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心]換個時空再戀你(為愛永生之二)[全文完]

第九章

　　他是為了討好她才這麼做的。

　　想到這點，郁隱淳猛地斂住心頭擴散的騷動，隨意選了個粉紅色，中間夾著新鮮果子的馬卡龍。

　　當她咬下一口的剎那，味蕾立即有了被征服的玄妙感受。

　　入口的是帶著淡淡玫瑰花香、薄且酥脆的外殼，緊接著是帶著荔枝果肉的柔軟綿密內餡，以及咬下便迸出濃濃莓果香味的果子。

　　好幾種口味在口腔中帶出層次分明的口感，細致得令她驚艷連連，即使前世貴為王妃，吃盡珍奇貢品，也未曾有此等感受。

　　霍允剛看著她的表情，大概猜出了，她和他一樣，被馬卡龍征服了，而他的視線，竟無法由她臉上移開。

　　就在這時，不知由哪兒衝出的孩子，興奮地鬧起廣場中的鴿子，疾速自霍允剛身邊的階梯疾奔過，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霍允剛原本就靠郁隱淳極近，被那孩子一撞，身體順勢向前傾，因為驚訝而微張的唇不偏不倚印在她下頷。

　　馬卡龍混和玫瑰的甜甜果香竄入他的鼻息，她粉嫩飽滿的嫩唇近在咫尺，莫名沸騰了他的心緒，勾挑起內心的渴望。

　　他情不自禁地偷偷仰高下巴，讓自己的唇輕輕碰上她的……

　　當郁隱淳察覺他的唇碰到自己的下唇時，純陽剛的男性鼻息打亂她的呼吸，心中某根弦被他觸動，她驚慌失措地推開他，急惱地問：「你……你做什麼？」

　　說話的同時，她抬起手抹了抹唇，希望能把他的氣味及帶給她的影響力抹掉。

　　被她一質問，霍允剛由情不自禁偷親人家的反應中猛地回神，也十分訝異，自己竟做出這樣的事。

　　向來磊落的他莫名心虛起來，尷尬得臉都紅了。

　　「抱……抱歉……」

　　在郁隱淳的認知中，霍允剛這樣像熊一樣粗獷的男人總是霸氣、理所當然地行事，哪會因為她的質問，就露出尷尬、不知所措的反應？慘了，她竟覺得，他的反應……好可愛？

　　若繼續苛責下去，他又會有什麼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

　　這個念頭才閃過，她突然意識到，她竟對霍允剛萌生奇怪的想法。

　　她明明不該在意他，也不該對他產生好奇，這個吻只是意外，不會有更多涵義，一切就到此為止吧！

　　「沒關系。」

　　凝定心思後，她將心思放在品嘗下一個馬卡龍、欣賞不同於台灣的異國風情。

　　霍允剛見她沒追究，也不再生他的氣，暗暗松了口氣，心裡卻又懊惱。

　　他將青春奉獻給醫學，也如願成為醫術精湛的好醫生；但他的愛情學分顯然不及格。要融化眼前的冰山，得到她的芳心，光靠熱情及百折不撓的毅力，恐怕還不夠啊！

　　兩人一進法國辦公處沒多久，郁隱淳便發現這裡充滿著混亂的氣氛，這令原本輕松的她瞬間緊張起來。

　　但是定睛一瞧，大廳裡堆放著一堆行李，充斥著各種膚色國籍的救援人員，有的等待出發，有的剛完成任務，一身風塵僕僕，明明臉上滿是倦意，卻出現不相符的盎然神情。

　　她猜想，那絕對是心靈得到滿足才有的表情。

　　在她觀察著周遭的同時，霍允剛帶著她走進此次任務的負責人——蘇菲雅的辦公室裡。

　　蘇菲雅是個五十出頭的亞裔女子，一見到兩人，就分別給了他們一個熱情的擁抱。

　　突然被抱住，郁隱淳有些不自在，霍允剛卻毫不在意地開口：「蘇菲雅，快點喂我！我快餓死了！」

　　看著他誇張的反應，蘇菲雅趕緊從抽屜拎出一袋東西。「有有有！我幫你准備了牛肉貝果，外面還有一盅雞湯，等會兒你和郁小姐分著喝。」

　　雖然每次前往的國家均不同，但霍允剛長年在MSF出入，與工作人員十分熟稔，又因為他熱情開朗，所以人緣極好。

　　蘇菲雅一看到名單，知道他將來法國報到，也知道他容易暈機，這一段航程一定什麼都吃不下，所以算准了時間，幫他熬了一盅雞湯，讓他可以補充元氣與體力。

　　聞言，霍允剛露出感激的神情，對她又親又抱。「噢！蘇菲雅，你真是我的天使！」

　　比起他那愛跟著父親四處趴趴走的母親來說，蘇菲雅簡直比他的母親還像母親啊！

　　所以只要來法國辦公處，不管出的任務是不是由她負責的，他一定會先來見見她。

　　蘇菲雅任大男孩熱情地對待，接著轉過頭對郁隱淳說：「阿剛有沒有帶郁小姐補充甜點元氣啊？」

　　郁隱淳杵在一旁看著兩人的互動，訝於霍允剛的好人緣，如果到了目的地，他也會受到當地居民的熱情對待吧，她毫不懷疑。

　　當蘇菲雅提起甜點，她卻想起那個意外的輕吻，有些不自在地回道：「嗯，他已經替我補充過甜點元氣了。」

　　蘇菲雅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定要的，否則到了當地，不要說吃甜點，或許連一頓像樣的正餐都有問題。你們的班機大約是三個小時後，當地會有人接你們到臨時營地。你們就趁這個空檔把我准備的食物吃一吃，休息一下，好嗎？」

　　郁隱淳本想拒絕，因為她不像霍允剛整趟航程都沒吃東西，一下飛機又被他喂了幾顆馬卡龍。

　　但蘇菲雅好熱情，言行舉止間有著像姑婆對她的無比疼愛，怕她餓著、冷著，所以她無法拒絕。

　　「嗯，謝謝，麻煩你了。」

　　蘇菲雅由衷地說：「千萬別這麼說，不麻煩，也謝謝你的加入，為這世界盡一份力。」

　　雖然這是她的初衷，但由蘇菲雅口中說出，卻讓郁隱淳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用靦眺的微笑代替回答。

　　霍允剛在兩人說話的同時，已迫不及待拿起貝果啃，雙眼則瞬也不瞬地落在郁隱淳身上。

　　真正和她相處後，他才發現，第一印像不可信，當初乍見她時，他以為她是個活潑的女人，卻沒想到，其實她是沈靜而溫柔，甚至靦眺害羞的。

　　雖然在他面前，她展現的是拒他於千裡之外的冰冷，但連她姑婆也說，郁舒唯在未出車禍前，的確是好動開朗的。

　　是什麼原因改變了她？

　　是那場有驚無險的車禍造成的嗎？

　　霍允剛發現，在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後，對她是愈來愈好奇了，想要挖掘她最真實一面的渴望，也愈來愈強烈。

　　這樣的感覺前所未有，他只希望，這股渴望不要嚇跑她……

　　「你如果餓，可以把我的分也吃了，我的肚子還很飽。」

　　和蘇菲雅小聊完，郁隱淳走向霍允剛，假裝沒看見他深深凝望她的眼神，很大方地將蘇菲雅為她准備的那一份奉獻給他，之後便准備找個離他遠遠的位置坐下。

　　霍允剛彷佛看穿她的想法，聽她說完話，也沒多啰嗦便接收她的那一份，順便拍拍身旁的位置。

　　「過來坐。」

　　郁隱淳遲疑了會兒，見他堅持，而且蘇菲雅忙碌之余還不忘對她投以微笑，只好乖乖坐在他旁邊。

　　她早該知道，順應郁舒唯的決定接下這個任務，就該有萬全的准備迎接一切挑戰……包括霍允剛。

　　看她總是視他為洪水猛獸，霍允剛再樂觀也會受傷。「剛剛真的是意外，你不用怕我怕成這樣吧？」

　　「我沒有。」她嘴硬否認，盡量不與他的視線、身體有任何接觸。

　　霍允剛沒打算辯論，收起平時像大男孩般愛玩、愛鬧的舉止，先將雞湯遞給她後，才嚴肅說道：「貝果給我，至少把湯喝了，我們要去的地方生活條件極為嚴苛，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難得見他正經八百，郁隱淳點頭道：「放心，我已經做好心理准備了。」

　　決定接下拍攝工作前，她看過被郁舒唯妥善收起的資料，也參加過行前課程。

　　她知道當地因為國內發生暴動衝突，人民不得已才逃到偏僻的山區扎營避難，而該區的食物和飲用水供不應求，生活條件極差，就算是MSF的醫療工作隊伍，也可能生病。

　　若對「郁舒唯」這個生長在現代化城市的女孩來說，或許會適應不良；但對「郁隱淳」這個來自古代的靈魂而言，適應落後地區的生活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倒是霍允剛……在她稍早與蘇菲雅的短暫交談裡，蘇菲雅提起霍允剛不下十次，讓她不由猜想，蘇菲雅是不是和姑婆一樣，都著了霍允剛的魔。

　　她知道要當無國界醫生並不簡單，從申請到面試、筆試，在在說明，並不是空有滿腔熱誠便可以發揮大愛。

　　霍允剛的愛心與熱情有了醫療專業做輔助，讓他成為足以令人信賴的優秀男人……

第十章

　　想到這一點，郁隱淳不得不承認，她與這世的霍允剛意外契合。

　　在前世，閻韜雖然愛她，但兩人就算纏得再密、靠得再近，兩顆心的距離卻遙不可及。

　　直到重生後，與霍允剛相處下來她才發現，兩人在看待事情上有著驚人的共通點。

　　就拿加入MSF來說，她可以懂他的熱血，也理解為什麼他不像一般醫生，乖乖留在醫院，反而每隔一段時間便申請出走，到環境惡劣、充滿危險的地方幫助更多人，因為若是她，她也會有相同的選擇。

　　正因為如此，即使她拚了命防守，劃下界線，也的確成功拉開安全距離，但兩人的想法卻愈靠愈近，她不由得想，會不會有一天連心也貼在一起？

　　為什麼狀況會演變成這樣？

　　對於如何處理她與霍允剛之間的關系，她真的是愈來愈迷惘、想不明白啊！


　　兩人在經歷過兩段國際航程的長時間飛行後，終於抵達此次任務的目的地。

　　這次同行的醫療工作團隊全是經驗豐富的醫生，也和霍允剛一樣，參加過好幾次人道救援行動；而頭一次加入團隊的郁隱淳成了菜鳥，理所當然被照顧著。

　　在來到當地後，醫生及工作人員們開設了基本醫療護理診所，為當地難民提供醫療服務。

　　郁隱淳則在到達的第二天便因為水土不服發燒，她頭痛欲裂，身體疲憊不已，卻無法入睡。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只是輾轉反側，意識因為身體不適陷入渾沌裡，讓她分不清究竟身在何時何地。

　　隱隱約約中，有雙大手貼在她的額上，睜開眼，眼底映入男人盛滿柔情的溫暖凝視。

　　是閻韜吧……曾經她很怕他的深情，但不知怎地，在這極度虛弱痛苦的時候，她卻莫名想依賴他。

　　她抓住那雙大手，將臉貼在布滿厚繭的掌心，輕蹙眉，微微輕喃。「頭好痛……沒力氣……」

　　霍允剛被她撒嬌的動作嚇了一跳，雖然退了燒，她的臉頰仍熱熱燙燙的，那溫度貼著他的手掌，彷佛心也被熨燙了。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露出如此柔軟的神情，讓他整顆心也柔軟了。「我知道，會沒事的。」

