始催動神梭。柳亦幫不上什麼忙,乾脆連陰沉木耳都收起來,靜立于一旁。
  
  
  長春天也在『碗』中,不過他不在柳、曲二人身邊,這是他的法術,他的藤陣,他要以身入陣,正在編結得幾乎毫無縫隙的長藤中不停穿梭。
  
  
  八兩和尚還當長春天要拚死反擊,不料對方居然是用無數藤子編出一個巨大的『龜殼』來,妖僧失笑搖頭:「邪道上的人物,也就是這樣的手段吧……」列于他身後的那些妖僧也都表情輕鬆,真正動手的,就只有那四個『口袋』!
  
  
  早在『藤大碗』成形之際,紅袍屍煞就已經合身撲了上去。
  
  
  屍煞的動作僵硬,撲擊卻迅捷;他們幾乎不會法術,可舉手投足蕩起的蠻力足以睥睨大宗師的奪命神通。
  
  
  四個『口袋』口中呵呵低嗥,從四個方向扎進密密麻麻地藤子,隨即就像裹入亂麻的血猴子,手足亂舞,奮力掙扎……可他們的力氣太大,一條條磨盤粗細的法藤在噼啪亂響中,被他們層層崩斷!
  
  
  無數的斷藤遠遠崩出,摔落在地後,還像剛剛被扭掉腦袋的泥鰍,猶自亂跳、亂扭……
  
  
  仍有長藤不斷破土而起,猙獰搖擺著,去彌補被敵人撕裂的缺口,但藤子生長、織補的速度,遠遜于口袋的突破。
  
  
  毫無懸念的一戰。
  
  
  『口袋』力量駭人,身體也古怪,皮肉稀爛但筋骨堅韌到難以想像,任憑藤子抽掉他們的頭皮、五官和周身血肉,但于他們的戰力卻沒有絲毫影響。
  
  
  單以身體、力量而論,長春天絕敵不過一隻口袋。不過口袋無智,相較于大宗師來說,他們的反應稍顯緩慢。
  
  
  反觀長春天剛從小眼中修煉歸來,修為大增,但即便如此,雙方如果一對一來打一場狠的,勝負之數也在三七左右,長春天有逃命的機會,想取勝卻難。
  
  
  可現在這樣的打法,完全是靠力量說話,與反應和身法都沒有一點關係,又是以四敵一,長春天必敗無疑。從動手到現在,也不過才幾句話的功夫,『藤碗』外壁就被削薄了一半,又哪還能撐過盞茶功夫容青墨發動起逃命的寶貝……
  
  
  啪啪的急促爆響越來越近,外面的藤子敗象畢現,柳亦雖然還沒能看到『口袋』的影子,但屍體身上的腐臭味道已經清清楚楚地傳了進來,『口袋』與他和青墨,也不過相隔數丈了!
  
  
  青墨摒棄外物,全副心思都放在神梭上,全不知會外面的情形。可柳亦的臉色在不停變化,先是焦急、繼而猶豫,漸漸又有些決絕,開口道:「我還是喚醒青墨吧,前輩也不用再撐了,併力而戰也未必殺不出一條活路!」
  
  
  長春天的聲音自藤叢中響起,幾乎每個字傳出的方向都不相同,足見其移動之快:「趁早把殺出去的念頭掐了吧,不靠梭子,咱們沒機會!」說完,頓了頓,又繼續道:「不用理會外面,我還能撐。一盞茶,我看成!」
  
  
  又片刻後,藤叢中的長春天忽然笑了一聲:「哎呀媽呀,較勁的時候到了……」
  
  
  東北口音響起時,四隻『口袋』已經徹底撕碎九成九的長藤,在他們面前,只剩最後一層由手指粗的細籐條編制的屏障。
  
  
  長春天的身形也由此顯露,臉色沒什麼異常,甚至還帶著些笑意,但他的姿勢顯得有些…忸怩:
  
  
  一個人赤身裸體,在自己的屋子裡待著,忽然房門被撞開,一群閒雜人等衝了進來,這個人會是什麼姿勢?
  
  
  雙臂抱胸,蹲下。
  
  
  長春天現在就是這個樣子,當然,他身上穿著衣服呢。雖然是蹲姿,還在最後一層藤編屏障中迅速移動,身法極快,出沒無蹤!
  
  
  幾乎全不費力就扯斷了外層厚重藤壁的四個『口袋』,迅猛前進的勢頭,也終于在著最後一層薄薄薄薄壁壘前停頓下來。
  
  
  這一層的藤子雖然纖細但卻堅韌到匪夷所思,就憑著四個屍煞分金裂石的可怕蠻力,一時竟對它們奈何不得。
  
  
  『口袋』不停的扯、砸、踹……甚至于嗷嗷怒嘯中撐開大口奮力撕咬,細藤間不停發出吱吱的怪響,但就是不曾崩斷!一根都沒斷!
  
  
  柳亦探知四個怪物終于遇到了阻礙,驚喜之餘更是佩服,由衷讚道:「前輩法術神奇,正經讓柳黑子大吃一驚!」
  
  
  「不是法術。」長春天就像一隻瘋狂的蜘蛛,在辛苦織就的大網中飛速游弋,聞言後笑到:「被屍煞扯碎的外面那些大藤子,是我的法術;可最後這層小藤子,卻是我的本源。」
  
  
  長春天移動的速度太快,柳亦的目力不濟,跟不上他的身影,所以也就不曾看到,現在的長春天,手掌上根本沒了指頭!他的十根手指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彎彎細藤,而這最後一道屏障,就是這十根瘋長的『手指』編制而成。
  
  
  這層細藤,已經不能算是法術,而是長春天的性命、身體、修行多年以來所有的精華所在!
  
  
  長春天語氣從容,但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聲音的疲憊:「四頭老虎想要殺一隻豹子,也得花點時間,撐得,撐得,放心吧!」
  
  
  像極了中秋時的梁磨刀,長春天又何嘗不是用性命去拼時間、去護住逃生的那一抹希望。
  
  
  不過長春天既然做了好人,就一定得把自己的辛苦說清楚,如果換做是老蝙蝠,就算是拚命,也犯不著去和小輩解釋什麼。
  
  
  四個口袋,猶自發狂狠打!
  
  
  細藤未斷,但長春天的臉色已經慘白得有些透明了……
  
  
  此刻的情形,與其說是他施法抗敵,倒不如說『口袋正在殺長春天』來得更貼切些。口袋撕本源凝化的藤子,與直接去轟擊長春天的身體沒有絲毫區別。長春天現在的依仗,也不再是精深的修為,而是他修煉木行而得到的韌力和強大旺盛的生命。
  
  
  忽的,擺在地面上的神梭輕輕一震,玲瓏輾轉有了反應,小丫頭的遁法堪堪成形。就在此刻,一道昏黃的雷霆突然從天而降,轟向藤壁。
  
  
  九個妖僧結陣出手!
  
  
  轟藤子,就是殺長春天。八兩和尚看透了這個關鍵,他要辦差,賈添交給他的三件差事之一。
  
  
  九個妖僧聯手打出的雷霆,也不過兒臂粗細,談不上多壯烈,唯一的奇特只是,這道雷光暗淡昏黃……雷光本來絢麗華美,可就是因為它太燦爛,甚至將劈落途中所有的光線都盡數吸納。
  
  
  直到雷霆擊中藤結,刺目的強光才陡然暴散開來,獵獵光輝直衝九霄,更將整整一座軲轆島映襯成仙境靈山!
  
  
  藤結仍在,看不出有絲毫鬆動跡象,可長春天卻哇的噴出一口血。
  
  
  璀璨、豔麗到極點、讓人一望之下就會將目光深陷、若潑灑老樹甚至會讓此木化作妖孽的百煉精血!
  
  
  長春天的身體迅速枯萎,原本飽滿的皮膚肉眼可見拔出一道道晦暗的乾裂,不過一個呼吸間,他就從中年人變成了一副沒法形容的鬼樣子。
  
  
  不是變老了,而是變得乾巴了,就好像一棵爛根爛皮爛枝爛葉的朽木,只剩還略顯明亮的目光能說明他還是個活人。
  
  
  第一道昏黃雷光消散,四個口袋狂性大發,第二道雷光又復醞釀,而搖搖欲墜的藤障下也終于傳來青墨的一聲叱喝:「成了!」
  
  
  神梭遁術發動,長春天也再難支持,直挺挺地摔下來,倔強到讓『口袋』咬碎爛牙的藤障隨之消失。
  
  
  青墨手訣翻轉,將自己和兩個同伴迅速送入法寶之內!四個屍煞撲到時梭子已經封閉
  
  
  對玲瓏輾轉的控制,青墨還是沒有半點長進,和以往每次遁化時一樣,神梭雖然已經封閉、發動,卻無法即刻遁形,而是東搖西擺著騰空而起。
  
  
  四個屍煞雖無智卻嗜殺,見敵人要逃走,全都化身瘋魔,紅色的身影縱躍如風,拼出所有的力氣,直接用身體去狠撞神梭!
  
  
  四頭屍煞在一個剎那間,同時擊中玲瓏輾轉!轟的一聲巨響,震得海浪倒捲,向著四下里遠遠摔退開去。
  
  
  神梭之內柳亦和長春天只是感覺梭子劇烈震動,並未有其他異常,但以心神入法寶、正全力控制梭子的青墨,在巨震之中七竅同時沁出血線!
  
  
  四個口袋的合擊,蠻力毫不保留盡數綻放,神梭是異寶是以無恙,但以神馭梭的青墨修為尚淺,惡力的餘波也足以讓她身心受創。
  
  
  其實,以青墨現在對梭子的領悟和控制,從玲瓏輾轉搖晃而起到隱遁不見,加起來也不過幾個彈指的功夫,這段時間對凡人極短,可對頂級修士而言,已經足以發動幾輪神通!
  
  
  口袋合擊剛退,昏黃雷霆又劈頭斬下;雷光尚未消散,四個化身瘋魔的口袋又撲擊而至……
  
  
  青墨篩糠般顫抖起來,她想撐,她拚命撐,但是人有力竭時,再又一道雷霆劈中神梭時,青墨只覺得眼前的一切忽然化作淋漓血色,耳中彷彿有一千枚大洪火雷同時爆炸,小小的身體就那麼毫無徵兆地一彈,重重摔了開去,就此昏厥過去。
  
  
  下一刻,神梭從半空裡一頭栽回地面,法寶無恙,但主人昏迷,法術就此消散,三個人都被神梭甩了出來。
  
  
  『口袋』見神梭跌落,一起張開臭氣熏天的大嘴,齊聲長嗥,個個張開大手撲了過來,想要活撕獵物。卻不料就在他們要殺人的時候,又是一條黑色長藤凌空而現,對著衝在最前的屍煞凌厲一擊!
  
  
  藤鞭的另一端,握在正滿臉虐戾,呲牙怪笑的長春天手中!他的法術被破掉、本源也剩不兩成,可他的長春藤只在初遇妖僧時使用過,仍舊保存完好威力十足。
  
  
  第一個口袋猝然遇襲,加之反應遲緩,根本來不及躲避,啪的一聲脆響中,被鞭子直接抽翻在地,臉上的腐皮爛肉受不了巨力衝擊,向著四周崩碎開來,露出森森頭骨!
  
  
  長春天嘶聲而笑,手中藤鞭翻捲如龍,身形不退反進!長春天惜命、從不捨得拚命……可不捨得不代表不會。
  
  
  拚命,誰不會?
  
  
  藤鞭脆響,一次次抖碎空氣,每一擊都傾注全力,『口袋』身上被打得爛肉翻飛身形踉蹌,但卻毫無退意,他們的筋骨彷彿都是有土基金髓所鑄,憑著長春天現在的力氣,根本無法將之摧毀。就連最先被擊倒的那隻口袋,也搖晃著光禿禿的顱骨,跳了起來。
  
  
  八兩妖僧回頭,與身後的一排和尚相顧而笑,神情歡愉,如釋重負。
  
  
  『口袋』們不理藤鞭,徑直猛衝。長春天慘笑,嘴巴動了動,不知是想罵還是要嘆,但還不等他發出聲音,半空裡猛地炸起一聲飽含怒意的大吼:「妖人而敢!」
  
  
  聲音響起時,高深金行的淬礪之意瀰漫于天海之間!
  
  
  金光如電,足以洞穿巨川的銳意直指四個『口袋』中身材最為臃腫肥胖的屍煞。
  
  
  那隻肥胖屍煞看也不看,對著金光他抬手就是一拳!數不清已經是第幾次巨響了,但這次大響裡,還夾雜了兩聲清脆地人骨斷裂聲……
  
  
  肥胖屍煞慘嚎一聲,堅若金精的臂骨就此折斷!而來襲的金光也隨之消散,一個白白淨淨、『不算太胖的胖子』摔落在長春天身邊。
  
  
  長春天認得這個小胖子,完全是下意識地問一聲:「你是不是打錯了人?」
  
  
  小胖子也算梁辛這伙魔頭的老熟人,金玉堂,老九。
  
  
  讓長春天納悶的是,老九又何必摻和到這場在正道眼中『狗咬狗』的惡鬥中,就算老九手心發癢忍不住要殺人,也應該來殺『著名魔頭』長春天,犯不著和屍煞動手。
  
  
  老九卻虎吼了一聲:「沒打錯,師祖法身,絕不容妖人褻瀆!」說著,又翻身而起,以身入劍,煌煌烈烈地撲向了肥胖屍煞。
  
  
  剛剛那一擊老九拼出了所有的力量,雖然斬斷了肥胖屍煞的胳膊,可自己也不好過,化劍的右掌,五根手指都不自然地扭曲起來,不用問,骨頭斷了。而老九卻渾然不顧,臉上筋肉抽搐,滿眼都是殺意,若不毀去那隻『胖口袋』他絕不甘心。
  
  
  藤鞭再度翻捲而起,從旁匡護老九,拚命的人哪還去分什麼正邪!
  
  
  肥胖屍煞毫不畏懼,跳將起來,呲著滿口爛牙迎上了老九……其他三隻口袋也同時動手。
  
  
  老九的修為充其量能對付一隻屍煞,甫一陷入敵陣就險象環生。
  
  
  長春天一邊咳血,一邊笑了起來:「管你為啥現身,都是個送死的蠢貨,罷了,沒想到會和蠢貨並肩……」
  
  
  正說著,長春天忽然想到了什麼,舉目又仔細看了看那四具屍煞,繼而臉色驟變,即便死到臨頭了,也難擋心中的內心的震撼,望向一群妖僧失聲道:「蠻、蠻十三,他們四個是蠻十三!」
  
  
  妖僧八兩面露笑意,遙遙對著長春天合十施禮:「施主法眼如炬。」
  
  
  蠻十三就是十三蠻,其中老五牧童兒為人所救、十一活佛仍活在世、老幺鬚根下落不明,剩下那十個的屍體,全都被賈添收集起來,煉化成了屍煞!
  
  
  當初這十三個高手都是被灌頂之術催生而成,體質在活著的時候就被改變了,後來又被奎木狼再『撐』大了些,這才有了『口袋』之說。賈添就是看中了他們的身體、或者說屍體能夠容納大修為,這才花費不少心思,煉化妖元入屍,把他們變成人形坦克。
  
  
  現在的口袋,比起當年的蠻十三也毫不遜色,而其不知疼痛不懼損傷,也足以彌補了反應緩慢帶來的影響……他有十個『口袋』,就是有十個蠻十三!
  
  
  雖然不知道老九為何會來經過軲轆島,但長春天至少能明白,老九認出了自家仙長的屍體被妖人褻瀆,這才不管不顧地出手,要毀掉屍煞,再殺妖僧……
  
  
  長春天不再理會八兩,而是對著老九嘟囔了句:「咋這不冷靜,你道心修哪去了?」說話時拼著最後的一點力氣催動藤鞭,與老九並肩而戰,對上四個蠻子,即便青墨能戰、自己不曾受傷也絕無勝算,何況還有九個妖僧虎視眈眈?
  
  
  不過必死之人,又何談絕望呵。
  
  
  八兩和尚向著浴血苦戰的老九凝望片刻,又轉回頭望向身後的同伴,目光裡有些徵詢之意,依著他們的本意,現在還不想去惹上天門。
  
  
  八個和尚同時緩緩搖頭,其中一個柔聲道:「他認出了口袋,最好不要留下。」
  
  
  八兩正想說話,眼前忽然翻捲起一道赤色光芒,陰沉木耳近在咫尺,直劈光頭。
  
  
  天地蠱能夠入勢,與週遭融為一體,柳亦自從跌出輾轉後,就將戾蠱注入紅鱗,沉入泥土緩而又緩地開始潛行,所為的就是這枚光頭!在這場苦戰中,他只是小腳色,誰也不沒太注意他,直到紅鱗現身!
  
  
  惶急中八兩怪叫了一聲,縮身如電,但還是慢了一瞬,一小段鼻子被紅鱗掃中,立刻鼻頭落地血流如注。
  
  
  柳亦的神情又是惋惜又是歡喜,哈哈大笑:「和尚,你敢不躲麼?」
  
  
  「不敢!」避過斷頭厄運的八兩,並不見如何憤怒,聲音依舊平靜、輕柔:「不過我敢殺人,殺你。」
  
  
  說著,八兩邁步,向著柳亦緩緩而行,不料才踏出兩步的時候,又是一聲驚鳴從天角盡頭綻放開來,轉眼響徹蒼穹!
  
  
  一柄墨劍裹蕩風雷,在青天下劃出一道墨色長虹,直衝小島而來。
  
  
  在墨劍旁邊還有一道青色光華,青光之中諭令如雷,聲聲大咒四散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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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
發表於 2015-10-5 00:24: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四章 不得好死
  
  







  墨劍現身,青光急衝,曲青石總算回來得還不太晚!
  
  
  八兩和尚不識金尊墨劍,但也明白敵人又有強援,沒有半分的猶豫,低聲唱響一句佛偈,身後的幾個妖僧各自踏上兩步,結做法陣,灘塗上十餘丈處空氣又復顫抖起來,絲絲雷光迅速匯聚,昏黃雷霆堪堪成形!
  
