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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翎]勾魂使的債主(惡魔的交換禮物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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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00:00:43 |倒序瀏覽 | x 2
勾魂使的債主(惡魔的交換禮物之一)作者:白翎

作為政治人物,沐向暘對隱私和身邊的人事物都很小心謹慎,
要不是好友推薦+惻隱之心作祟,他才不會隨便讓人進他的屋子,
莫名的,他對這個自稱睡眠治療師的女人有種熟悉感,
而她也對他的事情瞭如指掌,說他們沒關係連阿飄都不信,
只是每次詢問,她都是一臉苦大仇深、欲言又止的模樣,
讓他不由得猜想……難道他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嗎?

墨殤身為惡魔婚友社員工,最悲哀的是有個不體恤下屬的老闆,
居然無良到把自家員工當成遊戲對象,逼他們玩什麼交換禮物,
害她必須要再見到這個上輩子背叛過她的負心漢,
只是說也奇怪,他似乎不太一樣了,對她百般呵護不說,
還說他不想再做天下人的君王,只想全心全意做她的男人,
犯規啦,這樣溫柔的舉動會令她再一次愛上他啊……

墨殤:即便你真的背叛我,我也不會恨你,連一點點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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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00:01:26
第二章

  她靜了幾秒,像在心裡斟酌著答案,才道:「我有個東西在他手上,我必須拿回來。」

  「啊?」萬秋燁聽得迷迷糊糊,「你和他認識?」

  「嗯……不太算耶。」

  「什麼叫作『不太算』?」

  「哎呀,你問這麼多干麼?那很復雜的,說了你又不懂。」女人不耐煩了,擺擺手,不願多作解釋。

  「你該不會鬧出什麼亂子吧?」萬秋燁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我可不想惹毛那個人……」要不是這女人曾經替他解決過一樁棘手的男女糾葛,他才不想幫她安排這種事。

  大家都知道,那個姓沐的不是軟柿子,誰那麼大膽敢設計他?

  「安啦,怕什麼?我做事,你放心。」

  放心個鬼,怎麼他反而有一種洗乾淨脖子等死的預感?

  廢話不多說,女人起身離開了沙發,拿起一旁的大衣披上、系妥圍巾,一副就是准備走人的樣子。

  「對了,時間呢?」臨走前,她問。

  「後天晚上十點。」

  「OK,謝啦。」

  簡單的道別,女人揮揮手,走了。

  沐向陽回到家,甫一踏進大門,甚至連西裝外套都還沒脫下,管家便走上前來,低聲道:「沐先生,您有訪客。」

  管家不算老,但也不年輕,年紀四十好幾了,體格保養得還算不錯,從前在航空公司裡擔任空少,幾年前辭退了空服員的工作,便來他這兒擔任管家。

  聽到「訪客」兩個字,沐向陽愣了愣,心想,都晚上十點多了,還能有什麼訪客?

  況且,不論是一般陳情的民眾,還是拜托他斡旋的商辦、甚至是找他泡茶聊天的官員,通常都會直接前往他的服務處,不可能會跑到這裡來。

  「知道是什麼人嗎?」

  「是萬醫師介紹來的。」

  「啊……」他想起來了,老早就被他拋至腦後的記憶,瞬間回籠,「好,我知道了,你請對方再稍候個幾分鐘,我隨後就去。」

  「是。」

  應聲之後,管家掉頭朝著客廳走去;沐向陽則先行走進了他的書房,脫下外套,整齊地掛到衣架上。

  他坐上了辦公椅,舒舒服服地仰躺在椅背上;接著,他閉目深呼吸、再緩緩吐息—— 這是他每天回到家裡第一件要做的事。

  他會在這個不大不小的空間裡,澈底舒展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順便也把工作上的情緒放下。

  他其實很懂得放松自己、釋放壓力,哪需要什麼治療師?

  只不過,答應的事情就是答應了,大不了就是露個面、應付一下,就當作是給對方面子。

  思緒至此,他睜開眼,起身走出了書房。

  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個女人,她穿著簡單的休閑套裝,臉上戴著墨鏡,身旁擺著一根導盲手杖,腳邊擱著一只像是工具箱的東西。

  坦白說,他很意外,他一直以為對方是男性,名片上的名字誤導了他,「莫桑」這個名字實在不怎麼女性化。

  若他早知道對方是個女人,八成死也不會答應這種治療吧?不為其他,只因為女人太麻煩、也容易被有心人士拿來作文章。

  也罷,這時候把人家趕回去似乎不是什麼親民的舉動,反正讓她進行個一次療程也無妨。於是,他走上前,坐到了女子的對面。

  對方似乎因他的腳步聲而有了反應,她雙肩微顫了下,立刻站了起來,卻像是無法掌握到他正確的位置。

  「沐先生嗎?」她試探性地發問。

  「是。」他僅是淡應了聲,毫無待客的熱情。

  「您好,我姓莫。」女人倒是揚起了唇角,伸出右手,道:「萬醫師通知我來的,他說您有一些睡眠上的困擾。」

  盯著那只纖細的手掌,沐向陽遲疑了兩秒,最後還是傾前伸手去握了下,隨即放開、坐回了沙發上。

  或許是認為對方什麼也看不見,所以他打量對方的眼神也變得肆無忌憚,直勾勾地端詳著她。

  女人臉上的大墨鏡雖然遮去了她的眉、她的眼,但仍不難看出她有一張姣好細致的臉蛋,她留著一頭烏黑長發,發絲微微卷翹,未經刻意的梳綁,只是任其自然披垂而下。

  若以治療師這個頭銜來看的話,她的容貌未免太美艷、身材太火辣、氣質又太過於高雅,這讓他稍微有了戒心。

  女人則是規規矩矩地站在那兒,活像是來面試的。

  「坐吧,不必這麼拘束,」半晌,他輕咳了聲,然後扯松了領帶、解開雙手袖口的鈕扣,道:「現在,告訴我,你的治療內容大概是什麼?」

  聽了,她坐回了沙發上,開始解說,「原則上,我會先進行簡單的穴位按摩,如果成效不彰,才會……」

  「你有中醫執照嗎?」他打斷了她的話。

  女人愣了下。「沒有。」她搖頭。

  「那麼,請你不要對我進行穴位治療。」

  「好。」她只是溫順地微笑,絲毫不受他的挑釁,「既然沐先生有疑慮的話,那我們就從最基本的肌肉放松就好。」

  嘖嘖,可惜了。他本來還期待著她會動怒,然後拂袖而去、不爽接他這個Case。顯然他想太多,她的EQ很高。

  「那好吧,」他輕吁了口氣,一副認栽的樣子,「現在開始嗎?」

  「如果您已經准備上床就寢的話。」

  「……有這種必要?」

  「當然。」女人輕輕笑了聲,彷佛當他說了什麼傻話,「我的工作是睡眠治療,您不睡,治療就無法開始。」

  聽起來很有道理,可他卻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要他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爬上床、乖乖躺著睡覺?這聽起來像是不可能的任務。

  姑且不論他是否真能安穩入眠,更重要的是,到時候管家早已下班離開,他怎能放任一個陌生女子在家裡自由走動?

  「我睡著了,那麼你呢?」防人之心不可無,誰知道她會不會趁機安裝什麼竊聽器。

  「我會留下來觀察。」

  「什麼意思?」

  「治療期的前五天,我會留下來觀察您的睡眠狀況。」

  觀察他的睡眠狀況?這倒有趣了,對一個失去視力的人而言,如何觀察?

  女人微微勾了唇,像是感受到他的疑慮,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主動解釋,「雖然我看不見,但我還有耳朵。人在不同的睡眠狀態下,會有不一樣的呼吸頻率,即使只是非常細微的變化,但還是可以—— 」

  「行了,」沐向陽制止了她,「你不必跟我解釋細節。」

  他不在乎、也不關心,說穿了,他壓根兒就不相信這種莫名其妙的治療能夠解決他的睡眠問題。

  睡不好的原因,他比誰都清楚,只是他從未向人傾吐過。

  偶爾他會夢見一個女人,她有著一頭長及腰、金褐色秀發。詭異的是,他永遠也記不起那女人的五官,卻清楚記得那頭長發的發色、觸感、香氣……

  而且,在夢中,他可以感覺得出來那女人很愛他。

  然後,千篇一律的,她總是會在夢裡死去,死在血泊當中,他則隨之從夢裡驚醒。

  心絞痛,便是伴隨夢醒而來,每回發作皆是因為如此,從無例外。

  當然他不可能向別人明說這種事。第一,夢裡的情節其實一直都很模糊,斷斷續續的,如果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如何能對別人說明?

