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包包] 武道天心 （全書完）

1月23

第一卷 九天雛音 0441 五色

　　蒼松直起脊背，姜風直視著他，道：「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這個小天人已經誕生了，最後應該怎麼做，必須拿出一個主意才行。究竟是為什麼，只能存在一個天人，這個原因，必須要找出來！」

　　蒼松突然問道：「小族長，你是不是已經見過那個天人了？」

　　姜風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是，已經有兩面之緣，她是個好孩子……」

　　蒼松有些驚訝，最後嘆了口氣，道：「是啊，她還是個孩子……」

　　蒼松毫不猶豫地接下了新的任務，表示一定會儘快查出其中原因。

　　姜風感謝了他，帶著爺孫倆整理出來的資料上了天遺峰頂。

　　天人的恢復速度果然驚人，這時，他的右臂已經接近恢復，換了一件衣服之後，蒼松剛才竟然都沒怎麼發現他的異狀。

　　但總有觀察敏銳的人，他一回到圓石旁邊，就有一條黑影動了動，突然出聲：「你的手怎麼了？」

　　姜風正在想事情，微微一驚，道：「銀鼠，你來了啊……」

　　銀鼠簡單地道：「來上課。」

　　昨天姜風只學了影遁術的初級技法，這也是掠影族匿跡法最基礎的一部分。

　　他傍晚時就到這裡來等著了，姜風一直沒回來，他倒也很耐心，一直安安靜靜地守在樹下。

　　姜風揮了揮手，說：「溝通閃岩的時候出了點問題，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銀鼠突然問道：「什麼問題？」

　　姜風有些意外，銀鼠向來沉默少言，一看就不是那種喜歡多管閒事，只會默默執行自己任務的人。他突然主動發問，實在太不符合姜風對他的認識了。

　　姜風在大衍山最能信任的人也就是這些人了，他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跟銀鼠說了一遍，連小天人的出現也沒有隱瞞。最後他說：「現在那邊究竟是用什麼辦法來控制閃岩的，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還好天人的血液能生效……」

　　銀鼠眼神發直。好像正在想什麼，姜風注意到了，問道：「怎麼，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銀鼠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道：「沒錯，我的確知道一部分。」

　　姜風意外地看著他，銀鼠向前走了一步，伸出了手。

　　這時，月亮已經升了上來。現在已近月中。月亮還沒到最圓的時候，但比前兩天也明亮多了。

　　銀鼠一直隱匿在陰影裡，彷彿與黑暗融為一體，這時卻向著月光伸出一隻手。

　　他的手又乾又瘦，實在稱不上好看。接著，這五根手指在月光裡揮舞起來，時而張開，時而合攏，時而彎曲，時而伸直。帶著一種古老而獨特的韻律，竟然煥發出了異樣的美感。

　　片刻後，他的手指間突然扯出了一條黑色的絲帶，它輕薄柔軟，好像一團煙霧，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姜風一怔，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緊緊盯著這條黑帶。

　　薄薄的月光把它照得非常清楚，這條黑色的絲帶其實並非實體，它是由無數細小的字元組成的！

　　黑色的絲帶蜿蜒盤旋。在空中頭尾相接，形成了一個圓。

　　這時，奇特的景象出現了，如紗如霧般的月光彷彿被剪去了一塊。憑空出現了一個空洞！

　　黑帶環起的範圍，變成了一個黑色的空洞，裡面什麼也沒有！

　　銀鼠看了姜風一眼，向他點點頭，突然把手伸進了那個黑洞裡。

　　姜風的眼睛瞪得更大，看見他的手一節節消失在裡面。而黑環的另一邊，則什麼也沒有！

　　銀鼠表情平淡，就像是正常把手伸進一個山洞裡一樣，還動了動肩膀，好像在裡面抓了幾把。

　　突然，一聲刺耳的「唧唧」叫聲響了起來，好像是什麼動物的聲音。接著，銀鼠猛然收手，從黑洞裡抓住了一隻肥大的兔子！

　　姜風呆住了，不可思議地道：「這是個兔子洞？」

　　銀鼠搖搖頭：「不，它連向了一個兔子洞。」

　　姜風把他的話反覆琢磨了三遍，瞬間明白了過來。

　　這條黑色絲帶形成的環，其實是一個微縮的空間門，銀鼠讓它指向了一個兔子洞，所以直接從裡面抓出了一隻兔子。

　　最關鍵的是，這條黑色絲帶的形態，跟之前烙在閃岩紅石上的極為相似……不，那種字元，明明就屬於同一種語言！

　　姜風思索良久，問道：「這是掠影族的秘技？」

　　銀鼠伸出手，搓了搓手指：「血脈技能。」

　　只見他三根手指上都多了一個小小的孔洞，兩個已經癒合了，還有一個正向外滲出一滴鮮血。

　　姜風長長舒了一口氣，問道：「也就說，閃岩的事情，跟你們掠影族是有關的？」

　　銀鼠沉默不語，但是很明顯，這不是迴避，而是默認。

　　姜風問道：「能確認是誰嗎？」

　　銀鼠搖搖頭，道：「族內的氣氛有些奇怪……」他難得多話地又補充了一句，「掠影向來不管他事，只聽族長命令，一直平靜。」

　　也就是說，他不太確定掠影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對於族裡來說，氣氛動盪本身就是一種不正常。

　　姜風搖搖頭，突然道：「算了，你不用繼續關注這件事情了。你們已經離開了二十八年，這麼長時間，發生什麼事都有可能。時間太短，我們沒時間一一把敵人揪出來。」

　　他站起來，看著銀鼠，認真地道，「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有什麼陰謀陷害，直接碾過去就是！」

　　銀鼠回視著他，臉上漸漸露出一個笑容。他重新縮回陰影裡，道：「影遁術的進階，叫捉影法……」

　　銀鼠開始講解，姜風立刻打起了精神。他把資料收進懷裡，全神貫注地跟著銀鼠學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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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一亮，銀鼠就離開了天遺峰。離開前，他猶豫了一會兒，對姜風道：「有我的同族在……你要小心。」

　　他這個時候向銀鼠學習匿跡之術，肯定是想去做些什麼。

　　有同為掠影族的其他人在，姜風又是初學。肯定得防著被人看破。

　　姜風笑了一笑，點了點頭。

　　銀鼠走後，姜風迎著晨光，坐在峰頂。一頁頁把昨晚蒼松給他的資料看完了。

　　看完之後，他不得不承認，天算族能成為原族的祭司，在天人離開之後管理大衍山這麼多年，的確是有原因的。

　　天算族的優勢。不光在於因天衍法而來的強大推算能力，還有天生縝密的思考而形成的智慧。

　　蒼松和阿琉整理的這份資料，完善而周全，一項項一條條，脈絡極為清晰。

　　姜風看完之後，立刻就對大衍山這二十一族的大致情況有了一個瞭解。

　　當初闖入天人禁地，奪出天人遺種的，以荷沼、彼津、秀水、鐵花四個人為首，一共涉及七個部族。

　　蒼松把他們稱之為離衍派。

　　這個離，不僅指的是背離。也指的是離開。

　　控制一個傀儡天人，解決即將到來的大祭禮，只是他們的初始目標。他們進一步的目標，是要讓天人幫助他們打開大衍之門，集體離開這裡。

　　現在離離衍派最近的十個部族大多數人已經接受了這個理論，也就是說，離開大衍山，前往九天玄極大陸，已經變成了他們共同的目標。

　　這十個部族以閃岩峰為中心，主要居住地是閃岩峰、五色峰和沉淵峰。

　　離衍派的主要活動區域是閃岩峰。但核心人員大多數時候在五色峰出沒。

　　而姜風之前所提到的那種推算的「空洞」，也正是在五色峰！

　　蒼松和阿琉數次推算，都是到了五色峰而中止，也就是說。阿故有極大的可能被關在這裡。

　　五色峰位於閃岩峰旁邊，大半山體被閃岩峰擋住，從天遺峰直接看過去，只能看見一些角落。

　　姜風站起身，看著那邊，喃喃道：「五色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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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色峰是大衍山最美的一座山峰。

　　它不算太高。不歸河緊貼著它的山腳下流過。

　　五色峰石成五色，從高到低，一層層分佈得格外清晰。

　　每色石上都有不同的植被，配合著相應的顏色，紅的如火焰，青的如碧玉，紫色如彤雲，黃的如燦金，藍的如天空，四季皆如此，美得驚人。

　　最讓人驚艷的是頂端的陽光林地，樹葉有如光線織成，淡金耀眼。每到秋天，陽光樹都會開花，只開七天。從花蕾綻放開始，每多一天，花就會多一種顏色，七天後，落花在陽光下飄飄揚揚地灑在不歸河裡，順流而下，不知去向何方。

　　陽光樹開花的時候，也就是大衍山的五色節，青年男女沿著河互訴衷情，結為婚姻之好……那一段時間也是大衍山每年婚禮最多的時候。

　　姜風站在五色峰腳下，仰頭看著絢爛的山峰，突然想起來，當初阿琉給他介紹大衍山的時候，讓他看見的正是五色節的景象。

　　他半蹲下身體，單手按地，精神力向下延伸而去。

　　每一座山峰所轄的，不止是山峰所在的那一片，還有它周圍的一部分區域。

　　九峰十谷，那十谷其實也算在了九峰的範圍裡。

　　姜風微閉雙眼，精神力向四面八方不斷延伸。

　　潛入五色峰尋找阿故跟溝通山之音並不衝突，完成後者之後，也許對前者還會有些幫助。

　　他細細追尋著五色峰的意識，突然間，他猛地一擡頭，警惕地看向後方！

1月23

第一卷 九天雛音 0442 影之攻擊

　　姜風警惕的眼神往後一掃，立刻變成了無奈。

　　剛才，他感覺到了如芒刺在背的目光，原以為是有敵人窺探在側，結果一看，是幾個大衍原族站得遠遠的，正在驚喜交加地看著他。

　　他們一邊觀望，一邊指指點點：「那就是新天人姜風？」

　　「面孔很生，應該就是了……」

　　「他到這裡來，是要溝通五色峰嗎？」

　　「嘖嘖，五色峰可不好溝通，不過能過的話，也算是通過一個大難關了……」

　　姜風這兩天的行動已經引起了大衍原族無數人的注意，他並沒有刻意隱瞞自己的行蹤，舉動自然落在了不少人眼裡。

　　今天，他一出發，就有人看見了，無比期待他接下來的舉動。現在站在那裡的只有五六個人，眼看著，還有更多的人正在往這邊過來。

　　姜風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不介意跟原族打交道，但現在可不是時候。

　　最關鍵的是，他來五色峰的目的之一，可是為了小天人阿故。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阿故的存在暫時都最好不要暴露在原族們面前。

　　五色峰下長草過人，姜風身體一縮，沒入了枯黃的草叢裡。

　　原族下意識地想要跟蹤他——他們溝通了大衍之音，利用山力可以做到很多事情，按理說，這樣的跟蹤應該不困難的。但是姜風這一隱，竟然沒一個人能夠發現他的去向！他就這樣消失在他們的感知裡了！

　　眾人先是一愣，接著紛紛感嘆道：「不愧是天人一族，力量果然強大！」

　　他們在原地徘徊了一會兒，紛紛離開了，只留下少數幾個人仍然緊盯著五色峰，想要看看接下來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