  
  強敵將至,妖僧的心思再明白不過,先聯手毀掉現在島上的敵人,再去專心對付曲青石。
  
  
  青光中的咒唱陡然高揚,就在軲轆島空中雷法成形的同時,大海中猛地捲起重重巨浪,一支宏偉到足以撐爆目光的天槐,頂破汪洋,開枝散葉!
  
  
  而下一個瞬間,妖僧喚出的昏黃雷霆,就彷彿發現生死仇敵的惡龍,無視主人號令,不去擊殺島上的敵人,而是將身軀一擺,撲向海中的巨槐。
  
  
  妖僧大吃一驚,一道法術失效後,他們想也不想,純粹是本能地加強陣法,和尚們穿梭不停,法咒疊疊唱和,只見半空之中,昏黃雷霆接踵而現!
  
  
  前後十餘道驚雷,也全和第一道法術一樣,甫現身就詭異轉向,奔襲巨槐。
  
  
  不止妖僧的雷法,還有長春天手中的藤鞭,猛然掙脫了長春天的控制,翻捲起重重風雷,攻向了天槐。
  
  
  槐樓,樹大招風。
  
  
  狂雷正中天槐,海面上強光暴現,好像正有一輪烈日炸碎于此間!而軲轆島的灘塗上,卻忽然下起了『雨』……槐葉翻飛,如大雨瓢潑!
  
  
  本應輕盈的槐葉兒,此刻片片沉重,掠動之中帶起尖銳地破空聲,葉齒邊緣透出木靈猙獰,分金裂石銳不可當。
  
  
  繼而墨劍如電殺到,狠橫一擊,正中一隻『口袋』,曲青石殺到!
  
  
  曲青石在混沌深海的邊緣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帶著司無邪返回,在數百里外他就察覺到軲轆島上有巨力碰撞,尤其清晰的是隨著長春天施法而氤氳綻放的木靈氣息。
  
  
  曲青石心中警惕,放下司無邪獨自趕來,又飛了片刻就發現了灘塗上的異樣,長春天強弩之末、胖子老九咬牙苦鬥,九個妖僧含笑觀戰……他傳承了牧童兒的記憶,又哪能認不出,正在圍攻自己人的屍煞就是當年的蠻十三!
  
  
  而真正讓曲青石暴怒成狂的是,平時都被他擺在心肝尖尖上的寶貝妹妹,此刻雙目緊閉生死不知,大怒之下,曲青石全力出手。
  
  
  樹大招風、葉如雨下,還有墨劍狂攻,在一瞬間他就暴散自己所有犀利手段!
  
  
  一具口袋中墨劍一擊,口中長聲慘叫,小半邊身子都被炸碎于無形,可跌倒在地後,又呵呵嘶吼著翻身爬起,全不顧左邊的肩膀、胸口已經全然不見,揮舞著殘臂再度撲上。
  
  
  曲青石落地,護在青墨和柳亦身前,先怒聲大吼:「老大,我妹妹……」
  
  
  柳亦知道他最擔心什麼,立即應道:「丫頭傷了,性命還在!」
  
  
  曲青石目光中稍顯放鬆,可臉上的陰狠殺意卻不曾少見,也不再多說什麼,叱喝一聲引動墨劍加入戰團,和小胖子老九一起,死死扛住四個蠻十三的屍煞圍攻!曲青石何嘗不知道應該先殺妖僧的道理,但他已無法抽身,有他擊殺妖僧的空子,四個屍煞也足以撕碎自己的同伴。
  
  
  而且屍煞的狂性已發,就算殺掉妖僧,他們也不會收手,不殺掉曲青石等人,他們決不罷休!
  
  
  樹大招風,能引走神通和飛劍,長春天的藤子也被引走,至此他也再無戰力,歪斜著摔倒在地,被柳亦扶到青墨旁邊。不過金玉堂老九的戰法是以身入劍,他的劍就是他自己,不受槐樓法術的影響,仍有一戰之力。
  
  
  四隻口袋也是如此,他們靠的是屍身和蠻力,廝殺中不用法術,樹大招風引不走他們。
  
  
  灘塗上的惡戰陡然升級,曲青石怒火中燒攻勢如雷,老九的把自己煉成了劍,打法自然悍不畏死;四個口袋更不懂疼為何物,撲擊兇猛。惡鬥完全是對攻……雙方不論是活人還是屍煞,都是世間巨獠,天下最頂尖的力量,用的卻是最原始的打法!
  
  
  曲青石的修為得自十三蠻卻高于十三蠻,再加上一柄墨劍,足以抵擋三個口袋,但老九先前受傷不輕,雖然還在咬牙苦鬥,卻對付不了一個屍煞,對方的大半攻勢還是曲青石替他接下的。
  
  
  片刻之後,那頭殘損的『口袋』被墨劍困住、狂攻,再受了不知多少次重擊後,再也支持不住,慘嚎了半晌,整個身體轟然爆碎開來,這次不止是爛肉腐皮,崩碎地還有他那身堅不可摧的筋骨……一隻口袋伏誅!
  
  
  而另一邊苦戰的曲青石,胸口上也現出了幾條血肉淋漓的傷口;老九雙臂都已折斷,軟塌塌地垂在肩下,饒是如此,老九仍不後退,嗷嗷怪叫著『掄』起腦袋,殺敵……
  
  
  八兩和身後的幾個妖僧也終于回過神來。
  
  
  巨槐長于海中,水木相濟。在雷霆轟擊下,槐樹也只是搖晃不已,卻全不見敗象。
  
  
  八兩揮手停止陣法,回頭望向了幾個師弟,微笑道:「法術沒什麼用處了。口袋是師父的寶貝,可不能都被毀了…這就入戰吧!」
  
  
  少了半截鼻子的笑容,顯得異常兇狠。
  
  
  八兩的修為,與入中秋時的長春天相若,穩穩踏在大宗師境界,身後那八個妖僧雖然不如他,但合在一起力量也不容小覷,他們要放棄法術,以肉身入戰,入戰,與口袋聯手圍殲強敵。
  
  
  另外幾個妖僧齊聲應諾,與八兩一起撲向戰團!
  
  
  可和尚們誰也不曾想到,就在他們躍起的同時,耳邊忽然響起一個粗聲粗氣的惡罵:「草你媽的禿驢!」隨著咒罵,一個穿金戴銀、渾身珠光寶氣的大黑胖子,彷彿一座肉山似的從天而降,比著熊掌也毫不遜色的大腳丫子正蹬在一個妖僧的肚子上,同時揮起一掌去切八兩的脖子。
  
  
  金玉堂掌門,秦痩。
  
  
  八兩反應極快,躲過了秦痩的襲殺,但被踹中的那個妖僧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腸穿肚爛死于非命。隨即秦痩與另外幾個妖僧惡鬥一處!
  
  
  憑著秦痩的修為,如果沒有『樹大招風』,是敵不過一行妖僧的。但現在大家都不能用法術,而金玉堂的弟子畢生都在金行靈元中淬煉身體,在肉搏上比起其他幾宗的修士都要強得多,此消彼長,這一場混戰也鬥了個旗鼓相當……
  
  
  顧回頭在宗蓮寺前與曲青石有過一番長談,所以金玉堂對『浩劫東來』的瞭解,比起其他幾座天門要更清楚。中秋惡戰之後,幾家天門開始在苦乃山準備決戰之事,金玉堂也參與其中,不過這些事情,都由門中長老去料理,秦痩則帶著老九,親自來追查與浩劫東來有關的諸般線索。
  
  
  早在二十天前,秦痩和老九就來到了軲轆島,想找司無邪核實潮汐的日期和規模等細節,不料還未上島就發現了灘塗上的柳亦和青墨。秦痩和老九也就隱遁在遠處,潛伏了下來。
  
  
  他們的本意是想看看這兩個邪道上的重要人物在等誰,又有什麼圖謀,沒想到等了大半個月後,竟等來了這樣一場大戰。
  
  
  四個口袋現身之後,秦痩幼時憑著門中宿老的描述,和門宗中的先祖畫像認出了已變成屍煞的『老十二田黃』,否則憑著老九的資歷和見識,又哪會認得幾百年前的人物。
  
  
  不過秦痩可沒想到老九居然這麼衝動,自己才剛剛點名『田黃』,老九就殺出去了……這下秦痩在大怒之餘,心裡也頗為猶豫,自己下去也是送死,可眼睜睜地看著老九被大卸八塊,他又無論如何都舍不得,幸好曲青石殺到,幫他解了個大難題。
  
  
  秦痩又耐心等了一陣,順便讓屍煞和妖人互相消磨實力,待妖僧剛動、全副精神都放在曲青石身上時,他才出手偷襲……
  
  
  兩個戰團滾滾惡鬥,很快就打到了一處,除了曲青石還有神通和法寶,所有的大宗師都在用鐵馬鐵橋的硬功夫互毆。
  
  
  天亮、天黑,又復破曉……
  
  
  和尚死了八個,殘碎不堪的屍體浮在海中,隨波逐流;八兩也只剩下半條命了,胸口徹底塌陷,血流披面猶自咬牙苦鬥;四隻口袋加起來還剩一個……是兩個『半截』:一隻是『橫一半』,他的雙腿被齊胯斬斷;另一頭則是『豎一半』,右膀右臂右胯右腿都不見了。可即便受創如此,『兩個』口袋還想著殺人!
  
  
  金玉堂和日饞這邊也不見得比他們好多少,老九已經昏迷倒地,四肢都詭異的扭曲著,內中的骨頭不知斷碎成了多少節;秦痩還在苦撐,但胸腹間被破開了幾個大洞,還有一截白花花的腸子露出體外;曲青石身體受創不大,但前前後後已經吐了七口血,濃稠血漿早把胸襟染紅,墨劍也無力再揮動,斜斜地插入泥土中。
  
  
  柳亦也加入了戰團,臉色鐵青,指揮著陰狠木耳發狠猛打。這一戰本來他全無資格參與,但大小怪物們都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柳亦也變成了生力軍。
  
  
  再過片刻,又一具屍煞粉身碎骨,但他臨死前,也撕掉了秦痩一條胳膊,大胖子震天價般虎吼一聲,身子重重跌出,再也爬不起來了。
  
  
  這一仗打到現在,已經不會有贏家了,再拼下去的結局也不外乎兩個:死在這裡,或者倖存勝出但徹底脫力,把死期向後拖延上幾天罷了!
  
  
  曲青石氣喘吁吁,一呼一吸之中,從肺到喉都針扎般地刺痛,每一次攻擊都是從骨頭縫中榨出的力量……一次對上幾個化為屍煞的十三蠻,縱然是曲青石,也熬得痛苦不堪。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自己現在就像一根已經繃到極限的棉線,之所以還未崩潰,並不是自己有多結實,只不過是運氣好而已。
  
  
  最後兩個敵人的身法散亂、移動遲緩,但落在曲青石的眼中,他們的身影變得漸漸模糊、扭曲。曲青石暗嘆了一聲,明白自己的目光散亂了,過不多久就應該出現幻聽幻象、接下來就是脫離而亡……
  
  
  目光中的一切變成了血紅色,曲青石只覺得天旋地轉,一時都無法分清世界變成血色,是因為幻象還是因為自己的眼珠爆了,可隨即,一雙柔軟但卻有力的手,滿是憐惜的撐住了他的身體,一個明明就在耳邊、但聽起來越極其遙遠的聲音,輕柔響起:「曲青石,莫子擔心咯,我來了。」
  
  
  顯而易見的事情,曲青石卻要努力思考,才能想明白,這個熟悉的聲音是誰,而目光中的一切都變成血色又是因為什麼……日饞門下還在中土的最後一個絕頂高手到了。
  
  
  血獄、修羅、玲瓏瓊環!
  
  
  ……
  
  
  樹大招風,吸引的不僅僅是殺人法術,而是諸般神通皆為所誘,當然也包括傳訊的法術,現在海中的那棵天槐上,正站著七八隻傳諭用的靈鶴,既有金玉堂的,也有妖僧放出的。
  
  
  來得莫名其妙,但也沒時間去解釋什麼,瓊環把曲青石送入柳亦懷中,繼而一聲怒罵,衝向的妖僧和屍煞!
  
  
  修羅過處,血蹤迸現,島上的最後一隻口袋,老三指夕飛沙,被修羅徹底撕碎。八兩和尚也挨了一掌,肚子都被打穿。而妖僧也藉著這一擊重擊的力道,向後飛遁欲逃,可他又哪能逃得過『生龍活虎』的瓊環。
  
  
  不過還不等瓊環追上去,旁邊的曲青石和柳亦就一起大吼撲出,正截住妖僧。
  
  
  兩個狠辣即不勸降也不活捉,柳亦環臂熊抱,拼著受妖僧的反挫,死死將其抱住,曲青石則雙手向前一探,十根手指同時用力,隨著妖僧的痛苦嘶嗥,被硬生生地掀掉了天靈蓋!
  
  
  傷青墨之人,統統不得好死。
  
  
  ……
  
  
  灘塗上血跡斑斑,殘碎的屍塊散落四處,曲青石回頭看了看猶自昏迷的青墨,想靠近過去,腳下卻忽的一軟,摔倒在地。
  
  
  打得雖然慘烈,但總算是活著,曲青石等人都拼了一身重傷,也就比著死人多出一口氣,不過他們有滿育珍草的麒麟島,日饞門下的大小魔頭,最不怕的就是受傷。
  
  
  殺敵後,瓊環一反常態,俏臉上表情嚴肅,並不稍作停留,施法一引,將諸多同伴盡數納于身邊,催動法術立刻離開了小島。
  
  
  曲青石也實在沒力氣多問什麼了,勉強指點了一個方向,請瓊環接上了司老六,就此沉沉睡去。
  
  
  修為最差勁的柳亦,倒是一行人中除了瓊環外受傷最輕的那個,先逐一檢查同伴,確認大夥都還活著之後,這才去詢問瓊環為何會到此處來。
  
  
  算起來,大夥能夠獲救,全都是沾了屠子的光。
  
  
  長春天離開西蠻後,血河屠子也不敢大意,一邊領著邪道弟子撤往西蠻深處,同時以纏頭秘法將此間的消息傳遞至牢山。
  
  
  屠子對大局的把握異常準確,明白賈添這次要對付的是日饞門下的三大魔頭,輕易不會牽扯到天門這團亂麻中來,離人谷再怎麼說也是天門之一,妖僧只要進來,就等若與天門宣戰了。所以離人谷與梁辛有淵源雖然天下皆知,看似危險,實際卻安全得很,何況老爹現在多半還在小眼中,至少安全無虞。
  
  
  倒是長春天、曲青石那一路,讓屠子頗為擔心。要是這兩位出事了,日饞的天就塌了大半!
  
  
  正如屠子所料,離人谷周圍早已被妖僧的勢力封鎖,但僅是監視,並不會動手。
  
  
  屠子傳訊瓊環,想請她也出海去接應一下,但當時瓊環無法脫身。
  
  
  弦子和幾個丑娃娃在牢山佈陣,因為有了齊青的前車之鑑,弦子這次對陣圖又加了幾項改動,以保萬無一失。但他們的動作也由此變大了許多,屠子的訊息到達時,陣圖正刻畫到關鍵時刻,牢山中靈元震盪不休,瓊環正主持結界,封閉法術引發的靈元震盪。
  
  
  直到弦子正式改好了陣圖,至此,牢山陣法之事已經徹底準備完畢,隨時都可以像鬼道士奪力了。瓊環這才匆匆離開,臨行前惡狠狠地叮囑,無論如何也要等自己回來後再奪力鬼道士,否則她扒了丑娃娃的皮……
  
  
  弦子也不是莽撞之徒,知道事關重大,鄭重答應。
  
  
  瓊環出來的晚了,但總算還是及時趕到,救下了大家的性命。
  
  
  另外還有一件要緊事,瓊環趕到海濱時,曾察覺到一股暴戾威勢震盪,當時她有事在身,千忍耐萬忍耐,總算沒去節外生枝趕去查探,委屈無比地出海了。等她感到軲轆島親手對付口袋時,恍然發覺在海濱時感受到的可怕威勢,與此間的屍煞出一轍。
  
  
  柳亦吃了一驚,明白了瓊環的意思,還有『口袋』正向著軲轆島趕來。只不過新來的妖僧和口袋,並不知道軲轆島上出事了,所以並未急著趕路……
  
  
  賈添手下一共十個『口袋』,平時都歸八兩妖僧統御。這次八兩出來辦差,親自帶了四個來埋伏曲青石。另外六隻中,四隻交由師弟負責監視中土,追查長春天、梁辛和鬼道士的下落,最後兩隻則留守師門。
  
  
  賈添對交下去的差事並不太過問,後來無意中看到那兩頭看家的口袋,由此得知八兩的安排。賈添不以為然,他已盡數恢復根本不用護衛,就打發著其他弟子,帶上家裡這兩隻口袋去和八兩匯合。
  
  
  其他的妖僧也會統御『口袋』,但技法不如八兩嫻熟,屍煞偶爾會發作凶性、釋放虐戾威風,這才被瓊環探知。
  
  
  瓊環帶著大夥飛了好一陣,沒見到有追兵到來,放心了不少,望向柳亦問道:「去哪裡?小眼還是西蠻?」
  
  
  柳亦立刻搖頭:「不敢回中土……至少等老二他們都恢復了再說,去麒麟島吧!」
  
  
  瓊環把大眼睛瞟向長春天,柳亦知道她的意思,呵呵笑道:「長春爺這次是真格拚命了,麒麟島的事情,再瞞他就不仗義了。」
  
  
  忽的,本正昏迷沉睡的長春天笑了下,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笑道:「那我也不裝暈了,顯得不仗義。」
  
