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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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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唐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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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4:42: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回     強胡內亂列部紛爭 逆跡上聞儲君被廢



  卻說真珠可汗,聞唐廷下詔絕婚,只好自悔失期,不敢再索,實由自懲前敗,只好如此。仍與唐廷修和。太宗益自欣慰,竟將新興公主嫁與長孫曦。薛延陀事,至後再表,小子要敘及西突厥了。西突厥自阿波可汗,與東突厥屢有戰爭,後來阿波可汗,為東突厥沙缽略可汗所擒,國人立他族子泥利可汗。泥利亦敗死,子達漫立,叫作泥撅處羅可汗。隋煬帝時嘗從征高麗,賜號曷薩那可汗。曷薩那一作曷娑那。唐初曷薩那入貢大珠,高祖面諭曷薩那道:「朕重王赤心,不愛寶珠。」因將珠給還,特封他為歸義王。惟曷薩那朝唐,部眾皆不服,竟潛令人刺殺曷薩那,別立射匱可汗。木桿弟,步迦可汗孫。木桿見前文。射匱建牙三彌山,驅策西域諸國,勢頗強盛。及病死後,弟統葉護可汗嗣立,具有勇略,廣拓屬土,嘗遣使入貢唐廷,且請許婚。高祖欲從所請,因為東突厥所梗,乃致中阻。統葉護恃強而驕,殘虐群下,終弄得眾叛親離,為叔父莫賀咄所戕。莫賀咄自稱屈利俟毗可汗,部眾又恨他弒主自立,各懷貳心,於是另推泥孰莫賀設突厥稱掌兵官為設。為可汗。泥孰不受,聞統葉護子咥力特勒,避難奔康居,特遣人迎立,推為乙毗缽羅肆葉護可汗,且助他復仇,往攻莫賀咄。莫賀咄敗奔金山,泥孰率眾追擊,竟將莫賀咄殺死。肆葉護乃得統轄西突厥全部,偏是肆葉護量小難容,泥孰又功高遭忌,讒言交構,兩下懷嫌。肆葉護謀殺泥孰,泥孰乘機脫逃,亡奔焉耆。未幾肆葉護為臣下所逐,走死康居,泥孰因國人推戴,迎立為咄陸可汗。咄陸父莫賀設,前曾由統葉護可汗遣入唐廷,通貢修好,太宗時尚未立,與莫賀設約為兄弟,至是聞咄陸嗣位,乃詔鴻臚少卿劉善因持節授冊,封為吞阿婁拔利邲咄陸可汗,兼賜鼓纛緞彩萬匹。咄陸遣使入謝,盛獻方物。既而咄陸去世,弟同俄設立,號沙缽羅咥利失可汗,分全國為十部,各置部長一人,每人授一箭,稱為十設,亦號十箭。怎奈部落太多,尾大不掉,是即封藩通病。部長統吐屯擁有勁旅,襲擊咥利失。咥利失與戰不勝,遁走焉耆。純吐屯復為他部所殺,全國無主,乃由西方諸部,別迎東突厥始畢可汗子欲谷設為主,叫作乙毗咄陸可汗,咥利失又自焉耆出來,招集餘眾,再圖恢復,所有西突厥東部,復逐漸收服。只西部與他抗衡,彼此互哄,兵連禍結,殺傷不可勝計。後來易戰為和,分地自王,約以伊列水為界,水東屬咥利失,水西屬乙毗咄陸,自是西突厥全部,複分為東西兩國,乙毗咄陸勢漸強盛,勾通東部大臣俟列發,陰圖咥利失。俟列發竟糾眾作亂,咥利失沒法抵制,奔竄而死。他部不服俟列發,出平亂事,再迎咥列失子,為乙屈利失乙毗可汗。未幾又死,從弟乙毗沙缽羅葉護可汗入嗣,通使唐廷,太宗特遣左領軍將軍張大師持冊加封,移牙水北,時稱沙缽羅葉護為南庭,乙毗咄陸為北庭。敘次甚明。咄陸又與沙缽羅葉護搆兵,屢戰不休,且同時入訴唐廷,分爭曲直。太宗令他罷兵息戰,咄陸不肯聽命,竟增兵南攻,擊殺沙缽羅葉護可汗,並有南部,復入寇伊州。唐安西都護郭孝恪,率輕騎二千,從間道掩擊,殺敗乙毗咄陸,乙毗咄陸轉攻天山,復由孝恪移師擊走,斬首數千級。但乙毗咄陸心終未死,東略失利,再圖西略,他欲進攻康居,道過米國,即將他殘破,盡掠人畜,毫不給賞臣下。部將泥孰啜,因此不平,自行奪取。乙毗咄陸恨他專擅,立斬以徇,泥孰啜裨將胡祿屋,替泥孰啜報仇,襲擊乙毗咄陸,乙毗咄陸率眾與戰,未及對壘,麾下統已溃散,就使乙毗咄陸勇藝過人,也是無術支持,不得已走保白水胡城,全國大亂,擾擾經年。部長屋利啜等,有心求治,乃遣使請命唐廷,願廢乙毗咄陸可汗,另行擇賢嗣位。太宗即命通事舍人溫無隱齎詔西行,與屋利啜等商定嗣君,立莫賀咄遺子為乙毗射匱可汗,乙毗咄陸尚思規復,招徠舊部,大眾都反唇道:「使我千人戰死,教他一人獨存,我等還要從他麼?」利己損人,必致眾叛親離,無論中外,莫不如是。乙毗咄陸得聞此語,料知眾怒難犯,轉奔吐火羅,西突厥才算統一,由乙毗射匱主持。他因入貢皮幣,並且請婚,太宗令割龜茲讀若慈。于闐疏勒朱俱波蔥嶺五部,作為聘禮。太宗亦欲賣女耶?乙毗射匱,也覺承認不下,兩下裡延宕過去。
  小子為按時敘事起見,只好將西突厥事,暫行擱置,演述那唐廷內政,免得敘次混淆。自皇子承乾,得立為太子後,承接第十七回。起初因年尚幼稚,沒甚過失,及漸漸長成,輒遊獵廢學。左庶子於志寧、右庶子孔穎達、張玄素等,屢加規諫,均不見從,反且遭嫉。志寧丁母懮,聞太子修治宮室,妨害農功,又好鄭衛音樂,以及寵昵宦官、親近女色等情,遂上書極諫,至再至三,惹得太子怨恨填胸,幾與志寧勢不兩立,暗遣刺客張師政紇乾承基兩人,往刺志寧,二人入志寧家,見他素服麻衣,寢處苫塊,也不禁良心發現,不忍下手,當即返報太子,但說是不便行刺,只好緩圖。頗有晉鉏麑風。太子乃暫從擱置,但淫縱益甚。魏王泰有意奪嫡,趁著太子失德的時候,格外招集文士,撰述各書,且搜考古今地理,著成一冊括地志,呈獻太宗。太宗見他考證詳明,很是喜慰,便優畀月給,制逾太子。諫議大夫褚遂良,上書諫阻,太宗反致誤會,還道是太子月給過輕,下了一道詔諭,令太子出用庫物,有司勿為限制。看官聽著!這豈非溺愛不明,釀成禍患麼?有子者其聽之!太子得了此詔,喜出望外,當然取用無度。
  時張玄素已調任右庶子,遂上書切諫太子,略云:
  昔周武帝平定山東,隋文帝混一江南,勤儉愛民,皆為令主,有子不肖,卒亡宗祀。聖上以殿下親則父子,事兼家國,所應用物,不為限制,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過七萬,驕奢之極,孰有過此?況宮臣正士,未聞在側,群邪淫巧,暱近深宮,在外瞻仰,已有此失,居中隱密,寧可勝計,苦藥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節糜費以成儉德,則不勝幸甚!
  玄素既上諫書,只望太子回心改過,不負此言,哪知隔日早朝,行過東宮門外,忽有一人短衣便帽,走近玄素面前,突然抽出一條大馬箠,向玄素腦門擊下。玄素急忙一閃,下箠少偏,已打得皮破血流,大叫一聲,暈僕地上。朝臣聞聲趨救,好容易叫他醒來,才得復蘇,緝拿兇犯,早已颺去。看官試想!禁門內外,有什麼暴客?就使有暴客伏著,一經發覺,也是無從脫逃,偏此次被他溜去,眼見得是東宮所遣,容易匿跡了。專事暗殺,成什麼太子?玄素不能上朝,由侍役舁回宅中,醫治數日,漸得痊可,自知為一書惹禍,但也沒處呼冤,只好自認晦氣,便算了結。
  是時魏征已老,常患疾病,太宗猶時給手詔,令他封狀進言。征不忘忠諫,仍應詔直陳。既而褚遂良奏言太子諸王,應有定分,請亟從整核,太宗乃語遂良道:「方今群臣忠直,無過魏征,我遣令傅太子,弼成潛德,以副眾望。」遂詔令徵為太子太師。征稱疾固辭,太宗手詔慰勉道:「周幽晉獻,廢嫡立庶,危國亡家,漢高祖幾廢太子,幸得四皓相助,然後得安,卿即四皓中的一人,願勿固辭!就使卿疾未愈,亦可臥護青宮,少釋朕懮。」這數語很是懇切,累得征無詞解免,勉強受職。無如年邁力衰,死期已迫,漸漸的臥牀不起,竟至垂危。太宗屢賜藥膳,並遣中郎將留宿征宅,日奏起居,至聞征疾加篤,親自問疾數次,且尚與談國事,或帶著太子承乾,教他親承師誨,最後一次,且挈了季女衡山公主,同至征榻前,指公主語征道:「此女當嫁與卿子叔玉,卿能起視新婦否?」征已不能強起,流涕答謝,太宗亦為泣下。待挈女回宮,夜臥成夢,恍惚見征入朝,作陛辭狀。醒來覺此夢未佳,待至天曉,即有人入報,征已謝世,當下匆匆盥洗,即命駕臨喪,親視大殮,撫棺訣別,不覺失聲悲號。哭罷還朝,令太子舉哀西華堂,且詔內外百官,盡行赴喪,又賜給羽葆鼓吹﹔陪葬昭陵。征妻裴氏道:「征素儉約,今葬用羽儀,恐非征志。」悉辭不受,但用布車載柩而葬。有此賢婦,可謂無獨有偶。太宗賜諡文貞,追贈司空兼相州都督,臨葬時登苑西樓,望哭盡哀。既而自制碑文,並為書石,嘗語侍臣道:「以銅為鏡,可正衣冠,以古為鏡,可見興替,以人為鏡,可知得失。征歿,朕亡一鏡了。」征貌不過中人,獨有膽識,每犯顏進諫,雖遇太宗盛怒,顏色不變,太宗亦為霽威。嘗謂征似疏慢,惟朕獨見征嫵媚,所以言多見從。征歿後尚感念不已,尋命在凌煙閣中繪功臣像,共得二十四人,征列第四。小子綜述如下:
  長孫無忌 趙郡王孝恭 杜如晦 魏征 房玄齡 高士廉 尉遲敬德 李靖 蕭瑀 段志玄 劉弘基 屈突通 殷開山 柴紹 長孫順德 張亮 侯君集 張公謹 程知節 虞世南 劉政會 唐儉 李世勣 秦叔寶
  這二十四人中,如杜如晦魏征段志玄屈突通殷開山柴紹長孫順德張公謹虞世南劉政會秦叔寶十一人,已經去世,餘尚生存。惟君集因破滅高昌,反致下吏,雖然釋置不問,心中嘗是怏怏。應前回。會鄖國公張亮,出任洛州都督。君集先日餞行,座無他人,飲至半酣,佯作醉狀,瞋目語亮道:「公為何排我?」亮笑答道:「我何嘗排公?莫非公排我不成?」君集憤憤道:「我蕩平一國,反觸天子嗔怒,如何還能排公?」說著,復攘袂起座道:「公與我交好有年,既與我氣誼相投,不願排我,我何妨實意相告。古人有言:『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今我等具有戰功,也鬱鬱不能自活,眼見得是兔死狗烹了。公試想來!應用何策求生?」亮知他已蓄異志,便用言啗他道:「亮本不才,還仗我公指教!」君集道:「公能助我,莫若起兵。公在外,我在內,內應外合,便可成功。」亮微笑道:「公言甚善,待我到了洛州,再行報命。」君集大喜,暢飲盡興,方才告別。亮即夤夜入宮,密陳君集所言。太宗道:「卿與君集皆功臣,今君集與卿相語,旁人不聞,若驟執君集,他必不服,朕隨時注意便了。卿且勿言!」這是英主作用。亮即辭行赴任,仰承上意,暫守秘密。偏太子承乾,已窺知君集怨望,私引君集婿賀蘭楚石為千牛,官名。囑他邀入君集,密談衷曲。君集道:「魏王甚得上寵,若殿下不早為備,恐殿下將為隋楊勇了。」楊勇系隋文帝太子,為弟楊廣所譖,遂致廢死,事見《隋史演義》。太子道:「正為此事召公,欲公為我設法,免蹈楊勇覆轍哩。」你若不要他設法?尚不致與楊勇一般。君集道:「君集願為殿下效死。」說至此,又舉手語太子道:「有此好手,亦當為殿下指揮呢。」恐你亦不懷好意。太子喜甚,厚贈君集。
  君集即與太子密圖魏王,偏偏天不助逆,疾病纏身,太子本有躄疾,至是加劇,竟致步履維艱,一時不便發難。會東宮有一侍女,名叫俳兒,恣首甚佳,且善歌唱,不愧芳名。為太子所寵暱,日夕不離。足疾由此而生,亦未可知。太宗聞知此事,即召入俳兒,責她盅惑太子,即加杖百下,俳兒竟因是殞命,太子非常悼惜,且疑由魏王告發,致觸父怒,一念恨著魏王,一念記著俳兒,私為俳兒起冢苑中,朝夕祭奠,每至冢旁,輒徘徊泣下。嗣是怨懟日深,按日裡托疾不朝,但在宮中聚奴為戲,聊解愁悶。間或令宮奴盜竊民間馬牛,親臨烹炙,與一班嬖僮寵婢,同坐而食,侑酒傳杯,備極諧媟。有時酒後興酣,自願服作突厥衣飾,效突厥語言,命左右亦著胡服,以五人為一小部落,布氈為幄,分戟為陣,外豎五狼頭纛,內設穹庐帳舍,高坐堂皇,一呼百諾,命左右烹羔以進,自拔佩刀割肉,與眾共啖。啖畢,語左右道:「我已做過可汗,臂如今朝死了,汝等可為我行喪禮。」說至此,突然倒地,僵臥不動。左右一齊痛哭,跨馬環走,剺面作居喪狀。太子忽然起坐,笑語左右道:「我一朝有天下,當率數萬騎往獵金城,乘便投思摩帳下,解發作一胡官,諒不落突厥後,爾等以為可喜麼?」左右當然諛媚,極力稱善。至太子入內,方共目為怪物。並非怪物,實是童騃。
  會太宗庶弟漢王元昌,所為多不法,屢遭太宗譴責,他遂與太子相親,時與遊戲,嘗分左右為二隊,由兩人戲作統帥,各被氈甲,操竹槊,號令隊伍,互相刺擊,有不用命,披樹為撾,任情毆打,雖死不顧。太子且笑語道:「使我今日做天子,明日在苑中置萬人營,與漢王分將,兩相角逐,一決勝負,豈非是一種快事?」元昌應聲道:「太子做了皇帝,恐一經失道,諫書紛至,不能似今日的快活了。」太子笑道:「這有什麼難事?一人來諫,殺死一人,十人來諫,殺死十人,到殺死了幾百個,哪個還敢多嘴?我與漢王好盡情玩耍呢。」元昌道:「恐不令你為皇帝,你將奈何?」太子道:「只有一個魏王泰,我明日便教他死,叔父試看著便了。」是夕即想了一法,遣人詐為魏王記室,密上封事,歷言魏王罪惡,有詔捕治上書人,卒不得獲,太子又遣張師政紇乾承基等往刺魏王,魏王亦陰自戒備,無從下手。可巧東宮孌童稱心,及方士秦英韋靈符等,均被太宗收入獄中,一並處死,且傳召太子入朝,由太宗嚴責數十言,太子忍氣吞聲,返入東宮,即召私黨元昌侯君集李安儼趙節杜荷等,密商起事方法,且語眾人道:「我與賊弟泰誓不共存,他前既讒殺我俳兒,今又讒殺我稱心等人,若不亟除了他,就將及我了。」君集不待說畢,便投袂起立道:「何不引兵入西宮,殺死此人?」元昌道:「此人一死,太子就好入闕為帝,還管什麼避忌?直教他弒父弒君。只事成以後,我要向太子索賜一物,太子定要允我。」太子問是何物?元昌道:「我前入謁內廷,見御座旁有一美人兒,齊整得很,我後來細底調查,這美人兒且善彈琵琶,有聲有色,真正好極了。若太子得做皇帝,此美人兒應當贈我,幸勿自私!」癡心妄想。太子笑道:「這算甚麼,大事得成,我與叔父且同享富貴,何惜一個美人兒?」杜荷道:「事不宜遲,速行為是。愚謂不必往殺魏王,但由殿下自稱疾篤,主上必來親視,那時就好動手了。」太子喜道:「甚好甚好,就照這樣辦罷。」當下與元昌等人,割臂為盟,用帛拭血,燒灰和酒,彼此傳飲,誓同生死。不象太子行為,全似江湖強盜,故敘述時,疊書太子,非以美之,實以愧之。
  看官聽著!元昌侯君集,履歷已詳見上文。李安儼本事隱太子,很為出力,及隱太子敗死,太宗以安儼為忠,召為中郎將,偏他仍為桀犬,依然吠堯。趙節系慈景子,為高祖女長廣公主所生,曾任洋州刺史。杜荷系如晦子,尚太宗第十六女城陽公主,本皆皇室懿親,不知何故勾連逆子,陰圖篡弒。想是活得不耐煩,所以自尋死路呢。補出三人履歷,也不可少。盟誓既定,擬把侯杜兩人的秘謀,次第進行,事尚未發,忽內廷傳出急詔,令兵部尚書李世勣,發便道兵速往齊州平亂,太子語紇乾承基道:「齊王祐也想造反麼?他欲造反,何不與我連謀?我宮西牆去大內,不過二十步,朝夕可以發作,豈比齊州路遠,多費若干經營呢?」正說著,又有緹騎到來,大踏步趨至太子面前,顧見承基在側,便將他一把抓住,反翦了去。太子驚問何事,緹騎答言奉詔捕承基,餘無別言,竟一哄而去了。彷彿天外奇峰。太子到了此時,還道是自己密謀,已經發洩,幾嚇得魂不附體。旋經李安儼入報,謂因齊王祐事,干連承基,與太子無涉,太子稍覺心安。但因京師戒嚴,也只好把自己秘謀,略緩數日。不到幾天,齊王祐被執至京,有詔廢祐為庶人,賜令自盡。祐本太宗第七子,受封齊王,兼領齊州都督,生性輕躁,素好遊獵。長史權萬紀,屢諫不從,恐並得罪,乃陳祐過失,請旨裁奪。太宗手詔切責,祐不勝忿恨,且益暴戾。萬紀從旁管束,不聽祐出國門,把鷹犬盡行縱去,且劾祐左右數十人。太宗令刑部尚書劉德威,往按得實,召祐與萬紀入朝。祐遂與狎客燕弘亮等,商定逆謀,射殺萬紀,磔屍泄憤,一面招募壯丁,充當兵役,傳檄各州縣,以入清君側為名。李世勣奉詔往討,尚未至齊州,齊府兵曹杜行敏等,已執祐送京師。太宗也顧不得父子私恩,只好將他處死,徒黨連坐數十人。太子承乾,存了兔死狐悲的觀念,復有些惶懼起來,湊巧逆謀被泄,一道詔下,廢太子承乾為庶人,把他拘禁起來。小子有詩歎道:
  前人行事後人看,作子非難作父難。
  才識貽謀宜審慎,如何骨肉屢相殘。
  欲知承乾被廢情由,試看下回便知。  

  三綱五常,為治平之大要,綱常不正,則內亂必生,烏乎治國?烏乎平天下?胡俗烝報相尋,篡逆亦成為常事﹔故雖有強悍之主,以力服人,而倏興倏衰,未聞有數十年不變者。觀本回之敘西突厥事,已可概見矣。若中國素崇禮義,號為文物之邦,唐太宗為三代下僅見之君,尤稱英敏。乃玄武門自戕骨肉,巢王妃可作嬪嬙,敢自瀆倫,竟爾作俑,卒至承乾無父,元昌無兄,齊王祐惡逾太子,趙節杜荷等不顧懿親,內外謀逆,幾成大禍。幸天尚佑唐,得以早日撲滅,不至蔓延,然父子兄弟之間,遺憾已多。太宗豈能辭咎乎?夫戎狄之國,猶不能捨綱常而謀治安,況在中華?故本回屬事比辭,借往事以箴後世,善鑒古人者,可以知所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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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4:44: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回     易東宮親授御訓 征高麗連破敵鋒