　　五色峰某處，也有人發現了這邊的騷動。

　　一人神色不豫，問道：「新天人把接下來的目標定在了這裡？」

　　「不太確定，但很有可能……」

　　「嗯……現在安排得怎麼樣了？」

　　「五色峰比較特殊，我們不敢輕舉妄動。必須小心行事。」

　　「……還沒完成嗎？現在最好先把他引開！」

　　姜風利用銀鼠所授的影遁術，一下子進入了潛行狀態。

　　他的身體與黃綠色的草叢幾乎融為了一體，就算直盯著那片區域仔細看，也很不容易發現他的存在。

　　影遁術作為掠影族的秘技。當然不是只有晚上才能用的。它最擅長的是融入陰影，但除此以外，對於各種情況都有極其良好的適應性。

　　姜風伏低身體，全神貫注，明力均勻地鋪向他的身周。不斷調整著周圍區域內的光線。

　　這正是影遁術實現的方式之一，銀鼠教課的時候，連他也很震驚姜風的進步之快。

　　但實際上，姜風可是一個寶器師，更是從未入境開始就學習操控周圍的空間。現在他對明力的控制達到了極強的地步，控制起光線來得心應手。

　　只見他每走一步，身影就淡化一分，最後，他幾乎不是融入在環境裡，而是整個人都消失了！

　　姜風剛才向地底透進精神力。發現五色峰的情形跟他之前溝通的不太一樣。

　　它顯得非常「冷漠」，他的精神力滲入已經很深，但仍然查探不到它的意識，好像它根本懶得跟他打交道一樣。

　　不過從之前的三次音之虹彩裡姜風也發現，所謂的溝通，並沒有固定的方法。最關鍵的是要體會山性，瞭解山峰本身。

　　所以，他現在決定潛進山裡，一邊尋找阿故所在的地方，一邊用自己的腳踩過五色峰的每一部分。親身體會它的存在。

　　姜風進入影遁術，速度絲毫沒有變慢，整個人如風一般掠向山腳，進入了五色峰最下層的紅色區域。

　　一進這裡。他就感覺到一股濃濃的暖意撲面而來，地面溫度帶著周圍空氣一起上升，明明是冬季，卻像是來到了初夏。

　　地面上的石頭其實是白色的，但全部都微微泛著紅光。石縫間長出來的草木也都是中間綠，四周紅。像是被火點燃了一樣。

　　這種感覺……像是有無數火之核晶鋪在了地底一樣！

　　明力本身是沒有屬性的，但是明獸的晶核卻分成了五種不同的屬性。這一片區域裡，明力明顯偏向火性。可想而知，一個火屬性的武修，能在這裡發揮出最強的力量。

　　姜風突然心中一動，擡頭看去。

　　五色峰的這五種顏色，難道對應的就是五種屬性的晶核？

　　這又代表著什麼呢？明力本身是這五種顏色的綜合？

　　要溝通五色之音，必須瞭解每一種不同屬性的明力？

　　隱約間，姜風覺得自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想到這裡，姜風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蹲下身，揀起一塊白石握在手上，明力向裡透了進去。

　　他剛剛想要察探這一片區域的明力情況，突然感覺異樣，一個翻滾，長槍已經握在手上，恰到好處地隔開了從後面無聲無息襲來的一次攻擊！

　　這不是一次攻擊，而是接連而來的七道。

　　前一道攻擊還沒有結束，後一道攻擊又連接而來，連結得極為緊密。姜風擋開了第一下，第二下已經到達面前，每一下都無比狠辣，直指他的要害。

　　姜風心裡微沉，竭盡全力擋下前五道攻擊，第六道又從死角過來了！

　　他一咬牙，猛地躍起，拼著腰部劃出一道裂口，銀槍劃出，帶著無比倫比的強大威勢，向著對方直衝而去！

　　對方極為冷靜地揮出第七次攻擊，擋了銀槍一下。

　　接著，姜風面前的空氣微微扭曲，銀槍穿過那人所在的地方——他撲了個空！

　　槍尖擊中的只有空氣，那人在此之前已經消失，連影子都沒留下！

　　銀槍揮出時，它周圍的雷電與明力已經籠罩了這一片區域，它所及的範圍內，任何人都無法逃脫。

　　但這人卻輕輕鬆鬆地逃走了，從頭到尾，逼得人透不過氣來的攻擊佔據了姜風的全部心神，讓他連對方的長相身材也沒空關注！

　　也就是說，他驟遇突然攻擊，腰上被切開一個巨大的傷口，還讓對方輕鬆逃走了，結果連對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那七道攻擊來得極快，如同雷霆閃電般，眨眼即過。就在這短短的數息裡，姜風卻遭遇了少有的強敵，面臨了一次真正的生死關頭。

　　他提著銀槍，警惕地看向四周。

　　四處都是一片紅色，溫熱的火系明力撲面而來。到處都很平靜，地上、石子路上、草叢間，到處都沒留下半點痕跡，好像剛才驚心動魄的戰鬥從未發生過一樣。

　　那場戰鬥唯一的證據，就是姜風右腰上的傷口。它深達數寸，幾乎要觸及內臟，大量鮮血滲了出來，把衣服染成了深色。

　　姜風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樣，仍然站得筆直。

　　他眉心緊皺，明力一寸寸地掃過這片區域，同時調出天機魔方，察看剛才的情況。

　　攻擊出現前，他沒有任何預兆；攻擊結束時，他也沒發現一點異樣。那人才是真正的來無影，去無蹤！

　　天人的修復能力畢竟非同一般，姜風的傷口很快就止了血。這時候，他也從天機魔方裡發現了一點端倪。

　　攻擊發生前，空氣微微扭曲了一下，附近有一塊石頭的黑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極不明顯地動了一下。

　　這熟悉的徵兆……掠影族！

　　這個攻擊者，就是銀鼠的那個離衍派的同族？

　　姜風走到石頭旁邊，伸手撫摸了一下那片黑影。他瞳孔微縮，突然從陰影裡看見了一點極其細小的黑痕。

　　這黑痕只有米粒大，跟石頭的影子融合在一起，讓人難以發現。

　　掠影族的血脈技能？

　　看來的確就是他沒錯了……

　　他們這是想幹什麼？

　　殺了他？還是要阻止他上五色峰？

　　姜風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腰畔的傷口，舔了舔嘴唇。

　　既然如此，那就來試試吧！

　　來看看是不是真的——初學者就不是老手的對手！

　　他身影一閃，整個人像是溶解在空氣裡一樣漸漸消失。一開始，空氣裡還殘餘著少許的血腥氣，沒一會兒，那淡淡的血腥氣也不見了。

1月23

第一卷 九天雛音 0443 掠影之戰

　　「掠影族的匿跡秘法包括兩項，第一項，是隱匿自己的蹤跡，不讓人發現。第二種，則是察探周圍的一切細微變化，抓出陰影裡的老鼠」

　　銀鼠是掠影族人，也經常被人稱呼「老鼠」這個外號，但他說出「陰影裡的老鼠」這六個字時，仍然一板一眼，非常認真。

　　掠影族是一個奇特的部族。

　　這族人不多，他們只忠於天人族長，很少跟外面的人打交道。

　　按理說，這樣的部族應該抱團抱得很緊，但他們則不然。

　　掠影族內部也非常冷漠，他們一直相信，能成為一個掠影族人對手的，只有另一個掠影族人。

　　他們是暗夜的行者，陰影中的刺客，最忌諱的就是被人發現自己的蹤跡。

　　而再沒有比同族更容易發現他們的存在的了。

　　這些內容一方面是銀鼠說的，另一方面也是從蒼松的資料裡得知的。

　　姜風不是這一族的人，但他現在卻奇妙地體會了他們的想法。

　　現在，他仍然停留在五色峰的紅色區域裡，整個人與周圍的空間融為一體。

　　他壓低身體，靜靜地半蹲在那裡，把明力拆解成極細的絲線，一寸寸掃過附近的區域。

　　那個掠影族還在附近。

　　姜風看不見他在哪裡，但是直覺正這樣告訴他。

　　對方是想要逼他離開五色峰，只要他沒有放棄留在這裡的意圖，對方就會一直跟在他身邊，向他發動攻擊。

　　他能感覺到極淡的殺意，冰冷如鐵。

　　顯然，那個掠影族並不把他這個天人族放在眼裡，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完全不介意幹掉他。

　　不過對方遲遲沒有動手，顯然，姜風隱匿起來之後。對方也沒辦法發現他在哪裡

　　現在，兩人互相都看不見對方，卻都沒有離開，形成了微妙的對峙情形。

　　這正是掠影族最常見的決鬥方式。

　　誰先發現對方。誰先把對方逼出匿跡狀態，誰就是勝利者

　　姜風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如果只能對峙才能解決問題的話，他可以一直保持這樣的狀態。

　　但是，他從來不會只讓自己被動防守。他習慣謀定而後動。那也是要把主導權掌握在自己手上

　　「掠影族之間的決鬥，關鍵也是兩點。」

　　銀鼠的聲音再次在他回憶裡響起。

　　昨天晚上，銀鼠一邊教學，一邊有意無意地對他多說了一些事情。

　　「第一，絕對的耐心。第二，強大的觀察力與判斷力。」

　　即使是再強大的掠影族，行動間也不可能完全不留下一點痕跡。他們只是提前預判到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把一切壓制到最少而已。

　　要發現他們行動的蹤跡，就需要用強大的觀察力來進行判斷。

　　風氣流明力……這一切的流動與走向，哪些是自然形成的。那些是你的敵人的影響？

　　大部分武修在進行觀察的時候，會釋放自己的明力與精神力，進行接觸判斷。

　　但是，對於掠影族來說，這種外放的明力與精神力，就像黑暗中的燈火一樣，再顯眼不過了。

　　不能動用自己的力量，卻要達到足夠的觀察力……這才是判斷掠影族敵人動向的最大難點

　　姜風突然間想起了進入大衍之門時發生的事情。

　　他收斂起全部的氣息與明力，把它們全部壓入天心種。

　　天心種旋轉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幾乎完全靜止了下來。

　　姜風的心越來越澄明。同時天心種也越來越明亮，最後它內部光滑無波，就像一面鏡子一樣。

　　「鏡子」倒映出了周圍的一切，無論是肉眼看得見的物質。還是肉眼看不見的明力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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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風的判斷沒有出錯，那個離衍派的掠影族的確就在附近。

　　他雖然不是返祖血脈，但在族裡的實力數一數二。由於掠影族本身的特性，單論戰鬥的話，他在整個大衍山也能傲視群雄。

　　經過「那件事情」之後，他的血脈被激活。擁有了比以前更加強大的力量。

　　這讓他的自信心變得更強，他相信，就算是傳說中的天人族，在戰鬥上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姜風跟銀鼠學習影遁術的事情，他從某個渠道知道了。

　　他不屑之餘，同時又在冷笑。

　　他完全不怕敵人學習了族內特有的技巧，相反，他非常歡迎對方用掠影族的技巧來對付他

　　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好對付的，就是半桶水了。

　　拋棄自己熟知的一切，進入某個新的領域，活該被那個領域的老手玩弄於股掌之上。

　　這個掠影族對姜風對峙的時候，在心裡冷笑，表面上卻不留一絲痕跡。

　　姜風的確比他想像中厲害多了。這少年隱藏起來的時候，他幾乎真的發現不了。

　　但他能感覺到，空氣中異於尋常的隱約震動，它極其輕微，幾乎類似於一種直覺。

　　而所有的掠影族都知道，這表示，有異物侵入了正常的空間區域，正在與空間發生反應。普通人感覺不到，但對掠影族來說，就像眼睛裡進了砂子，也許不知道它在哪裡，但明顯得幾乎刺眼。