  
  柳亦和苗女都嚇了一跳,繼而相顧大笑。
  
  
  瓊環又指了指兩個金玉堂的人物:「他們呢,怎麼辦?」
  
  
  秦痩和老九傷得頗重,不過沒有性命之憂,按照柳亦的意思,敷藥之後隨便找個小島放下他們倆,等他們醒來自會聯絡同門。
  
  
  長春天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勉力搖頭道:「別丟,一起帶走吧。這兩個人說不定我有用處。」
  
  
  柳亦皺了下眉頭:「不提秦胖子,只說老九,雖不能算是朋友,但和咱們也存了幾分義氣……」
  
  
  不等他說完長春天就笑道:「想到哪去了,我想得不是害人,放心好了。不過咱們的去處機密,這一趟要施法維持著,不能讓他倆醒來。」
  
  
  瓊環丫頭大包大攬,應承了下來,跟著又忍不住好奇,追問長春天:「不害他們,還要他們兩個有爪子用處麼!」
  
  
  長春天一邊咳嗽著一邊應道:「給他們種天梯!」
  
  
  正邪兩道涇渭分明,除非梁辛能夠再把八大天門也變成日饞分號,否則休想讓正道人物去接受長春天的法術……柳亦醒悟之餘,對著長春天直挑大拇指,呵呵笑道:「趁他病,種他樹?長春爺好手段!」
  
  
  瓊環對這種事情不怎麼感興趣,趕路無聊之際,嘀咕著算道:「口袋是十三蠻,老五、十一都活著,現在又少了四個……就算老幺也變成了口袋,賈添手上至多還剩七個……」
  
  
  說著,瓊環眸子大亮:「曲青石、青墨、長春天,再加上老子,有的打咯!」
  
  
  柳亦咳了一聲,把聲音壓得極低:「最、最好別算青墨,她那梭子不太靠得住……」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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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00:24: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五章 初到貴境
  







  
  除了死坤,真土境中什麼都沒有。地面堅硬到難以想像,無法挖掘;天上永遠是灰濛蒙地一片,既沒有黑夜白晝,更不見日月星辰。
  
  
  此間全沒辦法衡量時間,由此等待也顯得更加漫長了。謝甲兒一去不回頭,梁辛除了練功之外,也實在沒什麼事情可做,不過他的身法已經到了極限,除非另有機遇,否則想再突破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苦練之下,也沒什麼進境。
  
  
  終于,過了不知多久,正在揮舞著墨鱗縱躍狂奔的梁辛,忽然覺得眼前一花,謝甲兒突兀出現在面前。
  
  
  不等梁辛問什麼,謝甲兒就徑開口道:「時候差不多了,這就跟我上去吧!」說著,伸手一引,催動結界,裹住地面上的四個人扶搖而起……
  
  
  先是厚土黃天,繼而燦燦仙光。
  
  
  滿眼旖旎瑰麗,看似美麗,卻是虛空中的罡風所致,其中蘊含巨力,曾讓梁辛吃足苦頭。但現在,這些『仙光』對謝甲兒彷彿全無傷害,任它們如何璀璨閃爍,碰到霸王的結界,便立刻消散一空。
  
  
  謝甲兒臉上還算平靜,只不過,不知是不是被『仙光』映襯的緣故,他的眸子亮的嚇人。在途中他一言不發,他不說話,旁人自然也不敢去囉嗦什麼,梁辛也不敢。
  
  
  謝甲兒飛縱的速度極快,沒過多少時候,腳下的真土境就已消失不見,方圓七丈的結界之外,只剩一眼如夢卻殺人無形萬道仙光。
  
  
  再向上飛馳了差不多兩柱香的功夫,週遭的仙光卻漸漸『少』了……越向上,仙光也就越稀薄,由此,視線中的一切更加暗淡了,看起來仙光隱隱有了消散的跡象。而此刻,在仙光濃烈時都絲毫無恙的結界,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梁辛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眼前的狀況。仙光稀薄了,並非亂流變得平穩,恰恰相反,就是因為亂流更加激烈了,所以才會如此。虛空深處,罡風太過迅猛,那些絢麗顏色盡數被它們吸斂、吞噬!
  
  
  結界顫抖得愈發激烈了,即便明知道師兄不會帶著自己來送死,梁辛還是忍不住有些害怕……
  
  
  彷彿一隻被甩進滔滔洪流的螞蟻,在發現自己的渺小、在發現一切都無力掌控後,那種打從心眼裡瀰漫而起的恐懼!
  
  
  謝甲兒淡淡開口:「要動一動了,不過也不用擔心。」
  
  
  梁辛心里納悶,不明白什麼叫『動一動』,可還不等他開口詢問,謝甲兒陡然叱喝一聲,帶動著結界一起,于虛空之中如電穿梭!
  
  
  在之前,結界之力足以抵擋亂流侵蝕,是以全不用理會外面,只要一路向上即可;但現在,亂流變得狂猛起來,單靠結界難以支持太久,所以謝甲兒要施展身法,于亂流中尋找一個個『瞬間的空隙』,穿插前進。
  
  
  謝甲兒的身法遠非梁辛可比,于此間消失的同時,他就帶著幾個『小傢伙』從另一處現身,梁辛甚至都分不清,師兄究竟是在單純地施展身法,還是已經祭起了天上人間的魔功!
  
  
  「是身法,不是天上人間。」謝甲兒看出了師弟的疑惑,隨口解釋了一句。
  
  
  頭暈目眩之際,梁辛還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目光興奮:「你是咋、咋練成的?」
  
  
  「遁入虛空幾百年,我沒死,自然也就練成了。」
  
  
  比起初入虛空時,謝甲兒的感知、身法不知強了多少倍。他想飛仙,拼著險惡殺機,從仙光濃稠處一點一點向著暗淡處深入。整整五百年,無時無刻不再對抗亂流……
  
  
  不知何時,最後一抹『仙光』也消失不見,結界之外不存一物,只有濃濃黑暗。以梁辛的目力,也看不透這份純粹到極點的黑。
  
  
  除了謝甲兒,沒人敢去凝視虛空,這份黑暗太濃稠,看得時間稍長,就會忽然失去方向、失去平衡,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彷彿失去,天嬉笑如此、梁辛如此、共承三蠻之力的大小活佛也如此!
  
  
  眾人被謝甲兒護著,在無盡漆黑中不知穿梭了多久……小活佛有些忍不住了,望向卸甲兒:「還沒到麼?」
  
  
  不用謝甲兒開口,梁辛就代為答道:「估計已經到了。」
  
  
  大小魔頭的功法一脈相承,雖然修為上遠遠不如師兄,但梁辛也能感覺到,現在謝甲兒的縱躍,和先前大不一樣。
  
  
  之前謝甲兒無論如何移動,大方向始終是向上而去;而不久前開始,謝甲兒雖仍在閃電般游移,但止住了向上的勢頭,他只在附近『跳來跳去』,藉以躲避亂流衝擊。
  
  
  小活佛眨巴了眨巴眼睛,又使勁向外看了看,神情裡更納悶了:「到了?那五金奴才在哪?」
  
  
  對朋友,梁老三一向耐心不錯:「應該就在咱們附近,不過這裡漆黑一片,咱看不見罷了。」
  
  
  小活佛撇嘴:「五金奴才互毆,不往外崩火星子麼,總得有點亮兒不是?」
  
  
  梁辛咳了一聲,無奈搖頭:「虛空深處的亂流,連仙光都被吞噬,更別說火星子。」
  
  
  「沒火星子,怎麼也沒聲音,應該叮叮噹噹亂響成一片才對。」
  
  
  這下連梁辛都不耐煩了:「一個道理,光都不見,聲音自然也被亂流吞掉了。」
  
  
  小活佛眉頭大皺,不知該說點啥,憋了一會,突然念了句佛偈,隨後滿臉莊嚴:「大音希聲,是以難得聞聽……」
  
  
  旁邊的天嬉笑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佛爺,混了,『大音希聲』出自《道德經》,是老道的詞兒。」說完,丑娃娃也不敢去看小活佛的臉色,趕忙岔開話題:「虛空之中不見聲光,不過……仙界壁壘又在哪裡?」
  
  
  這倒把梁辛給問住了,在他以為,仙界壁壘雖然不會真是個雞蛋殼的樣子,但總要有個實實在在的形狀,就好像修士布下守護法陣那樣,比如一盞紅色光壁什麼的。
  
  
  謝甲兒一反常態,神情漠然並不多語,對其他人都不理會,但見到梁辛有疑惑時,他還是會開口:「壁壘無形卻有質,不可見,不可辨。」
  
  
  謝甲兒解釋得很簡答,其實真實情況事關『空間』,遠比『不可見、不可辨』要複雜得多。非靈覺或感知特殊,根本就無法發現壁壘的存在。
  
  
  『壁壘』並不會阻擋什麼,只要你能扛得住亂流侵蝕,大可一步跨過去『穿』過壁壘,但你還是置身于縫隙虛空。也只有用乾坤之術,才能真正撕裂屏障,進入它背後的世界。
  
  
  說過幾句之後,結界之內又復沉寂,誰都不再開口。毫無意外,時間再次失去了意義,只剩下靜靜等待……終于,謝甲兒開口:「來了!」
  
  
  短短兩字,聲音低沉,但卻壓抑不住的顫抖、壓抑不住的希望、壓抑不住的恐懼。
  
  
  一串淒厲暴鳴聲突然衝入所有人的耳鼓,于數百年的互毆中,五金奴才終于再也扛不住重壓,一起爆碎開來!堪比神器的寶貝于最後一瞬,在爆發出巨大力量的同時,也沖碎了亂流之威,把那一聲仿若痛哭的銳響送出。
  
  
  謝甲兒縱聲大吼,在剎那中調整位置,蓄勢已久的天上人間激發而起!魔功之內,梁辛、天嬉笑、大小活佛全都失去了五感,墜入無盡混沌之中,由此也沒人能看到,就在此刻,睥睨天下談笑殺人的霸王卸甲,淚流滿面。
  
  
  五百年的……死寂,死一樣的寂寞。
  
  
  五金爆碎,巨力轟襲,天上人間,挪移乾坤!
  
  
  而下一個瞬間裡,一道湛藍色的光芒,輕而又輕地出現在謝甲兒的眼前。
  
  
  湛湛青藍,是天空的顏色!
  
  
  另一個世界透出的微光,裂隙成形,窮盡五百年,謝甲兒美夢成真!
  
  
  藍色光芒並不算熾烈,卻足以照亮天地宇宙,半生殺伐從不曾有片刻遲疑的謝甲兒,竟不急著去穿越裂隙,而是靜靜浮于光芒之前,仔仔細細把眼中的情形,認真烙在心底。
  
  
  片刻之後,謝甲兒咕地低笑一聲,身形一展,先將五金奴才的『殘肢碎骨』收集起來,這才從容動身,跨入裂隙……
  
  
  -------------------
  
  
  天上人間消散無形,梁辛一屁股坐倒在地,愣了愣才回過神來,忙不迭跳起來,向著四下張望。
  
  
  藍天、白雲,身邊清風浮蕩,腳下不遠處,幾枚野花綻放于青草之間,空氣都帶了些淡淡花香,深深呼吸,惹得滿身歡暢。不是洞天福地的那種靈元氤氳、修塑神形的快活,而是一種清恬、寧靜。彷彿在酷暑之際,端起一碗冰鎮的酸梅湯,糖水尚未入口、但冰塊碰擊細瓷的叮咚輕響已然入耳時的感覺!
  
  
  梁辛的心砰砰亂跳,莫名其妙地緊張,聲音也乾澀的很,拽了拽師兄袖子:「咱們進來了?」
  
  
  謝甲兒笑,忍住,點頭。
  
  
  梁辛還怕聽錯了似的,又加重了語氣:「仙、仙界?」
  
  
  謝甲兒又笑,忍,沒忍住,笑,繼續點頭。
  
  
  不遠處的天嬉笑,身體忽然篩糠般地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目光僵直而散亂,看了看梁辛、又看了看謝甲兒,似乎有話想說,但喉嚨裡只有咔咔的怪響,一張醜臉都被憋得通紅,不知不覺裡,眼淚都流了下來,可他喉嚨中的怪響,卻變成了咕咕的怪笑。
  
  
  就在此刻,一串只能用歇斯底里來形容的大笑聲,從梁辛身邊響起,剛剛還穩重平靜的謝甲兒,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狂喜,就那麼毫無徵兆地變成了癲子,一個跟頭翻到空中,雙手雙腳亂揮亂踢;眨眼間又跳回地面,用爬的、用跳的、用滾的,放浪形骸亂追亂鬧。
  
  
  本打算進入此間,要先謹慎收斂,小心試探,可沒想到心中的那份歡快,根本就壓抑不住!到了現在,哪還會顧得會吵到仙家,會惹來神將,就算面前真站著個玉皇大帝,也攔不住老子的大笑!
  
  
  打從眼眼裡溢出來的……大笑、大笑、大笑!
  
  
  梁辛和小活佛既沒有道心,對飛仙事也沒太上心過,可現在也忍不住要笑。
  
  
  這份高興簡單得很。到了仙界?到了仙界!那自然要開心快樂!
  
  
  小活佛比著梁辛還要更瘋一些,撒開雙腿圍著憨子亂跑,舌頭忙成了一團,一邊笑著,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唸著佛偈,還不忘追問憨子:「仙界了,能成佛麼?咱還回去麼?還回去麼……哈哈,還回去個屁!」
  
  
  ---------
  
  
  縱情宣洩,十足鬧了半晌,謝甲兒總算又清醒回來,對著幾個同伴揮了揮手:「莫在鬧了……」
  
  
  幾個人一起樂呵呵地瞅著謝甲兒,就他鬧得最凶鬧得最久,旁人早都回過神來了。
  
  
  謝甲兒心情大好,也不在乎同伴的目光,笑道:「人生地不熟地,都小心些吧,都跟在我身邊,先探探再說。」
  
  
  梁辛也跟著笑道:「是要小心些,鬧了這麼久,怕是早就惹得神仙不高興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遽然一道破空聲響,一支利箭呼嘯而來,直射梁辛眉心!
  
  
  箭來得又快又準,單看勢頭,大致相當勁弩寡婦的一擊,可這樣的箭,對梁辛這群怪物來說,也實在不比一隻蜻蜓來得更有威脅。
  
  
  不過此刻所處的地方非同小可,誰也不敢怠慢,謝甲兒斜身搶步,翻手亮出了一道不知名地黝黑木盾,護在身前。
  
  
  木盾是他在中土橫行時搶來的寶貝,談不上又多神奇,但能擋住六步大成的一擊,謝甲兒沒指望去擋下這一箭,他意在試探。就算木盾炸碎,他也能施展天上人間避開飛襲。
  
  
  可誰都沒想到,利箭在擊中木盾的瞬間,『啪』的一聲就此折斷!
  
  
  謝甲兒一個沒剎住,還是施展出天上人間,帶著大夥後撤了十餘丈。
  
  
  小活佛還道他是扛不住一箭之威,才施展魔功退避的,咋舌道:「七步勁力?嫦娥境界?」
  
  
  謝甲兒搖頭:「充其量也不過是三步初階,不對勁得很。」
  
  
  眾人都被他的答案嚇了一跳,小活佛沉聲道:「反常為妖,先找出偷襲之人……」正說著半截,他就閉上了嘴巴。
  
  
  不用去找了,偷襲之人以自遠處現身,正彎弓、搭箭,又是一箭射來!
  
  
  梁辛又是吃驚又是納悶,雙方相距不算太遠,憑著師兄、大小活佛的護身靈識,先前竟沒能發現有人潛伏,足見箭手了得。可對方射過來的箭,在凡人中都不算最頂尖的,實在沒什麼稀奇。
  
  
  再來的飛矢仍是三步力道,仍是遇盾而折,箭手卻毫不氣餒,于百丈開外,一次次引弓,片刻功夫,就將箭壺射空。
  
  
  而梁辛在盯了箭手一陣之後,也恍然明白了,為何先前自己未曾察覺到他……相較于中土,仙界是一處全新環境,無論是花草樹木還是蟲豸畜生,對眾人的靈識或者感知而言都無比陌生,一時間難以分辨再正常不過,不是靈識不管用,而是短時間裡有些不適應罷了。
  
  
  現在箭手的現身時候稍長,梁辛不用眼睛,也能清晰分辨他的位置、探知他的存在。
  
  
  箭已射盡,箭手卻並不退走,垂下長弓肅立于原地,默默望著幾個外人,一言不發。
  
  
  天嬉笑猶豫了下,低聲道:「搞什麼鬼!我過去抓他試試,還請兩位魔君代為照應。」說著,肩膀微晃就要衝出去,謝甲兒卻伸手攔住了他:「莫躁動,他身後還有人。」
  
  
  梁辛聞言向箭手身後望去,片刻之後,滾滾塵土出現在視線盡頭,又等了一陣,只見遠處旌旗蔽日,馬蹄聲和踏步聲幾乎踩翻大地,來得不是神仙,竟然是一支大軍!
  
  
  五個人面面相覷,除了憨子仍自鎮定,其他幾個都滿臉古怪,小活佛長長地吸溜了一口涼氣:「敢情還真有天兵天將那麼回事?」
  
  
  仙界即天庭,其中有皇帝,有大臣,更有無數天兵天將,護佑人間匡扶正氣……這些說法,不過是農戶村婦的見識,神怪誌異的故事。在修士看來,神仙境地,是逍遙世界、長生世界,大願得償隨心所欲,又哪會再弄出凡人那套綱常法制來。
  
  
  可眼前貨真價實,正有無數雄兵從正前方開過來!隊隊兵馬來回穿梭,一眼望去,鐵甲沉沉,刀戈刺目!
  
