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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菲比]鐵相(後.宮生還傳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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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29: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鐵相(後.宮生還傳之四)作者:菲比

我不強迫你要讓我負責,但會說服你讓我負責……
什麼?他是認真執著的還是在跟她開玩笑?
先不說她接任宰相一職,飽受各方不滿的質疑和批評
又是絕艷的冰山美人,曖昧異常的眼神如影隨形
光是他從邊關回到宮裡,曾經輝煌的建樹成了訛傳
被戲稱為好吃懶做的王爺,風流韻事接連不斷
他們就應該忘了那樁擦槍走火的意外,盡量保持距離
別再嚮往虛無的未來,編織不可能實現的美夢……
天可憐見,她這輩子還不曾錯得如此離譜
面對他逮著機會就靠近她,想盡辦法逗弄她
逐漸露出真性情,宛如被折了翅膀用鐵鏈拴住的獵鷹
讓她無法繼續無動於衷,更難以一再狠心的拒絕
冰封的芳心慢慢融化,義無反顧的愛上了他
只可惜他們都有難言的弱點,承擔著身不由己的壓力
才剛體會相愛的喜悅,隨即面臨生離死別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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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0:17 |只看該作者
  序

  非常開心能參與這套〈後,宮生還傳〉套書的寫作,當時正值我想捲起袖子賣力唸書一個月之際,卻收到編輯的詢問信件,我連想都沒想,馬上回復,請編輯務必讓我參加,所以讀書……就算了。(顆顆〕

  故事內容,我就不透露太多了,免得剝奪各位讀者閱讀的樂趣。

  我只能說這本書裡,我與編輯來回討論,修改了一些歷史和事實,請各位讀者,尤其是還需要考歷史科目的可愛學生們,千萬別被菲比竄改的歷史誤導啦!

  故事內容有懸疑和辦案的橋段,大家可以一面沉醉在男女主角的愛情故事裡,還可以一面想想犯人會是誰喲!(真相只有一個——這時,一邊眼鏡會反光),此外,更可以猜猜看,菲比更改的歷史內容有哪些?逐一找出來後,相信考到關於這段歷史時,一定閉上眼睛也會答對啦!

  天呀!只能說看這本書是一舉三得,摸拉仔鹹洗褲。(真敢講)

  好啦!最後給大家一個提示喔!

  「鐵相」是菲比在真實的歷史架構下,虛構了一篇愛情故事,內容與唐史並無多大出入,不同的地方不多不少,只有六點,就請大家猜猜啦!

  希望各位讀者在翻開故事的第一頁,能稍稍沉醉在狄寧寧與李澈帶一點驚心和滿滿甜蜜的愛情故事裡,我就會非常滿足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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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0:2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漫天飛雪,暗黑天幕無聲無息的緩緩落下鵝毛般的雪花,一片接連一片,重迭的覆蓋在以紅色琉璃瓦製成的屋頂上,不到半個時辰,天地間彷彿只剩下黑與白。