　　那麼，那少年究竟在哪裡呢？

　　掠影族的目光似集中，又是散漫，所有的一切映在他的心中，被他仔細觀察著。

　　只要姜風露出一點馬腳，哪怕就算是某個肌肉因為站太久而震顫了一下，他都能發現他的位置

　　但沒一會兒，掠影族就震驚了。

　　他發現，他不僅沒辦法確定姜風究竟在哪裡，反而正在失去對他的感應。

　　是的，空氣中那隱約的震動正在消失，就像眼睛裡的砂子被淚水擠出來了一樣

　　那個新天人等不及了，然後離開了？

　　不可能

　　他稍微動一下就會被發現，離開這麼大的運作，掠影族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但的確沒錯，震動消失了，這個掠影族徹底失去了對姜風存在的感知。

　　這是以往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要知道，就連掠影族自己也沒辦法切斷這種存在，只能儘量把它模糊。

　　這是天人血脈特有的力量？

　　不，族內的記載裡從來沒有過。

　　這個掠影族心神震動，不知不覺呼吸粗重了一點。

　　突然間，一股寒意竄上他的脊背，他毫不猶豫地一個翻滾，向左側滾了出去。

　　他的本能反應快得驚人，但還是遲了一步。他的右邊脖子上多了一道血口，正在向外滲出血絲。

　　血腥氣不濃，但在空氣裡非常明顯。

　　要是他剛才再遲一點點，脖子上的大血管就會被徹底切斷了。

　　這個掠影族抹了把自己的脖子，驚魂未定。

　　他驚恐的當然不是自己受的這點傷，而是姜風突如其來的動作。

　　在姜風行動前，他同樣也完全沒有發現，他甚至不能判斷，敵人是否還在自己身邊。

　　這對一個掠影族來說，簡直是最大的不可饒恕的失敗。

　　姜風站在他剛才所在的位置，向他微微一笑。他的手上一道金光一閃而過，那是明力凝結而成的刀刃。

　　掠影族的目光落在剩餘的光點上，瞳孔縮成了一個點。

　　凝聚明力是要有過程的，這個過程必然會帶來波動。但跟姜風的行動一樣，他也完全沒有察覺這個過程。

　　姜風站在那裡，垂頭看著自己的手，沒有繼續攻擊。

　　掠影族的視線從他的手上一寸寸移動到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笑容。

　　「有趣。」嘶啞的聲音在空氣中震動著，掠影族後退一步，再次消失了。

　　姜風看見了這個笑容。

　　他知道，這是一個挑釁。

　　從這時候開始，那個掠影族才算真正認真起來了。

　　姜風微微一笑，擡起了頭，身影也正在緩緩消失。

　　這才正是他沒有直接割斷對方的血管，幹掉對方的真正原因。

1月23

第一卷 九天雛音 0444 內藴外映

　　「咻」的一聲，接著剎那間電閃雷鳴，持續不過五息，一切又安靜了下去。

　　泛著紅光的地面上濺上了兩滴鮮血，正在被高溫緩緩化成煙霧，但很快空氣裡就沒了血腥氣。

　　還是在五色峰的紅色區域，這已經是雙方第五次交鋒。

　　五次裡，姜風受傷兩次，那個掠影族受傷兩次，還有一次不分軒輊，真正打了個平手。

　　這一次受傷的是姜風，掠影族隱藏在暗影裡，陰冷地挑起了嘴角。

　　笑容還沒成形，他的表情就是一僵，接著徹底陰沉了下來。

　　他在遇到「那件事」之前，就已經是掠影族的高手，那之後，力量更是突飛猛地。而現在，他竟然在為跟一個初學者，一個半桶水打成平手而高興？

　　這只能用「丟人」兩個字來形容！

　　下一瞬，一絲顫慄突然從心底最深處升起來，瘋狂地蔓延到身體各處。

　　這是一絲隱藏得極深的恐懼，他的心還不承認，但大腦已經在潛意識裡感受到了姜風的成長！

　　他進步的速度太驚人了！

　　一開始，他還像個掠影族的初學者一樣，隱藏自己，卻露出痕跡。

　　沒多久，他的存在變得若有若無，讓自己幾乎察覺不到。但這個過程持續時間不是很長，只要他耐心地等一會兒，他還是會恢復原狀，露出一些形跡。

　　但漸漸的，他「消失」的時間變得越來越長。消失的時候，就是徹底的不見，自己甚至沒辦法判斷他是不是真的還在身邊！

　　再接下來。他開始從獵物變成了獵人。他開始能夠察覺並判斷自己所在的位置，主動發動攻擊了！

　　再這樣下去，強弱之勢的逆轉，只是時間問題。

　　不對，這種心理狀態不行！

　　掠影族迅速壓制住了心裡的異樣情緒。再次冷靜下來。他剛剛整理好自己，突然向前一撲，接著反腳回踢。姜風從他身後掠過，輕薄的明力刀刃沒傷到他，但也沒被他踢中，又是一次不分上下。

　　按照之間的慣例。這一次交鋒之後，姜風應該再次匿跡，雙方尋找下一次良機。但這一回，姜風卻改變了戰法。

　　他沒再消失，稍微一退之後。立刻又撲了上來，要把掠影族直接拉入戰局！

　　山道上捲起勁風，樹枝草莖紛紛斷折，火系明力動盪扭曲，像一面面破碎的鏡子一樣，讓景物也跟著一起扭曲破碎。

　　銀槍在姜風手上出現，他一招接一招，步步緊逼。強盛的氣勢與凜冽的殺氣逼得這個掠影族喘不過氣來。

　　他一步步後退，身上的傷越來越多，眼看著就要支撐不住了。

　　他的臉上漸漸出現了驚惶的表情。

　　最後。他身形一晃，突然間化成流光，竄進不知什麼時候形成的一個黑洞裡。接著，黑洞消失，這個掠影族也跟著徹底消失了。

　　周圍漸漸恢復了平靜，姜風手提銀槍。身上也多了幾道傷口，把半身衣服染得通紅。

　　他緊盯著掠影族消失的地方。眼中戰意熊熊，周圍的空氣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溫度越升越高。

　　他感覺到，大地正在微微顫抖，火熱的氣氛縈繞在周圍，讓體表的溫度也跟著升高了。

　　但與此同時，他的心臟跳動得卻非常平穩，天心種的旋轉速度也並沒有特別加快。

　　身如赤鐵，心如明鏡，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奇異地交織在一起，兩個世界在心內心外交相輝映。

　　天心種仍然倒映著外面的景象，好像把外面的世界完全納入了心裡一樣。

　　姜風緊盯著天心種，同時也在看著這個世界，好像正在尋找著什麼。

　　突然間，一道紅光在天心種裡的鏡像裡掠過，姜風心中一動，一股意念瞬間集中了過去，捉住了它！

　　紅光立刻停住，接著，它在姜風的意念拉扯下，緩緩上升，從天心種裡浮了出來。

　　這時，姜風睜開眼睛，只見在他的面前，一道真正的紅光正在彙集。它像活物一樣拚命掙扎，但被牢牢控制住，完全掙扎不開。

　　姜風伸出手，三根手指把它抓住。紅光又掙扎了一會兒，漸漸老實下來，變成一個拇指大小的圓球落在他手上。

　　姜風眉頭一皺，緊盯著這個紅球。

　　剛才他跟那個掠影族戰鬥的時候，天心種內藴外觀，感知達到了最強。

　　他本來正全神貫注地緊盯對手，卻突然間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波動。他瞬間就判斷出來了，那是他一直在尋找的，五色山的山靈！

　　那一刻，恰好掠影族心情波動，擾亂了波動。姜風察覺到他的所在，立刻放棄了繼續拿他練習影遁術的想法，展開了連綿不斷的攻擊。

　　正面攻擊之下，他馬上發現，這個掠影族的天賦技能很強，但實際戰鬥能力卻遠不如想像，比銀鼠差遠了。

　　這也很好理解。

　　銀鼠可是在外面歷練回來的，身經百戰，積攢了大量的實際戰鬥經驗。而這個掠影族，多少還是有點閉門造車吧。

　　他本來打算抓住對方的，結果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對方還是利用血脈技能逃走了。

　　說起來，掠影族最難辦的，也就是這個血脈技能了。

　　不過，最後那戰鬥持續時間雖然不長，姜風卻發現，五色山山靈的反應又變強了！

　　他利用剛剛在戰鬥中領悟的技能捉住了山靈，卻發現它的意識非常微弱，好像只有小小的一個碎片。

　　姜風皺起眉頭，擡頭向上看了一眼。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這只是五色山的一部分？它每個顏色都是一個山靈的碎片，要把五個全部拼湊起來才行？

　　老實說，這可不像大衍山山靈應有的狀態。

　　姜風離開這裡，重新找了個地方隱蔽起來，拿出紅色圓球，把意識滲入山靈內部。

　　突然間，一股閃電般的意識掠過他的腦海，姜風頓時一驚！

　　那是一個破碎的畫面，一個中年男人正從一間屋子裡走出來，他手上端著盤子，正在反手關門。

　　透過他的身體，隱約可以看見，門後有一個柵欄，每一根欄杆都有手臂粗，就像是猛獸的囚籠。

　　他端著的盤子上放著兩個空碗，也正是像是剛給猛獸餵食出來的樣子。

　　雖然只有一個畫面，但姜風下意識地就想到了阿故。

　　這間「牢籠」是獨立的，顯然不是大衍山關押囚犯的地方。

　　碗不大，食物不多，雖然可以假設是苛待囚犯，但同樣也可以假設，被關押的那個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個線索，姜風不可能錯過了。

　　但這個畫面沒頭沒尾，非常獨立，它究竟是在哪裡呢？

　　它存在於紅色的山靈碎片裡，難道會就在山腳這一帶？

　　不，不對。

　　姜風細細思索一陣子，否決了這個判斷。

　　中年男人出來的時候，身上有一些反光。那反光的感覺，就像是水光倒映過來的一樣。

　　那附近多半有池塘或者小湖存在。

　　而五色山山腳這一帶，空氣炎熱乾燥，連一絲水氣也沒有，顯然對不上。

　　那麼，就是在上面了？

　　紅色地帶上面是金色地帶，再上面是水藍色。

　　姜風擡頭向上看了一眼，再次進入潛行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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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風前進得非常小心，他很快發現，越往上走，五色峰的戒備越森嚴。

