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小黑明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蔡東藩]唐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1
發表於 2015-10-13 08:56: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回     裴總管出師屢捷 唐高宗得病告終



  卻說西突厥阿史那都支,陽受唐朝封命,暗中乃與吐蕃連和,侵逼安西。應二十七回。廷議欲發兵往討,尚未裁決。是時裴行儉又經起用,行儉遭貶,見二十四回。累擢至吏部侍郎,獨奮然獻議道:「現在吐蕃方強,李敬玄失律,劉審禮殉難,怎得更為西方生事?今波斯王已死,嗣子泥涅斯,入質京師,何不遣使送歸,道出西突厥,乘便取虜,或可不勞而定呢?」高宗准議,即令行儉冊送波斯王,兼安撫大食使。原來波斯國在突厥西南,漢晉時本稱強國,至南北朝時,勢已浸衰。突厥勃興,嘗蹂躪波斯,波斯益困。西方又有一大食國,陳宣帝時,出了一個摩訶末,一譯作謨罕默德。新創一教,自為教主,就是世俗所稱的回回教祖。教徒甚眾,以傳播宗教為名,侵略鄰近,波斯適當衝途,遂不免受他憑陵,貞觀初年,摩訶末死,後嗣仍遵舊旨,屢侵波斯西境。波斯東懮突厥,西逼大食,幾乎不能自存,幸虧突厥為唐所滅,東顧少紓,只西境仍時虞侵擾,乃遣使入貢唐廷,求唐保護。唐廷因鞭長莫及,虛與委蛇。
  既而波斯王伊嗣俟,被大食擊逐,竄死吐火羅。有子卑路斯,隨父避難,由吐火羅發兵送歸。大食兵雖暫時解圍,始終不肯罷手。卑路斯無法可施,只得再向唐廷乞援。高宗正遣使臣出赴西域,分置州縣,乃以疾陵城為波斯都督府,即拜卑路斯為都督﹔卑路斯遣子泥涅斯入侍。調露元年,卑路斯死,泥涅斯應還國襲位,於是裴行儉擬乘著便通,往襲西突厥。既已奉旨准行,又奏調肅州刺史王方翼為副。行經西州,正值盛暑,揚言俟秋涼再進。阿史那都支,也恐唐軍襲擊,遣人偵探,及聞他待涼方行,樂得尋些快活,消遣光陰。正中裴公之計。行儉卻號召四鎮即安西四鎮見二十六回及二十八回。酋長,假意與語道:「我生平最喜畋獵,今正好趁著空閒,往獵一周,敢問何人願隨我去?」番眾以遊獵為生,聽了此言,所有酋長子弟,無不喜躍願從。行儉又道:「爾等既願同行,應該受我約束。」大眾又齊聲應諾。行儉遂簡選萬人,勒成部伍,令他兼程前行,不得回顧。行近都支帳下,只隔十餘裡,便遣人問都支安否?都支突接唐使,不覺大駭,嗣見來使所言,很是和平,並未加責,總道是不與為難,遂率子弟五百餘人,往謁行儉。行儉佯表歡迎,暗中卻設伏待著。至都支入營,一聲號令,伏兵齊起,竟將都支拿住,五百人統體被拘,竟一個兒不曾溜脫。只都支有別帥遮匐,尚戍守西境,行儉復自率輕騎,掩殺過去。遮匐猝不及防,也只好束手出降。行儉執住二酋,大功告成,便令泥涅斯自還國中,留王方翼駐安西,修築碎葉城,刻石銘功,自押二酋還京師,入朝獻俘。
  高宗賜行儉宴,且面獎道:「卿提孤軍,深入萬里,兵不血刃,擒夷叛黨,真所謂文武兼備了。」遂授他禮部尚書,兼檢校右衛大將軍。阿史那都支等,錮死獄中。尋又遣行儉為定襄道大總管,往討東突厥,隨筆遞入。先是東突厥破滅,曾遣殘眾三百帳至雲中城,由阿史德氏為首領後來生齒漸蕃,特徙瀚海都護至雲中,改名雲中都護。見二十七回。阿史德氏詣闕面陳,請援照番俗,立親王為可汗,統轄部民。高宗道:「今稱可汗,就是古時的單於,可改稱雲中府為單於大都護府,令皇子殷王旭輪遙領便了。」阿史德氏歡躍而去,自是數年無寇警。後來殷王旭輪,累徙封相王,易名為旦。就是前回的相王旦。
  所有單於大都護的兼職,也即撤銷。
  當裴行儉出使波斯時,單於府忽生叛亂,阿史德氏溫傅奉職二部,擅立阿史那泥熟匐為可汗,反抗唐廷。塞北二十四州酋長,一並響應,北方大震。高宗命單於府長史蕭嗣業,及右領軍衛將軍苑大智,右千牛衛將軍李景嘉等,統兵往征。嗣業等屢戰屢捷,恃勝而驕。會值雨雪連綿,沙漠無行人,因閉營夜宴,毫不設備,誰料突厥兵竟傾寨前來,突入唐營。嗣業倉猝先奔,眾遂大亂,喪亡無算。還是大智景嘉,引兵斷後,且戰且行,方得馳入都護府中。高宗接得敗報,下詔嚴譴,流嗣業至桂州,免大智景嘉官,特令裴行儉為行軍大總管,與豐州都督程務挺,幽州都督李文暕,總兵三十餘萬,殺奔朔方。到了朔州,行儉語部將道:「撫士貴誠,制敵尚詐,前時蕭嗣業有勇無謀,所以致敗,我豈可再蹈覆轍呢?」好謀而成,是行軍要著。乃詐設糧車三百乘,每車選壯士五人,各持短刀強弩,蜷伏在內,外用羸卒數百人護著,徐徐前行,別用精軍數千名,抄出旁路,擇險伏著,接應這假糧車。突厥騎兵,登高遙望,見有糧車到來,飛步上前,就勢攻奪。羸卒棄車散走,一任虜騎運去。虜騎驅就水草,解鞍牧馬,擬向車中取糧,不意壯士突出,一陣亂斲,殺斃虜騎多人,虜騎驚走,復為伏兵所邀,殺獲幾盡。嗣是糧車往來,虜莫敢近。
  及抵單於府北,日暮下營,掘塹已周,行儉左右巡視,忙令將士移就高岡。諸將皆言士卒已安,不宜再動,行儉道:「你等到了明日,自能分曉,快快移營為妙。」將士不敢違慢,方才遷移,是夜風雨暴至,幾似山崩地塌一般,黎明俯視,見前所營地,水深丈餘,乃相率驚服,各入帳問明緣由。行儉笑道:「自今但從我命,不必問所由知。」諸將皆默然而退。此非行儉獨具神智,無非隨時小心,視有致雨之兆,所以移軍。及雨止水涸,行儉急命進軍。到了黑山,泥熟匐奉職兩人,領著番騎前來接戰。行儉固壘不動,聽番騎前來突陣,只准守,不准攻,待敵氣已餒,方傳出一聲軍令,命程李二將為左右翼,自為中軍,開營馳擊,包抄過去,好似天羅地網,罩住番軍。奉職中矢受擒,泥熟匐還想脫逃,由行儉大呼道:「活擒泥熟匐,賞萬金!殺死泥熟匐,賞千金!無論我軍與敵軍一例給賞。」番兵正苦不得脫身,驀聞得這般軍令,便倒戈而入,立將泥熟匐刺死,持首乞降。行儉並不失信,即將千金散給,用降兵為前導,進搗敵巢。阿史德溫傅,留守巢穴,聞泥熟匐等全軍覆沒,嚇得魂膽飛揚,似飛的逃入狼山去了。
  唐廷遣戶部尚書崔知悌,馳往定襄,宣慰將士,且處置餘寇,行儉乃引軍東歸。到了開耀元年,溫傅又整繕兵甲,迎立頡利子阿史那伏念為可汗,再寇原慶二州,乃仍敕行儉往征,副以左武衛將軍曹懷舜,及幽州都督李文暕。懷舜率步兵先行,遇伏念軍,伏念用詐降計紿懷舜,懷舜不加防備,被伏念乘隙襲擊,棄軍而走,返至長城口,敵兵尚滾滾殺來。懷舜只好括聚金帛,齎賂伏念,與他約和,伏念乃北去。行儉至陘口,接得懷舜敗耗,按兵自固,但遣使與伏念申盟,勸攻溫傅,一面復向溫傅致書,令拒伏念。兩人一行一守,未曾面洽,遂墮入反間計,害得惶惑不定,行儉又探得伏念輜重。留在金牙山,遂密令輕騎掩擊,竟得將輜重劫來,連伏念妻子,也一並拘到。伏念驚惶失措,走保細沙。行儉又使副將劉敬同程務挺等,晝夜追躡,逼得伏念情急勢窮,乃遣使至軍前,情願執獻溫傅,自贖前愆。劉敬同等限期執獻,果然伏念遵限,把那溫傅縛獻軍前,且偕敬同等詣行儉營,面行投誠。行儉命隨同入朝,許他不死,伏念沒法,只得與溫傅同作俘虜,趨詣闕廷。你用詐降計,無怪他人用誘降計。行儉入闕獻俘,面請赦免伏念,高宗已是允許,不意侍中裴炎,嫉行儉功,奏稱伏念為程務挺等所逼,窮蹙乞降,並非本心,不如正法以免後患。高宗被他煽惑,竟命將伏念溫傅,上同斬首。且因伏念受擒,功出程務挺等,止封行儉為聞喜縣公。同是姓裴,還要遭忌,遑問他人。行儉歎道:「渾濬爭功,系晉初滅吳事。古今所恥,我亦何敢言功哩?但恐朝廷殺降人,外人望風生畏,將不復來,這卻可慮。」因此稱疾不出。
  高宗以突厥告平,又因太子生男,名為重照,兩喜交集,復改元永淳,才經月餘,西突厥遺裔阿史那車薄,復率十姓造反,那時又要用著裴行儉,再令為大總管,指日出師。師尚未發,行儉得病而終,年六十四,贈幽州都督,賜諡曰獻。行儉聞喜人,少工書法,草隸尤佳,與褚遂良虞世南齊名。及長,練習戰陣,通陰陽曆術,每戰輒預知勝負,且雅善知人。其時華陰人王勃楊炯,范陽人盧照鄰,義烏人駱賓王,均以文藝著名,傳揚海內。李敬玄尤加器重,引示行儉,行儉私語敬玄道:「士當先器識,後文藝,勃等雖有才華,終嫌浮露,怎得安享祿位?我恐他未必令終。惟楊子較為沈靜,可得令長,當不至有他患哩。」敬玄尚未肯信。後來勃渡海墮水,驚悸致死。勃嘗陳《祥道表》,撰《鬥雞檄》,作《滕王閣序》,垂名文苑。照鄰遇惡疾,憤不欲生,自沈穎水。曾著有《五悲文》。駱賓王為徐敬業府僚,及敬業敗死,賓王不知所終,詳見下文。只有楊炯以盈川令終身,均如行儉所言。王楊盧駱亦就此帶過。行儉所引偏裨,亦多為名將,破都支時,曾得一瑪瑙盤,廣二尺許,文彩燦然。出示將士,軍吏捧盤升階,誤跌致碎,嚇得心膽俱裂,叩頭不止。行儉笑道:「爾非故意跌碎,何必如此恐慌呢?」言下毫無吝色。至戰勝回朝,所得賞賜,悉頒給部下,以此行儉病歿,軍士咸哀。有此名將,應該詳敘。
  惟西征少一統帥,急切不能出師,虧得安西都護王方翼,逆戰伊麗水上,擊破虜眾,斬首千餘級。十姓酋長,糾眾再至,方翼又出兵熱海,與他對仗,流矢貫入臂中,他卻用佩刀截去,仍復督戰,卒破勁敵,擒住番目三百餘。車薄遠遁,西突厥復平。方翼系裴行儉裨將,寫方翼處,尚是寫行儉處。那東突厥餘黨阿史那骨篤祿,阿史德元珍等,忽招集溃亡,據住了黑沙城,復寇並州,及單於府北境,殺嵐州刺史王德茂,分兵四掠。唐廷又起薛仁貴為右領軍衛將軍,兼檢校代州都督。仁貴率兵至雲州,截擊元珍。元珍見唐軍陣內,現出薛字旗號,不由的驚異起來,便出馬大呼道:「唐將何人,敢來與我戰麼?」仁貴在陣後應聲道:「大唐將軍薛仁貴,豈怕你這等毛賊?」元珍又道:「休來誑我!薛將軍已是坐罪被流,早經身死,哪得復有第二個薛仁貴呢?」言未已,唐陣中突出一員大將,手提方天戟,身騎紅鬃馬,長髯豐額,矍鑠精神,瞋目顧元珍道:「本帥薛仁貴,奉天子命,特來剿滅汝等毛賊。汝知本帥厲害,應該自縛來降,奈何反說我已死?汝且仔細一認!本帥是否誑汝?」說著,又脫去兜鍪,令他認明。元珍不覺失色,策馬返奔,番眾下馬羅拜,且拜且退。仁貴乘勢進擊,殺得他東逃西竄,似風捲殘雲一般,霎時間掃得精光了。仁貴大捷而還,至代州得病,旋即逝世。高宗聞訃,追贈左驍衛大將軍,令有司供給喪轝,護喪歸裡。子訥亦有勇名,後文再表。仁貴為當時驍將,故詳記始末,俗小說中謂子名丁山,得婦竇仙童樊梨花等,俱有神術,事皆虛誕,故連及仁貴子訥以辨明之。此時吐蕃亦入寇河源,唐侍御史婁師德,出任河源軍經略副使,與吐蕃兵角逐白水澗旁,八戰八克,虜為奪氣,相率引去。高宗擢師德為比部員外郎,兼左驍騎郎將,師德表辭兼職,有詔說他材兼文武,不得固辭。師德系鄭州原武人,以進士出身,轉歷武階,度量弘遠,智勇深沈。自裴行儉去世後,能文能武的唐臣,要推這婁師德了。總計唐室御夷攘狄,除太宗手自芟夷外,全賴這班武臣猛將,佐定天下。高宗雖然庸弱,還有好幾個宿將留遺,出平外亂,所以太宗高宗時代,大唐聲威,遍及四隅。當時依次置都護府,鎮撫東南西北,都護府下有都督,有刺史,都督轄府,刺史轄州,都護統由唐廷派遣,都督刺史,往往就地選任,凡番部酋長,多充是職。小子前已逐回分敘,茲並總揭一表,開列六都護府如下:
  (一)安東都護府。初治朝鮮之平壤城,後移至遼河沿岸之遼東城。(二)安北都護府。初治鬱督軍山之南麓狼山府,後移陰山之麓中受降城。
  (三)單於都護府。治山西之大同府,西北之雲中城。
  (四)北庭都護府。治天山北路之庭州。
  (五)安西都護府。治天山南路之焉耆。
  (六)安南都護府。治嶺南之交州。
  這東西南北四隅,惟南方用兵最少,不戰自服。諸小國陸續入朝,如占婆真臘扶南闍婆室利佛逝等國,俱通使唐廷,唐朝威力,可算得古今少有了。就是海外諸國,亦多因海陸交通,通商傳教,教派又有數種,匯錄如下:
  (一)襖教。系西洋人曾呂亞斯太所創,素尚拜火,故又稱拜火教,波斯人多宗之,後來改宗回教。
  (二)摩尼教。系波斯人摩尼所創,源出拜火教,回紇人多宗之。(三)景教。即耶穌教之一派。唐貞觀年間,波斯人阿羅本,齎其經典來長安,太宗亦頗崇信。為建景教寺於京師,高宗時更命各州設景教寺,後改稱大秦寺。
  (四)回教。即摩訶末教,盛行於大食國,見本回文首。(五)佛教。漢時已入中國,唐玄奘求經天竺,齎歸長安,佛教益興。
  日本僧道昭最澄空海等,亦入唐傳佛法,互證玄理。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這是唐人所詠的詩句。當太宗高宗時,確有這種景象,並非虛誇。高宗常往來兩都,外族亦隨地入覲,晚年武氏專政,也嘗御光順門,令四夷覲見,已與皇帝相似。嗣後成為常例。武氏且攛掇高宗,遍封五嶽,乃命在嵩山南麓特築奉天宮。監察御史裡行李善感入諫道:「陛下前封泰山,告太平,致群瑞,已足與三皇五帝比隆,近來年穀不登,餓莩載道,四夷交侵,兵車屢出,還請陛下恭默思道,修德禳災,若再廣營宮室,勞役不休,恐天下失望,反為不美呢。」高宗雖也有三分明白,但內為武氏所制,不能自主,只好置諸不理。惟自褚遂良韓瑗死後,中外均莫敢進言,差不多有二十年,至善感始陳讜論,時人稱為鳳鳴朝陽。不沒諫臣。但言不見從,終歸無益。
  武氏外好鋪張,內肆毒虐,貶置杞王上金,及鄒王素節,又逼死曹王明,鎮日裡行兇逞威,暗無天日。杞王上金,系高宗妃楊氏所生,武氏有己無人,恨母及子,因把他削奪封邑,安置澧州。素節為蕭淑妃所生,淑妃冤死,出素節為申州刺史,素節著《忠孝論》,表明己意,倉曹參軍張柬之,密封上聞,欲高宗保全素節,偏為武氏所見,益加怒意,陰嗾廷臣誣他受贓,徙置袁州。曹王明乃太宗少子,母為巢刺王妃,曾見前文。永隆中,曾坐太子賢事,降封零陵王,謫居黔州。都督謝祐,陰承武氏意旨,逼令自殺。還有英王哲妃趙氏,為高祖女常樂公主所出,高宗待公主頗厚,武氏又加猜忌,遷怒英王妃,把她幽閉,不給火食,活活的餓死禁中。親子可殺,何況子婦。且逐妃父趙瓖,出為括州刺史,令公主隨夫至官,不准入朝,另納韋玄貞女為英王繼妃。
  武氏生四子一女,女封太平公主,獨能得母歡。儀鳳中,吐蕃請公主下嫁,武氏不欲愛女遠行,乞為道士,以拒和親,既而公主服紫袍,系玉帶,首戴巾幘,入侍親前,且歌且舞。武氏大笑道:「兒非武官,何為著此服飾,莫非瘋了不成?」公主答道,「何妨轉賜駙馬。」急欲出嫁,故有後文許多穢聞。高宗聽了女言,已知微意,遂擇薛瓘子紹為婿,令公主下嫁。紹母即太宗女城陽公主,本適杜荷,見二十七回小注中。荷坐承幹事被誅,乃改嫁薛瓘。瓘有三子,長名顗,次名緒,紹為最幼,生得面如冠玉,不讓潘安,所以高宗特為選入,假萬年縣為婚館,門隘不能容翟車,有司毀垣以入。設燎遍途,道樾為枯。公主貌亦絕倫,一對璧人,當然恩愛,不消細說。惟武氏聞顗妻蕭氏,緒妻成氏,均非貴族,意欲令二瑀人易妻,顧語內侍道:「我女貴人,豈可與田舍女作妯娌麼?」勢利至此。語未畢,即有一人接口道:「蕭氏系蕭姪孫女,也是國家的勛舊呢。」武氏聽了,才算把意見蠲除,不生異議。蕭成二女倖免離婚,但看到後文事,我說還不如早離呢。
  到瞭高宗末年,又改元弘道﹔擬出封嵩山,駕幸奉天宮,忽然間頭眩目迷,幾不能視。色慾大過,宜成此疾。侍醫張文仲秦鳴鶴道:「肝風上逆,須急用針砭,方可療疾。」武氏本伴駕同行,至此亦在帝側,便發怒道:「二人可斬,龍體豈可針刺麼?」張秦二人,碰了幾個釘子,慌忙伏地磕頭。高宗道:「醫官為療疾起見,何足言罪?我頭眩愈甚,快與我針治好了。」兩人才敢起身,一再加刺,應手奏效。高宗喜道:「我目已明,難得有此妙手呢。」武氏聞言,即起身拜天道:「這都是上天所賜,怎敢不敬謹拜謝?」拜畢,又轉身向內,自負彩段百匹,賜給二醫。秦張謝恩而出,既而舊疾復作,仍苦迷眩,又欲召二醫針治。武氏道:「可一不可再,針治究非良策呢。」乃請高宗還東都。看官!你道武氏種種言行,是真心愛高宗麼?高宗年已半百,精力已衰,武氏年齡,比高宗尚大三四歲,偏她生得豐彩異常,望去尚是半老佳人,並不象五六十歲的形狀。就是枕席風光,不減情興,她因高宗沒用,已看作眼中釘,表面上是禱祝高宗速瘥,背地裡恰咒詛高宗速死,老天有意從人願,竟令高宗的頭眩病,日甚一日,至返東都後,且臥牀不起,自覺甚危,遂詔太子哲監國,命裴炎劉景先郭正一三人,兼東宮平章事,又越數日,疾已大漸,夜召裴炎等,入受遺詔,當即歸天,享壽五十六歲,在位三十四年。改元至十有四次。永徽顯慶龍朔麟德乾封總章咸亭上元儀鳳調露永隆開耀永淳弘道。小子有詩歎高宗道:
  男子主剛女主柔,如何權力竟相侔?
  綱常倒置危機伏,禍始原來是聚麀。
  高宗已崩,太子哲即位,就是《唐史》上所稱的中宗皇帝。看官欲知中宗時事,待至下回再詳。  

  前半回文字,兩敘裴行儉征虜,而王方翼薛仁貴婁師德事,即順次帶敘,蓋以裴為主,王薛婁三人為賓,屬辭比事,獨分詳略,所以別當日之武功,說本回之文法,固非率爾操觚者比也。中敘六都護一段,為前數回作一總束,俾閱者於目不暇接、腦不遑憶之時,得此揭櫫,自覺了然,故看似閒筆,實為萬不可少之文字。下半回申述武氏之殘毒,簡而能賅,蓋將述高宗之崩逝,故特就弘道先後年間,關於武氏之處置親屬,一概敘清,省得後文另起爐灶,且於時事亦不致錯雜,而高宗之崩,乃可依次敘下,語在此而意在彼,此亦一文中賓主法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2
發表於 2015-10-13 08:57: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回     被廢立庐陵王坐徙 違良策徐敬業敗亡