  以前朝干元殿改建而成的明堂高兩百九十四尺,火紅燭光由綺窗透了出來,成為洛陽皇宮的第三種顏色。

  「啟稟皇上,狄寧寧在外求見。」宮人婉兒快步入內,對著史上第一位女皇帝武則天稟報。

  「宣。」穿著織花便服的武則天懶懶的坐臥在軟榻上,眼睛依然盯著手上的書本,揮了揮手,要婉兒喚人去。

  婉兒行禮後,趕緊走到明堂外,讓站在冰天雪地的狄寧寧入內覲見。

  狄寧寧走入室內,纖纖十指優雅的解開身上的毛氈斗篷,交給婉兒,裡頭穿著素白齊衰。

  她小巧的巴掌臉肌膚勝雪,不畫則黑的蛾眉下是一雙黑白分明的水亮眼瞳,但是眼眶周圍呈現淡淡紅色,顯然才哭過不久。

  不過這副樣子反而不減姿態,卻是我見猶憐。

  「民女參見皇上。」面對皇帝,狄寧寧沒有慌張與手足無措,穩重大方的盈盈跪在地上,態度從容。

  「別對朕如此客氣,過來朕身邊坐下。」皇帝示意婉兒取過一張鋪有軟墊的酸枝木椅讓她坐下,接著坐起身,將她細嫩的左掌包在自己的雙手中。

  狄寧寧抬起頭,望著燭光映照下,年過七十卻不顯老態的女皇帝,嘴角輕輕的往上扯了一寸。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襁褓中的小嬰孩,轉眼間十八年過去了,狄卿已逝,而朕也老了,只能說歲月如梭,要人不低頭都難。」武則天拍了拍狄寧寧的手背,那軟嫩中帶著一絲寒意的觸感令她捨不得放下。

  「皇上還年輕,現在就服老,會不會太早了?」狄寧寧的聲音軟軟的,卻咬字清晰,聽得是如沐春風。

  「小丫頭真會說話,若你父親有你一半甜言蜜語就好了。」武則天笑著搖了搖頭。

  狄寧寧沒有回話,只有斂眸,忍住哀傷。

  「朕打從十四歲就入宮,在宮廷中屢屢險象環生,朕的二子犯錯被黜,三子太過平庸懦弱,逼得朕只得肩負起國家重任,朕在位的這段日子,狄卿幫助朕不少事情,然而狄卿總也在私下談論起你的事情,說你只可惜非男兒身,要不,狄家就能指望你。」武則天的聲音沙啞中帶有感歎。

  狄寧寧聽了,心頭一陣揪痛。

  她怎麼會不知道父親狄仁傑生前最可惜的就是她非男兒身,卻又說好在她不是男人,要不,他就算心疼,也得讓她扛下家族的期待送入官場,過著如履薄冰的生活,只為替狄家光宗耀祖。

  「只是朕不能認同狄卿的說法,朕也是女人,卻依然能將皇天皇土治理得百姓安居樂業,所以誰說女人就不能受到家族的指望?」武則天話鋒一轉,神情矍然的盯著狄寧寧。

  「是,皇上說得是。」狄寧寧點了點頭。

  「加之狄卿驟逝,朕百感交集外,一時之間還沒能找到接替狄卿的最佳人選……」

  狄寧寧看著武則天,並不清楚她接下來要講些什麼。

  「寧寧,三日後你接替狄卿的位置,擔任他生前的職務吧!」武則天口吻平淡,內容卻十分勁爆。

  「皇上,民女……」狄寧寧嚇得睜眸張唇,難得支支吾吾,不曉得該怎麼說話,雙手被武則天握住,無法抽回,因此也不能跪在地上請求皇帝收回成命。

  「你的聰明才智,朕是清楚的,能接替狄卿的位置替他完成生前無法做完的事情,朕想來想去也只有你一人。」

  也許這是武則天的算計,她緊緊抓著狄寧寧的手,用溫暖的力量感化她,逼得她無法行使君臣之禮,無疑的拉近兩人的距離。

  狄寧寧知道自己無路可退,斂眸望著鋪在地板上、鑲著金邊的牡丹花地毯,好半晌才又抬起頭,望向武則天。

  「微臣……謝過皇上提拔之恩。」她清麗的容顏這時沒有慌忙與迷惘,有的是與她父親一般的堅定眸光。

  久視元年這夜,正史未曾記載,稗官野史卻忠實記錄下來的歷史性時刻,在飛雪如柳絮的夜晚悄悄降臨,將來還成為天橋底下、高朋滿座的茶館裡頭,說書人最津津樂道的一則百聽不厭的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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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洛陽城宮的主殿明堂是當今的政治中心,規模宏偉的明堂建於基台上方,高兩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其建築共有三層,下層是按四季分別漆成青、朱、白及黑四種色彩,中層則立有象徵十二時辰的十二根大柱,最上層是為由九條龍支撐並立、有一隻高一丈的黃金裝飾鐵鳳凰圓頂,壯麗得令人望而生畏。