  其次,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既像神經病、又像迷信者。尤其他身為政治人物,不能讓對手拿他的身心瑕疵來作為搞垮他的把柄……

  「沐先生?」察覺他久久毫無動靜,女人忍不住出聲試探。

  他回過神來,驚覺自己竟盯著別人的臉看得恍神,他微微倒抽了一口氣,抹抹臉,道:「這樣吧,你先等我個幾分鐘,我得衝個澡。」

  「沒問題,那我就……」

  「還有,請別用『您』這個尊稱,不需要。」聽久了怪不舒服的,感覺好像家裡多了個女佣。

  說完,他轉身,正打算走向臥室的時候——

  「對了、沐先生,如果您不……咳,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先到你的臥室裡去做一些准備嗎?」

  他考慮了下。「不會。」其實是會的,只是他暗忖,橫豎不過就是忍耐個這麼一次,他可以假裝無所謂。

  「另外,因為我是第一次來,不了解環境和動線,不知道能不能請剛才那位先生幫我准備個一盆大約四十五度的熱水、一盆冷水,以及兩條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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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00:01:47
第三章

  還真是有夠麻煩,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心軟,「我知道了,我會請他協助。還有呢?你還需要什麼?」

  「就這樣了。」

  「我問的是你本身的需要。像是一杯水、一杯茶,或是……我不知道,」他聳聳肩,想不出其他選項,「總不能問你要不要看雜志吧?」

  女人被他逗笑了。「不用,謝謝。」她搖搖頭,「我坐著等候就好。」

  「……那好吧,我一會兒就過來。」

  交代完畢,他轉身離開了客廳,留下女人獨坐在那兒,任由近乎失控的回憶,在腦袋裡跌宕翻騰……

  他沒什麼改變,即使輪回了幾世,仍是這個樣子。

  他的心性冷漠,卻不吝嗇適時表達善意;他可以仁慈,卻也能夠比誰都還要來得殘忍。

  這個男人的存在,是一種極致的、近乎於邪惡的矛盾。

  他以王者的柔情來喂養獵物,卻能為了達到他的目的,不惜將他曾經置於掌心裡的珍寶,活活作為血祭的供品……

  是的,她記得,記得清清楚楚,那段不堪的記憶,她永遠都忘不掉、即使想忘也忘不了。

  思緒至此,她那雙交疊於膝上的雙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

  他的臥室是附設衛浴的那種套房。

  她怔怔地坐在床邊,盯著那盆管家替她盛來的熱水、聽著浴室裡的嘩啦嘩啦聲發愣,直到水聲驟然靜下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

  只不過,當那扇門「喀」的一聲解了鎖、被人由裡頭推了開來的時候,她傻住了。

  他的身上僅有一條浴巾系在下半身,澈底展露上半身的完美肌理。

  她嚇了一跳,沒料到這男人居然就這麼一絲不掛地跑出來……呃,也不能說人家一絲不掛,至少該遮的都遮住了。

  不過轉念一想,這其實也沒什麼好意外的吧?

  在他眼中,她只是個看不見的女人,既然都看不見了,他身上穿了什麼衣服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

  「現在呢?」他問。

  「咳咳、」她清清嗓子,好擔心那條浴巾會突然掉下來,「那麼,請沐先生平躺在床上,我想先從腳部開始。」

  「……腳?」他皺了眉。

  「是的,腳部的紓壓也是非常重要的療程。」

  他聽了,靜了一會兒,最後任由著她。

  「好吧,隨便你。」他才不相信在腳上捏幾下、摸幾把,就能輕松解決他的睡眠障礙。

  於是,他從衣櫃裡隨便拿了件浴袍套上,然後躺上床,挪了個舒服的姿勢,道:「所以接下來是要進行那個……叫什麼來著?腳底按摩?」

  她知道那是一句嘲諷,卻不以為意。「沐先生,請你閉目養神、放松心情,別再想一些有的沒的。」

  「有的沒的?這話是什麼意……」

  突然,她的雙手握住了他的腳掌,在穴道上用力一按。

  「嗚啊——」

  多麼刺耳的慘叫啊。她聽了,心情大好,還不忘故作無辜,「哎呀,我太用力了嗎?抱歉抱歉,這個點會痛,代表沐先生的腎不好,要好好注意飲食。」

  他抬起頭來,惡狠狠地瞪著她,「我說過了吧,我拒絕穴位治療。」

  「啊、對欸,我忘記了,真是不好意思。」她掩嘴偷笑。

  「……」這該死的臭女人,才對她產生一點點的憐憫之心,她就爬到他頭上來了是嗎?嘖,老虎不發威,當他是病貓啊?

  「你聽著,」他的唇角揚起了一抹笑意,道:「今天我是看在萬醫師的面子上才會允許你來這裡『表現』;可是呢,如果你今天無法讓我睡得沉穩,那麼……很抱歉,今天是你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說得夠清楚了吧?

  聞言,女人面不改色,仍是掛著那抹好看的微笑,「這個沐先生請放心,我最不擅長的事情就是讓別人失望了。」

  他聽了,唇一勾,低笑了聲。這女人看起來溫順、柔和,卻又高傲得近乎於囂張。

  可是,很怪妙的,他居然不討厭。

  他知道這女人對他沒有什麼好感,就算是傻子也隱約感覺得出來;然而,他卻無法對她投射出對等的敵意。

  是因為同情她的遭遇,所以縱容她嗎?

  不,比她更值得同情的人比比皆是,這實在沒有道理。想著想著,他不自覺地閉上雙目,意識也隨之漸漸飄遠……

  一個小時之後,他閉著眼,睡著了,就在她的巧手按摩之下。

  女人忍不住暗嗤了聲。什麼嘛,明明不久前還一副不屑的模樣,現在還不是乖乖躺著睡?哼。

  她冷笑了聲,低下頭來,將耳朵貼近男人的鼻尖,聆聽著他平穩、規律、緩慢的吐息。

  很好,聽這頻率,他應該短時間內不會清醒了。

  她這才放心地摘下那支大墨鏡,露出了她那雙帶點藍紫色的眼眸。

  並非真如名片上的「莫桑」,事實上,她的本名叫「墨殤」;而且,她非但沒瞎,左右兩眼的視力還好得很。

  無聲無息的,她坐在床邊,凝視著他的睡顏。

  在這樣的近距離下,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妖丹就在他的體內、那規律起伏的胸膛裡……

  明明是屬於她的東西,她卻拿不回來。

  傻呀!還不是只能怪她自己傻?為了一個男人,她拱手奉獻了自己修煉千年的妖丹;她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顧,只為了害怕男人傷了一絲一毫。

  但是,瞧瞧她,得到了什麼下場?

  她冷笑了聲,不禁想像,倘若今日她還有所謂的感情,那麼,此刻她的感受會是什麼?

  是依舊眷戀如昔,愛他愛得彷佛丟了魂?還是怨恨他曾經那般狠心,氣得一掌打死他?

  姑且不論能不能取得了他的性命,她都寧願自己的反應會是後者。

  她怎麼可能還愛他?遭受過那樣殘忍的背叛,沒有人還能繼續愛著對方,就連傻子都不能。

  半晌,她輕吁了口氣,站了起來,在天亮之前離開了他的住處,一樓有輛車子來接她。

  為了避免警衛起疑心,她還不忘戴回那副墨鏡,手持著導盲手杖,慢吞吞地走出了社區大門。

  「媽呀,折騰死我了!」上了車之後,她摘下墨鏡,一副解脫的模樣。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裝瞎要裝得像也是一件很累的差事。

  聞言,駕駛座上的男人冷笑了聲,發動引擎,踩下油門離開了現場。

  「誰教你什麼不扮,偏偏要扮瞎子,你扮瘸子不行嗎?」

  「不,阿渡,你想得太簡單了。」邊說著,墨殤從口袋裡拿出一柄發釵,熟練地將長發盤了起來,繼續道:「你也知道那個人,神經質、疑心病重,如果我不裝瞎的話,第一,他才不會那麼輕易讓我進門;第二,他會整晚跟我乾瞪眼,直到我踏出了大門,他才會乖乖上床睡覺。這樣我還當什麼睡眠治療師呀?」

  「唉,干麼那麼麻煩?」阿渡打了個呵欠,覺得這女人簡直沒事找事做,「你直接誘惑他、叫他乖乖把東西拿出來交換不就好了?何必搞得那麼麻煩,又要裝瞎、還得賣乖,反正媚惑男人這種事,本來就是你們狐狸精的專長吧?」

  「呸,什麼狐狸精?老娘是狐妖!是狐妖!」

  「哎呀,都一樣啦,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就好了嘛。」

  「而且我才不干那種事。」

  「啊?為什麼不?」身為狐妖若不施媚的話,那豈不殘廢了嗎?

  「就是不要。」

  「所以我問你為什麼啊?」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呿,」阿渡暗啐了聲,「你一定是因為無聊的自尊心作祟,才不肯施展媚術,對不對?」

  「隨你怎麼想。」墨殤撇開臉,望向車窗外。

  「少來,一定被我說中了。」阿渡挑了挑眉,略顯得意。隨後,他又問:「所以呢?終於再跟他面對面,有什麼感覺嗎?」

  聽了,墨殤回過頭來,白了他一眼,彷佛對方說了什麼蠢話。「你覺得呢?我能有什麼感覺?」

  阿渡這才意會過來,「啊、對哦,之前我聽他們提過,你已經—— 」沒能說完的話,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裡淡去。

  墨殤揚起了一抹假笑。

  是呀,她已經沒有所謂的感覺了,早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將人類獨有的七情六慾交給了小路保管。

  當個人太辛苦了,一生都要受到七情六慾所束縛。

  反正她本來就是一只逍遙自在的狐妖,只管吃喝拉撒就好;即便後來在地府當了勾魂使者,這差事沒了喜怒哀樂倒也挺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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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00:02:07
第四章

  於是,她心想,既然抹不去那段蝕骨穿心的記憶,那麼,她就讓小路取走她的七情六慾好了。

  「你真不後悔?」

  「絕不。」

  「我這一拿,說白了,你失去的是你好不容易修來的人性,你真要我這麼做?」

  「是。」

  「好,就依你吧。」

  就這樣,她再也沒有所謂的感覺了。

  問她後悔過嗎?其實沒有,幾百年來,她從未後悔,反而過得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她空有記憶,而那些記憶卻無法傷她分毫。

  因為她早已不知心碎的滋味。

  一夜無夢,安穩好眠,這一躺,躺足了八小時。

  沐向陽在七點多的時候醒來,他眨了眨眼,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狀況,若非窗外天色大白,他肯定以為自己只是閉目小憩而已。

  坦白說,他很驚訝。他向來淺眠、夢多,稍有驚擾就會清醒過來,所以,其實他的連續睡眠時間通常不會超過四小時。

  好吧,那女人成功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她要不是真有兩把刷子的話,那便是對他下了迷藥……

  對了,她人呢?意識到她不在房內,他翻開棉被、坐起身子,這才發現自己還打著赤膊。

  冰涼的空氣瞬間襲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雙手搓了搓手臂,他突然想起,昨夜同樣是打著赤膊躺在床上,他竟一點也不覺得冷,反而睡得安安穩穩、甚至需要別人替他掩上被子。

  怪哉,那女人到底對他施了什麼魔法?