  卻說中宗為高宗第七子,原名為顯,初封周王,改封英王,易名為哲,兄賢被廢,哲乃入立為太子。高宗駕崩,遺詔令太子嗣位,遇有軍國大事,應兼取天後進止。中宗質本庸柔,素為悍母所制,怎能自奮皇綱?當下尊天後武氏為皇太后,一切政事,均歸太后裁決。武氏即臨朝稱制,自武氏為後後,本書只稱武氏,隱寓《春秋》書法。加授韓王元嘉為太尉,霍王元軌為司徒,舒王元名為司空,滕王元嬰為開府儀同三司,魯王靈夔為太子太師,五人皆高祖庶子。越王貞為太子太傅,紀王慎為太子太保。二人皆太宗庶子。這數王同時受封,無非因他地尊望重、隱加籠絡的意思。又進劉仁軌為尚書左僕射,岑長倩為兵部尚書,魏玄同為黃門侍郎,裴炎為中書令,劉景先為侍中,大赦天下,即以中宗元年正月朔日,稱為嗣聖元年。過了元日,冊妃韋氏為皇后,擢後父玄貞為豫州刺史。中宗素愛韋後,至欲進後父為侍中,裴炎以玄貞無功,不宜遽躋高位,因入朝諫阻,中宗不從,炎再三力爭,惹得中宗怒起,厲聲叱道:「我把天下給韋玄貞,也無不可,何況區區一侍中呢?」甫經嗣位,就如此糊塗,怪不得後來死在後手。炎不禁惶懼,轉白太后武氏。武氏忽憶起前情,遂想出一種廢立的計策來了。
  先是西蜀人袁天綱,曾官並州令,素精相術。唐初天策府功臣,多經天綱相視,言無不驗。武士彠聞他善相,亦邀至家中,令遍視家屬。天綱見武氏母楊氏,便道:「夫人當生貴子。」及見二子元慶元爽,又道:「將來官至三品,但不得貴顯終身。」嗣見武氏姊韓國夫人,便歎息道:「此女也是貴相,可惜不利藁砧。」武氏尚幼,經保姆抱她入堂,給以男孩,天綱注目細視,不禁驚異道:「這果是男孩麼?若換作女子,乃是不可限量了。」士彠笑道:「果是女子,將來有何結果?」天綱道:「龍瞳鳳頸,相當極貴。」士彠道:「想是好作皇后了。」天綱道:「貴為皇后,還是意中事。我看來尚不止此。」士彠道:「莫非做女皇帝不成?」天綱道:「女子如有此相,當真要做女皇帝。」語見《唐書·袁天綱傳》,並非捏造,且天綱以技術著名,前文未曾載及,借此補敘,亦足彌闕。士彠亦似信非信,至武氏長大起來,兄姊等常以女皇帝三字,作為戲言。武氏少讀書史,曉得歷朝以來,從沒有女皇帝出現,所以天綱遺言,也當他是笑談,不足憑信,誰意時來運湊,福至心靈,由才人進為昭儀,由昭儀進為皇后,由皇后進為太后,步步春風,事事如意,於是得隴望蜀,想實驗那天綱所言,居然欲做女皇帝了。術士多貽誤國家,觀此益信。可巧中宗枉法,裴炎進讒,樂得乘間廢立,自作天子。當下與裴炎定謀,乃密召中書侍郎劉褘之、羽林將軍程務挺張虔勛等,勒兵入宮,即於二月五日,集百官於乾元殿,太后武氏,赫然臨朝。中宗隨了出來,欲就御座,忽由裴炎宣太后敕,廢中宗為庐陵王,令程務挺等扶他下殿。中宗愕然道:「我有何罪?」武氏叱道:「汝欲以天下畀韋玄貞,尚得雲無罪麼?」中宗無詞可答,只得由他牽去,錮入別室。武氏又問群臣道:「嗣王失德,已經廢立,此後帝位應屬何人?」裴炎即應聲道:「應立豫王。」大眾都極口贊成。看官道豫王為誰?原來就是相王旦。他本名旭輪,曾封殷王,見前回。徙封豫王,改雙名為單名,去一旭字,未幾即改封相王,易名為旦。高宗末又還封豫王,這是高宗少子,與中宗為同母弟兄。高宗本有八子,長名忠,劉氏所出,已經賜死。見二十六回。次名孝,鄭氏所出,早歲即歿。三名上金,楊氏所出,四名素節,蕭淑妃所出,均已被謫。見前回。還有弘賢哲旦四子,均是武氏所出。弘被鴆,賢被廢,見二十八回。中宗哲又復廢去,只剩豫王旦一人,申說處最足醒目。裴炎等當然推戴,何煩擬議,只武氏心中,恰想自己做女皇帝,偏經裴炎等推立豫王,眾口一辭,那時又不便獨伸己意,沒奈何允諾退朝。越日立豫王旦為皇帝,改元文明﹔豫王妃劉氏為皇后,子成器為太子﹔廢中宗子重照為庶人,流韋玄貞至欽州。武氏仍臨朝稱制,令嗣皇帝居住別殿,所有國政,不得預聞。還是立個傀儡,較為有名。
  是時長安無主,乃命劉仁軌為西京留守。仁軌以衰老辭,且舉漢呂後事以作規誡。武氏手書慰勉,仁軌乃奉命而去。未幾病歿,詔令百官赴哭,追贈開府儀同三司。因高宗安葬乾陵,即以仁軌靈櫬陪葬。仁軌不失為忠,故敘筆亦較詳。武氏又恐廢太子賢,出居巴州,或有謀變等情,會賢作《黃台瓜詞》云:「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抱蔓歸。」武氏越疑他怨望,密囑將軍邱神勣,馳赴巴州,逼令自殺,佯貶神勣為疊州刺史,自至顯福門舉哀,追復他雍王舊爵。賢封雍王,見二十八回。復尋召神勣為金吾將軍,宮廷始知武氏殺賢事。賢既殺死,復猜忌庐陵王哲,令出居房州,再徙至均州。進兄子武承嗣元爽子。為太常卿,同中書門下三品。承嗣請追尊祖考,創立七廟,裴炎入諫道:「太后母臨天下,當示至公,不應自私所親,漢呂氏崇封產祿,因以致敗,太后難道未聞麼?」武氏怫然道:「呂氏濫封母族,原足致亡,我是追崇亡親,有何妨礙?」裴炎又道:「凡事當防微杜漸,不應自開端緒,還乞太后明鑒!」武氏始終不從,且有恨裴炎意。嵩陽令樊文揣摩迎合,獻呈文石。武氏命列置朝堂,作為瑞征。尚書右丞馮元常奏言:「樊文跡涉諂詐,不可誣罔天下。」說了數語,被黜為隴州刺史。嗣是內外臣僚,侈言符瑞,武氏即下敕改元,稱為光宅,旗幟俱從金色。稱東都為神都,大易官名,尚書省改稱文昌台,僕射改稱左右相,六部為天地四時六官,門下省為鸞台,中書省為鳳閣,侍中為納言,中書令為內史,御史台分為左右肅政台。此外大小官制,亦一律變更。遂尊五代祖武克己為魯國公,妣為夫人,高祖居常為北平郡王,曾祖儉為金城郡王,祖華為太原郡王,父士彠為魏王,妣皆為妃。在洛陽建立五廟,歲時致祭。進武三思為右衛將軍,三思系元慶子,即承嗣從弟。還有武攸暨武攸寧武攸歸武攸望等,俱靠著太后家族,連類升官。武氏前曾貶死二兄,此時胡竟變計?想由承嗣等善諛而來。諸武用事,內官多受排擠,外官又多遭貶斥。李勣孫敬業,襲爵英國公,本任眉州刺史,被貶為柳州司馬。弟敬猷為盩厔令,亦致免官。給事中唐之奇,貶為括蒼令,詹事府司直杜求仁,貶為黔令,長安主簿駱賓王,貶為臨海丞,御史魏思溫貶為盩厔尉。數人俱作客揚州,同病相憐,遂恊謀起兵,借匡復庐陵王為名,推敬業為統帥,思溫為謀主,悄悄的舉起事來。武氏原是應討,但因失職舉事,未免有私,故敘筆亦含貶意。思溫想了一法,先令私黨監察御史薛璋,一作仲璋。求使江都,既得此差,又令雍州人韋超,訐告揚州長史陳敬之謀反。璋立收敬之系獄,敬業矯稱揚州司馬,是說奉旨讞獄,提出敬之,把他殺死。當即開府庫,赦囚徒,復稱嗣聖元年,立起幕府三所,一名匡復府,一名英公府,一名揚州大都督府。敬業自稱匡復府上將,領揚州大都督事。令唐之奇杜求仁為左右長史,參軍李宗臣及薛璋為左右司馬,魏思溫為軍師,駱賓王為記室,且求得一人貌類廢太子賢,置諸軍中,詭說賢尚未死,逃難至此,令他起兵。理直氣壯之事,何必作此鬼祟。州民頗聞風響應,旬日間得眾十餘萬,乃令駱賓王,草起檄文,移傳各州縣,東南大震,武氏聞警,正擬遣將往討,忽接到檄文一紙,即隨手展開,但見上面寫著:
  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房之嬖。入宮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後於翬翟,陷吾君於聚麀。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弒君鴆母。
  武氏看到「弒君鴆母」句,微笑道:「我何曾有此事?含血噴人,有哪個相信呢?」檄文中惟此語近誣,故特借武氏口以辯駁之。
  又覽將下去,便是:
  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後,識夏廷之遽衰。
  武氏又自言自語道:「話雖未確,對仗卻很是工整哩。」再看下去:
  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爰舉義旗,以清妖孽。南連百越,北盡山河,鐵騎成群,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復之功何遠?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衝而南斗平,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咤則風雲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公等或居漢地,或恊周親,或膺重寄於話言,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誰托?
  武氏又道:「好筆仗!」轉顧左右道:「這篇檄文,不知是何人所作?」有一人接口道:「聞是駱賓王手筆。」武氏歎道:「有此文才,反令他流落不偶,這豈非宰相的過失麼?」檄文痛斥武氏,她卻未嘗動怒,反說是宰相之過,可見武氏雖是女流,奸雄不亞曹操。再看下去,就是末段文字,辭云:
  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勛,無廢大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後至之誅。請看今日之域中,究是誰家之天下!
  閱畢,武氏又道:「奇才奇才!但有文事還要有武備,賓王原是能文,敬業未必能武呢。」料事亦明。乃敕令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統兵三十萬,往討敬業,追削他祖考官爵,發冢斲棺,複姓徐氏,李勣在時,若力爭武氏之不應為後,當不致有此禍。一面召裴炎入商軍情。炎甥就是薛璋,因他幫助敬業,所以主張緩征,入見時便進言道:「皇帝年長,不親政事,叛黨得援以為辭,若太后指日歸政,叛眾自不戰可平了。」武氏心滋不悅,令炎退去,再召承嗣入議。承嗣道:「叛眾多系烏合,一遇大兵,自然蕩平了。」武氏道:「裴炎卻勸我歸政呢!」承嗣道:「炎甥薛璋,附入叛黨,應該有此說法。適晤及監察御史崔察,且雲炎亦與同謀呢。」武氏遂宣崔察入見,察所對如承嗣旨,並言炎若不反,何故請太後歸政?乃即收炎下獄,命左肅政大夫騫味道,侍御史魚承曄鞫訊,炎語不少屈。或勸炎遜詞求免,炎答道:「宰相下獄,還有生理麼?」誰教你先謀廢立。騫魚兩人,竟鍛鍊成獄,擬處炎死罪。侍中劉景先,及鳳閣侍郎胡元范,均為炎營解,百官亦多謂炎無反意,獨鳳閣舍人李景諶,證炎必反。於是劉景先胡元范,亦被逮下獄,進騫味道檢校內史,同鳳閣鸞台三品,李景諶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既而炎被斬都亭,景先貶普州刺史,元范流瓊州而死。炎從子伷先,為太僕寺丞,年方十七,獨上封事求見。武氏召問道:「汝伯父謀反,汝尚何言?」伷先奮然道:「臣只欲為太后划計,何敢訴冤?太后為李氏婦,專攬朝政,變易嗣子,疏斥李氏,封崇諸武,臣伯父為國盡忠,反誣以罪,戮及子孫,臣恐人心一變,不可復救了!為太后計,亟宜復子明辟,方保萬全。」可謂大膽。武氏怒道:「小子敢亂言麼?」喝令逐出,伷先且反顧道:「今用臣言,尚是不遲,他日悔將無及呢。」武氏益怒,竟命在朝堂加杖百下,長流瀼州。
  是時徐敬業已出兵渡江,敬業已經複姓,故稱徐敬業。會議所向,魏思溫進議道:「明公以匡復為名,宜率大眾鼓行而進,直指洛陽,天下義士,知公有志勤王,自然雲集響應了。」薛璋在旁接入道:「金陵有王氣,且長江天險,足以自固,不若先取常潤二州,倚為根據,然後北向以圖中原,進無不利,退有所歸,乃為良策。」思溫道:「不可!山東豪杰,都因武氏專制,憤悶不平,聞公舉義,皆蒸麥為糧,伸鋤為兵,以待公至,不乘此銳意北圖,乃徒自營巢穴,遠近聞此消息,哪個不解體呢?」敬業終從璋言,不用思溫計,良言不用,安得不敗?遂令唐之奇守江都,自率眾攻陷潤州,執住刺史李思文。思文本敬業叔父,聞敬業兵起,曾遣使上聞,且拒守兼旬,城才陷沒,被執後,思溫請斬首示眾,敬業不許,但令改姓為武,囚系獄中。思溫歎道:「不顧大義,專徇私圖,恐敗亡即在目前,我輩無死所了。」何不自去。敬業既得潤州,聞孝逸軍已逼臨淮,乃回軍抵禦,屯駐高郵境內的下阿溪,使弟敬猷守淮陰,別將韋超尉遲昭守都梁山。孝逸遣偏將雷仁智,攻敬業營,為敬業所敗,不敢再進。監軍侍御史魏元忠,語孝逸道:「天下安危,在此一舉,今大軍逗留不進,遠近失望,倘朝廷更命他將來代將軍,將軍將何辭自免呢?」孝逸尚在遲疑,忽聞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由東都遣發,令為江南道大總管,來援孝逸。元忠又進語孝逸道:「黑齒來援,朝廷已有疑心,為將軍計宜率輕騎往擊淮陰,或都梁山,除他犄角,敬業自無能為了。」諸將尚有異言,謂往擊淮陰都梁,敬業必且赴援,兩面受敵,如何自全?」元忠道:「避堅攻瑕,是兵家至計。敬業精銳,盡在下阿溪,利在速戰,我若一敗,大事去了。惟敬猷出自博徒,韋超等亦非宿將,兵又單弱,易為我克,敬業雖欲往援,勢必不及,我得乘勝前進,雖有韓信白起,也恐不能抵當了。」孝逸乃引兵擊都梁山,陣斬尉遲昭,韋超夜遁,再進軍擊淮陰,敬猷也脫身遁還。於是孝逸遂直攻敬業。
  敬業扼溪列陣,擁眾自固。孝逸偏將蘇孝祥,夜率五千人,用小舟渡溪進攻。渡方及半,已被敬業聞知,縱兵奮擊,孝祥不及整軍,只好挺刃血戰,究竟勢孤力涣,不克支持,徒落得渾身受創,墮水而亡,餘眾亦溺死過半。孝逸率諸軍繼退,戰又不利,擬退守石樑。探報敬業營上,有烏鳥噪集。魏元忠與行軍管記劉知柔,同語孝逸道:「這是賊勢將敗的預兆。烏鳥集幕,勢必空營。今敬業未退,鳥已先集,豈不是將覆滅麼?今有一策可以破賊。」孝逸問是何策?元忠道:「風順獲乾,利在火攻,將軍何不縱火焚敵呢?」疊觀元忠所言,無不中棨,可惜為武氏爪牙,徒號智囊而已。孝逸極口稱善,遂命軍士各持火具,越溪再戰。敬業正整軍截擊,不意對面敵兵,都用火弓火箭,接連射來,溪邊蘆葦甚多,正值冬天燥烈,朔風猛厲,一霎時四面延燒,捲入陣中,各軍都立足不住,紛紛倒退。敬業尚欲防禦,指揮部下,令驍壯居前,老弱居後,弄得陣勢益亂,被孝逸督軍疾進,一場亂搗,殺得溪流皆赤,岸草齊紅。敬業等逃入江都,料知不能再守,乃焚圖籍,挈妻孥,奔往潤州。到了蒜山附近,見有追兵到來,忙乘舟入江,意欲順流出海,東奔高麗。航行至海陵界,為風所阻,那知部將王那相,竟生變志,哄動兵士,殺死敬業敬猷,及敬業妻子等,共梟得二十五首,持降孝逸軍前。餘黨唐之奇魏思溫韋超薛璋諸人,一並被孝逸捕住,傳首東都。只駱賓王遁去,不知所終。依《唐書本傳》,不從《紀事本末》。至黑齒常之到江南,已是亂黨肅清,不勞動手了。補筆不漏。武氏令盡殺徐氏宗族,只有思文得釋出獄,免致連坐,召拜司僕少卿,且面諭道:「敬業改卿姓武,卿可便姓武罷。」思文拜謝而退,尋且加授春官尚書。或言思文本與敬業同謀,乃免官複姓,可憐李勣百戰功勞,只剩了思文一線,留遺曹州,系徐氏本籍。存奉宗祀。
  小子有詩歎道:
  欲為兒孫作馬牛,誰知宗族竟全休?
  重泉有鬼應增恫,匡復無功逆案留。
  敬業敗歿,又有人入譖程務挺,說他與敬業通謀,免不得也要枉死了,下回再行申敘,請看官續閱自知。  

  中宗欲以天下與韋玄貞,無非是一恨語,不得作為實談,裴炎果忠於事君,何妨委曲調護,今日不從,期諸他日,詎必急白太后,密謀廢立耶?炎只知有武氏,不知有中宗,而其後卒為諸武所傾,梟首都亭,是何若強諫中宗,誓死廷前之為愈也。徐敬業起兵揚州,苟能用魏思溫之策,直指河洛,銳圖匡復,即至兵敗身亡,猶不失為唐室忠臣,乃始以失職生謀,繼以營巢致覆,死不足惜,例以翟義袁粲諸人,且有愧焉。要之私心一起,身名兩敗,裴炎徐敬業,皆以一私字誤之,故本回敘二人事,皆有貶詞,至若李景諶李孝逸輩,佐武忘李,則更不足道雲。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3
發表於 2015-10-13 08:58: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回     敕告密濫用嚴刑 謀匡復構成大禍



  卻說羽林將軍程務挺,自預謀廢立後,出任單於道安撫大使,防禦突厥,因阿史那骨篤祿及阿史那元珍等,尚出沒塞外,所以有此調遣。接應第二十九回。當裴炎下獄時,務挺嘗密表申理,武氏為之不歡。至敬業敗死,或上言務挺與敬業通謀,武氏也不加詳審,遽令左鷹揚將軍裴紹業,馳往務挺軍中,宣敕處斬。務挺夙有勇名,為突厥所畏憚,及聞他正法,宴飲相慶。還有夏州都督王方翼,由安西都護調任,亦應二十九回。與務挺職務相關,且系廢後王氏近親,亦逮捕下獄,流徙崖州,輾轉斃命。
  越年,武氏以敬業早平,復改元垂拱,仍遷庐陵王哲至房州。武氏年已周甲,華色未衰,脂粉釵環,未嘗少撤。自從高宗晚年,屢患風眩,不能與武氏常親枕席,武氏已鬱鬱寡歡,好容易待到駕崩,臨朝秉政,大權在握,一子廢黜,一子居住別殿,也似禁錮一般,文武百官,要殺便殺,沒一個敢行抗命,正是雌威大盛的時候,無如宮中少幾個面首,終究是玉漏沈沈,繡幃寂寂,驀然想起當年的馮小寶,下體過人,不亞嫪毒,與秦莊襄後私通。樂得叫他再入禁中,重圖歡會。應二十四回。史稱馮小寶賣藥洛陽,因千金公主以進。稗乘上謂武氏為尼時,已與有染,今從之。小寶當然應召,兩下兒都翻雨覆雲,不減當年情味,武氏遂想出一法,令他為白馬寺主,好借那超度祖宗的名目,往來宮掖,掩飾過去。且因他家世寒微,特命改姓為薛,與駙馬薛紹同族,令紹呼他為季父,何不直呼丈翁?又賜名懷義,寵賚甚優。身且不惜,遑問他物。宮廷內外,明知他是武氏的情夫,只因武氏凶燄滔天,怎敢非議?有幾個不顧廉恥的狗官,反極意趨承,向懷義乞憐。懷義起初尚稍知顧忌,後來漸漸驕恣,出入竟乘御馬,由宦官數人擁護,呵道揚鑣,威赫無比。居然是個天子。士民不及走避,便被鐵爪撾首,流血僕地。遇道士即令髡發,見朝貴即令下拜,甚至武承嗣武三思等,皆奔走馬前,執僮僕禮。就是對待姑夫,亦不過執子姪禮,何必降為廝僕。右台御史馮思勖,用法相繩,偶遇諸途,被懷義喝令侍役,毆擊幾死。獨溫國公蘇良嗣,繼劉仁軌後任,留守西京,武氏特召為左相,受職入朝。湊巧碰著薛懷義,勉強與他施禮,懷義竟不答拜,昂若無人。良嗣怒道:「何物禿奴,敢這般傲慢?」懷義驕肆已慣,怎肯忍耐,即與良嗣鬥起嘴來。良嗣竟命左右拖出懷義,並把他掌頰數十下,快哉快哉!氣得懷義火星透頂,急忙馳報武氏。偏武氏向他嬉笑道:「阿師只宜出入北門,若南衙系宰相往來,怎得相犯哩?」武氏畢竟聰明。這數句話,好似向懷義的禿頭上,澆了一碗冷水,淋得氣燄全消,只好自認晦氣,沒處報冤。武氏恐他再去闖禍,便托言懷義有巧思,使入宮營造,不得常出。補闕王求禮,未明武氏用意,反表請閹了懷義,免亂宮闈。看官!你想武氏肯從不肯從?含蓄得妙。
  又越年,武氏佯說歸政豫王,豫王倒也聰明,奉表固讓。武氏仍然臨朝,自思內行不正,恐宗室大臣,怨望不服,或致謀變,於是設立銅匭,令置都門,無論何人,統得告密,即將密奏投入匭中,飭心腹隨時取陳。如有遠方告密,且命地方有司,給馬供食,使詣東都,如密奏確鑿,即給官階,否則亦不問罪。看官試想!這種法制,創造出來,不特挾有私嫌的人,可以乘機報怨,就使與人無嫌,也樂得捕風捉影,借此博個好官兒。胡人索元禮,因告密被召,面對稱旨,立擢為游擊將軍,令他按問罪犯。元禮性最殘忍,推審一人,必誘罪犯扳引數十百人,輾轉牽連,積成冤獄。武氏反說他明乾,屢加賞賜。自己本是殘忍,所以同聲相應。尚書都事周興來俊臣等,紛起效尤,競尚羅織,興累遷至秋官侍郎,俊臣累遷至御史中丞,兩人皆養無賴數百名,專令告密,意中欲搆陷一人,輒使數處俱告,辭狀相同,立即捕逮,嚴刑拷訊,無不誣服。又撰羅織經數千言,作為秘本,所用刑具,也是特別製造,有定百脈,突地吼,死豬愁,求破家,反是實等名號,或用機捩轉獄犯手足,叫作鳳凰曬翅,或用物絆獄犯腰,引枷向前,叫作驢狗拔橛,或使犯人跪捧大枷,上置累甓,叫作仙人獻果,或使立高木上面,引枷尾向後,叫作玉女登梯,或懸石捶犯人首,或燒醋灌犯人鼻,或用鐵圈梏頭,外加木楔,甚至腦裂髓出,種種酷刑,不可勝舉,每訊囚犯,一聲梆響,械具畢陳,犯人不待上身,已經魂飛天外,始終是一條死路,還是隨口誣供,反得速死,省得熬受嚴刑。所以內外官民,視此三人,比虎狼還加厲害,大家重足屏息,不敢妄發一言。麟台正字陳子昂,目擊心傷,乃上疏諫阻,略云:
  今執事者疾徐敬業首亂倡禍,將息奸源,窮其黨與,遂使陛下大開詔獄,重設嚴刑,有跡涉嫌疑,辭相逮引,莫不窮捕考察,至有奸人熒惑,乘險相誣,糾告疑似,希圖爵賞,恐非伐罪弔人之意也。臣竊觀當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揚州構逆,殆有五旬,而海內晏然,纖塵不動。陛下不務玄默以救敝人,而反任威刑以失民望,臣愚闇昧,竊有大惑。伏見諸方告密,囚累百千輩,及其窮竟,百無一實。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使奸惡之黨,快意相仇,睚眥之嫌,即稱有密。一人被訟,百人滿獄。使者推捕,冠蓋如市。或謂陛下愛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寧所。
  臣聞隋之末代,天下猶平,楊玄感作亂,不逾月而敗。天下之弊,未至土崩。蒸民之心,猶望樂業。煬帝不悟,專行屠戮,大窮黨與,海內豪士,無不罹殃。遂至殺人如麻,流血成澤,天下靡然始思為亂,於是雄桀並起,而隋族亡矣。夫大獄一起,不能無濫,冤人吁嗟,感傷和氣,群生癘疫,水旱隨之。人既失業,則禍亂之心,怵然而生矣。古者明王重慎刑罰,蓋懼此也。昔漢武帝時,巫盅獄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宮闕,無辜被害者,以千萬數,宗廟幾覆,賴武帝得壺關三老書,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餘獄不論,天下以安。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伏願陛下念之!此奏亦鳴鳳朝陽,故特錄之。
  疏入不省。同三品劉褘之,見武氏所為不合,私語舍人賈大隱道:「太后既廢昏立明,何必再臨朝稱制,不如指日歸政,借安人心。」大隱陽為贊同,背地裡密白武氏。也是告密。武氏當然懷恨,嗣復有人誣告褘之受贓,又與許敬宗妾有私,遂命刺史王本立推鞫。本立宣敕示褘之,褘之道:「不經鳳閣鸞台,何名為敕?」武氏聞知此語,怒上加怒,竟令處死。褘之臨刑沐浴,自草謝表,立成數紙,仍然慷慨激昂,無一乞憐語。麟閣侍郎郭翰,太子文學周思鈞,見褘之表文,互相贊歎,不料又為武氏所聞,貶翰為巫州司馬,思鈞為播州司倉。將軍李孝逸,平亂有功,聲望日重,免不得語中失檢,武承嗣等誣他怨望,被黜為施州刺史。承嗣尚以為法未蔽辜,又捏造出數語來,謂孝逸自言名中有兔,兔系月中靈物,當為天下仰望,說得武氏又是滋疑。本擬將他誅死,還是記念前功,特令減死除名,流配儋州。孝逸竟病死貶所。太子舍人郝象賢,系故中書侍郎郝處俊孫,高宗時,處俊曾諫阻武氏攝政,忤武氏意,至是處俊已死,有人誣告象賢,說他私謀不軌,遂令周興推治。這位羅織深文的周侍郎,是個好殺人的魔星,遂任情妄讞,遽說象賢謀反屬實,應予族誅。象賢家人,當然惶急得很,爭向監察御史任玄殖處呼冤。玄殖替他剖辯,反為武氏所斥,先行免官,然後將象賢處斬。象賢臨刑,極口詆罵武氏,把她宮中的淫穢情狀,一古腦兒揚說出來,且奪市人薪柴,毆擊刑官。總是一死,樂得做個爽快。金吾兵上前攔阻,遂將象賢格死,武氏命支解遺骸,發象賢祖父墳塋,毀棺焚屍,家屬駢戮無遺。隨即定了一例,凡法官刑人,先用木丸塞住罪犯口中,免得胡言。
  武承嗣又使人鑿石為文,鎸就「聖母臨人,永昌帝業」八字,涂以赤色,令雍州人唐同泰齎獻,只說是得諸洛水。武氏大喜,親祀南郊,告謝昊天,且下敕當拜洛受瑞,稱石為天授聖圖,名洛水為永昌水,封洛水神為顯聖侯。自己先御明堂,朝百官,加號聖母神皇。封唐同泰為游擊將軍,唐同泰名字,恐亦由當時特取。命諸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等,於拜洛前十日,會集神都扈駕受圖。當時傳出一種謠言,謂:「武氏將謀革命,借了洛水受圖的名目,召集宗室,為屠戮計。」於是絳州刺史韓王元嘉,青州刺史霍王元軌,邢州刺史魯王靈夔,豫州刺史越王貞,注見前。及元嘉子通州刺史黃公譔,元軌子全州刺史江都王緒,靈夔子范陽王藹,貞子博州刺史瑯琊王沖,虢王鳳高祖庶子。子東莞公融等,俱心不自安,未敢遽行。黃公譔意欲先發,遂捏造庐陵王敕書,貽瑯琊王沖,內云:「朕遭幽縶,諸王應各發兵救我!」沖亦詐傳庐陵王密命,分告諸王,謂「神皇將移李氏社稷,轉授武氏。」一而募兵五千人,擬渡河取濟州,先擊武水。武水縣令郭務悌,忙遣人至鄰邑求援,莘縣令馬玄素,率兵千七百人,初欲中道邀沖,繼恐力不能敵,馳入武水,與務悌恊力拒守。沖進兵至武水城下,用草車塞城南門,縱火焚燒,擬乘火突入城中。不意火方發作,風反回撲,轉致火燒自身,只好麾兵急退。部將董玄寂私語兵士道:「王與國家交戰,跡同叛逆,所以不得天佑,反致逆風哩。」大眾聽了,越覺氣沮。及沖知玄寂有異志,將他斬首,眾心益離,紛紛溃去。只剩沖家僮數十人,尚隨左右,沖料不可成,還走博州,叩城欲入。門吏見他狼狽遁回,放入城闉,把他殺死。正欲傳首報功,適左金吾大將軍邱神勣,奉敕為清平道行軍總管,前來討亂。行至博州,官吏一律出迎,且持沖首以獻,那知神勣起了歹心,拔出佩刀,盡將官吏斲斃,且入城屠掠千餘家。看官道他是何意?原來是得了沖首,便欲爭功,索性將官吏殺盡,便好說他同行助逆,由自己剿平,好向武氏前報績去了。正是好計。
  越王貞聞沖起兵,父子相關,自然響應,也發兵出陷上蔡。武氏命左豹韜大將軍麴崇裕為中軍總管,內史岑長倩為後軍總管,張光輔為諸軍節度,統師十萬,往擊越王貞,未免小題大做。削貞父子屬籍,更姓虺氏。貞聞沖敗,惶恐的了不得,馳使告壽州刺史趙瓖,與商行止。瓖不敢發言,獨瓖妻常樂長公主,語來使道:「為我轉語越王,從前隋楊氏將篡周室,尉遲迴系是周甥,尚舉兵勤王,功雖不成,名留海內,今諸王皆先帝子,奈何不為社稷效忠?李氏已危若朝露,汝諸王不捨生取義,意將何待?大丈夫寧為忠義鬼,徒死亦何益呢!」語頗豪壯。來使還報越王貞,貞乃尚欲進兵,可巧新察令傅延慶,也募得勇士二千餘人,與貞相會。貞乃向眾宣言道:「瑯琊雖敗,魏相數州,有兵二十萬,朝夕可至,汝等不必懮慮!」遂發屬縣兵,共得五千,分為五營,令汝南縣丞裴守德為將,作為統轄,署九品以上官五百餘人。其實皆出自脅迫,沒有鬥志。惟守德與他同心,他因將愛女嫁給為妻,署官大將軍,每事與商。一面使道士及浮屠誦經,禱祝成功。左右及戰士,均給避兵符,謂有神效。愚若村媼,如何成事?忽報麴崇裕等將到豫州,距城只四十里了。他已嚇得面如土色,沒奈何遣愛婿裴守德,及少子規,領兵出戰,不到半日,兩人殺得大敗而回,兵士死亡過半。貞益大懼,閉閣自守,猛聽得鼓聲震天,料知外軍進逼,越急得形色倉皇,不知所措。守德等統束手無策。左右語貞道:「王豈可坐待戮辱?還請自行設法。」貞尋思無計,只得自去覓死,規亦自盡。守德及妻,一同隨死。子女及婿,同入鬼門關,黃泉路上,幸不寂寞了。城中無主,不戰自破。崇裕等入城後,檢得貞等屍骸,一並梟首,持報東都。
  武氏遂欲盡殺韓魯諸王,命監察御史蘇珦往查,有無通謀情事。珦查無實據,秉公復命。武氏一再詰問,珦抗言道:「太后承先朝付托,應以仁恕為心,諸王並未通同謀叛,如何強入逆案呢?」武氏被他一駁,倒也不便加責,只得溫顏與語道:「卿系大雅士,我當別有任使,此獄原不必用卿呢。」乃改令周興等覆驗。興即把「反是實」三字,復奏上去,遂收捕韓王元嘉、魯王靈夔、黃公譔及常樂長公主等,統至東都,迫令自殺。就是霍王元軌、江都王緒、東莞公融,亦坐與越王通謀,次第逮捕。緒與融駢首市曹。元軌防禦突厥,積有戰功,減死流黔州,載以檻車,行至陳倉,也竟暴卒。紀王慎素來膽怯,當瑯琊起兵時,檄告諸王,他獨拒絕。周興亦羅織入內,說他未曾告發,竟坐徙巴州,就道而死。濟州刺史薛顗,及弟薛緒,緒弟駙馬都尉薛紹,也坐與瑯琊王沖通謀,顗緒被誅。紹尚太平公主,貸他死罪,受杖百下,囚羈獄中,偏他禁不住痛楚,便即斃命。
  又遣右丞狄仁杰,出為豫州刺史,辦理亂後事宜。這位狄公仁杰,是唐朝有名的好官,他字懷英,系太原人氏,少時博通經籍,曾入京應試明經科,中途投宿逆旅,有孀婦乘夜私奔,堅拒不納,未曉即去。此事不載史傳,惟稗乘中有之。且記仁杰詩句云:「美色人間至樂春,我淫人婦婦淫人,色心若起思亡婦,遍體蛆鑽滅色心。」語太近俚,故不錄入,惟錄此事以示前型。既舉明經,迭任內外官職,皆有政聲,嗣為江南巡撫大使,焚毀淫祠一千七百餘所,獨留夏禹吳太伯季札伍員四祠,吳楚巫風,幾從此廓清。至入任文昌右丞,因豫州亂平,乃奉詔出為刺史。狄梁公為唐室砥柱,故敘述從詳。仁杰到了豫州,查問越王餘黨,統已由張光輔拘住,差不多有二三千人,不禁惻然道:「人命至重,怎可這般濫捕呢。」乃概令釋械,飛使密陳。大旨說是:「罪囚甚眾,實多詿誤,臣欲有所陳請,似為逆人申理,若緘默不言,又違陛下欽恤至意,所以拜表瀆陳,仰乞矜鑒」云云。旋接復旨,俱減死戍邊。先是仁杰曾任寧州刺史,留有德政碑,至流犯道出寧州,父老俱迎勞道:「我狄使君活汝麼?」相攜至德政碑下,且拜且哭,三日乃行,到流所亦為立碑。循吏榜樣。時張光輔尚駐豫州,部將多恃功強索,仁杰不應。光輔入部將讒言,詰責仁杰道:「刺史如何輕視元帥?」仁杰道:「作亂河南,只一越王貞,今一貞已死,難道萬貞復生麼?」光輔不解所謂,又復窮詰。仁杰道:「公率將士十萬,前來平亂,亂已平靖,渠魁受戮,公乃縱兵暴掠,欲殺降人為己功,豈非是一貞已死,萬貞復生?仁杰奉命來此,為民除害,恨不得上方斬馬劍,加置公頸,有甚麼怕死哩?」光輔張目不能答,及還東都,奏言仁杰不遜,因遷仁杰為復州刺史,轉徙洛州司馬。至光輔得罪,乃復擢為地官侍郎,事見後文。
  再說武氏因平定諸王,安然出巡,踐著拜洛受圖的舊約,嗣皇帝豫王旦,及太子成器等,一律隨行。內外文武百官,及四夷酋長,也都扈駕。沿途鸞衛儀仗,及各種雅樂,與所有珍寶,一古腦兒陳列出來,慢慢兒的逐隊進行。到了洛水岸上,已由當差的官吏,設起祭壇,備就黃幄,恭待那妖淫兇險的武太后,親臨主祭。鸞輿既至壇前,有無數宮娥采女,簇擁武氏下輿,但見她首戴冕旒,身服袞袍,居然是從來未有的女皇帝,徐步登壇。豫王旦與太子成器,隨行而上,廷臣夷酋等,左右分立壇下,香花繚繞,仙樂悠揚,當由武氏柔腰輕折,拜了三拜,隨後令豫王及太子,依次拜訖,再命宣祝官讀過祝文,乃將案前所供的瑞石,飭游擊將軍唐同泰,敬謹捧下,移置受圖亭內,舁還都中。武氏亦上輿而歸。這番巡幸,自唐興以來,算做第一次熱鬧。武氏又令薛懷義監造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共列三層,下層象四時方色,中層象十二辰,上為圓蓋,捧以九龍。上層象二十四氣,也設圓蓋,上施鐵鳳,高一丈,用黃金為飾,號為萬象神宮。又在明堂北面,築起天堂五級,中供夾紵大像。注見後文。大約登第三級,便已可俯瞰明堂了。工既竣,加封懷義為右威衛大將軍,兼梁國公。何不封他比翼王?越年正月朔日,大饗萬象神宮。武氏搢大珪,執鎮珪為初獻。嗣皇帝豫王旦亞獻,太子成器終獻。禮畢,由武氏高坐明堂,受百官四夷朝賀,即以垂拱五年,改為永昌元年,即中宗嗣聖六年。大赦天下,賜酺七日。小子有詩歎道:
  雌龍得勢竟猖狂,袞服居然御廟堂,
  獨怪男兒軀七尺,如何裙下效趨蹌?
  武氏經過這種舉動,便想篡唐,免不得又要殺人了。欲知後事,且看下回。  

