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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回 石重貴舉國降遼
維翰既入侍衛司,望見彥澤堂皇高坐,面色驕倨,不禁憤恨交並,指斥彥澤道:「去年脫公罪戾,使領大鎮,繼授兵權,主上待公不薄,公奈何負恩至此!」彥澤無詞可答,但令置諸別室,派兵看守。
一面索捕仇人,稍有嫌隙,無不處死。復縱兵大掠,擄得珍寶,多取為己有。貧民亦乘勢闖入富家,殺人越貨,搶劫至兩晝夜,都城一空。彥澤所居,寶貨山積,自謂有功北朝,日益驕橫,出入騎從,常數百人,前面導著大旗,上書赤心為主四字。道旁士民,免不得笑罵揶揄。隨軍聞聲拿捕,有幾個晦氣的,被他拿至彥澤面前,彥澤不問所犯,但瞋目豎起三指,便將犯人梟首。宣徽使孟承誨,匿避私第,也被彥澤捕至,結果性命。閤門使高勳,外出未歸。彥澤乘醉入高勳家,勳有叔母及弟,出來酬應,片語未合,俱被殺死,陳屍門前。都下咸有戒心,差不多似豺虎入境,寢食不安。
先是彥澤嘗為彰義軍節度使,擅殺掌書記張式,甚至決口剖心,截斷四肢。又捕住亡將楊洪,先截手足,然後處斬。河陽節度使王周,曾奏劾彥澤不法二十六條,刑部郎中李濤等,亦交章請誅,彥澤坐貶為龍武將軍。後來御遼有功,因復擢用。上文所載桑維翰語,就指此事。補敘明白。
李濤時為中書舍人,私語所親道:「我若逃匿溝瀆,仍不得免,何如親自往見,聽他處置!」遂大膽前往,至彥澤處投刺直入,朗聲呼道:「上疏請殺太尉人李濤,謹來請死!」彥澤欣就接見。且笑語道:「舍人今日,可知懼否?」濤答道:「濤今日懼足下,彷彿足下前日懼濤,向使朝廷早用濤言,何致有今日事!」彥澤益發狂笑,命從吏酌酒與飲。濤取飲立盡,從容自去,旁若無人。彥澤倒也無可如何。
未幾令部兵入宮,脅遷重貴家屬至開封府,宮中無不痛哭。重貴與太后李氏,皇后馮氏,得乘肩輿,宮人宦官十餘名,隨後步行。彥澤見重貴等攜有金珠,又使人前語道:「北朝皇帝,就要來京,庫物卻不應取藏哩。」重貴沒法,悉數繳出。彥澤擇取奇玩,餘仍還封庫中,留待遼主。及重貴等已入開封府署,更派控鶴指揮使李筠率兵監守,內外不通。漢奸比外夷更凶,彥澤可見一斑。重貴姑母烏氏公主,以金帛賂守卒,始得入見重貴及太后,相持一慟,訣別而歸,夜自經死。倒還是個烈婦。重貴使取內庫帛數匹,庫吏不肯照給,且厲聲道:「這豈尚是晉主所有麼?」重貴又向李崧求酒,崧語使人道:「非敢愛酒,恐陛下飲酒後,更致憂躁,別生不測,所以不敢奉進。」宗社已失,還要酒帛何用,這是重貴自取其辱。重貴因所求不得,再欲召見李彥韜。待久不至,正在潸然淚下,忽由彥澤差來悍吏,硬索楚國夫人丁氏。丁氏系延煦母,年逾三十,華色不衰,為彥澤所垂涎。重貴稟白太后,不欲使往,太后當然遲疑。怎奈彥澤一再強迫,連太后亦不能阻難,丁氏更身不由主,被他載去。冶容誨淫,想總不能保全名節了!不索馮皇后,還保存重貴體面。是夕彥澤竟殺死桑維翰,用帶加頸,遣報遼主,詭雲維翰自縊身亡。遼主悵然道:「我並不欲殺維翰,奈何自盡!」遂傳命厚恤家屬。晉將高行周、符彥卿,都詣遼營請降。遼主傳入,兩人拜謁帳前,但聽遼主宣言道:「符彥卿!你可記得陽城戰事否?」見三十四回。彥卿答道:「臣當日出戰,但知為晉主效力,不暇他想,今日特來請罪,死生惟命!」你既知有晉主,到此何故變節!遼主解頤笑道:「也好算一個強項士,我赦你前罪罷了!」彥卿拜謝,與高行週一同退出。
適延煦、延寶,奉表入帳,並呈上傳國寶等,遼主覽過表文,也不多言,惟接受傳國寶時,卻反覆摩挲,最後問延煦道:「這印可真嗎?」延煦答言是真,遼主沈吟道:「恐怕未必!」遂從案上取過片紙,草草寫了數行,遞給延煦道:「你去交與重貴便了。」二人趨出,即返報重貴。重貴見遼主手書,乃是模模糊糊的漢文。略云:
大遼皇帝付與孫石重貴知悉,孫勿憂恐,必使汝有啖飯處。惟所獻傳國寶,未必是真,汝既誠心歸降,速將真印送來!