  卻說承乾被廢的原因,實緣有人訐告逆謀,遂致敗露,這人為誰?就是被系的紇乾承基。承基系獄論死,意欲求生,乃將承乾種種逆謀,密陳刑部,請轉奏太宗。太宗聞變,即敕長孫無忌、房玄齡、蕭瑀、李世勣四人,與大理中書門下等官,公同查訊,果得實情。太宗乃召入承乾,當面呵責。承乾頓首道:「臣為太子,尚何所求?但為泰所圖,心實不甘,因與廷臣等謀及自安。廷臣等導臣不軌,臣一時狂惑,未免受迷,今願自坐死罪,惟臣被廢死,泰若得立為太子,臣死且銜恨呢。」太宗聽到此語,怒上加怒,遂顧語侍臣道:「承乾罪大,應該如何處置?」群臣皆面面相覷,莫敢發言。通事舍人來濟隋將來護兒子。進言道:「願陛下不失為慈父,太子得終享天年,便是情法兼盡了。」還是他有點膽識,可謂護兒有兒。太宗乃廢承乾為庶人,幽禁右領軍府中。當下搜捕黨與,把元昌、侯君集、李安儼、趙節、杜荷等,一並拘至,依次鞫訊。元昌無可抵賴,先自伏罪。太宗不忍加誅,擬令減罪免死。高士廉李世勣等,謂不應因親廢法,爭論至再,乃賜令自盡。侯君集初訊不服,太宗召他女夫賀蘭楚石,證成罪狀,君集才俯首無詞。太宗語群臣道:「君集有功國家,可否貸他一死?」群臣齊聲道:「君集大逆不道,如何赦宥?」太宗乃謂君集道:「今日為國守法,要與卿永訣了。此後徒見卿遺像,怎不痛心?」言已泣下,君集亦伏地大慟。刑官不便徇情,即將他牽出市曹。臨刑時,君集語監吏道:「我本不欲反,因蹉跎至此,但為皇上破滅二國,不無微勞,請轉奏陛下,乞矜全一子,聊奉祭祀。」監吏允諾,刑畢復命,並述君集言。太宗乃赦他妻子,流徙嶺南。李安儼趙節杜荷三人,既已訊實,當即斬決。左庶子張玄素,右庶子趙弘智令狐德棻等,均因不善規諫,坐罪除名。惟於志寧以屢諫見褒,毫不加罪。紇乾承基釋出獄中,命為祐川府折衝都尉,爵平棘縣公。承基得封,未免濫賞,但不忍刺死於志寧,尚有仁心,應該食報。自承乾得罪被廢,魏王泰日夕入侍,格外盡孝。太宗嘉他恭順,面許立為太子。中書侍郎岑文本,及侍中劉洎等,亦皆勸帝立泰。獨長孫無忌請立晉王治,太宗嘿然不答。及無忌退後,語侍臣道:「昨日青雀泰小字。投朕懷中,謂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臣止一兒,臣死時當將子殺死,傳位晉王,這數語甚屬可憐,所以朕不忍別立。」言未已,褚遂良應聲奏道:「陛下以為可憐,臣實以為可慮,試想陛下萬歲後,魏王據有天下,尚肯自殺愛子,傳位晉王麼?陛下前日正因嫡庶相爭,釀成內變,今必欲立魏王,願先將晉王安插,方保無虞。」太宗遲疑半晌,竟泫然流涕道:「這事恐辦不到呢。」遂起座入宮。一念縈私,便致憧擾,家庭之難處也如此。魏王泰恐晉王得立,因往餂晉王道:「汝與元昌親善,今元昌敗死,汝得毋連及麼?」晉王聽了此言,不覺懮容滿面,偶為太宗所窺,問他何故懷懮?晉王據實奏聞,太宗不覺省悟道:「他卻有此深心,朕今始知道了。」還算聰明。因出御兩儀殿,令晉王相隨,召長孫無忌房玄齡李世勣褚遂良等到來,與述泰言,且蹙眉道:「我三子一弟,所為如此,我還有怎麼生趣?」說至此,竟挺身躍起,自投牀上,且從腰間拔出佩刀,竟欲自刎。無忌等忙上前相阻,褚遂良把刀奪去,授與晉王。無忌又請道:「立儲事大,陛下屬意何人,不妨逕立,免得滋疑。」太宗道:「我已欲立晉王。」無忌接口道:「謹遵詔旨。」太宗乃使晉王拜謝無忌道:「汝母舅已許汝了。」此語亦失。無忌趨避一旁,太宗又語四人道:「公等已與朕意相同,未知外議何如?」房玄齡等齊聲道:「晉王仁孝,天下歸心,請陛下召問百官,諒亦不致異議。」太宗乃轉御太極殿,召群臣入諭道:「承乾悖逆,泰亦兇險,皆不可立,朕欲就諸子擇立一人,卿等以為何人當立?」大眾皆歡呼道:「莫如晉王。晉王仁孝,當為儲嗣。」太宗乃喜。適魏王泰率百餘騎,至永安門探聽消息,門官入奏太宗,太宗即令衛士辟泰從騎,引泰入肅華門,也禁錮北苑中。次日御承天門樓,頒詔立晉王治為皇太子,大赦天下,賜酺三日。太宗又語侍臣道:「我若立泰,是儲位可以謀取了。自今以後,太子失道,藩王窺伺,須一並廢置,傳諸子孫,永為後法,卿等以為善否?」侍臣等當然贊成。太宗復道:「今若立泰,承乾與治,均不得生全,治立為嗣,泰與承乾,俱可無恙了。」遂命長孫無忌為太子太師,房玄齡為太傅,蕭瑀為太保,李世勣為詹事,李大亮於志寧馬周蘇勖高季輔張行成褚遂良等,均為東宮僚屬。
  右庶子杜正倫,輔故太子承乾,密受太宗囑托,屢諫不從,乃以上語相告。承乾以聞,太宗召問正倫,責他泄言。正倫叩首道:「臣欲太子遷善,所以敢述密諭,俾知儆戒呢。」太宗乃不加罪,及承幹事敗,正倫左遷交州都督,魏征在日,嘗薦杜正倫侯君集有宰相才,至此君集伏誅,正倫坐謫,遂疑征朋比為奸,命僕墓前碑石,罷征子叔玉尚主,一面徙承乾至黔州,泰至均州,承乾越二年病死,葬用國公禮。泰降封東萊郡王,嗣復改封順陽,後乃晉封濮王,至高宗三年,病逝鄖鄉,這是後話。惟太子治年只十六,太宗令日侍起居,遇事訓導,每食輒語道:「汝知稼穡艱難,方得常食此飯。」有時見他乘馬,又與語道:「汝須知馬勞苦,毋竭馬力,方得常乘此馬。」及太子乘舟,又與語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猶水,君猶舟,不可不慎。」太子或棲息樹下,又嘗舉「木從繩則正,後從諫則聖」二語,作為箴勵。太子但唯唯聽命,未嘗發言。吳王恪太宗第三子已見十七回中。善騎射,有文武才,英武頗類太宗,太宗見太子柔弱,又移愛及恪,擬改立恪為太子,密語長孫無忌道:「雉奴太子小字。柔懦,恐不能主社稷,我意欲改立吳王。」無忌力言不可,太宗冷笑道:「公以恪非親甥,因不欲改立麼?」私心又起。無忌叩首道:「太子仁厚,將來必為守文良主,願陛下勿疑!譬如舉棋不定,尚且失敗,況儲貳至重,怎可屢易呢?」太宗乃止。嗣命太子知左右屯營兵馬事,每日視朝,飭令隨侍,觀決庶政,這也好算是隨時教導,煞費苦心呢。暗為下文反喝。
  且說貞觀十七年秋季,新羅國遣使乞師,東伐高麗。高麗居中國東方,就在現今的朝鮮半島,島中分列三國,東北為高句麗,簡文叫作高麗,南為百濟,百濟東南為新羅。高麗最強,與百濟同盟,謀分新羅國,又率眾侵遼西,屢與隋軍相爭,隋文帝父子,連討數次,均不能克。高麗益橫行無忌,連侵新羅。嗣聞唐室開基,兵勢強盛,乃遣使入貢,高祖冊封高麗國王高建武為遼東郡王。百濟新羅,也相繼貢獻方物,唐廷又冊封百濟王扶餘璋為帶方郡王,新羅王真平為樂浪郡王。三國共受唐封,仍相攻擊。新羅王真平懮死,只遺一女善德,由國人擁立為王,勉支危局。會高麗東部大人泉蓋蘇文,泉為姓,蓋蘇文為名,大人即部酋之稱。兇暴不法,高麗王建武,與群下謀誅蓋蘇文,偏蓋蘇文偵悉王謀,竟勒兵入宮,手刃建武,剁作數段。且盡殺預議諸大臣,立建武兄子高藏為王,自為莫離支,官名,中國吏部兼兵部尚書之類。專擅國事,且與百濟和親,再擊新羅。新羅女王善德,惶急的了不得,忙遣人乞救唐廷。太宗發使持詔,往諭高麗罷兵。蓋蘇文拒絕唐使,太宗乃詔集群臣,會議出師。褚遂良奏阻道:「今中原清晏,四夷畏服,陛下威望日著,震鑠古今,今若遠渡遼海往討小夷,果能指日奏功,原是幸事,萬一蹉跌,傷威損望,再興忿兵,安危更不可測了。」太宗道:「蓋蘇文有弒君大罪,今又違朕詔命,侵暴鄰國,奈何不討?」李世勣接入道:「前日薛延陀入寇,陛下欲發兵窮追,因用魏征言,坐失機會,否則薛延陀已無遺類了。」是敲順風鑼。太宗點首道:「誠如卿言,此次朕擬親征,定當掃清東夷。」乃敕將作大匠閻立德等,赴洪饒江三州,造船四百艘,載運軍糧。且遣營州都督張儉等,發幽營二州兵,及契丹奚靺鞨各部眾,先擊遼東,借覘虛實。
  既而鴻臚卿奏陳高麗貢獻白金,褚遂良入諫道:「這是《春秋傳》中的郜鼎呢,陛下不應受納。」太宗乃召入高麗使臣面詰道:「汝非由莫離支遣來麼?」使臣答聲稱是。太宗怒道:「汝等均事高建武,居官食祿,蓋蘇文弒逆不道,汝等不能復仇,反替他奔走游說,欺我上國,汝等自思,有罪呢?無罪呢?」這數句話,說得來使無詞可答。當由太宗指示左右,拘他下獄,當即下詔親征。褚遂良再疏諫阻,說是:「欲征高麗,但須遣一二猛將,數萬雄兵,便足了事,不必由御駕親行。」太宗不從。群臣相繼進諫,皆不見聽。遂命房玄齡居守,李大亮為副,竟帶同太子,南往洛陽,適值薛延陀遣使入貢,太宗與語道:「歸語爾主,今我父子將東征高麗,汝能為寇,可趁此速來。」來使返語真珠可汗,真珠惶恐,復令原使入謝,情願發兵助軍。太宗複語道:「我軍已足,不煩爾主費心,爾主果能竭誠事朕,此外尚有何求?」已足嚇退真珠。來使聽命自去。太宗查得前刺史鄭元璹,曾從隋煬帝東征,料他熟悉情形,便自原籍召至行在,問及兵事。元璹答道:「遼東路遠,糧運迂迴,東夷又善守城,不易攻入,還請陛下三思!」太宗怫然道:「今日比不得隋朝,公試看朕破虜哩。」元璹托辭老病,謝別歸去。太宗即授刑部尚書張亮,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率江淮嶺硤兵四萬,長安雒陽壯士三千,戰艦五百艘,自萊州泛海,逕趨平壤。又命太子詹事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率步騎兵六萬,及蘭河二州降胡,逕趨遼東,太宗親下手詔,聲討蓋蘇文,詔旨中有以大擊小,以順討逆,以治乘亂,以逸敵勞,以悅當怨五大義,說得理直氣壯,慷慨動人。遠近勇士,逐日應募,並獻納攻城器械,不可勝數。太宗因復擬自洛啟行,忽由京師遣來急足,報稱副留守李大亮病故,並遞上遺表,乃是諫阻東征。太宗不覺驚悼,追贈兵部尚書秦州都督,賜諡曰懿,陪葬昭陵。惟遺表上的語言,終未肯信,乃自率諸軍發洛陽,直至定州。詔令太子監國,留住定州城,命太傅高士廉,詹事張行成,庶子高季輔,及侍中劉洎,中書令馬周,同掌機務。
  是時尉遲敬德,已經致仕,獨趨至行在,面阻太宗道:「陛下親征遼東,太子又在定州,長安洛陽,腹地空虛,倘有急變,如何抵制?且邊僻小夷,何足勞動萬乘,不若另遣偏師,指日平夷為是。」太宗道:「朕已留房玄齡守長安,蕭瑀守洛陽,可無他虞。卿若尚可從軍,且隨朕東征便了。」敬德不便違命,乃扈蹕同行。太宗親佩弓箭,並在鞍後自結雨衣,兼程前進,逕詣幽州,當下授計世勣,陽若出師柳城,虛張聲勢,暗中渡過遼水,直搗蓋平。世勣遵旨即行,安抵蓋平城下。高麗兵未曾防備,驀聞唐軍到來,慌張得很,當被世勣一鼓攻入,俘得二萬餘人,獲糧十餘萬石,既而張亮亦率舟師渡海,襲擊卑沙城,城瀕海岸,四面懸絕,惟西門可上,右驍衛將軍程名振,及副總管王大度,夜登西門,砍死守卒數十人,餘眾溃散,由唐軍入城兜拿,拘住男女八千口,兩路至幽州報捷。太宗乃欲親往督師,中書待郎岑文本,專掌軍中糧械,握算持籌,幾無暇夕,累得精神枯耗,筋力銷磨﹔倏忽間竟暴卒幽州。太宗臨視流涕,追贈侍中,賜諡曰憲,令兵役舁棺歸葬,然後啟駕東行。途次接世勣軍報,已進圍遼東城,高麗遣四萬人來援,亦被江夏王道宗擊走。太宗放心前進,行次遼澤,前面有泥淖二百餘里,當由軍士畚土填淖,至泥淖最深處,築橋以渡。及兵已渡過,撤橋以堅士心,至馬首山,江夏王道宗率眾來迎,太宗慰勞有加。越日,自收數百騎,抵遼東城下,見士卒負土填濠,也下馬親負土石,從官等相率負土,湮塞城濠,遂與世勣合兵,圍城至數十匝,喊聲動地。會值南風大起,太宗命銳卒緣登衝竿,縱火焚毀城樓,將士乘勢登城,守兵抵敵不住,只好退去。世勣督兵殺入,斬馘萬餘人,獲男女四萬口,改號遼東城為遼州,遂進攻白岩城。城上矢石交下,右衛大將軍李思摩,面中流矢,血漬滿頤,太宗親為吮血,於是將士益奮。高麗烏骨城主,遣兵萬餘人,來援白岩,將軍契苾何力,率勁騎八百名,陷入敵中,為敵所圍,尚輦奉御薛萬備,單騎往救,敵眾前來攔阻,由萬備大喝一聲,幾如雷震,嚇得敵眾紛紛倒退。萬備即殺入核心,見何力腰受槊傷,便教他隨著後面,自己當先開路,持著長槍,左挑右撥,殺散敵眾,與何力一同回營。何力雖然受創,勇氣未衰,復用布束腰,招集從騎,再往擊敵。太宗復遣兵策應,殺死烏骨城卒無算,追奔數十里,斬首千餘級,看看天色將暮,才收軍而回。白岩城主孫代音,聞援兵敗退,自知兵力不支,乃遣人請降,太宗臨水設幄,親受降虜,改稱白岩城為岩州,仍令孫代音為刺史,契苾何力創重,太宗親為傅藥,且搜獲何力被刺的仇人,叫作高突勃,令何力自己下刃,借泄前恨。何力入奏道:「彼此各為其主,高突勃冒刃刺臣,忠勇可嘉,臣與他本不相識,並無仇仇,不應將他處死。」可謂知義。太宗一再稱善,乃將高突勃赦宥,再進攻安市城。
  高麗北部耨薩高麗官名。高延壽高惠真,率兵十五萬,來救安市。太宗語將士道:「延壽若引兵直前,連城為壘,據險儲粟,掠我牛馬,坐困我軍,乃為上策。上策不行,把安市城內的兵民,一律遷去,乘夜潛遁,尚不失為中策,若不自度德量力,漫欲與我軍相搏,這乃所謂下策哩。朕料他必出下策,卿等看著!延壽等必為我所擒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言未已,果有探馬來報,延壽等引眾前來,距安市城只四十里了。太宗喜道:「朕意原料他如此,但恐他中道逗留,不肯就來送死,應設法誘他速來,方可就殲呢。」遂召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入帳,令帶突厥兵千騎,前往誘敵,只准敗,不准勝。阿史那社爾領命即去,行了三十餘里,見敵眾奮勇前來,當下攔住馬頭,與他交鋒,戰不數合,便拖械而走。延壽笑語惠真道:「人人說唐軍強盛,哪知他這般沒用,這真是有名無實哩。」遂驅軍大進,直至安市城東南八里,依山佈陣。太宗正帶著數百騎,登高望敵,遙見高麗兵到來,便返入大營,命李世勣率步騎萬五千人,列陣西嶺。長孫無忌率精兵萬一千人,從山北出狹谷,衝擊敵後。自率步騎四千,挾鼓角,偃旗幟,潛登北山,且預約諸軍齊進,一聞鼓角聲,當盡行趨擊。諸軍陸續進行,專聽北山鼓號,準備廝殺。太宗已至北山,望見李世勣軍,已在西嶺列陣,正與敵眾兩陣對圓,兩下裡躍躍欲動,勢將接仗。忽敵陣後面,隱隱有塵沙飛起,料知無忌軍已抄至敵後,即命隨騎鳴鼓吹角,高張唐幟,諸軍鼓噪並進,齊搗敵陣。延壽惠真,仗著人多勢旺,尚未著忙,擬分軍抵禦。突有一白袍將軍,大呼陷陣,手中持著一支方天戟,盤旋飛舞,只見戟,不見人,從那一片白光中,戮倒高麗兵無數,未敘姓名,先寫忠勇,是用筆不平處。唐軍又紛紛隨入,眼見高麗兵東倒西歪,陣勢大亂,不消一二時,已逃得無影無蹤,只剩作一片戰場了。連用數見字,是從太宗目中寫出。太宗大喜,回營升座,諸將各來報功,共斬虜首二萬餘級,檢驗既畢,便問諸將道:「朕適見一白袍將軍,當先突陣,銳厲無前,爾等快去將他召來!」諸將聞旨,即去查問此人,當有一雄赳赳的英雄,挺身出認,入見太宗。太宗問他姓名,那人伏地自陳,由太宗嘉獎數語,面授為游擊將軍,並賜金帛及駿馬,正是:
  試看戰陣建功日,便是英雄遇主時。
  欲知此人為誰?待至下回表明。  

  魏王泰潛謀奪嫡,至承乾敗後,太宗果欲立泰為儲貳,幸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一再諫阻,方改立晉王治,司馬溫公謂唐太宗不私所愛,以杜禍亂之源,可謂知所遠謀者,誠非虛語。或以為魏王得立,當無武氏之禍,此語似是而實非。武氏嬌小傾城,能盅晉王治,寧獨不能惑魏王泰乎?且魏王狡險,苟得立為太子﹔入承大統,勢必加刃骨肉,盡殺弟昆,恐不待武氏臨朝,始見唐宗之盡覆也。若太宗東征高麗,當時議之,後世非之。夫蓋蘇文有弒主之惡,用王師以討其罪,誰曰不宜!所朱者,在御蹕親征,致多煩費耳。然如太宗之勇略過人,出奇制勝,實不可沒,而其後卒不能平高麗,或亦有天意存乎其間,非盡戰之罪也,故本回敘述二事,雖不加褒,亦不加貶﹔所以昭公論而存直道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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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8:53: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回     東略無功全軍歸國 北荒盡服群酋入朝