　　每年五月至十月是這裡的雨季，因為地形以熱帶雨林、草原及沼澤為主，雨季開始後，雨量十分驚人，加上蚊子大量繁衍，讓瘧疾成為當地人主要的死因之一。

　　知道她被蚊子叮咬後開始發燒，他焦慮不已，怕她得了瘧疾，直到為她做過快速檢測確定只是水土不服，這才放下心。

　　此時安撫的言語並沒有減輕她的不適，郁隱淳煩躁地鬧起脾氣。「不舒服……好癢……你讓那些奴才們點燃芸香草，熏死那些蚊子……」

　　不懂她怎麼會嬌吟地說出這番古腔古調的話，那清清冷冷的小臉皺得苦巴巴，霍允剛忍不住笑出聲。

　　「是，小的已備了藥，讓您止癢，雖沒芸香草熏蚊，但小的在您的睡床附近噴了防蚊液，請您放心！」

　　不得不說非洲的蚊子真識貨，明明所有人都做足了防蚊准備，就獨獨郁隱淳被叮咬得最嚴重。

　　只見她的小腿、腳踝被咬了十幾個大紅豆包，抓癢抓得傷痕累累，讓他看了心疼得不得了。

　　郁隱淳聽著他的話，渾沌的意識驀地想起——在過去那個時空裡，沒有防蚊液這種東西吧？況且閻韜雖疼她，但會用這樣的語氣同她說話嗎？

　　她疑惑地抬高手，摸摸他已經刮去胡子的剛正輪廓，喃喃自語：「你不是閻韜……」

　　陌生的名字讓霍允剛兩道濃眉微蹙。

　　「閻韜是誰？」

　　他怎麼不知道她生命裡還有這一號人物的存在？他從未聽她的姑婆提過，她與那個人是什麼關系？

　　他的問句瞬間將郁隱淳的意識拉出渾沌，她努力思索，拼湊一切後才想起，她已經重生，閻韜是過去，「郁隱淳」也成為過去了。

　　霍允剛當然不會知道閻韜是誰，為防他追問，她連忙轉移話題。「我很癢……麻煩你把藥給我……」

　　霍允剛見她想起身自己搽藥，遂打住思緒，搶先一步壓住她的肩。「你不要起來，我幫你搽就好。」

　　「啊……」

　　雖然兩人「前世」是夫妻，她身上沒有什麼地方沒讓他看過、摸過，但她畢竟重生了，怎麼可以隨意讓他碰觸呢？

　　想到這一點，她即便癢得很不舒服，但還是想推開他的手。「這、這樣不好，我自己可以……」

　　霍允剛看著她的反應，啼笑皆非。「我只是想幫你在被蚊子叮到的地方上藥，不是只集中在小腿跟腳踝嗎？」

　　呃……對現代女孩子來說，讓他幫忙搽藥根本沒什麼，但……但她畢竟是來自古代的靈魂嘛！

　　抿了抿唇，郁隱淳吶吶開口：「是……是啦！但——」

　　她的話還沒說完，霍允剛便沒好氣地打斷她的話。「你昨天半夜發燒燒得渾身冒汗，還是我幫你換了衣服，你忘了？」

　　聞言，她瞪大眼，雖然為時已晚，但仍然直覺地雙手護住胸前，彷佛這麼做就可以改變他昨晚對她做的事。「你、你……怎麼可以……」

　　霍允剛見她紅唇微張，驚訝地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好安慰道：「小唯，在你生病的時候我只是個醫生，就算把你脫光，看著你的眼神也只是醫生的眼神，不會有男人看女人裸體該有的反應，你懂嗎？」

　　他一臉認真嚴肅，她卻羞得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見她小臉染上羞窘，霍允剛這才了解，她遠比他以為的保守、可愛。

　　此時她整張臉就像顆艷紅果子，他很怕她會因為充血過度在他面前爆開，於是開口道歉。

　　「對不起，當時大家都在忙，我沒辦法請美娜或愛莉過來幫你，只好親自動手了。」

　　郁隱淳也知道，狀況特殊，她不該計較，但只要一想到他看過自己的身體，就實在無法坦然面對他，只好將臉別到另一邊。

　　霍允剛也不強迫她，只是放柔聲嗓說：「你還太虛弱，讓我幫你上藥吧，還是我請愛莉進來幫你？」

　　她撇了撇嘴，有些不自在地吶吶開口：「沒關系，麻煩你就好了。幫我搽完藥後，你就忙你的事吧。」

　　每個醫生來到這裡都有著神聖使命，若她因為男女有別而介懷著，浪費大家——包括霍允剛的時間，未免太不知分寸了。

　　最起碼，麻煩霍允剛，她比較不會有罪惡感，更何況他也一副很希望她麻煩的樣子，讓她不得不順他的意。

　　「知道了。」霍允剛滿意地咧嘴笑了笑，拿起帶來的藥膏，撩開她藏在薄被下的腿，幫她搽藥。

　　他沾著藥的指腹粗糙，但力道卻十分輕柔、溫厚，沒多久，薄荷以及混著不知名藥草的香味竄入鼻息、沁入紅腫的叮咬處，彷佛也冷卻了她身體的不適與心裡的煩躁。

　　「晚一點我再幫你送飯過來。」

　　知道他要做的事很多，成為他的負擔，她其實也感到愧疚。「麻煩你了，謝謝……只是我還要躺多久才可以恢復體力？」

　　其實霍允剛挺感謝她病這一場，因為郁舒唯面對他的態度，已經不像剛開始那麼冰冷難以親近。

　　冰山有漸漸融化的跡像，他這團火忍不住想要靠她更近，但他知道，對她……急不得。

　　略抑下內心益發澎湃的情感，他揉了揉她的發頂。「放心，有我罩你，這場病不會拖太久，你就放心休息，知道嗎？」

　　郁隱淳再一次感受到霍允剛與閻韜的不同，若以武功比喻，霍允剛像是擁有深厚內力的高手，所運出的氣勁充沛渾厚、綿綿不絕；而閻韜則是剛猛雄烈，只要一個運勁失察，便會被他所傷。

　　所以她在閻韜身邊時，雖被他寵愛著，卻也如履薄冰，想愛卻不敢放心愛；但在霍允剛身邊不同，在她最虛弱的時候，霍允剛卻會帶給她滿滿的溫暖、關愛。

　　她對他的好漸漸沒有抗拒的力氣，甚至有種想要被他的溫暖包圍的渴望啊……

　　說完，霍允剛准備出門，又轉頭吩咐道：「記得待會兒把藥吃了。」

　　聽到吃藥，郁隱淳再次皺苦了臉，現代的藥以藥丸居多，對喝慣藥汁的她來說，吞藥丸是件苦差事！

　　彷佛讀懂她的表情，霍允剛折了回來，由白袍口袋掏出幾顆糖。「喏，給你一點元氣。」

　　郁隱淳側眸，看見他擺在床邊的幾顆糖，有鵝黃色、粉藍色、櫻桃紅，顯得有些驚訝。「馬卡龍……」

第十一章

　　透明的包裝紙裡裝著縮小版的馬卡龍造型水果糖，小小一顆，顏色可愛，超像飾品。

　　「那天買馬卡龍時順便買的，只有那家店才有販賣喔！」

　　「你隨身攜帶嗎？」她很好奇，他口袋裡裝了多少糖果。

　　他咧嘴點頭，笑看著她。「對啊，方便隨時散發元氣，而且遇上不合作的大小病人，有糖好辦事。」

　　他雖沒點明，但她無法不對號入座，於是努唇嘟囔。「我又沒說不吃藥……」

　　「我也沒說你呀！」

　　郁隱淳一怔，惱得想咬掉自己的舌頭，解釋又顯得多余，只好無奈地瞪了他一眼，抿著唇不說話。

　　霍允剛見狀，也沒說什麼，只是含笑看著她又吩咐了一些有的沒有的後，才轉身離開。

　　踏出小土屋，他松了口氣，女人有氣力瞪他，表示身體不適已經舒緩許多，他總算可以放心了！

　　白天毫無征兆的一場雨後，空氣裡透著涼意，郁隱淳大病初愈，一點也不敢大意，加了件薄外套，為防再被蚊子大軍攻擊，她換了條厚長褲，甚至向同團女醫生借了高筒登山靴，才敢背著相機出門拍照。

　　剛下過雨，天空湛藍得透澈，懸在天空的七色虹橋映在其中，像一條美麗的彩帶。

　　她忍不住拿起相機，將堆滿藥品的臨時帳篷與天空那道虹橋一起納入畫面裡。

　　連拍了幾個角度，她檢視著拍好的相片，突然有人來到她身邊，看到屏幕裡的畫面，忍不住贊道：「哇！專業的果然不一樣，這個角度、這個畫面充滿正面的力量！」

　　郁隱淳側過臉，眼底映入一張無比燦爛的笑臉，那是來自美國的愛莉。

　　她發現來到這裡的志願工作者都是天生發電機，無論笑容或性情，都十足陽光正面。

　　如今被她一贊，郁隱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謝。

　　愛莉不會知道，其實拿著相機都是憑著身體記憶，角度取景則是直覺感受，根本沒有所謂的專業不專業。

　　「這個角度給人新希望的感覺，很棒！」

　　郁隱淳認同地點了點頭。「嗯，雨後彩虹的確有這種特殊的感覺。而且聽說看到雙彩虹的人，還可以心想事成，帶來好運呢！」

　　「有，我也聽說過，真希望這道彩虹可以為團隊帶來好運，順利完成任務。」

　　愛莉語帶俏皮地補充了句。「在這裡雖然環境差了點，但你可以看到人性最真實良善的一面，具有洗滌心靈的療效喔！」

　　聽出她話裡的意思，郁隱淳微笑道：「我知道，這裡還有很多值得感受的地方，我不會因為生了場病就中途『落跑』。」

　　「那就好，我們很需要你呢！」而且大家都知道，霍允剛追郁舒唯追得很辛苦，當然希望她不要被嚇跑，減少兩人相處的機會。

　　「需要我？」郁隱淳一愣，她的工作不就是拍攝記錄醫療活動嗎？用上「需要」兩個字，挺沉重的。

　　意識到自己說出不該透露的，愛莉假笑轉移話題。「嗯嗯，病好了，精神看起來很不錯呢。」

　　郁隱淳沒多想，只是提起生病的事，有些不好意思。「以為自己做好准備了，沒想到一來就被打敗，真是丟臉。」

　　唉……虧她還自以為能適應惡劣環境，沒想到才幾天就病倒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前世被寵成嬌花，還是重生後漸漸適應文明生活，才會不知不覺變得嬌弱？