　　經常有六人一組的巡邏小隊從山道上經過，他們不斷交錯，幾乎遍佈了這一帶的每一個死角。

　　要不是姜風學了影遁術，說不定早就被巡邏隊發現了。

　　他唯一需要防備的是，那個掠影族敗退回去之後，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其他同伴。

　　但就算那人自己親自在這裡，也未必能發現姜風，更別提其他人！

　　黃色區域是一片荒原，連草也很少，大部分地方都是一片沙礫。

　　但可以看出，沙礫表面泛著金屬的光芒，證明這下面肯定有金屬礦物。

　　姜風想了想，沒在這裡逗留。既然已經得到了一點線索，還是先找到阿故再說。

　　他迅速進入藍色區域，剛一踏進來，立刻明顯感覺到空氣裡濕氣變重了。

　　姜風伸出一根手指，感受了一下風的流向。

　　他正要繼續前行，突然心中一凜，瞬間把所有氣息全部收進體內，縮到了一塊大石後面。

　　片刻後，兩個人併排走了過來，其中一人剛剛靠近姜風剛才所在的位置，立刻停住腳步，狐疑地看向四周。

　　他旁邊那人也跟著停下腳步，問道：「怎麼了？」

　　那人聳了聳鼻子，四下裡嗅了一嗅，突然朗聲道：「天人閣下，既然已經來了，何不出來一見？」

　　ps：姜風開始發展新階段的能力，總覺得寫得不太清楚……反覆琢磨了好久……

1月23

第一卷 九天雛音 0445 領域？

　　那人突然出聲，姜風下意識地一驚。他正要有所運作，突然發現一件事情，頓時維持了氣息完全內斂的狀態。

　　那人的目光如同實質，從他所在的位置掃過，那一瞬間好像真的對上了他的目光一樣。姜風迅速壓低視線，果然發現對方移開了視線，掃向了另一邊！

　　顯然，對方沒發現他的存在，只是一次普通的試探而已！

　　姜風沒有直視他們，而是用眼角餘光斜覷，出聲那人中等身材，非常瘦削，臉頰向內凹陷，膚色非常蒼白，好像長年不見天日的那種感覺。

　　這個長相，難道就是資料裡記載的「澤渡族」？

　　澤渡族那人沉吟片刻，突然揮手，一團力量在空氣中生成，迅速向外擴散出去。

　　姜風這時的感知極為敏銳，他能明顯地感覺到，空氣中水氣的成份越發加重了，無數細小的水顆粒正在相互碰撞，紛紛附著在石頭、草木等各種物體的表面。

　　很明顯，如果這團力量碰觸到他，他立刻就會顯形。

　　姜風心中一凜，把意識沉入天心種裡。天心種倒映出來的世界裡，可以清楚地看見一團藍色正在不斷往外擴散，眼看著就要到達他身邊了。

　　從剛才起，姜風就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開始接觸到五色峰防禦的中心部分了。一波接一波的巡邏隊越來越多，防備得越來越森嚴。

　　如果在這時候暴露，也許他能打倒這兩個人，但勢必會引動周圍。

　　到時候，他身陷包圍，先不說能不能全身而退，肯定是沒辦法悄無聲息地去找到阿故了。

　　絕對不能被發現！

　　姜風意識一動，突然更深地進入天心種的內部。

　　他的精神力直接接觸到了天心種所呈現出來的那個小世界！

　　一股奇特得難以形容的感覺襲來，姜風能感覺到，這個世界似真實又似虛幻，似遙遠又似親切。它就像是一個真實的世界。雖然還不完善，但是完全能被自己控制！

　　控制？

　　藍色的力量擴散得極快，姜風再來不及多想。

　　他用精神力包裹住天心種裡的小世界，試著把它抽離出來！

　　這只是他突如其來的一個想法。於是這樣去做了。他自己也沒想到，他竟然成功了！

　　天心種裡的那個小世界隨著他的意識，被抽了出來，替換了真實世界裡，姜風周圍的這片區域。

　　這個小世界是完全屬於姜風的。他可以控制它的每一部分，讓它隨著自己的想法而變化。

　　這時，藍色力量已經擴散到這片區域，它沾染上了地上的小草、草葉上的一隻瓢蟲，姜風前方的巨石、石上的苔蘚。接著，它擴散到姜風所在的位置，直接掠了過去，好像那裡根本就沒站著一個人一樣。

　　姜風能感覺到這股力量的經過，他更能感覺到的，在這片區域裡。只要自己一動念，就能徹底讓它消失！

　　這種完全控制的感覺極為美妙，姜風一瞬間意識到了什麼。

　　藍色力量掠過這一片，顯示情況一切正常。

　　澤渡族那人對自己的同伴搖了搖頭：「果然不在這裡。」

　　同伴點頭道：「澤渡秘法也沒辦法感知到的話，那是真不在了。走吧。」

　　澤渡族那人環視四周，沒有馬上動身，突然壓低了聲音道：「鐵花今天又跟秀水吵了一架……新天人兩天創造三個音之虹彩，結果他們還這樣……」

　　同伴嗤笑一聲，態度冷漠：「鐵花那純粹就是婦人之仁，不用理會他！而且。就算新天人能溝通大衍之音，也是奇洛依拉在外面生下來的孩子。歷經萬年，其他部族的血脈不斷在減淡，天人族的力量還不是一樣在減弱？我們育化出的那一位可是……」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向著某個方向看了一眼，輕笑了一聲。

　　姜風迅速從剛才那種奇妙的感覺裡抽離出來，記住了他所看的方向。

　　澤渡族那人還是眉頭緊鎖：「不過我覺得鐵花說得也有道理，我們就這樣把那一位關著，這樣合適嗎？」

　　同伴不以為意地道：「有什麼不合適的？她被育化出來之前是什麼樣子，你也看見了。你覺得這樣的東西。能算得上是人類嗎？而且，這東西出生不過半年，又沒有天人族的記憶，根本什麼也不懂。這樣關起來不讓她接觸外物，才更好控制！」

　　他們在說的分明就是阿故，這人的語氣極為冷漠不屑，甚至到最後已經開始稱她為「東西」了！

　　姜風壓低了眼神，隱去眼中掠過的殺機。

　　兩人又交談了幾句。很明顯，姜風這段時間的舉動給離衍派的人也造成了一些壓力，內部略有些動盪。

　　這兩人在離衍派裡算是比較核心一點的人物，明顯感覺到了。澤渡族那人很有些不安，他的同伴卻並不放在心上。他認為，就算姜風及時溝通了所有的山之音，血之試煉也能向所有的原族證明一切。

　　澤渡族那人被同伴堅定的態度安撫了下來，兩人又巡視了一下四周，離開了這裡。

　　姜風沒有現身，眉頭緊皺地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

　　他一直以為，阿故雖然寂寞，被離衍派的人當成傀儡，但怎麼說也是天人，境遇不可能太壞。但現在看來，離衍派這些人，根本就沒把她當人看！

　　只是，會被這樣形容，天人遺種被育化之前，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這跟天人遺命的特別強調有關嗎？

　　他深吸口氣，壓下心裡翻騰的情緒，沉下心來，思索剛才躲避追查時的奇異感覺。

　　天心種映出內部世界，姜風的意識把它抽出來，替換了外部世界。

　　被替換的這一部分外部世界就像是姜風的延伸，完全可以被他所控制。

　　這跟他之前在閃岩峰做的事情有些類似，但更直接、控制力更強。

　　姜風思索片刻，心裡突然掠過了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領域？

　　他情不自禁地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通常來說，一個武修只有修煉到意明境界，才能擁有並控制領域。而姜風，現在不過是個心明武宗！

　　但剛才的那種感覺，區域內的控制力，完全符合他以前聽說的關於領域的一切描述！

　　他壓下心裡燃起的興奮。

　　不管這是不是領域，它都具有極為強大的力量。

　　如果能熟練應用，可以用它來做到很多事情！

　　姜風握了握拳，收拾心情，向著剛才那兩人示意的地方潛去。

　　接下來這一路，他小心避開一切巡邏隊，再沒遇到什麼問題。

　　他一直保持著天心種對外物的映射，走過某個位置時，天心種顯示出來的景象跟他看見的完全不同。

　　姜風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幻境，他按照天心種裡的指示走了進去，轉了兩個彎，進入了一個山坳。

　　五色峰的藍色區域本來就水氣充足，這個山坳裡更是一個池塘連一個池塘，塘上飄浮著乾枯的蓮葉和乾癟的蓮蓬。可以想像，這裡夏天的時候一定荷葉田田，盛景一片。但現在，寒冬讓它變得無比凋零，光是看著就忍不住生出寒意。

　　姜風完全沒有留意這些，他緊盯著山坳的最深處，那裡有一座三間的房屋——正是他在山靈碎片裡看見的景象！

　　他深吸一口氣，保持著潛行狀態，氣息完全內斂，小心走了過去。

　　這一帶看上去非常平靜，但可以看出，池塘間其實設了無數陷阱，一不小心就會觸發警報。

　　這些陷阱在天心種的鏡像裡顯示得清清楚楚，姜風全部避了開去。

　　阿故就住在這裡？

　　他打量著四周，剛剛接近屋子，突然「吱呀」一聲，正中間的門被打開了，一個人走了出來。

　　姜風瞳孔微縮，他馬上認出這個人是誰了。她身材高大，肌肉發達，看上去比男人更健壯。但豐滿的胸部和微微柔和的輪廓卻充分說明了她的性別。

　　鐵花！

　　鐵花站在門口，放下柵欄，一時間沒有動靜。

　　她低著頭，寬大的手掌緊握著欄杆，凝視著屋內，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

　　姜風立刻想起之前那兩人的對話……

　　鎮山族鐵花跟澤渡族秀水發生爭執？是為了阿故的待遇？

　　現在看來，鐵花似乎對阿故有些憐憫，但離衍派的大多數人卻不以為然……

　　姜風遠遠地看著鐵花，她毫無所覺，站了好一會兒，手掌時緊時鬆。

　　最後，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用力在欄杆上一拍，轉身離開了，背影似乎有些落寞。

　　鐵花剛走，左邊的屋子裡走出了一個中年男人，正是山靈碎片裡看見的那個。他打了個呵欠，撓了撓一頭亂髮，對著鐵花的背影冷哼一聲：「果然是娘兒們！」

　　他走到柵欄旁邊，重重往欄杆上一踢，不屑地哼道：「小怪物！」說著，拉下門，就要把它完全關上。

　　他的手剛剛碰到門板，眼前突然一黑，整個人就軟了下去。

　　姜風一巴掌拍暈了他，抓住他的後頸，把他拎到一邊放開，看向屋子裡。

　　這一看他就愣住了，屋子裡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1月23

第一卷 九天雛音  0446 池中之蛙

　　沒人？阿故不在這裡？

　　不，不對，不管是之前鐵花的表情，還是那個中年人的話，都已經表明了阿故的確就是在這裡沒錯。

　　那現在看不見人的原因就是……

　　姜風輕輕吐出一口氣，站直身體，顯現了出來。

　　門沒有關上，但裡面的柵欄仍然鎖得緊緊的。透過柵欄可以看見，裡面的屋子佈置得極為簡陋。

　　小床上只有一個枕頭和一條床單，鋪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皺痕，好像從來都沒有人躺過。

　　桌椅也很乾淨，桌上只有一碗清水，這個待遇，恐怕比囚犯也好不了多少。

　　姜風的目光一一掃過，心裡微微發酸。

　　他沒有設法進入，而是站在柵欄外面開了口：「阿故，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屋子裡安安靜靜，沒有絲毫動靜。

　　姜風沒有理會，而是繼續說下去：「很抱歉之前懷疑了你，你的禮物非常珍貴，我很喜歡，我的確有放在心上。只是……」他摸了摸胸口，苦笑一下，「一時情急，疏忽了你。我非常抱歉。」

　　門裡門外依然一片死寂，不遠處荷葉下蹦出一隻青蛙，遠遠地呱了一聲，越發讓這裡顯得空寂淒清。

　　姜風彎下腰，在門外席地坐了下來。他緊盯著那隻青蛙，輕聲道：「不管你我出生在哪裡，是怎麼誕生的，這個世界上到現在，天人族也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從進入大衍山，知道你的存在開始，我就沒辦法忽視你。你應該也能感覺到，我倆之間，天生就有一種血脈的牽繫。」

　　最早跟阿故見面時，或者是因為她不會說話也沒有表情，或者是因為知道她不是父母所生，姜風對她的態度雖然不差，但從某個角度來說。多少也有點輕慢，把她當孩子、當木偶、當寵物，都算不上真正的平等相待。