  卻說唐軍與高麗交戰,當先衝鋒的白袍將校,為太宗所寵遇,優給賞賜。這人為誰?便是大名鼎鼎的薛仁貴。凡遇著名人物,俱用特筆點醒。他本世居龍門,家業耕種,小名是一禮字,因後來建功立業,四海名揚,人人叫他薛仁貴,所以轉將小名擱起,但把表字流傳,也與尉遲敬德秦叔寶一般。幼時貧賤,好容易茹苦含辛,娶了一個妻室柳氏,正史上不載妻名,小說中說是柳金花,因恐無據,未敢加入。兩口兒勤儉度日,漸漸積下微資。仁貴欲改葬父母,柳氏道:「妾觀夫君膂力過人,武藝出眾,既具絕世英姿,應該待時發跡,今天子將征遼東,招求猛將,這是千載一時的機會,君何勿往圖功名,自求顯達?待至富貴還鄉,葬親也不為遲呢。」此婦卻是不凡。仁貴武力,亦借口敘過。仁貴依了妻言,遂往投軍營,謁見將軍張士貴,士貴令出戍安地。適郎將劉君邛,出剿土匪,為賊所圍,仁貴單騎馳救,陣斬賊首,系首馬鞍,賊皆懾伏,棄械乞降,乃偕君邛歸鎮,自是仁貴方有勇名,至高麗安市城一役,親受主知,威名益著。
  高麗將延壽惠真,收集餘眾,依山自固,太宗命諸軍圍攻,又令長孫無忌,盡撤橋樑,斷他歸路。延壽惠真,進退兩難,不得已率眾請降,親詣軍門,來謁太宗,匍伏請命,太宗笑語道:「東夷少年,跳樑海曲,哪知堅持決勝,未及老成?此後尚敢與天子戰麼?」延壽等伏地不能對。太宗乃簡選耨薩注見前。以下酋長三千五百人,各授武職,遷居內地,餘皆縱還平壤。高麗各城,餘眾聞風遁去,惟安市城固守如故。太宗改名北山為駐蹕由,刻石紀功。且手書報太子及高士廉道:「朕為將如此,汝等以為何如?」高麗未平,何必出此滿語。越數日,移營安市城南,指揮諸將,再行攻城。安市守卒,望見太宗麾蓋,輒乘城鼓噪,加以嫚罵。太宗怒不可遏,李世勣入請道:「斗大孤城,不患不下,待攻克此城後,所有男子,一並屠戮,陛下當可泄恨了。」太宗道:「朕意擬攻建安城,建安得克,安市在我掌握,這是兵法所謂舍堅攻瑕哩。」世勣道:「建安在南,安市在北,我軍糧餉,均在遼東,今若越安市,攻建安,倘賊眾斷我糧道,如何是好?臣意總在先攻安市,安市一下,鼓行而進,方無後懮。」太宗躊躇半晌,方道:「朕命卿為將帥,自當信用公計,但願勿誤朕事哩。」言未已,有兩人趨入,跪奏道:「奴等既委身大國,不敢不竭誠獻悃,願天子早立大功,使奴等得與妻子相見。安市城堅兵勇,人自為戰,未易猝拔,今奴等帶著高麗兵十餘萬,望旗沮溃,國人聞奴等敗降,正在心驚膽落,烏骨城耨薩,老耄無用,若王師朝臨,城可夕下。此外當道小城,不戰可克,然後因糧進兵,長驅入搗,平壤必不可守了。」為唐划策,卻是甚善,所惜返戈授敵,未免無愛國心。太宗聞言瞧著,乃是降將高延壽高惠真。延壽已受命為鴻臚卿,惠真也為司農卿,兩人既做了唐官,意欲立功報主,所以並獻此策,太宗也頗稱善。偏長孫無忌又奏阻道:「天子親征,與別將不同,總須計出萬全,不宜行險僥幸。今建安安市兩城,虜眾不下十萬,若我軍進攻烏骨城,後路為虜眾所截,終恐不妙,不若先取安市建安,再行進兵為是。」太宗乃止。此時唐兵約數十萬,何不分軍深入,留太宗在後策應?乃俱頓兵堅城之下,以致老師無功,豈太宗亦聰明一世,懵懂一時耶?諸軍仍圍攻安市城,李世勣攻城西南,用衝車炮石,擊毀城堞。城中豎起木柵,塞住缺口,唐兵仍不能入。江夏王道宗,攻城東南,督眾築土山,高與城等。城主亦培土增陴,更番防禦。內外兵士,一攻一守,日必數戰,連夜間亦接鬥數次。道宗足受矢傷,幾不能行,令裨將傅伏愛屯兵山頂,防敵出襲。伏愛私離所部,湊巧土山崩頹,斜壓城上,城坍陷數丈,唐軍因未得將令,不敢乘隙進薄,反被高麗兵從城缺出來,一陣亂擊,將唐軍驅散,把土山占奪了去。那時道宗睡臥營中,聞這消息,急忙躍起,跣足至大營請罪。太宗正因土山失守,惹動懊惱,見道宗進來,便瞋目道:「汝實犯死罪,但漢武殺王恢,不若秦穆用孟明,且念汝有戰勝遼東的功勞,朕姑赦汝,此後汝應小心,一誤不得再誤哩。」道宗頓首拜謝。太宗傳入伏愛,責他失律致敗,推出斬首。嗣是又攻撲了好幾日,始終不能得手,轉眼間已是初冬天氣,遼左天寒,草枯水凍,士馬不便久留,糧食亦且垂盡。太宗乃收拾雄心,潛令班師,先拔遼蓋二城戶口,渡遼內徙,自在安市城下,耀兵揚武,且召語城主道:「朕因天寒思歸,待來春再行親征,汝等能出兵追躡,最好是今日的機會了。」故意教他來追。城主發城拜辭,太宗復在馬上揚鞭道:「汝能固守此城,直至兩月有餘,可謂忠勇。朕特賜汝良縑百匹,汝可領受!」言至此,命侍臣檢出百匹素縑,委置城下,一聲號炮,全軍啟程。太宗率禁衛軍先行,諸軍陸續隨還,著末是大總管李世勣及江夏王道宗兩軍,壓隊斷後,徐徐退去。城中守兵,屏跡不出,降至唐軍去遠,方出城收縑,不消細說。
  太宗渡遼西歸,適遼澤泥潦,車馬不通,乃命長孫無忌,率兵萬人,先行治道,翦草填涂,用車作梁,然後逐隊進發,好容易到了蒲溝,泥淤尤甚,太宗立馬溝旁,督軍填淖,及行渡渤海,天降大雪,加以暴風,全軍都帶水拖泥,不堪困憊,有許多該死的兵士,就在途中宛轉畢命。總計太宗親征高麗,共破十城,徙遼蓋岩三城戶口入中國,共七萬人,前後三大戰,斬首四萬餘級,戰士也死了二千人,戰馬十亡八九。太宗才有悔意,在途中歎道:「魏征若在,必不令朕有此行。」乃遣使馳驛,令至征墓前致祭,賜用少牢,復立所制碑銘,並召征妻子詣行在,親加慰賜。只衡山公主始終不肯嫁給,總是失信。及抵營州,詔命將遼東戰亡士卒,悉數舁至柳城東南,祭以太牢,由太宗親制祭文,臨奠盡哀,從臣亦多泣下。游擊將軍薛仁貴,隨侍駕前,太宗回顧與語道:「朕舊將統已衰老,正思得一驍勇士,付以閫外重權,今幸得卿,朕心甚慰。此次東征大功未成,還虧遇一驍將,才算是不虛此行呢。」俗小說中有《征東全傳》,謂薛禮如何被厄,如何救駕,說得天花亂墜,誰知多是虛誣,故本編全不闌入。仁貴當然謝獎。俄由定州來了使人,說是奉太子所遣,報稱在臨榆關內,恭迎御駕。太宗乃亟率三千人,馳入臨榆關,與太子會面,太子即進奉御袍,侍太宗更衣畢,談了一回已往的事情,方隨蹕西行。原來太宗出征時,曾指身上褐袍,語太子道:「俟回來見汝,再易此袍。」及既至遼左,過了夏秋兩季,袍已敝舊,太宗仍然不易。左右請改服新衣,太宗道:「軍士衣多破爛,朕獨忍換新衣麼?」這是籠絡人心語。至是易衣至幽州,也即命州吏發出布帛,分賜將士,且將錢布散給高麗降民,歡呼聲三日不絕。
  再西行至定州,太宗感冒風寒,免不得有些悴容,好幾日不思飲食,身上亦乍寒乍熱,覺得不爽,未幾,又生了幾個瘡癰,痛苦異常。侍中劉洎,私語同僚道:「上體患病,殊屬可懮。」哪知此語出口,已有人密報太宗,且加添幾句壞話,說得太宗忿怒起來,竟命將劉洎褫職,賜令自盡。先是太宗將東行,令洎兼左庶子,檢校民部尚書,輔太子監國,並召諭道:「朕今遠征,爾佐太子,安危所寄,宜深體朕意。」洎倉猝答道:「臣在此,願陛下勿懮。就使大臣有罪,臣亦當執法加誅。」太宗聽到此語,不覺變色,但因他生平忠實,不加駁斥,惟婉戒了幾句。此次有人進讒,說他欲行伊霍故事,頓時觸起前嫌,驟然賜死。足為言語不謹者戒。看官道是何人譖洎?相傳是諫議大夫褚遂良。遂良與洎有宿嫌,因此把他譖死。中書令馬周,進諫不從,平白地冤死了劉侍中。既而太宗病勢少痊,還歸京師,又殺刑部尚書張亮。亮頗好左道,交通巫覡,術家程公穎謂亮臥狀若龍,後當大貴,亮頗信為真言。陝人常德發,上書告變,謂亮養假子五百,陰具反謀。太宗命馬周案治,亮自言被誣,且歷溯佐命舊功,應乞鑒原。馬周依言復命,太宗道:「亮養假子五百,意欲何為?無非為造反計呢。」乃再令百官復議。群臣阿附上意,多言亮有反意,應該伏誅,獨將作少監李道裕,謂:「亮叛跡未明,不應遽坐死罪。」太宗不從,竟令斬首。後來太宗亦頗自悔,擢道裕為刑部侍郎,且語左右道:「日前李道裕曾議張亮一案,朕雖不從,至今自覺過甚,所以朕命為典刑,當不致誤人入罪了。」
  過了數月,已是貞觀二十年仲夏,高麗王高藏,及莫離支蓋蘇文,遣使謝罪,並獻上二美女。太宗笑道:「他道朕是吳王夫差,乃欲以美女餌朕麼?」遂卻還貢獻,復議遣將往討。適值薛延陀一再入寇,乃將高麗事暫行擱起,先圖北征。看官閱過前回,曾載著真珠可汗,奉表輸誠,為什麼此時入寇哩?原來太宗東征未歸,真珠可汗因病亡故,他本令庶長子曳莽為突利失可汗,居東方統轄雜種,嫡子拔灼為肆葉護可汗,居西方統轄薛延陀,曳莽性躁,拔灼量窄,兩人素不相容。及真珠既歿,曳莽奔喪,恐拔灼圖己,先還所部。拔灼果疑他有異志,發兵追躡,殺死曳莽,自立為頡利俱利薛沙多彌可汗。且聞太宗東征未歸,竟乘虛來襲河南,為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所破,敗奔磧北,未幾,又轉寇夏州,太宗已經西歸,遣江夏王道宗等,會集執失思力,調集西北數州兵士,出鎮西陲。多彌可汗知中國有備,不敢輕進。執失思力會同夏州都督喬師望,出兵掩擊多彌。多彌輕騎遁去,餘眾多為唐軍所獲,奏凱而歸。
  回紇諸部,聞多彌敗還,也出兵攻薛延陀。多彌與戰又敗,國內騷然。偏多彌尚不肯改過,廢棄舊臣,親信私人,還想窺伺中國,屢遣游騎偵邊。自速其死。太宗乃命江夏王道宗,及左衛大將軍阿史那社爾,為瀚海安撫大使。又令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統領突厥兵,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統領涼州及胡兵,代州都督薛萬徹,營州都督張儉,各率所部兵,分道進擊薛延陀。薛延陀部眾,已是離心離德,聞唐軍大舉入境,驚慌的了不得,相率駭走道:「天兵到了!」多彌見人心已散,料不可守,即引數千騎西奔,偏遇回紇兵到來,一些兒不肯容情,竟將多彌手下的騎卒,一古腦兒掃得精光。多彌還有何幸,眼見得是身首兩分了。回紇酋長吐迷度,且乘勢入據薛廷陀。薛延陀尚有餘眾七萬口,西走避難,嗣擁立真珠兄子咄摩支,為伊特勿失可汗,還收故土。一面遣使奉表唐廷,自去可汗名號,求居鬱督軍山北麓。太宗遣兵部尚書崔敦禮,西往招撫,偏是回紇諸部,恐咄摩支捲土重來,將為己患,也遣使至唐,只說咄摩支意懷叵測,將來必遺患磧北。太宗因復命李世勣統兵西行,相機行事,剿撫兼施,並敕李道宗薛萬徹等一並進軍。世勣至鬱督軍山,檄諭薛延陀君臣,勸他速降。咄摩支恐不能容,南奔荒谷,世勣再遣通事舍人蕭嗣業,招慰咄摩支。咄摩支乃自出乞降。偏部眾首鼠兩端,未肯投誠,當由世勣縱兵追擊,前後斬五千餘級,虜男女三萬餘人,並押送咄摩支至京師,候旨發落。太宗召見咄摩支,因他未嘗入寇,拜為右武衛大將軍,且擬親幸靈州,招諭鐵勒諸部。鐵勒有十五部,已見前文。
  是時江夏王道宗,已率兵逾磧北,遇薛延陀遺眾拒戰,奮力進擊,斬首千餘級,追奔二百里,乃與薛萬徹傳檄回紇諸部,令他歸附唐廷。回紇等俱願聽命。及太宗啟駕至涇陽,回紇拔野古同羅僕骨多濫葛思結阿跌契苾奚結渾斛薛等十一姓,各貢獻方物。表文有云:「薛延陀不事大國,暴虐無道,不能為奴等主,自取敗亡,部落鳥散。奴等各有分地,不從薛延陀去,願歸命天子,乞賜哀憐,悉置官司,以便奴等有所稟承。」太宗覽表大喜,即賜番使宴樂,分齎拜官,並遣右領軍中郎將安永壽,偕各使同往,頒給各部長酋長璽書。至車駕已抵靈州,鐵勒諸部使臣,陸續踵至,差不多有幾千人,相繼入謁,共白太宗道:「願得天至尊為奴等天可汗,子子孫孫,常為天至尊,奴等死無所恨。」太宗喜出望外,因作詩敘述盛事,有「雪恥酬百王,除凶傳千古」二語,載入史乘。群臣復請勒石銘功,太宗自然照請,盤桓了好幾天,方才回京。
  既而回紇僕骨多濫葛拔野古同羅思結渾斛薛奚結阿跌契苾白霫等酋長,俱入都來朝。太宗賜宴芳蘭殿,命有司厚加給待,每五日一會。旋下詔改各部名稱,以回紇部為瀚海府,僕骨為金微府,多濫葛為燕然府,拔野古為幽陵府,同羅為龜林府,思結為盧山府,渾為臯蘭州,斛薛為高麗州,奚結為雞鹿州,阿跌為雞田州,契苾為榆溪州,思結別部為蹛林州,白霫為寘顏州,各歸原有酋長管轄,賜給各酋長都督刺史名號,分賞金銀繒帛及錦袍。各酋長大喜,歡呼萬歲,舞蹈揚休。及各酋長辭行,太宗親御天成殿,再賜宴餞,並令樂官遞奏十部樂,作為侑觴,真個是華夷共樂,胡越同堂。宴畢,各酋長醉酒飽德,離座拜謝,且奏稱:「臣等既為唐民,往來天至尊處,如回紇以南,突厥以北,應開一大道,稱為參天可汗道,途次置六十八驛,各有馬及酒肉,以供過使,願歲貢貂皮,充作此項用費,並請天朝派遣文人,使為各部表疏。」太宗一一允許,各酋長始歡躍而去,於是北荒悉平。
  嗣復設立燕然都護府,統轄瀚海等六府、臯蘭等七州,特遣揚州都督李素立為燕然都護。素立蒞任,撫以恩信,各部落很表歡迎,共獻牛馬。素立一概卻還,只受他薄酒一杯,夷人益加愛慕,遐邇歸心。鐵勒北部骨利乾,也遣使入貢,還有西域結骨部酋,叫作失缽屈阿棧,也重驛來朝,且請太宗授給一官,詔命為堅昆都督。因結骨為古時堅昆國,所以令仍古名,這好算是唐朝全盛的時代,四夷君長,聯翩到來,每當元旦朝賀,夷落常數百千人,入殿趨蹌,嵩呼華祝。太宗喜語侍臣道:「漢武帝窮兵三十餘年,所獲無幾,怎能似我朝用德綏懷,反得使異俗遐方,同歸王化呢。」以德服人,尚恐有愧。侍臣等希旨承顏,樂得稱頌功德,說了許多贊美詞。那時太宗雄心復熾,又要往征高麗了。小子有詩歎道:
  先王耀德不窮兵,何事文皇好戰爭?
  縱使東隅甘聽命,春秋朝貢亦虛名。
  畢竟太宗曾否再征高麗,且至下回表明。  

  太宗一英武主,累戰皆捷,獨東征高麗,頓兵安市城下,豈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歟?毋乃所謂暮氣已深,不復如前此之冒險進取歟?或謂由李世勣長孫無忌輩,一再勸阻,以致師老無功﹔靡然退還﹔不知天子親征,事權統一,欲進則進,何待躊躇?彼世勣無忌得以勸阻者,無非陰窺上意,乘隙進言耳。不然,世勣等往攻薛延陀,何以直度磧北,不少逗留,掃番眾,降夷酋,收服鐵勒諸部,不數月間,即蕩平北荒,威行窮海乎?故親征,美名也,而弊多利少,萬乘之主,不堪一挫,諸將又皆懷顧忌,誰敢以乘輿作孤注?此親征之所以少戰功也。至插敘劉張被戮事,尤見太宗之喜怒失恒,已失主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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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8:54: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回     使天竺調兵擒叛酋 征龜茲入穴虜名王



  卻說太宗因北荒聽命,復欲東征高麗,廷臣會議軍情,統說高麗依山為城,不易攻入,前時御駕親征,高麗人民,不得耕種,勢必乏食,今不若屢遣偏師,更迭侵擾,令他東奔西走,無暇農事。不出數年,滿野蕭條,人心自散,鴨綠江北,可不戰自定了,太宗以為良策,乃命左武衛大將軍牛進達為青邱道行軍大總管,右武侯將軍李海岸辦副,率兵萬人,乘著樓船,由萊州泛海入高麗,再遣太子詹事李世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右武衛將軍孫貳朗為副,率兵三千人,益以營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高麗,兩路水陸並進。世勣渡過遼河,至南蘇城,高麗兵背城拒戰,為世勣所破﹔縱火焚城郭,外郛被毀,內城由守兵撲救,尚得保全。世勣撲攻數日,不能得手,即率軍退還。牛進達李海岸入高麗境,累戰皆勝,攻克石城,再進至積利城下,高麗兵出城迎戰,海岸麾軍猛擊,斬首至二千級,高麗兵退回城中,合力死守。牛進達料難速下,也航海回來。兩軍依次復旨。太宗擬發第二次東征令,先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募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數百艘,預作戰備。越年為貞觀二十二年,新羅女王金善德逝世,妹真德嗣,太宗遣使冊封真德,復令右武衛將軍薛萬徹,及右衛將軍裴行方,率兵三萬餘人,駕瞭樓船戰艦,再自萊州入擊高麗。
  東師方發,又擬向西用兵。西域有龜茲國,距唐都約七千里,當高祖受禪時,國王蘇代勃駃,曾遣使入朝,及貞觀四年,蘇代勃駃子蘇代疊,復進貢名馬,後來稱臣西突厥,不修朝貢。蘇代疊死,弟訶黎失布畢立,因聞西突厥歸命唐廷,也不敢不修朝貢禮。補前此所未詳。偏太宗恨他多年失儀,斥還來使,欲命大將往討,廷臣不敢進諫,當時卻有一位巾幗賢媛,宮闈才女,獨繫念民瘼,懮心國是,草就了一篇奏疏,呈入太宗。足丑鬚眉。略云:
  臣妾徐惠上言,妾聞以力服人,不如以德服人。蓋以德服人者,逸而順,以力服人者,勞且逆也。今陛下既東征高麗,復欲西討龜茲,捐有盡之農功,填無窮之巨浪,圖未獲之他眾,喪已成之我軍,妾竊疑之。昔秦皇併吞六國,反速危亡之基,晉武奄有三方,反成覆敗之業,豈非矜功恃大,棄德輕邦,圖利忘危,肆情縱欲之所致乎?是故地廣者,非常安之術也,人勞者,乃易亂之源也。妾充役後宮,何敢與聞外政?但心所謂危,不敢不告,寧貽越俎之誅,勿蹈噬臍之悔。伏願陛下俯察邇言,息事寧人,以安天下,則不勝幸甚!
  這疏上後,太宗覽畢,不禁贊歎道:「徐充容有此奏牘,朕不得不暫事弭兵了。」原來徐惠入宮後,始為才人,再遷充容,小子前曾略述徐氏履歷,想看官應尚記著。太宗頗愛她才藝,所以聞言見從,暫將西征事擱起。嗣接薛萬徹軍報,渡過鴨綠水,擊破高麗戍兵,得斬敵目數人,太宗亦飛詔召還,咸令休息。既而又遣右衛長史王玄策,出使天竺,天竺即今印度國,在蔥嶺南,分東西南北中五大區,向尚佛教。唐初中天竺王屍羅逸多,具有武略,轉戰無前,象不弛鞍,士不釋甲,因得征服四天竺,至貞觀年間,唐僧玄奘,本姓陳,偃師人。往天竺求佛經,得見屍羅逸多,屍羅逸多與語道:「汝國有聖人出世,嘗作秦王破陣樂,汝能為我說明聖跡否?」玄奘乃略述太宗神武,平定禍亂,賓服四夷的情狀,屍羅逸多驚喜道:「據汝說來,我當東面朝見汝王。」遂優待玄奘,任令遊歷。玄奘得採集經論六百五十餘部,齎還中國。屍羅逸多特派使人,偕玄奘東來,入謁太宗,表文上自稱摩迦陀王。中天竺有摩伽陀城,亦作摩揭它。太宗覽表,文字多不可解,詰問來使,語言又未易曉。幸虧玄奘同時入見,頗能翻譯番語,得達天聰。太宗因命雲騎梁懷儆,持節往撫。屍羅逸多召問國人道:「從古到今,曾有摩訶震旦使人,得來我國否?」國人皆答言無有。屍羅逸多道:「中國就是摩訶震旦。今有使到此,理應出迎。」乃出郊恭迓唐使,膜拜受詔,戴諸頂上。復遣使隨懷儆入朝,獻入火珠鬱金菩提樹等物。太宗亦厚賞來使,遣令西歸。且命玄奘翻譯佛經,玄奘有徒數十人,日夕同譯,成七十五部,得千三百三十五卷。後人作《西游記》,即借玄奘事,以作寓言,看官幸勿為所迷。到了貞觀二十二年,屍羅逸多已是去世,國內大亂,遺臣阿羅那順,自立為主。唐廷未曾聞知,但因天竺不通聞問,已是數年,乃遣王玄策西行,蔣師仁為副。甫入天竺境內,那阿羅那順,竟發兵來擊唐使。玄策從騎,不過數十名,怎能抵擋得住?還算從騎奮力接仗,才令玄策師仁兩人,得脫身走吐蕃。從騎盡行戰死,片甲不留。吐蕃贊普弄贊,已與唐室和親。事見前文。聞唐使為天竺所逐,遂遣兵千人出援。玄策又檄召鄰部,共討天竺。泥婆羅國,亦發兵七千騎來會,當由玄策及師仁,部勒成行,兼程南下,直抵茶鎛和羅城,猛攻三月,血薄上登。守兵開城溃散,被玄策等督眾追擊,殺死了三千人,還有一大半溺死江中。玄策等乘勝入中天竺,阿羅那順棄國東奔,向東天竺乞援,再收集散卒,來攻玄策。玄策令師仁為先鋒,自為後應,與阿羅那順對壘爭鋒。阿羅那順不知兵法,一味蠻鬥,師仁遂用了一條埋伏計,誘他入伏,伏軍齊發,把阿羅那順團團圍住。阿羅那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好束手受縛。餘眾除被殺外,多半乞降,阿羅那順妻子,寓居乾陀衛,尚擁著部眾萬人,阻險自守。師仁率眾進攻,守兵又復大溃,撇下阿羅那順的妻孥,均被師仁拘系而來。於是遠近城邑,望風輸款,共得五百八十餘所。東天竺王屍鳩摩,也惶恐得很,忙送牛馬三萬頭犒師,此外尚有弓刀纓絡等物。玄策師仁,方才回軍,執送阿羅那順等,獻俘闕下。太宗大喜,授玄策朝散大夫,召入阿羅那順,責他拒絕天使,罪應加誅。因思推廣皇恩,特開法網,待以不死。
  惟阿羅那順身旁,卻有一人隨著,龐眉皓首,鶴髮童顏,居然有三分道骨。太宗問他名字,他跪伏階下,自言叫作那邏邇娑婆寐,年已二百餘歲。太宗不覺驚異,便問道:「爾有甚麼法術,得長壽至此?」那邏邇娑婆寐道:「奴素奉道教,得教祖老子真傳,煉丹服餌,所以長生。」恐是說謊。太宗聞得老子二字,益加禮遇,竟令他改居賓館,治丹內奉。先是高祖開國,曾有晉州人吉善行,上言在羊角山見白衣老父,囑令轉達唐天子,勿忘祖宗。高祖疑老父為老子,因命在羊角山立老子廟,尊老子為遠祖,春秋致祭。老子雖亦姓李,恐怕同姓不宗,硬行拉入。此次太宗有所感觸,因為番奴所迷,也想服些長生不老丹,可以永久在世。況且太宗晚年,益好聲色,常自恨精神不濟,未能遍御嬪嬙,可巧碰著這個方士,真是意外天緣,不期而遇。俗語說得好:「做了皇帝想登仙。」古時秦皇漢武,都想活過千年,做個彭祖第二,所以朝進方士,暮彩仙藥,鬧得一塌糊塗,終究是沒有效驗,反致速斃。太宗是個聰明絕頂的君主,不料也著了這種魔障。嗣是日服丹鉛,居然精神陡長,一夕能御數女,忽幸翠微宮,忽如玉華宮,托名休養,暗地荒淫。
  只是不如意事,雜沓而來,巢刺王妃,及隋煬帝後蕭氏,次第喪亡。這兩人是太宗的老姘頭,巢刺王妃,生下一子名明,太宗本欲立為繼後,因為魏征所諫,謂不宜以辰嬴晉文公夫人。自累,方才中止。旋封明為曹王,令出繼元吉,又把庶子福出繼建成。至巢刺王妃一死,免不得悲從中來,接連是蕭後病逝,又增一番感悼,詔令仍復後號,給諡曰愍,使三品護葬江都。總算踐信,但恐蕭後無顏見隋煬帝。悼亡未終,天象告變,太白星屢次晝現,由太史占驗,謂女主當昌。民間又傳秘記云:「唐三世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這數語傳到太宗耳中,很是怫意。默想武衛將軍李君羨,小字五娘,君羨是個男子,如何自取女名?且他是個武安人,又封武連縣公,處處帶著武字,莫非應在此人身上。遂調他出外,任為華州刺史,尋由御史劾他謀為不軌,遂下了一道詔諭,把他活活處死。御史劾奏,恐也是隱受上意,以便借口加刑。太宗意尚未釋,又密問太史李淳風道:「秘記所言,是真是假?」淳風答道:「臣仰觀天象,俯察曆數,這人已在宮中,自今日始,不出三十年,當王天下。陛下子孫,恐不免為她所害了。」太宗大驚道:「果有此事,朕當遍查宮中,無論是與不是,但教有跡可疑,一律殺死,庶不致留後患了。」淳風道:「天數已定,人不能違,古人有言,王者不死,徒然多殺,反增戾氣。且此後歷三十年,是人已老,或者存些慈心,為禍尚淺,今日無論不能殺她,就使將她殺死,天復生一強壯的人物,益肆怨毒,那時陛下子孫,真要沒有遺種了。」太宗嗟歎數聲,方把此事擱起。其實嬌嬌滴滴的武媚娘,日夕侍側,難道不曉得她是姓武,反一些兒沒有嫌疑麼?這是太宗為色所迷,明知故犯,就使教他下手,他也是不忍割捨的了。
  話休敘煩,且說太宗平了天竺,又想東伐高麗,今日造戰艦,明日備兵糧,擬發三十萬大兵,一舉蕩平。計劃未定,駕幸玉華宮,留房玄齡守居京師。玄齡年已七十一,衰邁多病,太宗令他臥治。既而患疾益甚,由太宗召赴玉華宮。許肩輿入殿,相對流涕。隨命留住宮中,使尚醫臨候,尚食供膳。且命他妻妾子婦,隨時入侍。玄齡語諸子道:「我受皇上厚恩,無可為報,今天下無事,惟東征不已,群臣無一敢諫,我若知而不言,是死有餘責了。」乃口占表文,令諸子繕寫進呈,文云:
  臣聞老氏有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想是太宗推重老子,故特採用此語,今陛下威名功烈,既雲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邊夷丑種,不足待以仁義。責以重禮,古者以禽魚畜之,必絕其類,恐獸窮則攫,鳥窮則啄,甚非計也。且陛下每決一重囚,必令三復五奏,進蔬食,停音樂者,以人命之重為感動也,今士無一罪,驅之行陣之間,委之鋒鏑之下,使肝腦塗地,獨不足愍乎?向使高麗違失臣節,誅之可也﹔侵擾百姓,滅之可也﹔他日能為中國患,除之可也。今無是三者,而坐敝中國,徒欲為舊王雪恥,為新羅報仇,非所存者小,所損者大乎?臣願下沛然之詔,許高麗自新,焚凌波之船,罷應募之眾,自然華夷慶賴,遠肅邇安。臣旦夕入地,倘蒙錄此哀鳴,死且不朽矣!謹表。
  太宗覽表,未免感歎。玄齡次子遺愛,尚帝女高陽公主,太宗第十八女。會值公主入省,太宗顧語道:「爾翁病勢如此,尚能懮我國家,可謂忠悃過人了。」即親自臨視,握手與訣,悲不自勝。且詔太子就省,擢玄齡子遺愛為右衛中郎將,遺則為朝議大夫,令得及身親見。越宿,玄齡去世,追贈太尉,予諡文昭,陪葬昭陵。惟玄齡雖有遺言,終未能挽回主意。東征事不肯罷撤,又遣番將阿史那社爾,為昆邱道行軍大總管,契苾何力為副,帶同安西都護郭孝恪,司農卿楊弘禮,左武衛將軍李海岸,發鐵勒十三部番兵,共得十萬人,西討龜茲。社爾引兵出焉耆,進趨龜茲北境。焉耆國王阿那支,本與龜茲聯盟,聞唐軍入境,倉皇失措,竟棄城走龜茲。社爾分五路兜剿,逼得阿那支無路可奔,終被唐軍擒住,斬首示威。龜茲大恐,各城酋長,先後遁去,唐軍長驅直進,如入無人之境。行次磧石,距龜茲王城三百里,社爾遣伊州刺史韓威先行,右騎衛將軍曹繼叔繼進,各率兵數千騎,進抵多褐,龜茲王訶黎布失畢,帶著大將羯獵顛,有眾五萬,前來迎戰。威手下不過千騎,恐眾寡不敵,便用一條誘敵計,未戰即走。布失畢藐視唐軍,麾眾急進,追趕數里,聽見連珠炮響,殺出一支人馬,當路截住。看官不必細問,便可知是唐將曹繼叔,布失畢見有援軍,才知中了誘敵計,起初看唐軍甚少,放膽進軍,及遇著繼叔一軍,又疑他有許多埋伏,急欲退避,輕躁者往往如此。當下策馬返奔,部眾隨溃。唐將韓曹兩人,合軍追擊,竟達八十餘里,殺獲無算。布失畢敗回城中,唐軍即踵至城下,大總管阿史那社爾,又率眾繼至,嚇得布失畢魂膽飛揚,左思右想,無可為計,只得帶了國相那利,大將羯獵顛,突出西門,走保撥換城,社爾留郭孝恪居守,自率大軍追躡布失畢,到了撥換城下,督兵圍攻。那利羯獵顛,屢次出城突圍,均被唐軍擊退。
  一日,那利夜出,來襲唐營,社爾還算有備,麾軍殺出,那利慌忙退去,乘著月黑無光,竟向西奔去,不復回城。城中失去那利,勢益孤危,社爾乘勢攻入,布失畢與羯獵顛,不及逃奔,同被擒住。軍中方慶賀大捷,喜氣重重,不料來了郭孝恪急報。說是那利引著西突厥兵,及餘眾萬人,前來攻城,危急萬分,懇速濟師。社爾即派韓威曹繼叔兩軍,還救孝恪。及韓曹兩軍到了都城,城已被陷,郭孝恪陣亡,只有倉部郎中崔義起,還率領守兵,在城內巷戰,韓威先驅殺入,曹繼叔亦隨著進擊,兩軍似虎似龍,把番兵掃了一陣。那利見不是路,出城逃走。曹繼叔眼明手快,忙指揮軍士,緊緊的追著那利。那利沒命的亂跑,所有手下殘眾,被唐軍隨路亂斲,已經十亡七八,他也無暇顧及,專向大山深谷中,跑將進去。繼叔大呼道:「番賊休走,你道是計策高妙,繞道襲我守軍,偏偏碰著我曹將軍手裡,隨你上天落地,我總要擒了你去。」那利計策,借口敘過,以省筆墨。說至此,從弓袋中取出弓箭,射將過去,颼的一聲,正中那利後項。那利痛不可忍,跌了一個倒栽蔥。部眾逃命要緊,也不敢往救,唐軍搶前數步,手到擒來。繼叔得勝回城,社爾也即還軍,招降遠近小城七百餘。西突厥安西等國,望風震懾,輸餉犒軍。社爾立布失畢弟葉護為龜茲王,勒石紀功而還。
  太宗受俘紫宸殿,由社爾獻入布失畢及那利羯獵巔,三人匍伏謝罪。有詔特赦,改館鴻臚寺,拜布失畢為左武衛中郎將。布失畢等謝恩而出。太宗顧語侍臣道:「龜茲已平,只突厥殘酋車鼻,屢征不至,還須遣將往討方好哩。」群臣道:「現在已值暮冬,北方天寒,不便行軍,且俟來春出兵未遲。」太宗允諾。轉眼間已是貞觀二十三年,東風解凍,春光熒熒,太宗乃遣右驍衛郎將高侃,征發回紇僕骨各部番眾,往討突厥車鼻可汗去了。正是:
  雄主喜功專黷武,大廷頒詔屢徵兵。
  欲知車鼻可汗,是何等支派,得罪唐朝,且至下回續敘。  