　　「別這麼說，很多人剛到都會因為水土不服病上幾天，並不是你特別嬌弱。」

　　郁隱淳把她的話當作安慰，還沒說什麼，愛莉便因為診所需要援助，匆匆結束談話。

　　郁隱淳本想跟在愛莉身後，進診所拍照，卻遠遠就看見霍允剛及幾個小朋友圍在一起，那些應該是受傷被送來診所包扎的當地小孩。

　　霍允剛鶴立雞群的身形讓郁隱淳一眼就看清楚他在做什麼，他的雙手沾滿泡沫，腳邊放著幾塊皂，她認出那特殊的奶油綠色皂應該是「香草奶奶」的手工藥皂。

　　所以……他在教他們洗手嘍？

　　她依現場狀況推敲出結果，手中的相機已不自覺拿高，對准霍允剛與那群小朋友，將溫暖歡樂的畫面納入鏡頭裡。

　　一張又一張，耳邊不斷傳來清脆的笑聲以及快門聲——

　　喀、喀、喀的節奏，像是回應她愈來愈快的心跳，讓她渾然忘我不斷把焦點定在眼前的畫面。

　　霍允剛早就發現喜歡的女人正在拍他，但他身負教育健康的重責大任，再加上孩子們興奮地你一言、我一語，他實在沒辦法分心關注她。

　　「醫生哥哥，我做對了嗎？」

　　Noya的家在診所附近，是孩子裡年紀最小的一個，今年剛滿五歲，她有一頭鬈鬈的短發，和一雙黑白分明的溜溜大眼，笑起來很甜美。

　　每一次看到她，霍允剛便會想起小妹霍穎倚，加上她年紀最小，又最會撒橋，所以很得他的緣。

　　霍允剛蹲下高大身子，贊許地頻頻點頭。「對！就是要讓小手沾滿泡泡，再搓搓搓，把指縫全洗干淨。」

　　他邊說邊教她洗指縫，逗得她格格直笑。待她洗掉手中泡沫，Noya馬上由口袋掏出一顆粉紅色糖果，拆掉包裝紙，塞到霍允剛嘴裡，甜甜地說：「Noya有干淨的手手，幫醫生哥哥補充元氣。」

　　她說著，雙眼眨呀眨的，那天真無邪的模樣，讓霍允剛心泛暖意，他嘗著口中的蜜味，誇張地站起來，也不管手上都是泡沫，展開雙臂，作出金剛槌胸的猛樣。

　　「吼——醫生哥哥現在精氣神十足，元氣滿滿！」

　　一個個洗淨手的孩子看得又驚又樂，哄笑著跑開，郁隱淳透過鏡頭看著男人一副孩子王的模樣，不自覺揚起一抹笑。

　　之前聽姑婆說，霍允剛在台灣成功做過幾場困難的手術，所以年紀輕輕就被列為名醫；又因為對病人愛心、耐心十足，是最夯、人氣最旺的醫生之一。

　　如今再見他在這裡邊行醫邊散播歡樂散播愛，她實在無法不佩服他，也無法不對他心動……

　　對他心動……

　　意識到這一點，郁隱淳猛地收住可能泛濫的情意，突然，微揚的爽朗嗓音介入。「小唯，麻煩你過來一下。」

　　她回過神，發現小朋友都不見了，現場只剩下有著一手泡沬的霍允剛例著嘴對她朗笑。

　　「那些小朋友呢？」

　　「教完他們正確的洗手方式、領完藥皂就跑光啦！」

　　她點了點頭，訝異自己竟然後知後覺沒發現這點，那她拿著相機猛拍什麼？

　　郁隱淳垂下眸按著瀏覽鍵，發現幾十張相片中，每一張都有霍允剛，之後幾張甚至嚴重到只定焦在他身上。

　　怎麼會這樣？

　　嫩白的小臉微微一赧，她心慌意亂地將相機電源關掉，再暗暗深吸了幾口氣，才走向霍允剛問：「什麼事？」

　　「我雙手都是泡沬，你可不可以幫我把這些裝水的盆子拿到洗手抬？」

　　洗手台就在診所的側邊，長長一條簡單的水台，安裝了兩、三個水龍頭，方便清洗。

　　「你不先把手洗干淨嗎？」

　　「我想把手洗干淨一點。」

　　郁隱淳狐疑地微眯起眼瞅著他，擺明不相信他的話。「你剛剛教小朋友洗手洗N遍了吧？還嫌不夠干淨？」

　　她當然可以幫他的忙，但他不是只要把手洗干淨，就可以自己將那些盆子抬到洗手台嗎？

　　霍允剛一臉哀怨地嘆了口氣。「找個借口和你說話都不行嗎？」

　　雖然不該咒她，但說真的，他還是喜歡生病時柔柔弱弱、不太反抗的她，彷佛任他搓圓捏扁都沒關系。

　　面對控訴，以及一臉委屈的表情，郁隱淳想起他照顧她的情形，又想起他剛剛面對小朋友的爽朗笑臉，心軟得一塌糊塗。

　　她輕咬著紅唇，咕噥了句。「……我又沒說不幫你。」

　　聽到她的咕噥，看著她有點不甘願地拿起那幾個小水盆，他不禁揚起嘴角扯出笑。「謝謝！」

　　瞋了眼他嬉皮笑臉的模樣，她邁開腳步與他走到洗手台旁。「原來你當初向姑婆訂藥皂是為了他們？」

　　「嗯，健康教育很重要！只要懂得保護自己，就可以降低因無知帶來的死亡率。」他邊說邊打開水龍頭，將手上泡沫洗掉。

　　郁隱淳的目光不知不覺落在他洗去泡沫的大手，那雙手因為洗了太多遍，竟微微泛白發皺。

　　無由來的，心微微一揪，她問：「你到底教了幾次啊？」

　　「有多少小朋友就教幾次……」未說完的話因她突然抓起他的手而頓住，他覺得心跳彷佛停止了。

第十二章

　　她下意識地抓起他的手，輕撫發皺的皮膚，有些氣惱地蹙眉碎念。「都皺了，待會兒記得搽乳液。」

　　不知這個被稱為醫生的男人是太孩子氣，還是太粗枝大葉，竟然把手洗成這樣，若不注意，會不會得富貴手啊？

　　整顆心因為她的濃濃關切而發燙，霍允剛情難自禁地反握住她的手，低聲問：「我沒有乳液，你的要不要借我？」

　　他只是微微低下頭，卻彷佛靠得很近，溫暖鼻息拂過她的耳畔、鬢邊發絲，搔得她癢癢的。

　　那微微的癢鑽進心頭，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急急抽回了手，想告訴他，她還有事要忙，不陪他聊天了，但抬高的臉卻將他剛俊的容顏納入眼底，無端加深了說不出的親密。

　　她該說話、該拉開兩人的距離，但視線卻不由自主定在他臉上——

　　他是不是又變黑了？刮干淨的臉又冒出胡渣，讓他看起來更加陽剛、粗獷……

　　她一直盯著他，霍允剛的心跳愈來愈快。只要再把頭低下一點點，就可以吻到她的唇了……

　　他深吸了口氣，抑住想吻她的衝動，啞聲道：「你再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真的會吻你喔！」

　　即便對她的渴望已瀕臨臨界點，他還是選擇尊重她，不希望帶給她不舒服的感覺。

　　郁隱淳聽到他的話，怦然作響的心跳劇烈到像是隨時會迸出胸口，腦子完全無法思考。

　　她沉默不語，曖昧的氛圍持續擴大，給了彼此間一觸即發的悸動，也成為默許的表示。

　　霍允剛低下頭輕輕貼上她的唇，張口含住飽滿軟嫩的下唇，溫柔吸吮，嘗到她的味道。

　　郁隱淳僵在原地，感覺他的氣息灌入，唇被他輕吮柔吻著，整個世界晃動了起來，只剩下他與她。

　　不管前世或今生，他們之間一直存在著強烈的吸引力，他的每一次碰觸都帶給她極大的感官震撼。

　　當他逐漸加深親吻，剛硬的胡渣扎痛她嬌嫩的肌膚時，那陷在情迷的粉紅色思緒驀地驚醒。

　　她不可以再愛上他，不可以再陷入前世的痛苦中！

　　「不!」

　　她推開他，突如其來的力道打破親吻所帶來的美好感受。

　　霍允剛看著她一臉驚恐，迷惑到了極點。「小唯……」

　　「不！我不會愛上你，永遠都不會！」像是要說服自己，郁隱淳堅定地說。

　　霍允剛實在不解她為何態度丕變，疑惑地問：「為什麼？」

　　他明明可以感覺得出來，她也喜歡他，否則不會允許他靠近，甚至吻她。

　　凝望著他充滿疑惑的表情，郁隱淳許久才擠出話。「沒有……沒有為什麼。」

　　她能告訴他嗎？

　　告訴他，前世的他是個為愛痴狂的瘋子，他的愛太濃烈沉重，壓得她喘不過氣，還害得她的親人慘遭毒手。

　　即使明知霍允剛不像閻饀，而是個溫暖陽光的好男人，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越陷越深，但是一想起前世家破人亡的慘況，她怎麼能忘？

　　重生後一直陷溺在矛盾的情緒裡，她真的好累、好累，能不能有止息的一天？

　　長久以來的疑問累積到頂點，霍允剛緊繃下顎，不死心地問：「不可能沒有為什麼，我感覺得出來，你喜歡我，但你拚了命壓抑，到底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閻韜？」

　　由他口中聽到那個名字，郁隱淳渾身一顫，露出難以言喻的復雜表情，霍允剛讀不出涵義，卻證實了他的猜測。

　　「所以……他是你抗拒我的原因？」

　　「不要再問了！」

　　「給我答案，我就會死心，不再糾纏你，也不會再試圖讓你心動、讓你愛上我！」

　　這番話明明是她重生後的渴望，但為什麼真的聽到他這麼說，她的心卻好痛？

　　「小唯，求你告訴我。」他屏住呼吸，等待她解開疑惑。

　　她不該說的，因為極有可能被當成瘋子，但她壓抑太久了，抗拒太久了，多希望說出一切。說出來，是不是會讓他死了心？更讓她堅定自己的心，不要愛上他？

　　思及此，她緩緩開口，說出前世那段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糾纏……

　　聽著她的話，霍允剛一臉震懾與不敢置信。

　　他努力把遇到郁舒唯後，她出現的種種反應，套在她所說的事情上，的確吻合，但……這太玄奇了，是真的嗎？

　　他努力在混亂中理出一片清明，最後有了結果。

　　或許是她想拒絕卻又找不出理由，只能編故事打發他。

　　她真的這麼討厭他嗎？

　　難得喜歡上一個女人，他卻栽了跟頭，他能說什麼？總不能強迫對方硬接受他的愛吧？

　　霍允剛苦澀地扯唇道：「你應該編個正常一點的理由，不過……我懂你的意思，不會再為難你了。」

　　話一說完，他沉著臉轉身走開。

　　郁隱淳看著失意布滿他眼底，如此失魂落魄，像失去最最珍貴的寶物，心被狠狠揪著。

　　她如願達到不被糾纏的目的了，但為什麼看著他轉身走開，她有種說不出的落寞與不快樂？

　　這樣做，真的是最好嗎？

　　郁隱淳幽幽想著，沒看到洗手台前的鏡子倒映出她的表情，如果她看見就會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與霍允剛的神情一模一樣。

　　如果她看見……

　　她就會知道，其實她的心早就淪陷……


　　午夜對一般人來說，正是好眠的時間，但對一個需要留守的醫生來說，卻是不小的折磨。

　　尤其在這裡，沒有足夠人手，上自看病診斷，下至派藥、照顧病人，都需要醫生親力親為——不管你在你的國家是否為名醫，來到此處，就得做足心理准備。

　　所以每個不需要值夜留守的夜裡，霍允剛幾乎沾枕就睡。

　　但今天卻不同，他身體疲勞極了，意識卻處在異常清醒的狀態。

　　不斷運作的腦子拋掉白天為這塊土地全心全意付出的真誠，完完全全被另一個身影占滿。

　　他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郁舒唯要編出那麼光怪陸離的故事拒絕他？

　　她說了一個與前世今生有關的故事，而他就是那個閻韜？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也因為如此，他從那一天起，一直很心煩意亂，思緒紛雜低落得連笑都顯得吃力。