　　直到阿故離開，他意識到無意中傷了她的心。意識到離衍派這些人是怎麼看待她的，姜風才意識到一些什麼。

　　不管她是怎麼出生的，她都依然是個人類，是自己的同族！

　　她不會說話，沒有表情。展示不出任何情緒，不是因為她不願意這樣做，而是因為她從出生開始，就被封閉在這樣一個地方，從來就沒有人教過她，怎樣才能做一個真正的人類！

　　姜風長長出了一口氣，沉默了好一會兒，道：「我跟你講講我小時候的事情吧。」

　　身為天人族，姜風有記憶比別人都早。就像之前在千渡花的幻境裡看見的那樣，他小時候的日子也沒好到哪裡去。

　　但再怎麼孤單痛苦。他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他知道自己是個人，會說話，能跟人打交道，痛了會哭，高興的時候會笑，後來還能用自己的雙手來支撐自己的生活……

　　他慢慢地把自己的記憶一點點地講給了阿故聽，不管是痛苦還是寂寞，是饑餓還是快樂。他回憶著過去的事情，描述著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心情，一點細節也不放過……就算對姜晨、對葉宵。他也從來沒有講得這麼詳細過。

　　他當然不是在訴苦，他只是想把自己的感受、作為一個人的感受傳達出來。

　　身而為人，必然會有痛苦、會有喜悅、會有悲傷、會有歡樂。所有的一切情緒組合起來，才能真正的稱之為人！

　　突然。他放在旁邊的手一暖，一隻小手壓了上來。

　　柵欄門沒開，阿故卻已經到了門外。她坐在姜風身邊，小手緊緊地握住他的，無言地傳遞著什麼。

　　姜風聲音沒停，反手握住她的手。把那個小小的身體摟進了懷裡。

　　兩人的身體直接接觸，姜風感覺到，他心裡的情緒彷彿也同時傳遞了過去，在兩人心裡一起迴蕩著。

　　他仍然沒有停止講述，從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講到遇見了姜晨，然後遇到了葉宵。

　　童年時的痛苦與憤怒，遇見姜晨之後的希冀與憧憬，與葉宵相處時的溫暖與支持……還有無數曾經遇見的朋友、同伴、敵人……所有的一切，鑄就了現在的他，缺一不可！

　　隨著他的講述，他心底的情緒不斷起伏。這些情緒隨著兩人的接觸，全部傳遞給了阿故。漸漸的，她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一開始非常輕微，慢慢開始變得明顯。喜、怒、哀、樂不斷呈現，讓那張面孔變得鮮活起來。

　　那種感覺無比奇妙，好像姜風正在通過他的話，向阿故的身體裡注入靈魂！

　　後來，姜風把魔晶從懷裡拿了出來，懸吊在他和阿故面前。

　　阿故金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發光的魔晶，白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

　　她突然叫道：「葉宵。」

　　同樣字正腔圓的兩個字，無比清晰。

　　姜風道：「現在她只剩一縷殘魂在裡面，隨時都有可能消失。她對我非常重要，所以那時候，我才會這麼緊張……」

　　阿故向姜風的懷裡偎了一偎，突然那個明力和魔氣混合的圓球出現在他們面前，懸浮在半空中。

　　阿故問道：「這個，對她，有好處？」

　　聲音斷斷續續，但每一個詞都很清楚，意思表達得也非常清晰。

　　姜風摟了摟她，重重點頭說：「是的，你是怎麼做到的？你讓明力和魔氣完全平衡了，中間產生的那種灰色力量，能夠滋養葉宵的殘魂，非常有效。你太厲害了！」

　　阿故擡起小臉，笑容明朗中微帶羞澀。她小手輕輕一劃，又一縷灰霧從圓球裡飄出來，絲絲縷縷地滲進魔晶裡。

　　殘魂上次吸收了足夠的能量，正在休眠中，按理不應該再注入新的能量的。姜風心裡微微一動，卻並沒有阻止。

　　灰色力量滲入得非常緩慢，姜風微微一驚。

　　他能感覺到，它極為緩慢而平穩地進入了魔晶深處，與殘魂接觸，一縷一縷地與它結合。

　　殘魂明顯地再次被滋養，它吸收了全部的灰色力量，再度甦醒過來。

　　它浮向魔晶表面，最後竟然從裡面浮了出來！

　　這縷殘魂只有一絲，看上去像一抹若隱若現的煙霧。隱約親近與依戀的感覺從裡面透出來，姜風和阿故同時感覺到了。

　　姜風又驚又喜，向著殘魂伸出手去，問道：「葉宵？」

　　煙霧在他的手指上輕輕一繞，又縮回了魔晶裡，蟄伏不動了。

　　這反應……難道它已經有意識了？

　　姜風正在思索，阿故彷彿感受到了他的想法一樣，搖了搖頭：「沒有，只有，一點點，殘留。」

　　她擡頭看了姜風一眼，認真地說，「慢慢來，會好的。」

　　姜風凝視著她的眼睛，這雙金色的眼睛遠不像最初見面時那樣空洞茫然。它微微閃著光，有些柔軟，又有些溫暖。

　　姜風按住她的小腦袋，把她壓進自己的懷裡，壓抑著心裡的情緒，道：「謝謝你，謝謝你……」

　　阿故抓住他的手指，在他的懷裡笑了起來。

　　不知何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月亮再次升起，照亮了一片接一片的池塘，也照亮了池塘旁邊一大一小的兩個人。

　　青蛙「呱」的一聲，跳進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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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經不早，姜風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對阿故說：「跟我一起回去吧。」

　　他說得非常認真，「我不敢保證能把你照顧得多好，但是……」他掃了一眼空空蕩蕩，簡直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房間，微微冷笑一下，「總比在這裡好得多！」

　　阿故明顯很依賴他，這時卻出人意料地搖了搖頭。她斷斷續續地說：「必須，在這裡。」

　　姜風意外地問道：「為什麼？」

　　阿故做了個手勢，露出一點嫌惡的表情：「吃，難吃。」

　　姜風道：「要吃東西？我可以做給你啊。」

　　阿故搖頭：「必須，這裡。」

　　姜風聽她說了幾句，有點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雖然離衍派那些人還不知道，但阿故早就能自由出入這裡了。她之所以一直沒有離開，是因為她必須每天服用一種藥物，那種藥掌握在對方手上，每天會拿過來。

　　阿故自己也說不出來不吃藥會如何，但她還是意識到，有了這個，她就不能走。

　　藥？

　　姜風眉頭一皺。

　　阿故的先天力量與直覺都比他強，她既然有這種感覺，那應該就不會出錯。

　　不過，毫無疑問，這種藥就是離衍派的一張底牌，有了它，阿故就沒辦法脫離他們的控制！

　　不管怎麼說，姜風必須要把它拿到手才行。

　　他思索片刻，摸了摸阿故的頭，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留在這裡吧。我每天都會來看你的。」

　　阿故眼睛一亮，連連點頭，道：「我，找你！」

　　姜風看了旁邊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一眼，點頭道：「你能瞬移，如果你能保證自己的安全，那當然更好。不過，你一定要記住，安全第一！」

　　阿故重重點頭，小臉上綻放出奪目的光芒。

　　小天人心思極為純淨，示好的辦法非常直接。她把那個圓球塞進姜風的手裡，抓住他的手指，讓他握住。

　　姜風認真地道：「你放心，我會珍惜它的！」

　　阿故笑了起來，她指了指魔晶，道：「摸摸。」

　　姜風會意，他半蹲下來，把魔晶舉到阿故面前。阿故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下，接著把它捉住。

　　她凝視它很久，又像是祈禱，又像是祝福一樣地說：「你，會好的。」

　　姜風看著這小小的孩子，看著她純淨而溫暖的眼睛，真心實意地微笑起來。

1月23

第一卷 九天雛音 0447 竟然

　　姜風把阿故送回她的「牢房」的時候，擡頭看了一眼，心裡有點不忍。

　　他來之前，真沒想到離衍派那些人會這樣對待她。

　　阿故倒是習以為常，她走回桌邊，在椅子上坐下，表情淡然。片刻後，她發現姜風還在，轉頭看向他，露出一個生澀卻靈動的笑容。

　　前後兩種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姜風忍不住跟著一笑，向她招了招手，這才轉身走了。

　　姜風離開這裡，他本來打算一鼓作氣，去把阿故的藥找到，但想了想，還是暫時放棄了這個念頭。

　　藥在哪裡，被誰掌管，他一概不知。沒頭沒腦地去找的話，就算他能完全匿跡不被人發現，也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去。

　　找藥之前，還是先得把離衍派的底摸得更透一點才行。

　　他還是回去了天遺峰，先去看了一眼祭司樓那邊的情況。

　　蒼松和阿琉都在祭司樓下方的密室裡，埋頭於大量的捲軸資料中。這些全是天遺峰上萬年存放下來的，堆成了一座座小山，想要從這些內容裡翻出姜風想要的信息，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祖孫倆看得眼睛發紅，卻全然沉迷了進去，姜風跟他們說話，他們也有一搭沒一搭的，那樣子，就像恨不得他早點走，別在這裡打擾他們。

　　姜風苦笑頭搖搖頭，還是轉身走了。

　　上了天遺峰頂，一個人默默地從陰影裡出來，站到他面前。

　　姜風看見銀鼠頭髮上、衣服上濕漉漉的露水，瞬間就愧疚了。

　　他昨天晚上陪著阿故，一夜未歸，竟然忘記了銀鼠會過來給他上課。結果他就老老實實地等了一夜，到現在還沒離開。

　　姜風連忙道歉，想了想道：「昨天你說的那個人，我應該碰見了。」

　　銀鼠立刻擡頭，緊緊地盯著他。

　　姜風明白他的意思。把昨天跟那人交鋒的全部經過都講了一遍，包括他當時那些應對是出於什麼考慮、有什麼樣的效果、引起了對方什麼樣的反應，全部都說得非常詳細，沒有絲毫隱瞞。

　　銀鼠聽得也很認真。他的目光不斷閃爍，最後露出一個譏刺的笑容。

　　姜風說完之後，他搖頭道：「他不行！」

　　姜風笑了笑，點頭道：「嗯，我也覺得。單就實力來說，他比你差遠了。」

　　銀鼠思索片刻，又道：「你看。」

　　他向前走了一步，突然間，腳下的影子向外蔓延，就像有一灘水在他身體周圍擴散了一樣。

　　它擴散的速度非常快，沒一會兒就到了姜風周圍，把他也罩了進去。

　　姜風下意識地想要避開，但一個念頭閃過，還是站在了原地沒動。

　　他感覺到。一股壓力侵蝕了過來，控制了他身周的區域。黑影籠罩的範圍裡，空氣、空間的性質都有了微妙的變化，似乎跟以前沒什麼不同，但有些本質性的東西卻被徹底改變了。

　　銀鼠一擡手，姜風立刻一驚。

　　他一直在自然而然地從空氣中吸收明力，但這一刻，空氣裡的明力仍然存在，但他跟它的關係卻被完全隔斷了！不管他再怎麼運轉天心種，都沒辦法吸收一分一毫。

　　以往不是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力量更強的人。對明力擁有更高的控制力。一旦他控制住明力，對方就很難搶奪，當然也沒辦法吸收了。這是由純粹力量的強弱造成的控制力。