  徐惠,賢妃也,房玄齡,賢相也,內外交諫,不能抑太宗之雄心,甚矣哉,太宗之好大喜功也。即如王玄策之使天竺,阿史那社爾之伐龜茲,亦屬可已而不已之舉,然玄策為天竺所拒,走入吐蕃,能用以夷制夷之妙算,破名城,縶叛酋,耀武西南,獻俘闕下,而不聞勞一唐兵,調一唐將,玄策誠人傑矣哉!然尚未得破格擢用,僅授一朝散大夫而止,顧於阿史那社爾,及契苾何力諸蕃將,獨任以專閫,授鉞西征,雖得擒渠獲丑,平定西域,而安西都護郭孝恪,竟因是戰死,外此將士之斃命沙場者,當尚不可勝數,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為西征軍歎矣!本回敘入兩疏,前後相映,所以刺太宗也。因天竺方士之得寵,又銷納宮闈中一段文字,不特加刺,且並加嫉。文法之中,書法寓焉。豈特隨事補敘,不少滲漏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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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8:54: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回     出嬌娃英主升遐 逞姦情帝女謀變



  卻說突厥車鼻可汗,原名斛勒,本與突厥同族,世為小可汗。頡利敗後,突厥餘眾,欲奉他為大可汗,適因薛延陀盛強,車鼻不敢稱尊,率眾投薛延陀。薛延陀以車鼻本出貴種,且有勇略,為眾所附,將來恐為己患,不如先行下手,殺死了他,免留遺禍,不意為車鼻所偵悉,潛行逃去。薛延陀發兵追捕,反為車鼻所敗,奔回國中。車鼻乃就金山北麓,建牙設帳,自稱乙注車鼻可汗,招兵養馬,得三萬騎,常出掠薛延陀境內。薛延陀被唐破滅,車鼻聲勢益張,遣子沙缽羅特勒,入貢唐廷,太宗遣還沙缽羅,令將軍郭廣敬北往,征車鼻入朝。車鼻頗加禮待,與廣敬約期入覲。待廣敬還朝復命,車鼻竟愆期不至。太宗又貽書詰問,他仍置諸不理。於是特遣高侃為行軍總管,調集鐵勒各部番兵,往擊車鼻可汗,侃陛辭而去。
  太宗退朝入內,忽覺身體未適,似乎頭暈目眩,有些支持不住,無非色慾過度。便即臥到龍牀,休養精神。哪知到了晚間愈加不安,連忙呼入御醫,擬方進藥。一時不見效驗,至次日不能起牀,只好傳出詔旨,命皇太子聽政金液門。太子聽政已畢,免不得入內請安。可巧這位武媚娘,侍立榻旁,見太子進來,便輕移玉步,向太子行禮。太子留神一瞧,見她眉含秋水,臉若朝霞,寶髻高蟠,光可鑒影,瓠齒微露,笑足傾城,身材兒非常嫋娜,模樣兒很覺輕柔,口中但呼出「殿下」二字,已是催魂的氤氳使,險些兒把太子魂靈,勾引了去。及媚娘禮畢回身,方勉強按定心神,暗地裡自忖道:「我前時曾見她數次,尚沒有這般豐彩,現今越出落得妖豔了。我父皇年過半百,尚陪著這等尤物,怪不得要害起病來。」一面想,一面走,到了太宗榻前,方低聲問疾。太宗道:「我為股天竺方士丹藥,自幸康健如恒,偏是後來沒效,方士亦去,漸漸筋力衰頹,看來是不能久存了。」借太宗口中,了過天竺方士。說至此,未免帶著三分淒楚,太子道:「陛下稍稍違和,但教服藥數劑,自可復原,何必過慮?」太宗道:「我自弱冠典兵,大小經過數百戰,才造成這個基業,目今四海承平,群夷讋服,我的志願,也已滿足了,死亦何恨。只可惜一班佐命功臣,多半喪亡,就是活著的,也老朽無用,現在只有一李世勣了,我卻為你擔懮呢。」太子道:「世勣忠誠有餘,可惜年亦老了。」太宗道:「世勣雖老,尚稱強健,但此人材智,與眾不同,我向來另眼相待,當不負我。汝與他無恩,恐未必為汝所用呢。」太子默然不答。太宗說了數語,太子即退,甫出寢行,又與那武媚娘打一個照面,冤家合當有孽。自此日起,太子心目中,時時記著這武媚娘,命耶數耶。可巧太宗一病兩月,太子借省視為名,按日入侍,時常與媚娘相晤,媚娘也知情識趣,仗著兩道柳眉,一雙鳳目,去勾挑那東宮殿下,害得太子心神忐忑,支撐不住。本來是彼此有情,早好上手,只因太宗平日,很是精細,雖然有病在身,並不是甚麼糊塗,太子素來優柔,媚娘也屬虛怯,所以巫山咫尺,尚隔層雲。後來太宗病體,過一天,好一天,越發不敢妄為,只好暫行歇手,留待將來。故作一颺。
  太宗既幸病癒,又往那翠微宮,玩賞數日,明知病後不宜近色,但有時牽住情魔,又未免略略染指。古人說得好:「蛾眉是伐性的斧頭。」多病衰軀,不堪再伐,因此車駕自往翠微宮後,復有些神枯骨痿的樣子。太宗自知不妙,遂將太子詹事李世勣,出調為疊州都督,畢竟世勣老成練達,智燭幾先,一經受詔,便即拜辭,也不及回家,竟草草帶著行裝,出都西去。當時盈廷人士,都道太宗優待世勣,世勣有病,太宗嘗剪髮和藥,世勣宴醉,太宗親解衣覆身,種種恩遇,遠出人上,所以世勣受詔即行。哪知世勣是窺破上意,料得此次外調,寓有深意,故立刻就道,不少逗留,果然世勣去後,太宗召語太子道:「我今外黜世勣,就是為你打算。他若徘徊觀望,我當責他違詔,置他死刑。他今受詔即行,忠藎可嘉,我死後,汝可召用為僕射,必能為汝盡力,汝休忘懷!」全是權詐待人。不知反墮世勣智料,後來世勣貽誤高宗,究有何益。太子唯唯遵教。
  不意一李外調,還有一李竟要謝世,看官道是何人?便是衛國公李靖。靖自征服吐谷渾後,因被高甑生唐奉儀誣訐,自恐功高遭忌,遂杜門謝客,不問國事。應第十六回。太宗優給俸祿,進授開府儀同三司,靖妻歿時,詔令墳制如漢衛霍故事,築闕像鐵山積石山,旌表靖功。想就是紅拂妓,生榮死哀,不枉生平慧眼。及太宗東征,召靖入議,意欲用為統帥,因見他老態龍鐘,是以改任世勣,至是靖年已七十九歲,遇病甚劇,由太宗親往臨視,流涕與語道:「卿系朕生平故人,為國宣勞,朕嘗不忘。今病勢如此,為之奈何?」靖答道:「老臣衰朽無狀,生亦何為?不過有負聖恩,尚覺抱愧,但願聖躬善自保重,安國定家方好哩。」太宗點首而出。還宮未幾,即有遺表上陳,報稱病逝。太宗震悼輟朝,追贈司徒,予諡景武。
  自靖歿後,太宗仍到翠微宮,忽然間患著痢疾,腹痛如絞,欲瀉未瀉,困苦異常。這番病勢,很是危重,不比當日的內弱症,還可用著參苓,調養元氣,補救目前。太子治入宮侍疾,晝夜不離,還有那久承主寵的武媚娘,也隨侍行宮,捧茶遞藥,日夕在側。兩人眉來眼去,調笑得非常親熱。這日應該有事,太宗困憊得很,竟昏昏的睡去了,榻前只剩太子及媚娘兩人,燈花剔燄,你我相看,媚娘見太子頭上,竟有白髮數莖,不禁蹙然道:「殿下年方逾冠,為何發即變白呢?」太子驚詫道:「果有白髮麼?敢是老了不成?」媚娘微笑道:「想是日夕過勞,因致如此。殿下可謂孝思維則了。」太子道:「也並非全然為此,汝可知我意否?」媚娘瞅了一眼,正要回答,見有侍女等進來,便掉頭顧侍女道:「聖上酣臥,你等不要聲張,我去去就來,」說著竟抽動腰肢,向外出去。太子趁這機會,也溜出寢門,潛躡媚娘,竟到她臥室中。媚娘故意含嗔道:「殿下如何輕褻貴體,隨妾至此?」太子道:「為卿故,發幾白了,卿也應憐我呢。」史稱太子侍疾,發幾變白,誰知卻是為此。媚娘至此,樂得乘風使舵,博個後半生的快活,一任太子閉戶調情,展衾行樂。小子曾閱隋史,覽到煬帝烝宣華夫人事,嘗說他不顧名分,太耍風流,誰知隋亡唐興,只傳了兩代皇帝,便即依樣描摹,演出這段情場穢史呢。諧而不褻。
  話休敘煩,單說太子與媚娘,已結了雲雨緣,當然是海誓山盟,非常恩愛,綢繆了兩三日,見太宗已是垂危,媚娘暗覺心歡。獨指媚娘,是史家書法。一日,與太子同侍太宗,忽由太宗顧語媚娘道:「朕自患痢以來,醫藥無效,反且加重,看來是將不起了。你侍朕有年,朕卻不忍撇你,你試自思,朕死後,你該如何自處?」媚娘到底心靈,便跪下道:「妾蒙聖上隆恩,本該一死報德,但聖躬未必不痊,妾亦不敢遽死,情願削髮披緇,長齋拜佛,為聖上拜祝長生,聊報恩寵。」太宗道:「好!好!你既有此意,今日即可出宮,省得朕為你勞心了。」媚娘拜謝而去,自去料理行裝,獨太子在旁瞧著,好似天空中起一霹靂,出人意外,正在沒法擺佈,但聽太宗自言自語道:「武氏應著圖讖,我欲將她賜死,實是不忍。好在她自願為尼,天下沒有尼姑做皇帝,我死也得安心了。」誰知偏不如所料。說著,復顧太子道:「你出去宣旨傳召長孫無忌褚遂良進來。」太子聞言,三腳兩步的跑了出去,即令宮監往召無忌遂良,自己忙至媚娘臥室,見媚娘正在檢點什物,忙個不了,便對她嗚咽道:「卿竟甘心撇我麼?」媚娘道:「主命難違,只好去了。」說到「了」字,已淚下如雨,語不成聲。太子亦含淚道:「你如何自願為尼?」媚娘道:「不照這般說,恐妾身要死別了。」太子暗暗點頭。媚娘又接著道:「殿下果肯念妾,妾願留身以待,所以甘作比丘。但恐殿下登基後,嬪嬙妃妾,美不勝收,未必再顧及妾了。」說至此,又撲簌簌的流下淚來。太子用手指天日道:「我若負卿,有如白日。」媚娘忙用言截住道:「殿下厚情,妾已領略了。但求一物為表記。」太子即從腰間解下一個九龍玉佩,遞與媚娘。媚娘方在接受,忽有宮女趨入道:「萬歲爺傳宣殿下,請殿下快去應旨!」太子聽了,也不暇與媚娘訣別,但說了「後會有期,務宜保重」二語,便急趨往御寢,甫至寢門,聞裡面咭咭噥噥,料是長孫無忌褚遂良兩人,與太宗談話,隱隱有太宗聲音道:「太子仁孝,願卿等善為輔導。勿負朕言!」父之所愛亦愛之,應該稱為仁孝。接著是兩人同聲遵旨。他即匆匆趨入,與兩人行過了禮,站立一旁。但見太宗顧語道:「無忌遂良二卿,可以輔汝,汝不必懮。」又語遂良道:「無忌為朕盡忠,朕有天下,多出彼力,朕死後,勿令讒人從中媒孽,致害良臣。」語下為之黯然。隨又傳入宮監道:「武才人已出去麼,你去傳旨,叫她急速出宮,不必再來見朕。」宮監領旨自去。太宗又覺腹痛,呼號一會,眼中模模糊糊,彷彿有建成元吉等,前來索命,不禁叫了「啊喲」兩字,竟暈厥過去,好容易叫他甦醒,遂令遂良草寫遺詔,一面傳入妃嬪等人,及太子妃王氏,同至榻前送終。遂良草就遺詔,呈上太宗過目。太宗略略一瞧,便交給無忌,並握太子手,且指太子妃,顧語無忌遂良道:「今佳兒佳婦,悉以付卿,」再欲續說,已是痰喘交壅,不復成語,少頃即撒手而逝,魂歸地府去了。一代英雄,而今安在。享壽五十有三歲。
  大眾統欲舉哀,無忌搖手道:「且慢且慢!」太子問為何事?無忌道:「這是行宮所在,不便治喪,請殿下速即還朝,召集百官奉迎先帝,方保無虞。」遂良也是贊成。太子乃出翠微宮,由衛士擁還大內。無忌遂良,把太宗遺骸,駕輿繼返,當由太子率百官迎入,然後發喪,宣示遺詔,罷遼東兵備,與土木諸役,夷人入仕唐廷,及來京朝貢諸使臣,約數百人,俱聞喪慟哭,剪髮■面,二十三年的太宗皇帝,好算是秦漢以後,一個威德兼施的英主了。太子治即皇帝位,大赦天下,賜文武官各轉一階。史家因他後來廟號,叫作高宗,所以稱為高宗皇帝。高宗進長孫無忌為太尉,召李世勣入京,為開府儀同三司。未幾,即加授左僕射,晉封司空,謹從太宗遺命,太宗名叫世民,崩後兩字俱諱。世勣遂將世字除去,單名為勣。交代清楚。太宗於貞觀二十三年五月駕崩,八月安葬昭陵。番將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因受太宗恩遇,自請殉葬,高宗不許。這且甚是。惟蠻夷君長,歷被先朝擒服,自頡利以下,共十四人,俱琢石為像,陪列陵旁。
  越年改元永徽,立妃王氏為皇后。後系並州祁縣人,便是同安長公主的姪孫女。同安長公主,即高祖妹,見第六回。長公主因王女婉淑,入白太宗,太宗乃聘為子婦。父名仁祐,因女致貴,受職陳州刺史。高宗即位,王氏當然為皇后。仁祐得晉封魏國公,母柳氏為魏國夫人。敘述特詳,為後文廢後伏案。坤闈正位,乾德當陽,加封褚遂良為河南郡公,令與長孫無忌左右輔政。進禮部尚書於志寧為侍中,太子少詹事張行成兼侍中,右庶子高季輔兼中書令。且每日引刺史十人入閣,問明百姓疾苦,商議興革事宜,所以永徽初政,民俗阜安,頗有貞觀遺風,到了秋季,又接右驍衛郎將高侃捷書,擒住突厥車鼻可汗,回應前文。盈廷慶賀。原來高侃受命出征,到了阿息山,車鼻可汗徵召各部兵士,抵敵唐師,偏各部兵無一到來。車鼻孤掌難鳴,只好帶了數百騎,倉皇遁去。高侃麾兵深入,至金山追及車鼻,車鼻從騎,大都駭散,單剩車鼻一人,由唐軍活捉回來,當下奏凱還朝,獻俘廟社及昭陵。高宗也想效法乃父,謝車鼻罪,拜為左武衛將軍,且命突厥遺眾,仍處鬱督山下,特設狼山都督府,統轄蕃部,即命侃為衛將軍,置單於瀚海二都護府。單於設三都督,分領十四州,瀚海設七都督,分領八州,各以原有部酋為都督刺史。於是東突厥諸部,盡為內臣。
  惟西突厥已降復叛,又要勞動兵戈,先是西突厥乙毗射匱可汗,遣使請婚,事不果成。見第十九回。射匱亦無可奈何,仍然照常通使,唐廷也不復過問。既而葉護突厥官名。阿史那賀魯,與射匱有嫌,率部歸唐。太宗封為左衛將軍,令居庭州莫賀城。嗣又設瑤池都督府,即以賀魯為都督。賀魯招集散亡,庐帳漸盛。至太宗駕崩,他竟陰蓄異圖,欲襲取四庭二州。庭州刺史駱弘義,偵悉秘謀,急忙奏聞。高宗遣通事舍人喬寶明馳往慰撫,賀魯因即變計,禮待寶明。俟寶明別歸,竟襲擊射匱可汗。射匱未曾預備,倉猝走死。賀魯遂建牙千泉,自號沙缽羅可汗,並有射匱屬部,且與前可汗乙毗咄陸連兵,勢益強盛。西突厥別部數月處密,及西域諸國,亦多歸附。賀魯竟仗著兵力,進寇庭州,攻陷金嶺城及蒲類縣,殺掠數千人,高宗聞警,乃遣左武侯大將軍梁建方,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為弓月道行軍總管,右驍衛將軍高德逸,右武侯將軍薩孤吳仁為副,發泰成岐雍府兵三萬人,及回紇兵五萬騎,共討賀魯。兵至牢山,見前面有番兵扎住,總道是由賀魯遣來,嗣由偵騎探悉,乃是處月部酋朱邪孤注。建方何力等,本擬慰撫處月等部,令賀魯勢孤易下,偏朱邪孤注先來出頭,遂與他連戰數次,孤注不能抵敵,夤夜遁走。建方亟令高德逸輕騎窮追,直達五百餘裡,方將孤注生擒了來,當由建方審問得實,立命斬首。正要乘勝進攻,忽由唐廷頒到詔旨,令建方等速即還朝,建方不敢逆命,只好班師。
  看官道是何因?原來房玄齡次子遺愛,及妻室高陽公主,謀叛朝廷,竟闖出一場逆案來。遺愛及高陽公主,已見前回。高陽公主素為太宗所鍾愛,自遺愛尚主後,亦得隨邀寵眷,與他婿不同。無如兒女常態,往往恃寵成驕,積驕生悍,漸漸的縱欲敗度,做出那不法的事情。玄齡嫡子遺直,早拜銀青光祿大夫。遺直以遺愛尚主,願將官職讓與遺愛,太宗不許。玄齡歿後,公主唆使遺愛,與遺直分居,且反至太宗前譖訴遺直。遺直自去訴辯,太宗不直公主,竟召他入宮,痛罵一番,公主乃怏怏不樂。既而遺愛偕公主出獵,入憩佛庐,僧人辯機,貌頗偉晰,尤善逢迎,請公主在庐留宿。公主竟捨身佈施,與辯機結成歡喜緣,這是唐朝家法,不足為怪,但遣愛同往出遊,何故甘帶綠頭巾?另購二女陪侍遺愛,遺愛得了二妾,左抱右擁,其樂陶陶,還管什麼公主?舍一得二,原是便宜。公主樂得與辯機肆淫,出入無忌,公然與夫婦一般,且賜辯機金寶神枕。辯機神昏顛倒,不知珍藏,竟被竊去,後來竊賊破案,搜出金寶神枕。當由問官訊鞫竊賊,供稱向辯機處竊來。及傳問辯機,辯機無從抵賴,實言為公主所賜。這事由御史糾劾,太宗自覺懷慚,也不欲問明案情,竟令將辯機處死,並密召公主身旁的奴婢,責之導主為非,殺斃了十餘人。奴婢何辜,曷不自誅其女?公主不自知罪,反怨太宗多管閒帳,拆散露水鴛鴦。及太宗崩逝,雖然臨喪送葬,毫無戚容,且從此益無忌憚,日夕圖歡,浮屠智勖惠弘,方士李晃,均借談仙說鬼為名,出入主第,還有高醫托詞診脈,也得親近薌澤,作了公主的面首,穢德彰聞,宮廷俱曉。也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意思。他恐事發受禍,暗囑掖庭令陳元運偵察宮省■祥,伺機謀變,一面勸遺愛聯結薛萬徹柴令武等人,擬奉荊王元景為帝,廢去高宗。萬徹曾尚高祖女丹陽公主,高祖第十五女。令武即柴紹子,也尚太宗女巴陵公主。太宗第七女。兩人都拜駙馬都尉,因與高宗不甚相恊,所以願與遺愛同謀。荊王元景,是高祖第七子,聞有帝位可居,也就隨聲附和。只遺直自恐受累,暗中通報無忌,無忌密報高宗,高宗即命無忌審查此案。高陽公主聞這消息,忙遣人誣告遺直,說他有謀反情事,待至無忌徹底查清,水落石出,遺直未嘗謀反,遺愛及公主與薛萬徹柴令武等,實有異圖,於是密謀已泄,大獄遽興,好幾個要伏法受誅了。小子有詩歎道:
  堂堂帝女竟無良,敢肆猖狂欲覆唐,
  他日太平安樂事,禍階都啟自高陽。太平公主,安樂公主事,均見後文。
  畢竟幾人受誅,且看下回續表。  

  太子可以烝父妾,公主亦何不可私僧人?故祖宗貽謀,一或不善,子孫必尤而效之,且加甚焉。本回依史演述,事非虛誣,惟敘太子犯奸事,則以武媚娘為主體,媚娘不先勾引,則太子亦何敢下手?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敘公主犯奸事,則以房遺愛為主體,遺愛若善防閒,則公主亦何敢肆淫?縱妻犯奸,罪及乃夫,古今律意,有同然也。著書人推原禍始,於武媚娘房遺愛兩人,隱加譏刺,非恕太子及公主,所以明女之為盅,夫之不綱,皆亡國敗家之尤耳。讀此書者顧可不知所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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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8:54: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回     武昭儀還宮奪寵 褚遂良伏闕陳忠