  武氏之淫刑以逞,雖曰人事,豈非天命?周厲以監謗而亡,嬴秦有偶語棄市之刑,亦不數年而即滅,而武氏之令人告密,則尤過之,況內行不修,私幸懷義,外吏不擇,寵用索元禮周興來俊臣,如此淫惡,乃任其橫行無忌,天乎人乎?越王貞父子,一舉即亡,連坐者數十家,株累者數千人,而武氏則拜洛受圖,築堂受賀,傾萬民之財力,張一己之淫威,人力或不足以勝之,而天道豈果無知耶?吾閱此回,不禁為之慨然曰:「是果唐祖若宗漁色之報也,豈非天哉?
  豈非天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4
發表於 2015-10-13 08:59: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回     武則天革命稱尊 狄仁杰奉制出獄



  卻說武氏自拜洛受圖後,遂想篡奪唐室,自稱皇帝,武承嗣慫慂尤力,於是諸武相繼攬權。直臣如蘇良嗣等,已經罷去,索元禮周興來俊臣,及其餘酷吏,統依附諸武,專伺宗室及大臣,遇有嫌疑可指,即誣他謀反,次第捕戮。總計武氏改元永昌,至次年改元天授,相距不過年餘,所殺唐宗及唐臣,幾乎不可勝紀,最著名的表述如下:
  唐宗以被殺之先後為次。
  汝南郡王瑋 鄱陽郡公諲 廣漢郡公謐 汶山郡公蓁零陵郡王俊 東平王續 廣都郡公璹 嗣恒山郡王厥 嗣鄭王璥 嗣滕王修琦父即元嬰,已歿。 豫章郡王亶父即舒王元名亦坐流致死。 澤王上金 許王素節及子璟,餘子瑛琪琬瓚瑒瑗七人,為天授紀元後所殺。南安郡王穎 鄅國公昭以上皆高祖太宗支派。宗室李直 李敞 李然 李勛 李策 李越 李黯 李玄 李英 李志業 李知言 李玄貞
  唐臣次序同前。
  御史大夫騫味道 天官侍郎鄧玄挺 內史張光輔 洛州司馬弓嗣業 洛陽令張嗣明 陝州刺史郭正一 相州刺史弓志元 蒲州刺史弓彭祖 尚方監王令基 同平章事魏玄同 夏官侍郎崔詧 彭州長史劉易從 梁州都督李光誼 陝州刺史劉延景 右武衛大將軍黑齒常之 右鷹揚將軍趙懷節 辰州刺史劉景先 地官尚書王本立 春官尚書范履冰 勝州都督王安仁 汴州刺史柳明肅 太常丞蘇踐言 曾江縣令白令言 太子少保納言裴居道 將軍阿思那惠 尚書右丞張行廉 泰州刺史杜儒童 秋官尚書張楚金 麟台郎裴望及弟司膳丞璉。
  以上被殺諸人,所有家屬,俱流徙極邊。且因周書有《武成》一篇,與自己武姓相合,目為符讖,乃令遵用周正,特改永昌元年十一月為正月,十二月為臘月,夏歷正月為一月,稱年為載,改元載初,牽合無理。封周漢後為二王,虞夏殷後為三恪,撤除唐宗室屬籍,召用宗秦客為鳳閣侍郎。秦客系武氏從姊子,具有小智,受職後日侍宮中,與武氏同改造十二字,由小子錄述出來。
  照為曌,亦作曌。天為丙,地為埊,日為■,月為囝,星為○,君為■,臣為■,人為玍,載為■,年為■,正為缶。毫無道理,適同兒戲。
  武氏自名為曌,或亦作曌,改詔書為制書,晉授薛懷義輔國大將軍,封鄂國公。懷義多聚無賴少年,度為僧徒,橫行都中,人莫敢言。有僧法明,杜撰《大雲經》四卷,奏達闕下,內言武氏乃彌勒佛下生,應代唐為閻浮提主。釋氏以人世為閻浮提。武氏甚喜,頒行天下,旋敕兩京諸州,建寺珍藏。侍御史傅遊藝,竟率關中百姓九百餘人,詣闕上表,請武氏自為皇帝,改國號周,賜嗣皇帝武姓。武氏佯為不許,卻擢遊藝為給事中。既而百官宗戚,遠近百姓,四夷酋長,沙門道士,合六萬餘人,聯名上表,願如遊藝所請。不知如何賣囑出來?嗣皇帝豫王旦,亦自乞賜姓武氏。為求生計,不得不爾。群臣復上言鳳皇來儀,自明堂飛入上陽宮,還集左台桐樹,良久方去﹔又有赤雀數萬集朝堂,彷彿搗鬼。應請太后即日為帝,以應符命等語。武氏乃下制許可,易唐為周,旗幟尚赤,親御則天樓,大赦天下,改元天授。即嗣聖七年。當由群臣加上尊號,稱為神聖皇帝。降嗣皇帝旦為皇嗣,賜姓武氏,皇太子成器為皇太孫。比新莽之篡漢,還要容易。一座唐室江山,竟輕輕的移入老淫婦手中,巾幗竟奪鬚眉,釵環變成弁冕,這真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次的大變。就是漢朝的呂雉,晉朝的賈南風,也都應退避三舍哩。大筆淋漓。
  過了五日,立武氏七廟於神都,追尊周文王為始祖文皇帝,妣姒氏為文定皇后,文王後妃,也想不到有此遠代孝女。四十代祖平王少子武,為睿祖康皇帝,妣姜氏為康惠皇后,魯國公武克已,已追贈太原靖王,至是尊為成皇帝,號稱嚴祖,妣為成莊皇后,北平郡王武居常,已追贈趙肅恭王,至是尊為章敬皇帝,號稱肅祖,妣為章敬皇后,金城郡王武儉,已追贈魏義康王,至是尊為昭安皇帝,號稱烈祖,妣為昭安皇后,太原郡王武華,已追贈周安成王,至是尊為文穆皇帝,號稱顯祖,妣為文穆皇后,魏王武士彠,已追贈忠孝太皇,至是尊為孝明高皇帝,號稱太祖,妣為孝明高皇后,罷唐宗廟為享德廟,只祀高祖以下三室,餘但廢享。冬至祀上帝於萬象神宮,以始祖及考妣配饗,百神從祀,封武承嗣為魏王,武三思為梁王,武攸寧為建昌王,武士彠兄孫攸歸重規載德攸暨懿宗嗣宗攸宜攸望攸緒攸止,皆為郡王,諸姑姊為長公主。
  改並州文水縣為武興縣,比漢豐沛,百姓世世免役。
  武氏以親族鄉鄰,均得沾恩,獨受女太平公主,尚屬向隅,未免缺典,遂加封食邑三千戶。公主並無喜色,亦未表謝,武氏料她新亡駙馬,怏怏失望,薛紹囚死見前回。乃擬另為擇偶,俾得新歡,湊巧武承嗣喪妻,因欲嫁公主為繼室,已有成議,偏是公主不願,仍無歡容。武氏不得已令她自擇,公主竟靦然道:「欲兒改適武氏,除非武攸暨不可。」想是承嗣面貌,不及攸暨。武氏道:「攸暨自有妻室,難道兒願作妾麼?」公主微笑道:「陛下為天下主,兒為陛下女,奈何與人作妾?但富貴易妻,也是常事,只教陛下一言,就玉成了。」武氏點頭應允,便召入武攸暨,與商易妻事。偏攸暨素憚閫威,一時不敢承認,惹得武氏懊恨起來,竟爾放出辣手,潛令人毒死攸暨妻室。那時攸暨放心安膽,好娶這太平公主。公主也歡歡喜喜的,嫁與攸暨,婚儀不減當年,璧人依然好合,無怨無曠,各得其所了。攸暨得此寵女,閫威必且加倍,我為彼懼。武氏又令司賓卿史務滋為納言,鳳閣侍郎宗秦客為檢校內史,給事中傅遊藝為鸞台侍郎平章事,秦客潛勸武氏革命,所以得任內史。遊藝入朝才期年,歷衣青綠朱紫,時人稱他為四時官宦。且與內史岑長倩,左玉鈐衛大將軍張虔勖,左金吾大將軍邱神勣,侍御史來子珣等,並得賜姓為武。既而宗秦客以受贓被黜,邱神勣史務滋張虔勖傅遊藝,皆陸續得罪,依次受誅。周興已進任文昌右丞,被人告密,說他與神勣同謀,武氏即命來俊臣鞫治。俊臣方與興對食,接閱制敕,便語興道:「朝廷命我鞫一罪犯,只恐罪犯未肯實供,如何是好?」興答道:「這有甚麼難處?若取一大甕,四週用炭燒著,令罪犯坐入甕中,不怕他不供認哩。」俊臣乃索大甕,焙炭如興言,然後起座告興道:「有內狀鞫君,請君入甕!」說著即將制敕付示周興,興不待閱畢,便已惶恐服罪。武氏加外俯原,但流興至嶺南,途中為仇家所殺。索元禮殘酷,比興尤甚,旋亦伏誅。
  也有此日。
  是時唐朝宗室,誅黜殆盡,連故太子賢遺下三子,如義豐王光順,及弟守禮守義,俱幽禁宮中,就是豫王諸子,除太子成器外,亦只准在宮內居住,不得外出。表面上卻賜他武姓,算作親昵的樣子,暗中實防他為變,實行監守。鳳閣舍人張嘉福,竟圖討好,陰嗾洛陽人王慶之等數百人,上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內史岑長倩,已升任右相,極端排斥,謂皇嗣現在東宮,不應再有此議,因表請下制切責。武氏遲疑未決,召問地官尚書同平章事格輔元。輔元所對,與長倩同。武承嗣久伺儲位,聞兩人不肯贊成,大為拂意,遂囑令納言歐陽通,誣劾兩人逆狀。歐陽通不肯誣奏,他又使私人告密,自己入宮進讒。於是岑格兩人,被逮下獄。問官便是來俊臣,把長倩子也拘捕了來,誘他引入歐陽通。通明知不從承嗣,致有此累,對簿時侃侃辯論,毫不少屈。俊臣倚勢作威,施以酷刑,五毒備至,通始終不肯誣服。俊臣竟捏造供詞,說與長倩輔元,共同謀反,冤冤枉枉的殺死三人。武氏又召王慶之入問道:「皇嗣我子,奈何廢置?」慶之答道:「古人有云:『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今陛下既登大寶,尚以李氏為嗣,臣實未解。」武氏道:「汝且退去,待朕細思!」慶之伏地哀請,不肯即去。武氏乃賜給印紙,並面囑道:「汝欲見朕,可將此紙作為門證,門吏自不敢阻難了。」慶之乃叩首而出。承嗣因未得如願,屢嗾慶之入請,慶之也願為走狗,日日入宮求見。武氏未免惹厭,且默思易嗣一層,事關重大,究竟不宜速行,因復召鳳閣侍郎李昭德入商。昭德笑道:「天皇為陛下夫,皇嗣為陛下子,陛下身有天下,當傳與子孫,為萬世業,奈何以姪為嗣?從古以來,可有姪為天子,為姑立廟麼?且陛下受天皇顧托,若以天下與承嗣,天皇便無從血食了。」這一席話,將武氏揭破迷團,遂令昭德出阻慶之,不許入見,且賜給昭德一杖,令他攆逐。昭德持杖出來,正值慶之昂然而入,自來尋死。當被昭德一把抓住,拖出門外,揚言語朝士道:「此賊欲廢我皇嗣,立武承嗣,我已奉敕給杖,撲殺此賊。」言已,即將杖交給朝士,令毆慶之。朝士正恨他滋鬧,樂得擺佈,立刻將慶之拖倒,先擇他不致命處,毆了數百下,待他耳目中都已出血,乃再加數下,了結性命。受人嗾使者其聽之!
  武氏命武攸寧為納言,起狄仁杰為地官侍郎同平章事。仁杰正色立朝,不肯諂事諸武,還有鸞台侍郎同平章事樂黑晦,及右衛將軍李安靜,也與仁杰一般剛正,同為諸武所嫉視。諸武又嗾令來俊臣,暗地搆陷,俊臣因仁杰方得向用,一時扳他不倒,獨安靜當武氏革命時,未肯聯名勸進,乃即上書訐他謀反,並言思晦與安靜友善,未免同謀,武氏最恨這謀反二字,便令俊臣嚴訊。安靜朗聲道:「我乃唐室老臣,欲殺就殺,若問謀反,實無可對。」思晦也抗詞不撓,當由俊臣指為實證,一道制敕,又將兩人送入冥途。武氏反自謂如意,竟於天授二年冬季,改次年為如意元年。嗣又因二齒重生,復改如意為長壽。即嗣皇九年。
  先是武氏嘗遣使存撫四方,留意選舉,至此因改元加恩,引見存撫使所舉人物,無論賢愚,悉加擢用。上等試用鳳閣舍人及給事中,次等試用員外郎侍御史,及補闕拾遺校書郎,時人作詩嘲笑道:「補闕連車載,拾遺平斗量。欋讀若瞿,杷也。推侍御史,碗脫校書郎。」有舉人沈全交復續二語道:「曲心存撫使,瞇目聖神皇。」御史紀先知聞全交續詩,遂劾他誹謗朝政,請杖示朝堂。好算先知。武氏笑道:「但使卿等未嘗濫選,何恤人言?」武氏所忌,只有反案,餘固不論。竟釋置不問。未幾,有制敕頒下,授郭霸為監察御史,當時又傳出一種笑柄,叫做四其御史,或竟叫他吃屎御史。看官道是何因?霸前為寧陵丞,聞徐敬業起兵,自請往軍前效力,有誓抽其筋,食其肉,飲其血,絕其髓等語,因此稱為四其御史,中丞魏元忠遇疾,霸前往探問,私嘗元忠糞,佯作喜色道:「病人糞甘可懮,今系苦味,可保無虞。」元忠雖未面責,心中嘗恨他不情,病癒後,輒舉以告人,因此又叫做吃屎御史。《唐書》作弘霸,《通鑑》作霸。霸系同安人,如何有越勾踐遺風。武氏但喜他善諛,不管甚麼卑鄙行為,所以他也得加官進祿了。
  話體敘煩,且說來俊臣承諸武命,一意的讒構良臣。既已害死樂李兩人,遂想連及狄仁杰,平白地興起波瀾,將仁杰攔入逆案,並將同平章事任知古裴行本,司農卿裴宣禮,左丞盧獻,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一並羅織進去,狠狠的上了一疏,且請武氏降敕,有一問即承,罪得減死等語。武氏本深信俊臣,當然准奏,遂拘仁杰等下獄,由俊臣審訊。先詰仁杰謀反狀,仁杰從容道:「大周革命,萬物維新,唐室舊臣,甘從誅戮,反是實。」妙語。俊臣不禁微笑道:「好一個硬頭官,實言不諱,免得動刑。」至問及任知古等,知古等也自知必死,答語與仁杰相符。惟魏元忠辨了數語,俊臣不復加訊,概令還系獄中。判官王德壽,入獄探視仁杰,勸他引入平章事楊執柔,當可免死。想是與執柔有隙。仁杰厲聲道:「皇天後土,可表忠忱,奈何使仁杰扳誣好人呢?」說至此,即用首觸柱,血流被面,慌得德壽連忙搖手,再三婉謝,並囑獄吏好生看待,方轉身出去。你也只有此膽麼?仁杰因守吏少寬,乃裂衣齧指,血書冤狀,置入棉衣中。次日,德壽又來看視,仁杰語德壽道:「天時方熱,我有棉衣一襲,請飭屬吏轉授家人,撤去棉絮。」德壽允諾,即令獄卒持付仁杰家,仁杰子光遠,撤棉得帛書,遂叩閽告變,因得召見。武氏得了帛書,乃召問俊臣。俊臣給武氏道:「仁杰等下獄,臣未嘗褫他巾帶,寢處很是安適,如果問心無愧,怎肯自供謀反哩?」武氏道:「全案人犯,已俱供認嗎?」俊臣道:「只有魏元忠尚未實供。」武氏道:「須再令問官審明,免得枉屈。」俊臣唯唯而退。
  當下令侍御史侯思止復訊,他人不問,單問魏元忠。元忠仍然力辯,思止命將元忠倒掛起來。元忠道:「我生得薄命,譬如騎驢遭墜,足■蹬上,為驢所曳哩。」思止益怒,欲改用酷刑。元忠道:「侯思止你若要魏元忠頭,盡管截取,若要元忠自供謀反,任你甚麼拷打,我元忠卻不便承認呢。」正說著,忽由通事舍人周綝到來,說是奉制勘視犯人。思止乃停止刑訊,忙遣心腹報知俊臣。俊臣急給仁杰等冠帶,令見欽使。待周綝到了獄中,略略顧視,不發一言。俊臣即詐造仁杰等謝死表,令綝持還報命。
  適值樂思晦子沒入掖廷,年才九齡,生得眉目清秀,姿性聰明,偶為武氏所見,召問姓名。他卻從容跪奏道:「臣父樂思晦,得罪受誅,臣家已破,可惜陛下英明,國家大法,為來俊臣等所欺弄,陛下不信臣言,乞擇朝右忠臣,素經陛下信任,但令俊臣推訊起來,沒一個不是叛黨了。」想是狄仁杰等命不該死,所以有此慧童。武氏道:「偌大的孩兒,倒也識得來俊臣麼?」乃命他暫退,一面飭內侍至制獄中,宣入仁杰等人。仁杰等入謁武氏,行過臣禮,一齊呼冤。武氏道:「卿等果有冤誣,為何前時自供反狀?」仁杰慨然道:「若非自承反狀,早被搒死,哪得重見天日呢?」武氏又問道:「為何復作謝死表?」仁杰等齊聲道:「臣等並無此事。」武氏令左右取表給示,經仁杰等審視,便道:「這似判官王德壽手筆,臣等筆跡,無一相同,可見得是捏造了。」武氏不覺點首,便放他七人還家。七人謝恩退歸,為武承嗣所見,忙入白武氏道:「七人已有反意,陛下何故釋放?」武氏道:「得饒人處且饒人,況叛跡未露,何必濫殺大臣。」承嗣尚欲請武氏窮治,武氏道:「王言無反汗,你可知道嗎?」承嗣不能固爭,乃怏怏趨出,密囑台官等聯名上奏,請誅仁杰等七人。台官不敢不依,草就了一篇模稜兩可的文字,呈將進去,獨侍御史霍可獻,系裴宣禮的外甥,竟伏闕面陳道:「陛下不殺裴宣禮,臣情願效死階前。」說著,竟首觸殿階,流血沾地,為了區區爵祿,竟甘心殺舅,且撞頭出血,置父母遺體於不顧,富貴之惑人,一至於此。俊臣又奏稱行本罪重,不可不誅。秋官郎中徐有功,看不過去,獨挺身出奏道:「陛下有好生大德,俊臣等不能順美,反欲勸陛下為暴主,究是何意?請陛下明察!」武氏乃宣諭道:「卿等不必廷爭,朕自有折衷辦法呢。」言畢退朝,大眾散歸。是夕頒制,貶狄仁杰為彭澤令,任知古為江夏令,裴宣禮為彝陵令,魏元忠為涪陵令,盧獻為西鄉令,流裴行本李嗣真至嶺南。小子有詩歎道:
  羅織經成可奈何,冤沈制獄罪囚多。
  僅留七族更生慶,尚謫遐方受劫磨。
  七人遭黜,諸武稍稍泄忿,不意過了數日,武承嗣竟奉命罷相,這真是出人意表了。究竟承嗣為何罷相,且看下回表明。  