  
  謝甲兒的語氣忽然清淡了,說的話也莫名其妙:「但願他們真是天兵神將才好!」說話時,霸王面沉似水。
  
  
  梁辛的心思全都放在對面的軍隊上,沒太注意師兄的態度,納悶嘀咕著:「天兵天將,都靠兩條腿來跑麼?」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鐵甲雖然威武,但其中有些兵丁,因為跑得太急,呼吸都有些亂了……
  
  
  另有一點稍顯稀奇,如此多的兵馬,于行動之際,馬蹄、腳步、甲冑摩擦、刀槍碰撞,諸般響聲震耳欲聾,但其中卻沒有號角調度、戰鼓激勵,士兵也不曾發出一絲吼聲。
  
  
  謝甲兒一動不動,就任由對方步步逼近,他不動,其他人也不敢亂動。
  
  
  沒過多少工夫,大軍便來到近前,隨即紮住了陣腳,軍威強盛,比起大洪鐵甲也毫不遜色。而細看之下,隊列中的士兵,竟無一例外,全都是俊美之人!
  
  
  眸子清透,劍眉斜挑,鼻樑通透……天兵天將的長相無可挑剔,尤其難得的是,每個人都從眉宇間透出一份清爽氣度,就彷彿青岩白玉,賞心悅目。
  
  
  相比之下,更顯得梁辛這幾個人『妖魔鬼怪、面目可憎』了。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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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00:24: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六章 打我一頓
  







  
  刀槍如林,氣勢如虹。
  
  
  數不清的大旗高挑,隨風翻捲獵獵作響。
  
  
  旗子上的字彎彎曲曲,一筆一劃都好像是『蚊子腿』似的,梁辛這幾個人誰都不識得寫得是什麼。
  
  
  偌大的一支軍隊,一眼幾乎望不到盡頭,怕不有十萬之眾,可這麼多人,竟連一個竊竊私語者都沒有,人人嘴巴緊閉,神情肅穆。
  
  
  梁辛摒心靜氣,運足耳力全身凝聽……只有呼吸聲!
  
  
  謝甲兒仔細打量著對面的大軍,先開口道:「有會說人話的麼,出來一個。」
  
  
  馬蹄上噠噠,一個主官模樣的小將催馬上前,來到謝甲兒等人百餘丈開外,與之前現身的那個箭手並立。
  
  
  小將先把馬背上的箭壺遞給同伴,隨即才望向謝甲兒,但嘴裡並不出聲,而是抬手指了指天空,跟著做出一個『請回』的手勢。
  
  
  謝甲兒挑了下眉毛:「你讓我回去?千辛萬苦才過來,憑你一個手勢,就讓我回去?」
  
  
  梁辛倒是挺想問一句『我也想回去,你能幫忙不』,不過看師兄的神情,他沒敢插話……
  
  
  小將對謝甲兒的話無動于衷,又把動作重複了一遍。
  
  
  謝甲兒的語氣清淡:「你是啞子,只會比劃,不會說話?」說話的時候,他抬起一根手指,遙點小將,意思再明白不過,再不開口,霸王就要動手殺人了!
  
  
  小將緊緊閉著嘴巴,第三次揚起手指向天空……
  
  
  此刻,站在梁辛身邊的天嬉笑猛地叱喝一聲,隨手從腳下撿了塊石頭,向著對方擲去!
  
  
  天嬉笑投石,打得是小將的胯下駿馬。丑娃娃性子謹慎,生怕大魔君真殺了人,就此和『仙兵』結下死仇,再沒有開解的餘地,這才搶先動手,射馬留人。同時他也吃不準對方的底細,不敢直接祭出法寶,就以石塊試探。
  
  
  拳頭大小的石塊,凝聚的卻是宗師之力,去世何其迅猛,啪的一聲悶響中,駿馬的頭顱被石頭打了個粉碎,小將也摔倒在地!
  
  
  天嬉笑全沒指望這一擊能夠得手,一時間有些發愣。同時他身邊的梁辛也咦了一聲,脫口低呼:「馬怎麼回事?」
  
  
  馬的身體也隨著腦袋一起,在嘩啦啦的怪響中散碎了。
  
  
  天嬉笑那一擊盡力斐然,打碎馬頭同時震碎屍身也不是不可能,但駿馬『碎屍萬段』,並沒有鮮血迸濺,那一塊塊『碎屍』摔倒地上,居然變成了一堆碎石頭……
  
  
  天嬉笑立刻回過神來,低聲對梁辛道:「我純以蠻力而擊,並未動用法術。是馬本身不對勁,它是石頭幻化的!」
  
  
  馬匹看上去活靈活現,沒有一絲異常,若非無意中殺掉一匹,就連謝甲兒也不曾發覺,小將胯下的駿馬,居然是法術所化、土行的傀儡獸。
  
  
  馬是傀儡,那人呢?謝甲兒反應何其迅速,心中疑問閃現之際,乾坤挪移的法術便已成形,那個小將才剛剛從地面上跳起來,還沒來及站穩,就已經被他抓到了跟前!
  
  
  『仙兵神將』,在謝甲兒面前,竟和凡人無異,全沒有一點掙扎的餘地。
  
  
  謝甲兒大手揮起,向著小將的頭上便拍。
  
  
  而梁辛卻猛地怪叫了一聲:「別殺!」說著,身子一晃,抓住小將的衣袍拚命拉扯,險而又險地將他從謝甲兒掌下給拽了出來。
  
  
  謝甲兒要想殺人,又豈是梁老三能攔得住了,不過霸王見師弟神情惶急,也就收手了。
  
  
  梁辛救下了小將,可又怕對方還有什麼奇特的本領會傷到自己,忙不迭又把他扔了出去,這才對師兄說道:「他應該是活的……」
  
  
  梁辛的感知和身法,都有特殊之處,由此對事物的觀察也要更加細膩。片刻之前,就在謝甲兒落掌之際,梁辛看到小將的臉上,明明白白閃過了一抹苦笑,還有他眼中那份『不捨、不想死』的神情!
  
  
  傀儡無智,哪會有什麼表情,而小將死前一瞬的神情,完全是心底流露,做不地假。
  
  
  梁辛不是個濫好人,受乾爹影響骨子裡又染了魔頭性子,雖然談不上殺伐決斷,在對敵時也不會優柔寡斷。可在他心裡,因為罪戶出身、銅川仙禍等經歷,讓他對『無辜』兩個字看得頗重,罪不至死的,能不殺就不殺,這一點是絕不會錯的。
  
  
  尤其是這個小將,無論從神情、反應和身手上看,都不像神仙人物,倒像極了青衣衛中那些凡人武者,以修士神力屠戮普通凡人,這樣的事他總忍不住要管。
  
  
  梁辛能發現的、能想到的,謝甲兒都看得更清楚,只不過拍碎對方的腦袋會更直觀些罷了,見師弟救下小將,謝甲兒只是略顯不耐煩,倒也沒多說什麼,抬起手指對著正遠遠摔去的小將肩膀遙遙一戳。
  
  
  指尖勁力激射而去,立刻將小將的肩膀洞穿了一隻小洞,鮮血飆濺而起,小將神情痛苦,重重摔在了地上。
  
  
  試探之後,謝甲兒語氣篤定:「馬是傀儡,人卻是活的。」
  
  
  仙界、石馬、活人、凡間力道……
  
  
  天嬉笑殺馬、謝甲兒抓人、梁辛救人到謝甲兒再傷人,前後也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就在小將摔落在地的同時,對面的大軍也終于有了反應,第一個現身箭手又復引弓遙射。
  
  
  而一箭之後,天空陡然陰暗!
  
  
  無數箭矢破空而起,大軍陣中所有射手同時引弓!一個瞬間裡,不知多少箭矢破空而起,密密麻麻,向著梁辛幾人射來。
  
  
  尖銳的破空聲匯聚到一起,化作怒潮激湧時的隆隆巨響!
  
  
  雄兵箭陣,氣勢煌煌,梁辛抬頭望著無盡飛矢遮天蔽日,向著自己呼嘯而來,心中卻更加疑惑了。箭陣聲威驚人,可箭矢上所蘊的力道,也不過如此……仍和剛才一樣,不過是凡人力道!
  
  
  謝甲兒忽然笑了一下,眉宇間殊無歡愉之意,相反,卻蘊著濃濃失望!眼前的飛箭襲殺對他們全無傷害可言,可謝甲兒卻仍踏出一步,彷彿不用力就不足以發洩似的,開聲大喝,同時陡然雙臂一撐,滿天飛矢于他頭頂十丈處陡然凝滯,再無法寸進,彷彿被凍入看不見的玄冰之中!
  
  
  而大軍之中旌旗翻揚,箭手都好像麻木到了極點,對謝甲兒的神通視而不見,在旗令的催促下,一次次彎弓搭箭。
  
  
  弓弦攪動、利箭破空,一盞茶的功夫之後,箭陣終于停歇,軍中射手箭壺盡空。謝甲兒雙手擎天,十丈之外,千萬支利箭凝聚成一片寒光四射的烏雲,飽蘊殺機。
  
  
  雖然還沒有真正對沖對戰,但憑著謝甲兒的眼力和幾個『越界』宗師的靈識,與敵人接觸一陣後,都已經探得明明白白,眼前的隊伍行動再如何整齊、裝備再如何精良、訓練再如何有素,也都跳不出『凡人之師』的圈子……這支軍隊,別說是『天兵天將』,他們連中土的修士都不如,無一例外都是普通人!
  
  
  謝甲兒忽然放聲大笑,笑聲淒厲且憤怒,字字如雷震盪天地:「你們究竟是什麼人,仙界之中,又怎麼會有凡間的軍隊!」
  
  
  鐵甲仍舊沉默,回答謝甲兒的,是一道輕輕的摩擦聲……長刀出鞘時的倉倉輕響,先前負傷的小將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全不顧肩膀血流如注,正將腰際的長刀抽出,遙指卸甲兒。
  
  
  金鐵交鳴,刀光勝雪!隨著少年將軍揮刀,整支鐵甲人人亮出武器,壓住馬蹄開始緩緩前進。
  
  
  大軍行動,謝甲兒面色張狂,『托天』的雙手上,十根指頭都跳到了幾下,一陣金屬嗡鳴聲隨即響起……懸在梁辛等人頭頂十丈處的無數利箭,都隨著霸王手訣緩緩轉動,原本向下的箭簇盡數掉轉,直指對面的雄兵!
  
  
  只要霸王一個心意,千萬支利箭便會呼嘯而去。
  
  
  大軍絲毫不為所動,繼續逼近。士兵眼中只有幾個外來強敵,誰都不去看那片正對自己的黑壓壓的利箭烏雲。謝甲兒嘴角一抽,冷曬。旋即破空聲尖嘯,千萬箭矢中的一支激射而起,仿若流光掠影,直射敵陣!
  
  
  箭光奇快,彈指間便穿越數萬鐵甲,轟的一聲,炸入極遠處一方山石。謝甲兒意在警告,這一箭並未殺人,不過……不殺人,比殺人要更難得太多了。
  
  
  對面無數軍馬,人影疊疊,摩肩接踵。憑著謝甲兒的勁力,真要射穿一連串的士兵毫不稀奇。而他這一箭直線射出,速度奇快且平均,之所以沒傷人,僅僅是因為:箭在『鑽空子』。
  
  
  前進之中,人人身體顛簸、四肢搖擺,動作中會留下一個個『空隙』。
  
  
  數萬人馬鋪滿視線,每個人都有『空隙』,在某一個瞬間,于某一條線路上,所有士兵舉手投足的『空子』連成一條直線……以一箭要穿過大軍卻不傷一人,眼力要何其驚人,算計要何其精準!
  
  
  一箭之後,謝甲兒沉聲開口:「屠戮此間舉手之勞,找一人出來答我所問,便誰都不用死。」
  
  
  若在中土,只憑著一箭,莫說凡間軍隊大洪鐵騎,就是修士組成的大軍,也要驚悸止步了。可對面的鐵甲仍在前進,陣中士兵們都不見絲毫驚訝。彷彿謝甲兒本就該有這樣的本領;彷彿宿命如此避無可避,他們……本就是送死來的。
  
  
  立于陣前的少年將軍,露出了一絲古怪的笑意,手中長刀揮舞而起,猛地邁開大步,毫不猶豫地向謝甲兒衝來!而他身後的數萬雄兵,驀地放開速度,隨同主官開始衝鋒!
  
  
  沙塵這天,蹄聲如雷,大地簌簌顫抖,卻仍無一人開口,只有刀光刺目,卻無吶喊嘶吼,殺氣瀰漫了天地,但隨之而起的死寂更要憋爆了這個世界。
  
  
  梁辛心裡也被憋得無比煩躁,但還是勸謝甲兒道:「怎麼看都是普通人,傷不到你我,師兄饒下他們吧。」
  
  
  謝甲兒舊話重提:「仙界之內,怎會有凡人的軍隊?」
  
  
  梁辛又哪能答得上來,只有皺眉瞎猜:「說不定是神仙的奴僕家兵……」這話梁辛自己說得都沒底氣,連修士都不與凡人為伍,飛昇後的神仙又怎麼會養一支普通人的軍隊。
  
  
  「如果不是呢?」謝甲兒的聲音清淡,但語氣裡卻蘊著莫大的怨毒!
  
  
  梁辛愣了愣,有些不明白謝甲兒的意思,可轉念一想便恍然大悟!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神仙的家丁,眼前的大軍是什麼?
  
  
  軍隊就是軍隊,再也簡單不過的事情了……由此問題又繞了回來,仙界之中,怎會有凡人鐵甲。
  
  
  除了塑石為馬的傀儡法術稍顯異常,面前的兵馬比起大洪鐵騎,也實在沒有特殊之處。而大洪朝的軍馬中,也有精擅各種異術的特殊部隊,只不過規模都不似眼前這般宏大罷了。
  
  
  凡人雄兵,不應存在仙界之內。那有凡人軍隊的地方,自然也就不是仙界。念及此,梁辛只覺得口乾舌燥,腦子都亂成了一團,這裡不是仙界,它又是哪裡?
  
  
  另一個凡人世界?
  
  
  「凡人、凡間。我苦熬幾百年,卻來了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你覺得,我恨不恨這個地方?你覺得,我恨不恨他們?不毀了這裡,不殺了他們,我如何洩恨?」謝甲兒毫不掩飾心中的惡念,目光炯炯,逼視梁辛。
  
  
  梁辛心裡害怕,情不自禁後退兩步,跟著只覺得肩膀一沉,一隻大手穩穩扶住了自己。回頭一看,原來是憨子。
  
  
  大活佛還是那副憨笑模樣,唯獨目光是恬靜安寧的。沒人知道憨子是無意而為,還是靠著心中的一點慈悲佛性所以站出來支持梁辛。不過有他這一扶,就足夠了。
  
  
  梁辛先退後進,又回到了謝甲兒身前。後者語氣淡漠:「怎麼,你真要攔我?」
  
  
  梁辛結結巴巴,可還是咬牙開口:「他、他們沒請你來,是你自己要來……」
  
  
  和謝甲兒講道理,是天下一等一的蠢事,幸虧梁辛還不算太傻,見師兄臉上的戾氣愈發濃重,馬上醒悟過來,又急忙改口:「乾爹五世為人,創出逆天神通,而他老人家的心思也變成了凡人性子,他也不許修士去找凡人的麻煩……」
  
  
  後半句純粹是情急之下胡編亂造,老魔頭的確看不上修士,但是也沒有過梁一二『搬山』的心思,梁辛盼著能用抬出乾爹的旗號來勸住謝甲兒,可這次也是話到一半就再度閉嘴,對幹爹的瞭解,師兄比著自己可要多得多,自己這番『花言巧語』純粹是找死。
  
  
  梁辛立刻改口:「殺不殺他們也無關大局,咱們一飛,他們又哪攔得住……」
  
  
  這也是廢話,現在是謝甲兒想要殺人洩憤,能退也不會退。
  
  
  到最後,梁辛也實在不知該怎麼勸,伸手一拍大腿,苦著臉道:「你要是在不解氣,就打我一頓得了。」
  
  
  幾句話的功夫,不知死的大軍已經來到近前,衝在最前面的那個小將,把手中的長刀舞成一團銀光,作勢欲縱。就在此刻,謝甲兒陡然揚聲大吼,雙臂向前狠狠一掄。
  
  
  被他托在半空的『箭雲』轟然炸碎,千萬支利箭激射而去,快若浮光掠影,盡數飛襲敵陣!
  
  
  隨即轟轟巨響撼天動地,鐵甲雄兵人仰馬翻,轉眼亂作一團。可即便如此,仍沒有一個人開口,連一聲慘叫都不曾響起……就算是真正的聾啞殘疾,也僅僅是不會說話而言,在摔倒時也會驚呼、疼痛時也會慘嚎。
  
  
  梁辛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說了半天,師兄還是出手了,憑著霸王手段,這些凡間甲冑有怎麼可能還有活路。
  
  
  謝甲兒砸出萬箭之後,看也不看眼前的兵馬,對梁辛說了句:「你欠我一頓好打!」說完轉身便走。
  
  
  梁辛聽出了師兄話裡的味道,急忙抬頭再去看不遠處的兵馬,數萬雄兵幾乎人人倒地,摔得狼狽不堪,其中也不乏被自己或者同伴武器誤傷之人,但略略看過,並無一人被箭矢所殺。
  
  
  再仔細看,鐵甲腳下的地面坑坑窪窪,遍佈著無數個大坑……剛剛謝甲兒動手,利箭射入大軍,但卻並未殺人,每一支箭矢都射入了士兵腳旁的地面,箭上凝聚大力,轟得泥土粉碎,眾鐵甲人人立足不穩,摔翻在地。
  
  
  鐵甲倔強,被摔得半死,但能動之人,卻都在奮力爬起,沖在陣列最前的那個小將,也正在用長刀做拐,撐著身體想要站起來。
  
  
  又驚又喜又氣又恨,前兩者歸師兄,後兩者對鐵甲,梁辛身形急震,猛衝到小將跟前,抬起一腳把他踹翻在地,跟著又沖他吐了口唾沫,罵道:「給老子躺著!」
  
  
  罵過之後又忙不迭轉身去追謝甲兒,追上後嘿嘿笑道:「師兄神技,萬箭射萬人,卻未殺一人。」
  
  
  謝甲兒無意和梁辛計較什麼,他已經煩躁透頂,但心裡對『此間即仙界』之說還抱有一絲希望,只想離開這裡再去別處探探。
  
  
  待梁辛趕上來,謝甲兒一抓他的肩膀,同時招呼上其他三個會飛的同伴,正要飛天而起,不料天卻突然黑了下來。
  
  
  驟然而來黑暗,從朗朗乾坤到漆黑一片,沒有任何過渡……不是月升日落黑夜降臨,而是無盡烏雲,不知從何而來因何而聚,于毫無徵兆之間,陡然鋪滿蒼穹!
  