  他不是沒試過推拿按摩,也試過所謂的精油療法,只是那些治療往往未見成效,倒是先惹來了一堆桃花。

  沐向陽很清楚自己擁有著什麼樣的外表,他是個百分之百的男人,卻有著一副精致細膩的絕美五官,常有女人倒追他,絲毫不知矜持為何物。

  同樣的戲碼一再上演,終於,他再也受不了了,按摩師也好、芳療師也罷、還是什麼指壓推拿師,凡是女人,他一律拒於門外。

  若非名片上的姓名誤導了他,他不可能乖乖接受萬秋燁的安排;也幸好她是個盲人,難以垂涎他這副皮相,他才破例讓個陌生女子——

  不對,這麼說也很奇怪,彷佛是在可惜著她所失去的雙眼……

  思及此,他甩甩頭,甩去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下了床隨手拿件衣服套上,步出房間。

  「莫小姐?」他試探性地呼喚了聲,「莫小姐?你還在嗎?」

  回應他的,卻是已經前來上班的管家。「沐先生,您早。」

  「你看見莫小姐了嗎?」

  「抱歉,沒有。我一早來,莫小姐就已經不在了。」

  他皺起眉,有些無所適從。她居然就這樣走了他甚至連治療費該怎麼支付都還沒問個仔細。

  可是,轉念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她雙眼全盲,即使想留下字條也辦不到。

  他忍不住嗤笑了聲,訝異自己竟會介懷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突然,電話響起,管家自動自發地轉身前去接聽,應答了幾句之後,他掛上了話筒,道:「沐先生,助理在樓下等您了。」

  沐向陽只是點點頭,表示明白,轉身走回臥房裡,盥洗更衣,卻在房門前多佇立了幾秒。

  「錦明。」那是管家的名字。「你……這兩天幫我送洗衣物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一張治療師的名片?」

  「您是指莫小姐的名片?」

  「是。」當時他沒放在心上,也不記得名片是被自己塞去哪兒。

  「有,我幫您收妥在抽屜裡,需要我去幫您拿過來嗎?」

  「不用了,」他穿上了西裝外套,拉整鋪平,也順手微調領帶的位置,「今天找個時間聯絡她,請她今晚再過來一趟。」

  「沒問題。」

  「那就麻煩你。」語畢,接過管家手上的公事包之後,沐向陽套上那雙擦得晶亮的皮鞋,出門了。

  沐向陽三十歲不到,才剛滿二十九。

  然而,在他二十七歲的時候便已經當上了立法委員,是個前途備受矚目的年輕政治家。

  他來自一個標准的政治家庭,爺爺、父親皆是知名的政治家,他是獨子,於是在耳濡目染之下,他也走上了政治之路。

  但是,他跟別的政治人物不太一樣,他不愛上鏡頭、討厭應付媒體,從小到大,在他的記憶中,父親經常成為媒體記者包圍的對像,相對的他的生活也毫無隱私可言,就連他選擇女友的標准,媒體都能大作文章。

  所以,當年他一考上大學,二話不說火速搬出去獨住,意圖擺脫家族盛名所帶來的困擾。

  但命運就是這麼奇妙,對國家政策的不滿、對惡法的抵制、對時下政治人物的失望,這些,都讓他重新思考了「何謂政治」這個問題,也讓他重新審視了政治人物的使命。

  於是他懷抱著野心,終究還是隨著父親的腳步,踏入政壇。

  只不過,他那俊美到不可思議的外表,在他從政的路上既是助力,也是阻力。無庸置疑的,外貌吃香絕對有加分的作用,可是對於競爭對手來說,這就變成了很好發揮的題材。

  像是暗諷他是小白臉啦、嘲笑他只能吸收女性選票啦等等,總之,除了人身攻擊之外,對手也拿不出什麼有效的戰術了,最近還聽說,民間出現了一個專屬他的臉書粉絲團。

  粉絲團的內容不倫不類。對於他的政績只字未提,倒是討論了許多關於他的發型、他的品味、他的身材、他的一顰一笑……

  唉,想到這件事他就頭痛。

  「沐委員,」突然,坐在前方副駕駛座上的助理回過頭來,喚了他一聲,「昨天您父親有打電話來,交代您今晚務必回家一趟。」

  聞言,他眉一蹙,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有說明是為了什麼事嗎?」

  「沒有,就只是請您回家吃個飯。」

  見鬼了,回家吃個飯需要用到「務必」兩個字嗎?最好他會信。「你打通電話回去,告訴他,晚上我有行程,沒時間。」

  張秀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道:「可是,您今晚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

  「我知道。」沐向陽打斷了助理的話,「他八成又想介紹誰家的女兒給我,不用理會。」

  「呃……」她一愣,乾笑了下,點頭表示明白,沒多說什麼,她知道沐委員不是那麼喜歡提起私事。

  他快三十歲了,也差不多是該結婚的年紀。父親認為,已婚身分在政治形像上絕對能夠達到加分的效果,於是「催兒子結婚」以及「替兒子亂牽線」就成了父親退休後的娛樂。

  「今天第一個行程是什麼?」他問。

  她連行事歷都不用翻,道:「上星期有幾位民眾一同來陳情,表示他們的雇主無故扣薪、還企圖強迫離職,您答應今天要過去了解狀況。」

  「好,我知道了,有相關資料嗎?」

  「有。」

  不愧是他親自挑選的助理,早就已經備妥詳細文件,雙手奉上,「這疊是業主和公司方面的基本資料;另一疊則是陳情民眾的相關背景。」

  張秀娟今年才二十六歲,剛從法學研究所畢業。雖然實務經驗不多,可她非常敬業,做事認真、心思細密,深得沐向陽的青睞。

  「第二個行程呢?」他邊翻閱著文件,問道。

  「跟環評委員針對上禮拜提出的那些建案開第二次的會議。」

  「幾點?」

  「下午三點。」

  他聽了,沒應聲,只是點點頭表示了解。

  忙了一整天,他回到家,一眼就看見那個女人。

  她仍是穿著一套輕便的休閑服,坐在同樣的位置、腳邊擺著同一只工具箱,導盲手杖就擱在她的膝上。

  不一會兒,管家下班回去了,這個屋裡,只剩下他和她。

  沐向陽刻意放輕步伐,接近無聲地走進客廳,在她對面坐了下來,然後無聲無息地盯著這個女人。

  她很安靜,靜到幾乎沒有存在感;可是很矛盾的,她的存在卻顯得又相當突兀、醒目。

  透過烏黑的鏡片,墨殤同樣凝視著對方。

  兩個人就這麼互相凝望了好一會兒……好吧,對某一方而言可能不能稱得上是「互相」,至少沐向陽不會知道自己也正被人給盯著瞧。

  她忍不住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段甜美而幸福的日子,他倆也總會這樣相互凝視著彼此。

  當時的他,眼神充滿了寵溺與愛憐;而她的眼裡,則是對他抱著滿滿的傾心與仰慕。

  可惜,如今人事全非,他忘了她,而她也已經無法再愛他分毫。

  客廳裡的氣氛就這麼維持了好半晌。

  沐向陽不太確定這女人是否能感覺到他就坐在她的面前?見她像尊雕像似的,直挺挺地坐在那兒、毫無反應,他開始覺得有趣。

  不是說盲人的其他感官會比一般人還要來得敏感?怎麼他坐在這兒起碼五分鐘了,她卻還是恍若未知?

  看著看著,他不自覺出了神,忍不住在心裡暗自想像,如果今天自己和一個盲人交往,那又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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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00:02:28
第五章

  他凝視著眼前的女人,開始想像,他也許會幫她挑選衣服的款式、挑選發飾的顏色;他也許會帶著她上發廊,然後親自告訴她設計師給她弄了一個什麼樣的新造型。

  也許沒有行程的時候,他會開車帶她去海邊兜風,然後問問她海風的味道有什麼不一樣;也或許哪天心血來潮,他會開車載她上山,然後摘幾朵花送給她……

  等等,他在胡思亂想什麼?他為什麼要拿她當作假想對像?他頓時如夢方醒,甩甩頭,抹去了剛才那一大串荒謬的幻想。

  「咳、」他清清嗓子,無預警地出了聲。「你以前是做哪一行的?」

  墨殤聽了,先是故意露出個小小吃驚的模樣,才矯作道:「沐先生?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揚起唇角,「就剛才而已。」

  墨殤在心裡冷笑,明明就是坐在那兒好一陣子了,居然還說得出「就剛才而已」?

  果然輪回了幾世都一樣,是個說謊不知臉紅的騙子。

  「你還沒告訴我,」他又問了一次,「你以前是做哪一行的?」

  她靜了下,思考著這個問題背後的動機。

  是想探她的底細嗎?這個男人可不單純,任何說出來的字句都不可能只是純粹的閑聊。

  「算是仲介方面的業務……」她回答得很模糊,總不能直接跟他說其實自己是婚友社的員工吧?

  「仲介?哪一方面的?」他直勾勾地瞅著她。哪怕已經隔了一層墨黑的鏡片,她仍是無法忍受那道銳利的視線。

  坦白說,當初她會想要假扮盲人,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 因為她害怕他的眼神。

  這個男人的雙眼太可怕,在他的注視之下,好像什麼事情都瞞不了他。

  當年如此,現在亦是。

  「怎麼了嗎?」見她半晌沒有回應,沐向陽擰眉,什麼樣的仲介是會令人感到難以啟齒的?