　　若被兄弟們知道，他喜歡上一個女人，沒追到手就算了，竟然還被一個詭異的故事為由拒絕了。

　　好受傷……他嘆了口氣合上眼，腦袋因為抗議著他裝了太多思緒，所以脹痛不已。

　　有別於白天的喧鬧，回歸平靜的夜裡，放大所有細微聲響，外頭又下著滂沱大雨，啪嗒啪嗒的雨聲，更是讓他的心怎麼也沒辦法平靜下來。

　　他真的該放棄那難得令他心動的女人嗎？

　　思緒當然沒能理出答案，否則他也不會煩躁、郁悶這麼多天。

　　就在這時，一名婦人抱著個大約五歲的小女孩衝了進來，急切激動地大聲疾呼，「救命啊!醫生救命！」

　　婦人夾帶著淚意的驚恐呼聲劃破平靜的夜，撞入耳膜，讓沈思中的霍允剛驚跳起來。

　　他離開座位一個箭步衝上前，再定睛看到婦人懷裡的小女孩時，背脊竄起一陣寒意，血液瞬間凝固。

　　一見到霍允剛，Noya的母親哭著跪倒在他腳邊，用簡單、破碎的英文反復哆嗦說著：「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

　　霍允剛接過Noya，發現她的身體因為畏寒而不斷打顫，臉色蒼白得像張白紙，心裡暗暗感到不妙，卻安慰道：「我會的，你放心。」

　　這一陣子大雨連連，入夜後的溫度比平常低，之前雖已提醒當地居民留心，但抵抗力差的小孩及老人還是感冒不斷。

　　霍允剛迅速將Noya抱上病床，值班護士聽聞動靜，立即趕來幫忙。

　　「看起來不太樂觀。」

　　護士小聲說道，一邊用毛巾擦干Noya的身體，一邊協助霍允剛做更進一步的檢查。

　　「是肺炎。」

　　當地居民缺乏衛教知識，生病第一時間不是去醫院，而是上教堂祈禱或請巫師作法驅魔，所以常常讓普通的感冒拖成肺炎或支氣管炎，狀況便會變得更加棘手。

　　他們不知道，在醫療設備簡陋的環境下，看似簡單的病，也極可能產生致命的結果；來到當地後，他們不斷倡導，但效果仍不彰，這不免讓霍允剛感到遺憾與灰心。

　　霍允剛仔細為Noya診察後，吩咐護士吊起點滴，這時衣角被扯動，他回過身，發現Noya叫他。

　　「醫生哥哥……Noya……痛痛……不舒服……」

第十三章

　　Noya不斷咳嗽，呼吸變得淺而急促，但張眼看到最喜歡的大哥哥，仍忍不住撒嬌。

　　霍允剛輕輕替她抹掉額頭冷汗後，柔聲安慰道：「沒事的，再忍耐一下下，醫生哥哥會幫你把病病和痛痛都趕跑喔！」

　　雖然咳嗽胸痛很不舒服，她還是乖巧應了聲：「好……Noya……會、會勇敢……我有好多、好多醫生哥哥……給的元氣……」

　　她勉為其難地攤開小手，四、五顆馬卡龍糖被她握得皺皺的，外頭下著雨，如果不是糖果外有一層透明塑料包裝，可能早就化掉了。

　　霍允剛看著他送她的糖果，竟被她珍而重之地握在手中舍不得吃，整顆心被無形的大手揉成一團，幾乎無法呼吸。

　　他扯出心疼的笑。「等病好了，醫生哥哥再給你更多元氣糖糖。」

　　「好……好多、好多元氣糖糖……」

　　蒼白的唇連扯出微笑都顯得勉強，應完聲，似乎放心許多，雙眼閉上，沒拿糖果的小手仍扯著他的白袍不放。

　　霍允剛任她拽著白袍一角，見她呼吸越發困難，又吩咐護士配合使用氧氣帳舒緩她的不適後，再請另一名當地護士，為他轉述解說Noya的詳細病情讓她母親知道。

　　這時，一道強光伴隨車子熄火聲打斷他的話，他分神望去，竟看到郁舒唯的身影映入眼簾，也不顧兩人已經好幾天沒說到話，他訝異地問：「你怎麼來了？」

　　乍見霍允剛，郁隱淳心裡湧上濃濃的愧疚感。

　　自從兩人那天不歡而散後，他不再時不時找她，見面的機會相對減少了，而他卻憔悴許多。

　　他……真這麼喜歡自己嗎？

　　郁隱淳定定凝視他，思緒繞在他身上打轉，直到他喊了她一聲，她才說明她為何出現。

　　「雨下得太大，聽說北邊的暫時醫療所淹了水，有些需要做外科手術的病人得立刻轉送過來；古醫生半夜通知大家前來支持，所以我與美娜一起坐車過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因為地理位置的關系，雨季時當地會不斷下大雨，各處淹水、甚至形成洪水，都是常態。

　　而在這裡，人手嚴重不足，相互幫忙是大家的共識，雖然她不是醫護人員，但也希望可以給予不同的幫助。

　　暫時拋開兩個人的事，霍允剛了解地點了點頭，郁隱淳卻在不經意瞄到病床上的小病人時，心猛地一凜。

　　那不是和霍允剛很投緣的小女孩Noya嗎？

　　她擔心地問：「Noya怎麼了？」

　　「肺炎，已經給予治療，但需要觀察，今晚也得配合拍痰降低發炎程度，不過我怕她的母親沒辦法……」

　　霍允剛的話還沒說完，便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騷動，原來是古醫生與幾名醫護人員，以及轉送病患抵達了，現場瞬間陷入急診室般的混亂狀況。

　　霍允剛皺起濃眉，現在人手嚴重不足，他必須馬上協助古醫生，卻又不放心Noya……

　　看出他的擔心，郁隱淳開口道：「你放心去忙吧！我可以留下來幫Noya拍痰。」

　　「你知道怎麼做嗎？」

　　雖然古代和現代的醫術不同，但殊途同歸，且前世的她是個小醫女，爹親更是大夫，這種為病人拍痰的護理她並不陌生……但霍允剛並不知道，這時也不適宜提起，於是避重就輕道：「以前做過，沒問題的。」

　　霍允剛思考了一秒，心裡為她願意徹夜照顧小病人的想法，與依舊沒變的善良而感動。

　　但情況緊急，他抑下感動，正聲道：「這不是一、兩個小時就可以解決的事，你真的願意嗎？」

　　她毫不猶豫頷首道：「我知道會很辛苦，但在這個時候，只懂得拍照的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做些什麼。」當然，有部分的原因是為了他，因為她不喜歡看見他憂愁沉重的鎖眉模樣。

　　驚覺內心的想法，她有些錯愕，原來霍允剛的情緒在不知不覺中已牽動著她，她連否認都沒辦法。

　　他深深看著她，眼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感激。「小唯，謝謝你。」

　　她搖了搖頭。「別這麼說。」

　　「必要時可以幫她補充水分，這也有助於化痰。」

　　「放心，有狀況會馬上通知你。」

　　「如果真的累了也說一聲，我會想辦法找人替你。」

　　他說著，凝視著她的眼神裡蕩漾著不容錯辨的溫柔，那眼神，讓郁隱淳的心緊緊一揪。

　　她知道，她的心，再也回不到堅定的初衷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點了點頭，霍允剛看著她，露出欲言又止、想說又不能說的表情。

　　郁隱淳有些好奇，他不經意泄漏的神情下，是想對她說什麼？卻因為此時的狀況不適合多說，她只能把心思放在Noya上。

　　在短暫的眼神交會後，霍允剛定下思緒，快步離開病床。

　　郁隱淳看著他匆忙離開的背影，心下提醒自己趕緊打起精神，為Noya、為霍允剛而努力！

　　在霍允剛離開不到一個小時後，發電機卻突然故障，整間診所倏地陷入一片黑暗中。

　　這場停電，像籠罩在夜空中不斷落下雨絲的烏雲，壓得在場所有人的心沈甸甸的。

　　因為殘忍的是，有幾場手術還在進行中，所有維生用的醫療儀器卻因停電而無法運作！

　　雖然已通知工程師冒雨搶修，但備用電力仍不足，醫生不得不依照病人病情的危急程度，篩選用電量。

　　Noya的狀況原本還算穩定，卻在停電一小時後陷入危機，因為停電，氧氣帳發揮不了效用，讓她又遽咳起來。

　　郁隱淳急得通知護士，護士正巧碰上剛完成手術的霍允剛，在一陣兵荒馬亂的搶救半小時後，終因Noya呼吸道阻塞造成缺氧休克，宣告不治……

　　回天乏術的結果讓郁隱淳的心泛過一陣難言的苦澀酸楚。

　　來到這裡她才深刻體會生命的脆弱，文明與科技在這裡完全沒有發展，一場小病便足以奪命，就算只是個孩子……也躲不過。

　　Noya的母親知道結果後失控地嚎啕大哭，但那回蕩在病房裡的凄慘哭聲卻被房外依舊緊急的救護聲掩蓋過去。

　　郁隱淳來到霍允剛身邊，無法不顫聲問道：「是我的疏忽嗎？」

　　他一愕，訝異她居然這麼想，趕緊說明——

　　「不，氧氣帳能夠釋出氧氣，並有助於稀釋支氣管內的痰液，再搭配拍痰就容易咳出，但突然停電……」嘆了口氣才接著說：「若以中國人的說法來看，是她的命；以這裡……就是阿拉的旨意……但這個狀況如果發生在台灣，或是任何設備齊全的環境裡，根本不可能有事！」

　　他的話狀似豁達，但不難看出，他為這沒能挽回小生命的結果感到沈痛而無力。

　　話一說完，他向前移了一步，想摸摸小女孩的臉，但腳步一移動便察覺踩到某種物體，低頭一看，原來是Noya緊緊握在手中的馬卡龍糖果，掉在地上，他卻把那幾顆糖踩碎了……

　　他頓住腳步，匆匆將那幾顆碎掉的糖果塞進白袍口袋，雙眼定在Noya蒼白的小臉上。

　　突然，軟涼的觸感貼上，他看著貼覆在他黝黑手背上的雪白柔荑。

　　「嘿，你……還好嗎？」

　　仍下著雨的夜晚空氣涼意逼人，他的額角卻因長時間的搶救而冒出熱汗，那寬闊的肩膀也因為他將所有病人的生命扛在肩上，而被沉重的責任壓得下垂，讓她瞧了心疼不已。

　　既然都不是誰的錯，他又為何露出這麼傷心低落的表情？

　　雖然她知道他和Noya投緣，可以理解為她急救的心情，但醫生不是神，不能救每一個人，她真擔心他會被沮喪打倒。

　　「沒事。」他抬起眼望向她，勉為其難扯了扯唇回答。

　　他在未開發國家的行醫經驗豐富，經歷無數次驚心動魄、慘絕人寰的狀況，但這一回，卻無法不沮喪。

　　他是敗在環境，才會失去挽救一個孩子的機會……這更激得他不得不強振起精神，繼續搶救下一個病人！

　　郁隱淳看著他壓抑情緒強振精神，但兩道濃眉卻緊緊揪著，寬唇繃成一條線，實在無法不為他擔心。

　　「如果太累，要不要休息幾分鐘？我去幫你泡一杯咖啡好不好？」

　　「我真的沒事，你去休息吧，我去忙了。」

　　他朝她扯扯唇後，不等她反應，大步朝外走去——

　　天剛亮，大雨停了，破曉的晨曦透過玻璃窗灑下金光，輕輕灑落在Noya稚氣蒼白的臉上，讓她看起來像安詳沈睡的天使。

第十四章

　　郁隱淳並沒聽霍允剛的話休息一下，反而一直留在Noya的病床旁，陪著她傷心欲絕的母親。

　　她的視線定定落在小女孩的臉上，思緒凝滯，緊握在身側的手仍無法自制地發顫著……她真的無法想像，幾個小時前，她還在為眼前這幼小的生命而努力，但才多久的時間，竟在她眼前消逝了。