  
  黑雲如鉛,沉沉欲墜。在中土的時候,也只有老實和尚天劫那次,梁辛才見過這般厚重的墨雲。
  
  
  小活佛眉花眼笑,搓著手心道:「打完了假天兵,真天兵就來了?」
  
  
  謝甲兒沒理會小活佛的笑話,但神情裡也興奮了許多,眯起眼睛說了句:「好像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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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00:24: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七章 赤涅羅剎
  
  







  片刻之後,漫天墨雲同時一震。正抬頭仰望的梁辛恍惚間覺得,彷彿天空要崩塌或者沉降了似的,腳下一軟險些坐倒在地。
  
  
  小活佛滿臉不以為然,伸手扶住他的同時撇嘴笑話道:「以前也沒覺得你這麼膽小。」
  
  
  不等梁辛說話,謝甲兒就冷笑開口:「不是梁磨刀膽子小,是你感覺不到!」
  
  
  梁辛探知外界不靠靈識,而是靠自己身體的敏銳感覺,就在墨雲震動之際,梁辛清晰感覺到其中蘊含了他無法想像的絕大力量,由此才會產生『天塌壓頂』的錯覺。
  
  
  說話的時候,空中烏雲又起變化,又震顫了幾次之後,緩而又緩地開始流轉……看上去,就好像有一條惡龍,正搖頭擺尾不斷盤旋,由此也帶動了墨雲一起旋轉。
  
  
  墨雲流轉由緩而急,前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此刻落在梁辛眼中的,已經不再是黑沉沉的天,而是一隻壓在千丈高空、正飛快旋轉的巨大漩渦!
  
  
  天現異像,幾個中土來者面面相覷,誰也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一隊『本地』雄兵,現在也重新列隊,不過並沒有再衝過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天上的漩渦吸引。
  
  
  兵卒面色平靜,和對陣謝甲兒時情形相若,沒有人發出一絲聲息,從他們的臉上也看不到太多恐懼,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情形。
  
  
  漩渦越轉越快,不知何時開始伴有隆隆巨響,彷彿千萬頭猛獁巨象正從天上踩踏狂奔……小活佛也不再說笑了,與憨子並立一處,嚴陣以待。
  
  
  梁辛看得頭昏眼花,天上那隻漩渦轉得太瘋狂,以至于它自己都無法再控制所有的力量,已經隱隱現出崩碎之勢,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遮蔽蒼穹的『黑幕』就會支離破碎!
  
  
  果然,又過了不久,冥冥之中陡然爆起一聲巨響,繼而漫天烏雲轟然散碎,那隻可怕的漩渦竟真的給自己給『轉』散了。
  
  
  可就在漩渦消散前的瞬間,自它的鬥眼中,突兀地墜落出一團五彩斑斕的怪東西……下一刻,青天再現,世界又復明媚了。
  
  
  漩渦中掉出的那團『怪東西』,『咚』的一聲摔落在地面,所落之處正處在鐵甲大軍與梁辛等人中間,距離雙方差不多都有百丈距離。
  
  
  怪東西顏色明豔,形狀看上去好像一個大個的『肉圓子』,落地後忽然一分為二……梁辛這才看清楚,哪是什麼肉丸子,而是抱成一團的兩個人,摔到地面後,分開跳起。
  
  
  突兀出現的兩人一男一女,都渾身赤裸。其中的女子體態高挑風姿絕倫,大約二十幾歲的年紀,五官精緻玲瓏,自眉宇間凝著一副媚氣,一頭濃密長發直垂腳跟,其中還有幾縷散落披于身前,于高低起伏間更顯誘惑,除了美豔無方,這個女子與普通婦人還有一處區別,白皙肌膚上,蔓延著幾道古樸、粗豪且詭異地紅色紋路。
  
  
  梁辛吞了口口水,看完了女的,再去看男的,一眼望去心裡立刻翻了個個。
  
  
  『男』的身體粗壯,四肢強健,脖子比著金玉堂秦痩的大腿還粗,可他壯則足以,卻完全談不上『健』,他的身體長得根本不成比例,與其說像人,到不如說是一隻巨大的野豬人立而起。此人皮膚黝黑,胸上腿上都長滿鋼針似的鬃毛,紅發、綠眼,一雙三寸長的獠牙倒長,呲出口唇。
  
  
  另外在他身上,也和女子一樣,長著紅色紋路……這個男的,乾脆就不是個人!
  
  
  梁辛看得頭皮發麻,趕緊掉轉目光,再去看女子,養養眼睛……一邊吸溜著涼氣,問身旁的同伴:「這兩個是人是鬼?」
  
  
  他也只是隨口而問,本沒指望得到答案,不料小活佛忽的冷笑了一聲,反問道:「梁磨刀,你聽說過羅剎麼?」
  
  
  梁辛想也不想就應道:「當然聽過,瓊環發動玲瓏寶貝,就化身羅剎……」
  
  
  話還沒說完小活佛就怒道:「放屁,瓊環那個是玲瓏修羅,修羅是修羅,羅剎是羅剎,兩回事!」
  
  
  梁辛對這些神怪的見識,都是來自童年時、老叔帶個他解悶的那幾本民間怪談,他還真分不清修羅和羅剎之間的區別,反正都是魔鬼就對了。
  
  
  在『正統記述』中,這兩種惡物雖然都是魔,但其間差異卻不小。
  
  
  修羅恨天,不過他們的性子高傲無比,所以從不欺凌弱小、更不會滋擾人間,修羅生平只與天神為敵;
  
  
  而羅剎卻生性殘暴,殺仙殺人殺鳥獸甚至同類相殘,這一族中男的長相可怖,但羅剎女卻是『絕妙相』。
  
  
  小活佛三言兩語,梁辛就明白了眼前這對怪物是什麼東西,恍然:「兩個羅剎?從天上掉下來又是怎麼回事?」
  
  
  小活佛目光炯炯:「從天上掉下來的事情我猜不透,不過,兩個羅剎身上都長了煞紋,他們便不再是惡鬼了……而是凶魔,赤涅羅剎!」
  
  
  小活佛的聲音少有的低沉,其中還夾雜著一份深深的敬畏、恐懼!
  
  
  與眾生相同,羅剎也是能夠修煉、有機會飛昇的。
  
  
  所謂飛仙,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就是『晉陞』。
  
  
  修士『晉陞』了,從此變成仙家;而羅剎身上盤有煞紋,便說明他們也『飛仙』過,從普通惡鬼化作了更加神通廣大的凶魔,喚作赤涅羅剎,一般來說就直接把他們叫做『涅羅剎』。
  
  
  「他們兩個…飛昇後的羅剎?」梁辛開始模棱眼珠子,腦子又亂了。
  
  
  初入時他們只道此間是『仙界』,跟著見到凡人鐵甲,又道這裡是個和中土差不多的一個『凡人間』,可現在又從天上掉下來兩個飛昇後的羅剎……有涅羅剎的地方,是凶魔境界?
  
  
  仙人不會豢養凡間軍隊,涅羅剎說不定喜歡弄支鐵甲大軍來玩?這樣倒是能說得通,但看上去又不像:那些雄兵對兩個涅羅剎也顯示出強烈地敵意,刀槍鋒銳盡指向兩個魔物,只等主官號令便會再次發起衝鋒。
  
  
  謝甲兒見梁辛的臉色一時一變,咳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瞎猜無益,等等看吧!」
  
  
  他們說話的時候,兩個涅羅剎沒什麼動靜,就在站原地,神情興奮地打量著四周,那個男的一邊亂看一邊不停地抽動鼻子,用力嗅著空氣中的味道;那個女子面帶甜甜笑容,美目流盼,眼光銷魂……
  
  
  過了一陣,兩個涅羅剎好像終于回過神來,對望之下,同時發出了一聲歡呼,全不理會旁人,各張雙臂,又復擁抱成一團。
  
  
  梁辛笑得挺厚道,對身旁眾人低聲道:「像是兩口子。」
  
  
  謝甲兒冷哼了一聲:「再仔細看看,有趣得緊!」
  
  
  仔細端詳,兩個魔物不單單是擁抱在一起,他們各自都還有些『小動作』,男的埋頭,鼻子仍不斷的抽動著,正沿著女子身體上的煞紋嗅個不停,神情裡儘是貪婪,嗅得久了,似乎再也忍受不住美味的誘惑,伸出舌頭,輕輕舔著女子的煞紋……
  
  
  女鬼發出了一陣咯咯低笑,眼神卻更加明亮興奮了,玉指溫柔滑動,滿是愛憐地輕拂男鬼的醜陋身體,而她手指摩挲之處,也是男鬼身上的煞紋。
  
  
  一對涅羅剎都顯得異常興奮,而他們的關注、愛撫之處,都是對方身上的煞紋。
  
  
  梁辛終于看出了些端倪,語氣裡糾纏著納悶與驚訝:「這兩個怪物,都稀罕煞紋,好像以前沒見過似的……他們是剛飛昇的?」
  
  
  謝甲兒皺眉不語,他也想不通其中的關鍵。
  
  
  幾個人正在沉吟之際,對面那支鐵甲,忽然炸起一陣金屬摩擦聲,領頭的年輕小將再度舞起長刀,帶領大軍再度開始衝鋒。
  
  
  大軍又動,依舊不存嘶吼,只有隆隆腳步與刀槍驚鳴!
  
  
  不久前他們被謝甲兒阻擊,雖然保住了性命,但摔得極慘,被刀劍誤傷有之、摔斷了胳膊大腿有之、鼻青臉腫面皮戧傷更比比皆是,可即便如此,在第二次衝鋒中,所有士兵仍在拚命前進,從他們的臉上看不出悲喜,看不出徬徨,也看不出憤恨和勇猛,只有……慷慨!送死般的慷慨。
  
  
  鐵甲的聲勢大不如以前,可前進的步子毫不停頓!
  
  
  兩個涅羅剎本來就是惡鬼中的惡鬼,平時只有他們殺人的份,又哪遇到過別人的主動襲擊,大軍才甫一動身,兩個魔物就一起發出一聲淒厲長嘯,同時躍起,不退反進迎上鐵甲。
  
  
  旋即,兩條泥沼血路,霍然出現在大軍之中!
  
  
  以凡人之力,又如何抵擋『飛仙』後的惡鬼羅剎。兩個涅羅剎甚至都不用動手,只憑身體一路撞去,面前的鐵甲連耽擱他們半步的資格都沒有!只稍一碰觸,士兵就會在嘭的一聲悶響中徹底炸碎,只剩一蓬鮮血飛濺半空……
  
  
  片刻功夫,兩個涅羅剎就分作兩個方向,各自從大軍中兜了個圈子,不知多少人被碎屍萬段!
  
  
  男羅剎鬼殺的興起,全身上下故意裹滿血漿,嘴裡不停發出嘶啞的歡呼;女魔也一樣的興奮,但眼前這群人實在太脆弱,讓她在殺戮中也產生疑惑,張開小嘴,對著遠處的同伴發出一連串古怪地音節。
  
  
  羅剎的『話』,聽起來就好像一大堆貝殼互相碰撞,稀里嘩啦的脆響,短暫而急促,聽的人心亂。
  
  
  男羅剎大吼著回答了幾聲,雙臂陡然揮舞了起來,不僅沒有退開,反而殺得更賣力了!
  
  
  明媚天地轉眼變成惡鬼的屠場,梁辛看得眼角直跳,牙齒咬得發酸。身邊的天嬉笑忽然伸手,死死拉住梁辛的胳膊:「是那些士兵自己送死,其中怕有深意,宗主先請稍安勿躁,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何況,那兩個惡鬼,怕、怕是不好對付。」
  
  
  丑娃娃的目光深處,藏著一抹恐懼,那兩個而退的身法,至少憑著他的目力,完全跟不上。天嬉笑自忖,以自己的修為,在兩個涅羅剎面前,怕是比著那群凡人士兵也沒什麼區別。
  
  
  鐵甲中還是沒有慘叫響起,沉默中的衝鋒,沉默中的屠殺……悍不畏死,但卻死的全無意義,每個人的眼中明明都寫出了『不想死』三個字,可衝鋒依舊,無人退卻!
  
  
  梁辛口中苦澀,天嬉笑的阻攔固然有畏懼摻雜其間,但道理卻再明白不過,這些人和自己沒有一個大錢的關係,甚至還可以算作是敵人,而且他們是自己送死,他們有他們的目的,只不過旁人不知道罷了。
  
  
  可是沒有理由,梁辛就是想幫他們……與正邪無關,與對錯無關,或許只是心中那一線……與生俱來的善。
  
  
  性本惡?只去想著那份惡性,自然也就忘記了、看不見另一份與惡共生的天性善良!
  
  
  就在梁辛甩開天嬉笑的時候,另一道強壯的身影已經搶先一步,飛縱而起,于雷霆大吼中直撲羅剎……大活佛,十一。
  
  
  第一個出手的是憨子。
  
  
  滿臉韋陀怒像,目光卻永遠平靜,大活佛氣勢煌煌撲入『屠場』,掌蘊驚雷向著男的涅羅剎當頭一擊!
  
  
  涅羅剎滿眼狂熱,正全神享受著他的屠戮盛宴,見大活佛撲至,神情更加亢奮,想也不想抬起粗厚的巨爪,直接應向憨子。
  
  
  嘭的一聲悶響,兩隻手掌交擊一處!
  
  
  雙掌相抵,大活佛在上,涅羅剎在下,于交擊瞬間裡,兩個人的身體都微微一晃。旋即涅羅剎站穩腳步,呲著獠牙露出獰笑;而憨子的身體卻陡然擴大了一週,裸露地皮膚上,粗粗細細的血脈盡數高高鼓起,彷彿一層黑色的蛛網突然爬滿他的全身。
  
  
  大活佛被巨獠的惡力反衝,只怕堅持不了片刻就會暴體而亡!而下一個瞬間,雷霆般的大罵響起,小活佛遁化金光隨行而至,雙手同時按住憨子的肩胛,將自己的力道盡數送入同伴體內,三蠻之力共抗涅羅剎的一隻鬼爪!
  
  
  小活佛是妖,惡鬼屠戮凡人在他眼中,和凡人踐踏草皮真沒有太多的區別。他本無意此戰,可他更不能舍了數百年裡相依為命的憨子,罵歸罵怕歸怕,該打還得打,憨子去送死,他也哇哇大哭著、罵罵咧咧著、滿心不甘地……跟著去。
  
  
  三蠻之力,放在中土世界,又幾人能擋?可涅羅剎高擎的單臂只是微微一沉,身形並未再見一絲搖晃!涅羅剎笑容愈發猙獰,另隻手探出抓向憨子頭頂。
  
  
  就在鬼爪子堪堪摸到憨子頭頂時,又是一聲怒喝傳來,第三條人影如電而至,梁辛趕到,旋即天下人間!
  
  
  數丈之內時間凝固,涅羅剎僵立不動。中土世界的天道漏洞,放在此處依舊管用,但與以前稍有不同的是,魔功剛一成形,梁辛的身上就同時顯出幾道猙獰傷口。
  
  
  反噬亂流太過兇猛,遠超以往!
  
  
  魔功一切正常,只不過被困住的那頭雄涅羅剎的反掙之力太強!怪物掙扎的力量越大,天下人間內的亂流也就越激烈,梁辛才一出手就遭重創。
  
  
  梁辛咬牙苦撐,心念急轉,召喚衝來途中便已放出的陰沉木耳。奎木狼應詔,帶動戾蠱黑鱗呼嘯而起,衝向天下人間!
  
  
  戾蠱黑鱗的破空聲在剛剛想起,便戛然而止,旋轉擊中的勢子也就此消散……
  
  
  兩根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而又輕地捏在黑鱗的邊緣……飽蘊老蝙蝠四成修為的黑鱗,就像一隻被捏住翅膀的蜻蜓,上下顫動反覆掙扎,卻沒有一絲效果!
  
  
  女涅羅剎出手。
  
  
  女子絕美,將巨大的木耳捏在雙指間,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這件凶器,同時另隻手向著旁邊輕輕一彈,將天嬉笑刺向她的金錢劍輕鬆擊落。
  
  
  看了兩眼,女子便對黑鱗失去了興趣,十指同時搭上木耳,柔若無骨的雙臂輕盈一顫,『啪』的一聲脆響,生長無數年頭、又被蟠螭精血煉化的戾蠱黑鱗,好像一直脆弱的細瓷盤子,竟硬生生地被掰她掰碎了!
  
  
  與此同時,梁辛也再也扛不住亂流壓力,怪叫了一聲,天下人間散碎無形,魔功籠罩下的幾個人同時摔倒在地。
  
  
  男涅羅剎脫困,立刻怒嘯一聲,鬼爪抓向梁辛,要活撕了他!涅羅剎的動作何其迅速,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眼前這三個敢跳出來對付的『小東西』,忽然消失了……
  
  
  突兀、怪異、莫名其妙,一下子就沒了!
  
  
  同時,大小活佛和梁辛三個人,亂七八糟地從『空氣』中掉了出來,遠離戰團,正摔在謝甲兒身邊。
  
  
  天嬉笑顧不得去撿法寶,忙不迭趕上去扶起掌門。不用問,自然是謝甲兒施展空間挪移的奇術,于生死一線間救下了幾個人。
  
  
  謝甲兒低頭看了梁辛一眼:「你欠我那頓打,我自己不太好意思動手,就讓羅剎鬼代勞了。」
  
  
  梁辛死裡逃生,臉上還沒恢復血色,結結巴巴的應道:「下次你別、別不好意思了……」
  
  
  謝甲兒冷曬,沒搭理梁辛,而是接著自己的話繼續說下去:「不過,羅剎鬼打了我師弟,這個仇卻是要報的。」
  
  
  說著,謝甲兒踏上兩步,把幾個小的全都擋在身後,舉目望向了那一對涅羅剎。
  
  
  替師弟報仇、救那群凡人性命,也不過是些說辭吧,謝甲兒傾盡心機,卻『飛仙』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他心裡早都煩躁不已,不狠狠打一架,霸王不痛快!
  