  卻說房遺愛及公主,反狀確鑿,當由長孫無忌報知高宗,高宗也顧不得手足私情,即令捕遺愛下獄,再令無忌等復訊。遺愛略有武力,毫無智謀,一經刑驅勢迫,便把那串同謀反等人,和盤說出。偏無忌冷笑道:「我想與你同謀,恐尚不止此數人呢!」遺愛答言「沒有。」無忌道:「荊王元景,地位疏遠,尚想為帝,難道吳王恪等,獨置身事外麼?我勸你老實供招,如果有人主使,你罪可減輕,何苦隨別人同死呢!」遺愛聽了此言,還道無忌替他幫忙,教他牽入吳王恪,便好免死,因此隨口承認,竟把吳王恪誣扳在內,誰知適中了無忌的詭計。原來太宗在日,因承乾被廢,初欲立魏王泰,繼欲立吳王恪均被無忌所阻,因此高宗得以嗣位。事見前文。魏王泰出徙均州,至貞觀季年,始晉封濮王。高宗即位,詔令泰開府置官,未幾,泰即病歿。幸虧早死。了過魏王泰。吳王恪有文武才,素孚眾望,高宗任他為司空,且兼梁州都督。無忌恐恪得勢,不免報復前嫌,遂思因事搆陷,置恪死地,省得時刻豫防。可巧遺愛事泄,正好借刀殺人,把吳王恪牽連進去。當下鍛鍊成獄,呈上讞詞,如房遺愛薛萬徹柴令武及荊王元景吳王恪等,皆坐罪當斬,高陽公主巴陵公主亦當賜死。惟丹陽公主已經身歿,無容議及。高宗覽到此案。顧語群臣道:「遺愛等應坐死罪,俱可依讞,惟吾叔及兄,似應貸他一死。」兵部侍郎崔敦禮抗奏道:「陛下雖欲申恩,究竟不可枉法,如或謀反不誅,如何懲後?」想是無忌私黨。高宗長歎數聲,即照原讞下詔,遺愛令武萬徹皆梟斬,元景恪及高陽巴陵兩公主,均賜自盡。恪臨死,大呼道:「長孫無忌,竊弄威權,搆害忠良,宗社有靈,應當族滅,勿謂福可長享呢!」為後文伏筆。無忌等還不肯罷休,且窮究餘黨,把江夏王道宗、執失思力宇文節等,均牽入遺愛案內,流戍嶺表。罷房玄齡配享,玄齡嫡子遺直,貶為銅陵尉,還是紀念先勛,才得免死。是年睦州女子陳碩真,也想學高陽公主等人,造起反來,經婺州刺史崔義玄往討,立即蕩平,毋庸細表。何唐室女亂之多耶?
  且說高宗嗣位三年,因王皇后未曾生男,無嫡嗣可立,未免躊躇。王皇后母舅柳奭,替後設法,因後宮劉氏生子名忠,劉氏微賤,子若得立,必能親後,乃遂與褚遂良韓瑗長孫無忌於志寧等,次第商量,請立忠為皇太子。高宗因敕行立儲禮,並令忠歸後撫育。後頗為愜意,惟尚有一事未安,後宮有一蕭良娣,饒有姿色,為高宗所匿愛,冊為淑妃,生子素節,因母得寵,受封雍王。王皇后妒上加妒,屢向高宗面前,讒間蕭淑妃母子。蕭淑妃有所聞知,怎肯忍受?免不得反唇相譏。高宗既不便袒後,又不便袒蕭淑妃,真是左右為難。索性將兩人言語,盡行撇開,自去訪那心上人,尋歡作樂。時已三年服滿,適當太宗忌日,高宗便親往佛寺行香,他並非迷信佛法,為親超薦,實在是去訪那武媚娘,欲踐當年宿約。為這一著,遂令絕大魔障,又進來擾亂宮闈。鄭重言之。
  武氏自出宮後,薙去萬縷情絲,頗欲一心念佛,無如春花秋月,處處惱人,良夜孤衾,時時惹恨,她哪裡禁受得起?只好尋些野味,聊作充饑。湊巧白馬寺中有一僧徒馮小寶,生得面目清秀,陽道偉岸,武氏遂與他勾搭上了,偷情送暖,又湊成一對禿頭鴛鴦,所有前時宮中滋味,倒也置諸腦後。一日,聞御駕到來,不覺觸著舊情,料知高宗此來,必非無因,遂打扮的簇簇新新,出門迎駕。史傳中不載寺名,俗小說中或是感業寺,或說是興龍寺,因無甚根據,故特從略。高宗下了鑾輿,趨入寺中,但見桃花如舊,人面依然,不過少了一頭鳳髻,兩鬢鴉鬟,此外的丰姿態度,一些兒沒有減損,不由的悲喜交集,情不自勝,勉強對著三尊大佛,行過了香,遂令侍衛等在外候駕,自攜武氏趨入雲房。武氏叩頭涕泣道:「陛下位登九五,竟忘了九龍玉環的舊約麼?」高宗忙用手相攙,替她拭淚,且慰諭道:「朕何嘗忘卿?只因喪服未滿,不便傳召,今特親身到此,無非為卿起見,卿可即日蓄髮,待朕召卿便了。」武氏才收淚道:「陛下果不棄葑菲,尚有何言?」說畢,即輕輕的坐在高宗膝上,追敘三年間的苦況。說一句,滴一粒珠淚,惹得高宗亦嗚咽起來。武氏見高宗傷感,又換了一副面目,放出一種柔媚態度,險些兒把高宗的身體,都熔化在武媚娘身上,若非青天白日,幾乎便興雨布雲。高宗又溫存數語,硬著頭皮,趨出雲房,乃傳呼侍衛等人,上輿而去。臨行時尚回顧武氏數次,武氏也俏眼相對,待至兩下遠隔,方各歸休。
  高宗返入宮中,隨時記著武氏,幾乎有忘餐廢寢的樣子。王皇后從旁瞧著,料知高宗定有他意,遂婉言盤問,高宗不能隱諱,即與後說出實情,後毫不阻止,反一力攛掇高宗,速召武氏入宮。看官試想!高宗寵一蕭淑妃,王皇后尚終日吃醋,難道與武氏有宿世緣,所以亟願召入麼?原來王皇后的意思,以為武氏一入,蕭淑妃必然失寵,仇人多一敵手,自己增一臂助,也是一條離間計,因此故意慫慂,極表歡迎。錯了錯了。高宗大喜,時常令內侍往探武氏,蓄髮能否少長?說也奇怪,武氏蓄髮未幾,即復雙鬟委綠,兩鬢曳青,少許添些假髢,盤成雲髻,居然與在宮時候,彷彿無二。當下別了情僧馮小寶,與他訂後會期。又伏下文。乃隨著內侍入宮,拜見高宗。高宗見她丰容盛鬋,愈覺心喜,便引她往見王皇后。皇后竟含笑相迎,武氏忙即跪下,接連磕頭,慌得皇后答禮不迭,口中說了許多謙詞。武氏也恭維了好幾語。兩人都是做作,好看煞人。皇后就命在正宮左側居住,且撥了若干宮婢,伺候朝夕,到了傍晚,且為高宗賀喜,武氏接風。高宗上坐,武氏下坐,皇后旁坐相陪,慇懃笑語,脫略形骸。武氏卻佯作恭謹,一些兒不敢放肆,等到酒闌席散,皇后歸宮,高宗即擁武氏入幃,這一夜的鳳倒鸞顛,比那當年偷奸時,情形迥不相同。前時是喜中帶懼,此時是樂極無懮。況兼這武氏性等媚豬,就使英明如太宗,也要受她盅惑,還要論什麼高宗呢?高宗既納武氏,越瞧越愛,越愛越憐。不知將如何待她,方算安心。還有王皇后在旁說項,日日贊美這武媚娘,稱她如何慇懃,如何溫恭,更令高宗喜歡不置,即進封武氏為昭儀。只蕭淑妃增一勁敵,免不得恨中增恨,愁上加愁,武氏一味巴結皇后,看蕭淑妃不在眼中,蕭淑妃忿極上訴,高宗全然不睬,且把她冷淡下去。武氏既擠倒一個蕭淑妃,便想進一層下手,這進一層做法,就是要扳倒皇后了。
  王皇后待遇宮人,不甚有恩。母柳氏出入宮中,自以身為後母,不必多拘禮節,因此尚宮女官名。以下,往往退後有言。武氏即乘間設法,先將尚宮等人,加意籠絡,每得賞賜,悉數分遺,宮人當然感激,甘為武氏爪牙,武氏遂令她伺察皇后,後有舉動,無不得聞。構陷蕭淑妃,用上交策。搆陷王皇后,用下交策。武氏之狡獪極矣。怎奈皇后所為,沒甚逾法,一時無可借口,不得已靜心待著,永徽五年閏四月,高宗幸九成宮,夜間大雨如注,連宵不絕。到了黎明,山水驟下,衝入宮門,衛士統皆駭走,郎將薛仁貴道:「天子有急,敢怕死麼?」即登門上橫木,大呼水至,傳警宮內。高宗聞聲趨出,忙升高避水。俄而水勢愈漲,泛濫寢殿中,漂溺至三千餘人。既而恒州又報大水,因滹沱河溢,亦漂溺至五千餘家。史稱洪水泛濫,為武氏入宮預警,故連類書之。高宗已耽情聲色,不暇顧及天變,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也未聞奏請修省,所以大水為災,只晦氣了若干臣民,宮廷裡面,簡直如沒事一般。會武昭儀身懷六甲,滿望生一麟兒,不意竟產下一女,重陰固沍,宜乎生女。武氏大失所望,繼思生女無用,索性在女嬰身上,想出那搆陷皇后的法兒來。一日,在宮閒坐,忽報皇后駕到。武氏急叫過宮女,密囑數語,自己竟閃入側室躲了。王皇后趨入西宮,眾宮女相率跪迎,王皇后問及武氏,宮女答言往御園彩花,想是就來。後乃隨便就坐,驀聽牀上有呱呱聲,又復起身近牀,抱起武氏所生的女兒,撫弄一回。從來自己無子的人,最喜歡是嬰孩,一經懷抱,比自己所生的還要憐愛,那女孩得她摩弄,改哭為笑,好一歇,又復沈沈睡去。王皇后因仍將她放下,用被蓋好,見武氏尚未到來,不及等待,乃出宮自去。
  武氏聞皇后已回,就從側室出來,悄悄的到了牀前,啟被瞧著,那女孩正睡得很熟,她竟狠了心腸,咬定牙齒,提起兩手,扼住女喉,可憐這女孩被扼,連聲音都叫不出來,四肢一抖,便即氣絕。忍哉武氏。武氏仍用被蓋上,專待高宗駕到。高宗每日退朝,必至武氏處談情,不到半刻,即見駕臨。武氏拈著花朵,迎高宗入宮。高宗笑語武氏道:「美人愛花,約有同性,惟以花比卿,花似尚有慚色哩。」武氏亦微哂道:「天語溫褒,妾何敢當?不過妾素有癖愛,所以正從御園彩花,恭候御駕。」高宗便不復答言,隨目注牀內道:「女兒尚熟睡麼?」武氏道:「熟睡已多時,此時諒好醒了。」便令侍女去抱女孩,侍女啟被一瞧,嚇得半晌不能出聲。武氏催著道:「莫非還是睡著,如何不把她抱來?」侍女才說了一個「不」字。武氏佯作不解,自往牀前去抱女孩,手甫及屍,口已先號,惹得高宗也為驚疑,近牀細瞧,那嬰兒已變作死孩,忍不住幾點痛淚。武氏哭問侍女道:「我往御園彩花,不過隔了片刻,好好一個女嬰兒,為何竟致悶死?莫非你等與我有仇,謀死我女麼?」眾侍女慌忙跪下,齊稱不敢。武氏又道:「你等若都是好人,難道是有鬼麼?」眾侍女道:「只有正宮娘娘到此一行,曾見她坐牀撫摩,過一歇便去了。」武氏便頓足大哭,帶泣帶語,聲聲怨著王皇后。高宗卻沉著臉道:「皇后未必下此辣手,卿休懷疑!」武後聽了此言,命宮女退出戶外,嗚嗚咽咽的訴說後過,一番蜚語誣蔑,煽動高宗怒容,不由的大聲道:「如此悍婦,天理難容,若非卿言,朕尚似做夢一般,朕決意將她廢去便了。」武氏又故作懼色,忙向高宗搖手,且說道:「廢後是何等大事,陛下不應為了妾言,孟浪舉事。且盈廷大臣,沒人曉得內情,豈有不出來諫阻?還請陛下三思,寧可逐妾,不可廢後。」一步逼進一步,語語刻毒。高宗道:「只有長孫太尉,是朕母舅,且親受先考顧命,朕當向彼一商,便可解決了。」武氏看高宗已是決意,便欲隨高宗同往。迫不及待。高宗當然應允,即於是夕黃昏,挈武氏乘著便輦,偕至太尉長孫無忌第中。
  無忌聞高宗猝至,不知為著甚麼事情,一時無從推測,只好亟正衣冠,出門恭迎。高宗攜武氏下輦,同趨入門。無忌隨步而入,因有武氏隨駕,只好呼令妻妾,出廳相陪。彼此閒談多時,高宗並無歸意。無忌滿腹狐疑,又不便令他虛坐,當下設宴款待,由高宗特旨,令男女合席歡飲,無忌不好違慢,便遵旨列坐。酒過數杯,武氏問及無忌嗣子。無忌即出令拜見,長子名衝,已任秘書監,此外尚有庶子三人,俱是無忌寵姬所出,最大的年未逾冠,餘不過十餘齡,均未列官。武氏即旁啟高宗道:「元舅為國家元勛,理應全家受蔭,願陛下推恩加賜,遍及舅門,方是酬庸盛典呢。」高宗聞言,即面授無忌三庶子,均為朝散大夫。無忌固辭,高宗不允,乃令三庶子拜謝鴻恩。既而高宗酒酣,略言皇后無子,且有妒悍情跡。無忌才有些會意,一味兒裝呆作癡,不答一言,或且用他語支吾。高宗未免不悅,即令撤席,意欲回宮。武氏還談笑如常,與無忌妻妾等,握手叮嚀,才隨高宗別去。笑裡藏刀。
  次日,又由宮監押載金寶繒珠十車,送給無忌,無忌冷笑數聲,酌受數物,一大半令他壁還,到了晚間,忽由禮部尚書許敬宗進謁,與無忌密談上意,勸他勉從。無忌正色道:「這事我不敢與聞。」敬宗說至再三,轉令無忌動惱,責他逢君為惡,罪無可辭,敬宗乃怏怏自去,又越數日,高宗欲進武氏為宸妃,侍中韓瑗,及中書令來濟,俱上言本朝宮制,只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等稱,並無宸妃名號,不應由陛下特增。於是高宗又不便下詔,暫行罷議。那時陰柔兇險的武昭儀,日夕營謀,想奪後位,偏被各方面打消,自己又無詞可挾,沒奈何忍耐一時,偏老天有意禍唐,竟令武氏二次懷妊,十月滿足,竟得生男,高宗非常得意,取名為弘。武氏既得生兒,多了一重希望,便想出一條最凶最毒的法兒,搆害正宮。看官道是何法?她與尚宮以下等人,已經買通一氣,因即囑令備一木偶,上寫高宗御名,及生年月日,用釘戳住,悄地裡埋在王後牀下,然後密白高宗,令高宗自去驗視。高宗竟入後宮,命內侍發掘牀下,果得證物,不由的怒氣沖天,指問王後道:「朕與你何仇?忍用此物魘朕。」王後莫明其妙,只嚇得渾身亂抖,且跪語道:「妾實不知此事,乞陛下徹底查究!」高宗怒道:「明明在你的牀下,還想抵賴麼?」王後又泣道:「妾事陛下多年,陛下亦應知妾,難道無緣無故,謀害陛下麼?」高宗置諸不理,持著木人,竟復至武氏宮內。武氏瞧那木人兒,裝出許多懊悵,幾乎要咬碎銀牙。及看高宗怒不可遏,反且好言解勸,請高宗息怒保身。一擒一縱,愚柔如高宗,哪得不墮其術中。是晚,就服侍高宗安寢,一枕喁喁,語至夜半,方才息聲。
  就中包括無數情事。
  翌日早起,高宗出外視朝,長孫無忌褚遂良等,率百官入殿,朝見已畢,高宗顧語無忌遂良及李勣於志寧道:「朕有要事待商,卿等且暫留朝堂,待朕召見!」語畢,即返身入內,無忌等退入朝房,當有宮監出來與語,謂:「今日廢後,事在必行,幸勿違旨。」想是武氏所使。無忌叱令退去。俄有內詔傳出,貶吏部尚書柳奭為榮州刺史,擢中書舍人李義府為中書侍郎。無忌覽詔後,語李勣道:「奭系皇后母舅,無端被謫,義府很是陰險,與許敬宗狼狽為奸,我已奏請外謫,今反有詔擢用,上意已可知了。此次乃是不得不爭,還幸諸公助我!」李勣不答。已起壞心。遂良接口道:「太尉系是元舅,指無忌。司空又是功臣,指勣。倘或進言忤旨,反使皇上棄親忘舊,多受惡名。惟遂良起自草茅,無汗馬功,吞居重位,得奉遺詔,今日若不死爭,如何下見先帝?」言未已,已有旨傳召四人,四人趨入內殿,高宗即面諭道:「皇后敢行巫盅術,謀害朕躬,朕決意將她廢棄了。」遂良即跪諫道:「皇后出自名家,四德俱嫻,當不致有此情事。」高宗便袖出木人,且述及發掘情狀。遂良又道:「安知不是他人搆陷,買通宮中侍女,暗藏牀下?陛下若悉心查究,自然水落石出了。」高宗又道:「就使此事非真,皇后無子,亦犯六出之條,現在武昭儀德性溫柔,且已生有子嗣,正好代主六宮,朕已決計如此了。」遂良朗聲道:「陛下獨不記先帝遺命麼?先帝彌留時,曾執陛下手,顧語臣等道:『佳兒佳婦,今以付卿。』陛下言猶在耳,奈何忘懷?應前回。皇后並無大過,不應遽廢。」高宗忿然作色,當由無忌接入道:「遂良言是,望陛下三思!」高宗乃道:「卿等且退,明日再議。」
  無忌等乃退出。
  長安令裴行儉,聞了此事,往謁無忌,湊巧中丞袁公瑜,亦在座間,行儉忍耐不住,便問道:「皇上將廢去皇后,改立武昭儀,這事可真麼?」無忌道:「確有此議。」行儉道:「武昭儀若立為後,必為國家大禍,太尉不可不爭。」無忌歎道:「非不欲爭,但恐爭亦無效,奈何?」行儉又激勸數語,便即別去。公瑜亦起身告辭,一出無忌門,即去通報昭儀母楊氏,楊氏夤夜入告,次日即行頒詔,貶行儉為西州長史,無忌遂良等,凌晨入朝,正值詔書下來,無忌顧語遂良道:「又一個被謫了,我等如何自處?」遂良道:「願如昨約。」無忌左右一顧,百官俱在,只不見李勣,便道:「李司空奈何不來?」正說話間,景陽鐘響,天子臨朝,無忌等魚貫而入。高宗待群臣鵠立,便更說及易後事。遂良即跪奏道:「陛下必欲易後,亦當擇選令族。武昭儀昔事先帝,大眾共知,今若復立為後,豈不貽譏後世?臣今忤陛下意,罪當萬死。」遂呈上朝笏,且叩頭流血道:「還陛下笏,乞放歸田裡。」高宗老羞成怒,即命左右引退遂良。遂良正起身欲出,忽幄後發出嬌聲道:「何不撲殺此獠?」無忌聽著,料是武氏所言,便出班奏道:「遂良系顧命大臣,就使有罪,不應加刑。」韓瑗來濟等亦涕泣極諫,高宗乃聽令遂良退朝,自己亦罷朝入內。是晚,特召李勣入內,勣本自稱有疾,不與早朝,武氏知他有意袒護,便勸高宗密召入宮,與商易後事宜。勣從容答道:「這是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高宗點首道:「卿言甚是,朕意已早決了。」小子有詩譏李勣道:
  身家念重竟忘忠,一語喪邦塞主聰。
  待到子孫圖反正,闔門授首總成空。指後文徐敬業事。
  李勣出宮,又有許敬宗一番揚言,遂迫成一大錯事。看官欲知後文,請閱下回便知。  

  本回純寫武氏,盡情描摹,一筆不肯閒下,一語不能放鬆,蓋古今以來之婦女,未有如武氏之陰柔險狠者,表而出之,所以示炯戒也。惟王皇后不能預防於事前,反引而進之,欲以間蕭淑妃之寵,詎知武氏之為毒,有什伯千倍於蕭淑妃乎?因妒致禍,不死何待?長孫無忌褚遂良,不能進諫於入宮之時,徒欲勸阻於廢後之際,先幾已昧,後悔曷追?有共入死地已耳,此大易所以有履霜堅冰之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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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8:55: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回     下辣手害死王皇后 遣大軍擒歸沙缽羅