  欲篡唐室,不得不殺人,此武氏之本意,故殺人最多,幾乎不可殫述。本回列作二表,省卻無數筆墨,此即執要馭煩之旨,而於武氏革命時之舉動,卻詳載無遺,嫉其篡奪之惡也。欲安諸武,又不得不殺人,此非全出武氏本意,而武承嗣實為主動,故殺人雖多,究不若前時之甚。本回特歸罪承嗣,所有被殺諸人,亦備述其冤誣之由來,可詳則詳,不必從略,至若狄仁杰等一案,尤加意演述,幸其得免於死,為唐室少留一脈也。作者於下筆時,俱有斟酌,正非隨手掇拾者所得比爾。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5
發表於 2015-10-13 08:59: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回     安金藏剖心明信 僧懷義稔惡受誅



  卻說武承嗣是武氏愛姪,受封魏王,職任左相,端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唐朝宗室,及內外文武百官,好幾多人為他所害,他還想捽去豫王,入為太子,不料反接到制敕,竟把他的左相重任,撤消了去。他也不識何因,及探問武氏左右,方知是由侍郎李昭德攛掇出來,不由的大怒道:「昭德昭德!你敢在虎頭上搔癢麼?我總要你死無葬地。」伏下文昭德被殺事。正恨語間,忽又聞昭德已升授同平章事,越覺忍耐不住,竟出門上馬,跑進宮中去了。原來昭德籍隸長安,素性剛毅,自入拜侍郎,杖死王慶之後,見前回。頗得武氏信任,屢與商議國政。昭德乘間密陳道:「魏王承嗣,權勢太重,應加裁制為是。」武氏道:「承嗣是朕姪兒,所以特加重任。」昭德道:「姑姪雖親,究竟不及父子,子尚有弒父等情,況姑姪呢?今承嗣位居親王,又兼首相,權等人主,恐陛下未必久安天位了。」武氏不覺瞿然道:「朕未曾慮及此著,卿言也有可彩哩。」遂親下手諭,罷承嗣左相職,接連就令昭德同平章事。承嗣忿忿的跑至宮門,下馬入宮,求見武氏。武氏傳入,問他來意。承嗣道:「陛下命臣免相,使臣得卸仔肩,臣不勝感幸。但昭德黨同伐異,好肆排擊,此人若參政柄,定致變亂,陛下應亟行貶黜,免得貽懮。」武氏正色道:「我任昭德,才得安眠,他能為我代勞,奈何勸我貶黜呢?」承嗣再欲有言,武氏又搖首道:「汝不必多說,我自有主見。」說罷,拂袖逕入。承嗣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悶悶而回。勢不可恃,若乘此急流勇退,亦可免異日赤族之禍。昭德入秉政權,裁抑酷吏,不遺餘力,且禁吏民妄言祥瑞。或獻入白石一方,中有赤文,昭德問道:「此石有何異征,敢來妄獻?」來人答道:「因此石具有赤心,與他石不同,故此上呈。」昭德怒道:「此石赤心,他石都要造反麼?」駁得好。說得左右僚吏,一齊解頤,昭德即舉石擲出,並叱逐來人。未幾,又有襄州人胡慶,用丹漆寫著龜腹,有「天子萬萬年」五字,亦齎陳闕下。足為烏龜皇帝之兆。昭德冷笑道:「又來欺我麼?」遂取龜過來,用刀一刮,滅盡字跡,因奏請將胡慶加罪。武氏道:「小民無知,心實不惡,可饒他去罷!」自己也是心虛。補闕朱敬則,及侍御史周矩,趁著昭德參政的時候,均上書奏請緩刑,武氏也頗嘉納。監察御史嚴善思,正直敢言,嘗因告密風盛,引為深恨,亦上疏規諫。武氏遂命他按問,他秉公訊鞫,所有告密事件,多是虛誣,共查出八百五十餘人,悉令抵罪。羅織經從此失效,羅織黨也從此少衰。來俊臣恨他破法,陰與侍御史侯思止王弘義等,搆陷善思,坐流驩州。李昭德代為營解,武氏亦知善思受冤,乃復召為渾儀監丞。旋有制禁人間藏錦,侯思止違禁私藏,被昭德察覺,杖死朝堂。思止目不識丁,由告密得官,本授為游擊將軍,他獨面白武氏,求為御史,武氏語思止道:「卿不識字,奈何作御史?」思止答道:「獬豸何嘗識字,不過能觸邪呢。」武氏心喜,乃令官侍御史。受職後與來俊臣等,共同羅織,貽害吏民,及被昭德杖斃,遠近稱快。惟俊臣等失一爪牙,恨不得撲殺昭德,借報私仇,奈一時不能逞願,只好勉強含忍。
  武承嗣更怏怏失望,日夜謀去皇嗣,密囑武氏寵婢團兒,入譖豫王妃劉氏,及德妃竇氏,即玄宗隆基生母。私挾巫盅,咒詛乘輿。武氏信此為真,俟二妃入朝,竟一律殺死,連屍骨都沒有著落。可憐豫王旦只背地拭淚,一句兒不敢多言。尚方監裴匪躬,及內常侍范雲仙,私謁豫王,又有人告知武氏,俱被腰斬。自是公卿以下,皆不得見豫王。武承嗣又囑團兒諸人,密告豫王隱蓄異圖,武氏即命來俊臣推治,把豫王平日侍役,都拿至法庭。俊臣堂皇高坐,備列刑具,才拍一聲驚堂木,已令人毛髮森豎,不寒而慄。起初尚齊跪案前,均替豫王辯冤,怎禁得俊臣虎威,刑杖交加,或被笞,或被撲,或被夾,或被拶,不消半個時辰,已害得滿庭人犯,血肉橫飛,奄奄一息。俊臣尚再三迫脅,喝令供認,大眾已不勝楚毒,沒奈何自稱願供,案上即有數紙擲下,給大眾拾寫。突有一人闖入法庭,大呼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皇嗣未嘗謀反,奈何硬說他反哩。我是一個樂工,本不敢與聞此事,但事關社稷,怎能不辯?我願剖心出示,替皇嗣表明真跡。」說至此,即解衣露胸,取出亮晃晃的小刀,向胸前縱橫一划,頓時鮮血直噴,暈倒地上,不省人事。賴有此人。俊臣望將出去,見他血漬滿庭,僵臥不動,也未免心驚起來,慌忙下座出視,已是洞胸露腑,五臟皆見。即令左右撫他口鼻,尚有微微呼吸,似覺一息尚存,正思把他處治,已有宮監到來,傳武氏命,令飭役舁他入宮。俊臣不敢違慢,便命二人舁著,隨宮監同去,自己亦退堂停訊。暫將全案人犯,暫羈獄中,武氏因案情重大,預著人探察法堂,及聞有人剖心明冤,立命舁入,親自驗視,果然奏報不虛,乃急傳御醫入治。御醫沈南璆等,悉心診視,謂尚可施救,不致傷生。當下移入靜室,由數醫官運動妙手,先將五臟安置原處,然後用桑皮線縫好裂痕,外敷良藥,令得生肌長肉,好容易調治竟夕,待至次日黎明,方見他口眼活動,漸漸有些甦醒轉來,再灌以參湯,進以大劑,才覺一條性命,僥倖保全。御醫復奏武氏,謂已無妨。武氏復親身臨視,因他身子尚不能動彈,概令免禮,但問他姓氏籍貫。他已少有知覺,硬撐了一聲道:「臣是太常樂工長安人安金藏。」如聞其聲,如見其人,一語抵人千百。言已泣下。武氏也不覺黯然道:「我有子不能自明,累汝至此,汝真是一個忠臣了。」乃令他靜養,並派役服侍,返入內殿,囑內侍傳諭俊臣,將豫王左右侍役,盡行釋放。一場大獄,才算冰消。
  越年為長壽三年,武承嗣召集二萬六千餘人,上武氏尊號,稱為越古金輪聖神皇帝。武氏最喜人諛,自然准請。又御則天樓受尊號,改元延載,免不得大饗宗廟,遍宴群臣,忙亂了好幾日。武氏尚饒餘興,帶同承嗣三思,及太平公主等,往游後苑,此時尚值初春,餘寒未退,各種花木,雖已生有枝葉,或已含蕊,尚未開放,沒有甚麼豔景。武氏道:「這數日天氣晴和,為甚麼花尚未開哩?」承嗣道:「時尚未至。」說到「至」字,三思即湊入道:「想尚未接御敕,不敢遽開,若陛下降制催花,花神也應聽命哩。」承嗣道:「恐怕未必。」武氏也為默然。偏太平公主敢作敢言,更上前婉奏道:「聖德覃敷,百神效順,怎見得不能驟開?但請陛下降了慈諭,總有幾株開放哩。」武氏經此一說,也不覺生了奇想,便命侍從取過紙筆,自題一詩云:「明早游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鬚連夜發,莫待曉風吹。」這四句就作為制敕,遞與太平公主。公主揀那花蕊最多的向陽樹上,令待從移取高梯,齎敕上登,懸掛樹梢,然後隨了武氏,又玩賞一回,方才回宮。越宿起來,公主即遣侍女探視,返報上苑群花,果已開放。喜得公主心花怒開,匆匆梳洗,即往報武氏。武氏也欣然道:「果有此事麼?」當下傳令免朝,飭王公大臣,侍宴後苑。待至午牌已近,乃啟駕臨幸,到了苑中,百官俱已鵠候,排班慶賀。武氏格外心歡,四面一瞧,果有好幾處花枝,向日吐葩,紅白相間,也自以為花神效命,萬匯含芳,更兼武三思太平公主,及王公大臣等,爭獻諛詞,引得這位老淫嫗,眉飛色舞,笑逐顏開,此事不見正史,惟稗史中偶載及此,但初春天氣,風日晴和,也應有數樹開花,筆下演述,亦極得分寸,不涉張皇。當下開筵歡飲,列坐傳觴,酒至半酣,命內侍查明花名,一一報聞,約報至數十種,武氏忽問道:「牡丹花開未?」這一句問將過去,轉令查報花名的內侍,噎住了喉,不敢發聲。武氏又問道:「尚未開麼?」內侍只好應了一聲「是」字。武氏竟轉喜為怒道:「此花不中抬舉,快與朕劚移苑外,貶謫洛陽。」內侍奉諭,傳旨園官,園官即將園中所植牡丹,悉數移出,散種野外。嗣是牡丹花改稱洛陽花。語見《事物紀原》。
  武氏宴畢還宮,心下還帶著三分不足,不似開宴時的滿面喜容。三思卻又想出一法,召集四夷酋長,請鑄銅鐵為天樞,銘刻武氏功德,豎立端門外面。武氏准奏,即令姚璹為督作使,大聚銅鐵,鑄冶起來。諸胡集錢至百萬億,購辦銅鐵,尚嫌不敷,乃更彩斂民間農器,湊成二百萬斤,方得敷用。天樞形狀似柱,高一百五尺,逕十二尺,共有八面,環以銅龍,負以銅獸,柱巔制一雲蓋,蓋上有四蛟,捧一大珠,這番工作,越年始成。三思作文,大旨在黜唐頌周,武氏自署名號,叫作大周萬國頌德天樞,一並鎸刻柱上。又將群臣蕃酋的名氏,亦附入下面,這也是千古未有的特色呢。以有用之銅鐵,作無用之柱腳,實是呆鳥。
  是年八月,梨花盛開,免不得有人稱瑞。武氏也以為瑞征,御殿時籠在袖中,取示廷臣。大眾又是稱賀。獨同平章事杜景佺伏奏道:「目下已值仲秋,草木黃落,不意此花獨榮,陰陽失序,咎在臣等。」滿廷都是佞臣,獨景佺有此正論,恐亦與梨花相同。武氏聞言,未免愕然,半晌才道:「卿算有宰相才。」語畢退朝。會李昭德奏劾王弘義,坐流瓊州,弘義行至中途,詐稱奉敕追還,返道漢北,為昭德所聞,忙令侍御史胡元禮往驗,察出詐謀,立刻杖斃。來俊臣亦坐貪淫罪,貶為同州參軍,急得諸武不知所措,忙運動鳳閣鸞台,你一疏,我一奏,說得昭德非常專恣,不由武氏不動起疑來。可巧突厥寇邊,遂調昭德為行軍長史,隨著朔方道大總管,率領契苾明曹仁師沙吒忠義等十八將軍,往御突厥。
  突厥阿史那骨祿等,常侵邊境,前由程務挺黑齒常之兩人,相繼防禦,始終不敢深入,至兩人被戮,防邊無人,骨篤祿出入無忌,只因年老多疾,所以一出即歸。延載元年,骨篤祿病死,弟默啜頗有勇略,即自立為可汗,率眾寇靈州。武氏卻用了一個匪夷所思的人物,出為行軍大總管,初令轄新平道,繼令轄代北道,旋復令轄朔方道。看官道是何人?原來是輔國大將軍鄂國公薛懷義。真是奇極。備述官銜,越覺挖苦。懷義是個禿奴,曉得什麼兵法?只因與武氏是老姘頭,乃得仰沐榮封。且武氏非彼不歡,如何調他統軍?肉戰則可,兵戰其可平?說來又有一段隱情,表明後方可知曉。懷義受封鄂國公,越發驕橫,所有平時用費,概得向庫中支取,不加限制。竟有惟王不會之遺規。他卻想出一種巧思,每月開一無遮會,召集善男信女,大會寺中,見有恣色的婦人,就留住禪房,任情取樂。婦女信佛者其聽之!都人統畏他勢燄,就是妻女被淫,也只好忍氣吞聲,不敢過問。他又募度壯僧數千人,作為幫手,這種壯僧,也不安本分,無非是彩花問柳,倚翠偎紅,所以洛陽女兒,已不知被他蹧蹋若干。懷義日在寺中,與僧眾肉身說法,還有何心入宮應卯?武氏傳召,時常托詞不赴,十次中不過應酬三四次,累得武氏慾火難熬,別尋一個主顧,便是御醫沈南璆。南璆房術,不讓懷義,武氏恰也歡慰,但恐懷義在外闖禍,且聞他僧徒多系力士,索性借禦寇為名,令他率眾北征,若得戰勝,原不愧為知人,否則令他師徒斃敵,也好杜絕後患。揭出武氏心計,發前人所未發。偏是懷義交運,一經出師,胡虜便退。此次武氏疑忌李昭德,令他為行軍長史,又命一個同平章事蘇味道,做了行軍司馬,陪著昭德,掩飾人目,一面令懷義格外得意,連朝廷宰相,都受他節制,或肯不顧存亡,前去效死。怎奈天下事往往出人所料,懷義未到朔方,突厥兵又復退去。那時懷義自然折回,沿途與昭德議事,屢有齟齬,還都後也奏稱昭德恣肆,竟貶昭德為南賓尉。嗣又因杜景佺等,附會昭德,不能匡正,也將他貶徙遠州。無非由梨花一奏所致,可見前時稱為相才,實是一句譏諷語。懷義曾造夾紵大像,留供天堂,像高九百尺,鼻如千斛船,小指中容數十人並坐。夾紵漆成,異常精采。應三十一回。至是為風所摧,由武氏令懷義重修。懷義又支取庫銀數百萬兩,督工趕築,忙碌了兩三月,才得修復原狀,因入宮復旨。武氏只淡淡的答了「知道」二字。懷義見武氏沒甚興彩,也即退出,默思從前何等親昵,今自班師以後,修造大像,已歷十旬左右,從未經過召幸,此中定是有人庖代,所以這般疏淡﹔乃私下訪問宮人,宮人都受武氏密囑,未敢通風,因此也探聽不出。左思右想,得了一策,特請在朝堂開設無遮會,經武氏批准,即潛在朝堂下面,掘地為坑,深約數丈,埋著許多紙糊殿閣,泥塑佛像,至開會時,乃從坑中引上,對著大眾,但說從地中湧出,預兆禎祥。又密取牛血,畫一大像頭顱,高二百尺,但捏稱是刺諸膝上,得血繪成。以己比牛,也沒甚榮耀。一時哄動都市,士女雲集。懷義出錢數十車,望空散擲,令他爭拾,甚至互相踐踏,傷斃老弱多人。次日,復在天津橋南,張像設齋,預邀宮廷大小官吏,屆時詣席,官吏憚懷義威燄,不敢不來,只有武氏高居深宮,連日不聞足音,懷義越加懷疑,就從散席以後,留住二三知己,盤問宮中情狀。當時有個快嘴人物,說是御醫沈南璆,日夕入侍,那懷義不禁大憤道:「反了反了。」武氏所防惟反,是對著臣僚,懷義所防惟反,是對著武氏,寫來極有趣味。隨即送別好友,等到一更以後,竟悄悄的到了天堂,放起火來。
  這天堂在明堂北面,占居高巔,天堂被火,明堂自然延燒,更兼風勢猛烈,越燒越旺。照耀都中,幾同白晝,一班禁衛軍,合力灌救,毫不見效,延及天明,方得撲滅。一座金碧輝煌的明堂,已變做烏焦巴弓,無一完木。最可歎的是夾紵大像,裂作數百段,漆血氣佈滿都城。都是民脂民膏。武氏正加號慈氏,命設酺宴,忽聞明堂大火,未免驚惶。拾遺劉承慶,請輟朝停酺,上答天譴,武氏頗有允意。獨納言姚璹,謂明堂是治政地,非宗廟比,不應自加貶損,乃仍然視朝,賜酺百官。左史張鼎,且上言火流王屋,適顯周家祥瑞。通事舍人逢敏,復奏稱彌勒顯道,有天魔燒宮,焚壞七寶台等情,這是意中恒事,無傷聖德。劉承慶謂是天譴,已涉無稽,張鼎逄敏等語,更不值一噱。武氏微笑不答,但說:「由內外工徒,不知戒火,因有此變。」當下仍令懷義更造天堂明堂,又鑄銅為九州鼎,及十二神,各高一丈,分置四方。
  懷義因縱火無罪,越加驕蹇,且斥武氏負情忘義,別圖所歡,當下一傳十,十傳百,免不得傳到武氏耳中。武氏大為懊悵,因恐投鼠忌器,不便下手,忍耐了好多日,已是殘冬,又改元為天冊萬歲,未幾又改元證聖。累屆朝賀,懷義多不與列,且更說出許多穢語,直把那武氏淫褻情狀,一古腦兒都宣揚出來,武氏時有所聞,遂召入太平公主與她熟商。公主本武氏愛女,所有宮中情事,無一不知,便對武氏道:「臣女早欲奏聞陛下,只因陛下不言,臣女亦何敢先言?試思陛下系何等聖佛,托生人間,欲選三五侍臣,自應就公卿貴閥中,看他姿稟穠粹,方准入選,奈何令懷義禿奴,得侍左右呢?」武氏道:「我亦有悔意,但欲除此人,頗費周折。」公主道:「這有何難?」武氏又接入道:「他手下有許多力士,若略一通風,必將謀變,就使指日剿平,已被他許多毀謗,豈不是大損名譽麼?」你亦自顧名譽麼?公主笑道:「這事委臣女往辦,管教他身首兩分,毫無他慮。」武氏喜道:「我就叫你便宜行事。你須小心!」公主應聲趨出,即召駙馬從兄武攸寧,密囑數語,再選十數健婦,囑令如此如此。大家唯命是從,分頭往辦,待到黃昏時候,公主即遣一武氏心腹,召懷義入宮。懷義聞召,未免一喜一疑,喜的是又蒙召幸,疑的是何故復召,乃帶著力士數名,策馬馳入,行至宮門,見宮中沒甚動靜,方敢下馬趨進,大踏步上了殿階。階前只有數婦,阻住力士,不准隨入。懷義見殿階上下,止立婦人數名,料想沒有他變,放心入殿。不意背後突遭一擊,痛得眼花繚亂,跌倒殿中,才呻吟了一聲,已被眾婦人撳住,用著最粗的鐵鏈,捆縛起來,再把木丸塞入懷義口中,令不得言。懷義尚望徒眾入救,殺豬似的狂喊,誰知武攸寧已指麾健卒,擁出階前,一陣亂斲,將懷義的隨身護符,殺得精光,乘勢入誅懷義,刀光一閃,了結性命。當將屍骸拖出,擲入火堆,剩得幾根燼餘殘骨,送入白馬寺,壓置塔下。小子有詩歎道:
  淫僧敢自亂宮闈,況復驕橫肆毒威。
  粉骨非真能蔽罪,徒留穢史付人譏。
  懷義既誅,太平公主遂薦引一個妙年郎君,入為武氏的男妃。欲知此人為誰,容至下回再表。  

  本回以安金藏薛懷義為主腦,而外此各事,隨筆穿插,無斷續痕,此由閱史時獨具眼光,見得當時事實,俱屬相因,因甲得乙,因乙得丙,因丙得丁,彼此關連,自然綰合耳。其所以用安金藏僧懷義為主腦者,表金藏之忠,暴懷義之惡也。武承嗣欲奪儲位,累譖豫王,盈廷大臣,不聞代白,安金藏一樂工耳,獨能剖心明信,為豫王辨白冤誣,此其忠為何如乎?懷義穢亂宮闈,橫行不法,雖由武氏之溺情牀闥,縱令驕淫,而懷義恃勢作威,肆無忌憚,開無遮會以污婦女,火明堂以泄私仇,此其惡為何如乎?表之暴之,為後世示勸懲,此正維持風教之苦心也。餘事多見細評,不必贅述雲。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6
發表於 2015-10-13 09:00: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回     累次發兵才平叛酋 借端詳夢迭獻忠忱