  
  兩個涅羅剎,天生就是殺戮性子,就算梁辛等人不動手,在殺盡凡人後他們也會主動追殺上去,此刻對方敵意盡顯,雙鬼哪還有半分猶豫,隨手扯碎身邊的幾個鐵甲士兵,彼此招呼一聲,縱躍而起,一左一右自半空裡劃出兩道血淋淋的長弧,撲向謝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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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
發表於 2015-10-5 00:25: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八章 玲瓏慈悲
  
  







  前面又出bug……
  
  
  在329章,天嬉笑的金錢劍被『仙光』摧毀,結果寫到上一章,一激動給忘了,又讓天嬉笑朝著羅剎女扔寶劍來著……現在已經修改過了,改成天嬉笑沒扔寶劍,他打了個神通過去。
  
  
  萬分感謝捉蟲的非枯非榮同學。
  
  
  ————分割線————
  
  
  不等涅羅剎撲進,謝甲兒就將雙手一探,十根手指急促跳動,與擊殺『螃蟹』時如出一轍,兩個涅羅剎所在的空間盡為他所控。
  
  
  空間被鎖,二鬼急衝的勢子也陡然凝滯,呆立半空!謝甲兒的臉上微微顯出了些失望,淡淡說了句:「不過如此。」說著,十根手指同時一彈,鎖住怪物的小空間四分五裂,濃稠的鮮血潑濺而出。
  
  
  因為空間的錯亂,兩個涅羅剎的慘叫聽起來無比遙遠,斷骨碎肉被揚擻得到處都是,連完整的屍體都沒能留下……
  
  
  即便以前見識過師兄的手段,梁辛也沒想到,這一戰放在謝甲兒手中竟然如此簡單,打從心眼裡泛起來的,有震駭有畏懼也有敬佩。
  
  
  小活佛也看傻了眼,眨巴著眼睛嘀咕道:「這、這也太魔障了……」
  
  
  他的感慨尚未完結,不料從兩個涅羅剎喪生的半空裡,遽然響起了兩聲嬰兒般地啼哭,兩頭怪物又突兀出現,身形毫不停留,再度向著謝甲兒撲來!
  
  
  那些碎屍、斷骨還散落在地,可兩個怪物竟然又出現了,而且單以撲躍的力量來看,實力比著先前毫不遜色!尤其稀奇的是……『新來』的兩個,雖然也是怪物,但卻不是涅羅剎了。
  
  
  仍是一男一女,但長相都醜陋無比,面目猙獰讓人慢惡,頭上長瘤肋生肉翼,背上還高高鼓起個駝峰似的東西,四肢卻尤其粗壯。
  
  
  小活佛眸子一縮,驚愕道:「這兩個是夜人……羅剎怎麼變成夜叉了!」
  
  
  謝甲兒也不明白怎麼回事,他也不想明白,不管什麼東西,大不了再殺一次便是。強敵又至,便只換來他『哈』的一聲大笑,神通再起!
  
  
  比起『前任』夜叉的實力相若,但要更警覺得多,飛撲的速度極快,且軌跡變化多端,不讓謝甲兒輕易逮到。雙方相持片刻,一頭夜叉終于在迂迴中衝到近前,鬼爪猛起抓向謝甲兒的胸膛。
  
  
  鬼抓下,霸王的身形陡然消失。乾坤挪移不止能殺敵,更能讓主人任意穿梭于空間。那隻夜叉鬼爪落空的同時,謝甲兒已經從他背後跨出,魔功一引,夜叉所在的空間轟然爆碎。和上次一樣,怪物慘叫聲中,血漿飛散,碎屍灑落。
  
  
  另一頭夜叉怒嘯連連,飛撲而至。謝甲兒正要伸手相迎,不料他身前的空氣猛地一顫,一抹雪亮的刀光閃過,自第一頭夜叉喪生之處,竟又跳出來一個渾身裹滿烏黑煞氣的冷面男子,引刀刺向謝甲兒!
  
  
  謝甲兒大吼一聲,藉著乾坤挪移,險而又險地躲開了突兀出現的敵人……
  
  
  一個中土奇葩,與兩個不知從何而來的怪物滾滾相鬥,打成一團,論起『真實本領』,自然是謝甲兒更勝一籌,可那兩個怪物竟然是『殺不死的』。
  
  
  不是殺不死,每次怪物被魔功擊中,都會碎屍萬段,死得不能再死,可舊的那個死了,又會從身死之地再跳出來一個新的,而且每次『跳』出來的這個新的怪物,都與前次形態不同:
  
  
  羅剎死了,來了個夜叉;夜叉死了,又來了個煞鬼;煞鬼死了,又有修羅現身……
  
  
  相鬥了一炷香的功夫,謝甲兒最少殺掉了十幾頭怪物,地上到處都是惡臭的血漿,可不管他怎麼殺,怪物永遠是兩個!
  
  
  梁辛、大小活佛都傷的不輕,先前與涅羅剎那一戰,梁辛被亂流反噬,雖然沒有傷及要害,但骨頭斷了好幾根,一時間都沒法再站起來;大小活佛則被惡力反衝,經絡受創,面色蒼白。
  
  
  不過幾個人誰都顧不得自己的傷勢,早被眼前這場詭異之戰驚呆了,怪物的實力固然可怕,可他們的『能力』才是真正的匪夷所思,這樣打下去,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小活佛終于看出了端倪,身子晃了晃:「輪迴,這是輪迴……兩個涅羅剎也、也是領悟了天道的!他們手中握著『輪迴』天道,這一世死了,下一世就會出來!」
  
  
  「操!」一向不怎麼說髒話的梁辛,也忍不住罵了一聲:「這也太扯了吧!」
  
  
  小活佛失魂落魄,搖頭苦笑:「不扯,不扯,人也好、鬼也罷,飛昇這種事,都是一樣的……」
  
  
  別說真正的修士飛仙,就是中土世界中的神仙相,在渡劫之後,都會掌握一重天道。羅剎也是如此,它們渡劫飛昇,不是光靠著實力強大,也要有所領悟。這對涅羅剎領悟的天道,便是小活佛所說的『輪迴』。
  
  
  不過這對涅羅剎,無論是身體力量還是手中的天道,至少看上去幫要比著梁辛打過的神仙相厲害得多。
  
  
  特別這道『輪迴』,幾乎給了涅羅剎不死之魂!絕非梁辛對付過的神仙相可比。
  
  
  其實在這其中,有個關鍵之處,就是『天劫』。
  
  
  悟道和飛仙並不是一回事。悟道之人,還要經歷天劫才能夠破界飛仙,在猴兒谷的假大眼成形之前,中土世界上不知多少悟道之人被天劫轟得神形俱滅。只有最最優秀、強大的悟道修士,才有機會飛仙域外。
  
  
  後來骸骨老兄改變天地,修士天劫也隨之被篡改,原本一炷香到半個時辰爆發完畢的雷劫被拖延到六個時辰之久,『渡劫』變得簡單了許多。考試的難度降低了,通過的人也就多了,但合格者的整體『質量』自然也隨之下滑。
  
  
  這也造成了神仙相實力參差不齊,其中也有佼佼者,以『百無一用』的修為,遇到真劫也未必過不了。只可惜他們永遠也沒機會去試一試了……無仙也好、一橢也好,這兩大首領,前者為領悟活著而荒廢修為、後者則因重傷而戰力驟降,這才被梁辛擊敗。
  
  
  兩個羅剎鬼不是從中土世界飛昇的,他們的天劫,比起神仙相的天劫不知嚴格了多少,能活著渡劫,實力自然要比普通神仙相更強。
  
  
  涅羅剎的實力,便是骸骨老兄未篡改中土時,成功渡劫的劍仙實力!
  
  
  所以,涅羅剎不一定比神仙相更厲害,但他們肯定會比絕大多數神仙相更強。如果扭轉時空,讓這對涅羅剎對上四大首領全盛時的任意兩人,勝負還是未知之數。
  
  
  兩個怪物的實力固然驚人,可梁辛更關心的是如何才能破掉他們的『輪迴』。小活佛苦著臉搖頭,他能猜透對方的天道真意就不錯了,又怎麼可能知道如何破道。謝甲兒倒是無所謂,于劇鬥中哈哈一笑:「把兩個鬼子的今生來世都殺乾淨,自然破道!」
  
  
  旁人早已記不得兩個涅羅剎已經『幾世輪迴』了,而謝甲兒的身上,也幾次被怪物的狂攻掃中,粗壯的身體上添了不少鮮血淋漓的大口子。謝甲兒越恍若未覺,神情越來越興奮,聲聲大吼也越來越響亮!
  
  
  至少到現在為止,師兄還未落下風,梁辛還不算太擔心,除了天嬉笑之外他們幾個都傷的不輕,想動也動不了,幫不上忙。何況就算能動,沖上去或許不難,可那純粹是添亂,只能讓謝甲兒分心。
  
  
  天嬉笑抽了個空子,把破碎的戾盅黑鱗撿了回來,梁辛暫時也顧不上心疼,所幸黑鱗雖然碎裂,但奎木狼無恙,隨著梁辛的心意,回到了主人的身體裡。
  
  
  惡戰正酣,梁辛等人緊張觀戰。可誰都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又有異變突起……那支鐵甲,竟又殺了上來!
  
  
  士兵們不管不顧,有的揮舞利刃,有的乾脆赤手空拳,潮水般撲湧而至……盡數撲向三個絕世強者的戰團。謝甲兒和兩個涅羅剎,都在如電移動,眨眼前在天上,眨眼之後又跑回地上,就連梁辛也未必能隨時跟住。可鐵甲人數眾多,一旦湧過來就是『漫山遍野』的一大片,只要三個強者落到地面上,就會進入大軍籠罩的範圍。
  
  
  謝甲兒既然答應了梁辛,就不會再去對付這些『啞巴』凡人,但戰局險惡,時時刻刻都是生死一線,他在不停的挪移空間時,也不會去刻意避開大軍,于他而言,凡人上來或者不上來根本無所謂,他該怎麼打就還怎麼打。
  
  
  而兩個涅羅剎,雖然『輪迴』個不停,但兇猛本性不會改變,能多濺血多殺人,他們求之不得……甚至都不用主動動手,單單撲躍時蕩起的罡風、對撞時掀起的巨力,就足以絞殺附近的凡人。
  
  
  戰團『閃爍』,時時變換位置,可只要一落地,便會濺起一蓬血雨!
  
  
  大軍,送死!雖然跟不上三個怪物的移動,但每個人都在努力、奮力捕捉著『戰團』,好像生怕下一個死的不是自己……
  
  
  梁辛看得眼睛發脹,全然想不通,更無力去阻攔。
  
  
  鐵甲大軍對兩個涅羅剎明顯要更慢恨得多,飛蛾撲火般的圍堵都是衝著兩個怪物去的。
  
  
  也許是梁辛等人先前與涅羅剎為敵,贏下了大軍的好感,鐵甲第這第三次衝鋒,並無一人去針對他們。
  
  
  整座戰場中都瀰漫起濃濃的腥味,刺得梁辛心胸翻騰。
  
  
  沉默、送死、一次又一次,毫無道理……
  
  
  天黑了。
  
  
  這次是真正的天黑,遠處太陽落山,月亮卻未曾升起,夜空中的星光慘淡。可殺戮未完,血肉仍在潑濺。梁辛救不了這些本來都不需要去救的人,幾個時辰的慘戰,幾乎讓他麻木了。
  
  
  兩個涅羅剎仍在凶悍撲擊,一次次被殺,一次次輪迴,天知道他們還有多少個『來生』,謝甲兒的神情未變,但身上的傷口卻添了許多,這一仗的勝負,已經不在攻守之間了,而是……磨。
  
  
  雙方都在磨,謝甲兒想活下去,就要在力氣耗盡之前,磨盡二鬼所有的來生;兩個涅羅剎也是如此,他們要用自己的一個個『來生』,磨光謝甲兒的修為!
  
  
  鐵甲已經傷亡了七成,剩下的殘兵,猶自踩著同伴的屍骨、血沼不停的撲擊,不停的滑到,不停的被殺。
  
  
  梁率開始後悔了。
  
  
  小活佛平時渾渾噩噩,但這次卻看懂了他的心思,挪動著屁股,費力坐到他身旁:「你還是不瞭解涅羅剎的性子,咱們不惹他,他也不會和我們相安無事。這種東西,只要是活著就一定會殺人,現在大家同處一片天地,就算今天撤走,遲早也會再相見,到時候還會有一場生死惡鬥。」
  
  
  聽了小活佛的話,梁辛心中稍安,輕輕嘆道:「還是盼著師兄……」
  
  
  他的話還沒說完,眼角餘光之中忽然閃出了一道青色光芒,當即顧不得再說話,急忙舉目望去。
  
  
  夜空之下,一個玄衣老漢,正催動法術急掠而至,在他手中正拿著一件青色事物,青光也由此而起。
  
  
  旋即,轟的一聲巨響,老漢砸夯似的跳到地面上。他落地引出的動靜,比著一塊大隕石也毫不遜色!
  
  
  老漢的長相普通,和那些俊美鐵甲完全沒法比,倒更像個中土上的老掌櫃,微微有些發福,大約六十幾歲的年紀,頭髮花白,睡眼惺忸,在他手中拿著的,是一隻青銅面具。
  
  
  面具的大小和瓊環的玲瓏修羅差不多,質地似乎也相近,不過它被老漢倒拿著,梁辛只能看到內側,看不出是個什麼樣的臉譜。
  
  
  老漢一現身,殘存的士兵的臉上立刻顯出狂喜,終于停止了送死似的衝鋒,向著四下里迅速退散而去……
  
  
  老漢對滿地的屍體與血泊並沒太多表示,望向兩個涅羅剎的眼神也沒太多稀奇,但是對謝甲兒、梁辛等人卻滿是意外,口中情不自禁『咦』了一聲。
  
  
  即便身處惡戰,謝甲兒的反應仍比著梁辛等人更快,立刻追問道:「老漢,你會出聲,你會說話!」
  
  
  老頭的神情更加驚愕了,顯然聽懂了謝甲兒的話。
  
  
  看上去,他的驚愕,不是因為謝甲兒說了什麼,而是因為……他能聽得懂!
  
  
  片刻之後,老漢總算回過神來,嘿嘿地笑了幾聲,想說點什麼,可張開嘴巴半晌,眉頭皺得老高,喉嚨裡也只響出了幾個古怪音節,似乎沉默太久,他會說話卻忘了該如何去說。
  
  
  憋了半晌,老頭子最終還是搖搖頭,暫時不去說什麼,而是對著謝甲兒揮了揮手,示意他退開。謝甲兒好容易遇到了一個能聽、而且還很有可能會說的大活人,心情變得大好,開口笑道:「兩個涅羅剎不好對付,你成不?」
  
  
  老漢仍是笑著,拍了拍手中的青銅面具,跟著把手一翻,掉轉面具將其扣在了臉上。旋即,天地變色!
  
  
  一道淡金色的光環,從老漢腳下現出,轉眼擴大,向著四下里席捲去,眨眼間的功夫,梁辛的視線所及之處,盡數氤氳起淡漠、柔和、恬靜的安詳佛光;
  
  
  地面上的血污與殘屍消失不見,朵朵青蓮盛開,清香瀰漫天地,先前的滿心焦躁被洗滌一清,換而舒適喜樂;
  
  
  不知何處,隱隱傳來靈雀歡唱,鐘磐輕鳴中,還透出陣陣梵音……
  
  
  此刻梁辛也終于看清楚了面具的樣子,無論外形還是那份古拙氣質,都和瓊環的面具如出一轍,只不過,老漢面具刻畫的,是一個羅漢。
  
  
  不光樣子像了個十足十,甚至連威力也大同小異,瓊環的修羅面具能夠化身外四方為血煉苦獄,老頭的羅漢臉譜將此間變作了靈山禪境!
  