  她回神,連忙搖搖頭。「不、沒什麼……」她站了起來,故作從容地走到了男人後方,伸手在他的肩上又捏又按,「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那時候的生活……覺得有點……」

  她故意擠出個無奈、凄苦、又楚楚可憐的樣子。

  果然這招奏效了。

  「抱歉,是我不好,讓你想起那麼難受的回憶,你當我沒問吧。」說完,他索性閉上眼,坐在沙發上休憩。

  說也奇怪,他這麼乾脆地道了歉,反而令她過意不去,總覺得自己好像欺騙了他的——

  慢著,有沒有搞錯?他憑什麼令她內疚?她沒找他算帳就已經大慈大悲了,他憑什麼還要讓她內疚?

  「……你肩膀太僵硬,我去倒盆熱水過來。」交代了一句,她轉身就想直奔進浴室裡。然而,她的動線太自然,壓根兒忘了自己現在還是個「盲人」。

  「等等!」他叫住了她。

  她嚇一跳,心想完了,他一定是發現她剛才走得太順暢,根本不像是一個盲人會有的動作。

  老天,雖然她知道裝盲這種事情總有一天一定會被拆穿,可問題是能不能不要這麼快啊……

  她聽見他移動身子,朝著她走了過來,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然後是一只大手搭上了她的肩。

  「你去坐著吧。」

  「……欸?」她驚愕,側頭愣愣地問:「什、什麼意思?」

  「叫你去沙發上坐著等,還什麼意思?」他失笑了聲,道:「要你捧一盆熱水過來太危險了,我去就好。」

  原來是這樣,她松了一口氣,魂魄差點兒被嚇飛。

  直到他捧著一盆熱水、肩上掛著一條毛巾,從浴室裡走了出來,她才趕緊擺出從容悠哉的模樣。

  「謝謝,你人真好。」她試圖讓自己臉上的笑容別顯得太假,「昨天那樣子的療程還可以嗎?」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笑,道:「都睡到不醒人事了,怎麼可能記得昨天的療程是什麼?」

  他的話逗得她噗哧笑出聲……等等,她被他逗笑?她居然被沐向陽給逗笑了天哪,她還有沒有骨氣呀?

  不行不行,這太可怕了。再這樣下去,主導權一定又會落到他身上。

  事實上,無論是喬裝盲人也好、假扮睡眠治療師也罷,她來這裡的目的只有一個—— 成功拿回那曾經屬於她的妖丹。

  這也是小路下達給她的命令。

  雖然看起來像是一場游戲,可是,她知道那是小路給她的考驗。

  她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出沐向陽心裡真正想要的東西,然後彼此得到共識、定下合約;之後他拿了他要的東西、她則拿回她的妖丹,皆大歡喜。

  聽起來好像很容易,對不對?

  的確,單就「交換」這件事來看是不難,也不復雜;難的是,她該怎麼對一個正常的人類解釋妖丹的存在?

  要他交出妖丹,首先當然就必須讓他理解自己擁有妖丹這玩意兒。

  她忍不住想像,當她故作若無其事,說出「嘿,真是不好意思,你身體裡面有個叫作妖丹的東西,你願意跟我交換嗎」,他會怎麼反應?

  天哪,她肯定會被轟出大門吧?

  唉,算了,站在這裡感嘆也不能解決什麼。於是,她決定先來個旁敲側擊、由淺入深,慢慢讓這個男人意識到自己跟別人的不同之處。

  「那個……」咳、她清清嗓,小心翼翼的說:「你……記不記得從小到大有沒有受過什麼很嚴重的傷?或是生過什麼大病?」

  自古以來,有妖丹護體者不會生重病、不會受傷。因此,稍有心思的人,很容易就能察覺這個不尋常的現像。

  她屏氣凝神,等候對方的回應。

  然而,等了老半天,卻遲遲等不到他應聲。

  「沐先生?」她皺了眉,低頭一瞧。

  他睡著了。

  他居然就這樣趴在沙發上睡著?墨殤小嘴微張,藏不住訝異。

  昨夜,他之所以睡得安穩、睡得香甜,是因為她偷偷施了點沉眠之術;可是今個兒她什麼都還沒做呀?

  手上那熟練的按摩動作停下。她蹲到了沙發旁,凝視著他的側臉。「你睡著了嗎?」

  他仍是緊閉雙目,毫無反應。她湊上前,感覺到他呼吸平穩規律,似乎是真的睡著了。

  這時,他額前的一撮發絲落了下來,遮住了他的右眼。

  她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替他撥到一旁。

  白天,他總會在自己的發上抹蠟,然後將發絲整整齊齊地往後梳平,那讓他看起來嚴肅、穩重,而且一絲不苟。

  她會知道,是因為她偶爾會在電視上看到他。

  往事驀地浮上心頭,曾經也有過那段日子,他倆會在午後坐在庭院裡吹著涼風;他喜歡枕在她的腿上小憩,而她則會替他順發、掏耳……

  胸口突然一陣緊縮,隱隱作疼,這情形令她愣住了。

  心疼?她怎麼可能會心疼?沒了人性的狐妖,又怎麼懂得心疼?這是錯覺吧?肯定是往昔的記憶太深刻,才會讓她有了疼痛的錯覺。

  是了,一定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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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00:03:00
第六章

  她是只狐妖,極懂情與欲,任何情欲之念都逃不過她的眼,然而,她在他的眼裡,找尋不到一絲對她的覬覦。

  所以,這反倒挑起了她的玩心,也勾起了她的興致。

  「南門將軍,」一日,她想逗逗他,於是在夜深的時候,主動親密地靠向他的身體,「你……不喜愛女色嗎?」

  南門靖聽了,眉不皺、嘴不笑。「我並非有龍陽之癖。」

  「既無龍陽之好,為何這麼久了,我仍入不了將軍的眼?」她妖嬈地依在他身旁,搔首弄姿。

  要知道,身為一只狐妖,引誘無果,那可是天大的屈辱。

  南門靖仍是不動如山,細心專注地刻著手裡的木塊。

  他似乎很喜歡自己動手刻些木雕,連日來,床邊滿滿都是他親手刻出來的木偶。有時是貓狗,有時是鳥禽,有時則是些神話裡的仙獸。

  見他不打算答話,她亦不想自討沒趣,於是慵懶地爬回床上,側臥著,繼續盯著他瞧。

  「你……」半晌,他突然出了聲,「叫什麼名字?」

  她一笑,這時候才想到要問她的名字呀?

  「墨瘍。」

  「墨殤啊……」他沉吟著她的名,眉宇之間有著一絲令人不解的無奈,「墨殤鳥,一飛千裡,不識疲累,至死方歇。」

  說到這兒,他放下匕首,起身朝著她走去,在床緣坐下,繼續道:「聽說這種鳥一展翅就不會停下,直到筋疲力盡了、吐血身亡,才會從天上墜落,然後……」

  她替他接話,「然後會從它的屍體裡,開出一朵墨殤花。」

  兩個人四目相視了許久,直到南門靖率先打破了沉默,「所以,你是那只鳥,還是那朵花?」

  她望入他那雙清澈銳利的眼,她想,他這句話是在探她什麼?探她的去留?探她的來處?

  思忖了好一會兒,她終於啟唇,道:「遇到將軍之前,我是鳥,而在負傷獲救之後,我無疑是那朵花。」

  這話惹得南門靖露出了微笑,他突然伸出手,將手裡的木雕交給她,她先是有些吃驚,而後才接過手。

  那是一只狐偶。

  「人妖殊途,留情了,又能如何?最終仍是只能斷情。」

  墨殤瞪著手中的木雕,震驚得說不出話。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她是一只狐、知道她是一只妖。

  「你……」她怔怔地抬起頭來,朱唇微顫,「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一開始就知道了。」他伸手,情不自禁地撫順她的長發,「你昏死在竹林裡,全身抹著雞血,留著一頭異於尋常人的金褐色長發,更遑論還有一條蓬松柔軟的狐尾巴……這樣,你告訴我,若不是妖,你又是什麼?」

  她瞠目結舌,腦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回過神。「……你既明白我是狐妖,為何要救我?」

  他淺笑著收回了手,低頭道:「我為朝廷征戰四方,見識也算廣,人心尚有正邪之分了,妖又何嘗不是?」

  「你見過其他的妖?」

  他點頭。

  「什麼妖?」

  「蛇妖、兔精……在山林間走久了,總會遇到一些。」

  原來如此。她輕輕頷首,早在她受傷現出原形的那一刻,他便已經對她的身分了若指掌,怪不得他總刻意避開她的直視。

  想必是擔心中了媚術吧?

  可是,他卻又矛盾地把她帶回營裡、細心照料她的傷勢,真是個奇怪的男人。

  一想到這兒,她忍不住露出嫣然微笑,道:「你知道狐族在死去的時候,會將自己的頭朝著家鄉的方向嗎?」

  南門靖抬頭瞧了她一眼,似乎是不明白她說這話的意思。

  「狐,不會忘本。今日你救我一命、容我居留、照顧我傷勢,他日我必會報答你的恩惠。」這是承諾,也是誓言。

  「你只管好好照料你的傷勢,早早離開這個地方便是。」他不需要那些,在他決定出手相救的當下,他就沒打算要向她討要什麼。

  聽了,她頗意外,也帶著淡淡的失落。「將軍不希望我留下?」

  他笑了,笑她傻。「你瞧瞧營裡,除了你之外,可有女人的蹤跡?你應當清楚自己在他們眼中,就像是餓狼眼裡的一塊肉。」

  現在是有他頂著,她就像是掛名「將軍的女人」,才暫且無人敢把腦筋動到她身上。

  可是,人的忍耐終有極限,他不想冒這種險。

  她不以為意。區區凡人而已,能奈她何?