  卻說太平公主,引入少年,陪伴武氏,這人姓張名昌宗,系故太子少傅張行成族孫。昌宗有兄易之,曾襲蔭居官,累遷尚乘奉御,兄弟皆丰姿秀美,通曉音律。昌宗年僅及冠,更生得眉目清揚,身材俊雅,太平公主先為說項,引得武氏動情,然後召入昌宗,衣以輕綃,傅以硃粉,浴蘭芳,含雞舌,送入武氏宮中。武氏瞧入眼中,早已十分中意,一經侍寢,說不盡的旖旎,描不完的纏綿,薛懷義無此風情,沈南璆亦慚形穢。武氏生平,從未經過這般酣豔,此番天緣相湊,幸得這個妙人兒,遂不禁百體皆酥,五中俱快,綢繆竟夕,尚覺是歡娛夜短,戀戀情深。豔語不涉猥褻。昌宗暗想,這個老淫嫗,真是天下尤物,居然能通宵達旦,極樂不疲,自己還恐招架不住,遂把乃兄易之,亦推薦上去。武氏謂恐一時無兩,昌宗道:「臣兄材力過臣,且善煉藥石,陛下若召來一試,便覺臣言非虛哩。」棣萼多情,卻也難得。武氏允諾,次日即召幸易之,果然枕席工夫,比乃弟尤為進步,不過柔情媚骨,似覺稍遜一籌,武氏各有取材,也與他徹夜交歡,越宿起牀視朝,即封昌宗為雲麾將軍,武氏專封情夫為將軍。豈因他肉戰勝人嗎?易之為司衛少卿,特賜甲第,並給奴婢橐駝牛馬等物,外加美錦五百匹。嗣是二張輪流進御,大得武氏歡心,寵遇無比。晉授昌宗為銀青光祿大夫,追贈二張父希爽為襄州刺史,母韋氏臧氏,並封太夫人。臧氏系昌宗生母,年逾四十,姿色未衰,有是子應有是母。平時嘗有外遇,尚書李迥秀與她有私,武氏竟許為情夫,准他來往。推己及人,好算是特別仁恩。二張權力日增,不到一旬,已是門無隙地,威震京都。諸武兄弟及宗楚客等,爭謁門牆,伺候顏色,甚至親與執鞭,非常羨慕,號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
  惟自懷義死後,天堂明堂,仍然派人督造,越年乃成,規模比前時稍狹,華麗不減當初,易名為通天宮,又改元為萬壽通天。即嗣聖十三年。武氏方鋪張揚厲,粉飾太平,祀南郊,封中嶽,去越古慈氏諸號,改稱天冊金輪大聖皇帝,賜酺十日,舉國若狂,不料東北警報,陸續前來,轉令武氏無暇行樂,只好遣將調兵,出御朔方。原來營州北境,向有東胡種落,作為窟穴,漸漸的生齒日蕃,分設奚及契丹二部。突厥勃興,契丹臣附突厥,奚亦間通貢使。至唐武德年間,突厥漸衰,契丹酋長孫敖曹,乃叩關入朝。太宗時威振四夷,契丹別帥窟哥,及奚帥可度者,並率部眾,內附唐廷,就契丹部置鬆漠府,即授窟哥為都督。奚地置饒樂府,即授可度者為都督,均賜姓李氏。太宗伐高麗,嘗發奚契丹兵從軍。高宗顯慶時,窟哥可度者皆死,奚與契丹連叛,由定襄都督阿史德樞賓等,次第討平,仍然臣服。至萬歲通天元年,營州都督趙文翽,殘酷不仁,虐待契丹部眾,於是鬆漠都督李盡忠,及歸誠州刺史孫萬榮,共舉兵攻陷營州,殺死文翽,盡忠即窟哥孫,自稱無上可汗,萬榮即敖曹孫,為盡忠先鋒,縱兵四掠,所向殘破。武氏聞警,亟遣左鷹揚衛大將軍曹仁師,右金吾衛大將軍張玄遇,左威衛大將軍李多祚,司農少卿麻仁節等,率兵往討,並命梁王武三思為榆關道安撫大使,納言姚璹為副,陸續出都。改李盡忠名為李盡滅,孫萬榮名為孫萬斬。武氏專改他人姓名,不脫婦人咒詛習氣。
  曹仁師等行至幽州,遇有唐兵自營州逃回,報稱前為虜寇,被縶地牢,今聞王師大至,寇已乏食,所以放還。契丹果真乏食,何妨殺死俘囚。乃無故釋還,顯是有詐。張玄遇麻仁節兩人,急欲爭功,帶領部兵,兼程前進,馳至黃獐谷,又有許多老弱番兵,前來迎降,面目都含饑色。又是一個詐降計。兩將益以為寇兵乏糧,正好一鼓蕩平,便驅兵深入。但見沿途一帶,羸牛瘦馬,或立或臥,越覺貪功心熾,一口氣跑至西硤石谷,這西硤石的地方,最稱險阻,兩旁山巒層疊,林箐縱橫,真個是行軍絕路,未便輕進。兩將也不管利害,見路即行,適值夕陽西下,天氣陰沈,仄逕羊腸,蒼茫莫辨,還是不肯住腳,闖將進去。忽聽得號炮一聲,胡哨四起,大眾才有些慌忙,免不得東張西望,哪知番眾突出,四面殺來,急切裡無從退回,已覺叫苦不迭。偏契丹兵逐隊擁上,統是驍悍的步卒,前隊是長槍兵,專戮面部,後隊系撓索兵,專絆馬足。唐軍都是騎士,上下不能兩顧,頓時人仰馬翻,不是被殺,就是被擒。玄遇仁節兩將,措手不及,也被絆馬索絆倒,一並擒去。契丹將孫萬榮,搜得兩將兵印,即詐為文牒,遣報曹仁師各軍,說是官軍大勝,仁師部將燕匪石宗懷昌等,樂得前去分功,因兼程疾進,不遑寢食,正走得人困馬乏,又被契丹伏兵,左右邀擊,害得全軍覆沒,無一生還。明明自去尋死。
  敗報馳達東都,武氏再遣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為清邊道大總管,出討契丹,且募全國系囚,及士庶家奴,有力從軍,悉令調發。攸宜未曾出境,萬榮已進兵崇州,涼州都督許欽明兄欽寂,為龍山軍討擊副使,逆戰失利,致為所擒,萬榮移兵圍安東,令欽寂招降安東都護裴玄珪,欽寂佯為應諾。及至城下,呼玄珪與語道:「狂賊不道,必遭天殃,滅亡便在目前,公宜厲兵堅守,毋失忠節。」萬榮大怒,將他殺斃,即督兵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才行退去。欽寂弟欽明,也為突厥所虜,後亦殉難,時人稱為二忠。既而突厥默啜可汗,表請和親,願率部眾助討契丹。亦非善意。武氏遂遣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微,左衛郎將署司賓卿田歸道,齎冊授默啜為遷善可汗,兼左衛大將軍。默啜出襲鬆漠,適值盡忠驚死,萬榮外出,被默啜乘隙掩入,把盡忠萬榮的妻子,及所有輜重,盡行擄去。萬榮無家可歸,索性專寇唐境,攻陷冀州,殺刺史陸寶積,屠吏民數千人,再驅眾攻瀛州,河北震動。魏州刺史獨孤思莊,膽小如鼷,悉驅城外居民,入城守衛,一面飛表乞援。武氏知他怯懦,乃起彭澤令狄仁杰,往代思莊。仁杰遭貶,見三十二回。仁杰抵任,遣民歸農,且與語道:「距寇尚遠,何必倉皇。萬一寇至,我也自能支持,不勞百姓。」大眾拜謝,歡躍而去。
  唐廷再命夏官尚書王孝杰,羽林衛將軍蘇宏暉,統師十七萬,往擊孫萬榮。行至東峽石谷,正遇契丹前鋒,立即與戰。契丹兵略略交鋒,便即引去。又是詐計。孝杰縱兵追擊,宏暉繼進,途中七高八下,崎嶇難行,前面適有一大嶺,兩旁峭壁懸絕。孝杰策馬先登,不防契丹兵回撲轉來,勢如猛虎,所當輒靡。嶺上喊聲連天,宏暉尚在嶺下,竟不管孝杰死活,馬上返奔,剩得孝杰孤軍,也是立足不住,紛紛散亂。孝杰被番眾一擠,墮崖身死,餘眾亦多半傷亡,逃脫的沒有幾人。唐軍又敗。武攸宜方至漁陽,聞孝杰敗死,嚇得魂魄飛揚,不敢前進。萬榮遂進屠幽州,分兵陷瀛州屬縣,大掠而南。孝杰記室張說,飛馬回奏,武氏也覺惶急起來,更用右金吾衛大將軍武懿宗為行軍大總管,與右豹韜衛將軍何迦密,出師援應。諸武只能殘害朝臣,不能擊走胡虜,武氏專信母族,安得不敗。接連又命御史大夫同平章事婁師德,為清邊道大總管,右武威衛大將軍沙吒忠義,為清邊中道前軍總管,統兵二十萬,即日北行。懿宗軍至趙州,聞契丹兵將到冀州,便欲南遁,將士請堅壁清野,為疲賊計。懿宗不從,遽退還相州,沿途拋棄軍械,不可勝計。萬榮復進掠冀州,入屠趙州。
  先是萬榮破王孝杰時,曾在柳城西北四百里,依險築城,留住老弱婦女,及器械輜重,留妹夫乙冤羽居守。突厥默啜可汗,探悉情形,又發兵潛往,突入新城,擄住乙冤羽,便把全城蓄積,悉數取歸。嗣復故意將乙冤羽縱去,令報萬榮。萬榮已狡,默啜尤狡。萬榮方招誘奚部,夾攻唐軍,氣燄很是鴟張。偏由乙冤羽馳報,新城失守,害得神色沮喪,寢食不安,那部眾的眷屬,都在新城,一聞陷沒,個個恟懼,皆無鬥志。奚部兵士,見他這般情狀,料知不能勝唐,也有變心。唐神兵道總兵楊宏基,及清邊道前軍副總管張九節,偵知底細,便與奚人結了密約,夾擊萬榮,裡應外合,前犄後角,立將萬榮軍搗破,殺得血肉模糊,萬榮只率輕騎數千名,奪了一條血路,落荒東走。張九節從間道馳出,截擊萬榮去路,萬榮進退兩難,回馬斜奔,趨至洛水東岸,手下已是散盡,止剩家奴數人,乃下馬憩息,淒然長歎道:「今欲歸唐,罪大難容,歸突厥亦死,歸新羅亦死,奈何奈何?」言未已,那頭顱已應聲墜下。看官欲問何人下手?當然是他的家奴。奴持首獻唐軍。還有萬榮驍將李楷固何務整,亦至幽州求降。時狄仁杰已升任幽州都督,好言撫慰,送往東都,並安撫河北百姓,不妄戮一人。獨武懿宗所至殘酷,遇有難民自拔來歸,多指為賊黨,刳心剖膽,窮極慘狀﹔及班師還朝,且奏言河北從賊諸民,應悉數夷族。左拾遺王求禮在側,奮然出奏道:「小民素無武備,力不勝賊,只好暫時屈從,本意何嘗欲反。懿宗擁強兵數十萬,望風退走,以至賊徒滋蔓。今賊幸告平,反欲移罪草野,盡加屠戮,試思自己不忠,怎能責人?臣請先斬懿宗,以謝河北百姓!」快哉快哉!我應浮一大白。懿宗無詞可辯。
  武氏乃下制大赦,改萬歲通天二年為神功元年,且因默啜有功,復令閻知微田歸道同使突厥,冊默啜為特進頡跌利施大單於,立功報國可汗。知微見了默啜,舞蹈三呼,似對著武氏一般,甚至吮他靴鼻,歸道獨長揖不拜。一佞一直,相去何如。默啜以歸道無禮,拘住不遣,但令知微南歸,求允婚約,並乞給還六州降戶,及單於都護地。此外尚有穀種彩帛農器鐵等件,亦在要素項中。知微唯唯從命,返見武氏,請允所求。武氏道:「前時突厥降眾,曾分居豐勝靈夏朔代六州,目前戶口蕃息,差不多有數千帳了。單於都護府地,由先朝百戰得來,奈何輕許?就是谷帛等物,亦應酌量賜給,不宜多與。」鳳閣侍郎李嶠,從容接口道:「陛下聖見甚明,突厥所求,斷難輕許。臣思戎狄無親,貪利寡信,若驟允所請,便所謂借寇兵,齎盜糧了,不如嚴兵阨守,以絕狡謀。」說至此,又有兩人進言道:「欲取姑予,也是對外的良策,況默啜為國立功,正應羈縻勿絕。歸道又被他留質,若一律拒斥,彼必戕我天使,發兵寇邊,契丹餘黨,均為所用,恐邊境又無寧日了。」武氏視之,乃是納言姚璹,及鸞台侍郎楊再思,當下沉吟半晌,方徐徐答道:「二卿所言亦是,朕當酌給便了。」越宿下制,竟撥還六州降戶數千帳,並給穀種四萬斛,雜彩五萬段,農器三千具,鐵四萬斤。且指令默啜女為親王妃,約期親迎。惟單於都護府地,未曾提及,此制頒到突厥,默啜乃遣還歸道。歸道入朝,與閻知微爭論廷前,知微謂和親可恃,歸道謂和親不可恃。武氏有左袒知微意,歸道歎息而出。武承嗣子淮陽王延秀,年少翩翩,尚未娶妻,武氏令娶默啜女為妃,約於來歲行親迎禮。預備金帛億萬,作為聘儀,屆期乃發。
  承嗣老且漁色,羅致美女,充入後房。右司郎中喬知之,有妾名碧玉,秀豔絕倫,通文字,善歌舞,知之非常寵愛,視若奇珍,偏被承嗣聞知,竟令女媼至知之宅,佯言由姬妾所遣,邀碧玉往教妝梳。知之不好拒絕,只得令碧玉赴承嗣第。一去數日,未見回來。知之一再探問,均被門吏所阻,且加以譏笑,氣得知之無法可施,歸作綠珠怨一首,令女僕輾轉投遞,方得繳與碧玉。碧玉正為承嗣所逼,勉強羈留,既得知之來箋,立即展覽,詞云:
  石家金谷重新聲, 明珠十斛買娉婷。 此日可憐偏如許, 此時歌舞得人情。 君家閨閣不曾觀, 好將歌舞借人看。 意氣雄豪非分理, 驕矜勢力橫相干。 辭君去君終不忍, 徒勞掩袂傷鉛粉。 百代離恨在高樓, 一代紅顏為君盡。
  碧玉覽畢,暗暗泣下,明知詩中寓意,叫她自盡,遂將詩系裙帶間,拚了一命,往投井中。不愧綠珠。及承嗣令人搶救,已是無及,徒撈得一個芳骸,不能復活,惟裙帶間詩跡尚留,由承嗣檢視,知是知之所貽,遂諷酷吏羅告知之,把他下獄處死,籍沒全家。不意石崇之後,復有喬知之。自時李昭德來俊臣兩人,均已起用,昭德入為監察御史,俊臣入為司僕少卿,兩人俱不改舊性,一個是鋒芒未斂,一個是暴縱自如。明堂尉吉頊,聞箕州刺史劉思禮,與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陰結朝士,謀為不軌,遂入白俊臣。俊臣令上書告變,武氏即使武懿宗窮治,輾轉牽連,殺死同平章事李元素孫元亨等三十六人,親舊連坐,或貶或竄,多至千餘家。俊臣欲專為己功,復羅告吉頊,虧得吉頊入訴武氏,自陳心跡,才得免禍。俊臣又復得寵,也百計鉤致美姝,甚至矯敕奪人妻女,諸武本與他有舊,任他所為,此外無人敢捋虎鬚。獨李昭德素來嫉視,擬羅列俊臣罪惡,痛奏一本。奏尚未上,俊臣已誣他謀反,先被下獄。自是俊臣愈加恣肆,自言才比石勒,陰蓄異圖,意欲將皇嗣庐陵王太平公主,及武承嗣三思以下諸王,一古腦兒列入反案,統行捽去,好教他獨攬朝綱。古人說得好,「眾怒難犯,專欲難成。」俊臣想把滿朝權貴,一並陷死,難道別人果沒有知覺,受他侮弄麼!當下由諸武及太平公主,共發俊臣罪狀,也將他拘系獄中。刑官嚴訊得實,請立處極刑。奏上三日不報。吉頊已升任中丞,從武氏游苑中,代為執轡,武氏問及外事,頊答道:「外人惟怪陛下不殺來俊臣。」武氏道:「俊臣有功國家,朕不忍遽置死地。」頊又答道:「俊臣誣殺忠良,罪惡如山,乃是國家的大蠹,若處他死刑,外人必稱陛下聖明,陛下奈何尚惜此賊哩。」武氏點首,及回宮後,竟批令昭德俊臣,一並棄市,時人都為昭德呼冤,為俊臣稱快。俊臣受誅,仇家皆抉目摘肝,剖心割肉,頃刻即盡。道旁爭相賀道:「從今以後,夜間始得安眠了。」世人亦何苦為酷吏。
  武氏自俊臣死後,也悔從前聽信蜚言,殺人過甚,乃進徐有功為殿中侍御史,擢姚元崇為夏官侍郎,召魏元忠為肅政中丞,並征狄仁杰為鸞台侍郎,同平章事,愁霾陰氣,漸漸銷融。
  惟武承嗣三思等,尚謀奪儲位,屢次營求,狄仁杰嘗以為懮,苦未得言。越年,復改元聖潛,即嗣聖十五年,是年中宗還宮。武氏為三思所惑,欲立他為太子,乘著酺宴期內,召問相臣。眾莫敢對,獨仁杰從容奏陳道:「從前太宗皇帝,櫛風沐雨,手定天下,傳諸子孫,先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歸他族,恐先靈未愜,反啟危機。且姑姪與母子,孰親孰疏?陛下立子,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倘或立姪,臣未聞有袝姑宗廟呢。」武氏道:「這是朕的家事,卿不必預聞。」你也學李勣語麼?仁杰道:「天子以四海為家,四海以內,何一非陛下家事?況元首股肱,義同一體,臣備位宰相,怎得不預聞呢?」武氏道:「據卿說來,仍立豫王為是。」仁杰復道:「弟不可先兄,庐陵王並無大過,應該召還庐陵,待庐陵百年後,兄終弟及,未始不可。」武氏稍稍感悟,總還躊躇未決。是夕,夢見鸚鵡飛入,自折兩翼,醒來甚覺奇異。曾與二張同夢否?翌晨臨朝,顧語仁杰道:「朕昨夢大鸚鵡,兩翼皆折,這是何兆?」仁杰道:「陛下姓武,鸚鵡就是寓音,兩翼便是兩子,陛下將二子保全,兩翼自然復振了。」借夢諷諫,可謂善言。武氏不覺稱善,乃把冊立諸武意,擱起不提。
  二張兄弟,與吉頊友善,常相過從,頊從容進言道:「公兄弟貴寵逾恒,天下側目,不立大功,恐難自全。」二人惶恐問計,頊遂答道:「天下未忘唐德,都想迎立庐陵王,主上春秋日高,大統總須付托。武氏諸王,非所屬意,公等何不勸立庐陵?既慰眾望,且建巨勛,不但可以免禍,並且可長保富貴了。」二張齊聲道:「敬受明教!」嗣是入宮值班,與武氏喁喁私語時,即以頊言為請。牀頭語容易動人,遂令武氏幡然變計,決擬召還庐陵王。小子有詩詠道:
  敢將嗣主錮房州,十四年來久被幽。
  幸有良臣圖反正,從容數語脫羈囚。
  究竟庐陵王是否還都,容待下回說明。  

  契丹入寇,武氏三次出師,迭用諸武為統帥,武三思偷安榆關,武攸宜逗留漁陽,武懿宗退保相州,無一有用材。卒至塞外喪師,至再至三,乃徒改萬榮為萬斬,盡忠為盡滅,犬雞之誼,何當撻伐。彼盡忠之死,萬榮之誅,亦賴天心之不欲絕唐,而因出一默啜以牽制之耳。豈武氏之威靈乎哉?武氏知諸武之無用,固未敢易嗣,而來俊臣之惡貫滿盈,自速其死,酷吏去而賢臣進,然後唐室方有轉機,鸚鵡入夢,諷諫有人,狄公以外,復有吉頊,天之有意扶唐,於此益見。故本回事跡,乃反周為唐之一大關鍵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7
發表於 2015-10-13 09:00: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回     默啜汗悔婚入寇 狄梁公盡職歸天