  
  瓊環是化身修羅,而老漢則是變作金身羅漢,盤結伏魔印,向著兩個涅羅剎縱身攻去。
  
  
  梁辛身處面具凝化的『禪境』之內,能夠明明白白的感覺到,佛光雖然讓人心曠神怡,但也實實在在限制了自己的力量,如果在這裡和老漢相鬥,無疑要吃大虧。
  
  
  佛光、青蓮、梵唱,對兩個涅羅剎的影響尤其巨大,兩個鬼物就彷彿陷在泥沼裡的麻雀,拚命掙扎但步履維艱,在『金身羅漢』的猛攻下,幾乎只有挨打的份。謝甲兒見老漢大佔上風,也就不再動手,撤回到梁辛等人的身邊,微笑觀戰。
  
  
  梁辛還有些擔心,也不管老漢能不能聽懂,放開聲音提醒道:「兩個惡鬼悟出了『輪迴』,打死了今生,來世還會再來。」
  
  
  『羅漢』轉頭,對這裡梁辛微微一笑,神情安穩,顯然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小活佛從廟里長大,對佛家法力爛熟于胸,眉飛色舞地笑道:「用不著擔心,我佛慈悲,不殺人……但能耗盡、或者封住羅剎的力量,他們不死,怎麼輪迴?卻又沒有力量,爛泥一灘!」
  
  
  神通事、法術事本來就有相生相剋之說,老漢的佛家力量,天生就是羅剎的剋星,兩個惡鬼遇到了他,就只有自認倒霉的份,就連輪迴,都沒了用處。謝甲兒殺不掉的惡鬼,被『羅漢』降服,也並不是說霸王敵不過老漢,不過在對付涅羅剎這件事情上,老漢更勝一籌罷了!謝甲兒突然嘿了一聲,滿臉懊惱:「犯傻了犯傻了,不該直接去殺,就把他們的四肢絞碎,估計早贏了……」聽上去有道理,但實際也不太好說,沒了四肢也未必就會『耽誤』涅羅剎的兇狠撲擊……
  
  
  古怪的老漢趕來,戰局斗轉直下,眼看著兩個涅羅剎漸漸乏力,敗局已定,梁辛疑慮盡消,不再關注羅剎羅漢,開始研究老漢的面具,仔細端詳了一陣,轉頭望向天嬉笑:「老爺子的這件法寶,和瓊環的那件幾乎一樣,不過幻化的境域、主人不同。」
  
  
  天嬉笑認真點頭,篤定道:「兩件面具,出處肯定是一個地方。」
  
  
  梁辛暫時沒去想那些更複雜的謎題,高興之餘把心思都用在胡思亂想上,他把聲音壓得極低:「那老漢的這個面具應該叫啥?瓊環那件是玲瓏修羅,那他這件叫玲瓏羅漢?玲瓏金剛?還是……玲瓏我佛?」
  
  
  聲音雖低,可在禪境,沒有一絲動靜能夠逃過老漢耳目,『羅漢』在聽到梁辛提及『玲瓏修羅』之後,身體明顯一顫。
  
  
  面具扣在臉上的時候,就不再是冷冰冰的金屬,而是于主人融為一體,表情生動。此刻,『羅漢』的神情古怪之極,又意外、又興奮、又迷惑,而更多的卻是不敢置信。
  
  
  老漢手中不停,猛攻涅羅剎,同時再度轉頭望向梁辛,費力半晌,終于乾澀開口:「玲,玲瓏慈、慈悲!」
  
  
  玲瓏慈悲!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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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00:2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三九章 完美世界
  







  
  『羅漢』的聲音晦澀,結結巴巴的幾個字裡,重音壓得也完全不對,聽上去不像漢話,倒更像跨兩附了黑胖子巫士的體,然後又故意模仿長春天的口音似的。
  
  
  不過梁辛也還是聽懂了,老漢的青銅面具,果然與瓊環那件淵源深厚,也冠以『玲瓏』之名。
  
  
  梁辛正想繼續追問,可還不等他再度開口,那兩個涅羅剎就趁著『羅漢』分心之際,拼出全身裡力氣陡然掙脫束縛,縱身掠到高空!
  
  
  『羅漢』吃了一驚,作勢欲追,可身形卻微微一晃,飛起得慢了剎那。
  
  
  眼看兩個涅羅剎就要逃遁不見,身在『禪境』謝甲兒,竟似全不受境域影響,抬手對著怪物遙指急彈,這次不是用空間撕裂,而是最直接的乾坤挪移。
  
  
  眨眼間涅羅剎又被謝甲兒抓了回來,重新扔到羅漢的腳下……
  
  
  羅漢顧不得道謝,收斂心思,全神貫注去降服怪物。
  
  
  梁辛也不敢再多嘴了,就憑『羅漢』剛才那『被耽擱的一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老漢也不像看上去的那麼從容……
  
  
  縱然面具神奇,能營造『禪境』克制羅剎,這一仗也打了幾個時辰,直到破曉之際,那兩個怪物才徹底失去了力量,倒在地上再也無法稍動。
  
  
  『羅漢』又施法術,在每個涅羅剎身上都封了十幾枚符撰,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至此,兩個涅羅剎總算被降服了,再無力作惡。
  
  
  『羅漢』滿臉疲憊,除下面具後老漢更是臉色蒼白,幾乎都有些立足不穩,踉蹌著坐倒在地。
  
  
  鐵甲大軍中剩下的兵將並未散去,而是躲到了一旁觀戰,眼見大功告成,人人神情歡喜,先前那個主官小將也倖存下來,快步走到老漢跟前,雙手飛快不停地比劃著,偶爾還會向著梁辛等人一指,應該是在向老漢稟報先前發生的事情。
  
  
  這一番比劃,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到最後老漢點了點頭,又對著小將做了幾個手勢。
  
  
  小將轉身,來到梁辛等人面前,除掉帽盔,對著幾個人躬身施禮,意在道謝。
  
  
  他一動,所有倖存兵將,都勉力站起、脫帽,紛紛施禮。
  
  
  眾鐵甲除掉了頭盔後,梁辛這才恍然發覺,他們沒有耳朵。所有人都一樣,中土凡人長耳朵的位置,在他們臉上只是平實的肌膚……他們果然都是聾子,或者說,他們干脆就是五感缺一,天生沒有聽覺。
  
  
  不生雙耳,自然也不會、不需要發聲,喉嚨裡也沒有聲帶!
  
  
  此間的人物,個個相貌俊美,少了耳朵倒無傷大雅,但在留意之後,再看上去說不出的古怪。
  
  
  謝甲兒不耐煩地揮手:「退開吧,用不著謝!」說完才想起對方聽不見,自嘲似的笑了下,大步走向了老漢。
  
  
  梁辛也由天嬉笑扶著,跟在了師兄身後,沒想到剛到身前,那個老漢就費力的搖了搖頭,結結巴巴地說:「我…睡、睡了…你…他……回頭…說……」話沒說完,鼾聲便起,老漢居然在頃刻間就睡著了。
  
  
  下一刻,被他握在手中的『玲瓏慈悲』又透出絲絲縷縷的佛光,將老漢層層包裹,不長的功夫在梁辛等人的眼前就出現了一隻淡金色的『繭子』,跟著空氣微微一顫,一切都恢復正常,但老漢、面具已經不見了。
  
  
  待老漢消失之後,小將先對著梁辛等人點點頭,比劃了個『稍等片刻』的手勢,之後他忽然跳起來,快步衝到兩個『涅羅剎』身邊,舉起手中的鑄鐵,發瘋猛打。
  
  
  不止小將,鐵甲中只要還能動的人,全都圍攏而至,或揮舞刀鞘或高舉石頭,傾出所有的力量,去無聲的哭,去用力的打!
  
  
  涅羅剎已經被封住,既無法使『輪迴』更無力反抗,但他們的身體也不是凡人力道能夠傷害的,所有倖存者都可以盡情洩憤,卻不用擔心打死他們又惹出『來世』。
  
  
  瘋狂的圍攻,足足持續了兩個時辰,小將才止住了眾兵,命人將涅羅剎帶走關押。
  
  
  這期間謝甲兒一言不發,靜靜坐在一旁閉目養神,與涅羅剎的惡鬥,時間雖然不算太長,傷得也不算嚴重,但消耗卻不小,就連霸王也有些疲憊了。
  
  
  其他幾個人也都守在謝甲兒身邊,各自修養。旁人的表情大都平靜,唯獨梁辛始終皺著眉頭。
  
  
  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問,老漢就消失不見,雖說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去問小將,但所有鐵甲都是最徹底的聾啞之人……這讓他們怎麼問?
  
  
  謝甲兒聽到騷亂平息,又復睜開眼睛,沒想到第一眼就看到了梁老三的愁眉苦臉,很快謝甲兒就明白他在發愁什麼,當即哈哈一笑,說道:「他們學不會說話,我們還學不會比劃手勢麼?也就是耗些時間罷了!」
  
  
  謝甲兒等了一輩子,吃了無數苦頭,才到了這個地方,結果一切都變得莫名其妙,為了找出真相,他哪會害怕再去學一門『手語』?
  
  
  說著,霸王大步向著小將走去……
  
  
  兩天之後,梁辛已經恢復如初。他被亂流反噬,當時傷得雖重,但都是些皮骨傷害,並未觸及根本,憑他的底子和天嬉笑的靈藥養護,身體回覆的極快。
  
  
  大小活佛也沒什麼大礙,不過總還要再靜養一陣。
  
  
  師兄卸甲兒則集中精力,正努力和小將等鐵甲將士學習各種手勢。謝甲兒天資自是不用多說,可要從頭學習一門手語也不是簡單的事情,特別是這裡並非中土,人們生活的習慣、繼承的傳統甚至觀察事物的角度都截然不同,學習的難度可想而知。
  
  
  而且『真相』,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仙家境界裡,一心送死的凡人鐵甲、天道在手的飛昇羅剎、打完就睡的古怪老漢,外加一隻同以玲瓏冠名的青銅面具……所有的事情,都來得莫名其妙,甚至毫無道理。想要徹底瞭解這些秘密,非得把『手勢』打得爐火純青不可。
  
  
  這麼麻煩的事情,梁辛是不敢靠前了。
  
  
  幸好小將看出他百無聊賴,同時也在先前的惡戰中明白了梁辛的心性。當下連比劃帶畫畫,總算對梁辛說明,如果沒事可做,小將可以安排兩個手下,引著他去四處逛逛。
  
  
  梁辛大喜,喊上天嬉笑,就請小將的手下帶路,高高興興地遊覽『仙界』去了……
  
  
  頭上青天腳下厚土,日昇月落晴雨交替……乍看上去,『仙界』和中土似乎也沒太多,但只要在遊覽中略略加一些仔細,就會發現此間與中土,其實處處不同:
  
  
  『仙界』的天空,比起中土世界要更加清澈,由此也顯得更高遠些。
  
  
  白天時這裡的太陽,要更加紅潤。如果中土的日頭像一團火焰、一個火球的話;那『仙界』的太陽,則更像一塊剛剛被融化的一碗銅汁;
  
  
  天黑之後再仰望夜空,區別也就更大了,仙界居然有一大、一小兩個月亮,不是同時升起,而是大月將落、小月才升,夜頂的星圖,乾脆和中土全然不同,梁辛不知找了多少次,結果連紫薇和北斗都沒找到……
  
  
  『仙界』之內,既有廣漠平原也有山川湖泊,但這裡處處都是青綠盎然,生機旺盛同時『友善』,根本找不到像『西蠻』、『南疆』那樣的窮山惡水,更沒有沙漠、荒丘那樣的貧瘠土地。
  
  
  以中土玄學的認知,天下地勢之所以各有不同,有的地方是秀水春山、而有的地方卻是荒嶺凶山,是因為靈元分佈不均,豐饒靈秀之地必定靈元濃郁,反之亦然。
  
  
  按照這個說法來看,『仙界』簡直就是個大同天地,這個世界裡不僅靈元濃厚,而且還分配得異常平均,沒有一處荒瘠。天嬉笑開始也是這麼想的,直到有一次梁辛突發奇想,想要去看看『仙界』的大海,對著兩個嚮導比劃了一番,可對方始終神色迷惘。到了最後,梁辛才終于弄明白,此間根本就沒有大海。
  
  
  『仙界』無海,梁辛最多也就覺得有些稀奇,心裡也不太當回事,但是天嬉笑卻著實吃了一驚。
  
  
  梁辛見他面色有異,便追問緣由,天嬉笑卻沒急著回答,在隨後一段時間裡,丑娃娃時時刻刻都捧著隨身攜帶的羅盤,偶爾還會施法追逐風向、水流,看樣子他是要給『仙界』掌一掌風水……
  
  
  丑娃娃神神叨叨地忙活好一陣子,總算有了個大概的結果,對梁辛道:「這個地方四象不全,五行有缺!」
  
  
  梁辛愣了下,他不懂青烏堪輿的門道,不過也能明白『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繼而才有八卦、萬物』,如果『四象不全』,世界根本就不能成形,可是這裡地上有人天上有鳥,雖然形態不同,但物種豐富,比著中土只多不少。
  
  
  天嬉笑師承淵源,對風水有大造詣,可對上什麼都不懂的梁掌門,丑娃娃那一肚子深奧道理全都用不上,著實措辭了一陣,才再度開口:「這個地方的水行至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梁辛也耐下心,不去反駁什麼,而至就著天嬉笑的話提出自己的疑問:「水行至弱,就是這裡的水少?」
  
  
  天嬉笑勉強點了點頭:「差、差不多吧,這個事不容易解釋,宗主的說法也不能算錯。」
  
  
  「差不多就成,」梁辛笑呵呵地繼續問道:「這陣子裡,下雨遇到過幾次,大江大湖也見過好幾處,水也不比中土少吧……」
  
  
  「但是這裡沒有海,只靠那幾個湖泊,差得遠了。」
  
  
  在『水行與水』的關係這件事上天嬉笑點到即止,又換過了話題:「四象分作太陽少陽、太陰少陰,其中太陽火、少陽木、太陰水、少陰金。至于土既不屬陰也不屬陽,是陰陽之間的平衡氣。這是四象與五行之間的關係。」
  
  
  「咱們最近這段遊覽,輾轉了幾千里,每到一處我都仔細測過,由此才敢斷定這個世界五行缺水。這點絕不會錯的,可它還能成形、成就萬物,則是因為……此間厚土旺盛。」
  
  
  按照丑娃娃的說法,『土』為天地陰陽的平衡,雖然『仙界』水行稀薄,但因為『土』這個平衡之力足夠強大,所以還是勉強托住了『仙界』。
  
  
  「這就好像是個方形的泥盆,在盆的四個角上,分別壓上『金木水火』四個秤砣,一般而言,四個秤砣中,如果有一個遠遠輕于其他秤砣,泥盆多半會傾倒、傾斜。但是如果這個泥盆自身足夠沉重,那它也能保持平穩。」
  
  
  天嬉笑舉例子的時候,居然在咬牙切齒。這讓梁辛大為奇怪,點頭道:「意思我大概明白,可你咬牙做啥?」
  
  
  天嬉笑如實回答:「因為我說的不對。」
  
  
  梁辛立刻就懵了,又想了想,氣樂了:「你啥意思?」
  
  
  「我剛舉的例子、講的道理,都漏洞百出。要是行家聽見,非用口水啐我不可,但要不這麼說,就沒法給宗主講明白……那些真正的道理,晦澀拗口而且囉嗦無比……」天嬉笑也挺發愁來著:「總之,四象五行與世界乾坤之間的諸多牽扯,您不用太理會,您只要明白『這個世界五行缺水、而土行奇厚』,也就足矣了。」
  
  
  梁辛咳了一聲,明白天嬉笑的意思——丑娃娃發現了這裡的異常,並告知自己,但丑娃娃是下屬,對宗長程秉事情,並不是光說明『結論』就可以的,還要講明白其中的因果關聯。麻煩就麻煩在這裡,如果想要講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得先請宗長去修上三十年的風水五行之學。
  
  
  所以天嬉笑給出的『缺水卻旺土』的結論是正確的,但解釋這個結論時用的道理、舉的例子卻似是而非,千萬不能去深究。
  
  
  梁辛也不會去深究,別說只是『四象不全』,就是『四象全沒有』他也無所謂的。
  
  
  天嬉笑鬆了口氣,在說『明白』了『仙界』五行缺水之後,他還有幾樣與之相關的事情要講:「五行與五官,也是呼應對稱的,其中耳朵對應的便是水行。」
  
  
  梁辛皺了下眉:「這個世界缺水行,所以這裡的人都不生耳朵……這也太玄了吧?」
  
  
  天嬉笑笑道:「不是玄不玄的事,只是有了這個關聯,所以也就有了這種可能,造化這個題目太大,屬下只是胡亂一猜,宗主不妨姑且一聽。」
  
  
  見梁辛點頭,天嬉笑又繼續道:「此間的異常,對凡人凡物繁衍生長並沒什麼影響,但因為五行缺一,所以天地靈元也渾濁不堪,這裡的山川明秀,和靈元沒有一點關係,而是託了瑞土之福。這倒無所謂,真正的關鍵是……靈元渾濁,修士是無法修煉的!」
  
  
  「也不是絕對無法修煉,而是會變得異常困難,而且成就也有限的很,屬下敢斷言,把中土上所有的修天典籍都拿過來,再把中土所有天資絕頂之輩盡數集結于此,窮盡萬年光陰,也絕培養不出一個四步之上的修士!」說到這裡,天嬉笑的語氣鄭重起來:「連四步修士都無法培養的地方,又怎麼可能會是仙界!」
  
  
  梁辛嘆了口氣,誰都不是傻子,進入此間後的經歷,再加上最近這段時間的遊覽、見聞,他哪還能不明白,這裡也不過是另外一個凡間界,這次師兄算是鬧了個大烏龍,徹徹底底地失算了。天嬉笑的發現,也不過是讓『此間非仙界』的說法更鑿實些罷了。
  
  
  在見識風土的同時,自然也少不了領略人情,『仙界』人口眾多,從他們走過的地方來看,應該不遜于中土。
  
  
  『仙界』人物,無論男女老幼,都是俊美之人,但無一例外的,所有人都不生雙耳,看上去多少有些古怪。
  
  
  也許是『土行至厚』的原因,這裡的人雖然無法修煉,但都會一門『捏土為畜』的本領,當初和梁辛打仗的那些『天兵天將』,胯下駿馬就由此而來。
  
  
  不知因為什麼原因,當地人對『長耳朵的醜八怪』極為牴觸,但是鐵甲士兵卻更受愛戴,有兩個嚮導代為紓解,當地人對梁辛和天嬉笑立刻就放下成見,友善相待。
  
  
  『仙界』風俗,也多有特異之處,其中比較有趣的是,無論是村落或者集鎮,家家戶戶都沒有『自己的』孩子,每一個孩子,都由全村的大人共同撫養,這樣看似原始,但每個娃娃都是自己的兒女;每個大人都是自己的父母;每個同齡人,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同一個村鎮之內,一般不通婚,年輕人長大後會離開家鄉,有的嫁到了外地,有的領回了新娘……由此,整座人間,是為一家。
  
  
  共養後嗣這個『原始』習俗賴以傳承、並且千萬年不曾改變的,有兩個原因:
  
  
  第一,『仙界』受厚土之福,物產極為豐饒,這裡就沒有窮富之分,因為財富沒有任何意義,我在自己家存了一千斤蘋果,可出門一看,外面還有一萬斤桃子掛在樹上,根本沒人去摘……
  
  
  而第二個原因,則是土著與生俱來的純善,這一點無法言喻,只能在融入其間之後才能體會。單純、滿足、快樂、善良……所有這些美好詞彙,融合到一起,最終變成了一份真正的安寧。足以消弭所有戾氣,讓人無論在睡、在醒、在忙碌、在閒暇時都會面帶笑容的……安寧。
  
  
  此間無聲,卻絕不寂寞。
  
  
  對修士而言,這裡四象不全、五行缺一,以至靈元渾濁無法修煉,簡直比著最最貧瘠的荒山還要更惡劣一萬倍;但是對無心望道的普通人而言,這裡又何嘗不是一個完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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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00:2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四零章 中土漢話
  







  
  『仙界』內人口眾多,卻沒有國家、或部族的概念,也沒什麼制度或者律法可言。人們聚集一處結伴而居,僅此而已。
  
  
  無律、無制、無國家種族之分……這些看來幾乎不可能的事情,都因這個物產豐饒和人們本心的純善得以保障、延續,不知持續了多少年。
  
  
  沒有國家,沒有爭鬥,自然也就沒有軍隊,放眼整個世界,就只有梁辛等人剛進來時遇到的那支視死如歸的大軍。
  
  
  現在想來,那支無聲鐵甲,唯一的作用,似乎也僅僅是送死……
  
  
  算算時間,梁辛出來遊覽已經差不多三個月了,四處閒逛,完全是隨意遊走,仙界之內根本沒有禁地,別說神仙,就連猛獸幾乎都沒見過一頭!
  