  卻說許敬宗系杭州新城人,就是隋忠臣許善心子。善心為宇文化及所殺,敬宗輾轉入唐,因少具文名,得署文學館學士,累遷至禮部尚書。唐書奸臣傳,首列許敬宗,故本編特詳敘履歷。武昭儀得寵,敬宗乘勢貢諛,甘作武氏心腹。武氏謀奪後位,勢已垂成,遂在朝揚言道:「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妻,天子富有四海,廢一後,立一後,也是常情,有甚麼大驚小怪,議論紛紛呢?」李義府等隨聲附和,翕然同聲。義府巧言令色,對人輒笑,城府卻很是陰沉,人嘗呼他為笑中刀。他本是東宮食客,及高宗踐阼,遂得為中書舍人。長孫無忌恨他奸佞,上章劾奏,請貶為壁州司馬,義府偵得消息,不覺著忙,忙向許敬宗求救,敬宗甥王德儉,素有小智,便教他夤夜叩閽,表請易後。高宗覽奏,很是喜慰,立命賜珠一斗,擢任中書侍郎。補前文所未詳。兩人左推右挽,遂把一個武昭儀抬升正宮,更兼李勣進陳二語,促成易後大事,於是先貶褚遂良為潭州都督,示儆群臣。侍中韓瑗,上疏訟遂良冤,說他體國忘家,損身徇物,實是社稷重臣,不應驟加斥逐。高宗不從,瑗接連上疏,以妲己褒姒比武昭儀,以微子張華比褚遂良,說得非常痛切,卻只是留中不報。永徽六年十月,竟下詔廢皇后王氏為庶人,立武昭儀為皇后,武氏既已得志,索性再下一著,把蕭淑妃也驅入阱中,淑妃因也得罪,與王後一同被廢,移置冷宮。
  李勣於志寧,奉詔為冊後禮使,恭恭敬敬的奉了璽綬,獻呈武昭儀,應該挖苦。武氏遂服褘衣,佩翟章,金冠珠履,裝束似天神模樣,更襯著一副杏臉桃腮,柳眉櫻口,越覺得整整齊齊,裊裊婷婷。只是良心太黑。當由眾侍女簇擁登殿,行過了受冊禮,高宗心花怒開,復為這妖後開一特例,令她也乘重翟車,直抵肅儀門。一面命文武百官,及四夷酋長,均在門下朝謁新後。俟武氏下車登樓,開軒俯矚,但見門下無數官長,齊來參謁,黑壓壓的跪了一地,不由的神情飛舞,笑貌揚輝。待至謁見禮畢,下樓還宮,所有內外命婦,又奉詔入謁,忙碌得甚麼相似。非但唐朝立後,從來沒有此盛舉,就是皇帝登台,亦未聞這般熱鬧。當下宮庭內外一律賜宴,大眾開懷痛飲,直亂到鼍更三躍,才得盡興歸休。是夕,高宗住宿正宮,由武氏格外獻媚,枕席風光,不可盡述。總算報德。越宿起牀,武氏面白高宗,請加授許敬宗李義府官階,高宗自然允諾。武氏又冷笑道:「陛下前以妾為宸妃,韓瑗來濟,嘗面折廷爭,兩人可謂忠臣,不可不賞。」高宗明知武氏語中有刺,也只還她一笑罷了。隨即出宮視朝,令敬宗待詔武德殿西闥,擢義府參知政事,只韓來兩人,一時不便亟貶,暫從擱置。
  嗣是內外政事,多與武氏參決,武氏未為後時,一意揣摩上旨,多方迎合,就使有意進讒,都是旁挑曲引,慢慢兒的浸潤,從未嘗有遽色,有疾言。至後位已經到手,又欲與高宗爭權,免不得威福自擅,漸漸的驕恣起來。是謂女德無極。高宗也少覺介意,轉憶及王皇后蕭淑妃的好處,但因武氏防閒甚密,不便親往探問,反致得罪牀帷。已露畏意。一日,武氏歸謁家廟,高宗得乘隙往視,行至冷宮門前,只見雙扉緊閉,用一大鎖鉗住獸環,毫不通風,旁開一竇,借通飲食,也是狹小得很,不由的惻然神傷,幾乎淚下。半晌才呼道:「王後良娣,得無恙否?朕在此看你兩人。」語方說完,但聽有二人淒聲道:「妾等有罪被廢,怎得尚有尊稱?」高宗又道:「你等雖已被廢,朕卻尚是憶著。」說至此,復有嗚咽聲傳出道:「陛下若念舊情,令妾等死而復生,重見日月,乞署此處為回心院,方見聖恩。」高宗乃回答道:「朕自有處置,你等不必過悲。」言畢乃返,心下未免躊躇。
  不意武氏回來,已有人密行報知,氣得武氏雙眉倒豎,即向高宗詰問。高宗反自抵賴,不敢實言。武氏心兇手辣,竟下一道矯詔,令杖二人百下,且把她們手足截去,投入酒甕中。可憐二人宛轉哀號,曆數日方才畢命。蕭淑妃臨死時,恨罵武氏道:「阿武妖猾,害我至此,願後世我生為貓,阿武為鼠,時時扼阿武喉,方泄我恨。」兩人陸續死去。武氏又問左右道:「二嫗賤骨,曾碎死麼?」左右報稱已死,且把蕭妃語相告,武氏尤加忿恚,再命梟二人屍,並戒宮中蓄貓,一面脅高宗下詔,令將故後母兄,及蕭良娣家族,充戍極邊,後母柳氏,時已削籍,至此又被流嶺外。許敬宗仰承內旨,更奏稱:「王庶人父仁祐,本無他功,徒因女貴致顯,得列台階,今庶人謀亂宗社,罪宜夷宗,仁祐宜劈棺梟屍。陛下不懲已死,且貸餘生,尚為失刑」等語。高宗看到此奏,意欲擱置不理,怎禁得武氏在旁,冷譏熱諷,逼得高宗不能罷手,只好再下手諭,追奪仁祐官爵﹔惟斵棺梟屍一節,總算免行。武氏且改王後姓為蟒,蕭淑妃姓為梟,因王與蟒音相近,蕭與梟音相符,所以有此改稱。驕妒可笑。且慫慂高宗改元,易永徽為顯慶。
  許敬宗又承旨生風,上言:「太子忠本出寒微,前因無嫡可立,暫代儲位,今國家已有正嫡,必不自安,應乘此正名定分,共圖保全」云云。太子忠聞敬宗言,自知儲位不保,沒奈何入宮辭位。高宗因降封忠為梁王,立武氏子弘為太子,追贈武氏父士彟為司徒,賜爵周國公,諡忠孝,配食高祖廟,母楊氏晉封代國夫人。是時褚遂良已往潭州,甫行蒞任,即奉詔調遷桂州,及到桂州任內,又被謫為愛州刺史。還有侍中韓瑗,中書令來濟,一同遭貶。瑗謫為振州刺史,濟謫為台州刺史,這都是許敬宗李義府兩人進讒,誣他同謀不軌,所以一律降官。武氏意尚未饜,又授意許李兩人,定欲將長孫無忌以下,盡行貶死,才好把胸中宿忿,悉數消除。世間最毒婦人心。許李當然遵囑,只因無忌是高宗母舅,且有佐命大功,一時扳他不倒,不得不靜心待時。義府又貪財漁色,為了洛州一案,幾乎犯法遭譴,虧得內有奧援,才免動搖。看官道是何案?原來洛州婦人淳於氏,犯了奸罪,系大理獄中,義府聞她色美,暗囑大理丞畢正義,枉法釋放,納為己妾。正卿段寶玄很是不平,密狀奏聞。高宗命給事中劉仁軌,侍御史張倫,復訊此案。義府恐正義實供,竟逼令自縊,希圖滅口。高宗也明知義府所為,再欲窮治,偏經武氏硬為攔阻。只好因正義已死,作為宕案,不再加究。
  當時惱了侍御史王義方,即欲上章糾彈,只因家有老母,未免遲疑,因入室稟母道:「兒官居御史,坐視奸臣壞法,不加彈劾,便是不忠,若彈劾無效,反危己身,懮及我母,又是不孝,這正令人難處呢。」母正色道:「我聞漢王陵母,殺身以成子名,汝能為國盡忠,雖死何恨?」王母引用王陵故事,可謂善於繩祖,且書中不肯從略,亦是不沒母德之意。義方乃坦然入朝,當面奏請道:「義府擅殺六品寺丞,應否坐罪?」高宗未及出言,義府已出班辯斥。義方道:「事已確鑿有據,義府如欲自辯,盡可向大理對簿,不應再立朝端。」義府仍不肯退下,經義方三次叱退,方怏怏趨出。義方乃朗讀彈文,讀至終篇,方引出高宗一語,說了「毀辱大臣」四字,便引身入內。未幾有旨傳出,貶義方為萊州司戶,義府仍得逍遙法外,嗣且進授中書令,兼檢校御史大夫,令與長孫無忌許敬宗等,修訂禮儀,威赫如舊。
  小子因顯慶元二三年,有西征事夾入在內,不得不將內政暫行擱起,插敘一段西征情形。按時演述,應該如此。先是行軍總管梁建方,奉詔班師,西突厥尚未平定,回應二十三回。會乙毗咄陸可汗身死,有子頡苾達度設,自號真珠葉護,與賀魯有嫌,互相攻擊。真珠遣使入唐,願討賀魯自效,且乞濟師。唐廷撤消瑤池都督府,命右屯衛大將軍程知節,為蔥山道行軍大總管,率諸將西討賀魯,並遣豐州都督元禮臣,冊封真珠葉護為可汗。禮臣至碎葉城,為賀魯所遮,不得前達,仍持冊還朝。程知節入西突厥境,遇歌邏祿處月二部番眾,前來迎戰。由知節驅軍掩擊,大破番兵,斬首千餘級,再進軍至鷹沙川。又見西突厥二萬騎兵,及別部番眾亦二萬餘人,橫列道旁,阻住去路。唐前軍總管蘇定方,素有勇名,但率精騎五百名,衝入敵陣,十蕩十決,殺得番眾大敗奔逃,拋棄甲杖牛馬,不可勝數,定方得勝收兵,報知程知節,知節贊不絕口。偏副總管王文度,陰懷妒忌,反向知節進讒,謂:「冒險進兵,只可僥倖一時,不可恃為常道,嗣後須常結方陣,內置輜重,俟賊至復擊,方保萬全」云云。知節似信非信,文度看他有疑,又詐言接到密敕,令自己監制各軍,不得躁進。知節乃信為真言,聽他調度。文度即收軍結營,終日按兵不動,士氣日衰,馬多瘦死。定方懮憤填胸,入白知節道:「奉命出師,無非為討賊計,今乃坐守不進,自致困敝,若遇賊至,如何對仗?且皇上既命公為大將,豈反令副總管暗中牽制?這事恐防有假,不可過信。為公計,不如拘住文度,飛表上聞,看朝廷如何下旨?」知節搖首道:「詔敕豈可妄傳?我若違詔行事,難道不干天譴麼?」定方知不可諫,悶悶而出。
  各軍屯駐月餘,始進至怛篤城,番目出城迎降。文度語知節道:「此輩伺我旋師,還復為賊,不如盡加屠戮,取貨而歸。」定方又入諫道:「殺降非仁,取財非義,自己先已作賊,怎得稱為伐叛呢?」文度不從,縱兵屠城,分劫貨財。知節不能禁止,由他為虐。大眾飽載南歸,惟定方不取一物,及還入長安,文度陰謀發覺,坐矯詔罪當死,他乃遍賂當道,代為緩頰,始得減罪除名。何苦忌功?何苦奪財?知節亦連坐免官。獨定方有功無過,得授伊麗道行軍總管,再率燕然都護任雅相,副都護蕭嗣業,發回紇各部番兵,自北道討西突厥。另遣先朝降酋阿史那彌射,及阿史那步真,兩人皆西突厥屬部酋長,太宗朝,曾率眾來降,分任左右屯衛大將軍。為流沙道安撫大使,自南道招集西突厥部眾,一剿一撫,分道並出。賀魯也傾國前來,擁眾十萬,列營曳咥河西岸,綿亙十里。蘇定方自為前驅,但率步兵萬人,及回紇騎兵萬名,與敵對壘,令步兵據南原,攢槊外向,遇敵方擊,不准擅離,自將騎兵據北原,嚴陣待著。賀魯見唐軍不多,鼓噪進兵,先衝步營,三戰三卻。定方見他氣餒,即引騎兵出擊,人人奮勇,個個爭先,番眾雖多至數倍,大半烏合,禁不住鐵騎蹂躪,頓時大溃。定方追奔三十里,斬獲數萬人,到晚收軍。翌晨再進,西突厥部眾多降。賀魯帶著殘騎,向西竄去。可巧天下大雪,平地積雪二尺,諸軍請待晴後行。定方道:「虜恃雪深,謂我軍必不敢進,不妨就近休息,我若冒雪追上,掩他不備,定可成擒,否則彼已遠竄,無從追獲了。」乃踏雪繼進,沿途收降番眾。至雙河堡,來了一支人馬,為首大將,便是南道大使阿史那步真。步真自南道進兵,所過皆降,不煩血刃,因此長驅直入,得與北道軍相會。定方益喜,兩軍晝夜兼行,直入窮谷,登高遙望,見前面有一獵場,番眾馳逐野獸,趾高氣揚,首領不是別人,正是沙缽羅可汗賀魯。定方大悅道:「此番定要擒住他了。」便麾兵逾嶺,喊殺過去。賀魯已似漏網魚,驚弓鳥,聞著唐軍喊聲,便策馬飛奔。番眾也即溃亂,被唐軍東劈西斲,做了無數枉死鬼。唐軍奪得鼓纛,只尋不著賀魯,定方不覺歎息道:「那廝又復脫逃,恐不能再擒他了。」前喜後歎,都是文中頓挫之筆。旁邊閃出一將道:「待末將上前窮追,無論好夕,總要將逆虜擒住,大總管不妨回師。」定方見是蕭嗣業,便道:「副都護既願效勞,還有何說?」當下撥兵萬人,隨他前行,自己從容班師,令降眾各歸本部。沿路悉心稽察,籌辦善後,通道路,置驛站。掩骸骨,問疾苦,划疆界,復生業,訪得各部人畜,前被賀魯所掠,一律給還。西突厥向有十姓,叫作五咄陸,五弩失畢,至是一體歸附,悉表歡忱。
  正在慘淡經營的時候,接得蕭嗣業捷報,已將賀魯捕獲,定方當然欣慰。原來賀魯遁至石國西北蘇咄城,已是人困馬乏,狼狽不堪,乃遣部下齎珍寶入城,乞糧借馬,城主伊涅達乾,佯備酒食出迎,誘賀魯入城,指揮眾士,將他拘住,解送石國。蕭嗣業探得消息,即向石國索交賀魯,石國聞唐軍入境,頗加畏懼,便將賀魯送達軍前。嗣業飛報定方,隨將賀魯押還。定方乃請分西突厥,置濛池昆陵二都護府,即以阿史那彌射為興昔亡可汗,管領五咄陸部落,阿史那步真為繼往絕可汗,管領五弩失畢部落。唐廷俱如所請,派光祿卿盧承慶持節冊命,仍命彌射步真選擇降眾,量能授職,令為刺史以下等官。邊徼已定,大功告成,定方奏凱還朝,獻俘闕下。賀魯在檻車中,曾語蕭嗣業道:「我本亡虜,為先帝所存,先帝待我良厚,我乃負先帝恩,宜遭天怒,悔已無及。我聞中國刑人,必在市曹,我負先帝,應該在先帝靈前伏法,幸乞代奏!」嗣業既至京師,當即依言奏陳。高宗以為可憐,但命獻俘昭陵,貸他一死。結髮夫婦,如何不憐?乃聽悍妃謀斃。既而賀魯病歿,藁葬頡利墓側。惟真珠葉護,未得冊封,不免怨望,旋由興昔亡可汗率兵進擊,與真珠葉護鏖戰雙河,真珠葉護敗死,於是西域皆平。
  獨龜茲國自征服後,國王布失畢等,被俘入京,留官京師。應二十二回。高宗初年,龜茲國亂,酋長爭立,各向唐廷求封。廷議以龜茲失主,不如遣還布失畢,仍使為王,免得紛爭。高宗准奏,乃復封布失畢為龜茲王,令與故相那利,宿將羯獵顛,同時還國,撫定部眾。顯慶改元,布失畢入都朝賀,那利竟與布失畢妻,結成露水緣。也算代庖。及布失畢西歸,那利尚私自出入,不肯斷情。布失畢漸漸聞知,常欲殺死那利,怎奈那利樹黨竊權,急切不便下手,只好密遣心腹,上訴唐廷。那利也使人報唐,互爭曲直,一邊說是布失畢謀叛,一邊說是那利謀亂,兩下各執一詞,轉把那中冓丑聲,隱瞞下去。高宗並召兩人,入朝對質,布失畢不便再諱,只好據實陳明。那利雖然狡辯,究竟情虛詞屈,唐廷因將他囚住,另遣左領軍郎將雷文成,送布失畢回國,甫至東境泥師城,不意宿將羯獵顛,竟率眾堵住,不令布失畢歸還。得毋也作那利第二耶?布失畢入城拒守,飛向唐廷乞援,高宗再命左屯衛大將軍楊冑,發兵西行。及抵泥師城,布失畢已懮憤而亡,冑遂縱兵擊羯獵顛。羯獵顛屢戰屢敗,終被唐軍擒住,梟首以徇。乘勝入龜茲國都,窮治那利羯獵顛餘黨,一並加誅。且就地設龜茲都督府,立布失畢子素稽為王。兼都督事,布失畢妻不知如何處置?可惜史中未曾載明。然後班師復命。高宗又命徙安西都護府至龜茲,安西都護府,本設在高昌境內交河城,事見十八回中。即令安西都護麴智湛駐紮龜茲,加封左驍衛大將軍,統轄龜茲于闐碎葉疏勒四鎮,及吐火羅嚈噠罽賓波斯等十六國,置府州至八十餘,小子有詩歎道:
  王師西討莫能當,史策鋪張美盛唐。
  豈是高宗能攘外?餘威尚是紹文皇。
  外患告平,內訌復起,本回已就此結束,待至下回再詳。  

  王後蕭淑妃,互相妒忌,本有致死之征,武氏得乘隙而入,所謂木朽蛀生,夫復誰尤?但武氏計奪後位,如願以償,似亦可以止矣,乃必將後妃錮入別宮,嚴加監押,已屬狠心辣手,甚且斷其手足,投入甕中,試問其具何心腸,乃至於此?禽獸尚不自戕同類,武氏直禽獸之不若。故讀此回而不髮指者,非人也。彼許敬宗李義府輩,更不足誅矣。高宗為色所迷,昏庸已甚,貶勛舊,斥忠良,而獨能任一蘇定方,付以專閫,豈西陲亂事,天必假手唐廷以蕩平之耶?定方以外,又有楊冑,亦良將之足稱者,能攘外不能安內,高宗其無以自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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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許敬宗搆陷三家 劉仁軌蕩平百濟



  卻說褚遂良被謫愛州,自恐罹讒被禍,無術生全,因上表自陳道:
  往者濮王即魏王泰見二十四回。承乾交爭之際,臣不顧死亡,歸心陛下,是時岑文本劉洎,奏稱承乾惡跡已彰,身在別所,其於東宮不可少時虛曠,請且遣濮王往居東宮,臣又抗言固爭,皆陛下所見。卒與無忌等四人,共定大策。及先帝大漸,獨臣與無忌同受遺詔,陛下在草土之辰,不勝哀痛,臣與無忌區處眾事,咸無廢闕,數日之間,內外寧謐,力小任重,動罹愆過,螻蟻餘齒,乞陛下哀憐,謹此表聞!
  這道奏章,明明是自述前功,怕死乞憐的意思。前勇後怯,太無丈夫氣,然自己怕死,如何譖殺劉洎。但此時的高宗,已被武氏制伏,任他口吐蓮花,也是無益,因此留中不報。遂良懮鬱成疾,旋即去世。可為劉洎泄冤。武氏聞遂良病終,尚因他不及加誅,隱留遺憾,遂擢許敬宗為中書令,教他速行羅織,搆陷長孫無忌等人。敬宗多方伺隙,苦不得間。會洛陽人李奉節,上告太子洗馬韋季方,及監察御史李巢,朋比為奸,應加重譴等語,有詔令敬宗訊問。敬宗刑驅勢迫,硬要季方扳連無忌。季方憤不欲生,自刺不殊,奄然待斃。敬宗遂誣奏季方勾通無忌,意欲謀叛,今因事泄,所以情急求死。高宗愕然道:「哪有此事?舅為小人構隙,稍生疑沮,或尚未免,怎至謀反呢?」敬宗道:「臣反覆推究,叛跡已彰,陛下尚以為疑,恐非國家幸福。」高宗不覺淚下道:「我家不幸,親戚間屢有異圖,往年高陽公主,與房遺愛謀反,今元舅又有此事,如果屬實,如何處置?」敬宗又道:「遺愛乳臭小兒,與一女子謀反,怎能成事?無忌與先帝同取天下,天下共服彼智,身為宰相三十年,天下共憚彼威,若一旦竊發,攘袂一呼,同惡雲集,陛下將遣何人抵制呢?今幸皇天疾惡,宗廟有靈,為了區區小案,得發大奸,尚可先事防患哩!」高宗徐徐道:
  「且待審訊確實,再行定奪。」敬宗乃退。
  是夕並未復訊。到了次日入朝,即妄奏道:「昨夜已訊過季方,供與無忌謀反是實,臣卻加詰道:『無忌是皇室至親,累朝寵任,為何嫌而謀反?』季方答言:『無忌曾勸立梁王為太子,韓瑗褚遂良等,一並與議,今韓褚等俱已得罪,梁王又復見廢,無忌內不自安,所以與季方謀反。』事出有因,並未誣扳,請陛下收捕正法,幸勿遲疑。」高宗又泣道:「舅若果有此意,朕亦不忍加誅。」敬宗又道:「薄昭系漢文帝母舅,文帝從代邸入立,昭亦有功,後來止坐殺人罪,文帝遣百官往哭,令他自裁,後世仍稱文帝為賢主。今無忌負國大恩,謀移社稷,罪加薄昭數倍,幸虧奸狀自發,逆徒引服,陛下尚有何疑,不早處決?古人有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臣恐陛下遷延時日,將來變生肘腋,悔無及了。」讒人罔極,欺庸主足矣。高宗不覺點首,也不再問無忌,竟下詔奪無忌官封,出為揚州都督,安置黔州。韋季方處斬。敬宗又奏言:「無忌謀逆,由褚遂良韓瑗柳奭等構成,於志寧亦與同黨,乞一並加罪。」於是追褫遂良官爵,除奭瑗名,免志寧官。看官道志寧如何連坐?原來前時易後,志寧雖未諫阻,亦未贊成,因此亦為武氏所恨,囑敬宗一同陷害。中立派本最取巧,不意亦遭誣陷。
  既而又窮究罪案,命御史追捕韓瑗柳奭,械送京師。且詔李勣許敬宗等,復按無忌反謀,敬宗遣中書舍人袁公瑜,飛詣黔州,逼令無忌自縊,自己捏造供狀,還奏高宗。供狀中牽連多人,引得高宗不能不怒,把無忌兄弟子姪,無論親疏,一並處死。適應吳王恪言。只無忌長子衝,尚太宗女長樂公主,太宗第五女。總算加恩免死,謫戍嶺表。流遂良子彥甫彥衝至愛州,途次被殺。再敕將柳奭韓瑗二人,所至斬決。瑗已身死,發棺驗屍。柳奭已累謫至象州,由朝使宣旨受刑。所有三家財產,一並籍沒,就是遠宗近戚,俱充發嶺南,降為奴婢。連高士廉子高履行,本任益州刺史,亦指他黨同無忌,貶為永州刺史,於志寧亦座貶為榮州刺史,所有武氏平日未見趨承的人物,一網打盡。此外老成宿望,曾列名凌煙閣上,只有李勣一人,阿附武氏,任官如舊。他如尉遲敬德程知節等,還虧先後殂謝,不入漩渦。唐室元氣已經凋亡,子孫安得不淪胥以盡耶?梁王忠不能無嫌,坐徙房州刺史。忠慄慄危懼,常恐被人暗算,甚至著婦人衣服,防備刺客﹔夜間夢寐不安,屢次浼人占夢,自卜吉凶。許敬宗等捕風捉影,又誣言忠有逆謀,再加武氏在旁攛掇,也把他廢為庶人。徙置黔州,錮禁承乾廢居時舊宅。可見祖宗貽謀不善,以致後人借口。
  後來武氏嘗夢見故後及蕭妃,慮它為祟,密令道士郭行真,出入禁中,為魘禳事。宦官王伏勝,報知高宗,高宗正因武氏專恣,心下不平,遂召侍郎上官儀,暗地與商。儀言皇后驕橫,天下共怨,應廢黜以安中外。高宗即令儀草就制敕,儀甫退出,武氏已匆匆趨至,見了草詔,竟與高宗不肯干休。高宗聞著獅吼,幾乎魂悸魄喪,忙把廢後意見,統推到上官儀身上。怕妻至此,煞是可歎!儀與伏勝,俱曾服事廢太子忠,武氏與高宗鬥了一回嘴,便出囑許敬宗上一奏章,誣言儀與伏勝,串同廢太子,隱謀為逆。高宗此時已無主意,但恐得罪武氏,不管什麼父子恩情,一道旨意,將忠賜死。儀及宦官伏勝,還有甚生望?隨即下獄論斬。可憐儀子庭芝,也隨父處死,又復株連了好幾十人。嗣是軍國大權,全歸武氏掌握,高宗視朝,阿武在後垂簾,生殺予奪,任所欲為,一班蠅營狗苟的朝臣,無論言語文字,統稱她為二聖,這真叫作陰陽反背,太阿倒持了。此段文字,系是麟德元年時事,但因相隔不遠,故連類並書,以便閱者。
  且說蘇定方自討平西突厥後,復於顯慶四年,出征思結。思結系鐵勒別部,曾由唐改號蹛林州。見二十一回。酋長都曼,叛服無常,當遣定方為安撫大使,兼程前進,掩擊都曼營帳。都曼敗遁,追至馬保城,四面圍攻。都曼計窮出降,由定方縛獻殿廷,得貸死罪。不略思結戰事,所以表定方擒渠之功。越年三月,新羅王金春秋上表乞援,春秋系女主真德弟,真德於永徽五年病殂,唐廷冊封春秋為新羅王。應二十二回。惟高麗百濟,與新羅仍不相和,嘗聯兵攻新羅境,奪去三十三城。新羅王春秋,曾上表求救,高宗遣營州都督程名振,及右領軍中郎將薛仁貴,往討高麗,屋有斬獲。高麗兵敗退,唐兵亦還。惟百濟未嘗受創,伺著唐兵西歸,復進擾新羅,新羅復遣使求援,乃再命蘇定方為神邱道行軍大總管,與左驍衛將軍劉伯英等,率兵十萬人,水陸齊進。且授金春秋為嵎夷道行軍總管,令簡新羅銳卒,會同蘇定方大軍,同討百濟。定方自成山渡海,至熊津江口,正值百濟兵前來防堵,便不待整列,即掩擊過去,殺死百濟兵數千人,有一半拚命遁還,唐軍從後追躡。將至百濟國都,百濟王義慈即扶餘璋子。傾國出戰,被唐軍一陣搗入,殺得天昏地暗,紅日無光。百濟兵紛紛溃散,義慈也只好逃回。不意外城甫入,唐軍已追蹤而至,連城門都不及關閉,由唐軍驟馬進去。還虧太子隆及次子泰,自內城領兵出救,才得將義慈保入內城,闔門拒守。定方督軍攻撲,義慈大懼,與太子隆縋城夜走,遁匿北境,留次子泰守城,泰竟自立為王。隆子名文,尚留城中,私語左右道:「王與太子皆在,叔父竟擁兵自王,就使能卻唐兵,我父子也不能自存了。」遂率左右逾城出降,人民亦陸續縋出,多來投順唐軍。定方乘勝猛攻,督將士登城立幟,泰窘迫無計,沒奈何開城聽命。義慈及隆聞國都失守,又思他遁,適唐軍前來搜捕,無路可奔,也只好面縛乞降。百濟舊有五部,分統三十七郡二百城,至是悉數歸唐。改置熊津馬韓東明金漣德安五都督府,選擢原有酋長為都督刺史。惟都城為全國總樞,特留郎將劉仁願居守,熊津地居險要,亦特派左衛中郎將王文度,作為都督,撫治百濟遺眾。定方遂押住義慈父子,還獻唐廷。定方至是,已三擒外國酋長矣。有詔赦罪不誅。再遷定方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劉伯英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程名振為鏤方道總管,分道往擊高麗。還有左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亦受命為浿江道行軍大總管,接應定方。青州刺史劉仁軌督運東征軍糧餉,航海東行,不料遇著颶風,糧船多覆,因致得罪褫職,白衣從軍。
  先是百濟王義慈,與日本通好,倚為外援,當遣子扶餘豐,往質日本。及百濟亡國,遺將僧道琛及福信,收集餘眾,據住周留城,迎立故王子豐為王,出圖恢復,圍住舊都。劉仁願兵少力單,勉強守禦,又因熊津都督王文度,蒞任即歿,更覺沒人援助,不得已飛章告急。唐廷亟起用劉仁軌,命為檢校帶方州刺史,節制王文度舊眾,便道發新羅兵,往救仁願。仁軌慨然勇往,且在州司中請得唐歷及廟諱,隨帶軍前,並語麾下道:「我此去將蕩平東夷,頒行大唐正朔,眾位須恊力助我,不患不建功立業哩。」前時糧覆致罪,也未免枉屈,此公原是大有為者。遂申定軍律,格外嚴明,沿途轉鬥直前,無戰不克。福信分軍堵熊津江口,豎立兩柵,很是堅固,仁軌與新羅兵縱擊,把兩柵一並毀去,敵眾或被殺,或遭溺,不計其數。道琛聞福信敗退,也將都城撤圍,退保任存城,新羅兵糧盡引還,仁軌與仁願合軍,休息士卒,暫且按兵不動。道琛遂自稱領軍將軍,福信也自稱霜岑將軍,兩人勢不相下,自行攻擊。道琛為福信所殺,福信遂專掌兵事,抵制唐軍。仁願仁軌,因百濟都城,全恃熊津口為保障,熊津一失,國都萬不可守,乃均移駐熊津城。唐廷亦令仁願為熊津都督,飭俟高麗得勝,再行進兵。一面召回劉伯英程名振,改遣任雅相為浿江道行軍總管,轉調契苾何力為遼東道行軍總管,蘇定方為平壤道行軍總管,征集三十五軍,及番部各兵,速攻高麗。
  高宗改元龍朔,欲親自出征,為武氏諫阻而止,但詔促各路進軍。蘇定方先進浿江,連戰皆捷,遂進圍平壤城。高麗莫離支蓋蘇文,遣子男生率兵數萬,守鴨綠江,堵住任雅相一軍,雅相不敢就進。可巧契苾何力到來,主張進行,適值天寒冰冱,何力引眾乘冰,鼓噪而濟。高麗兵措手不及,立即溃走,被何力追奔逐北,斬首至三萬級。男生策馬急馳,還算保全性命。何力再欲進攻,不料任雅相病歿軍中,只好暫時逗留,候旨裁奪。高宗以雅相新亡,行軍不利,亦詔何力班師。蘇定方久圍平壤,屢攻不下,反陣亡沃沮道總管龐孝泰,並因年暮殘雪,兵士疲乏,亦解圍西歸。新羅王金春秋,又復病殂,子法敏嗣,勢不能援助唐軍。高宗乃頒敕二劉,大旨說是:「平壤軍還,熊津勢孤,一城不能自固,不如移就新羅。若金法敏留卿鎮守,可暫停彼處,否則泛海歸來便了。」仁願不覺躊躇,仁軌獨奮然道:「大臣為國家計,有死無二,怎得貪生避害?試想主上欲滅高麗,所以先討百濟,留兵守堵,制他心腹,誠使厲兵秣馬,擊他無備,理無不克,得捷以後,士卒心安,然後分兵據險,開展勢力,飛表上聞,再求益兵,朝廷知我有成,必更遣將出師,聲援既厚,凶丑自殲,非但不棄前功,且足永清海表。今平壤既已退師,熊津又復棄去,眼見百濟餘眾,不日鴟張,高麗逋寇,無時可滅,數年血戰,徒勞無益,況且熊津孤城,居敵中央,我若動足,適為敵乘,就使得至新羅,亦不過作一寓客,萬一有變,仍恐難免,雖悔亦無及了。愚料福信凶悖,君臣相猜,將來必行屠戮,我軍正應堅守觀變,乘釁而動,不患不勝。占人有言:『將在外,君命不受。』還請總管詳察!」理直氣壯。仁願道:「刺史說得甚是。」眾將也均贊成,遂嚴申守備,待機乃發。
  忽由百濟王豐,遣人來前,由仁願召入,問明來意。來使道:「大使等何時西還?我主當派兵護送。」仁願尚未及答。仁軌即從旁答言道:「我軍歸期在邇,難得爾主好意,爾可為我歸謝,不勞護送!」來使應聲自去。仁軌道:「狡虜欺我太甚,目下虜使方歸,我正可銜枚疾進,攻他不備了。」仁願大喜,當即督兵襲支羅城,一戰即下,進拔峴城大山沙井等柵,殺獲甚眾。福信聞警,才遣兵添守峴城,仁軌佯令緩攻,夜令軍士督草填濠,霎時間草與城齊,各將士攀草而上,一齊登城。守卒聞知,已經不及抵禦,只得開城遁走。仁軌方安安穩穩的據了峴城,得與新羅通接糧道,有恃無恐。仁願遂奏請添兵,有詔發淄青萊海兵七千人,速赴熊津,再遣右威衛將軍孫仁師,為熊津道行軍總管,統軍繼進。百濟王豐,正與福信爭權,率親卒擊殺福信,驟聞唐軍大至,急遣使向日本乞師。日本齊明天皇,名天豐。親赴築紫,調兵救百濟,途次遇病,至築紫即歿。皇太子天智,奉喪聽政,遣部將阿曇比邏夫阿部比邏夫等,帥舟師百艘,援百濟王,更派兵三萬人繼進,作為後應。
  是時孫仁師已至熊津,與二劉合軍,聲勢甚盛。諸將欲出攻加林城,仁軌道:「加林當水陸要衝,地形險固,我若急攻,反傷士卒,緩攻必曠日持久,亦致老師。不若直搗周留城,周留城為狡虜巢穴,群凶所聚,除惡務本,正在此舉,周留得拔,餘城不戰自下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於是分道進兵,仁師仁願,邀同新羅王金法敏,從陸路進,仁軌與別將杜爽扶餘隆,率水軍及糧船,自熊津入白江,擬與陸師相會。甫至白江口,那百濟王豐,與日本兵駕船前來,帆檣相望。仁軌用火攻計,乘風縱火,猛燒敵船,頓時煙燄熏天,海水盡赤。日本將阿曇比邏夫等,還想冒火來戰,怎禁得祝融肆威,封姨助虐,徒落得焦頭爛額,一步兒不能上前。岸上戰鼓聲喧,唐將仁師仁願等,又復驅軍殺到,那時還有何心戀戰,慌忙轉柁遁去。中國有史以來,日本兵為我軍所敗,惟此一仗,最為吃虧。百濟王豐,亦脫身奔高麗。唐軍遂進薄周留城,扶餘豐子忠勝忠志等,率眾出降,百濟又亡。惟百濟將遲受信據守任存城,未肯歸命,仁軌令百濟降將常之,及沙吒相如為前驅,自率兵後隨,奮勇進攻。遲受信料不能守,也挈妻子奔高麗去了。
  捷書報達唐廷,高宗召仁師仁願還朝,留仁軌鎮守百濟。仁軌籍戶口,瘞骸骨,輯村聚,置官長,通道途,立橋樑,補堤堰,修陂塘,課耕桑,賑貧乏,贍孤老,立唐社稷,頒正朔及廟諱,百濟大悅,闔境又安。及劉仁願到京,高宗親加慰勞,仁願道:「這統是劉仁軌的功績,非臣所能及哩。」仁願推賢讓功,亦有足取。高宗乃加仁軌六階,正任帶方州刺史,且替他築第都中,安頓妻孥,厚給賞賜。小子有詩贊仁軌道:
  有勇還須仗有謀,東夷餘燄一時休。
  若非良將紆籌策,安得功名蓋遠州?
  百濟已平,正欲進圖高麗,偏鐵勒部又復叛唐,屢來寇邊,乃遣將往討鐵勒,暫將高麗擱下。欲知鐵勒部戰事,且待下回表明。  