  卻說武氏用二張言,乃遣職方員外郎徐彥伯等,召庐陵王哲至東都。庐陵王與韋妃諸子,一並詣闕,入朝武氏。武氏留居宮中,佯稱為他療疾。狄仁杰因事涉詭秘,尚覺懷懮,進入宮求見,武氏與語庐陵王事。仁杰道:「陛下既召還庐陵王,何故未得一見?」武氏道:「卿尚疑朕麼?」隨即呼庐陵王出幄。仁杰審視果確,才下拜頓首道:「王已還宮,人未曾曉,怪不得議論紛紛,還疑是假了。」武氏乃令庐陵王出舍龍門,備禮迎還,中外大悅。武承嗣以計劃失敗,鬱鬱不樂,竟至成疾。次子延秀,因武氏指婚胡女,親迎屆期,不得不遣往突厥。武氏復令閻知微署春官尚書,與署司賓卿楊齊莊,齎金萬兩,帛萬匹,偕延秀同行。鳳閣舍人張柬之入諫道:「自古到今,未有中國親王,娶夷狄女,還請陛下詳察!」武氏不省,且出柬之為合州刺史。至延秀到突厥南庭,承嗣已一命嗚呼,長子延基襲爵,本應稱為嗣魏王,武氏因犯承嗣諱,特改號繼魏王。二名不偏諱,武氏改嗣為繼,全然是宦官宮妾醜態。承嗣早死數年,還算幸事。突厥可汗默啜,聞延秀到來,先召入閻知微。知微即將禮單奉呈,由默啜驗收畢。默啜竟變色道:「我女應配李氏,奈何來一武家兒?我突厥世受李氏恩,聞李氏盡被屠滅,只有兩子尚在,我將發兵輔立,俟得正位,送女未遲。」金帛已收,女卻不嫁,還要說出絕大道理,令人拍案叫絕。這一席話,說得知微面色如土,不由的跪下叩頭,籲請如約。你說和親可恃,究竟靠得住否?默啜笑道:「汝何必多慮,盡管留居我國,我便許汝為南面可汗,可好麼?」知微聽得「可汗」二字,又不覺喜出望外,拜謝而起。默啜叱令左右,將延秀拘住,不准入見,且寫了一封責問書,遣楊齊莊折還。武氏正靜待和親消息,忽由齊莊返謁,報稱突厥悔婚狀,且呈上來書。武氏一瞧,不禁大怒,看官道他書中寫著何語?乃是數武氏五大罪,列述如下:
  (一)是前時所給穀種,俱系蒸熟,布種不生。 (二)是金銀器多系偽劣,並非真物。 (三)是突厥可汗,曾賞給中使等緋紫,俱被武氏剝奪。 (四)是彩帛統系疏惡。 (五)是突厥可汗貴女,當嫁天子兒,武氏小姓,門戶不敵,休得妄想結婚。
  最後結語,乃是進取河北,南下勤王,將反周為唐等情。氣得武氏這張粉臉,青一塊,紅一塊,幾乎象個黑煞紅神。當下派司屬卿武重規為天兵中道大總管,又是一個武家兒。右武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總管,幽州都督張仁亶為天兵東道總管,統軍三十萬,出征突厥。再遣左羽林大將軍閻敬容李多祚,為天兵西道後軍總管,將兵十五萬為後援。各軍依次出發,渡河北進。
  默啜已自率十萬騎,南向擊靜難平狄清夷等軍。靜難軍使慕容玄崱,迎降默啜。默啜遂入圍媯檀等州,又分兵攻陷定州,殺刺史孫彥高,及吏民數千人,再進兵趙州。刺史高叡與妻秦氏,募集吏民,及所有家奴,執械守城。默啜見刀兵森列,旗幟嚴明,倒也不敢輕攻,乃令閻知微至城下招降。知微一面招諭守吏,一面與番眾交手蹋歌,示歡樂狀。守將陳令英登城俯語道:「尚書位任非輕,乃供虜役使,且與虜蹋歌,得勿知愧否?」知微道:「人生但求行樂,何必拘拘名節。我教你等出降,便是此意。」全無心肝。高叡也在城樓,即用箭射知微,知微慌忙引退,回報默啜。默啜即引兵圍城,高叡夫婦,日夕巡守,不敢少懈。偏長史唐波若,潛為敵應,引入虜兵。也想去蹋虜歌麼?虜眾紛紛登城,叡與秦氏,知不可守,仰藥待死。經虜眾舁見默啜,默啜示以紫袍金獅子帶,且與語道:「降我賜汝官,否即就死。」叡還顧秦氏。秦氏道:「酬報國恩,正在今日。」說了兩語,便即閉目待死,叡亦不發一詞,越宿俱為虜所殺。夫婦盡忠,完名全節,後來朝廷賜諡曰節,追贈叡為冬官尚書。不沒忠臣不沒烈婦。
  趙州被陷,吏民非死即降。默啜又入攻相州,寇勢益熾。武氏改號默啜為斬啜,不忘故智。懸賞購斬啜頭,許封王爵。調任沙吒忠義為河北道前軍總管,李多祚為後軍總管,往援相州。一面立庐陵王為皇太子,複名為顯,賜姓武氏,命為河北道元帥,出御突厥。改封豫王旦為相王,領太子右衛率。先是突厥啟釁,大兵迭發,都城因募民為兵,月餘不滿千人。及太子為元帥,應募日眾,不到三五日,即數滿五萬人。太子乃自請出師,武氏不許,但命狄仁杰為副元帥,令代行元帥事,率軍北征。武氏親餞都門,仁杰拜命而去。途次迭接軍報,乃是默啜大掠趙定二州,得男女八九萬口,悉數坑死,取金帛北歸。仁杰忙檄各道兵追剿,自己也督領十萬騎,倍道疾趨,到了趙州境外,不見一虜,就是各道人馬,也沒有一兵一卒到來,乃長歎數聲,回駐趙州。
  未幾,奉制為河北道安撫大使。仁杰疏請曲赦河北諸州,一無所問。幸得武氏批准,乃招撫百姓,凡經突厥驅掠等人,悉令遞還原籍。散糧施賑,修驛通師,自食蔬糲,嚴禁部兵侵擾百姓,河北復安。閻知微由突厥縱還,武氏命磔死天津橋,夷他三族。蹋歌之樂何如?乃制令各道班師,並召還仁杰,改授內史。武氏復得改懮為喜,行樂深宮。事有湊巧,那吐蕃將贊婆弓仁,俱率部眾來降。武氏大喜,忙令羽林軍飛騎往迎。原來吐蕃自欽陵為相,威行四方,欽陵居中秉政,子弟出握兵權,內外相維,強盛了二十餘年。回應二十八回。武氏臨朝,曾屢次發兵往討,迄無成功。惟長壽元年,由西州都督唐休璟,及左武衛大將軍阿史那忠節等,破吐蕃兵,奪還龜茲于闐疏勒碎葉四鎮,仍置安西都護府,發兵駐守。欽陵又常入寇,與守兵相爭,互有勝負。萬歲通天元年,又遣使求和,請罷安西四鎮戍兵,並乞分突厥十姓地。當由武氏派通泉尉郭元振,與議和約。元振索還吐谷渾諸部,及青海故地,方得與突厥五姓相易。欽陵不從,彼此相持不決,幾成懸案。會吐蕃贊普器弩悉弄,年已濅長,因患欽陵擅權,密與大臣論岩等,謀除欽陵。可巧欽陵外出,器弩悉弄托詞遊獵,號召兵士,掩捕欽陵親黨,得二千餘人,一並殺死。又遣使召還欽陵兄弟,欽陵聞變,抗命不受。器弩悉弄自引兵往討,欽陵兵溃自殺。欽陵弟贊婆,素守東方,欽陵子弓仁,曾統轄吐谷渾七千餘帳,至是同來款塞,情願投誠。既得中使禮迎,遂歡天喜地的入朝晉謁。武氏面授贊婆為輔國大將軍,兼歸德郡王,弓仁為左羽林大將軍,兼安國公,皆賜鐵券。贊婆願為中國戍邊,乃更授右衛大將軍,令即率部眾戍河源谷。才經年餘,贊婆病死,追贈安西大都護,另遣御史大夫魏元忠,為隴右諸軍大總管,率同隴右大使唐休璟,嚴備吐蕃。適值吐蕃將麴莽布支,入寇涼州,休璟邀擊洪源谷,披甲陷陣,六戰皆克,斬首二千級,莽布支遁去,休璟凱旋。
  還有一種可喜的事情,也是同時奏報。先是契丹降將李楷固駱務整,由狄仁杰解送東都,廷臣以連番出兵,將士多為二人所傷,擬處置極刑,以慰冤魂。武氏卻也躊躇,命將二人系獄待決。應前回。會召仁杰還朝,問及二人處置。仁杰奏道:「楷固務整,驍勇絕倫,他能為契丹盡力,也必能為我效忠,但請加恩撫馭,不患不轉為我用。」武氏乃命將二人赦罪。仁杰復請給官階,因再加楷固為左玉鈐衛大將軍,務整為右武威衛大將軍,令出剿契丹餘黨。二將同往朔漠,捕得餘黨多人,還都獻俘。武氏受俘含樞殿,改元久視,擢兩人為大將軍,且封楷固為燕國公,賜姓武氏。大集群臣,入殿賜宴。武氏親舉觴賜仁杰道:「事出卿力,卿可盡此一觴。」仁杰受飲畢,且奏道:「這是陛下威靈,將帥盡力,臣有何功可言?」武氏嘉他謙讓,欲加厚賜,仁杰固辭,才算罷議。吐蕃契丹事,皆隨突厥事帶敘,此即屬辭比事之法。
  但是仁杰入相,也非全出武氏明鑒,追溯由來,實是納言婁師德所薦引,仁杰未曾知曉。自與師德同列朝班,嘗擠令出外,因此師德出討契丹,事平歸來,見前回。即外調為隴右諸軍大使,管領屯田事宜,繼復調任並州長史,兼天兵道大總管。仁杰有時入商政務,武氏頗稱師德知人,仁杰獨奏道:「臣嘗與他同僚,未嘗聞他知人呢。」賢如狄梁公,尚不能無私意。武氏微笑道:「朕得用卿,實由師德推薦。師德能薦卿,難道不得為知人麼?」仁杰不覺懷慚,及退,語同列道:「婁公盛德,我為所容,今日才得知覺,未免愧對婁公呢。」嗣是仁杰記在心中,仍欲引與共事。偏師德年已七十,竟病歿會州。師德字宗仁,鄭州原武人。身長八尺,方口博唇,生平與人無爭,遇事輒讓。嘗因弟出守代州,教他耐事,弟謂:「遇人唾面,由自己舐乾,總好算是忍耐。」師德道:「唾面須待自乾,若必欲拭淨,尚是違拂人意呢。」時人聞言,皆服他器量。師德自高宗上元初年間,入任監察御史,至武氏聖歷二年乃歿,相距幾三十年,這三十年間,大獄屢興,羅織不絕,獨師德與世無忤,從未殃及。出為將,入為相,以功名終身,這就是他器宇深沈的好處。唾面自乾之言,正適用於當日,否則亦未免有誤。相傳袁天綱子客師,傳習父業,相術亦多奇中。嘗與友渡江,登舟後,偏視舟中諸人,鼻下皆有黑氣,擬挈友返岸,忽見一偉丈夫神色高朗,負擔前來,便即登船,因私語同伴道:「貴人在此,我輩可無懮了。」及舟至中流,風濤迭起,終得達岸。客師問偉丈夫姓名,答稱「婁師德」三字。這時候的婁師德,尚未貴顯,客師已目為貴人,照此看來,人生安危,關係命相,亦未可知。述及軼聞,無非因師德為當時賢相,故不憚煩詞。
  師德死後,得追贈幽州都督,予諡曰貞,這且按下。
  且說武氏愈老愈淫,逐日召幸二張,尚嫌未足,乃更廣選美少年,入內供奉,創設控鶴監丞主簿等官,位置私人,另擇才人學士,作為陪選,掩人耳目。於是用司衛卿張易之為控鶴監,銀青光祿大夫張昌宗,左台中丞吉頊,殿中監田歸道,夏官尚書李迥秀,鳳閣舍人薛稷,正諫大夫員半千,均為控鶴監內供奉。半千奏言:「古無此官,且所聚多輕薄士,不如撤消。」看官!你想這武氏正愛他輕薄,肯信他的說話麼?當下將他調出,令為水部郎中。武氏除視朝聽政外,日夕與這班供奉官,飲博為樂。易之昌宗,更仗著武氏寵幸,謔浪笑敖,無所不至。太平公主及駙馬武攸暨,亦混作一淘兒,混情嬉戲。武氏且召入太子相王,也教他脫略形跡,相聚為歡。嗣又替他想出一法,令太子相王太平公主,與武攸暨張易之昌宗等,訂一盟約,誓不相負,並祭告天地明堂,把誓文鎸入鐵券,留藏史館。嗣是彼此莫逆,越鬧得一塌糊塗。還有一個上官婉兒,系故西台侍郎上官儀孫女,儀被誣死,家族籍沒。見前文。婉兒生未及期,與母鄭氏同沒入掖庭。及年至二七,妖冶豔麗,獨出冠時,更且天生聰秀,過目成誦,所作文藝,下筆千言,好似平日構成,不假思索,因此才名大噪。唐宮中何多尤物?武氏召她入見,當面命題試文。婉兒一揮即就,呈將上去。經武氏瞧了一周,果然是珠圓玉潤,調葉聲和,尤喜那書法秀媚,格仿簪花,不由的極口稱許,因即留住左右,命掌詔命。自萬歲通天以後,所下制誥,多出婉兒手筆。武氏倚為心腹,甚至與昌宗交歡,世不避忌。婉兒情竇初開,免不得被他引動,更兼昌宗姿容秀美,尤覺得慾火難熬,一日,與昌宗私相調謔,被武氏瞧著,竟拔取金刀,插入婉兒前髻,傷及左額,且怒目道:「汝敢近我禁臠,罪當處死。」虧得昌宗替她跪求,才得赦免。婉兒傳中,只載婉兒忤旨,控鶴監,秘記中詳敘其事,惟語太穢褻,特節錄之。婉兒因額有傷痕,常戴花鈿,益形嬌媚,嗣是不敢親近昌宗。惟深宮曲宴,仍未嘗一日相離。可笑那腐氣騰騰的王及善,由刺史進任內史,竟劾奏二張侍宴,失人臣禮,當由武氏調文昌左相,名為優待,實是疏忌。中丞吉頊,嘗嫉視武懿宗,說他退走相州,毫無膽力。懿宗忍耐不住,與頊相爭,武氏出為調解,頊尚齗齗不休,惹得武氏動怒起來,勃然道:「頊在朕前,尚輕視我宗,他日還當了得麼?從前太宗皇帝,有馬名獅子驄,性暴難馴,朕尚為宮女,從旁進言道:『妾能制服此馬,惟須用三物,一鐵鞭,二鐵撾,三匕首。』太宗嘗稱朕膽壯,今日倔強如汝,亦豈欲污朕匕首麼?」婦道尚柔,武氏猶自鳴得意,亦思太宗若明婦道,寧令汝橫行至此?頊聽了此言,不覺汗下,拜伏求生。武氏方才色霽,叱令退出。諸武遂譖頊弟倚勢冒官,頊竟坐貶為固安尉。陛辭時得蒙召見,頊頓首道:「臣永辭闕廷,願陳一言。」武氏問他何語?頊答道:「合水土為泥,有無衝突。」武氏道:「有什麼衝突。」頊又道:「分半為佛,半為天尊,有衝突否?」武氏道:「這卻難免。」頊復道:「宗室外戚,各有階級,庶內外咸安,今太子已立,外戚尚封王如舊,他日能勿衝突麼?」武氏道:「朕亦想念及此,但木已成舟,只好慢慢留意罷。」頊乃拜辭道:「但願陛下留意,天下幸甚。」言已自去。左監門衛長史侯祥,因吉頊撤差,丐求補缺,百計鑽營,尚未見效。武氏又改控鶴監為奉宸府,更增選美少年供差。右補闕朱敬則上疏奏阻,略云:
  陛下內寵,有張易之昌宗足矣。近聞長史侯祥等,明自媒衒,丑慢不恥,求為奉宸府供奉,無禮無義,溢於朝聽,臣職司諫諍,不敢不奏。
  這奏上後,同官都替他捏一把冷汗,偏武氏嘉他直言,竟賜彩緞百端。意欲籠絡敬則,所以加賜。惟宮中追歡取樂,仍然如故。武三思且奏言昌宗系王子晉後身,乃由武氏令著羽衣,吹風笙,騎一木鶴,往來庭中。文武都作詩贊美,恬不知羞。昌宗兄張同休,得入為司禮少卿,弟昌儀得為洛陽令,均倚勢作威,勢傾朝右。鸞台侍郎楊再思,諂事張氏,得入為內史,越覺獻媚貢諛。當時競譽昌宗,謂六郎面似蓮花,再思獨指為謬談。昌宗問故,再思道:「語實倒置,六郎豈似蓮花?乃蓮花似六郎呢。」昌宗也為解頤。
  武氏年近古稀,也恐死期將近,樂得任情縱欲,再博幾年歡娛,所有一切朝政,都委任這同平章事猶仁杰。獨任狄公,是武氏聰明處。仁杰以復唐自任,對著武氏卻婉言諷諫,屢把那切情切理的言語,徐徐引導,所以武氏也被感悟,目為忠誠。武氏嘗謂仁杰道:「朕欲得一佳士,秉樞機,究竟何人可用。」仁杰對道:「文學如蘇味道李嶠等,皆一時選。但佐治有餘,致治不足,必欲取卓犖奇材,莫若荊州長史張柬之。」武氏乃擢柬之為洛州司馬。越數日,又問仁杰,仁杰道:「前薦張柬之,尚未擢用。」武氏道:「已遷任洛州了。」仁杰道:「柬之有宰相才,不止一司馬呢。」乃復擢為秋官侍郎。仁杰又嘗薦夏官侍郎姚元崇,監察御史桓彥范,泰州刺史敬暉等數十人,後來皆為名臣。或語仁杰道:「天下桃李,盡在公門。」仁杰道:「薦賢為國,並非為私呢。」仁杰長子名光嗣,聖歷初為司府丞,武氏令宰相各舉尚書郎一人,仁杰竟以光嗣薦,乃晉拜地官員外郎,材足稱職。武氏嘗語仁杰道:「晉祁奚內舉得人,卿亦不愧祁奚了。」惟仁杰有盧氏堂姨,居橋南別墅,一子已長,未嘗入都城。仁杰常有饋遺,每值休沐,必親往問候,適見表弟挾著弓矢,攜了雉兔,來歸進膳,見仁杰在座,一揖即退,意甚輕簡。仁杰因白姨母道:「仁杰現已入相,表弟所願何官,當為盡力。」姨笑道:「宰相原是富貴,但我止生一子,不願他服事女主呢。」高操出仁杰上,故特為表明。仁杰赧顏而退。久視元年九月,狄仁杰卒,年七十一。大書特書。武氏聞訃,不禁泣下道:「朝堂自此無人,天奪我國老,未免太速呢。」乃追贈文昌右相,諡曰文惠。中宗復位,晉賺司空,睿宗朝又加封梁國公。小子有詩詠狄梁公道:
  唐室垂亡賴轉旋,滿朝誰似狄公賢?
  休言事女污臣節,名士原來貴達權。
  仁杰歿後,應另有一番黜陟,待小子下回敘明。  

  武氏之威,只能行於朝廷,不能行於蠻夷,故契丹方平,突厥又熾,武氏欲和親以羈縻之,而默啜謂我女須嫁李氏,安用武氏兒,反若名正言順,無可指駁。夷狄且有君,不如諸夏之亡,吾為唐室愧矣。當日者嬖幸擅權,盈廷蕪穢,無一非武氏家奴,惟婁狄二公,以功名終,頗有重名,然婁師德只務圓融,不知大體,所差強人意者,惟狄仁杰一人。綱目於仁杰之歿,不系周字,明其始終為唐,未可以周臣視之。碩果僅遺,所關者大,本編於仁杰亦無貶詞,宜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8
發表於 2015-10-13 09:0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回     證冤獄張說辨誣 誅淫豎中宗復位



  卻說狄仁杰已歿,他相如蘇味道李嶠陳元方等,均不逮仁杰。味道嘗言人生處事,當模稜兩可,不必過明,時人號他為蘇模稜。嶠徒有文名,當時上瑞石頌,稱為皇符,貽譏人口。元方較為清謹,惟因細事不奏,忤武氏意,已經罷職。武氏乃悉心選擇,另用數人,韋安石為同平章事,崔玄暐為天官侍郎,張嘉貞為監察御史,三人均有清操,為世所重。又都御史蘇頲,覆按宿獄,平反多人,都下始乏冤囚。久視二年,仍用正月為歲首,改元大足,尋復改為長安。三月間雨雪數寸,蘇味道稱為瑞雪,率百官入賀,侍御史王求禮出阻道:「三月雪為瑞雪,臘月雷可稱瑞雷麼?」一語駁倒。味道不從,及武氏視朝,即相率拜賀。求禮獨昂然道:「今陽和布令,草木發榮,天乃下雪為災,怎得誣稱瑞雪?臣見味道等阿諛取悅,均不值一辯呢。」武氏為之不歡,輟朝竟入。越數日,又有人獻三足牛,味道又欲入賀。求禮揚言道:「物反常為妖,牛本四足,如何缺一?這乃政教不行的現象呢。」味道乃止。
  肅政中丞魏元忠,奉宸監丞郭元振,相繼外調,控御突厥吐蕃。元忠出為蕭關道大總管,轉徙靈武道,馭軍持重,寇不敢逼。元振出任涼州都督,擇險加防,南境硤石置和戎城,北境磧石置白亭軍,拓境千五百里,且命甘州刺史李漢通,開置屯田,兵食俱足,轉餉無煩。突厥默啜可汗,無隙可乘,乃遣屬吏莫賀乾入朝,願以女妻太子兒。武氏意在羈縻,歸使許婚。默啜始釋武延秀南還,邊境少寧。魏元忠還任舊職,兼檢校洛州長史,治事嚴明。洛陽令張昌儀,仗二兄勢力,素不守法,每入長史衖聽值,出入自由,至元忠蒞任,屢加訓斥。張易之家奴,暴亂都市,又由元忠逮捕,立斃杖下。二張挾恨遂深,武氏卻進元忠同平章事,因此二張愈加側目。歧州刺史張昌期,系易之弟,奉召為雍州刺史,復被元忠奏阻。元忠且面奏武氏謂:「承乏宰相,不能盡忠死節,反令小人在側,罪該萬死。」看官試想!小人二字,明明是指斥二張,二張聽了,哪有不賊膽心虛,恨上加恨。會武氏有疾,二張遂欲搆陷元忠,司禮監高戬,嘗侍太平公主,往來宮中,二張隱含醋意,乃誣稱元忠與戬私議,謂:「武氏年老,不若倚附太子,為永久計。」是語傳達武氏,武氏大怒,竟命將元忠及戬,下獄待質。據此看來,二張與太平公主亦未免有曖昧情事。一面召太子相王,及諸宰相,使元忠與昌宗參對,兩下爭論未決。武氏疾已少愈,擬親加面訊。昌宗欲引一證人,為必勝計,自思與鳳閣舍人張說,頗為親密,遂暗中囑令作證,當以好官相酬。說當面允諾,不料為同僚宋璟所知,竟於臨訊這一日,預待朝房。昌宗與元忠,兩人入訴武氏前,又復辯論不休,昌宗謂:「可問張說,彼亦聞元忠言。」武氏即召說入朝,將至朝門,兜頭碰著宋璟。璟便與語道:「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黨邪陷正,自求苟免。就使得罪被竄,亦播榮名,萬一不測,璟當叩閣力爭,與君同死。萬代瞻仰,在此一舉。」元忠不死,賴有此言。侍御史張廷珪、左史劉知幾兩人,俱在璟側,廷珪援朝聞道夕死可矣兩語,勉勵張說。知幾亦加勉道:「毋污青史,為子孫累。」說點頭而入。
  元忠見說進來,恐他證成冤獄,便呼道:「張說欲與昌宗,共羅織魏元忠麼?」說叱道:「元忠為宰相,何乃效里巷小兒語?」說畢,便謁見武氏。武氏問及獄證,說尚未對,昌宗向說道:「何不亟行奏明?」說奏道:「陛下試看昌宗,在陛下前,尚逼臣如此,況在外面?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閱至此,我為一快。昌宗遽厲聲道:「張說與魏元忠同反。」武氏顧昌宗道:「你亦太信口誣人了。」昌宗道:「臣不敢誣說,說嘗稱元忠為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攝王位,難道不是欲反麼?」說正色道:「易之兄弟,統是小人,徒聞伊周名,未識伊周法。日前元忠入相,自謂無功受寵,不勝慚懼。臣實語元忠道:『公居伊周職任,正可效忠。』伊尹周公,是千古忠臣,歷代瞻仰,陛下用宰相,不使學伊周,將學何人?臣亦明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附元忠,反遭族滅,但鬼神難欺,名義至重,臣不敢誣證元忠,自取冤累。」我閱此,又為一快。武氏不便再問,半晌才語道:「張說反覆小人,宜一並系治。」語畢,下座入內。說乃與元忠一同系獄。越日,獨召說入問,說奏對如前。武氏再命宰相及武懿宗復訊,說仍執前言,矢口不移,正諫大夫朱敬則等,先後上疏,為元忠訟冤,武氏竟貶元忠為高要尉,說與戬皆流竄嶺南。
  元忠出獄辭行,伏殿奏陳道:「臣年已老,今向嶺南,九死一生,但料陛下他日,必思臣言。」武氏問道:「將來有甚麼禍崇?」元忠抬頭見二張侍側,便指示道:「這兩小兒必為亂階。」二張忙下殿叩首,極口稱冤。武氏叱元忠退去,自引二張入宮,不再下制。侍御史王晙,又奏稱元忠無罪,亦不見報。元忠襆被出都,太子僕崔貞慎等,設餞郊外,被易之聞知,又欲重興大獄,捏狀告密,謂貞慎等與元忠謀反,署名系柴明二字。武氏復使監察御史馬懷素鞫問,懷素集訊數次,並無實據,故意延案不復,內使督促再三,懷素乃入殿自陳,請傳柴明對質。武氏道:「朕不知柴明住處,但教照案鞫治,何用原告?」懷素道:「事無證據,奈何誣人?」武氏怒道:「卿欲縱容叛臣麼?」懷素從容道:「臣何敢縱容叛臣?但元忠以宰相被謫,貞慎等以親故餞行,若即誣他謀反,臣實不敢附和。從前漢朝欒布,奏事彭越頭下,漢祖且不以為罪,況元忠罪狀,不如彭越,陛下乃欲誅及送行,豈非過甚?陛下操生殺權,如欲加人以罪,不妨取決,聖衷若必委臣訊鞫,臣何敢妄斷?只好據實奏聞。」理直氣壯。武氏聽他侃侃直陳,倒也覺得有理,怒氣亦為之漸平,便道:「卿且退!朕已知道了。」懷素退後,此案遂擱置不提,貞慎等乃得免罪。宋璟嘗自歎道:「我不能為魏公伸冤,不但負魏公,並且負朝廷,抱愧恐無已時了。」
  璟系邢州南和人,耿介不阿,舉進士第,累官至鳳閣舍人。武氏因璟有才,頗加器重,嘗召入賜宴,與二張同席。二張同居卿列,位居三品,璟系六品官階,當然入就下座。易之因武氏重璟,也歡顏相待,虛位與揖道:「公系第一名流,何故下座?」璟答道:「才劣位卑,張卿以為第一,竊所未解。」天官侍郎鄭果,時亦在座,便插入道:「宋公奈何稱五郎為卿?」璟奮然道:「就官職言,正當以卿相呼,足下非張卿家奴,乃欲稱卿為郎麼?」說得鄭果啞口無言,不由的面頰發赤﹔就是與座諸官,也不禁感愧起來。到了終席,璟不同二張通語,二張自是怨璟,有時經武氏召幸,未免加入讒言。偏武氏知他忠直,不欲輕信。武氏明哲處,卻非常人可及,但若無此智,何能臨朝至二三十年耶?惟二張勢力,總日盛一日,無論宮廷內外,稍忤二張意旨,即遭嚴譴。舊皇孫重照,系中宗長子,中宗被廢,重照亦貶為庶人。見三十回。至中宗復召入東都,立為太子,乃封重照為邵王,且因照字與曌字相通,犯武氏諱,改為重潤。重潤妹永泰郡主,嫁與武承嗣子延基,兄妹相見,不免道及二張醜事,二張偶有所聞,即入訴武氏,且請武氏,不復召幸,免滋謗語。這武氏愛二張如活寶,一日不能相離,驟然聽得此語,不禁老羞成怒,立召重潤兄妹入宮,責他無故謗議,不容分辯,即命內侍加杖。可憐那兩人是金枝玉葉,哪裡受得起杖刑,更兼內侍討好二張,手下格外加重,竟把兩人打得皮開肉爛,及舁回住處,已是氣息毫無,魂歸冥漠。武氏怒尚未息,索性將繼魏王武延基,也同日賜死。自己姪孫,也不暇顧,淫毒至此,可勝浩歎。
  同平章事韋安石,見二張凶橫益甚,舉發他各種罪狀,有制令安石與右庶子唐休璟,審問二張。安石等方欲傳訊,哪知內敕復到,竟出安石為揚州長史,休璟為幽營二州都督。休璟知二張從中媒孽,臨行時密語太子道:「二張恃寵不臣,必且作亂,殿下應預先防備,免得遭殃。」太子允諾,休璟自去。武氏因安石外調,擬選人補缺,意尚未決,可巧突厥別部酋長叱列元崇,糾眾寇邊,當遣夏官尚書姚元崇,出任靈武道安撫大使,控制叛番,召見時令以字為名,免與叛寇相同。武氏專就是等處著想。元崇表字元之,陝州硤石人,自是遂以字行。武氏且令薦舉相才,元之對道:「張柬之沈厚有謀,能斷大事,現年已八十,請陛下速用為是。」武氏應諾,待元之去後,即用柬之為同平章事。柬之先任合州刺史,見前回。尋與荊州長史楊元琰對調,兩人同泛江至中流,談及武氏革命事。元琰慷慨太息,竟至泣下。柬之與語道:「他日你我得志,當彼此相助,同圖匡復。」元琰答稱如約。至是柬之入相,遂薦元琰為右羽林將軍,且與語道:「江上舊約,尚相憶否?」元琰道:「謹記勿忘。」柬之又結司刑少卿桓彥范,右台中丞敬暉,及右散騎侍郎李湛等,同謀復唐,待時乃發。
  長安四年秋季,武氏又復寢疾,累月不見輔臣,惟二張侍側不離。鳳閣侍郎崔玄暐上疏道:「太子相王,孝友仁明,足侍湯藥,宮禁所關甚重,幸無令異姓出入。」疏上數日,適武氏病得少瘥,乃批答出來,系是「感卿厚意」四字。二張見此批答,恐致見疏,且慮武氏病篤,必將及禍,因陰結黨援,為預備計。不料外面已屢有揭帖,說是二張謀反。二張日夕彌縫,就是武氏得知,也置諸不問。偏是謠言日甚,不得不令二張加懮,密引術士李弘泰,占問吉凶。弘泰謂:「昌宗有天子相,勸他至定州造佛寺,可以祈福。」昌宗方暗自欣幸,奈被許州人楊元嗣聞悉,即行告發。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武氏命平章事韋承慶,及司刑卿崔神慶,御史中丞宋璟等,審問二張。昌宗慌忙入白武氏,叩首流涕,自稱:「弘泰雖有妄言,臣等實無異心。」武氏乃令內侍傳語問官,囑他援自首律,減昌宗罪。承慶神慶復奏云:「昌宗准法首原,弘泰首惡當誅。」獨宋璟與大理丞封全禎,上疏辯駁道:「昌宗屢承寵眷,復召術士占相,意欲何為?且果以弘泰為妖妄,何不即執付有司?雖雲據實奏聞,終是包藏禍心,法當處斬,不得少貸。」疏入不省。璟復見武氏,堅請收系二張,武氏仍然不許,但云:「且檢詳文狀,再行定奪。」璟退出後,竟有制令璟安撫隴蜀,璟不肯行,上言:「本朝故事,中丞非軍國大事,不當出使,今隴蜀無變,臣不敢奉制。」武氏乃改令璟往幽州,推按都督屈突仲翔贓污。璟又謂:「外臣有罪,須由侍御或監察御史往審,臣不敢越俎代行。」司刑少卿桓彥范,及鳳閣侍郎崔玄暐,又接連入奏,固請武氏加罪昌宗。武氏乃令法司議罪。司刑卿韋昇,系玄暐弟,復奏應處大辟,武氏不從。璟復入請窮治,武氏道:「昌宗已向朕自首,理應減罪。」璟答道:「昌宗為飛書所逼,窮蹙首陳,本非初意,且謀反大逆,罪難首原,若昌宗不伏大刑,何用國法?」武氏溫言勸解,璟厲聲道:「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禍隨,只因義憤所激,寧死不恨。」武氏不覺變色。內史楊再思在側,恐璟忤旨,遂宣敕令出。璟又道:「聖主在此,臣面聆德音,不煩內史擅宣敕命。」真是硬頭子。武氏無言可駁,只好飭令復訊,遣昌宗至御史台對簿。璟乃趨出,即詣台立按昌宗。才經數語,忽由內使持敕特赦,引昌宗自去。璟不便追還,只長歎道:「不先擊小子腦袋,悔無及了。」用全力搏免,仍被脫去,應呼負負。既而武氏令昌宗謝璟,璟不令見,且傳語道:「公事公言,若私見便是違法,王法怎得有私哩?」昌宗格外慚恨。會璟為子授室,竟謀遣刺客殺璟,幸有人先為通報,璟乃潛宿他舍,才得免禍。越年正月,即嗣聖二十二年,是年改元神龍。武氏疾甚,二張仍居中用事,暗蓄異謀。於是同平章事張柬之,以為時機已至,不應再緩,乃密邀右羽林大將軍李多祚至第,與語道:「將軍今日富貴,從何得來?」多祚泣下道:「統是先帝所賜。」柬之道:「今先帝二子,為二豎所危,將軍獨不思報先帝大德麼?」多祚道:「苟利國家,惟相公驅使,多祚不敢自愛身家。」柬之道:「可真麼?」多祚指天為誓道,「如有虛言,應受天誅。」柬之大喜,即與同謀匡復事宜,復令桓彥范敬暉李湛等,俱為羽林將軍,令掌禁兵。又恐二張先自啟疑,特參入一個武攸宜,使與彥范等同列。二張果無異言。俄而姚元之自靈武至都,柬之語彥范道:「元之到來,吾事濟了。」遂招元之入室,商定大計,且轉告彥范等人。彥范歸白母前,母與語道:「忠孝不兩全,先國後家,庶不失為忠臣。」亦是賢母。於是彥范遂與張柬之崔玄暐敬暉李湛楊元琰李多祚等,約同起義,並邀同司刑少卿袁恕己,左羽林衛將軍薛思行趙承恩,職方郎中崔泰之,庫部員外郎朱敬則,司刑評事冀仲甫,檢校司農少卿翟世言,內直郎王同皎,率左右羽林兵五百餘人,入玄武門。同皎曾尚太子次女新寧郡主,先與李多祚李湛,馳入東宮,奉迎太子。太子未免疑懼,不敢出來。同皎道:「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殿下橫遭幽廢,神人同憤,迄今已二十二年。今無心悔禍,北門南牙,同心恊力,共討凶豎,恢復大唐社稷,請陛下速至玄武門,親撫大眾,即刻入宮誅逆。」太子支吾道:「凶豎誠當誅滅,但太后患病未痊,恐致驚膽,願諸公再作後圖。」庸主實是無用。李湛忙接入道,「諸將相不顧家族,再造社稷,殿下奈何欲納諸鼎鑊呢?請陛下自往面諭,決定進止。」太子欲前又卻,同皎道:「事不宜遲,遲即有變,殿下亦恐難逃禍呢。」太子乃行。既出門外,同皎即扶抱太子上馬,代為執轡,馳至玄武門前。大眾歡躍相迎,不待太子開口,便將他擁至內殿,斬關而入。二張聞變,慌忙趨至殿廡,探聽消息,正值羽林軍進來,由張柬之等指揮,一齊趨上,刀光閃處,便將兩個貌美心凶的淫夫,劈作數段。再進至武氏所寢的長生殿,見殿前侍衛環立,由柬之等叱退,直叩寢門。武氏聞人聲雜沓,料知有變,即力疾起牀,厲聲問道:「何人膽敢作亂?」柬之等擁太子入室,且齊聲道:「張易之昌宗謀反,臣等奉太子令,入誅二逆,恐致漏泄,故不敢預聞。臣等自知稱兵宮禁,罪應萬死。」武氏為唐室罪人,此時正應直數其罪,貶入別宮。奈何反自坐罪乎?武氏怒目視太子道:「汝敢為此麼?但二子既誅,可還東宮。」彥范進言道:「太子怎得再返東宮?昔天皇以愛子托陛下,今年齒已長,天意人心,久歸太子,臣等不忘太宗天皇厚恩,故奉太子誅賊,願陛下傳位太子,上順天心,下副民望。」武氏不欲允行,因見人情汹汹,又未便嚴詞拒絕,正在躊躇顧慮,驀見李湛亦立門前,便顧語道:「汝亦為誅易之將軍麼?我待汝父子不薄,不意乃有今日。」湛系李義府子,聽了此言,竟俯首無詞。武氏又見崔玄暐,也與語道:「他人多因人薦用,惟卿由朕特拔,今亦與彼等同來麼?」玄暐道:「這便是報陛下大德呢。」武氏不禁頓足道:「罷罷!」
  說了兩個「罷」字,仍返牀躺下。
  柬之仍擁太子出殿,即令羽林軍收捕張同休昌期昌儀,三人捉住雙半,遂請太子令,梟首天津橋南,且飭拘二張餘黨,逮韋承慶崔神慶房融等下獄。一面派袁恕己輔相王旦,統南牙兵,防備不測。一面召太平公主,令入白武氏,請制傳位。公主因二張譖死高戬,與有夙嫌,此次二張受誅,樂得充這美差,入勸武氏,不到半日,遂請出一道太子監國的制敕。越宿又頒制傳位,復辟功成,大赦天下,改元神龍。神龍現首不現尾,故其後為韋氏所弒。惟二張黨與不赦。百官登殿朝賀,當由中宗頒敕賞功。相王加號安國相王,拜為太尉。太平公主,加號鎮國太平公主。授張柬之夏官尚書,同鳳閣鸞台三品,崔玄暐為內史,袁恕己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敬暉桓彥范為納言,並賜爵郡公。李多祚賜爵遼陽郡王,王同皎為駙馬都尉,兼右千牛衛將軍,爵瑯琊郡公。李湛為右羽林大將軍趙國公,餘皆進秩有差。越日,徙武氏居上陽宮。又越日,由中宗率同百官,詣上陽宮,加武氏尊號,稱為則天大聖皇帝。不復武氏後號,仍稱她為皇帝,柬之等殊不曉事。還朝後,敕令武氏宗族,概守舊官。皇族子孫,曾遭配沒,盡准歸復屬籍,且量敘官屬。從前週興來俊臣等冤誣諸人,咸令昭雪,子女俱免配沒,一律遣歸。復國號為唐,凡郊廟社稷陵寢,官制旗幟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故事。永淳系高宗年號,見前文。復以神都為東都,遷武氏七廟至西京,仍命避諱。貶韋承慶為高要尉,流崔神慶至欽州,房融至房州。調楊再思留守西京,出姚元之為亳州刺史。小子有詩詠中宗復辟道:
  帝子登台復大唐,山河再造慶重光。
  如何諸武仍留孽,又使餘凶亂政綱。
  看官聽著!這姚元之系定策功臣,為何謫出亳州?這種情由,待小子下回再說。  