　　意識到生命的脆弱，她覺得這裡彷佛只是人間煉獄的一隅，那氣氛，讓她有種快要窒息的錯覺。

　　她認為自己需要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於是起身走出病房。

　　在經過臨時急診處時，她卻驚訝地發現霍允剛還在忙著，原本該往前移動的腳步停了下來。

　　此時，有人來到她身邊，輕聲說道：「小唯，幫我把他弄出去，讓他休息一下吧。」

　　她側過臉，看見古醫生的疲倦笑臉。「那……你呢？」

　　「昨晚送來的病人都安置妥當了，我動完最後一場手術後，也到休息室眯了半個小時。倒是那家伙著了魔，完全停不下來。」

　　其實每當面對病人逝去時，醫生心裡都不好受，尤其是熟識的小朋友過世，會讓霍允剛更加覺得自己有義務竭盡所能，幫助其它病患……

　　她點了點頭，卻感到遲疑，由她開口真的適合嗎？

　　「真的要我去嗎？」

　　「阿剛最聽你的話了，不是嗎？」

　　沒想到會從古醫生口中聽到這樣的話，郁隱淳微微一赧，十分心虛。「誰、誰說的……」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阿剛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

　　他直白說著，窘得郁隱淳連忙打斷他的話。「好了，別說了別說了，我、我去叫他就是了。」

　　話一說完，她轉身就走。

　　行走間，不由得想，她對霍允剛來說，真的這麼重要嗎？

　　她若不想再與他有交集，就不應該管他，腦子雖這麼想著，腳步卻自有意識地朝著他的方向移動，然後在霍允剛幫上一個病人換完藥，准備再找事做的空檔，她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把拉住他往休息室走。

　　霍允剛毫無預警被拖出那屬於醫生的角色中，有些錯愕，在看清楚拉著他的人是誰後，張口質問：「你做什麼？」

　　郁隱淳無視他的怒意，直到來到休息室，她才停下腳步對他說：「古醫生叫我喊你進休息室休息一會兒，你去休息，我走了。」

　　她還弄不清楚對他的心情，加上診所裡正混亂著，她不知道該拿什麼態度面對他。

　　雖然她是遵照古醫生的話辦事，且達到目的就要走人，但他仍被她藏在冷漠下的關心所打動。

　　昨夜，他為Noya而低落，卻可以看出，她是真的關心他，這是不是代表，就算他是閻韜的轉世，她也沒辦法拒絕這一世的他？

　　為了印證內心想法，他抓住她的胳臂，緊緊抱住她，用著幾乎令她窒息的悲傷口吻問：「小唯，可不可以陪我一下？」

　　她該推開他，但他語氣裡的無力與悲傷，透著讓人無法抗拒的氣息，緊緊勒住她的心。

　　郁隱淳心裡掙扎許久，才找到聲音說：「你應該進去休息室躺一會兒。」

　　她雖這麼說，卻沒有推開他，這讓霍允剛印證內心揣測，放心地任自己在她的懷抱裡找到放松的理由。

　　他緊靠著她，將身體重量壓在她身上，緩緩開口：「她那麼信任我，我卻……救不了她，只是肺炎啊……」

　　想起那天真無邪、總是追著他討「元氣糖糖」的小女孩，霍允剛哽咽了嗓音。

　　感覺到他的無力、自責，郁隱淳心房顫動，想要疼惜他、安慰他的情緒就這麼洶湧而出。

　　再也管不了該離他遠遠的堅持，她深深看著他。

　　「你昨天不是安慰我，這一切都是阿拉的旨意，若是如此，你又為何內疚？只有神能救贖這一切，結束苦難，但你又不是神，只是個醫生，不能掌握生死，更何況你已經盡力了！」

　　「我懂……只是對這樣惡劣的醫療環境感到無力，也真的舍不得這麼小的孩子……就這麼被奪走性命……」

　　霍允剛眼下有著淡淡的陰影，疲憊盡顯，表情充滿遺憾。

　　郁隱淳語重心長地嘆道：「帶走她或許是神的旨意，無論你多麼努力、多麼不願意，也不能改變結果。」

　　就像她的重生，即便她再努力抗拒，還是改變不了她已在郁舒唯身上重生的事實，注定要再與他相遇、糾纏……

　　聽著她的話，霍允剛閉上眼嘆了口氣，郁隱淳卻發現，他的手仍不斷顫抖著。

　　「你的手……還好嗎？」

　　他扯了扯唇。「可能是暫時從醫生的角色解脫了，一放松身體就發出抗議。」

　　聞言，郁隱淳想起他們剛由台灣准備飛到法國的插曲，當時他因為暈機而病懨懨的，但一遇上需要救急的病患，自身的不適彷佛瞬間被抽離，一心只想救人。

　　如今也是一樣，這讓她不得不佩服他堅強到可以操控自己身體的意志力，也順利瓦解她的堅持，讓那一直被壓抑的心思掙脫束縛，義無反顧地朝他飛去。

　　她動容地握住他的手，語氣充滿心疼。「不要一直把自己當成救苦救難的菩薩，你也是人身肉做的，如果真的累了，就暫時卸下身為醫生的角色，去當個平凡人，行不行？」

　　「行。」

　　霍允剛十分配合地應了聲。

　　在強抑內心情緒後，他腦子昏昏脹脹，即便她的語氣並不溫柔，卻掩不住其中的關切，讓他只想好好感受此刻她難得的溫柔。

　　感覺他的沉默，她試探性地問：「你是不是該進休息室躺一下？」

　　霍允剛遲疑了，其實他有些害怕，怕閉上眼後，出現的會是Noya一臉燦笑，甜甜喊他醫生哥哥的模樣。

　　「你昨天也折騰了一整晚，要不要也進來休息室躺一下？我把躺椅讓給你，好不好？」

　　郁隱淳看著他表情有著期待與忐忑，實在沒辦法硬下心腸說不。

　　也或許在經歷過昨夜後，她也需要他的陪伴，於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答應他的請求。


　　一起進入休息室，郁隱淳反而變成那個被逼著休息的人，在霍允剛忙著替她張羅，確定她可以躺得舒舒服服後，才在躺椅旁的木椅上坐下。

　　他一坐下，被他在匆忙間塞進白袍口袋的馬卡龍糖果卻掉了出來。

　　他抓起糖果，看著曾被Noya握在手上，卻被他踩碎的馬卡龍糖果，心沈痛地揪著。

　　或許太過美好夢幻的東西都容易破碎，不適合生存在這現實而殘酷的世界……

　　他憂郁地想著，卻聽到她開口喊了喊他。「阿剛……」

　　看到他抓起掉在地上的馬卡龍糖果發呆，她的心突然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掐住，掐得她的胸口發痛。

　　她有些擔心，怕他又陷入難過、自責的情緒裡。

　　這樣的想法，毫無疑問地跨過她為兩人設下的界線。

　　那一刻她清清楚楚正視，這一世的霍允剛與閻韜的不同，其實這點由重生後與他相處便知道了，只是她沒有勇氣承認自己一直愛著他。

　　他沒有閻韜的霸氣、蠻橫，卻有他的果斷、堅毅，甚至多了開朗樂觀的爽朗性子，她幾乎可以想見，和這樣一個男人談感情，會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上天是不是為了彌補她前世的為愛煎熬，所以早就安排好這一切，才讓她重生，再遇上他？

　　郁隱淳迎向他詫異的眼神，大抵可以猜到他的想法，她試著不理會他的反應，只是看著他手上的馬卡龍糖果問：「我可以吃一顆嗎？」

　　霍允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說著她坐了起來，在他寬厚的掌心裡拿了一顆馬卡龍糖果，撕開包裝紙，揀了幾塊碎糖片塞進口中後，再將剩下的幾塊遞到他唇邊。「你也應該吃一個。」

　　這個動作很親密，但她的神情很自然，他被動地張開嘴，吃下她送到嘴邊的糖片，嘗到甜甜的滋味在舌尖漫開；那股甜味，彷佛竄進心頭，為冰冷的心注入一股暖流，讓他整個人暖了起來。

　　看著他吃下，郁隱淳才問：「怎樣，Noya的元氣糖有沒有替她最喜歡的醫生哥哥補充到元氣？」

　　他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苦笑著搖頭嘆息。「小唯，謝謝你為我做的，但這並不是一顆糖就能——」

　　他的話才到嘴邊，她卻突然捧著他的臉，輕輕在他剛毅的唇上落下一吻後，再拉開兩人的距離，紅著臉害羞地問：「這樣能不能多給你一些元氣？」

第十五章

　　她要那個開朗樂觀的熱血男人，在最艱難的環境下也能笑著，帶給人們希望，不要一直陷在低落憂郁裡。

　　所以她忍不住吻了他，希望能讓他感受到，即使發生了不好的事，她也會一直在他身邊。

　　只是當腦中的想法真正付諸行動時，她卻因為他陽剛的男性吐息而有些眩暈。

　　他的氣息如同天羅地網般籠罩著自己，她竟感到灼熱沸騰……

　　如此強烈的反應讓郁隱淳驚惶不已，不確定這麼大膽的投懷送抱到底對不對？

　　霍允剛錯愕地看著她，恍然認定，他一定是在作夢，否則一向視他為困擾、恨不得兩人離得遠遠的，永遠都不要有交集的女人，怎麼會主動吻他？

　　他想確認，卻什麼都還來不及感受，她便退開了。

　　霍允剛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全身緊繃地僵聲問：「你……你剛剛……做了什麼？」

　　她的原意很正面，但被他一問，她竟窘得說不出原因，只能尷尬地轉移話題。

　　「你忙了一整晚，也沒吃早餐，要不要我幫你張羅？」

　　霍允剛知道，如果剛剛她的主動不是他的幻覺，那就是他們之間有什麼改變了，否則依她的個性，不會做出這樣大膽的舉動。

　　這樣會讓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定定凝視著她。「為什麼……」

　　不只剛剛的吻，還有在Noya死後，她對他的關切，在在讓他覺得，這一切，會不會只是對他的同情？

　　當這樣的想法閃過，他下意識地開口問道：「也許這一切……只是因為同情？」

　　這是他唯一想得到的答案。

　　被他誤解，郁隱淳急惱地說：「怎麼可能是同情？」

　　「如果不是同情……那是什麼？還是像醫生給予失去生存意志的病人安慰與鼓舞，讓他重振精神，繼續抵抗病魔？」

　　如果不是同情，那除了這點他真的也想不到了。更何況她的鼓舞確實很受用，讓他又有勇氣再為他的病人們擋去一切災病侵擾……

　　但當問出話的同時，他的一顆心懸在胸口不上不下，難掩期待，期待會由她口中聽到不一樣的回答……

　　郁隱淳看著他那神情，竟無由來想笑。

　　像是上天為了懲罰霍允剛前世愛她愛得太橫霸，所以這一世才讓他愛得如此卑微。

　　那祈求得到她愛的模樣，讓她終於願意放下心防，好好感受這一世的他。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郁隱淳短短一句話，讓霍允剛的心震蕩得厲害。