  長孫無忌,高宗之母舅也,而搆陷之者,始自武氏,成於許敬宗。武氏之欲殺無忌也,因無忌諫阻易後,致有此嫌。敬宗與無忌何讎?與褚遂良韓瑗等又何怨?其所以必加陷害者,無非受武氏之囑托耳。夫唐廷以上,臣僚甚眾,寧必為武氏爪牙,方得居官食祿,況無忌等未嘗有罪,而乃任意扳誣,惡同蛇蠍,吾不意忠良之後,而竟生此奸賊也。故武氏之惡固大矣,而敬宗之惡為尤大,揭而出之,惡其何自遁乎?高宗時之良將,蘇定方外,應推劉仁軌,高麗未捷而還師,百濟復燃而未靖,微仁軌之臨機決勝,則劉仁願必且還軍,即幸不為敵所乘,而新羅介居兩國間,又遭大喪以後,其能免為蠶食乎?故仁願之從諫如流,雖有足稱,而平定百濟,雖出仁軌之功,表而出之,功其庶不沒乎?本回隱具此旨,且為標明巨目,嫉惡表功,書法固不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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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發三箭薛禮定天山 統六師李勣滅高麗



  卻說鐵勒諸部歸唐後,相安無事,約有數年,至龍朔紀元,回紇部酋比粟,始糾合僕骨同羅兩部眾,前來犯邊。高宗命左武衛大將軍鄭仁泰,為鐵勒道行軍大總管,左武衛將軍薛仁貴,及燕然都護劉審禮為副,鴻臚卿蕭嗣業,為仙萼道行軍總管,右屯衛將軍孫仁師為副,各率兵萬人,往討回紇。回紇遂號召鐵勒九姓,藥羅葛,胡咄葛,啒羅勿,貊歌息紇,阿勿嘀,葛薩斛溫,索藥勿葛,溪野勿。合眾十數萬,拒擊唐軍。薛仁貴帶著數十騎,當先開路,正與番眾相遇。番眾見他兵少,也挑選健騎數十人,前來挑戰。仁貴大呼道:「來騎慢來!看本將軍的箭法。」道言未絕,那仁貴早拈弓在手,搭上一箭,颼的射去,正中來騎第一人,撞倒馬下,嗚呼畢命。仁貴又呼道:「來騎防著!看本將軍的第二箭!」來騎因前驅已死,正在著忙,不料第二箭又至,復將第二騎射死。仁貴復道:「看本將軍的第三箭!」這語才出,敵騎格外小心,圓著眼瞧那放箭,只恐被他射著,偏仁貴虛把弓弦一扯,箭尚在手,已把敵騎嚇得心驚,左閃右避。仁貴笑著道:「似你等沒用人物,來經什麼戰陣?本將軍箭尚未發,不必這般慌忙,我要揀你一個多須的人,賞給一箭。」敵騎中巧有一個鬍子,聽了此言,回馬就跑,不意箭已射至,從背項穿出前面,連痛聲都呼不出,便墜馬而亡。三箭射畢,唐軍陸續大至,敵騎俱欲返奔,仁貴復大呼道:「你等如欲免死,快快降順!否則我軍將一概放箭,看你能活得一個否?」敵騎料是難逃,只好一齊下馬,匍伏請降。仁貴乘勢進擊,收降了二萬人,餘眾都從磧北逸去。仁貴恐降眾難恃,佯令隨軍越山,到了山巔,傳了一個軍令,把降眾一齊驅下塹谷。看官!你想天山兩旁,統是峭壁危巖,一經墜下,統是粉骨碎身,還有什麼生理?仁貴太屬殘忍。及唐軍越過磧北,追及敗眾,又是一番蹂躪,擒得葉護兄弟三人,方收軍回營。軍士編成兩語,作為凱歌道:「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少時閱《征東傳》曾有三箭定天山一回,說是征遼時事,天山在西,烏得在東,豈亦如樊梨花之有移山法乎?可發一笑!鐵勒九姓,經此大挫,哪裡還敢再來。只思結多濫葛等部眾,留堵天山附近,聞九姓皆敗,唐軍乘勢深入,自知不能堵御,樂得見機迎降,不料鄭仁泰悍然不納,反縱兵擊掠兩部子女,賞賜軍士。兩部番眾,相率遁去,別將楊志追擊,反為所敗,有偵騎稟報仁泰,謂番部輜重人畜,尚在近地,可以掩取。仁泰遂選輕騎萬四千名,倍道前驅,經過大漠,至仙萼河,不見一虜,糧盡乃還。會連天風雪,士卒饑凍,殺馬為食,馬盡食人。及入塞,餘兵僅八百人,司憲大夫楊德裔劾奏:「仁泰不納降眾,任情劫掠,遂致虜眾散匿,將士喪亡,應付法司推鞫。又因仁貴掠取番女為妾,多納賕遺,亦應加罪」云云。高宗格外開恩,但令他將功贖罪,悉置不問,另遣右驍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為鐵勒道安撫使,安輯餘眾。何力只選精騎五百名,馳入鐵勒九姓中,番眾大驚。何力與語道:「國家知汝等皆系脅從,特令我宣詔赦罪,汝等但教捕住罪魁,交給了我,我概不復問了。」九姓部眾,乃執住葉護及設特勒等二百餘人,葉護注見前,設特勒亦番官名。繳與何力。何力責他叛逆,均令正法,餘不再究,九姓乃定。越年,再令鄭仁泰討平鐵勒餘眾,乃移燕然都護府至回紇,更名瀚海都護。燕然都護見二十一回。舊設在鬱督軍山南麓,至此始移至回紇。徙瀚海都護至雲中古城,改名雲中都護,以磧為境。磧北屬瀚海,磧南屬雲中。繼復改稱瀚海都護為安北都護府,這且不必絮敘。
  且說興昔亡可汗阿史那彌射,與繼往絕可汗阿史那步真,分治西突厥,本來是划境自守,彼此相安。既而忽生嫌隙,積不能容。阿史那步真竟至■海道總管蘇海政處進讒,謂彌射有謀反意。海政驚愕,召集軍吏與商道:「我軍留此,不過數千人,若彌射果反,來攻我軍,我輩將無噍類,不如先發制人為妙。」乃矯詔發帛萬匹,召彌射與各部酋長,前來受賜。彌射不知是計,竟率酋長來會海政,海政設伏待著,誘他入營,即令伏兵掩捕,悉數擒住,盡行殺死。彌射屬部鼠尼施拔塞乾等,叛走西南,由海政邀同步真,率眾追討,方得平服,軍還至疏勒,弓月部又引吐蕃兵,來攻唐軍。海政恐師勞力竭,不堪再戰,沒奈何納賂吐蕃,約和而還。嗣是西突厥各部落,均因彌射無過被誅,陰懷怨貳。可巧步真復死,十姓無主,有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兩人,誘致餘眾,歸附吐蕃。
  吐蕃自與唐和親後,朝貢不絕,高宗即位,贊普弄贊病亡,應二十二回。因嫡子早死,立幼孫為贊普,以國相祿東贊攝政。祿東贊招兵養馬,濅至盛強,又復得十姓歸附,聲勢益熾,遂欲併吞吐谷渾。適吐谷渾大臣素和貴,得罪奔吐蕃,且言吐谷渾虛實,祿東贊即率兵往攻,吐谷渾可汗諾曷缽,拒戰失利,乃挈弘化公主走依涼州。應十六回。唐左武衛將軍鄭仁泰,正調任涼州都督,因迎納諾曷缽,替他奏聞,詔命仁泰為青海道行軍大總管,節度諸軍,分屯涼鄯二州,防禦吐蕃。一面遣蘇定方為安集大使,統軍作吐谷渾聲援,且調停兩國戰事。吐蕃祿東贊,出駐青海,遣論仲琮仲琮為名,論系吐蕃相臣之稱。入朝,面陳吐谷渾罪狀,且請與吐谷渾和親,高宗不許,命左衛郎將劉文祥,偕仲琮至吐蕃,傳詔詰責。吐蕃再遣使伴文祥還國,仍請與吐谷渾修和,惟求赤水地牧馬。高宗仍然不從,卻還來使。於是吐蕃不服,倔強如故。唐世吐蕃之禍始此。唐廷擬招撫西突厥,令與吐蕃絕好,乃授阿史那都支為左驍衛將軍,兼匐延都督,以示羈縻。詔尚未至,阿史那都支已派兵寇庭州。刺史來濟正調任是缺,遂顧語左右道:「我久已當死,幸蒙存全,以至今日。現在強寇憑陵,我惟一死報國便了。」遂不服甲冑,只帶領數十騎,赴敵盡忠。事聞於朝,高宗雖也憐念,但因濟為武氏所嫉,不敢加旌,但許他靈柩還鄉,所有封授都支詔命,亦未嘗追還。都支接著詔敕,陽為受命,暗中仍與吐蕃連和,慢慢兒的侵邊罷了。為後文伏筆。
  高宗於龍朔四年正月,再改號為麟德元年,敕眾臣制定封禪禮儀,是時李義府恃勢賣官,怨聲載道,且與許敬宗纂定新禮,改訂官名,並參修國史及氏族志,無非黨同伐異,攬權營私,甚至子姓女夫,亦橫行不法。高宗嘗有所聞,面加儆戒。義府卻勃然變色道:「誰告陛下?」高宗道:「何待問朕?」義府也不謝罪,昂頭自去。高宗因是不悅,會義府與術士杜元紀,微服出城,候望氣色,又有人密白高宗,高宗防有異圖,即詔李勣按訊,審出許多罪狀,乃將他革職除名,流戍巂州,朝野稱慶。高宗能逐義府,豈不能抑制阿武?可見武氏專橫,全是為色所迷。惟許敬宗仍然怙寵,勢燄熏天,所有封禪禮儀,多經敬宗手定,又令李淳風作麟德歷,雖為推步精詳起見,也無非除舊布新,揚扢承平的意思。
  麟德二年,由武氏表稱封禪,請率內外命府奠獻,自己想出風頭。高宗自然依從,即令敬宗訂定奠獻儀制。皇上初獻,皇后亞獻,越國太妃燕氏為終獻。燕氏系太宗妃,即越王貞母。廢稿稭陶匏,用茵褥罍爵。文舞用功成慶善樂,武舞用神功破陣樂。儀制已定,遂下詔東禪,定洛陽宮為東都,先偕太妃皇后等赴洛陽,再休息了數天,方由東都啟蹕,所有鹵簿儀衛,延長至數百里。自十月出行,直至十二月間,方到泰山。車駕過壽張縣,聞張公藝九世同居,累朝都有旌表,因也屈尊過訪,公藝當然恭迎。高宗問他累世同居的緣由,公藝即書百「忍」字以進。高宗一再稱善,賜以縑帛百端,不沒公藝。治家宜忍,治國不專在忍,王船山曾加論辯,可為當世定評。乃進抵社首山下,為泰山山脈之一峰。駐駕過年。到了元旦這一日,遂在泰山南麓,恭祀昊天上帝。次日祭泰山,又次日禪社首,祭皇地祗。每一祭獻,由高宗初獻畢,執事等盡行趨下,然後令宦官執帷,擁護武氏登壇亞獻。帷帟純用錦繡制成,端的是輝煌燦爛,冠冕堂皇。可惜擁著一個淫婦。至太妃終獻,又換過一種帷帟,便沒有武氏登壇的威風。各處祭畢,悉將祭文封入玉牒,藏諸石■,音感,石篋也。於是大赦天下,改元乾封。又要改元,真是無謂。文武官各晉爵加階,賜民酺七日,返經曲阜,謁孔子家祠,祀用少牢,贈官太師。孔聖有靈,亦不願加封太師名號。再至亳州,謁老君廟,即老子。尊老君為太上元元皇帝。老子恐亦不願受此名稱。好容易到了初夏,方還京師。
  適值高麗遣使獻誠,入都請師。高宗正因東封竣事,擬耀威東方,平服高麗,湊巧有外使到來,正是機不可失,怎得不遣將興師?看官閱過上文,高麗本與唐為敵,如何反來乞師呢?原來乾封元年,高麗泉蓋蘇文已死,長子男生代為莫離支,自出巡城,留弟男建男產居守。男建自為莫離支,發兵拒兄,男生無家可歸,走保別城,因遣子獻誠詣闕求救。高宗即命契苾何力為安撫使,左金武衛將軍龐同善,營州都督高侃,同為行軍總管,在征高麗。即命獻誠為嚮導,授官右武衛將軍。龐同善偕獻誠先行,入高麗境,遇著防兵,一鼓擊走。男生遂率眾來會,詔授男生為遼東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撫大使,封玄菟郡公。又命李勣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兼安撫大使,帶領左武衛將軍薛仁貴等,水陸並進,援應何力同善等軍。且敕何力同善等,悉受李勣節制。勣渡過遼水,道出新城。召語諸將道:「新城為高麗西鄙,不先攻下,餘城未易圖了。」乃督軍佔據西南山,俯瞰城中,環矢迭射。城中恟懼,遂縛城主出降。李勣使契苾何力入守,龐同善高侃為犄角,留薛仁貴往來游弋,策應各軍,自率大兵進擊,連拔一十六城。男建果然潛兵西出,來襲高侃營寨,被薛仁貴中途邀擊,大敗遁歸。侃遂進軍金山,金山地據要害,戍卒如林,見侃軍到來,奮力出鬥,侃與戰不支,逐步退還。高麗兵哪裡肯捨,相率趕來,可巧碰著了薛仁貴,橫衝而入,把高麗兵截作兩段,侃亦麾軍返攻,兩下合擊,殺死高麗兵五萬餘人,乘勝逐北,搗破南蘇木底蒼岩三城,聲威大振。仁貴尚不肯罷手,竟自引部下三千騎,進攻扶餘城,諸將慮他兵少,勸令休進。仁貴笑道:「兵不在多,但看使用合宜,雖少何害?」隨即毅然前往,直抵扶餘城下。守兵出城接仗,怎禁得仁貴一支大戟,前挑後撥,紛紛落馬。仁貴部下,又都是百戰雄兵,無人可敵,眼見得守兵敗衄,棄城而逃,一座好城池,又被仁貴據住了。極寫薛仁貴。扶餘附近四十餘城,均憚仁貴威名,望風請降。
  李勣聞扶餘城得下,很是喜慰,即遣侍御史賈言忠,還報高宗。高宗問及軍事,言忠答道:「高麗必平。」高宗道:「卿從何處看來?」言忠道:「昔隋煬帝東征,因人心離怨,所以不克,及先帝東征,因高麗無釁可乘,所以不克。俗語有云:『軍無媒,中道回。』今男生兄弟,自相鬥鬩,男生傾心內附,為我嚮導,彼國虛實,我已盡知,將帥成謀,士卒效力,哪有不克之理?且聞高麗秘記,曾有讖語,謂不及九百年,當有八十大將,傾滅高麗。高氏自漢立國,至今已九百年,李勣年已八十,正應彼讖,更兼高麗連年饑饉,妖異迭興,人心驚惶得很,還有甚麼不亡哩?」高宗又問遼東諸將,何人最賢?言忠道:「薛仁貴勇冠三軍。龐同善雖不善鬥,持軍卻也嚴整。高侃勤儉自處,忠果有謀。契苾何力沈毅能斷,性少忌刻,卻不失為統御才。這數人統是當代良將,若講到夙夜小心,忘身懮國,總要推大總管李勣哩。」言忠評論諸將,尤屬有識,惟推重李勣,說他忘身懮國,未免阿私所好。高宗怡然道:「卿可謂觀人有識了。」當下仍遣令東行,慰問將士。及言忠至軍,李勣已親至扶餘城,援應薛仁貴,殺退男建部眾。進拔大行城,復會合諸軍,攻破鴨綠水堅壘,直搗平壤城了。
  言忠奉詔慰諭,士氣益奮,契苾何力引軍先至平壤城下,勣軍繼進,圍攻至月餘,高麗王高藏,勢窮力蹙,乃遣泉男產率首領九十八人,持著白幡,出降軍前。惟男建尚閉門拒守,且屢遣兵夜襲唐營,均被唐軍擊退,男建嘗以軍事委僧信誠,信誠輸款唐營,願為內應。越五日,開城納唐軍。勣即縱兵登城鼓噪而入。男建方欲自刎,正值唐軍齊進,七手八腳,將他捆住。又把百濟故主扶餘豐,也一並拿下,餘眾悉降。當由勣傳檄高麗全境,令他歸順,所有高麗五大部,凡百七十六城,餘已由唐軍攻克外,沒一處敢行抗命。高麗遂平。
  勣乃振旅還朝,途次接到詔敕,將高藏等先獻昭陵,次獻太廟,待一一遵行後,然後奏請受俘。高宗親御含光殿,傳見高藏以下諸人,高藏等匍匐殿階,由高宗而頒詔敕,赦高藏泉男生等罪,各授官爵。惟泉男建扶餘豐兩人,罪大難宥,一流黔州,一流嶺南。分高麗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百縣,特就平壤設安東都護府,統轄高麗,即令薛仁貴檢校安東都護。總兵二萬人鎮撫。惟扶餘豐子扶餘隆,早已出降,有詔令為熊津都尉,招輯餘眾,且替他頒敕新羅,勸釋前嫌,互修新好。新羅王金法敏,不敢不從,遂與隆同盟熊津城。劉仁軌代作盟詞,俾敦睦誼,然後帶著守兵,航海西還。高宗親祀南郊,告平高麗,進封李勣為太子太師,令他襄祀,充亞獻官。
  是年又改元總章,且欲親幸涼州。大理少卿來法敏,上言隴右凋敝,不宜巡幸,乃不果行。總章二年冬季,李勣寢疾,弟弼由晉州刺史任內,奉旨召還,命為司衛卿,使視兄疾。勣見弼少覺心喜,便道:「我俟稍愈,可置酒同宴。」於是設席奏樂,兄弟會食,子孫侍列,歡飲將畢,勣語弼道:「我見房杜二人,平生勤苦,撐立門戶,後因諸子不肖,蕩覆無餘。房遺愛事見前,杜子名荷,曾尚太宗第十六女城陽公主,因坐承幹事,被誅,兄構亦貶死嶺表。我有子孫數人,今悉托汝,汝應為我慎察,如有言行乖異,妄交非類,請先行撾殺,然後上聞,勿令他人笑我似房杜一般。我死後殮用常衣,外加朝服,倘死後有知,可著此服往朝先帝,慎勿過侈。眾妾願留居養子,不妨聽他,否則任令他去。如不從我言,我雖死恐將戮屍哩。」慮患雖深,奈天不從汝何?言已不禁淚下,弼唯唯受教。嗣是病日加劇,高宗及皇太子賜藥,每至即服。家人欲呼醫審視,勣慨然道:「我本山東農夫,從龍佐命,位至三公,年逾八十,還有甚麼不知足哩?生死由天,非關醫藥,不過上承恩貺,不敢不服,外此原不必就醫了。」未幾遂死。勣素友愛,嘗遇姊病,親為煮粥,風回爇須,姊顧語道:「僕妾頗多,何太自苦?」勣答道:「姊弟年皆垂老,雖欲常為姊煮粥,恐也不得幾次了。」一長必錄。又嘗自言:「十二三歲時,即作無賴賊,逢人即殺,十四五歲,為難當賊,擇人後殺,十七八歲為佳賊,臨陣乃殺人,二十歲為大將,用兵救人死。」每出戰必先定謀,戰勝必歸功將士,所得金帛,一律分散,所以人皆死戰。高宗聞勣死耗,泣語眾臣道:「勣奉上忠,事親孝,歷仕三朝,未嘗有過,可稱作社稷臣。且朕聞他操行廉謹,不治產業,今已身歿,恐無贏資,須厚加賻恤,乃可酬忠。」遂令有司多貽金帛,追贈勣為太尉,諡曰貞武。子震嗣爵,終桂州刺史。震子敬業敬猶,具見後文,小子有詩詠李勣道:
  攀龍附鳳列三台,百戰功成柱石才,
  可惜生平差一著,依違阿武禍成胎。
  李勣死後,又改元咸亨。西陲又有變亂情形,待至下回續敘。  