  上回敘二張入幸,不過穢亂深宮,罪尚未甚。至本回方及二張兇惡,冤誣魏元忠,幾至於死,非宋璟之規正張說,及張說之指斥張昌宗,則冤獄構成,大刑立至,元忠尚能襆被出都乎?重潤兄妹,系出華冑,又被讒死,甚至私引術士,密謀不軌,兇惡至此,死有餘辜。天道福善而禍淫,未聞有淫人致福者,況益以兇惡乎?張柬之等,舉兵討逆,名正言順,二張之誅,正天之假手柬之,為淫惡者示之報也。惟淫後尚存,且加尊號,餘孽未殄,仍守舊官,柬之等但知懲前,不務毖後,固為失策,昭昭者天,豈尚未厭禍,再欲亂唐耶?讀此回為之一快,又為之一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39
發表於 2015-10-13 09:01: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回     通三思正宮縱欲 竄五王內使行兇



  卻說姚元之為定策功臣,當中宗復位時,曾加封梁縣侯,食邑二百戶,至武氏遷居上陽宮,元之曾隨駕過省,見了武氏,竟嗚咽流涕。及還,張柬之桓彥范與語道:「今日何日?豈公涕泣時麼!」元之答道:「前日助討凶逆,是不廢大義,今日痛別舊君,是不忘私恩,就使因此得罪,亦所甘心。」元之以敏達稱,斯語實為避禍計,厥後五王遭害,元之獨免賴有此爾。柬之入白中宗,乃即出為亳州刺史。中宗復立韋氏為皇后,追贈後父玄貞為上洛王,母崔氏為王妃。左拾遺賈虛已上疏道:「異姓不王,古今通制,今中興伊始,萬姓仰觀,乃先封後族為王,殊非廣德施仁的美意。況先朝曾贈後族為太原王,可為殷鑒。」指武士彟封王事。中宗不報。原來中宗在房州時,與韋氏同遭幽禁,備嘗艱苦,情愛甚篤。每聞敕使到來,中宗不勝惶懼,即欲自盡,韋氏嘗勸阻道:「禍福無常,未必定是賜死,何用這般慌張呢?」既而延入內使,果沒有意外禍事。中宗遂深信韋氏,倍加情好,且與她私誓道:「他時若再見天日,當惟卿所欲,不加禁止。」同居患難,應敦情好,何惟卿所欲之語,如何使得?及中宗復位,再立為後。韋氏遂依踐舊約,居然欲仿行武氏故事,干預朝政,且乾出那無法無天的事情來了。
  先是二張伏誅,諸武尚存,洛州長史薛季昶,入語張柬之敬暉道:「二凶雖誅,產祿猶在,呂產呂祿系漢呂後從子。去草不除根,終恐復生。」柬之敬暉道:「大事已定,尚有何慮?我看若輩如幾上肉哩。」未免大意。季昶出歎道:「我輩恐無死所了。」朝邑尉劉幽求亦語桓彥范敬暉道:「三思尚存,公等終無葬地,若不早圖,噬臍無及。」彥暉二人,仍付諸一笑,全然不睬。哪知這位武三思,常出入禁掖,勾通六宮,比那武氏專政時,還要進一層威風。看官聽我道來,便已知他淫威漸熾,不可收拾了。中宗生有八女,第七女安樂公主,乃是中宗被廢時,挈韋氏赴房州,途次分娩,解衣作褓,特取名為裹兒。及年至十餘齡,姿性聰慧,容貌麗都,竟是一個閨中翹楚,中宗與韋氏,甚加寵愛。至中宗仍還東宮,眷屬一並隨歸。武氏見了此女,也愛她秀外慧中,遂命嫁與武三思子崇訓。臨嫁時備極張皇,令崇訓行親迎禮,貴戚顯宦,無不往賀。宰相李嶠蘇味道,及郎官沈佺期宋之問等文士,且獻入詩文,滿紙稱頌,連上官婉兒,也隨同賀喜,齎奉篇章。中宗見婉兒詩意清新,容色秀麗,已自稱賞不置,到了復位以後,大權在握,便把婉兒召幸,合成一個鸞鳳交,冊為婕妤,封婉兒母鄭氏,為沛國夫人。其實婉兒早已破瓜,並非處子,她自與六郎相謔,被武氏斥退後,已知不得近禁臠,只好降格相求,另尋主顧。應三十五回。可巧武三思是個色中餓鬼,常倚武氏勢力,值宿宮中,因得與婉兒眉去眼來,鉤搭成歡。婉兒與三思,年齡雖不相當,猶幸三思生得頎晰,枕席上的工夫,又具有特長,便也樂得將就,聊解情懷。後經中宗召幸,自歎命不由人,更嫁老夫,所有牀第風光,遠遜三思數倍,不過因皇恩加寵,沒法推辭,只得敷衍成事,暫過目前。偏韋氏也是個好淫婦人,平時雖與中宗親愛,心中恰很有不足意,婉兒素性機警,相處數日,便已猜透八九,更放出一種柔媚手段,取悅韋氏,引得韋氏不勝喜歡,竟視婉兒是個知己,暇時輒與她談心,無論甚麼衷曲,無不傳宣,甚且連中冓私情,也竟說出。嘗語婉兒道:「你經皇上寵幸,滋味如何?我看似食哀家梨,未曾削皮,何能知味?」語出《控鶴監秘記》,看官欲知韋氏語意,請視原書。婉兒乘勢迎合道:「皇后與皇上同經患難,理應同享安樂,試思皇上自復位後,今日冊妃,明日選嬪,何人敢說聲不是?難道皇上可以行樂,皇后獨不能行樂麼?」這數語正中韋氏心坎,卻故作嗔語道:「你是個壞人!我等備位宮闈,尚可似村俗婦人,去偷男子漢麼?」婉兒又道:「則天大聖皇帝,皇后以為何如?」韋氏不禁一笑。婉兒索性走近數步,與韋氏附耳數語,韋氏恰裝著一種半嗔半喜的樣兒,婉兒知已認可,遂出去引導可人兒,夤夜入宮。是夕正值中宗留宿別寢,趁著韋氏閒暇,即把情人送入,一宵歡樂,美不勝言。看官道是何人?原來就是武三思。婉兒自己不貞,還要教壞韋後,看官閱過此等歷史,則女子無才是德之言,非真迂論。嗣是三思得一箭雙雕,只瞞著中宗一副耳目。這頂綠頭巾,實出婉兒之賜。韋氏與婉兒,且向中宗面前,屢說三思才具優長,中宗竟拜三思為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渠肯為後妃效勞,理應加封。並進婉兒為昭容,令她專掌詔命。三思子崇訓,與崇訓妻李裹兒,當然封為駙馬公主,不消細說。既而復封散騎常侍武攸暨為定王,兼職司徒,諸武聲勢復振。
  張柬之等始覺著急,乃入朝面奏,請中宗削諸武權。看官試想!此時的中宗,還肯聽他奏請麼?三思入宮,與韋氏擲雙陸,中宗且自為點籌,至三思歸第,間或一二日不至,中宗即微服往訪,差不多似魚得水,似漆投膠。你的妻妾,得了他的滋味,宜乎加愛,試問你有什麼好處。監察御史崔皎進諫道:「國命初復,則天皇帝尚在西宮,人心未靖,舊黨猶存,陛下奈何微行,不防危禍哩?」中宗非但不從,反把崔皎所言,轉告三思。昏愚至此,安得不死。三思引為大恨,遂與婉兒密議,造出一種墨敕,只說由中宗手諭,不必經過中書門下,便好直接施行,這明明是欲奪宰相政權,歸入宮中,好令三思等任情舞弊。又況詔敕都歸婉兒職掌,中宗又是個糊塗蟲,所頒墨敕,統是婉兒代筆,是假是真,外人無從辨明。於是中宗庶子譙王重福,為韋氏所譖,說他妻室是二張甥女,顯見是黨同二張,一道墨敕,將他貶為均州刺史,令州司從旁管束。還有術士鄭普思,尚衣奉御葉靜能,好談妖妄,獻媚中宮。韋氏替兩人說項,又是一道墨敕,授普思為秘書監,靜能為國子祭酒。桓彥范敬暉等竭力奏阻,拾遺李邕亦上疏諫諍,均不見從,惟高宗廢後王氏,及蕭淑妃兩人,由武氏易姓為蟒為梟,總算經宰相奏請,仍復舊姓。又召還魏元忠為兵部尚書,擢用宋璟為黃門侍郎,任使得人,尚孚眾望。餘皆為韋氏婉兒三思等所把持,多半營私壞法。韋氏竟援武氏故例,當中宗視朝時,也在御座左側,隔幔坐著。桓彥范奏稱:「牝雞司晨,有害無利,請皇后專居中宮,勿預外事。」中宗並不理睬。胡僧慧范,挾術結韋氏歡,韋氏竟稱他平亂預謀,特授銀青光祿大夫。張柬之桓彥范等,見中宗所施諸政,愈出愈非,意欲先誅諸武,再清餘孽,遲了遲了。乃率群臣上表,略云:
  臣等聞五運迭興,事不兩大,天授革命之際,宗室誅竄殆盡,豈得與諸武並封。今天命維新,而諸武封建如舊。
  並居京師,開闢以來,未有斯理。願陛下為社稷計,順遐邇心,降其王爵以安內外,則不勝幸甚!
  看官試想!武三思是韋氏上官氏的淫夫,武攸暨是太平公主的駙馬,豈是一本彈章,便搖得動麼?柬之等沒法,卻去引用一個崔湜,作為耳目,湜任考功員外郎,少年新進,頗有口才,他是個見風使帆的朋友,對著武三思等,常諂諛求悅,對著張柬之等,卻詞辯生風,敬暉看他敏達,竟令他密伺諸武動靜。他反將暉等計謀,轉告三思,三思引為中書舍人,反做了武家走狗。可巧宣州司士參軍鄭愔,坐贓被發,逃入東都,私下求謁三思,三思立命延入。原來愔本做過殿中侍御史,因坐二張黨與,乃致累貶。三思素與愔善,延見後稍敘寒暄,愔竟大哭起來。哭畢,復大笑不止,惹得三思驚疑不定,免不得詰問情由。我亦要問。愔答道:「愔初見大王不得不哭,恐大王將被夷戮,後乃大笑,幸大王尚得遇愔,可以轉禍為福呢。」竟有戰國士人游說之風。三思又問道:「何禍何福?」愔答道:「大王雖得主寵,但張柬之等五人,出將入相,去太后尚如反掌,大王自視勢力,與太后孰重?彼五人日夜切齒,謀食大王肉,思滅大王族,大王不去此五人,危如朝露,尚安然以為無恐,愔所以為大王寒心呢。」三思被他一說,幾乎身子都顫動起來,便引他登樓,密問轉禍為福的計策。愔微笑道:「何不封五人為王?陽示遵崇,陰奪政柄,待他手無大權,慢慢兒的擺佈,不怕他不束手就斃了。」三思大喜道:「好計好計!」遂把他贓罪盡行洗釋,且薦為中書舍人,一面暗告韋氏等,向中宗前日夕進讒,只說張柬之等五人,恃功專寵,將不利社稷。中宗不得不信,便與三思商議此事。三思即將愔策上陳,遂由中宗手敕,封張柬之為漢陽王,桓彥范為扶陽王,敬暉為平陽王,袁恕己為南陽王,崔玄暐為博陵王,罷知政事,令他朔望入朝。改用唐休璟豆盧欽望為左右僕射,韋安石為中書令,魏元忠為侍中。本來唐朝首相,叫作尚書令,左右二僕射,乃是宰相副手。自唐太宗嘗為尚書令,此後臣下不敢居職,遂將尚書令撤銷,即以二僕射為二宰相。太宗後除拜僕射,必兼中書門下二省,所以叫作同三品。午前決朝政,午後決省事。豆盧欽望,希承諸武意旨,自言不敢預政事,因此專任僕射,不兼相職,後遂成為常例。借豆盧欽望事,敘及官制沿革,可謂面面顧到。
  羽林將軍楊元琰,以功封弘農郡公,至是見三思用事,五人罷政,自知遺禍未已,表請祝發為僧,悉還官封,中宗不許。元琰多須,狀類胡人,敬暉尚戲語道:「何不先與我言?我若早知,必勸皇上允准,髡去胡頭,豈非快事?」元琰道:「功成者退,不退必危,元琰自請為僧,原是真意,省得再蹈危機呢。」暉知他語中有意,也為矍然,每與柬之等談及,或撫牀歎憤,或彈指出血,畢竟是無法可施,徒呼負負罷了。機上肉何不一割。元琰再行固請,仍不見允,但調任為衛尉卿。柬之也恐禍及,奏請致仕,歸家養疾。他本是襄州人,因令為襄州刺史。柬之至州,持下以法,親舊無所縱貸。會河南北十七州大水,泛濫所及,遠至荊襄,漢水亦漲齧城郭。柬之因壘為堤,防遏湍流,邑人賴以無害,稱頌不衰。右衛參軍宋務光,因河洛水溢,上書言事道:「水為陰類,兆象臣妾,臣恐後庭干預外政,乃致洪水為災,宜上懲天警,杜絕禍萌。太子國本,應早建立,外戚太盛,應早裁抑」云云。中宗乃降武三思為德靜王,武攸暨為樂壽王,武懿宗等十二人,皆黜王封公,表面上算是抑制,其實軍國重權,已盡歸三思掌握,不過塗飾人目罷了。三思且暗囑百官,上皇帝尊號曰應天皇帝,皇后曰順天皇后。妻被人淫,身被人污,難道天意叫他如此麼?中宗大喜,即與韋氏謁謝太廟,大赦天下。居然仿高宗武氏故事。相王旦及太平公主,俱加封萬戶,文武百官,各增爵秩,賜民酺三日。
  三日以後,又挈韋氏及妃主等人,往看潑寒胡戲。看官道什麼叫作潑寒胡戲呢?原來東都城內,嘗有番胡雜居,此時正當十一月間,天氣嚴寒,胡人素來耐冷,雖經風霜凜冽,尚能裸身揮水,舞蹈自如,因此中宗飭令諸胡,演此把戲,作為娛目騁懷的消遣。清源尉呂元泰上疏諫阻,擲還不省,竟與後妃等登洛城南門,賞玩了一天。是夕還宮,有上陽宮人入報,太后病重,恐防不測,乃於隔宿往省。武氏見了中宗,免不得叮嚀囑咐,教他保全諸武,且涕泣與語道:「我年已活到八十二歲了,別人做不到的事情,我都親身做過,尚有何恨?但回思往事,如同夢境,此後不必稱我為帝,仍以太后相稱便了。」說至此,禁不住喘急起來,呼吸多時,方覺稍平。乃復顧中宗道:「你且去!明日再說。」中宗乃出。到了夜半,中宗已欲就寢,又有宮人來報道:「太后昏暈過去了。」中宗忙召同韋氏婉兒等,趨入上陽宮,到了武氏寢室,見相王及太平公主諸人,已是擠滿牀前,但聽武氏口中所述,一派兒都是鬼話,經太平公主等,齊聲呼喚,又把姜湯徐徐灌入,才有些清醒起來。大眾方避立左右,讓過中宗韋氏。臨榻婉問,武氏雙目直視,復囈語道:「呵喲!你等都來了麼?要我老命,奈何?」說畢,又復昏去。無非痛恨武氏,所以增詞演寫。中宗也不覺發怔,復經大眾七手八腳,合力施治,好容易救活殘生。武氏顧見中宗,瞧了半晌,乃撐著病喉道:「病入膏肓,不可救藥,我今日方信二豎為災呢。王後蕭妃二族,我前日待他過甚,你應赦免他的親屬。就是褚遂良韓瑗柳奭等遺嗣,俱宜釋歸,這是至囑!」又顧太平公主道:「你是我的愛女兒,聰明類我,幸勿為聰明所誤。」轉眼瞧及韋氏及婉兒等,只是搖頭,不復再言。為後文伏案。大眾也不敢再問,武氏卻呼呼的睡去了。嗣是輪流陪侍,又越二宵,武氏乃死。中宗傳武氏遺制,除去帝號,赦王蕭二族,及褚韓柳數姓家屬,尊諡武氏為則天大聖皇後,命中書令魏元忠,暫攝冢宰。三思偽托武氏遺命,慰諭元忠,賜封邑百戶。元忠捧讀偽制,感激涕零,有人見他下涕,從容私議道:「大事去了。」獨不記臨朝對簿時麼?中宗居喪甫三日,即由元忠歸政,詔令預備太后袝葬事宜。給事中嚴善思入奏道:「鬼神主靜,不應輕褻,今欲袝葬太后,恐開啟陵墓,反致驚黷。況合葬並非古制,不如在陵旁更擇吉地,較為慎重。」善思寓有深意。中宗不從,竟將武氏合葬乾陵。
  系高宗墓,見前文。
  越年為神龍二年,武三思因桓彥范等尚在京師,時懷猜忌,遂請中宗出桓彥范為洺州刺史,敬暉為滑州刺史,袁恕己為豫州刺史,崔玄暐為梁州刺史。晉加僧慧范等五品官階,賜爵郡縣公,葉靜能加授金紫光祿大夫。駙馬都尉王同皎,目擊時事,心甚不平,嘗與親友談及國政,指斥三思,並及韋後。前少府監丞宋之問,及弟之遜,因坐二張黨案,流戍嶺南。二人卻逃回東都,因素與同皎往來,潛匿同皎宅內。二宋既已犯決,同皎不應為私廢公,乃竟許留匿,安得不死?同皎平時議論,俱為之遜所聞,之遜密令子曇,及甥校書郎李悛,轉告三思。三思即令曇悛告變,謂同皎與洛陽人張仲之祖延慶,及武當丞周憬等,潛結壯士,謀殺三思,且廢皇后。中宗乃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監察御史姚紹之,按問同皎等。獄尚未決,再命楊再思韋巨源參驗。再思本出為西京留守,見上回。因諂附三思,仍召還為侍中,巨源是三思爪牙,得任刑部尚書,這兩人參入問刑,無罪也變成有罪。張仲之朗聲道:「武三思淫污宮掖,何人不知?公等獨無耳目麼?」巨源大怒,命反挷送獄。仲之尚且反顧,屢語不已,經紹之叱令役隸,擊斷仲之左臂。仲之大呼道:「蒼天在上,我死且當訟汝,看汝等能長享富貴麼?」已而再思等擬成讞案,請將同皎等處置極刑。同皎仲之延慶皆坐斬。獨周憬未曾被捕,逃入比乾廟,比乾,紂叔父。聞同皎枉死,不由的悲憤起來,竟至神座前大言道:「比乾古時忠臣,應知我心,武三思與韋後淫亂,為害國家,將來總當梟首都市,但恨我未及親見啰。」遂引刃自剄。之問之遜,及曇悛並除京官,加朝散大夫。韋氏以新寧公主,無夫守寡,公主為同皎妻見前回。不忍她寂寞空幃,特令改嫁從祖弟韋濯。母舅變成夫婿,也可謂唐朝新聞了。真是一塌糊塗。
  三思既除去同皎,遂誣稱桓彥范敬暉等,與同皎通謀,乃左遷彥范為亳州刺史,暉為朗州刺史,恕己為郢州刺史,玄暉為均州刺史,就是同時立功的大臣,如趙承恩薛思行等,一並外調。處士韋月將,獨上書請誅武三思,中宗覽書,立命拿斬。黃門侍郎宋璟入奏道:「外人紛紛議論,謂三思私通中宮,陛下亦應澈底查究,不宜濫殺吏民。」中宗不許,璟抗聲道:「必欲斬月將,請先斬臣。」宋公又來出頭了。大理卿尹思貞,時亦在側,也奏稱:「時當夏令,不應戮人。」中宗乃命加杖百下,流戍嶺南。三思竟函囑廣州都督周仁軌,殺死月將,且出思貞為青州刺史,璟為檢校貝州刺史,一面復令中書舍人鄭愔,再告敬暉等謀變,辭連張柬之,因再貶暉為崖州司馬,彥范為隴州司馬,柬之為新州司馬,恕己為竇州司馬,玄暉為白州司馬。三思意尚未饜,定欲害死五人,方快心願,乃密令人至天津橋畔,揭示皇后穢行,請加廢黜,又故意令中宗聞知,中宗大怒,即命李承嘉窮究。承嘉受三思密囑,奏稱由敬暉等五人所為,遂更流暉至瓊州,彥范至瀼州,柬之至瀧州,恕己至環州,玄暐至古州。五家子弟,年至十六以上,悉流嶺南。中書舍人崔湜,且代為三思划策,令外兄大理正周利用,本名利貞,因避韋氏父諱,改貞為用。齎了一道偽造的墨敕,往殺五人。利用前為五人所嫉,貶為嘉州司馬,由三思召為刑官,至是命攝右台侍御史,出使嶺外。利用立即啟行,兼程逾嶺。適值柬之玄暉,已經道歿,只縛住敬暉桓彥范袁恕己三人。暉被剮死,彥范杖斃,恕己飲野葛汁不死,也被捶死。薛季昶累貶至儋州司馬,聞五人遇害,自知不能免禍,也具棺沐浴,飲毒而終。小子有詩歎五王道:
  邪正從來不兩容,周誅管蔡舜除凶。
  自經大錯鑄成後,嶺表徒留冤血濃。
  利用還都,得擢拜御史中丞,還有一班三思走狗,盡得升官,待小子下回再敘。  