　　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意思是……他想要她的愛，她也願意給嗎？

　　話未問出口，但那張含羞帶怯的臉兒就在眼前，半垂的眼眸，微彎的笑唇，流轉無限觸動他心弦的風情。

　　他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不確定地開口：「你的意思是……你願意當我的……女朋友？」

　　兩世為人，郁隱淳都未經歷過告白與確認心意的這一刻，真要開口說出，她還是拋不下矜持。

　　偏偏霍允剛被她拒絕怕了，又再次確認，讓她羞得一張臉紅得像西紅柿，瞋了他一眼。「對啦！有些話明白就好了，為什麼非得說出來……」

　　霍允剛因為她的嘟囔失神了好幾秒。「為什麼？」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真的被她搞得生了心魔，郁隱淳會認為他是故意逗她，硬要她親口承認對他動了心。

　　強忍住羞意，她一鼓作氣道：「因為你夠好，你讓我有想要與你談戀愛的想法。」

　　如願聽到答案，霍允剛一掃陰郁揚起一抹微笑，下一瞬便情難自禁地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郁隱淳還來不及抗議，便聽到他的聲音悶悶地在她耳畔響起。「小唯，謝謝你。」

　　「有什麼好說謝謝的？」被他攬在懷裡，她先是不習慣的一僵，慢慢才放松，沒好氣地回了句。

　　「因為你是上天給我的禮物……在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就知道，你是我最想要的禮物，我會好好珍惜的。」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尋尋覓覓，如今終於得到了。

　　聞言，郁隱淳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心裡卻有一種淡淡的甜緩緩逸出，滋潤著她。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羞聲道：「我知道你會。」

　　他不是閻韜，是霍允剛，更是個想愛她也會愛她身邊所有人的好男人。

　　聞言，他將她抱得更緊，昨夜經歷的傷痛、沮喪雖不能完全釋懷，卻因為眼前這柔軟的懷抱而被撫慰……他低下頭，回以她一個溫柔的吻。

　　那不帶半點激情的吻，卻讓她的臉更紅了。

　　她害羞的可愛模樣讓他不禁再度湊近，輕啄她的嘴角一下後，再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

　　「小唯，你能來這裡真是太好了。」

　　其實每一次參與MSF的活動，總會經歷許許多多在台灣不可能遇到的狀況，能幫助人，心雖是滿足的，但最後卻還是渴望回家，讓硬繃著、撐著的神經完全放松。

　　但這一次，因為有她，就算身心倶疲，他也被撫慰了，得到繼續向前的力量。

　　郁隱淳還來不及開口，他的唇便重新貼上，依舊溫柔的吻，帶著虔誠與感激，讓她禁不住用同樣的情緒回應。

　　她也覺得，能與他走這一趟意義非凡，除了能幫助很多人，也讓她認清自己的感情，讓重生後的情感有了歸宿。

　　吻後，他把臉擱在她的頸窩，用冒出胡渣的臉摩挲嫩嫩的頸項，雖然刺得她有些不舒服，但那份親密仍讓她嘴角不自禁揚起沈醉的笑，享受著這難得的平靜……

　　經由昨夜的兵荒馬亂，累的不只是霍允剛，還有進休息室「安慰」的郁隱淳。

　　取得共識後，霍允剛抱著她，而她竟在他溫暖的懷抱裡睡著了。

　　只是躺椅設計給單人使用，硬擠了兩個人，真的不太舒服。

　　尤其是高大的霍允剛躺上去不到十分鐘，便有身軀僵化的錯覺，但即便如此，仍不想動，因為他懷裡躺了個熟睡的女人，而他不想吵醒她。

　　他定住不動，只是垂眸靜靜看著她因熟睡而柔軟的臉，心裡的幸福感泛濫成災。

　　他是真的以為，自己可能沒希望追到她了，卻沒想到，原來她一直觀察著自己……

　　不管之前她說的前世牽扯是真是假，他前世是不是霸王閻韜都無所謂，至少他贏得了她的心。

　　思緒略定，他看著她安心地躺在自己懷裡，忍不住拿起手機拍下這個畫面，再設成桌布。

　　突然，懷裡的人兒蠕了蠕，他還來不及反應，便發現她睜著眼，一臉迷茫地看著他。

　　「醒了？」

　　聽到他略沈的嗓音，郁隱淳初醒時仍模模糊糊的思緒陡地散去，她一臉一尬困窘，不解自己居然被他抱著沒多久，就這麼睡著了？

　　再想起睡前兩人說的話，以及起了變化的關系，她就渾身不自在，心裡頓時五味雜陳。

　　她與他，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想到這一點，她心裡竟有著早該這麼做的踏實感。

　　這樣的想法讓她不由得想，或許這便是上天再讓她重生的意義，要她與同一個人再愛一回，體會愛的真諦。

　　不知她內心的情緒起伏，霍允剛理所當然地開口：「昨晚你一整夜沒睡，會睡著並不奇怪。」

　　「那……我這麼壓著你，你怎麼沒喊醒我？」看著他的醫生白袍被她壓得縐縐的，她紅著臉，有些愧疚。

　　「其實你抱起來像抱枕，沒什麼重量，挺舒服的。」

　　好吧，她不否認，兩人毫無芥蒂、不含半點揣測的懷抱真的很溫暖、很舒服，但被形容成抱枕，她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你這顆元氣糖等於蠻牛，讓我精氣神十足！」他咧著嘴笑，眉間的憂郁因此淡了許多。

　　他的語氣誇張，卻如實傳達自己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讓郁隱淳的心快融化了。

　　「如果是真的，你就要好好保重，別再讓我擔心了。」

　　被她關愛的情感再次衝擊，霍允剛目光溫柔地深深凝視著她，點點頭，緊緊握住她的手。

　　「無論前世的我是多麼惡霸，讓你多麼受傷、難過，這一世，我們重新再來過，我不會讓你受一丁點委屈！」

　　雖然他不敢說前世今生那一套是不是真的存在，剛聽到的時候也很難接受，但他會找時間再好好與她聊聊，試著理解，郁舒唯深信前世今生的真正原因。

　　不管這是真是假，愛她、疼她，是他唯一的堅持！

　　郁隱淳知道他一直對她很好，就算經過幾世輪回，抹滅的只有過去的殘暴，對她的疼寵沒有減少半分。但聽著他堅定溫柔的承諾，仍感動得紅了眼眶，不由得期待今後將與他共度的日子……

第十六章

　　轉眼又過了幾天，因為霍允剛有個不用值守的空檔，所以約了郁隱淳一起到Noya家，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Noya家離診所不遠，走路約二十分鐘，雖然整個上午都沒下雨，但飽含水氣的泥地，還是讓人走起路來不得不小心翼翼。

　　兩人好不容易到了Noya家，Noya的母親一看到霍允剛似乎有些驚訝，隨即激動地上前抱住他。

　　霍允剛有些訝異，他其實抱著愧疚的心前來，也做好被家屬責怪的心理准備，卻沒想到，得到的卻是充滿感激的擁抱。

　　雖然語言不通，僅能用簡單的英文溝通，但透過肢體動作以及Noya母親的表情變化，霍允剛真正從自責的牢籠中掙脫。

　　接著，Noya的母親又拿出一本畫冊給他，裡頭全是Noya的畫，其中一幅以彩色蠟筆畫著高大、滿是笑臉的醫生，醫生身邊還有好多馬卡龍糖果。

　　不用說也知道，Noya畫的是他，而紙、蠟筆則是美娜給孩子們的禮物……

　　在他們決定前來這個地方時，曾想過要帶給這裡的孩子們什麼禮物，卻沒想到，在無形中他們就已溫暖孩子們的心。

　　Noya的母親把那幅畫送給他，離開Noya家後，霍允剛一直盯著那幅畫，心緒起伏不定。

　　側眸瞥著男人悶悶的憂郁神色，郁隱淳心疼地握著他寬厚的大手，安慰道：「其實你給了她一段很美好、很快樂的時光，這已經是無價之寶了。」

　　「是。」

　　霍允剛釋然地長吁了口氣，對她扯出笑。「回台灣後，我再拿去裱框，掛在我在醫院的看診室裡。」

　　她點了點頭，然後因為他的話才突然想起，他們在這裡的時間似乎剩不到一個星期了！

　　「我們還有幾天就要回台灣？」

　　霍允剛好笑地瞧著她驚訝的反應，調侃道：「你現在才發現喔？雖然你一來就水土不服，但適應力不錯，很適合加入MSF。」

　　想起初來幾天的不適，她打了個哆嗦。「如果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水土不服，我需要好好考慮，再決定要不要加入。」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

　　「有我在，我會罩你，你不用怕。」

　　她沒好氣瞋了他一眼，威脅道：「姑婆一直希望我留在台灣別再到處走，如果她知道你慫恿我加入MSF，一定會大扣你的分數！」

　　他對她的威脅恍若未聞，一臉得意。「如果姑婆知道我追到你，一定會樂得合不攏嘴，贊我好爭氣。」

　　「哦，我就知道你和姑婆之間有鬼……」意外探得實情，郁隱淳推了他一把，害得他拿在手上的畫不小心飛了出去。

　　「唉呀！畫！」

　　地上一片濕濘，她不希望那麼珍貴的畫掉到地上弄髒了啊！

　　想到這一點，她急步上前，伸長手想抓住那幅畫，卻腳下一滑，整個人失控地往前跌。

　　霍允剛見狀，想拉住她卻還是晚了一秒，只能在她跌到地上之前，上前拉她一把，焦急地問：「怎麼樣？跌痛沒？」

　　她驚魂未定地搖了搖頭，唇角卻揚起一抹笑。「幸好抓到畫了，若弄髒了，我會很愧疚的！」

　　見她上衣、褲子全是泥，嫩白的臉上也被噴了好幾滴，弄花了臉，他心疼又擔心地低斥。「畫就算髒了，也不影響這幅畫對我的意義，倒是你，如果因此受傷怎麼辦？」

　　這一點她的確欠缺考慮，但還是不後悔救那幅畫。「至少我沒事，又讓畫毫發未傷，很值得啊！」

　　「傻瓜！」

　　他輕斥了聲，一把圈住她的腰，將她帶進懷裡，這個動作惹得郁隱淳心慌地叫出聲。

　　「呀……我身上是髒的——」

　　霍允剛卻不做響應，直接捧住她的臉，低頭深深吻住她，讓緊靠著她的自己也跟著沾了滿身泥濘……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團隊忙著進行交接工作，但病患並沒有減少，意外更沒少過，所以團隊處在比剛來時更忙碌的狀況裡。