  「你明知道我能保護自己。」

  「但他們總有一天會發現你的身分,寡不敵眾。」他輕吁了口氣,別過頭,「我不想看見你被活活燒死,就只是這樣。」

  她看著他轉過身去的背影,心頭熱熱的、脹脹的。

  區區人間之火,哪能燒得死她?可是,她卻不急著澄清,而是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沉溺在他這種拐著彎憐惜她的感覺……


  沐向旸是因為一陣淡淡的香氣而醒來。

  他睜開眼,意識尚在虛實朦朧之間,他甚至分不清楚那淡淡的香氣是現實、還是來自夢裡?

  「嘶……」他發現自己還維持著入睡前的姿勢,那令他的頸部一時之間有些疼。

  他撐起身,動了動脖子,這才發現那女人也睡著了,就坐在他的正對面,只手托著腮,側身倚著沙發的扶手。

  「莫桑?」這是他第一次完整喚出她的名字。

  她沒反應,仍是撐在那兒。

  應該是睡沉了吧。

  不過,眼前的畫面竟逗得他有些哭笑不得。這女人,連睡著了也戴著墨鏡,那畫面實在是有些滑稽。

  她臉上的墨鏡礙了他的眼,於是,他忍不住起身,躡手躡腳地走到她身旁,彎下腰來,小心翼翼地幫她摘下那支大墨鏡。

  摘下後,印證了他先前的猜測,她果然是個百分之百的美人。

  這一刻起,他開始好奇了,眼皮底下的那雙眼瞳會是什麼樣子?是如墨般的烏黑色?還是清亮的褐茶色?

  思緒至此,他在她的身旁輕輕地坐了下來,視線竟無法自她身上移開。不只是因為她的美,更因為她身上那絲似曾相識的氣質。

  他見過她嗎?

  不,應該不可能,依她這樣的姿色,倘若見過面,想忘懷也很難,或者在她失去雙眼之前,她其實是個小有名氣的公眾人物?

  嗯,這個可能性比較高一些,正好能夠解釋她為何老是戴著墨鏡,不肯摘下。

  此時,他留意到她頸上的銀煉,項鏈上垂掛一個像是鐮刀的銀飾。

  鐮刀?這首飾還真不適合她的形像……

  「哈啾!」

  一聲噴嚏打斷了他的胡思。

  墨殤揉揉鼻子,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悠悠轉醒,兩個人的視線就這麼剛好對上了。

  「沐——」她張嘴要喚,卻在下一秒頓住。

  不對,這光線不對。墨鏡呢?墨鏡……在他手上。

  shit!她暗叫一聲不妙,自己竟然這麼粗心,坐著坐著就睡著了,而且還被這個男人給活逮!

  她的眼裡,滿是驚愕,他的眼裡,則是質疑。

  那對仿佛能勾魂的眸子裡,透露出盲人不會有的情緒,她的目光就這麼直勾勾地對上了他的視線,眼神寫著訝異、心虛、惶恐。

  瞬間,沐向旸立刻明白了,她根本不是什麼盲人!

  而她也察覺了他已悟出真相,本能地伸手想奪回他手上的那支墨鏡,不料,手才探出去,手腕便被他給牢牢扣住。

  「以一個瞎子來說,你倒是很清楚你要的東西在哪裡嘛,嗯?」他的聲音帶著森冷寒意。

  幾分鐘前才施予她的憐憫,此刻已經蕩然無存,剩下來的,是被耍弄的憤怒與敵視。

  沐向旸不敢相信,他這輩子難得釋出幾分信任,沒想到還是落得被人算計的下場。該死,他真是蠢斃了!幾個小時之前,他甚至想像過跟這個女人交往的畫面,他是腦袋壞掉了不成?

  「你誤會了!」先否認再說。

  「哦?我誤會?請問我誤會了什麼?」他依然緊抓著她不放。

  「……放開我。」她被他抓疼了。

  他嗤笑了聲,五指反而握得更緊,毫不手軟,「快說,你是什麼人?記者?征信社?還是誰的幕僚?」

  「我是……」她頓了下,又道:「睡眠治療師。」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這說法?」

  「是真的,我有執照。」

  「花錢買張執照並不難。」

  聽了,墨瘍朱唇一勾,露出了絕美的笑容,「你在暗示我的執照是假的?是誰昨天一覺到天亮?是誰剛才忍不住在沙發上睡著?」此刻的她已經不再是先前那副乖巧柔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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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00:03:24
第七章

  「你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他更惱火了,使勁一扯,將她拉到眼前,語帶濃濃威脅,「你最好現在就坦白說,為什麼要裝瞎接近我?目的是什麼?還有,是誰要你這麼做的?」

  說到此,他腦中想起牽這條線的人,莫非……

  「是萬秋燁?」居然被遠親給設計了,這未免太老梗,「他賣了我什麼?」

  聞言,她露齒大笑、笑得開懷,仿佛是在嘲諷他的正經、他的嚴肅、他的憤怒。

  她開始同情萬醫師了。

  「你的疑心病真的很重,」她收斂了笑意,道:「可惜,你現在腦袋裡所猜測的,沒有一個是正確答案。」

  沐向旸皺起眉頭,厭惡她那故弄玄虛的說話方式。

  「少跟我耍嘴皮子。」料想這女人是不可能會坦白了,於是,他站起身,逼得她也得跟著起來,「你不說沒關系,至少我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對付你。」他作勢就要把她給攆出門。

  「等等!」被他強勢拖到門前的時候,她豁出去了,再管不了什麼循序漸進、旁敲側擊這些沒屁用的把戲,「我說就是了!」

  聞言,他停下腳步,回頭瞅著她劈頭就問:「是誰派你來的?」

  「……小路。」

  「小路?」他眉頭蹙起,誰呀?「本名是什麼?」

  「不重要。」

  「重不重要應該是由我來……」

  「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她打斷了他的話,「我來這裡,是要跟你交換個東西。」

  「啊?」沐向旸愈聽愈迷糊了,找他談條件這種事情他不陌生,可是交換東西?這還是史上頭一遭。

  「換什麼?」

  她又沉默了,說不出口。

  「到底是什麼?」

  「……妖丹。」

  聽了,他的眉心皺得更緊,「藥單?什麼藥單?」

  墨殤嘆了一口長長的氣,果然,最困難的部分來了。

  她抬起頭來,直直地望入他的眼,「不是藥單,是妖丹。妖女的妖、丹田的丹。」

  「我沒有那種東西。」

  「你當然不覺得你有,」她伸出纖長的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因為它就在你的身體裡面。」

  他怔楞了幾秒,仿佛是在消化她所說的字句,最後,如她所料——

  她在轉眼之間就被轟出了大門。

  接下來的幾天,墨殤沒有計劃、沒有行動,成天窩在家裡足不出戶。

  沒事就躺下來睡覺,肚子餓了就叫外送?,吃飽了則站在窗邊發呆,直到稍有倦意的時候,繼續躺回床上補眠。

  但她其實睡得不好,斷斷續續的,只因記憶太擾人、惡夢太折騰,她一直夢見當他還是南門靖的那一世。

  她夢見他的溫柔、他的情意,但也夢見了他的殘忍、他的背叛。

  從前,在她還沒有肉身的時候,她可以連續很久很久都不睡覺,作夢這事情實在是干擾不了她什麼。

  然而,當小路把她帶來人間,讓她體會什麼叫作「當個真正的人類」之後,她的確度過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人類的肉身比想像中還要來得脆弱。超過二十四小時不睡的話,她便開始精神渙散、多走一步路都覺得好像會要了她的命?,可當她躺在床上的時候,一閉眼,記憶裡的畫面便會無情襲來,讓她夜不安寐,偏偏沉眠之術無法對自己施用。

  她哀求過小路,要他施術讓自己睡得安穩,不過,那個人的惡劣性格不是這兩天才有的。

  「你睡不著干我屁事?自己想辦法解決。」

  他毫無天良地說了這句話,輕輕松松就把她的哀求給回絕了。

  於是,她開始研究人類世界裡的各種助眠花招,舉凡熏香、精油、按摩、推拿、穴位治療……

  總之,除了藥物之外,能試的方式她幾乎都試過了,久病成良醫,自己的症狀沒搞定,倒是先學了一身拿手絕活。

  後來她終於領悟到,若她自己無法放下,那麼過去將會一直纏著她。

  這時,「叮咚」一聲,門鈴響了。

  墨殤睜開了眼,盯著天花板,卻懶洋洋地不想下床應門。她想,阿渡那家伙應該又忘了帶鑰匙來吧,算了,懶得理他。

  叮時。

  她還是不動,死也不想下床。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偏偏那臭小子超有耐性、而且超煩。最後,她受不了耳朵被人如此摧殘,久了也是會精神崩潰。她翻開棉被,跳下床衝到門前,凶神惡煞地拉開門扉——