  武氏以後,又有韋氏,並有上官婉兒,及太平公主安樂公主等人,何淫婦之多也。夫冶容誨淫古有明訓,但好淫者未必盡是冶容,冶容者亦未必盡是好淫,誤在宗法未善,愈沿愈壞耳。韋氏淫而且賤,仇若三思,甘為所污,忠若五王,反恐不死。有武氏之淫縱,無武氏之材能,其鄙穢固不足道。獨怪中宗以十餘年之幽囚,幾經危難,備嘗艱苦,尚不能練達有識,甚至縱婦宣淫,引奸入室,臣民明論暗議,彼且甘作元緒公,殺人唯恐不及,或所謂下愚不移者非耶?武氏本一智婦,乃獨生此愚兒,殊為不解。至若五王之死,已見前評,去草不除根,終當復生,薛季昶料禍於前,隨死於後,尤為可悲。乃知姚元之楊元琰輩之不愧明哲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40
發表於 2015-10-13 09:02: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回     誅首惡太子興兵 狎文臣上官恃寵



  卻說武三思既殺五王,權傾中外,當時為三思羽翼,約有數人,最著名的叫做五狗:一個就是御史中丞周利用,還有侍御史冉祖雍,太僕丞李俊,光祿丞宋之遜,監察御史姚紹之。終日伺候門牆,一經三思呼喚,無不奉命惟謹,所以時人號為五狗。宗秦客坐贓被黜,見三十二回。客死嶺表,有弟楚客及晉卿,由三思舉薦入官,累次超遷,楚客竟得任兵部尚書,晉卿亦得為將作大匠。紀處訥系三思姨夫,三思姨頗有姿色,為三思所羨,處訥慷慨得很,縱妻與三思通姦,三思即引為太府卿,廉恥道喪。都下稱為宗紀,相率側耳。三思又擢任鄭愔為侍御史,崔湜為兵部侍郎,湜系故御史崔仁師孫,父名挹,因湜得寵,也得任禮部侍郎。父子同時為侍郎,系唐朝所罕有。湜因感恩不盡,愈為三思效力。三思嘗語人道:「我不知此間何人為善?何人為惡?但教與我善便是善人,與我惡便是惡人。」一班趨炎附勢的官兒,得聞此語,越發巴結三思,願為走狗。由此五狗以外,又輾轉鉤引,聚成無數狗奴。
  會中宗還駐長安,相王旦請速立太子,借固邦本。太平公主亦以為言。中宗遂不與韋氏三思等熟商,竟立衛王重俊為太子。重俊系後宮所生,非韋氏嫡出,韋氏追諫無及,心甚怏怏。三思亦因建儲大事,絕不與聞,故隱懷忮忌。又有一個宮中寵女,自恃恩眷,嘗欲以女統男,謀竊神器,驟聞儲位已定,更不禁著急起來。此人為誰?就是安樂公主李裹兒。原來韋氏只生一子,重潤受封邵王,前被武氏杖斃。見三十六回。安樂公主以嫡後無兒,竟癡心妄想,求為皇太女,中宗頗有允意,召問魏元忠。元忠答道:「公主為皇太女,駙馬都尉當作何稱?」中宗也一笑而罷。公主聞元忠言,大恚道:「元忠山東木強,曉得什麼禮法?阿母子尚為天子,天子女獨不可作天子麼?」看官道「阿母子」三字作何解?因宮中嘗稱武氏為阿母子,所以公主有此憤言。中宗勸諭百端,且令她得開府置官,公主方才息恨。至重俊立為太子,公主瞧他不起,與駙馬都尉武崇訓,呼他為奴。太子怨不能平,默思盈廷大臣,多系諸武黨羽,惟魏元忠李多祚兩人,較為正直,乃即與他密商。多祚極端贊成,只元忠尚有異議。元忠自起用後,遇事模稜,不似在武氏朝,侃侃持正,譽望已經減損。想是慮患太深,遂把豪情減去。此次太子為討逆計,元忠恐事機不成,必罹巨禍,所以不願與謀。可巧酸棗尉袁楚客,貽書元忠,謂朝廷有十失,勖他規正,略云:
  今皇帝新服厥德,當進君子,退小人,以興大化,正天下,君侯安得徒事循默哉?苟利國家,專之可也。夫安天下者先正其本,本正則天下固,國之興亡系焉。太子天下本,古立太子,必慎選師保,教以君人之道,蘊崇其德,所以固根本也。今嫡嗣雖定,師保未端,有本無枝,本將曷恃?此朝廷一失也。女有內則,男有外傅,豈相混哉?幕府者丈夫之職,今公主得開府置吏,以女處男職,所以長陰抑陽也。而望陰陽不愆,風雨時若得乎?此朝廷二失也。
  緇衣羽流,不務本業,專以重寶附權門。私賣度錢,自肥私橐,國家多一僧道,即多一游手,此朝廷三失也。唯名與器,不可假人,今倡優之輩,因耳目之好,遂授以官,非輕朝廷,亂正法耶?此朝廷四失也。有司選士,非賄即勢,上失天心,下違人望,非為官擇吏,乃為人擇官,葛洪有言:「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濁如泥,高第賢良雜如蛙。」此朝廷五失也。閹豎第給宮掖,供掃除,古以奴隸畜之,後世不察,委以事權,豎刁亂齊,伊戾敗宋,後漢用十常侍以亂天下,可謂明戒。今中興以後,閹宦得坐升班秩,率授員外,乃盈千人,此朝廷六失也。古者茅茨土階,以儉約貽子孫,所以愛力也,今外戚公主,所賞傾府庫,所造皆官供,高台崇榭,誇奢鬥靡,民力耗敝,徒使人主受謗於天下,此朝廷七失也。官以安人,非以害人,今天下困窮,州牧縣宰,非以選進,割剝自私,民不聊生,乃更員外置官,十羊九牧,有害無利,此朝廷八失也。政出多門,大亂之漸,近封數夫人,皆先朝宮嬪,出入無禁,交通請謁,此朝廷九失也。不以道事其君者,所以危天下也,危天下之臣,不可不逐。今有引鬼神執左道以惑眾者,熒惑主聽,竊盜祿位。傳曰:「國將興,聽於人,將亡,聽於神。」
  今幾聽於神乎?此朝廷十失也。凡茲十失,均足召亡,君侯不正,誰與正之?願君侯留意焉!
  元忠得書,自覺懷慚,於是太子討逆,也不加勸阻,惟推李多祚出頭,自己作壁上觀,靜待成敗。仍然狡滑。多祚向來意氣自雄,自謂前次討平二張,反手即定,此次三思淫惡,與二張無異,天怒人怨,但教稍稍舉手,便可立除,驕必敗。因此邀同將軍李思衝李承況獨孤褘之沙吒忠義等,矯制發羽林兵三百餘人,擁著太子重俊,殺入武三思私第。三思正在家夜飲,與一班嬌妻美妾,團坐敘歡,連崇訓也在旁陪宴,只有安樂公主入宮未歸,不在座間,猛然聽得人聲馬嘶,免不得驚疑起來,方呼侍役等出門探視,不防羽林兵一擁而入,見一個,殺一個,三思父子,無從脫逃,被多祚等次第拿下,推至太子馬前。太子斥他淫凶萬惡,自拔佩劍,剁死兩人,一面飭軍士搜殺全家,無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俏的丑的,一古腦兒拖將出來,亂刀劈死。快哉快哉!太子乃命左金吾大將軍成王千里,太宗孫。及千里子天水王禧,分兵守宮城諸門,自與多祚等,入肅章門,直指宮禁。
  中宗與韋氏婉兒,及安樂公主等,夜宴才罷,忽由右羽林大將軍劉景仁,踉蹌進來,報稱太子謀反,已領兵入肅章門了。中宗不覺發顫道:「這……這還了得!」還是婉兒有些主見,便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劉將軍所掌何事,乃聽叛兵犯闕麼?」景仁碰了一個釘子,連話兒都答不出來。安樂公主接口道:「你快去調兵入衛,守住玄武門,再報知兵部宗楚客等,速來保護!」景仁聽了,飛步趨出。婉兒又獻議道:「玄武門樓堅固可守,請皇上皇后等,快往登樓,一來可暫避凶鋒,二來可俯宣急詔。」安樂公主也以為然,遂相偕趨玄武門樓。適遇劉景仁帶兵百騎,轉來保駕,中宗即令他屯兵樓下,自與韋氏等上樓。宮闈令楊思勖,亦隨步同上,既而宗楚客紀處訥,及中書令李嶠,侍中楊再思蘇瓖等,均前來請安,數人約率兵二千餘名,由中宗敕令駐太極殿,閉門固守。說時遲,那時快,李多祚等已至玄武樓下,嘩聲不絕。中宗據樓俯視,語多祚道:「朕待卿不薄,何故謀反?」多祚道:「三思等淫亂宮壺,陛下豈無所聞?臣等奉太子令,已誅三思父子,惟宮闈尚未肅清,願將黨同三思的首惡,請制伏誅,臣等當立刻退兵,自請處罪,雖死不恨。」中宗聞三思父子,已經被殺,不由的吃了一驚。還有韋氏婉兒安樂公主,都忍不住泣涕漣漣,牽住中宗衣襟,願報仇雪憤。安樂公主或念結髮之情,應該如此,韋氏婉兒何亦如之?中宗尚看不出破綻,真是笨伯。急得中宗越加惶急,不知所為。又聽得多祚大呼道:「上官昭容,勾引三思入宮,乃是第一個的罪犯。陛下若不忍割愛,請速將她交出,由臣等自行處置。」此語未免專擅。中宗待他說畢,回顧婉兒,但見婉兒兩頰發赤,紅淚下流,突向前跪下道:「妾並無勾引三思情事,諒經陛下洞鑒,妾死不足惜,但恐叛臣先索婉兒,次索皇后,再次要及陛下。」好一個激將法。中宗道:「朕在宮中,豈真不見不聞?怎忍將卿交與叛逆。卿且起來,商決討逆方法。」婉兒方才起立。楊思勖在旁進言道:「李多祚挾持太子,稱兵犯闕,這等叛臣逆賊,人人得誅。臣雖不才,願率同禁兵,出門擊賊。」中宗被他一說,稍覺膽壯起來,便道:「卿願效力,尚有何言?但此去須要小心!」思勖領諭,當即下樓,馳至太極殿內,傳諭宗楚客等。楚客即撥兵千人,歸他帶領,他便披甲上馬,領兵出來。多祚因中宗未曾答復,尚在樓下待著,按兵不動。也是呆鳥。太子接應多祚,道遇魏元忠子太僕少卿昇,也脅令同來,因見多祚尚未動手,也在後面扎住。多祚婿野呼利,曾任羽林中郎將,至是執戈前驅,意欲奪門升樓,為將軍劉景仁所拒,再進再卻,忽見門已大啟,忙馳馬欲入,兜頭碰著楊思勖,一刀砍來,急切裡閃避不及,被思勖劈落馬下,再是一刀,了結性命。思勖殺死野呼利,麾兵齊出,與多祚接戰。多祚手下,不過二三百人,且見野呼利被殺,越覺氣沮,便紛紛倒退。中宗在樓上觀戰,見思勖已是得勝,不禁改懮為喜,遂高聲傳呼道:「叛軍聽著!汝等皆朕宿衛士,何故從多祚造反?若能立刻反正,共誅多祚,朕不但赦汝前愆,還當特別加賞,勿患不富貴呢。」羽林兵聽到此諭,已知多祚無成,大家顧命要緊,索性遵敕倒戈,殺死多祚。思衝承況褘之忠義等,前後受逼,都戰死亂軍中,連魏昇亦為所殺,只有太子策馬走脫。
  成王千里父子,聞多祚等已經接仗,也進攻右延明門。宗楚客紀處訥等,引兵抵敵,千裡等寡不敵眾,同時傷亡。楚客再遣果毅軍將趙思慎追捕太子,太子率百騎走終南山,逃至鄠西,隨身只有數人,暫憩林下,被左右刺死,將首級獻與思慎。思慎攜太子首,歸報中宗。中宗毫不痛惜,把太子首獻入太廟,並祭三思及崇訓柩,然後懸示朝堂。東宮官屬,無敢近太子屍,惟永和縣丞寧嘉勖,解衣裹太子首,號哭多時,後來被貶為興平丞。成王千里父子,及多祚等家屬,悉數誅夷,且改千里姓為蝮氏。
  韋氏婉兒,逼中宗窮治餘黨,連肅章門內外諸守吏,並請盡誅。中宗乃更命法司推斷,大理卿鄭惟忠道:「大獄始決,人心未定,若再加推治,恐更多反側了。」中宗乃止。但坐各門吏流罪,頒制大赦,改元景龍,加授楊思勖為銀青光祿大夫,楊再思為中書令,紀處訥為侍中,追贈武三思太尉梁宣王,淫慝如三思,還要追封,無怪淫夫愈多,妻女越受糟蹋了。武崇訓開府儀同三司魯忠王。先是中宗復位,追念重潤兄妹,含冤未白,特贈重潤為皇太子,賜諡懿德,永泰郡主為公主,以禮改葬,號墓為陵。安樂公主亦請用永泰公主故事,稱崇訓墓為陵。給事中盧粲,上書駁斥,以為永泰事本出特恩,魯王系是駙馬,不得為比。中宗手諭道:「安樂與永泰無異,魯王同穴,不妨援例。」粲又駁奏道:「陛下鍾愛公主,施及女夫,未始非推恩至意。但駙馬究係人臣,豈可使上下無辨,君臣一貫呢?中宗乃將此議擱起。公主恨粲多言,擅擬制敕,令帝署印,出粲為陳州刺史。當時宮廷內外,還道公主情深伉儷,所以有此奏請,或將來為同穴起見,特借武崇訓事,同表顯榮,亦未可知。哪知崇訓在日,承嗣子延秀,與崇訓為同族兄弟,隨時往來,叔嫂不避。延秀在突厥數年,頗通番語,兼嫻胡舞,姿度閒冶,豐彩麗都。延秀被拘突厥及其後放還,見三十五六回,安樂公主,早已另眼相看,曲意款待,只恨崇訓在旁,沒法兒與他偷情,此次崇訓死了,樂得召入延秀,共敘幽歡,名目上是幫助治喪,背地裡是陪侍枕席。延秀又是個知情識趣的人物,驟得公主委身,自然格外盡力,溫柔鄉里,趣味獨饒,風月夢中,歡娛倍甚,太宗可納弟婦,延秀應該盜嫂。漸漸的明目張膽,公然與夫婦一般。最可笑的是中宗聞知,竟令延秀尚主,授太常卿,兼右衛將軍,封溫國公。延秀入朝謝恩,並謁韋氏,韋氏見他翩翩少年,也很羨慕。且因三思已死,無可續歡,看到這個愛婿,頓不禁惹起慾火,後來竟迫令侍寢,居然母女同歡。丈母逼奸女婿,越是怪事。
  宗楚客等且表上帝後尊號,稱中宗為應天神龍皇帝,韋氏為順天翊聖皇后,改玄武門為神武門,樓為制勝樓。安樂公主,復陰結宗楚客等,謀譖相王及太平公主,嗾令御史冉祖雍,誣奏二人與重俊通謀,請收付制獄。中宗竟召吏部侍郎,兼御史中丞蕭至忠,命他鞫治。至忠泣諫道:「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乃令人羅織成獄麼?相王昔為皇嗣,嘗向則天皇后前,以神器讓陛下,累日不食,這是海內所共聞,奈何因祖雍一言,遂滋疑竇麼?」中宗素來友愛,因即罷議。宗楚客等復訐奏魏元忠,說他縱子助逆,明明是重俊黨援,應夷滅三族,中宗不許。這卻尚有見地。元忠卻自歎道:「元惡已誅,鼎鑊亦所願受,可惜太子隕沒,不得重生呢。」乃表請辭官。有制令以齊公致仕,仍朝朔望。楚客再引右衛郎將姚廷筠,為御史中丞,令他申劾元忠,援侯君集房遺愛等舊案,作為比例,因貶元忠為渠州司馬。冉祖雍復上言元忠謀逆,不應出佐渠州,楊再思等亦以為言,那時中宗亦動起惱來,駁斥再思等道:「元忠久供驅使,有功可錄,所以朕特矜全,現在制命已行,豈容屢改?朝廷黜陟,應由朕出,卿等屢奏,殊違朕意。」有此剛決,卻是難得。再思等始惶恐拜謝。楚客心終不死,再使袁守一彈劾元忠,謂:「重俊位列東宮,猶加大法,元忠非勛非戚,如何獨漏嚴刑?」中宗不得已,再貶元忠為務州尉。元忠行至涪陵,得病而終,年已七十餘。他本宋州宋城人,以剛直聞,晚年再入朝秉政,自損豐裁,聲望頓減。但終為奸黨所譖,仍至貶死。至景龍四年,睿宗即位,乃追贈尚書左僕射齊國公,玄宗開元六年,追諡曰貞,這且慢表。
  且說重俊事敗,韋氏婉兒安樂公主等,聲燄益盛,再加宗楚客紀處訥等,趨承奔走,事事效勞,因此宮禁變作朝廷,牀闥幾同都市。景龍二年,宮中忽傳出一種新聞,說是皇后衣笥裙上,有五色雲凝聚,非常祥瑞。恐是穢跡。中宗昏頭磕腦,竟令宮監繪成圖樣,攜示百官。侍中韋巨源,安石從子。也是宗紀一流人物,即頓首稱賀,且請布示天下。中宗准奏,因大赦天下,賜五品以上母妻封號,無妻授女,婦人八十以上,俱准授郡縣鄉君。太史迦葉複姓音迦涉。志忠入奏道:「昔神堯皇帝未受命,天下歌桃李子,文皇未受命,天下歌秦王破陣樂,天皇未受命,天下歌堂堂,則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武媚娘,應天皇帝未受命,天下歌英王石州,順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桑條韋。臣思順天皇后,既為國母,應主持蠶桑,供給宗廟衣服,所以臣謹擬桑條韋歌,共十二篇,上呈睿鑒,請編入樂府,俟皇后祀先蠶時,奏此篇章,也是鼓吹休明,上繼周南化雅哩。」說罷,即將歌詞雙手捧上。經中宗覽畢,喜動眉宇,即賜志忠美絹七百段。太常少卿鄭愔,又逐篇引伸,說得韋氏德容美備,居然是西陵黃帝元妃縲祖,系西陵氏。復出,太姒周文王妃。重生。誰知是一個淫婦。右補闕趙延禧,且上言:「周唐一統,符命同歸。昔高宗封陛下為周王,則天時,唐同泰獻洛水圖,孔子有言:『繼周而王,百世可知。』陛下繼則天皇帝,因周為唐,可百世王天下。」虧他附會。中宗大喜,立擢延禧為諫議大夫。上官婉兒,本與武三思私通,所擬詔書,多半崇周抑唐,至是因三思被殺,意中少一個知心人,免不得又要另覓,她想文人學士中,總有幾個風流佳客,可供青眼,遂慫慂中宗開館修文,增設學士員,選擇能文的公卿,入修文館,摛藻揚華,有時令學士等陪侍游宴,君臣賡和,韋氏安樂公主等,俱不避嫌疑,與諸文士結詩酒歡,連流竟夕,醉不思歸。中宗韋氏,本不工詩,即由婉兒代為捉刀,各文臣亦明知非帝後親筆,但當面只好認她自制,格外稱揚,這一個說是臣百不逮,那一個說是臣萬不及,喜得中宗韋氏,似吃雪的爽快,遂把那婉兒寵上加寵,所有乞請,無一不從。才足濟奸,男子尤且可憎,況在婦女。婉兒趁此機會,揀得一個兵部侍郎崔湜,引作面首。湜年少多才,與婉兒真是一對佳耦,此番結成露水緣,婉兒才得如願以償,但尚有一種不滿意處,崔湜在外,婉兒在內,宮闈雖然弛禁,究竟有個孱主兒,擺著上面,始終不甚方便。婉兒又想出一法,請營外第,以便游賞。中宗當即面許,撥給官費營造,於是穿池為沼,疊石為岩,先佈置得非常幽勝,然後構成亭台閣宇,園榭廊廡,風雅為洛陽第一家,一任婉兒崔湜,棲遲偃息,日日演那鴛鴦戲浴圖。中宗還莫名其妙,常引文臣往游,開宴賦詩,令婉兒評定甲乙,核示賞罰。相傳婉兒將生時,母鄭氏夢見巨人,付與一秤道:「持此稱量天下士。」及婉兒生已逾月,鄭氏輒戲語道:「汝能稱量天下士麼?」婉兒即啞然相應,至是果驗。可惜有才無德,好淫不貞,此八字是婉兒定評。徒落得貽穢千秋,垂譏百世。小子有詩歎婉兒道:
  儒林文字任評量,夢兆何曾寓不祥?
  獨怪有才偏乏德,問天何不畀貞良?
  婉兒既得營外第,安樂公主等援例辟居,頓時爭奢鬥靡,各造出若干華屋來了。欲知詳情,請看下回。  

  淫惡如武三思,驕慢如武崇訓,誰不曰可殺?太子殺之,宜也。但父在子不得自專,太子雖銳意誅逆,究犯專權之罪,況稱兵犯闕,索交後妃,為人子者,顧可如是脅父乎?竊謂三思父子,既已受誅,太子即當斂兵請罪,聽父取決,雖終難免一死,究之與入犯君父者,順逆不同,死於闕下,人猶諒之,死於山間,毋乃所謂死有餘辜乎?況韋氏婉兒等,益張威燄,愈逞淫凶,母女可以通歡,文臣可以私侍,深宮濁亂,無出其右,蓋未始非出於太子之一激,而因增此反動力也,小不忍則亂大謀,觀本回事實,益信古聖賢之不我欺雲。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2 12:1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