　　天色已暗，沈甸甸的墨色雲層壓得又厚又重，屋外的雨彷佛怎麼也下不完似的。

　　看著那天色，原本早該回宿舍休息的郁隱淳憂心不已，望著身旁的霍允剛說：「雨下得這麼大，今晚不會回不了小土屋吧？」

　　一方面是怕雨繼續下著會醸災，一方面也是擔心他們回不去。

　　供團隊休息睡覺的小土屋宿舍雖沒多豪華，但至少比診所的休息室還要舒服。

　　霍允剛可以明白，在忙了一整天後，最希望的莫過於可以吃下熱騰騰的晚餐，再洗個澡、好好睡個覺——看似基本的需求，在當地卻顯得彌足珍貴。

　　見她一臉擔心，他攬過她的肩，讓她靠在懷裡。「就算真的回不去，我抱著你睡，保證讓你安心又舒服。」

　　突然被他攬進懷裡，郁隱淳緊張地張望著四周後，輕輕推開他。「會被人家看到啦……」

　　她的反應，讓兩人頓時變成偷情男女，霍允剛好氣又好笑道：「有什麼關系，反正大家都知道了。」

　　聞言，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們怎麼會……」話到嘴邊，看著男人的表情，她尷尬地赧紅了臉。「噢霍允剛，你怎麼可以這麼大嘴巴！」

　　雖然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大家都很熟了，但她與霍允剛的愛情是在這裡才有了結果，總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好像他們來這裡擱著正事不做，忙著談戀愛似的。

　　霍允剛的想法卻正面許多，他大方承認。「我因為愛情的滋潤，才能朝氣蓬勃、無堅不摧、越戰越勇，這全部都是你的功勞，不是嗎？」

　　以往只有看到病人健康出院時所展露的感激笑容，肉體的疲累才會一掃而空；但近來，只要想起郁舒唯，他就像充飽能量的電池，事事帶勁，這還不是她的功勞嗎？

　　相戀後郁隱淳才發現，霍允剛善於發現別人的優點，且不吝把稱贊掛嘴邊，這一點雖不只對她，卻仍讓她感到難為情，又無法不歡喜。

　　她有些靦腆地瞋了他一眼。「在決定在一起前，你就是這樣的人了，關我什麼事？」

　　「總之，不用爭論，你是我的元氣糖就對了。」他下了不容置疑的定論。

　　郁隱淳還想說些什麼，卻看到當地的機具技術人員匆匆走進來打斷他們的對話。

　　「阿剛，雨下得太大，我們需要人手出去視察。」

　　醫院附近幾條對外道路旁邊都有溪流，一旦雨下得太大，就有溢滿的可能，不能掉以輕心。

　　霍允剛點了點頭，收斂起輕松神態。

　　「知道了，我跟你去。」

　　郁隱淳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一顆心不禁提了起來，懸在心口。

　　天色已經暗下，雨卻沒停，天地黑暗一片，待在室內看著外頭的雨就已經讓人感到不安了，更何況到外頭去？

　　看出她的擔心，霍允剛朗聲安撫道：「沒事的，不過是出去巡巡看看，不會花太多時間，你不用擔心。」

　　然而在這裡，即便是一點看似平常的小事，都沒辦法讓人放心。但就算是如此，她也不能制止他出門。

　　「你自己小心一點。」

　　「收到！」

　　被心愛的女人牽掛著，霍允剛心裡、眸底始終藏著笑意。

　　「等雨小一點，你就搭其它人的車先回宿舍休息，回來後我再去找你。」

　　「你不是說不用花太多時間嗎？那我等你一起回去。」

　　在一起後，霍允剛恢復剛追求她時，總是纏著她的行徑，只要覷了空，一定往有她在的地方鑽，害得她不知不覺被制約了，開始習慣他的存在，甚至依賴著他。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這樣的轉變，她一定不會相信，原來自己也這麼黏人，不願放過與他在一起的機會。

　　他猶豫了一下。「時間不一定，你還是別浪費時間等我。」

　　「可是……」

　　不等她說完，霍允剛在她頰邊落下親吻後，愛戀不已地摸摸她的臉，才說：「晚點見。」

　　突然被他親了一下，她在他的目光凝視下漸漸臉頰泛紅，霍允剛心裡一陣騷動，恨不得抱住她，給她一個纏綿的吻別。

　　想是這麼想，但理智打斷他內心的想望，讓他暫時拋開個人情愛，去辦重要的事。

　　郁隱淳還來不及害羞，便看到霍允剛笑著轉身離開，邁開矯健沈穩的步伐，漸漸拉開兩人的距離。

　　在他身邊，他從不因這時時充滿意外、需要救急的環境而感受到壓迫感，總是從容不迫，令她也跟著和緩下來，就連這一刻也是。

第十七章

　　郁隱淳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心底被他的這份小小體貼感動著。

　　郁隱淳從不知道，等待原來是這樣難熬的一件事。

　　回到宿舍區吃過飯、洗過澡後，若有空閑她會寫寫日記；但今晚，她怎麼也定不下心寫日記。

　　看了看時間，已經半夜一點了，距離他離開的時間過了七、八個小時，不安的情緒在心中翻騰著。

　　去了這麼久，是視察的地方出了什麼狀況嗎？不然怎麼會拖到這麼晚了，還沒有看到他出現。

　　心裡愈是焦躁不安，時間就過得愈慢，一分一秒都彷佛是漫長的經過，讓她分外難熬。

　　她不由得想，她多久沒有這樣的心情了？

　　猶記前世，閻韜每每親自領兵出征，就算十天、半個月未回王宮，她也鮮少有這樣的心情。

　　或許是閻韜武功高強又太過驕傲自負，天下少有能害他的人，所以她根本不需要擔心，也因為壓抑情感，也不敢擔心。

　　但霍允剛不同，他雖也剛強堅毅，卻總把別人的苦難擺第一，完全忘了自己，讓她不由得為他擔心。

　　她惴惴不安，沒一刻能定下心，也在這一刻才明白，她對霍允剛的感情，竟比她所以為的還要深。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郁隱淳真的累了，淅淅瀝瀝的雨聲與空氣裡的爽涼濕意讓她眼皮發沈，趴在屋內的小方桌上昏昏欲睡。

　　驀地耳邊一熱，平穩低沈的聲音撞入耳底。「嘿，睡著了嗎？」

　　郁隱淳猛地睜開眼，看見男人近在咫尺的俊臉，吐出的呼息沁入她的呼吸，攪成一團暖意，她的嘴角扯開一抹如釋重負的笑。

　　「你終於回來了！」

　　吐出那滿是喜悅的語句，她伸出雙手拉下他的脖子，仰起頭來吻他，感受他的溫度，確定他的存在。

　　沒料到她會突然吻他，霍允剛先是一愣，下一秒用手托住她的後腦勺，將對她的滿腔喜愛，藉由這個吻，深深傳達。

　　激烈交纏的唇舌，混著彼此呼息，交織出濃烈的情欲，理智隨時會被勾挑起的情火燃盡。

　　但剛從外頭回來，霍允剛淋到雨的頭發微濕，在剛毅的唇瓣熱情地碾摩她的唇、與她唇齒糾纏時，不斷有水珠滑入，郁隱淳即便動了情，也無法漠視地將他推開，結束這個吻。

　　突然被推開，他的眼神依舊迷離，神思還未從吻她的美好中抽離。

　　「你不是穿了雨衣、撐了傘？怎麼頭發還濕成這樣？」

　　她輕蹙著眉，不斷拿自己的袖子撥著他額前的濕發，接著又問：「怎麼去那麼久？有什麼突發狀況嗎？」

　　難得她會主動獻吻，他還沒好好享受，卻被推開，緊接著一連串問題像桶冷水從頭澆下，讓霍允剛不得不回到現實。

　　「不能等吻完再問嗎？」他苦笑著。

　　郁隱淳瞋了眼他欲求不滿的模樣，沒好氣地說：「我擔心你呀！就快回台灣了，萬一感冒怎麼辦？」

　　坦白說，這些日子以來她發現，霍允剛除了在專業上十分出色外，某些方面卻像個大男孩。

　　雖然對病人很細心，對她更是照顧呵護得無微不至，但對自己的事倒不怎麼上心。

　　拿現在來說，她摸著他的衣服，雖沒濕透，卻有濕氣，怎麼說都該馬上換掉，他卻先跑來她這裡。

　　她應該為他同樣掛記彼此而開心，但還是希望他在掛記她的同時，也要懂得保重自己啊！

　　吻不夠的那股悶氣因為她的關心，頓時被歡喜取代，霍允剛咧嘴回道：「不用擔心，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嗎？」

　　「你應該換完衣服再過來找我。」她理智地說出想法。

　　「我就是知道你會等我，才先過來，況且我也沒濕——」

　　原來，急著想見到對方的人，不是只有她！

　　郁隱淳搶話道：「雖沒濕透卻有濕氣，你先把衣服脫了，我到你那邊幫你拿件干爽的衣服。」

　　說著，又想起自己在保溫瓶裡泡好了熱奶茶，准備讓他回來喝一杯添上溫暖，立刻小跑步到茶幾邊。「熱奶茶可能沒那麼熱了，但應該還溫著，我先倒一杯給你。」

　　她邊說邊倒熱奶茶，霍允剛則被她一心一意為他著想的行為煨得心裡暖洋洋，對她的喜愛泛濫成災。

　　他大步跨上前，由後抱住她的腰。「不用換衣服，不用喝熱奶茶，抱著你就可以給我一整夜的溫暖了。」

　　感覺他堅實的胸膛貼上，呼出的氣息一絲一縷全撫在她脖頸、耳根，像是無數雙愛撫的小手，讓她的身子渾身發麻。

　　她不禁猜想，這話……是不是有別的意思？

　　想到這一點，腦子自有意識地上演各種令人害羞的畫面，讓她慌亂得連話也說不清。

　　「你……你不可以在這裡過夜！這、這裡……突發狀況不斷，讓別人找不到你，卻在我這裡找到……不、不太好啦。」

　　他看著她羞慌了的反應，忍不住逗她。「在你這裡過夜是不好，只是……你想到哪裡去了？」

　　心思被窺探，她的臉頓時一紅，急回道：「我、我哪有想、想到哪裡去？！」

　　他笑得眉眼彎彎，語氣頗為無奈地在她耳邊輕語。「我也想『吃』掉你，不過……回台灣再說，在這裡……天不時地不利……不合適。」

　　只要一想到他剛剛只是在她耳邊說話，她就敏感地一顫，嫩白的頸耳甚至染上粉櫻色，那誘人春色，如何不讓他心猿意馬？

　　郁隱淳因為他的話全身陡地一僵，卻聽到他接著又說：「不用這麼緊張，我逗你的啦！」

　　聞言，她松了一口氣，他卻文風不動，沒有要離開的打算。

　　「那你還不放開我，我去幫你拿衣服換上。」

　　他高大的身軀靠著她，有些沉重，但卻很溫暖，帶給她說不出的安全感，讓她也有些不想動。

　　「讓我再多抱你一下，再一下下就好了。」他回答，語氣裡帶著幾分耍賴。

　　聽著他極度依戀的語氣，雙臂還將她圈得緊緊的，似乎真的很舍不得放手，她拿他沒辦法，只能自動轉過身，與他面對面擁抱。

　　他想擁抱，那就抱個夠，反正她也需要他的溫暖。

　　感覺嬌軀柔順地依附著他強壯的身軀，霍允剛喃聲道：「真希望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