  
  這段時間裡,梁辛始終沒得到師兄的召喚。
  
  
  虛空處有五金奴才,此間有與玲瓏修羅如出一轍的玲瓏慈悲,稍一思索就能明白,骸骨老兄當年多半也和梁辛一樣,進入了這個世界。而後來自然也能發現這裡不是仙界,所有又回到了中土……關鍵就在于此,骸骨老兄來過,又走了。
  
  
  他是怎麼走的?有沒有留下一條返回中土的『道路』?梁辛最關心的就是這條『通路』了,親人朋友都在中土,天門緊逼、浩劫將至,還有個賈添虎視眈眈、傀儡邪術一觸即發,這麼災厄壓在自家的房簷上,梁辛不放心。
  
  
  雖然他在中土也未必能幫上忙,但是一定要回去的……
  
  
  不過,學習手語不是件簡單的事,想來師兄到現在還沒能把事情弄清楚,梁辛再怎麼著急也沒用,只有盼著謝甲兒能盡快破解真相。
  
  
  這天梁辛等人落足一個不知名的小小村落,正在當地人的輕輕微笑中大嚼特產美食,忽然天空暗了下來,彷彿黃昏突兀降臨,夕陽斜照之中,一切被染上了一層昏昏暗紅。
  
  
  只不過此刻的『紅』,要比夕陽更強烈得多,籠罩住世界的紅色光芒,妖冶、詭異卻生機勃勃,以至梁辛在恍惚中,想起陷身修羅血獄時的情形。
  
  
  梁辛與天嬉笑招呼著,一躍而起同時仰頭向天張望。
  
  
  整座天空,仿若火海!
  
  
  一重又一重的紅燒雲,于毫無徵兆中出現,從蒼穹一端直鋪視線盡頭……
  
  
  梁辛吃了一驚,眼前的情形,與涅羅剎現身前何其相似,只不過是把當初的墨雲換了個顏色。
  
  
  烏雲滿天之後,掉下來兩個羅剎鬼;那紅雲散去時呢?殺出來幾個火雲邪神?梁辛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催動奎木狼入主黑鱗,天嬉笑則忙不迭搖鈴做法,傳訊大小活佛和大魔君。
  
  
  兩大日饞高手正忙活著,正站在他們不遠處的一個中年婦人,向他們搖了搖頭,跟著又慢慢地比劃了個『沒事,不用擔心』的手勢。
  
  
  其他村民也發現了客人的緊張,紛紛報以微笑。
  
  
  梁辛這才發現,整整一座村子,就只有自己和『副幫主』大人急得咬牙瞪眼,其他人雖也都在仰頭望天,但大家的神情都平靜得很,既沒有恐懼也不見驚惶。
  
  
  不過,再仔細些看看,梁辛很快就發現,在每個人的目光深處,都蘊著一絲古怪神情。
  
  
  不是憤怒、不是害怕,而是……無奈。
  
  
  沉沉的紅色鱗雲,從現身一刻起就壓碎了『仙界』的安詳,把這座世界的寧靜又染成了壓抑顏色!
  
  
  梁辛明知有異,但苦于無法溝通,也只得作罷,護身的陰沉木耳也不曾收回,與眾人一起仰望紅雲。
  
  
  片刻之後,層層疊疊的火燒雲忽然震顫起來,並未像『羅剎劫』時的烏雲那樣轉成巨大氣漩,而是一片片彼此擁擠著、撕扯著,就好像一群食人惡魚在互相攻擊、彼此吞噬。但紅雲的實在太多太密,即便它們流轉起來彼此傾軋,空中仍是一片火紅,不留一絲縫隙……
  
  
  不知互相『排擠』、『湧動』多久,一小片紅雲再也堅持不住了,悄無聲息地散碎無形,由此,厚厚『紅幕』中終于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破綻。自下向上仰望,就好像一張窗紙被捅出了個小洞。
  
  
  而一注陽光,也從這只『小洞』中傾瀉而下,射入這個世界!
  
  
  遠遠望去,無盡妖紅的世界中,陽光透出的那一道金色光柱尤為顯眼,有如實質。
  
  
  說也奇怪,當這『一柱陽光』透入,天上那無盡躁動紅雲也隨之安靜下來,就此蟄伏不動,卻並不消散。
  
  
  梁辛正看得奇怪時,這幾個月間始終伴著他們的那兩個鐵甲嚮導,並肩走上來,比劃著手勢示意,想請梁辛兩人施法,載著他們去陽光洩落的地方。
  
  
  天嬉笑生怕貿然過去會有危險,正有些躊躇,他手中的鈴鐺忽然響了起來,大小活佛的回訊已至。略作傾聽之後,丑娃娃臉上一喜,對梁辛道:「大魔君和兩位活佛,已經向著陽光落地之處趕去了,約咱們在哪裡匯合!」說著,催動起法術,載上幾個同伴疾飛而去……
  
  
  『陽光之柱』的落地之處,是在一處山嶺間,距離梁辛等人的所在村落只有數百里之遙,天嬉笑全力而遁,沒過多少工夫便順利抵達。山上的人不算少,謝甲兒和大小活佛自不必說,鐵甲的主官小將和十幾個部下將領也在,顯然都是謝甲兒帶過來的。
  
  
  不過幾個月的分別,謝甲兒自然不會有什麼變化,還是那副威風凜凜的霸王氣度,倒是大小活佛,修養了這一段,傷勢已經痊癒,精神得很,見梁辛過來,一個憨笑不語,一個大呼小叫,都迎了上來。
  
  
  謝甲兒沒急著說什麼,回過頭和小將打了一番手勢,之後又催動法術,把所有人都帶上,一起返回大軍的駐地。
  
  
  在于涅羅剎的送死之戰中,這支鐵甲只剩下三成不足,這幾個月的功夫裡,又從民間徵召了大批青壯入伍,補足了十萬之數。眾人回來後,小將沒有片刻的耽擱,一連串命令頒佈下去,大軍即刻收拾行囊,準備開拔。
  
  
  小將在頒下軍令時,也不避諱眾人,巨大的版圖攤開,大軍的目的地,正是剛剛梁辛去過的那一注金光的傾瀉之地。
  
  
  『天兵天將』們開始無聲忙碌,梁辛顧不得去管他們,追著謝甲兒問道:「師兄,問出啥了沒有?」
  
  
  「問出來的東西有限。」謝甲兒應道。
  
  
  謝甲兒學習手語,其中最麻煩的地方就在于,兩個世界的文化、習俗迥然相異,由此對事物的認知和許多最基本的概念都不一樣,即便謝甲兒天資絕倫,學到現在也只能保證最基本的溝通,稍微複雜些的事情都難以說明白。另外,這個小將也不是百曉生,許多遠古時的事情他也不甚瞭解,再加上溝通困難,能說清的自然少而又少。
  
  
  也不等梁辛再問,謝甲兒就把自己已經弄清的事情講了出來:「這裡的土著,衣食無憂,又生性純善,平時大家的日子都過得不錯,算起來也是一方桃源淨土了,可惟獨有一樣麻煩……此間會有羅剎鬼越界,而且過來的還都是領悟了天道、成功渡劫飛昇的涅羅剎。」
  
  
  梁辛嘬了下牙花子。涅羅剎是什麼樣的怪物?只要活著就不忘殺戮,別看只有一兩頭,可若是沒人去降服,它們真能屠戮世界。
  
  
  『仙界』一切都好,就有『涅羅剎』越界這一個麻煩,但是就這一個麻煩,便足以讓萬靈塗炭,血染蒼穹了。
  
  
  「每次越界而來的涅羅剎,數量都不會太多,至多也就是兩頭。另外越界也沒什麼規律,有時候幾百年也未必能進來一隻,有時候一年裡會來好幾波。至于那個玲瓏慈悲的老頭子……在這裡,他被所有人都當做神仙。」
  
  
  小將對老頭子所知甚少,但在提及他時,小將滿目尊崇。
  
  
  從遠古時,老漢存于此間,平時都隱在面具中沉睡,但只要有涅羅剎越界,老漢必會甦醒、現身,以『玲瓏慈悲』之力對付惡鬼,或降服或擊殺,無往不利。『仙界』之所以是一個太平世界,全賴此人。
  
  
  梁辛略有感慨,嘆氣道:「別說是位老漢,就算他是個陰魂喪物,不滋擾人間又擊殺巨獠,也會被大夥當做神仙去供奉吧。」
  
  
  謝甲兒笑了下,對『萬家生佛』、『匡護人間』的大情懷,他從來都不怎麼感興趣。
  
  
  隨即梁辛又想到一件事情,追問道:「涅羅剎自有老漢去對付,那些鐵甲士兵又拚命、又送死,圖得是什麼?」
  
  
  謝甲兒沒去直接回答,而是莫名其妙的說了句廢話:「老漢以前不老,是個壯漢……」
  
  
  玲瓏慈悲的主人在護佑『仙界』,誅殺越界惡鬼,不知過了多少個年頭,漸漸從壯年變成老漢,直到千多年前,他突然現身,將『仙界』中德高望重的長者集中在一起,明言自己已入遲暮,精力大不如前。以往一有惡鬼越界,他都會從面具中驚醒,但以後還能不能及時醒來,他自己也沒把握。
  
  
  小活佛最近這段日子雖然也在大軍駐地之中,但平時和謝甲兒沒太多相處,也是第一次聽他講述老漢之事,聽到這裡沒心沒肺地笑道:「那就請老漢別再睡了唄。」
  
  
  霸王斜忒了他一眼,看樣子是不想搭理他,不料轉目一看,梁辛正滿臉贊同地點頭……謝甲兒無奈道:「要是真神仙,又哪會成天睡不沒完。平時他隱在面具中,多半不是睡覺,而是龜息,為了能讓自己多活一陣子罷了。否則他憑什麼從遠古活到現在。」
  
  
  略作解釋之後,謝甲兒又拉回正題。老漢把自己沉睡不醒,無法及時誅殺惡鬼,這才召集『仙界』宿老過來,提出了一個辦法。
  
  
  老漢的面具,化禪境、塑羅漢,無論功用還是法力,都算是佛家的寶貝,其間也飽蘊了佛家的慈悲之意。由此面具對外間的戾氣、冤魂氣極為敏感。
  
  
  若某一刻怨氣衝天,玲瓏慈悲就會受到『刺激』,劇烈震動……
  
  
  老漢平時隱在面具凝早的化境中沉睡,以前有惡鬼時,他就會心有感應,甦醒後遁出化境,帶面具一起來降妖;
  
  
  而衰老之後修為減退、靈覺遲鈍,難以再感知涅羅剎越界時的靈元震盪。所以他需要有大量戾氣、冤魂氣去衝擊玲瓏慈悲,從而引發化境震盪,把自己搖醒。
  
  
  按道理來講,涅羅剎生性喜殺,所到之處必定血海滔天,遲早都會驚醒老頭子,但是『仙界』中人本性馴良,就連死時的惡念,比起中土人士也大為不如,要單靠『戾氣』和『冤魂氣』去喚醒老頭,怕要以百萬計的性命才可以。
  
  
  為了將強外界對玲瓏修羅的刺激,老漢又提出來,要在『戾、冤』二氣之外,再加一道『殺戮念』。
  
  
  殺戮念,顧名思義,就是對敵時的殺心惡念。
  
  
  由此仙界之中,便有了這樣一隊鐵甲雄兵。
  
  
  這支軍隊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送死,而他們送死的唯一目的就是喚醒老漢,降妖除魔。
  
  
  與祭祀何其相似……
  
  
  在中土,如果真有一支與之相似的軍隊,行伍士兵也必是奴隸、死囚。但在這個世界卻不然。烙在骨子裡的善良,還有所有人之間只有的三個關係:父母、兒女、兄弟姐妹……入伍是至高的榮譽,原本安逸的生命中,悄然多出了一個新的意義:為了讓更多人活下去。
  
  
  鐵甲建成的千多年中,惡鬼多次越界,而每次『送死之戰』,將士傷亡也越來越多,從最初損失數千人老漢便會趕來,到這次折損七萬死士老漢才勉強甦醒……不難看出,老漢的反應越來越遲鈍,醒來得越來越慢。
  
  
  幾個人同時嘆了口氣,梁辛低聲道:「來日不多。」,天嬉笑嘟囔了句『油盡燈枯』,小活佛則嘆道:「強弩之末了……」
  
  
  謝甲兒沒亾理會幾個同伴的感慨,繼續道:「有關老漢的事情,土著們就知道這些,要想瞭解更多,就只能卻問他本人了!」
  
  
  梁辛皺眉苦笑:「可老漢不知睡到哪裡去了,除非喚醒他才能……」說到這裡,梁辛猛地想起了什麼,繼而悚然大驚,伸手握住謝甲兒粗壯的手腕:「師兄,使、使不得啊!」
  
  
  喚醒老漢的辦法就在眼前:殺人!
  
  
  殺鐵甲也好,殺凡人也好,只要殺夠了數,喚起足夠戾氣,就能讓老漢醒來。
  
  
  謝甲兒雖然不曾『斷滅凡情』,但也是個殺伐決絕的人物,和『仙界』土著又全無交情、感情可言,為了弄清諸多秘密,殺人喚醒老漢,這件事他未必就做不出來!
  
  
  謝甲兒明白師弟的擔心,冷曬道:「我本來也在猶豫,不過……放心吧,這次不用我動手!」
  
  
  師兄話裡有話,梁辛又哪能放心,趕忙追問道:「不用你動手?這話怎麼說?」
  
  
  「赤涅羅剎,又要來了!」
  
  
  冥冥之中自有造化,『仙界』飽受涅羅剎之苦,但在惡鬼越界之前,這裡也會有所預兆。
  
  
  謝甲兒繼續道:「涅羅剎現身時,是烏雲蓋頂;越界前的預兆,就是剛才的漫天火海了。」
  
  
  「多長時間?」天嬉笑追問。
  
  
  「四月之期,一百十二天整,四個月後,惡鬼越界而來,從古至今從未錯過。他們落下的地方,就是那道陽光漏下來的所在。」說著,謝甲兒露出了個古怪笑容:「不知是太巧還是太不巧,咱們破碎虛空、進入這裡的四個月之前,也是紅霞漫天;而咱們落足之地,就是上次漏日之處。」
  
  
  梁辛以前也想過這件事,為何他們才一落地,『天兵天將』就接踵殺到,這個世界何其廣博,別說靠兩條腿、靠傀儡馬跑,就是高深修士施法飛縱,也來不了那麼『及時』。
  
  
  現在終于有了答案,十萬鐵甲早都守在附近,本來是要對付涅羅剎,結果先對上了他們這一群人。
  
  
  至于鐵甲當時的敵意,一來,這支大軍本就是『祭品』,只要戰死,死在誰手裡都無所謂,要是早死一陣,還能請老漢早趕來一陣;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所有越界之人,都是凶魔!
  
  
  第二個原因,出處早已不可考,但在仙界土著之間卻口口相傳,早已置入了每個人的內心。
  
  
  越界而來的,不管是惡鬼還是仙女,都是凶魔,都是敵人。
  
  
  當時那個少年將軍,見來得不是羅剎,對著梁辛等人做出了個『請回』的手勢,至少還留了一線餘地,但是梁辛等人『不肯回去』,那便沒什麼可說的,刀兵相見吧……
  
  
  外面的大軍動作極快,謝甲兒把最近探明的事情說完,他們就已經收攏、集結完畢,就此開拔,浩浩蕩蕩向著『漏日之處』啟程而去。
  
  
  他們這一行人也隨著大軍一起前進。
  
  
  梁辛的心裡很有些躊躇,涅羅剎雖然可怕,不過只要不是『輪迴』那麼離譜的天道,師兄盡可從容對付……
  
  
  如果師兄出手,這裡的人一個都不用死。但要想喚醒老漢,身邊這一趟沉默之師,又有幾人能回!
  
  
  說真的,梁辛捨不得他們死,心中用力盤算,這次能不能請師兄出手,同時還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謝甲兒去和旁人討教『手語』去了,並不在身邊。天嬉笑則看出了梁辛的念頭,湊上前小心翼翼地勸道:「大魔君的心思明白得很,待鐵甲被重創、老漢趕來的時候,他才會對涅羅剎出手,所為的自然是省下老漢的力氣,以追問真相……要大魔君提前動手,恐怕不可能。」
  
  
  梁辛又何嘗想不透這一重,眉頭蹙成一團,正想說什麼,忽然間一個蒼老的聲音,飽蘊迫切之意,從天角盡頭響起:「那幾位小友,是從中土而來?可在行伍之間?還請現身相見!」
  
  
  發音雖有些古怪、語調還有些不正,但每一個字梁辛都聽得清清楚楚,正是中土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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