  「阿渡!你如果再按門鈴我就剁掉你的……」

  她傻住,門外站的是一個看起來了不起才十歲的小男孩。

  「……你找誰?」她一臉莫名。

  「不給糖就搗蛋哦!」小男孩笑得甜滋滋的,還對她眨了個媚眼。

  好吧,她認出來了,那個躲在肉身底下的邪惡靈魂。這絕對是小路,不會有別人跟他一樣無聊。

  「拜托你入時一點,」她翻了個白眼,「萬聖節已經過很久了,過期的糖果你要不要?」

  「好玩嘛,我從來沒有對人說過那句話耶。」

  「嘖,明年請提早。還有,你去哪裡弄來這具身體?」

  「剛才在巷口見這孩子被人欺負,心血來潮就借來用用,順便教訓了一下對方。」

  「你……」算了,她完全不想過問太多。

  墨殤掉頭走回屋內,小男孩則替她將門給帶上,隨行在後。

  「所以,」她走到沙發,癱坐進去,道:「你今天特地來,是為了來嘲笑我的進度嚴重落後嗎?」

  「是啊,不然我還能為了什麼?」男孩爬上沙發,坐到了她身旁,那眼神、那語氣卻明顯超齡,「我都聽說了。你這三、四天沒什麼動作,行屍走肉的,吃飽睡、睡飽吃。」

  「聽說?」她淡淡睞了他一眼,「你聽誰說?」

  「你家窗台上的麻雀。」

  「……算你狠。」連麻雀也能當眼線。

  「擺爛是沒用的哦,該完成的任務就是得完成。不然,你了解我這個人,我有足足一百個方法可以折磨你。」

  「你還真敢說,你哪時是個『人』了?」

  「那不重要。」小男孩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你只要記得,我有一百個方法可以折磨你就好。」

  墨殤聽了像是毫不在意,一副左耳進、右耳出的樣子。

  可那並不代表她真會無視小路的威脅。

  人類的肉身是史上弱點最多的寄居處,記得曾有一回,她因怠忽職守,被小路施了一點小術法作為處罰?,那術法讓她渾身癢了三天三夜,搞得她生不如死,最後只好乖乖認錯、把事情辦妥。

  所以她絕不會去挑戰這位老板的底限,她那散漫的模樣,其實是無奈。

  「吶,小路,我問你,」她輕嘆了口氣,道:「你為什麼要我去換回妖丹?別的東西不行嗎?」

  聽了,小男孩眉一挑,瞧了她一眼,「怎麼了?你不想討回來?」

  「反正都已經過了那麼久,拿不拿回來其實也……」她聳肩,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對我來說沒什麼差別。」

  「如果是對方想還給你呢?」

  這話惹得墨殤冷笑一聲,「你在開玩笑吧?妖丹是什麼樣的東西,求都來不及了,到手了怎麼可能還會奉還。」尤其是權貴人士。

  他們有錢、有權、有地位,於是他們轉而追求的,便是健康的身體,以及刀槍不入的神力,而沐向旸恰好就是所謂的權貴。

  「他早就沒有當時的記憶了,」小男孩揚唇嗤笑了聲,「由你來斷定他想不想、要不要、願不願意,對他太不公平了。」

  聞言,墨殤眯起眼,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說:「是我聽錯了嗎?你在暗示那家伙想把妖丹還給我?自動自發?心甘情願?」

  「我沒這麼說。」小男孩聳聳肩。

  話題到這兒,小路突然感覺到男孩自身的靈魂開始掙扎。於是,他跳下沙發,將身上那小小的書包調整到一個舒適的位置,作勢就要離去。

  「要走啦?」

  「嗯,這身體的主人在反抗了。」

  「快點出去吧,別在我家『退駕』,等等害我被人家誤會是誘拐兒童的變態姊姊。」

  「姊姊?」男童笑了出聲,「是阿姨吧。」

  「啰唆,你到底要不要走?」

  「我把話說完了就走。」

  「你不是已經講完了嗎?」

  男孩先是沉默了幾秒,才道:「我今天來,主要是讓你知道,只要你肯開口承認,那讓你交換禮物的事也能不作數。」

  聞言,墨殤楞了半晌,有些狐疑。「承認?承認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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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00:03:48
第八章

  「承認你對他還有愛、承認你其實是舍不得把妖丹拿回來。」

  「嘎?」還愛他?!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她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議的震驚表情。

  沒了情與欲,何來愛與恨?

  更何況,當年親手取走她七情六欲的,正是小路本人,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蠢話?

  「你是哪根筋秀逗了?我的『愛』都在你手上了,我哪來的愛給他?」

  小路無視她的嘲諷,直道:「若不是愛,為何不取?」

  「我只是——」她語塞了下,而後理直氣壯的說:「我只是想,依他那種行事作風,樹敵無數,留在他身上也好,省得他哪天被人暗殺,反正那東西我現在又用不上,他……他是為民做事嘛。」

  小男孩聽了,反而低頭笑出聲。

  「干麼?你笑什麼?我是說真的。」她白了對方一眼。

  「不然,咱們客觀一點,」他抬起頭來,斂起笑意,道:「如果今天換了是別的政治人物,一樣是為民做事,你拿不拿回來?」

  這問題把她問啞了。

  「看吧,你答不出來。」一笑,對方抬起手,揮了揮,准備道別,「既然你答不出來又不肯承認的話,那就認命把任務達成吧。我先走了,掰。」

  「我不——」墨殤急欲反駁,但那小小的身軀已經走出了她的視線,隨之而來的是門板被關上的聲音。

  她一個人坐在客廳,思索著他的話,也審視著自己的心。

  的確,平心而論,若是換了個人,她絕不可能心甘情願、乖乖把自己的妖丹奉送出去;當初會甘願給了南門靖,是因為愛情,也是因為恩情。

  那麼現在呢?現在又是為了什麼?輾轉紅塵,他已輪回了三世,論相欠,也早該還清了。

  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

  這才是小路真正要她明白的事情吧?她與南門靖之間早已結束,無論他今生成了什麼樣的人,都與她無關了。

  於是,該是她的東西,理所當然必須討回,她再沒有繼續守護他的義務了。

  思緒至此,她驟然像是吃了秤砣般堅定,起身走回臥房,拿了手機、撥出一組號碼。

  彼端的人很快就接聽了。

  「喂,阿渡,」她猶豫了下,才問道:「明天下午有空嗎?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沐向旸離開了立法院,才剛上車,就發現司機換了個人。

  他楞了楞,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上錯車。

  「……你是哪位?」他盯著駕駛座上的年輕小伙子,對方看起來不過是二十三歲左右的年紀。

  「啊,真是不好意思,忘了先向您自我介紹。」阿渡回過頭,擠出了一抹純樸無害的天真笑容,道:「我是老陳的兒子,我爸今天早上突然胸口悶痛,臨時去醫院掛了急診,便叫我來代班。」

  聞言,沐向旸先是靜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沒說什麼。

  他心想,今天是什麼凶煞之日?剛才離開議會的時候,助理匆匆忙忙跑了過來,說什麼南部的母親病倒了,得先搭車趕回鄉去了解情況,現在又是老陳胸痛掛了病號?!

  唉,也罷,生老病死在所難免,人人都會有遇上的一天,他如何能苛責對方?

  其實,他是很幸運的人,父母親給了他一副強健的身體。

  自他懂事以來,他沒生過病,也不曾受過傷,但也正因為如此,從前的他其實沒什麼仁慈憐憫的胸懷——畢竟他從來就不知病弱的苦、不知受傷的疼,又怎麼可能會有同理心?

  後來,母親在他大二的那一年死於癌症。

  臨終前,母親握著他的手,告訴他,「向旸,你要記得,你有健康強壯的身體、也擁有比別人更多的幸運,所以你更應該要懂得照顧比你弱小的人。」

  那句話,改變了他,也造就了今日的沐向旸。

  「沐先生?」

  年輕人的聲音突然從前座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嗯?」他抬頭,回神。

  「沐先生現在是要直接回住處嗎?」

  「不,先去營建署一趟。」

  「好的,沒問題!」充滿朝氣地應了聲,阿渡轉過頭去,愉快地發動引擎、系上安全帶。

  「你知道路嗎?」

  「知道。」答得很順。

  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營建署在哪裡。反正那不重要,從頭到尾他的目標就只有一個——把沐向旸載到墨殤那兒。

  車子開上路之後,沐向旸稍稍打量了這個年輕人。

  對方皮膚白白淨淨、五官秀氣英挺,怎麼看都不像是司機老陳能生出來的……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他突然很好奇。

  「嗯?」阿渡瞟了後視鏡一眼,道:「我叫伶熙,你叫我阿渡也可以。」

  一聽,沐向旸眉頭輕蹙了下。

  靈犀?陳靈犀?真是奇妙的名字。不過,他沒再繼續往下問,心想這孩子應該只是來替父親代班個兩、三天,於是就不怎麼在意了。

  他低下頭,打開了他的平板電腦,開始忙起自個兒的事,直到感覺車子停下來了,他才闔上平板、再次抬起頭來,卻發現眼前根本不是營建署的大門,而是一般的老舊住宅區。

  他這才隱隱約約覺得事態不對勁,「……這裡是哪?」

  阿渡回過頭來,指了指車門外的一棟透天厝,道:「這屋子的主人,無論如何都想找你私下談談。」

  兩個人用目光對峙了好一會兒,半晌,沐向旸點點頭,只表示明白了,並無被人劫持的驚恐。

  真是的,他怎麼會這麼大意?他猜想,此時屋內應該坐著一群黑道分子,正准備等著他進去坐下來「好好商量」。

  八成又是和那一系列的法案推動有關系吧?