　　聽到他的低喃，她沒好氣地問：「你不想回台灣喔？回台灣我們才可以有更多時間相處，才可以像一般男女朋友，約會吃飯、看電影，不是嗎？」

　　美好的遠景隨著她說的話勾勒出，他像個孩子似地笑開，眼睛裡閃燦著興奮的光芒。

　　「那回台灣後，等醫院做好安排，我馬上把門診班表給你，讓你隨時可以掌握我的時間，再分配你自己的時間，和我約會。」

　　「嗯！」

　　被霍允剛的情緒感染了興奮的心情，郁隱淳對他微微一笑，開始期待屬於兩人的未來。

　　回台灣後，霍允剛回到工作崗位，郁隱淳則邊整理相片，邊在姑婆郁馨香的店裡幫忙。

　　然而出乎郁隱淳意料的是，真正回到台灣後，她與霍允剛卻不像當初約定的，有時間約會吃飯、看電影。

　　她始終沒拿到霍允剛的班表，當中只通過兩次電話、見過一次面、發過幾封簡訊，之後他就忙得神龍不見首尾，活像人間蒸發，讓她幾乎要以為，兩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只是她的想像。

　　郁隱淳表面上沒說什麼，心裡卻有些哀怨。

　　顯然，霍允剛有了事業就忘了她這個女朋友，若要問在他心中的排名，她一定是倒數的分。

　　只是哀怨歸哀怨，她知道他這麼忙是為了醫院的事，在從非洲回台灣的航程裡，他就提醒過這一點。

　　所以她決定乖乖嚴守本分，當個體貼男人的好女人，不打電話吵他，問他什麼時候才可以見面。

　　在撕掉當月日歷的最後一張紙後，郁馨香受不了孫侄女魂不守舍、一臉棄婦的模樣，叨念著：「小唯啊，去打給阿剛，告訴他店外檐廊下的燈壞了，你讓他過來修一修。」

　　聞言，郁隱淳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臉錯愕。「姑婆……」

　　「好不容易等到有男人要你，我們家才有免費長工，姑婆當然要好好利用一下啊！」

　　郁隱淳強顏歡笑道：「他在醫院忙得天翻地覆，每天和生死賽跑，回家一定累癱了，不要叫他來做這種事啦！」

　　話說完，她就要去拿電話簿找水電行的電話。

　　郁馨香快手擋住她的動作，堅定地說：「我知道他是大醫生，但就算這樣，也該有吃飯睡覺的時間吧？這麼丟下剛交的女朋友不聞不問，是打算斷了七情六欲嗎？」

第十八章

　　撇開回來後他來過店裡一次，向她問安，親手將孫侄女完好無缺地交給她，之後他卻消失了整整一個月。

　　這哪是熱戀中的男女該有的表現？

　　唉，雖然明知阿剛一定是為了工作忙得沒日沒夜，但她身為小唯的姑婆，又見小唯如此失魂落魄，難免有私心。

　　「話是這樣沒錯，但……」

　　瞧孫侄女一臉為難，郁馨香果斷道：「姑婆就算沒嫁過人，也知道什麼是婦德，只是你很奇怪捏，還沒嫁人就想當體諒男人、識大體的女朋友？不怕男人被小三拐跑喔？」

　　「他才不會……」她最近陪姑婆看了好多電視劇，連前一陣子很紅的「犀利人妻」都挖出來看，所以她懂小三的厲害。

　　這對前世被獨寵、不須耍手段也吃立不搖的正宮王妃來說，她生嫩得不用多費心機就會被扳倒；若是出現在「甄嬛傳」裡，一定是那個開場不到幾分鐘，就被華妃賜一丈紅的妃子！

　　不過她相信霍允剛不是那種會劈腿的男人，所以並不擔心，只是在東非時無論多忙，有空閑時兩人一定會膩在一起，如今依賴感頓失，她真的難以習慣。

　　雖然他已事先說明過了，然而她還是低估了他回國後的忙碌情形。如今再聽姑婆提起，她是不是可以……是不是可以小小任性一下？

　　「我等一下打他的手機，看怎樣再跟你說。」

　　郁馨香滿意地點了點頭。「最好晚上就給我撥空過來換好燈，帶你出去吃飯、看電影。年紀輕輕的，成天黏著我這個老太婆，你不膩我都煩了。」

　　郁隱淳知道，姑婆是心疼她，才會說反話，當初不也是要她拍完這次的醫療紀錄就留在台灣陪她？

　　在她拿起手機准備撥電話時，突然響起的清脆鈴聲害她嚇了好大一跳。

　　「噢，說曹操，曹操就到？」郁馨香難得八卦地湊到她身旁問。

　　郁隱淳也以為是霍允剛，但在看到來電顯示時，心裡浮現小小失望……來電的是學姐佟亞熙。

　　見狀，郁馨香沒趣地走開，她接起手機立即聽到佟亞熙精神飽滿的聲音由手機另一端傳來。

　　「小唯！」

　　她強振起精神回道：「學姐，應該收到相片的檔案了吧？」

　　「早就收到了，長官們對你的相片贊不絕口，評價很高喔！」

　　「那就好。能為MSF效力是我的榮幸。」

　　真正走過一趟，看過在未開發國家生活的一切，她不得不訝異，在這先進的時空裡居然還存在這樣的地方，貧窮、飢餓、戰亂……彷佛時間停留在當地，一直未前進。

　　幸好還有像MSF這樣的組織存在，能將小愛彙集成大愛，讓更多人遠離苦難。

　　「對了，收到我的喜帖了嗎？」

　　喜帖？

　　郁隱淳一愣，隨即驚訝地問：「學姐要結婚了？」

　　「嘿呀！找到對的人就給他定下來嘍！」

　　佟亞熙幸福地答，接著不解地問：「咦，我不是把喜帖寄給阿剛了嗎？他沒告訴你嗎？」

　　霍允剛是MSF裡的小紅人，聽說多年來各國長官都想為他作媒，卻被他一一婉拒，最後會與郁舒唯瞧對眼，讓大家頗為驚訝。

　　兩人在一起的事，還在MSF裡掀起不小的騷動呢。

　　提起霍允剛，郁隱淳心一悶，語氣有些落寞、尷尬。

　　「我們……我們最近都沒見面，所以我不知道你要結婚的事，也沒拿到你的喜帖。」

　　她與霍允剛回台灣後，反而變得「生疏」，這情形根本讓她難以啟齒，兩人是男女朋友的關系。

　　而關於學姐交代的喜帖，他卻連提都沒提，更讓她無言以對。

　　到底在霍允剛心裡，她算什麼？

　　聞言，佟亞熙隨即反應過來。

　　「可能是阿剛回台灣後太忙了才會忘記吧？不過沒帖子也沒關系，到時你再和阿剛討論一下，看是要來我老家那場流水席，還是要來香港場，不管如何，你和阿剛到時要一起出現就對了！」

　　郁隱淳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她與霍允剛沒有聯絡已經好一段時間了，她還能和霍允剛一起參加學姐的婚禮嗎？

　　話懸在嘴尖，她卻不敢說出口，就怕成真。

　　難道他們之間就要這麼莫名其妙地結束嗎？

　　郁隱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結束與佟亞熙的對話，只覺得心口壓了塊沈甸甸的大石頭，壓得她難以呼吸。

　　突然，一杯彌漫著洋甘菊香以及莫名香草味的花草茶出現在面前，她抬頭看了為她送上茶的人一眼，鼻腔不由得發酸。「姑婆……」

　　郁馨香隱約聽到孫侄女講電話的內容，大略了解發生了什麼事，知道她現在心裡一定不好受。

　　她柔著嗓，安撫地拉拉孫侄女的手說：「先喝杯熱茶。」

　　郁隱淳接過熱茶，捧著茶杯，煨暖的手心溫度彷佛舒緩了她心頭難受的情緒。

　　她思索了許久才開口。「姑婆，你覺得我應該主動去找阿剛嗎？」

　　原本霍允剛從她的生活中消失，就讓她有些不好受，又聽到佟亞熙的話，她更是不安又沮喪。

　　「當然！姑婆橫豎想了好久，阿剛實在不像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我瞧也該是你主動出擊、一探究竟的時候了。」

　　郁隱淳定下心想著姑婆的話，再問過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後，心裡有了決定——


　　在當晚，郁隱淳心裡便有了主動找霍允剛的決定，但打了他的手機，仍一直轉入語音信箱。

　　她不死心發了簡訊，問他什麼時候能見面，過了一陣子才有了響應，卻是十分簡短的回應。

　　他說他最近很忙，等忙完再找她。

　　郁隱淳盯著那句短到不行的簡訊，心裡的不安漸漸擴大，最後連打電話的勇氣也失去了。

　　沮喪了好幾天，在郁馨香半鼓舞半催促下，她才發現，她對霍允剛的了解少得可憐。

　　是，一起在非洲的那段期間，他們朝夕相處，她看到他無私為一群陌生人奉獻大愛，還有遇事時的每一種情緒反應，都是他最真實的一面，但……並不是全部的他。

　　回到台灣，這片他們駐足生活的土地，她卻對這一部分的他完全不解。

　　大至他住哪裡？家裡有什麼人？小至他平常是不是開車上班？下班後他會從事什麼休閑？她沒有一樣知道。

　　她甚至無法得知，在這麼忙碌的狀況下，他有沒有好好休息？該不會餓了就隨便以面包果腹吧？

　　也就是因為這樣，在他完全不主動聯絡的狀況下，她只能到醫院拿他的門診表，照著上頭的時間尋人。

　　用這樣的方法找他，讓她覺得自己失敗到極點，偏偏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有什麼方法可以找到他。

　　拎著親手熬煮的雞湯，來到霍允剛的門診，郁隱淳聽著自己的一顆心因為緊張、期待而怦怦亂跳。

　　她不知道霍允剛見到她會有什麼反應，會生氣嗎？還是像在非洲時，一見到她便開心地咧嘴燦笑？

　　腦子胡亂冒出一堆想法，讓她的心情紛亂不已。

　　懷著這樣的心情，她終於來到霍允剛的看診室門外，也才發現，霍允剛的病人多到誇張，簡直可以用門庭若市形容。

　　她擠到門診邊最不起眼的角落等待著，卻總是不經意聽到人們將他捧上天的評價，難怪他會成為這家醫院的當紅醫生，門診掛號總是爆滿。

　　如今親自印證他有多出色、多優秀，郁隱淳那顆緊張的心便揪得愈緊。

　　她只是一抹來自古代的靈魂，憑仗著前世他對她的依戀，讓他產生莫名的情感，若是緣盡了，那份喜歡淡了，她是否會如同那些被皇帝冷落、遺棄的妃子，漸漸被淡忘？

　　這樣的想法不斷在腦中翻滾，一個小時過去、兩個小時過去，直到看診人潮漸漸散去，看診人數歸零，護士出來將看診醫生的名牌抽掉，換上下一個醫生的名字。

　　見到那情景，郁隱淳急急趨前問：「呃……護士小姐，可以請問一下，霍醫生離開了嗎？」

　　以為郁隱淳是一般病患，護士笑容可掬地答道：「對呀，霍醫生已經看完診離開了。」

　　「走了？可是……我沒看到他出來啊？！」她懊惱不已，肯定是因為她太沈浸在胡思亂想中，才沒看到他離開。

　　護士看著這名出塵纖雅的美麗女子，猜想她是不是崇拜霍允剛的粉絲之一？

　　跟過霍允剛門診的護士都知道，每逢霍允剛到醫學院演講一次，就會有醫學生或小菜鳥護士拜倒在他的白袍下，借故接近他，甚至請護士傳話、遞信、要電話、轉送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