  薛仁貴,將材也,李勣,將將材也,仁貴三箭定天山,遂以成名,實則勇敢二字,足以盡之。及從征高麗,破男生,救高侃,進拔扶餘城,以少勝多,有戰必克,賈言忠所謂勇冠三軍,良非虛語。但亦由李勣之為統帥,知人善任,始則留為巡徼,繼則任其進攻,終則自行應援,不掣肘,不惎能,然後仁貴得以建立巨功,揚名千古,乃知李勣固一將材也。否則如鄭仁泰之為大總管,出征鐵勒,雖有仁貴之迅定天山,而其後卒喪功而還,同遭彈劾,統帥非人,將勇亦不足恃耳。惟勣營私畏禍,導高宗之易後,卒致唐宗幾殲,家族亦誅夷殆盡,臨終之囑,果奚益哉?史以不通學術譏之,有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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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伐西羌連番敗績 易東宮兩次蒙冤



  卻說吐蕃國相祿東贊,悉心秉政,馴至盛強。祿東贊死,有子四人,長名欽陵,材智不亞乃父,續掌國事。欽陵弟贊婆悉多於勃論,亦均有武略,出外典兵,因與唐室有嫌,遂連陷西域十八州,又合于闐兵襲擊龜茲,陷入撥換城。這消息傳入唐都,有詔撤銷龜茲于闐焉耆疏勒四鎮,令右衛大將軍薛仁貴,為邏婆道行軍大總管,左衛員外大將軍阿史那道真,及左衛將軍郭待封為副,往討吐蕃。仁貴等奉命西行,軍至大非川,將趨烏海,仁貴語道真待封道:「烏海險遠,且多瘴癘,我軍如若深入,實是一條死路,但既奉命來前,怎可貪生怕死?不過死中亦應求生,急進當可圖功,緩進必且致敗。今大非嶺地尚平坦,可置二柵,藏納輜重,留萬人為守,我率輕騎前往,倍道兼行,掩他不備,定可破敵了。」待封自願留守,仁貴又囑道:「我若已到烏海,當遣騎兵來運輜重,請君保護同來,否則慎勿妄動。」待封應聲允諾,仁貴遂率所部前行,令道真為後繼,兼程疾進,甫至河口,遇吐蕃兵數萬人,據險守著。當由仁貴自作衝鋒,仗著一桿大戟,刺入敵壘,敵皆披靡。唐軍一並擁上,殺掠甚多,奪得牛羊萬餘頭,鼓行而西,直薄烏海城,乃派弁目帶領千騎,往大非川接運輜重。哪知留守大非嶺的郭待封,早已將輜重若干,送與敵人了。
  看官道是何因?原來郭待封嘗為鄭城鎮守,與仁貴名位相同,至是恥居下列,不願受仁貴節度,竟領輜重徐進。行軍豈可兒戲,待封實是可殺。到了半途,吐蕃發兵二十萬,前來邀擊,待封趨避不及,只好接戰,一場角鬥,被吐蕃兵殺得大敗,慌忙逃命,把輜重數百車,盡行失去。仁貴尚在烏海城下,眼巴巴的望著待封,偏只來了道真一軍,並不見待封到來,嗣由騎兵返報,待封已將輜重失去,不禁大驚道:「輜重一失,我等怎能久留?只好飛速回軍罷。」當下立命退軍,從間道趨回大非川。待封亦正帶著敗兵,在大非嶺駐紮。兩軍甫行會晤,不意胡哨四起,虜馬長驅,吐蕃國相欽陵,帶著大軍四十萬,鼓勇而來。仁貴正要佈陣,與他接仗,偏待封部下,已先溃遁,待封亦策馬奔去,一軍失律,餘軍亦相顧錯愕,咸無鬥志。那欽陵麾下,又都是久經訓練的勁旅,恁你薛仁貴如何能耐,究竟一枝鐵戟,敵不住四十萬蕃兵,兩下交綏,唐軍逃的逃,死的死,仁貴知不可敵,忙與道真殺開一條血路,且戰且行。待至紅日銜山,欽陵收軍不追,方得休息,檢點殘兵,十成中已傷亡七八成了。深惜薛仁貴,故雖經大敗,筆下尚有含蓄意。仁貴歎道:「今歲次庚午,即咸享元年。星在降婁,不應有事西方。鄧艾死蜀,亦蹈此失,我原恐有此敗哩。」乃與道真熟商,只好遣使約和。欽陵也不欲窮逼,但復稱唐軍不入吐谷渾,便當允議。仁貴沒法,乃權詞應允,自率敗軍東歸。高宗聞報,命大司憲樂彥瑋,到軍中按問敗狀,逮捕三人至京師,一並除名,免為庶人。待封不誅,未免姑息。
  吐蕃遂併吞吐谷渾故地,詔徙吐谷渾餘眾居靈州。既而吐蕃遣大臣仲琮入貢,仲琮少游太學,頗知文事,高宗召見時,問及吐蕃風俗。仲琮答道:「吐蕃地薄氣寒,風俗樸魯,何足比擬中國,但法令嚴整,上下一心,所以能歷久強盛呢。」外域之強,大都由此。高宗又問道:「吐谷渾與吐蕃,向系親鄰,吐蕃乃納叛棄和,據有吐谷渾土地,朕遣薛仁貴等,往定吐谷渾,吐蕃又發兵邀擊,這是何理?難道我國果敵不過吐蕃麼?」琮頓首道:「臣奉使入貢,他事非所敢聞。」高宗以為知言,厚禮遣還﹔再擬命將西征,苦無統帥,且因高麗餘眾,出沒東方,屢有亂事,新羅王金法敏,容納叛人,串使為亂,乃暫停西略,先事東征。初遣高侃為東川道行軍總管,發兵討高麗叛眾,屢次告捷,終無成功。再遣劉仁軌為雞林道大總管,及衛尉卿李弼,燕山總管李謹行等,同討新羅叛王,斬獲頗眾。仁軌遽奉召還朝,惟李謹行屢建奇功,妻劉氏居守伐奴城,環甲率兵,擊退賊虜,受封燕國夫人。不沒勇婦。謹行進任東安鎮撫大使,進逼新羅,三戰皆捷。新羅王乃遣使謝罪,且貢方物,高宗乃赦罪不問。嗣復遣高藏扶餘隆歸國,令各撫故土人民。藏得封為朝鮮王,隆得封為帶方王。偏藏至遼東謀叛,乃仍召還,徙邛州而死,隆畏新羅勢盛,始終觀望,不敢入故都,尋且退歸內地,於是高麗百濟,幾盡並入新羅。此段為銷納文字。
  是時劉仁軌已官尚書右僕射,出任洮河鎮守使,防禦吐蕃,東方乏一熟手,只可舍東顧西。借仁軌事作穿插,以便東西連貫。會許敬宗因病致仕,未幾即死。敬宗搆害忠良,驕奢無度,在京師廣營第舍,僭造連樓,召諸妓走馬樓上,縱酒奏樂,自娛晚年。又納美婢為繼室,婢竟與敬宗子昂私通,敬宗奏斥昂至嶺外,久乃表還,復以女嫁蠻酋馮盎子,多得私賂。及死後,高宗為之舉哀,追贈開府儀同三司,令陪葬昭陵。太宗有知,恐不容他在側。又令大臣擬諡,太常博士袁思古,謂:「敬宗棄子荒徼,嫁女蠻落,只可諡一繆字。」高宗以為未妥。且經敬宗孫彥伯,訴稱思古挾嫌,毀及乃祖,因更令群臣續議,改諡為恭。敬宗死事,亦隨筆帶過。敬宗已死,朝右去一權蠹,乃仍復官名,改修國史,用戴至德為左僕射,張文瓘為侍中,郝處俊為中書令,李敬玄同三品,右僕射本屬劉仁軌,因他出鎮洮河,虛位以待。偏李敬玄與仁軌有嫌,每遇仁軌奏事,輒從中阻撓,仁軌很是不平。可巧吐蕃屢來寇邊,遂奏稱:「敬玄才識,非臣所及,請令他鎮守河西,免臣誤事。」高宗不知仁軌隱情,總道他薦賢自代,定必得人,乃命敬玄往代仁軌。敬玄一再固辭,自言非將帥才。既已自知不才,何苦與仁軌齟齬。高宗不覺惹厭,竟艴然道:「仁軌若要朕親往,朕也只好一行,卿何故屢次奏辭呢?」敬玄才不敢言,惶恐受命,乃拜他為洮河道大總管,令率工部尚書檢校左衛大將軍劉審禮等,統兵十八萬,往代仁軌鎮守。
  敬玄全不知兵,膽又怯弱,審禮卻是一個勇莽人員,但顧前,不顧後,既入吐蕃境內,敬玄是沿途逗留,審禮乃倍道急進,前後相隔已遠,致審禮陷入敵中,吐蕃國相欽陵,竟率兵十萬人,把審禮圍住,審禮只望敬玄來救,偏偏敬玄不至,一時衝突不出,身中數矢,被吐蕃兵擒去。欽陵既擒住審禮,便進兵來擊敬玄。敬玄聞審禮被擒,慌忙退走,奔至承風嶺,敵騎已漫山遍野,蜂擁而來,承風嶺下有大溝,敬玄急阻溝自固,欽陵卻屯兵對面高山,陵逼唐營,聲勢銳甚,嚇得敬玄愁眉緊鎖,不知所為。左領軍員外將軍黑齒常之,即百濟降將,見二十六回。頗有膽略,乘著天昏月黑的時候,但率敢死士五百人,潛劫敵寨。欽陵按兵自守,不為所動,怎奈右營部將跋地設,引兵遽遁,害得欽陵也不能堅持,只好退去。
  常之從容回軍,敬玄才得拔營徐退,返入鄯州。
  審禮子易從等,聞父陷虜,自縛詣闕,願入吐蕃贖父。高宗乃飭令省親,及至吐蕃,審禮已受創身亡,易從晝夜哀號,吐蕃亦加憐憫,許還遺屍,易從徒步負歸。高宗贈審禮工部尚書,賜諡曰僖,並給子旌表,闡揚忠孝。不略易從事,亦表揚孝子之意。且擢黑齒常之為左武衛將軍,充河源軍副使,召敬玄還朝,貶為衡州刺史。監察御史婁師德,曾應猛士詔從軍,及敬玄敗績,賴師德收集散亡,軍乃少振。高宗命他宣諭吐蕃,吐蕃將贊婆,盛兵來迎,經師德一番開導,與陳禍福利害,說得贊婆心悅誠服,情願修和。嗣是吐蕃兵不入唐境,約有數年。
  自薛仁貴退敗,以至李敬玄敗還,時間已經過八九年,改元兩次,咸亨四年,改為上元,上元二年,改為儀鳳。仁貴事在咸亨元年,敬玄事在儀鳳三年,這八九年間,外事除吐蕃外,只有東方交涉,已經略詳,內事雖沒甚變動,恰也不止一許敬宗病死,因改任左右僕射等情,小子不得不再行補敘,撮要表明。眉目分明。當武氏擅權後,高宗嘗患風眩,不能視朝,所有百官奏事,多令武氏裁決,武氏智足飾非,才能屈眾,無論親疏貴賤,但教順彼即生,逆彼即死。高宗不敢過問,一聽所為。先是武氏父士彠身死,前妻相裡氏生下二子,長名元慶,次名元爽,後妻楊氏生下三女,長女早寡,季女已亡,中女便是武氏。回應第十七回。元慶元爽,及從兄惟良懷運,待遇楊氏,向多失禮。武氏未入宮時,亦嘗遭他白眼,因此武氏母女,引為深恨。及武氏得寵,一躍為後,楊氏得封榮國夫人,後姊亦得封韓國夫人,元慶為中正少卿,元爽為少府少監,惟良為司衛少卿,懷運為淄州刺史,一門富貴,烜赫無論。榮國夫人語惟良道:「汝等尚記前日事否?今果何如?」惟良道:「我等因功臣子姪,得備一官,今為戚屬增榮,反恐位高益危哩。」不肯逢迎榮國卻是一個硬頭子。夫人銜怨益甚,遂勸武氏佯作退讓,上了一道陳情表,乞把私親外徙,以示大公。口是心非。高宗乃出惟良為始州刺史,元慶為龍州刺史,元爽為濠州刺史。元慶懮死,元爽坐事流揚州,亦即殞命。獨韓國夫人出入禁中,與高宗不相避忌,高宗愛她性情柔媚,與妹相似,索性一視同仁,也與她結成鸞鳳緣。韓國有女,又是一個天生國色,嬌小風流,高宗是色中魔鬼,見一個,要一個,那女子又素秉家傳,不管甚麼老小,但蒙君王愛寵,也樂得移花接木,抱衾承恩。諷刺得妙。母女依次被幸,只瞞著一個妒後。無如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為,況武氏非常乖巧,哪有不窺出情景,瞧破機關?她卻佯作不知,仍與韓國夫人,往來如舊,且更增幾分歡昵,時常與宴,暗地裡放下毒藥,竟將韓國鴆死。高宗哪裡知曉,總道她是暴病身亡,偷下幾點情淚,又加封韓國女為魏國夫人,算是報答韓國的情誼。這魏國夫人感激萬分,更欲以身報德,惹得高宗越加憐愛,幾乎要冊作妃嬪,只因礙著武氏面目,不便啟口。武氏也已瞧透,仍復不動聲色,伺隙逞謀,可巧惟良懷運,同時入朝,獻上食物,武氏得此機會,計上心來,又密在食物中,加入許多鴆毒,卻故意召進魏國夫人,令她先食。魏國未曾防著,到口便吞,霎時間心腹暴痛,跌倒地上,少頃便七竅流血,一縷芳魂,投入枉死城。武氏忙令內侍去請高宗。及高宗到來,佯作悲號,一口咬煞惟良懷運。高宗看那魏國夫人,死得甚慘,不由的淚下澘澘,比那韓國身死時,尤加淒切。母女相繼暴死,全是你一人害之。武氏帶哭帶語,說是惟良懷運,意圖鴆主,適值魏國遭晦,前來替死,應一面厚賜賻恤,一面追究罪名。高宗惜玉情深,聞了此言,恨不把惟良懷運,親自手刃,才得泄恨,於是不察情偽,竟寫了手諭,頒發大理,立將惟良懷運處斬,可憐惟良懷運,有口難分,平白地被他挷縛,梟首市曹。一計殺三人,忍哉武氏。
  武氏改二人姓為蝮氏,令韓國夫人子賀蘭敏之,奉士彠祀。外孫繼外祖,也是特創。魏國發喪,敏之入弔,高宗倚棺大慟,敏之也哀哀痛哭,一無勸詞。武氏又暗忖道:「是兒不良,恐不免疑我呢。」越數月,又將敏之出謫,竄死貶所。既而楊氏病歿,追封魯國夫人,予諡忠烈,尋又加贈武士彠為太原王,進魯國夫人楊氏為王妃。上元元年,高宗自稱天皇,號武氏為天後。武氏內懷陰毒,外托寬仁,居然條陳十二事,請高宗施行!(一)勸農桑,薄賦傜。(二)給復。(三)息兵。(四)禁浮巧。(五)省力役。(六)廣言路。(七)杜讒口。(八)王公以降,皆習老子,以尊聖緒。(九)父在為母服齊衰三年。(十)上元以前勛官,已給告身,不必追核。(十一)京官八品以上,增給廩餼。(十二)百官久任,應量才進階,疏通遲滯。這十二條綱目,多半與輿情相合,一經頒出,都下人士,各稱皇后賢明。傳頌一時,高宗當然照行,且加褒美。武氏復親祀先蠶,躬蒞蠶事,且大集諸儒,撰定《列六傳》、《臣軌》、《百僚新誡》、《樂書》等千餘篇,自行裁定,差不多是熙朝政典,當代女宗。吾誰欺,欺天乎。
  太子弘仁孝謙謹,頗不似武氏狡獪,每見武氏專擅,略加譏諫,遂忤母意。蕭淑妃生有二女,一為義陽公主,一為宣城公主,因母得罪,被幽掖庭,年齡逾三十外,尚未遣嫁。弘代為悱惻,申請下降。武氏大為怫意,即將二公主分配衛士。高宗取裴居道女為太子妃,裴女頗盡婦道,武氏不悅,太子也把裴女白眼相待,上元二年初夏,太子弘從高宗幸合璧宮,由武氏親賜酒食,弘以誼關母子,當無他意,當即醉酒飽德,臨行時尚不覺痛苦,及隨駕入宮,才覺腹中膨脹,服藥無效,呻吟了好幾日,竟爾死了,年只二十四歲。親生子尚且毒死,遑論別人?高宗本異常鍾愛,陡遭此變,幾乎痛不欲生,經侍臣多方勸慰,才行止哀。所有喪葬制度,竟許用天子禮,諡為孝敬皇帝。太子死諡皇帝,也是從古未有。御制睿德紀,刻石陵側。太子妃裴氏,痛失所天,更因武氏常加虐待,免不得悲懼兼並。自古有道「懮能致疾,」婦女更且加甚。弘死後才及年餘,這裴氏已懨懨成病,變成了一個癆損症,拖延牀褥,好幾月也入鬼門。還是死得清脫。高宗復命以後禮治喪,諡她為哀皇后。太子弘有弟三人,一名賢,一名哲,一名旦,皆武氏所出。賢容止端重,恣性聰敏,少時讀書,過目不忘,曾受封為雍王,高宗亦頗愛寵,因弘已病故,乃令賢繼立。
  甫經二年,高宗又下詔改元,易儀鳳為調露,偕武氏巡幸東都,命太子賢監國。原來武氏害死後妃,雖得一時快志,心下也覺不安,往往夢寐時間,見二人被發瀝血,狀甚可怖,後來疑上加疑,明明醒著,也覺二人站立身旁,因此情虛思避,特在京都東北隅,另造一座蓬萊宮,建築很是華麗,比舊宮宏壯數倍,武氏就此遷居,連高宗也移仗過去,稱故宮為西內,新宮為東內,在武氏的意見,總道遷地為良,免得冤鬼日來纏擾,哪知這二鬼仍然隨著,不肯相離,這是疑心生暗鬼,並非二鬼有靈。沒奈何召入巫祝,多方禳解,正諫大夫明崇儼,素尚左道,勸武氏別幸東都,定免鬼祟,武氏遂慫慂高宗東幸,高宗怎敢不依?及至東都,果然心神恬適,厲鬼不侵。一住數月,聞太子賢居守長安,處事明審,為世所稱,高宗卻也安心。偏明崇儼密白武氏,謂:「太子福薄,不堪繼體,惟英王哲貌類太宗,相王且貌當大貴,兩子中擇立一人,方可無虞。」武氏正信任崇儼,遂以為賢不當立,陰生悔意,只因賢無過可指,勉強容忍,但自撰《孝子傳》《少陽政范》等書,陸續賜賢,書中暗寓訓斥的意思。賢本是個聰明人物,窺出奧妙,也疑母后別有用心,於是母子間復生嫌隙。越年復改元永隆,高宗與武氏尚在東都,明崇儼有事西歸,途次為盜所殺,左道何故沒用?武氏疑由賢主使,大索盜犯,數月不得。賢時懷惴懼,也起了一片醇酒婦人的思想,徵逐聲歌,狎昵廝養。嘗賜戶奴趙道生金帛,由司儀郎韋承慶諫阻,非但不從,反且見斥。承慶遂報知武氏,武氏召太子賢至東都,且遣薛元超裴炎高智週三人,往搜東宮,授以密囑。三人承顏希旨,竟至東宮檢查。得皂甲數百具,即作為反證,且誘令道生訐告太子,硬把明崇儼殺死事,加在太子賢身上,說由太子所使,一番冤冤枉枉的鍛鍊,竟當做確確鑿鑿的獄詞,武氏遂提出大義滅親四字,擬把賢置諸死地。還是高宗代子乞情,但廢賢為庶人,貸他一死,幽錮別室。未幾又流徙巴州,貶左庶子張大安為普州刺史,竄太子洗馬劉訥言至振州,趙道生等伏誅。小子有詩歎道:
  群生誰不顧天倫?況復情兼母子親。
  一謫已稀偏再謫,世間無此忍心人。
  賢已廢錮,英王哲得立為太子,頒詔大赦,且改次年為開耀元年,惟是時尚有一段外事,不宜從略,容至下回敘明。  

  觀薛仁貴之敗於吐蕃,其不得為統帥才,更可知矣。若李敬玄則等諸自鄶以下,更不足譏。劉仁軌以私嫌故,特登薦牘,令其僨事而後快,然則仁軌亦固非純臣歟?要之唐當高宗之季,已為由盛趨衰之時代,乾綱不振,陰柔日長,如武氏之加害同宗,種種搆陷,已足令人髮指,甚且舉二子而殘賊之,天下有忍於其子者,尚足與言人道乎?易牙殺子媚君,管仲謂其不近人情,武氏之忍,過於易牙,而高宗且為所牽制,不敢少違,吾不知武氏何術,竟玩高宗於股掌之上也。外有強虜,內伏女戎,唐室寧尚有豸平?故知本回文字,實為唐室盛衰之一大樞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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