  事實上,過去幾個月來,他都在積極推動一些建築法案,法條一旦通過了,等同在各大建商的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外加搬顆巨石砸在他們的腳上。

  被威脅、被利誘,他早就習以為常,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被擄來,他倒是第一次遇上,他愈來愈想知道是哪家建商這麼有膽量。

  他下了車,筆直走向大門,門沒關,只是虛掩著,他不假思索,大方推門走了進去。

  一進屋,哪有什麼黑道?只有女人一個——那個裝瞎的女人。

  沐向旸皺了眉頭,露出了嫌惡的神色,「又是你!三番兩次設計我,你到底想要什麼?」

  墨殤悠閑地坐在沙發上,回望他一眼。「我說過了,你體內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我一定得拿回來。」

  聽了,沐向旸嗤笑出聲,「好,那我現在也鄭重告訴你,我體內只有器官,且你得把我開腸剖腹了,否則你什麼也拿不到。」

  說完,他掉頭,毫不猶豫地往大門走,作勢就要離去。然而,當他走到門前的時候,那扇門板突然「砰」的一聲自動關上、落鎖,讓他嚇了一跳。

  是風?不,不可能的,就算是氣流讓門關上,但也不可能無端自動落鎖。

  他詫異,回頭看著那個女人。「……你對這門動了什麼手腳?」

  墨殤笑了笑,道:「我是動了手腳沒錯,佴不是你想像得出來的那種。」

  他沉默,說不出話。

  好吧,他承認自己開始有點緊張了。他不知道這女人的來歷,也不知道她有什麼樣的能耐,更不知道她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難道她真要將他開腸剖腹,取出他的器官?嘖,這想法未免太荒謬,又不是什麼電鋸殺人魔的劇情。

  「沐先生,」這時,墨殤站了起來,開口道:「不如你就乖乖回來坐著吧,我們的誤會好像有點深,要不要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聞言,他回頭,勾起一抹冷笑,「我有其他的選擇嗎?」

  「沒有。」

  「我也是這麼認為。」考慮了幾秒,他嘆口氣,認栽了,干脆地走向沙發,一屁股坐下。

  「說吧,你要跟我『聊』什麼。」他語帶嘲諷。

  墨殤一語不發,反而是緩步走到了他面前、蹲了下來,就像是臣子屈膝跪在君主腳下那般。

  他帶著疑惑,睇著她的眼,那雙晶燦眼裡風情萬千、水波流轉,坦白說,她最美的就屬她那雙眼珠子,仿佛能夠攝人魂……

  「我要先跟你說聲抱歉,」毫無道理地,她莫名道了歉,「在我們能夠真正談這件事情之前,我必須對你做一些……有點粗暴的事。」

  「啊?」他一愣。

  就在他還沒回過神來時,她突然傾身、重重地在他胸前槌了一拳。

  沐向旸只感到胸口一陣刺痛、燒灼,幾秒後,他明白了她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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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00:04:17
第九章

  她並不是出拳槌他,她的手裡握著一把蝴蝶刀,而刀刃已經直直刺入了他的胸口。

  「你……」他瞠大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別嚇成那樣,你死不了的。」她冷哼一聲,抽出刀刃,銀刃上滴血未沾。

  他呆楞了好一陣子,隨後趕緊低頭看看自己的胸口。

  衣服的確是被刺破了一道裂口,詭異的是,他的胸前竟不見刀傷,唯有一道淺不易見的淡紅痕跡。

 
  沐向旸很震撼,但事後卻顯得異常冷靜。

  甚至,他還能向墨殤借來那把蝴蝶刀,東摸摸、西瞧瞧,徹頭徹尾地研究了一遍,最後才信了它是真刀。

  這點跟南門靖很相像——相信眼見為憑。

  墨殤回想起她傷重的那一世,南門靖絲毫不排斥世上有妖,且明知她是狐妖,仍然救了她、把她留在身邊,不帶任何淫邪意圖。

  她泡了一壺花草茶,本想讓他壓壓驚,不過現在看來根本是多此一舉。

  那男人適應得非常好。

  「你……」她率先打破了沉默,「你這麼快就接受現實了?」

  沐向旸抬頭看了她一眼。「不然怎麼辦?再讓你捅一刀嗎?」

  墨殤因他的話露出淺淺微笑,她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輕啜一口,「聽起來不錯,畢竟機會難得。」

  他靜靜睇著她低頭喝茶的模樣,有那麼一時半刻,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看待她,對她敬而遠之嗎?還是他應該更加提防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

  畢竟他對她一無所知,可她對他卻像是了若指掌。

  「你不對我解釋一下嗎?」終於,他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

  「嗯?」她淡應了聲,抬起頭來,「你是指哪方面?」

  「全部。」

  「你真貪心。」她失笑,將茶杯擱回桌面上,「好吧,不重要的小事我就不說了,我只解釋那一刀就好。」

  沐向旸沒答話,洗耳恭聽。

  「咳咳,你聽清楚了。」她清清嗓子,「正如同我上次向你解釋的那樣,有個東西在你的身體裡已經很久了,正因為有它的存在,理論上你不會受傷、不會生病,這樣夠清楚了嗎?」

  就字面上而言當然清楚?,可對於認知方面,他實在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

  「唉,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像不太明白呢。」說完,墨殤再倒了一杯茶水,幾乎一口飲盡。

  「讓我釐清一點。」他伸出食指指著她,「你的意思是,從小到大我沒生過病、不曾受過傷,全是因為你說的那東西?」

  「不錯嘛,果然夠聰明,看樣子你已經完全理解了。」她傾前,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其實臉上的漫不經心只是逞強擺出來的假像,她緊張得連手心都出了汗,只能靠著拚命續杯茶水,好讓自己看起來稍微鎮定一些。

  「所以,你說的那東西是什麼?」他又問。

  「妖丹。」

  聞言,沐向旸這才想起,她的確提過這兩個字,只是那時候他當她是個精神失常的女人,沒放在心上。

  「可以說得明白些嗎?單就兩個字我實在無法聽出什麼。」

  她又嘆息了。「我們能不能讓事情簡單一點?」

  「什麼意思?」

  「你探究那是什麼東西根本沒意義,我只能說我可以完成你一個願望當作我取回妖丹的報酬,不如你直接告訴我,你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不是我自誇,大部分的要求我都辦得到。」

  沐向旸眉一挑,從話裡嗅到了她的焦慮。

  她似乎很急著要把妖丹拿走,且照這女人的個性,沒有使用蠻力把東西搶走,那就表示——她所謂的報酬壓根是拿走妖丹必須完成的條件,也表示情況是對他比較有利的。

  他思忖了一會兒,「如果這妖丹真如你所說,能讓人百病不侵、刀槍不入的話,那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會有人以什麼代價來買它嗎?」

  「我當然知道。」她揚唇,露出了一個甜蜜蜜的假笑,「所以,我能替你達成的事情,也不會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能用錢買到的東西。」

  對他這樣子的人而言,錢有了、權也有了,還有什麼東西比妖丹這玩意兒更吸引人?

  他一語不發,想了老半天,卻露出了困擾的表情,「抱歉,我想不出有什麼東西比妖丹還實用。」

  「你……」她怎麼會忘了呢?這個男人超級務實,除了自己的地位與利益之外,其余的都是狗屁。

  「而且,你只是隨便解釋了幾句,就要我完成這筆交易,未免太霸道了,就算是一般的簽約行為,好歹會讓我看清楚合約上的條款、更了解狀況吧?」

  好像也有道理。「……好吧,那我可以再讓你提一個問題。」雖然她極不情願。

  一聽,沐向旸笑了。「才一個?」他搔搔眉尾,一副不干己事的模樣,「小姐,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想交換的人好像不是我。」

  「那……兩個?」

  「真小氣。」

  「你少得寸進尺!」

  他冷不防切入重點,「首先,你得告訴我,為什麼你說的那個妖丹會平白無故出現在我體內?」

  墨殤怔忡了下,無法立即回答,必須在心裡稍稍斟酌一下答案。

  她的掙扎,他全看在眼裡,知道她不想回答。

  於是,比起她的答案,他更想知道這女人為何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那不是平白無故。」半晌,她終於啟口,「很久以前,有只狐妖修煉了幾百年才煉出了那顆妖丹,」

  剎那間,記憶裡的南門靖仿佛重迭在他身上。她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注目,低頭垂眸,繼續道:「那時……前世的你,因為救了她一條命,她為了報恩,才會把妖丹給了你。從此以後,那顆妖丹就一直在你身上,生生世世都是如此。」

  「你是說真的?」怎麼覺得她好像是隨便拿一段中國民間故事來糊弄他?

  「嗯,是真的,需要我再捅你一刀嗎?」

  「……」這家伙是哪條筋有毛病?這麼喜歡拿刀捅他,「你其實很討厭我,對不對?」

  「沒辦法,因為你一直質疑我,我只好一再試圖證明。」

  「那她呢?」

  「誰?」

  「你說的那只狐妖。她後來怎麼了?」

  墨殤又靜了一陣,她本就沒那個興致回憶過往,可在這個瞬間,她被逼得想起了那杯毒酒、那把匕首,猛地胸口一窒,竟被那段記憶給壓得無法呼吸。

  不,這不是心痛,她只是想起了死亡的滋味……沒錯,這不可能會是心痛。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才淡然道:「已經化為塵土了。」

  「塵土?」對方聲如蚊蚋,他根本不確定自己聽見了什麼,「你是說……」

  「就是死了的意思。」她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加重了語氣。

  聞言,沐向旸困惑了,「死了?狐妖會死嗎?」

  「她把妖丹給了你之後,身體就跟凡人沒什麼兩樣,她會生病、會受傷,當然……也會死亡。」

  他聽了,頓時覺得胸口悶悶地說不出話來,像是有一口氣梗著,隱隱約約,他的心髒又開始痛了起來。

  他驀地想起了夢中那個女人……

  「慢著,」這或許只是巧合,可他這輩子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他必須問清楚。「你說的狐妖,她頭發是金褐色的嗎?」

  聞言,墨殤瞠目結舌,訝異不已。

  他還記得她的原形?他居然還記得?

  不,這根本不可能發生。他已輪回了三世,這代表著他已經喝過了三次的孟婆湯、過了三趟的忘川河,怎麼可能還記得那時候的事?