　　但姜風現在感受到的卻並非如此。

　　他能感覺到，這些游離的明力仍然是「自由」的。也就是說。它們並沒有被更強的力量壓制住。

　　姜風之所以沒法吸收，是因為某種「規則」不允許他吸收！

　　這一片區域的規則被某種力量徹底地改變了！

　　銀鼠身形一閃，他原本站在離姜風約兩步遠的距離，這一閃，就到了兩丈之外，恰好在陰影範圍的邊緣。接著他又一閃。突然出現在姜風的背後，幾乎緊貼著他。

　　再接下來，他整個人如同融化了一般徹底消失，姜風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姜風漸漸會過意來，問道：「這就是領域？」

　　銀鼠顯現出來，簡短而堅定地答道：「是！」

　　姜風不是第一次見到領域，但卻是第一次與領域這樣親密接觸。

　　在陰影籠罩的範圍裡，銀鼠的控制力達到了最強。這種感覺，就像這一個世界，都變成了銀鼠的專屬！

　　這中間有一個非常強大，但平時很難感覺到的地方。

　　這不是單純對力量的控制，而是對某種規則的深刻理解。

　　這讓領域變得非常完整，單靠力量很難破解。

　　姜風以前一直以為，兩個都擁有領域的意明武皇要是戰鬥的話，就是比誰的力量更強，能壓倒對方的領域。

　　但現在他卻有一種感覺，事實並非如此。

　　這種領域太過完整，打個比方來說，你就算攥緊拳頭，用再大的力氣，也很難捏碎一個雞蛋。但如果你事先知道雞蛋的形狀，找準施力點，也許用兩根指頭就能搞定它。

　　意明級別、領域之間的戰鬥，力量的強弱退居其次，關鍵變成了對規則的理解與破解！

　　而建立一個領域，也就是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建立一套屬於自己的規則！

　　姜風若有所悟，他站在原地，想得更深。

　　那麼，對於規則的理解究竟從何而來呢？

　　如果是自己要建立領域的話，會是一個什麼樣的領域？

　　姜風站在原地，陷入了思考。良久之後，他還是搖了搖頭。

　　他有點感悟，但到現在為止，他進入心明境界時間都不太長，要體悟意明境界還早了點。

　　某些東西就像紗窗後面的花，隱約可以看見，但始終隔了一層，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更沒辦法抓住。

　　姜風長舒了口氣，道：「還是慢慢來吧。」

　　銀鼠看他一眼，唔了一聲。收起了領域。

　　其實大部分武修有了這樣感悟的時候，都會找個機會好好閉一段時間關，整理思路，力求突破。

　　從心明境界開始。武修晉階的關鍵點就不再是元枝內明力的積累。

　　當然那也很重要，內部力量夠強，才能引動外力。但是相對來說，它不再是第一位的了。

　　對高級武修來說，對力量的理解成為了關鍵中的關鍵。

　　只有真正地理解了力量。才能更好地控制它、應用它、掌握它。也就是說，像銀鼠這樣，把力量以及力量所引發的一切，完全變成一個整體。

　　當這個整體的完成度高到一定程度，元枝裡的力量又達標了，就自然而然會破境，進入意明境界。

　　每個人具有的力量不同，理解方式也各有不同，別人的方式只能做個參考，完全沒辦法照著來。所以銀鼠能幫姜風做到的。也就是現在這樣，把自己的領域近距離展示給他看看，能激發一點靈感最好，不能的話……也只有這樣了。

　　姜風現在明顯有些感覺，按理說應該細細體悟，再爭取多點收穫的。

　　但他手上的事太多，根本騰不出這樣的空來。

　　而且，銀鼠莫明的有一種感覺，姜風走的路子跟他，跟別人都不太一樣。無需干涉，只要看著他，他需要的時候幫個忙就行了。

　　說到這個，銀鼠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撓撓頭。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遞給了姜風。

　　姜風正在想事，心不在焉地接了過來，一看就呆住了。

　　他震驚地問道：「這是我想的那個東西嗎？」

　　銀鼠面無表情地說：「是的。」

　　姜風不可思議地道：「真的是婚宴的請柬啊……茶花的手腳可真夠快的……」

　　他手上的這個東西用植物編織而成，上面寫著異形文字與符號。雖然它跟姜風以前見面的實物不太一樣，但它的確就是一份婚禮的請柬。上面其中一個名字，正是茶花的。

　　可能是他第一次見面時給姜風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姜風完全沒把結婚這個詞跟他聯繫在一起。更何況，他離家二十八年，現在才剛剛回來，竟然這麼快就要結婚了！

　　難怪這幾天一直沒見到他人呢，姜風還以為有別的什麼緣故，沒想到是在準備婚禮。

　　銀鼠面無表情地說：「阿溪跟他青梅竹馬，一直等他回來的。」

　　姜風揚了揚眉，笑道：「這樣啊……那真得準備一份大禮了！」

　　茶花果然手腳麻利，婚禮就準備在三天後。

　　銀鼠道：「大衍山的婚禮都是太陽初升起開始，茶花請了很多人，到時候早點去。」

　　銀鼠很少說話，也從來不說廢話。一件事只要他強調了，就一定是有用意的。

　　姜風看他一眼，瞬間明白了過來。

　　茶花這麼快準備這一場婚禮，除了因為阿溪等了太久以外，還是為了他！

　　他從外面回到大衍山，在這裡毫無根基，認識的人更只有兩名祭司和茶花他們三個人。

　　而天人族是未來的族長，勢必要串連起大衍山所有的部族、所有的人。

　　姜風想要擺平離衍派，重中之重當然是血之試煉和大祭禮，但原族畢竟也是人，是人都是有感情的。

　　茶花的這場婚禮，就是為了幫姜風聯絡他與大衍山之間的感情。

　　姜風盯著手裡的請柬，笑了起來。他重重點頭，道：「嗯，我記得了！」

1月23

第一卷 九天雛音 0448 夜之聲

　　在姜風拿著請柬跟銀鼠對話的時候，天遺峰外面已經吵成了一團。

　　昨天，姜風上了五色峰，一群人守在下面等著看結果。

　　按照前兩天的規律，姜風當天就應該搞定五色峰。

　　這裡是離衍派活動的中心之一，他們也在嚴防死守。

　　那個掠影族被姜風打退之後，他們加大了巡防力度，但一直沒發現姜風的下落。

　　阿故會出門、已經跟姜風碰面這件事情他們完全不知道，所以也沒覺得姜風是為了她而來的。他們按慣例加強了那個山坳小谷外圍的巡邏，更多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山靈上。

　　五色峰的山靈比較特殊，離衍派早有防備。但從早等到晚，除了一開始姜風跟掠影族幹了一場以外，之後就一直沒了消息。

　　之前，他們還防著姜風，擔心他要趁夜出手，所以晚上也沒有放鬆警戒。

　　他們哪想得到，姜風一直在跟阿故聊天，根本就沒打算再接觸山靈！

　　這一天一夜，他們嚴陣以待，卻像是一拳打在了空處，看見太陽升起時，心裡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天姜風擺明了一無所獲，跟前兩天的突飛猛進完全不同。

　　彼津立刻派人去引導輿論，一時間，對姜風的質疑聲再次升了起來。

　　我們不是不相信阿蠻的孩子，只是時間太短了，錯過了大祭禮，整個原族都要完蛋！

　　我們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必須準備應急備用的手段了！

　　離衍派一早就打算好了這些，姜風聲勢最弱時，也就是他們推出新天人的時機了！

　　在他們的有意引導下，原族不少人開始擔憂。

　　他們一時間也忘記了前兩天對姜風的信心，更別提每天出現一道音之虹彩，本來就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畢竟，事情關乎己身安危的時候。還能清醒理智對待的，始終都是少數。

　　當然，清醒的人總也還是有的，他們據理力爭。覺得不應該只用短短一天來做判斷。畢竟，離血之試煉還有三十二天呢！

　　在他們的安撫下，大部分人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他們安靜下來，等著接下來的發展。

　　結果。第三十二天就這樣安靜地過去了。

　　這一整天，姜風都沒幹正事。偶爾有些人遠遠看見了他，他都是在不同的地方漫步行走，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遊客一樣。

　　他在幹什麼？

　　這是他特殊的溝通方法嗎？

　　一開始，還有些人在往好處想，但夜晚漸漸到來，事實也擺在他們面前了。

　　這一天，還是沒有出現音之虹彩，他還是沒能得到新的山靈的認可！

　　騷動再次產生，不過總算還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畢竟，還有三十一天呢！

　　事實上，這一天，姜風就沒打算溝通山靈。

　　昨天晚上他從阿故那裡離開，看見空蕩蕩的屋子，就打算為她做一些事情。

　　今天他忙活了一天，晚上又去了阿故住的地方。

　　看守阿故的中年男人已經躺下了，不知道是昏迷還是沉睡。阿故坐在池塘旁邊，兩隻小腳一蕩一蕩，眼巴巴地盯著山坳的入口。

　　姜風一顯形。她就燦爛地笑了起來，叫道：「姜轟！」

　　姜風無奈地說：「是風！你說別的字都挺字正腔圓的，怎麼輪到我就這樣了？故意的吧？」

　　阿故嘿嘿傻笑，那樣子也不知道算不算承認。可愛極了。

　　姜風無奈地嘆氣，呼嚕了一把她的頭髮，拿出一件東西來遞給她，說：「來，這個送你。」

　　阿故一看見這東西，金色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大。盯著它半天說不出話來，也沒有伸手去拿。

　　姜風把它塞進她懷裡，說：「你那張床上只有一條床單，太單薄了。不過我看你好像也不打算讓別人知道你能出去，所以這個你拿著，平時睡覺的時候可以躺躺，有人來了就這樣把它藏起來，很方便的。」

　　阿故怔怔地摟著懷裡的那個大毛球，一陣溫暖從上面傳過來，好像要從皮膚一直暖進心裡去。

　　那是一個毛茸茸的大兔子，跟阿故差不多高，她摟住的時候，整個人幾乎都要沒進去。

　　兔皮是用一種叫雲片兔的明獸皮毛拼起來的，姜風在毛皮內部附了幾個明力結構，讓它能自行發熱，溫度比人的皮膚略高一點。夏天可能有點悶熱，但用在現在這樣的冬天就再合適不過了。

　　兔子夠大夠軟，平時阿故可以抱著玩兒，晚上可以窩在它的懷裡，把它當被子。姜風順便附上了一個很小的儲物戒指，不想讓人看見的時候可以直接把它藏進去。

　　姜風撓了撓她的頭髮，笑道：「這是你出生以來的第一個冬天吧？至少要過個暖冬！」

　　阿故盯著兔子看了半天，突然把臉埋了進去，用盡全身力氣蹭了蹭。

　　姜風笑著搖頭：「好在我把它加固了一下，不然說不定它還受不了你的力氣呢。來，把它放床上，我們先吃點東西。」

　　姜風特別準備了幾個食盒，現在一個個拿出來，有明力結構幫忙保溫，也全部都是熱的。

　　姜風一邊佈置一邊說：「上次的烤肉只是臨時應急的，這樣的才叫正餐。普通家裡日常都是這樣吃的，你也嘗嘗看。」

　　阿故不願意把兔子放下，一隻手緊緊地摟著它，另一隻手笨拙地使著筷子。

　　她上次不會用筷子，這次也沒好到哪裡去。姜風看她那費勁的樣子，本來想還是算了，給她找個勺子的。阿故卻不願意，她模仿著姜風的樣子，一開始，筷子把飯菜撥了一桌子，但沒一會兒兒，她就用得很像樣子了。