重貴看了前數語,心下略略放寬。及瞧到後數語,又不免焦急起來,便自言自語道:「我家只有此寶,奈何說是假的!」忽又猛然省悟道:「不錯!不錯!」旁顧左右,只有愁容慘澹的妃嬪幾個,沒人可代為書狀。乃援筆自書道:
先帝入洛京時,為偽主從珂自焚,傳國舊寶,不知所在,想必與之俱燼。先帝受命,旋制此寶,臣僚備知此事。臣至今日,何敢藏寶勿獻!謹此狀聞。
這奏狀著人遞去,才免遼主詰責。嗣聞遼主渡河來京,意欲與太后前往奉迎,先告知張彥澤。彥澤不欲令見遼主,特遣人奏白遼主道:「天無二日,寧有兩天子相見路旁?」遼主依議,不許重貴郊迎,趙延壽等語遼主道:「晉主既已乞降,當使銜璧牽羊,大臣輿櫬,恭迎郊外。」遼主搖首道:「我遣奇兵直取大梁,並非前往受降,何必用這般古禮!惟景延廣前言不遜,很是可恨,應即速捕來!」遂派兵往捕延廣,自引親軍渡河南行。途次傳令晉臣,一切如故,朝廷制度,仍用漢儀。晉臣請備齊法駕,迎接遼主。遼主又覆報道:「我方擐甲督兵,太常儀衛,尚未暇用,盡可不必施行!」
及行至封邱,景延廣自來謁見。遼主怒責道:「兩國失歡,皆汝一人所致,汝尚敢來見我麼?十萬橫磨劍,今日何在!」妙甚,趣甚!延廣極口抵賴。遼主召喬榮入證,那延廣尚不肯承認,經喬榮取出一紙,就是當日筆錄,字跡分明。見三十三回。此時證據顯然,百喙難辯。榮復證成延廣罪案十條,每服一事,即授一籌。籌至八數,遼主忿然道:「罪不勝誅,說他做甚!」延廣渾身發抖,伏地請死。由遼主喝令鎖著,押往北庭,延廣夜宿陳橋,俟守兵少懈,扼吭而死。得免刀頭痛苦,還是幸事。
時已歲暮,到了除夕這一日,晉廷文武百官,聞遼主翌日到京,夤夜出宿封禪寺。越日為正月元旦,百官在寺內排班,遙辭晉主,改服素衣紗帽,出迎遼主。但見遼兵整隊前來,前步後騎,統是雄糾糾的健兒,聲蹀蹀的壯馬。當中擁著一位遼皇帝,貂帽貂裘,裹著鐵甲,高坐逍遙馬上,英氣逼人。惹得晉臣眼花撩亂,慌忙匍伏道旁,叩頭請罪。遼主見路左有一高阜,縱轡上登,笑盈盈的俯視晉臣,徐令親軍傳諭,叫晉臣一律起身,仍易常服。晉臣三呼萬歲,響徹雲霄。越寫越丑。
晉左衛上將軍安叔千,起身出班,趨至高阜前,再行跪下,口作胡語。遼主哂道:「汝就是安沒字麼?汝從前鎮守邢州,已累表通誠,我嘗記著,至今未忘。」叔千聽著,好似小兒得餅,非常喜歡,便磕了幾個響頭,呼躍而退。毫無羞恥。他本喜習夷言,罕識漢文,時人呼為安沒字,所以遼主亦如此相呼。
晉臣已皆起立,引導遼主入封邱門。才到門前,晉主重貴,偕太后等一齊出城,來迎遼主。遼主拒不令見,但使往寓封禪寺中,自率大軍逕入。城內百姓,驚呼駭走。遼主上登城樓,遣通事宣諭道:「我亦猶人,汝等百姓,無庸驚慌,此後當使汝等蘇息!我本無意南來,漢人引我至此哩!」百姓聞諭,稍稍安靜。遼主再下樓入明德門,門內就是宮禁,他卻下馬拜揖,然後入宮。令樞密副使劉敏權知開封尹事。到了日暮,遼主仍出屯赤岡。不欲污亂宮闈,夷狄尚知禮義。
晉閤門使高勳,上訴遼主,謂張彥澤妄殺家人﹔百姓亦爭投牒疏,詳列彥澤罪狀。遼主命將彥澤系至,宣示百官,問彥澤應否處死?百官統言應斬。遼主道:「彥澤應加死刑,傅住兒亦不為無罪,索性叫他同死罷。」遂令並捕傅住兒,與彥澤至北市,派高勳監刑。號炮一響,雙首齊落。彥澤前時所殺士大夫的子孫,俱絰杖來觀,且哭且詈。高勳命將彥澤屍骸,斷腕剖心,祭奠枉死諸人。百姓且破腦取髓,臠肉分食,頃刻即盡。未知延煦母丁氏意中如何?
遼主又命將晉主宮眷,盡徙入封禪寺,派兵把守。會連日雨雪,外無供億,重貴等凍餒不堪。李太后使人語寺僧道:「我嘗飯僧至數萬金,今日獨不相念麼?」可為施僧者鑒。僧徒謂虜意難測,不敢進食,太后哭泣不止。重貴復密求守兵,丐得粗糲爛飯,勉強充饑。過了數日,遼主頒下詔敕,廢重貴為負義侯。晉自石敬瑭僭位,只得一傳,共計二主,湊成十一年而亡。小子有詩歎道:
大敵當前敢倒戈,皇綱不正叛臣多﹔
追原禍始非無自,成也蕭何敗也何!
重貴被廢後,還要遷他到黃龍府。欲知底細,請看官續閱下回。
觀本回杜威、張彥澤事,令人髮指,但亦由石氏自取其咎耳。石敬瑭為明宗婿而滅唐,杜威為石氏婿而滅晉,報應顯然,何足深怪!張彥澤反顏事仇,為虜效力,屠掠京邑,劫辱帝妃,罪較杜威為尤甚,然當日殺人負罪,廷臣交章請誅,石氏何為姑息養奸,略從貶抑,便即遷擢,仍使之典握兵權,倒戈反噬耶!況石重貴姦淫叔母,寵信佞臣,太后屢誡不知悛,謀臣獻議不知納,國危身辱,倉皇出降,不亦宜乎!故有石敬瑭之為父,必有石重貴之為子,其父暴興,其子暴亡,因果誠不爽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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