  她的沉默,讓他確信了答案。

  「好吧,我明白了。」他吁了口氣,下了決定,「我想,我知道你能拿什麼來換了。」

  「嘎?」

  「就你說的那只狐妖吧。」他的眼裡毫無說笑之意,「我要你找到她。不論她在地府也好、還是投胎了也罷,只要你能找得到她,我就拿妖丹跟你交換她的消息。」

  墨殤楞住,說不出話來。老天,什麼答案她都預先模擬過了,就是沒料到他會提出這樣子的要求。

  「不行,我辦不到。」

  「為什麼?」

  「我……沒有她的消息。」

  「剛才是不是有人信誓旦旦、說什麼不是她自誇,大部分的要求她都辦得到?還是我聽錯了?」說完,沐向旸故意掏了掏耳朵。

  好像貓偷腥被抓到了,她心虛地道:「好啦,我會盡力打聽看看。」

  「最後,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剛才已經……」

  「剛才那些問題是一體成形的,只能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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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00:04:40
第十章

  什麼鬼啊?她有種被騙的感覺。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問:「我和你以前是不是見過面?」

  她臉上那一閃即逝的驚慌,沒逃過他的眼。

  「沒有,」她立刻回過神來,冷靜否認,「替你治療的那天晚上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是嗎……」沒來由的,她的否認教他心裡有股淡淡的失落。

  「為什麼這麼問?」

  「也沒什麼,」他長吁了一口氣,起身離座,「我只是在想,你對我的事情好像很清楚。」

  「那是當然的吧,」她故意冷笑了聲,裝作這沒什麼,「你忘了嗎?你是個公眾人物,而且……」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沐向旸打斷了她那無意義的場面話,「還有,我期待你的消息。」

  語畢,他轉身,直直走出了門外,再沒回頭。

  「是嗎?這樣很好啊。」

  得知事情的發展之後,阿渡一派輕松、樂觀得很,「我建議你可以直接告訴他,說你就是那尾蠢到破表的狐妖,然後你就可以輕松把妖丹換到手了。天下還有比這更容易完成的條件嗎?」

  彼此對桌而坐,墨殤白了他一眼。

  這家伙吃她的、用她的,偶爾還住她的,居然膽敢在她的地盤上對她幸災樂禍?

  「你現在是在調侃我嗎?」她瞪著他。

  「你想太多。」阿渡笑了聲,繼續吃他的涼面。

  「怎麼不是?你明明說了『那尾蠢到破表的狐妖』。」

  「那是事實,不是調侃。」

  「你——」可惡,這臭小鬼。她起身,搶走了他眼前的那盤面,「敢說我蠢,你就餓死街頭好了!」

  「是是是,你最聰明了,光看你的臉就知道墨姊姊你超聰明。」

  「姊姊兩個字就不必了。」啐了聲,她極不情願地把那盤面推了回去,同時隨口問了句,「你一直吃這些東西也不是辦法吧?你在這裡都活幾年了,是不是應該想辦法適應一下?!」

  他聳聳肩,不以為意,「我又不是不吃其他食物,我只是不愛而已。」

  這面條,其實是他拜托墨殤替他特制的。

  一來,是因為他討厭溫熱的食物丄一來,則是因為吃遍凡間美食,最後他還是習慣那吃了數百年的「家鄉味」。

  從前,他幾乎是住在忘川河上。

  冥府忘川,天寒霧濃,他以彼岸花為食、以花瓣上的露水為飲,那樣的日子他過了太久,導致現在依然很難適應人間的種種。

  擁有肉身真的是一件很惱人的事,人類的身體會冷、會熱,會餓、會渴,還會疲勞、會生病,被打了會痛、被摸了會癢、被尖銳物品給刺傷了則會流血……

  難怪從前總是會有仙人告訴他,來到凡間其實是來受苦的。

  而這正是他不懂的地方,既然在人間是受苦的,為何渡過忘川河的人卻總是念念不忘、舍不下過往的點點滴滴?

  那樣的好奇心,日益增長,正因為如此,當小路在忘川河岸上問他「要不要來人間走一趟?人間的魅力,你若不走一遭是不會知曉的,正好,我缺個人手,你很適合」時,他就這樣中計了。

  想起這些,阿渡情不自禁地長嘆出聲。

  「你干麼嘆氣?」墨殤皺眉,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沒事,沒什麼。」阿渡搖搖頭,拉回話題追問:「後來呢?他說了那句話之後,你也就跟著走掉?」

  「難道你以為我真的會說『哦,好吧,其實我就是那只狐妖』?別傻了,就算我說得出口,他也不見得會信。」

  「那還不簡單?」阿渡又吃了一口面,邊咀嚼著,邊含糊道:「他要是有什麼疑慮,讓他來找我,我有辦法讓他相信。」

  墨殤楞了下。「你要用三生環?」那是阿渡戴在左腕上的一只手環。

  據小路的說法,那只手環是以忘川河岸上的三生石所打造,三生石原本就能讓人憶起前世、今生、來世,而手環的作用也是如此。

  但若是用在凡人身上——代價會很高。

  阿渡只是聳聳肩,沒否認。

  「……你太狠了吧?」她露出不贊同的表情,出聲斥責,「為了那麼一丁點芝麻小事,你就要人家把命給賣了?」

  是的,沒錯,代價就是小命一條。

  事實上,想要窺探前世,無論用何種手段,對人類而言,不但折損陽壽,還會損耗魂力,其中又以三生石的代價最高。

  阿渡聽了,不痛不癢,「他有妖丹不是嗎?死不了的啦。」

  「你是笨蛋嗎?妖丹只護肉身,護不了魂魄。」

  「啊、是嗎?」阿渡故作驚訝,可那表情實在是很假仙,「話說回來,你的目的只是換回妖丹,又沒人要你顧他死活。」

  這下子墨殤開始有點擔心了。這家伙的性格向來就屬於「不動聲色、默默執行」的那一種。

  「我是認真的,你少亂來,別去拐騙他用什麼三生環,知道嗎?」

  阿渡放下筷子,一副吃飽喝足、有空作對的模樣,道:「干麼?你在乎?」

  「那是良知問題,無關在不在乎!」她好想掐死這臭小子。她警告道:「總之,換不換、怎麼換,這都是我的事,你不准插手。」

  「哦,這樣啊?那前幾天是誰拜托我假扮沐向旸司機的兒子?」

  該死,居然見縫插針。她頓時心虛,氣勢削弱,「那、那是兩碼子事。而且,你怎麼能保證,當他想起來的時候還願意把妖丹還給我?」

  阿渡沒有回答,而是起身離座、將椅子推回了桌子底下,「他從來沒向你要過,不是嗎?」

  墨殤啞口無言。

  「你看吧,是你心甘情願給他的,你根本無法反駁這一點。」語畢,阿渡露出了微笑,擺擺手,「好啦,我還有事要去辦,改天再說,Bye。」

  「砰」的一聲,大門關上,屋內再度變得冷清。

  墨殤依舊坐在椅子上深思。

  阿渡說的沒錯,南門靖確實從來沒有開口向她要過妖丹,甚至是直接拒絕她的給予——

  「為什麼不?」她不解、亦不能接受。

  他南征北討,經常一出去就是兩、三個月。每趟回來,他身上的大小新舊傷口,總教她看得又氣又心疼。

  「帶著我的妖丹,你就不必受這些皮肉之苦,也不必擔心丟了性命,為什麼不要?」

  他聽了,卻笑她儍。「墨兒,我只是個平凡的男人。既然平凡,生老病死,天經地義,我不需要你的妖丹。」

  「可是……」她不忍,也不舍。

  「別可是了,」粗繭大掌輕輕握了握她的小手,道:「這些小傷礙不了什麼事;倒是你,委屈你每天待在這兒等我回來,一等便是數月,不會悶嗎?」

  「怎麼會?」墨殤努努唇,似是嬌嗔,「我都活了幾百年,區區幾個月,一眨眼就過,反倒是整天憂心你受了傷、憂心你受奸人煽弄而遭罪,你偏偏不肯收我妖丹……」

  這無疑是苦肉計,他卻不答話,只是帶著輕淺的微笑,靜靜凝視著她。

  那雙眼裡,藏著好深好深的心思,她卻只能略猜一二,永遠無法得知全盤樣貌。

  南門靖把她留在身邊兩年了。

  期間,他建功無數,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大元帥,然而近幾個月來,他卻日漸愁眉不展,即使南門府裡上上下下全被禁了閑言雜語,京城內人多嘴雜,她還是多少能夠探聽一些。

  據說是君王聽信於小人,見他手中握有千萬兵馬,便開始疑神疑鬼、憂心南門靖領軍叛變,於是,君王連日來淨想一些子虛烏有的罪名,意圖扣到他頭上,好能夠名正言順地剝奪他的軍權。

  為此,南門靖變得更加孤僻寡言。

  他手底下的將領們紛紛為他打抱不平,甚至慫恿南門靖起義推翻昏君,然而,南門靖並沒有那麼做。

  他只是淡淡地應道:「倘若我真謀反篡位,那只會證明我連皇帝身邊的小人都不如。」

  這事讓墨殤幾乎吃不下、睡不著。人人都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或許可以相信他在戰場上的勇猛果敢,卻無法不擔憂那些個奸臣作亂。

  她知道南門靖是什麼性子,愚忠,耿直,他絕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君王。

  她左思右想、徹夜難眠,於是那一夜,墨殤下了個決定,趁他熟睡之時,偷偷爬到了他身上。

  南門靖立刻轉醒,看著趴在身上的傾城佳麗,先是吃驚,而後露出了寵溺的淺笑。

  「墨兒,你這是在干什麼?」

  「將軍認為呢?」她揚起了一抹嫵媚的嬌笑,俯首以吻牢封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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