　　姜風看著努力學習的小女孩，突然明白了過來。他溫柔地看著她，喃喃道：「你的確想做個人類啊……嗯，我知道了。」

　　剛剛吃完飯，姜風的耳朵突然動了一動，瞬間收好食盒，走入陰影，藏了起來。

　　阿故顯然也習慣了，她小手輕輕一揮，外面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就醒了過來。他完全不覺得自己躺在地上有什麼奇怪的，長長地打了個呵欠，還懶洋洋地扭了扭脖子，好像真的剛剛睡醒起床一樣。

　　他才一站起來，外面就有一隊人走了進來，揚聲問道：「老平，怎麼樣？」

　　名叫老平的中年男人又打了個呵欠，往正屋那邊瞥了一眼：「沒事，老實著呢！」

　　為首那人皺眉道：「你怎麼天天跟睡不醒一樣？」

　　老平訕笑著說：「老是守在這裡，太無聊了嘛……」

　　雖然老平說沒事，那隊人還是不放心地四處察看一番，又走到門這邊來張望了一下阿故。

　　阿故恢復了之前漠然的表情，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他們掃視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異樣，轉身離開了。

　　他們剛剛離開山坳，老平就咚的一聲倒在地上，再次昏睡不醒。

　　姜風走出來，笑著搖了搖頭，道：「這傢伙再這樣摔幾次，都要摔傻了吧？不過竟然能控制他的想法，這是怎麼做到的？」

　　阿故眨了眨眼睛，伸出一隻手，握住了姜風的手。

　　一股意念直接傳進姜風的腦中，姜風一怔，頓時明白了過來。

　　阿故的精神力遠比老平強大，用自己的精神力影響了對方的想法，給對方的腦中佈下了一個幻境。其根本做法，其實跟千渡花的比較近似。

　　不過這種做法需要精神力強大到一定程度，還需要極其精細的控制力，姜風現在的能力沒辦法做到。

　　姜風笑著呼嚕了一下她，道：「你可真厲害啊！」

　　阿故揚著小臉，笑得有些得意。

　　山坳的戒備是外嚴內鬆，今天晚上過來巡邏一次以後，就再不會有人來了。

　　當然，這裡到處都是禁制，外面一直會有巡邏隊伍，正常情況下，連隻飛鳥也不容易進出。

　　這對姜風和阿故來說都不是什麼問題，姜風又帶著阿故外出了。

　　於是，一個人的巡遊變成了兩個人的，姜風放下心中的心思，欣賞著大衍山，也帶著阿故一起看。

　　一片葉子、一朵殘花、一根飛鳥落下的羽毛都能引起他們的注意。

　　夜晚升騰而起的泥土清香、拂響枝葉的微風，所有的一切，都能不斷帶來嶄新的感受。

　　姜風跟阿故在一起，就是從未有過的多話。他恨不得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全部告訴給她，同時也把自己的心情、感受全部傳遞過去。

　　阿故一隻手抱著兔子，另一隻手拉著姜風的手，緊緊地跟在他身邊。她新奇地看著每一樣東西，都好像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一樣。她仔細聆聽著姜風的每一句話，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多，越來越豐富。

　　格格格的笑聲開始迴響在山林中，再接下來，阿故開始漸漸嘗試著問話了。

　　問話代表思考，能夠思考的，才是真正的人類！

　　大衍山大部分地方都是無人居住的，所以這時候只有月光才能看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穿行在山林間，淡淡的瑩光從地底升起，縈繞在他們身後，緊緊地追隨著他們。

　　它們發出極其輕微、人耳幾乎無法聽見的鳴響，一層層向著周圍傳去，直到大山深處。

1月23

第一卷 九天雛音  0449 當然會幸福

　　倒數第三十二天、第三十一天、第三十天，大衍山都一片安靜，音之虹彩就像一個可觸而不可及的夢境，從此消失，再也沒有出現過。

　　大衍原族在一陣騷動之後，再次變得安靜下來。他們心裡的疑惑與不安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濃重。

　　那三次音之虹彩真的是靠姜風的實力完成的嗎？

　　難道不會是因為那三座山峰本來就比較仁善，易於與人交往？

　　結果擺平了這三位之後，再遇到新的，比較難一點的，就出現問題了？

　　不過，不管對新天人有什麼樣的想法，這一天，又有一件大事即將到來。

　　動天族茶花，即將與同族的雲溪成婚了！

　　動天族是大衍原族的一大部族，實力在大衍山數一數二。茶花更是從幾十年前開始，就是大衍山的強者之一，名聲極盛。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獲選跟上任族長阿蠻一起，離開大衍山去外面執行任務。

　　他離開之後，雲溪一直等他回來，二十八年之後，終於等到了。而茶花也終於被她打動，將要與她成親，於是這就成了大衍山的一段佳話。

　　無數人真心祝福他們，尤其是跟動天族親近的那些部族，許多人都聲稱自己要去參加婚禮，強烈要求大辦，要茶花給雲溪一個最盛大的婚禮。

　　茶花從善如流，果然用動天族特有的方式大撒請帖。相熟的部族不用說，那肯定不會錯過，稍微疏遠一點的，族中的關鍵人物也接到了貼子。

　　動天族勢力本來就大，茶花又是強者，接到請帖的人大部分都很樂意前往。一時間，這場婚禮變成了入冬以來，大祭禮之前最大的盛事，牽動了大衍山絕大多數人們。

　　五色峰某處，幾個人凝視著面前桌上的請帖。冷笑一聲：「怎麼樣？要去嗎？」

　　彼津不屑地點了一點：「別以為我們看不出來 ，茶花這是要幫新天人拉攏人心呢！」

　　秀水笑起來的時候幾乎有些羞澀，眼中的光芒卻很冷淡：「只怕會起到反效果啊……」

　　彼津道：「只有一張請帖，那邊也防著我們呢。不過……」

　　兩人相視一笑。秀水拿起請帖，輕聲道：「總之，還是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吧？」

　　鐵花坐在一邊，深深地低著頭，似乎在想著什麼。頭也沒擡一下。

　　……

　　……

　　「雲溪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這幾天，姜風都沒再跟著銀鼠訓練，不過，婚禮當天天還沒亮，銀鼠就上了天遺峰，找到了他。

　　姜風記掛著這事呢，早就準備好了，銀鼠一到，兩人就一起出發。

　　跟銀鼠在一起總是沉默的，但可能是這幾天跟阿故在一起說的話太多了。走了一會兒，姜風突然發問。

　　他對茶花初見時的印象實在太深了，真的很好奇，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傢伙，還等了他二十八年，終於讓他鬆口允婚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女性。

　　銀鼠側頭看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很好的姑娘。」

　　姜風點頭道：「那是當然。漂亮嗎？」

　　他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銀鼠竟然搖了搖頭，道：「不漂亮。」

　　姜風一愣。半天沒說話，最後只能搖頭感嘆：「你可真是個實誠人啊……」

　　動天族座落於顛倒峰，也是大衍原族裡唯一一個佔據了一整座山峰的部族。

　　這一方面是因為動天族勢大人多，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顛倒峰地勢奇特。可居住的地方其實不多。

　　這座山峰鬼斧神工，彷彿是由兩座一模一樣的山拼湊而成的。

　　上面一座，下面一座，上面那座翻了個個兒，倒懸在下面那座的山頂上，僅有方圓丈許的地方相連。

　　誰也想不到。這麼小一根，只能稱之為石柱的山石，究竟是怎麼支撐起上面那座足有百丈高的山峰的！

　　上面那座懸峰長年雲霧裊繞，上面草木叢生，時常可以看見凶獸追獵捕食。

　　雲霧和不時拂過的狂風讓它顯得搖搖欲墜，就算是再大膽的部族，也沒人敢住在那裡。

　　不過，因為它特殊的地形地貌與上面強大的凶獸，倒成了大衍山不少年輕人的修煉之地。

　　姜風這幾天一直帶著阿故，在大衍山遊歷，但他倆都是晚上出行，並沒太靠近顛倒峰一帶。

　　所以，今天姜風難得過來，擡頭看見這無比壯觀而神奇的景象時，他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半天回不過神來。

　　銀鼠簡短地道：「這就是顛倒峰。」

　　姜風擡起頭，一直看到雲霧深處。他不可置信地問道：「上面這座真的不會倒？」

　　「沒倒過。」

　　姜風苦笑。銀鼠的回答有些古怪的幽默，當然那也是因為姜風問的本來就是廢話。

　　不過，眼前這奇蹟般的景象，的確太讓人震撼了！

　　已經快到了，銀鼠帶著姜風加快了腳步。

　　顛倒峰下方有一條小河，名叫仰雲河，是不歸河的支流。取這個名字，就是因為它長年倒映著上方顛倒懸溪的雲霧，兩者交相輝映，形成了獨特的美景。

　　仰雲河繞峰而過，上面有一座石橋，橋對面就是動天族的駐地。

　　現在橋上裝點了各色各樣的鮮花，隱約可以看見鮮花後面的人群。

　　離婚禮正式開始還早，已經有一部分客人到了。姜風一眼就看見了茶花，他穿得跟平時沒什麼兩樣，臉上表情卻明顯帶了幾分柔和，正跟一名女性一起並肩站在橋頭，彷彿正在迎接客人。

　　姜風好奇地遠遠打量了那名女性一眼。

　　銀鼠說得沒錯，她長得當然不算難看，但的確貌不驚人，尤其是跟過分俊美的茶花比起來，更顯得無凡無奇。

　　但她的一雙眼睛卻閃亮有神，笑起來的時候有如陽光灑落。最關鍵的還是她看著茶花的目光，那深切而濃厚的愛意，蘊藏在每一次對視與回眸裡，單是看著就讓人心動。

　　姜風凝望著那邊，笑了起來，對銀鼠道：「果然是個很好的姑娘！」

　　銀鼠理所當然地點頭，帶著姜風往那邊走。

　　才走了兩步，茶花已經先發現了他們。他眼睛一亮，又習慣性地收斂起來，轉身拉起了雲溪的手。

　　雲溪正在跟另一人說話，被他一拉，立刻就是一愣。接著，她順著茶花的目光，看見了並肩而來的姜風和銀鼠，秀眉微微一揚。

　　茶花拉著雲溪的手走到姜風面前，輕咳一聲，向他點點頭：「嗯，你來了啊。」

　　雲溪突然「啪」的一聲拍在茶花的背上，鄙視地道：「你裝什麼大尾巴狼呢？你明明從一早起來就在等小姜過來了！」

　　茶花被她一巴掌拍得惱羞成怒，大聲道：「你這女人不要胡說……」

　　雲溪根本不理他，她轉向姜風，大大方方地道，「你就是跟茶花他們一起回來的姜風吧？還是個孩子啊……歡迎你回家！」

　　她聲音清脆得如同溪水叮咚，言辭爽快，眼睛裡閃著光，這一切讓她平凡的面孔顯得生動而美麗。

　　姜風笑著行禮道：「雲溪小姐，祝你幸福！」

　　簡簡單單的四字祝福卻讓雲溪更加暢快地笑了起來，她毫不害羞地道：「嫁給了我最喜歡的人，我當然會幸福的！」

　　茶花忍無可忍地道：「你這女人，你這女人……真是……」

　　雲溪笑著握緊自己的手，道：「不管真是什麼，你一輩子，也就是這個人了！」

　　茶花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冷哼一聲：「那當然，二十八年都沒嫁出去，除了我，也沒人要你了。」

　　雲溪沒有反駁，只是對著姜風悄悄地眨了眨眼睛。

　　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從茶花和雲溪身後傳來，聲音裡帶著明顯的嘲諷：「這就是咱們的‘新天人’？看上去毛都沒長齊的樣子嘛！」

　　姜風擡頭一看，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長相秀美，眼神裡滿是不屑。

　　姜風揚了揚眉。

　　按道理來說，姜風跟大部分原族之間是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的。除非是像離衍派那樣，早已對天人離心，想要藉機擺弄傀儡，發展自己的力量。

　　但眼前這個年輕人也不可能是離衍派，因為他的反應實在太直接、太愚蠢了。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他是被離衍派挑撥起來，想要在這樣一個場合引發紛爭，給姜風難看的了。

　　姜風還沒說話，雲溪已經轉過身，她看了年輕人一眼，問道：「歡泉，你的請帖呢？」

　　這個叫歡泉的來得這麼早，一看就知道跟雲溪關係不錯。他愣了一愣，掏出請帖，遞給了雲溪。

　　雲溪瞥了一眼，雙手輕輕一撕，接著一揉，就把那堅硬的貼子撕得粉碎，扔到了一邊。

　　她表情平靜地說：「好的，你現在沒有請貼了，你走吧。」

　　歡泉呆住了，他不可置信地問道：「你……」

　　雲溪道：「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想要破壞我的婚禮的，趁早給我滾！」

　　她上前一步，抓住歡泉的肩膀，輕輕一甩，歡泉的整個人飛了起來，被扔到了石橋的另一頭，重重砸在了地上！

　　雲溪拍拍雙手，不在意地道：「看住他，別讓他再進來了！」

　　她身邊同時傳來好幾個聲音，齊聲道：「是，族長！」

1月23

第一卷 九天雛音  0450 責任與歸屬

　　雲溪是動天族的族長？

　　說起來倒也的確是，她沉下臉來喝斥歡泉，把他扔出去的時候，倒的確展露出了一些威勢。

　　不過轉眼間，她又露出了明亮的笑容，拍著姜風的肩膀道：「你是茶花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聽茶花說，你沒有得到奇洛依拉的傳承，就已經能讓九龍鐲認主，還在他之前通過大衍之門，進了山！我相信你，你就是我們要等的人！」

　　她的聲音清脆而響亮，周圍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現在已經有不少人已經到了，剛才歡泉說的話，很多人都聽見了。

　　雲溪處理的果斷明確，他們沒什麼話可說，但不免都在用打量的目光看著姜風。

　　他們又想起了這幾天大衍山的平靜，眼中不免帶上了一些猶疑，沒一個人打算上來跟他打招呼。

　　而現在雲溪幾句話讓他們都驚呆了。

　　沒得到奇洛依拉的傳承就能打開九龍鐲，這怎麼可能？

　　雲溪盯著姜風看了一會兒，有些感懷地笑道：「你長得跟奇洛依拉真像……」

　　姜風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他搖搖頭道：「我出生不久就跟她分別，不記得她長什麼樣了……」

　　雲溪睜大眼睛，憐惜地看著他，突然輕輕一拍手，道：「我家裡還有一塊她的留影石！你要看嗎？」

　　姜風的心重重一跳，他一時間竟然有些近鄉情怯，沒有說話。

　　但他的表情和眼神已經充分說明了他的想法，雲溪笑了起來。她輕輕拍了拍姜風的手臂，轉頭對茶花道：「我帶他去找留影石，你在這裡接待客人吧！」

　　姜風一愣，連忙拒絕：「不行，現在是你的婚禮！」

　　雲溪眨了眨眼睛：「還沒正式開始呢，沒關係的！茶花能夠應付！」

　　她的眼中閃著淘氣的光芒，明明眼角還有些細紋。卻看上去像個小姑娘一樣。

　　她爽快地拉著姜風往後走，壓低了聲音道：「一會兒我還有事要請你幫忙呢……」

　　她風風火火，沒一會兒就帶著姜風離開了橋頭，茶花翻了個白眼。笑容卻非常柔和。

　　兩人剛一離開，就有人圍了上來，問道：「剛才雲溪說的是真的？新天人真的沒得到奇洛依拉的傳承？」

　　這人明顯跟茶花很熟，問得直截了當。

　　茶花回答得隨意卻又肯定：「是真的。我們確認過了。當年奇洛依拉出了些事情，他剛出生就把他送走了。她故去的時候我們在附近。所有經過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張了張嘴，又問道：「他真的讓九龍鐲認了主，過大衍之門比你還快？」

　　後一句話讓茶花有點不太高興，他冷哼了一聲，終於還是點了頭。

　　茶花是大衍山著名的強者，脾氣向來傲慢，從不說虛話。他說是真的，那就一定是真的。

　　周圍的人聽得清清楚楚，沉默片刻後，立刻討論開了。

　　沒得到奇洛依拉的傳承。還能做到這樣，甚至剛來兩天，就出現了三次音之虹彩！

　　不管如何，這表示他天人血脈的純淨度非常之高，心思也很純淨。不然，別說音之虹彩了，連大衍之門也沒法通過的！

　　雲溪和茶花請來的這些人本來就是對天人比較忠誠的，他們從來就沒打算要對姜風取而代之，唯一比較擔心的就是他沒辦法完成任務，主持大祭禮而已。

　　茶花道出的事實無疑給他們吃了顆定心丸。瞬間讓他們放鬆多了。

　　當然，只是暫時放鬆而已，要真正說到對姜風的信心，還得看他接下來的發展了。

　　雲溪帶著姜風一路往後走。這裡雖是寒冬，卻被鮮花裝點得分外美麗。

　　雲溪一邊走，一邊笑道：「三十年前，我就想像過婚禮要怎麼辦了，現在總算能實現了！」

　　她毫不迴避地把自己的歡喜坦露在所有人面前，讓姜風也跟著微笑了起來。

　　他點頭道：「這樣很好！你值得這些！」

　　雲溪笑得更加歡暢。她偏了偏頭，問道：「那你呢？」

　　姜風一愣：「我？」

　　雲溪問道：「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姜風腦中掠過一個身影，手卻下意識地摸上了自己的胸口。

　　他沒有說話，雲溪卻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意一樣，再次微笑了起來。

　　她輕聲道：「奇洛依拉的孩子也長到這麼大了啊，都有喜歡的女孩了……為什麼不把她一起帶來大衍山呢？」

　　姜風喃喃道：「出了點事情……」

　　他的表情微微有些陰鬱，雲溪突然停下腳步，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髮，輕聲道：「能嫁給茶花，我很幸福。」

　　姜風擡頭看著她，雲溪的表情非常誠摯，繼續道，「我把我的幸福分給你，我相信，不管什麼樣的事情，都會解決的。」

　　伴隨著她的動作和話語，姜風真的感覺到一點暖意從她手上溢出來，進入了他的身體。

　　一縷清風輕輕飄過，姜風身邊牆上的一個花苞突然開出了鮮花。

　　雲溪擡起手，輕輕撫過花瓣，微笑道：「大家都會幸福的。」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帶著某種奇妙的韻律。這一刻，又一陣風拂過，所有的花瓣和樹葉一起微微拂動，發出極其輕微的聲音。這聲音像波浪一樣，向周圍一層層推過去，姜風突然偏頭，他彷彿聽見了從顛倒峰最深處傳來的聲音！

　　雲溪的話與天邊傳來的山音混合在一起，具備著某種奇異的力量。它如同最溫柔的樂曲，從姜風心頭緩緩流過，拂去了他心中沉鬱的陰影，讓它變得無比溫暖。

　　動天族的村落遍佈在山腳和山腰上，雲溪帶他上了山，推開一道門。

　　她讓姜風坐在院子裡，自己則進屋拿出了一個盒子。

　　雲溪從盒子裡拿出一塊平整的石頭，輕輕撫摸了一下，微笑道：「我從小就是奇洛依拉的追隨者，對她非常仰慕。第一次跟她見面的時候，我偷偷地把這塊石頭帶去了，留下了我倆的影像……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竟然能把它拿給你看。」

　　姜風一愣，問道：「這樣的留影石很少嗎？」

　　雲溪笑著搖頭道：「天人族在大衍山的地位太特殊啦，普通人根本不敢靠近，奇洛依拉本人也不喜歡留影……是的，這樣的影像的確非常少。」

　　她同情地看著姜風，非常能理解一個孩子從小沒見過自己的母親是一種什麼感覺。

　　姜風接過留影石，把它握在手上，照著雲溪的話輸入精神力。片刻後，清晰的影像出現在石面上，視角很低，明顯是個孩子的角度。

　　雲溪托著腮坐在他對面，彷彿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樣，點頭道：「沒錯，我那時候還是個孩子，只有這麼點兒高。所以茶花一點也沒把我放在眼裡。」她笑了兩聲，姜風卻沒留意，他已經全身心投入了留影石裡，如饑似渴地看著裡面的那個身影。

　　他的確不記得阿蠻長什麼樣子，但在他的腦海深處，其實一直都隱約留著一個印象。

　　溫柔的、溫暖的、甜蜜的、安全的……那是一個母親給她的孩子留下的本能的記憶，鐫刻在他最深最深的夢裡，以至於到了現在，連他自己也不能判斷，那究竟是真的，還是只是他幻想出來的。

　　而現在，他腦海中的那個身影跟留影石裡那個相重疊，變得更鮮明、更豐滿。

　　影像裡的阿蠻，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溫柔甜美，反而帶著更多的堅毅與剛硬。

　　也許因為面對是一個孩子，她表情柔和，唇邊還帶著微微的笑意，但從那眼角唇角的印記可以看出，她大部分時候都是嚴肅的、不苟言笑的。

　　就算是坐著的時候，她的脊背也挺得筆直，好像有什麼擔子一直壓在她的肩膀上一樣。

　　她對雲溪說了幾句話，又轉頭跟另一個人對話，兩人好像正在討論什麼事情，對方反對阿蠻的意見，阿蠻卻堅定地擡手止住了他。她一堅持，對方立刻就退縮了，不光是因為對天人的服從，更是因為對她深深的信任與尊敬。

　　姜風緊盯著阿蠻，把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收在眼裡。

　　奇怪的是，看見這樣的母親，他一點也不覺得失望，反而覺得，她的確就應該是這樣的。

　　堅強卻又溫柔，果決又充滿責任感，這才是他想像中真正的母親！

　　雲溪說得沒錯，他長得跟阿蠻有幾分相像，一看就知道兩人有血緣上的聯繫。

　　影像很快就放完了，姜風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突然笑了起來：「原來阿蠻留給我的，不止一個九龍鐲！」

　　雲溪溫柔地點頭道：「是啊，你的出生，就是阿蠻留給你最大、也是最好的禮物啊……」

　　姜風沉默著，一時間，他感覺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被徹底卸下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道：「嗯！」

　　他擡起頭，看著雲溪，堅定地道：「放心吧，我會趕在時間之前，溝通完全部的大衍之音，完成山之樂章，把力量帶回給原族的！」

　　他回想著剛才阿蠻的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大衍山是阿蠻的責任，也是我的！」

　　他的話擲地有聲。

　　奇妙的是，這話出口的瞬間，他的心裡就像是打破了什麼東西一樣，一股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天心種瘋狂旋轉起來，無數力量從四面八方湧來，向著天心種裡貫注進去。

　　雲溪偏了偏頭，好像感受到了什麼一樣，微笑著輕喃道：「所有的責任，也都是一個歸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