  明堂圓頂上堆積了一整夜的殘雪在陽光露臉後逐漸融解,露出琉璃瓦片,在煦陽下閃閃發亮。

  原本肅穆莊嚴的早朝,卻在一抹嬌柔身影出現時,各個臣子先是倒抽了一口氣,之後紛紛躁動,打破大殿的安寧。

  狄寧寧氣定神閒,似乎對紛紛投射過來的目光感到淡然。

  她穿著鵝黃色寬擺錦袍,纖細玲瓏的腰肢被散狀的布料遮掩,看不出身體曲線,由右側領口至袖擺的地方繡有象徵三品官的無枝葉散答花,那是武則天特地為她準備的官袍。

  狄寧寧的手肘掛著粉色披帛,烏黑的長髮盤成簡單的高髻,此外並無多餘綴飾,猶如綻放在綠葉中的獨株淡黃色牡丹花,美得令人屏息,絕艷得讓人目不轉睛。

  早在狄寧寧與跟在她身側的貼身女婢若藍下轎,進入洛陽宮門,到踏進長約六百米的灰色大石鋪成的廣場時,站立在廣場兩側的將士就用異樣眼光直盯她的出現,所以當她進入大殿內時,就對這些目光不以為意了。

  高聳的明堂就像一座巨山矗立在狄寧寧的眼前,心不斷的狂跳,像是要跳出胸腔,喉頭乾渴,彷彿針插般帶著微微痛楚,但是她不能顯露出任何慌忙情緒,她是代表父親踏入政壇,因此絕對不能讓已逝的爹親臉上無光。

  狄寧寧踩著繡花鞋的雙足一步步踏上明堂前方的石階,踏入高聳大門對開的內室。

  明堂供武則天聽取眾臣政見的大廳,漆上青、朱、白、黑四種符合四季的色彩,群臣站立在鋪有織花地毯的空間前方,立有架高平台上頭放著精雕細琢的金色龍椅,龍椅後方聳立一根通貫明堂的大支柱,柱子上的橫樑和支撐木雕刻龍鳳呈祥,精巧得令人咋舌。

  這就是唐朝權力的中心,主宰天地萬物的政治之地。

  狄寧寧不顧早已站立在大殿兩側的臣子目光,來到左排最前方站妥。

  「這丫頭不是已故狄宰相的女兒嗎?」

  「狄老的女兒怎麼會站在宰相的位置?」

  「這丫頭是不是吃錯藥了?」

  雖然眾人壓低音量說話,卻還是傳入狄寧寧的耳裡,攪亂她早已翻騰的胃部。

  今天早上真不該聽若藍的話吃點東西墊胃的,搞得現在想吐得緊。她忍不住感到後悔。也只有這樣不斷在心底與自己對話,她才能不去聽由身後與右側傳來的低語,搞得神情緊繃,緊張兮兮。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傳令太監大喊「皇上駕到」後,穿著一身盤龍皇服、頭戴金冠的武則天神采矍爍的出現在文武百官面前,一揮手,霸氣十足的坐在龍椅上,令人望而生懼。

  「參見皇上。」大臣們與狄寧寧趕緊跪拜,等到武則天令眾卿平身後,才又站了起來。

  「稟奏皇上,已故宰相狄仁傑之女怎麼會站在朝堂與各個大臣商議國事?」左尚書僕射第一個站出來說話。

  「狄卿病故,朝野哀痛,朝堂空也。」武則天一開口就是帶著哽咽聲,嚇得百官一時之間不敢上前多說話。

  「皇恩浩蕩,家父受皇上如此青睞是家父之福,請皇上不必太過傷悲,以免傷身,微臣想,家父在天之靈得知皇上如此器重,必定含笑九泉。」狄寧寧上前一步,拱手說話。

  當狄寧寧自稱「微臣」,眾人就已完全明白她的出現並非皇帝破格在朝堂上召見前臣的家人,而是在眾臣不知道的情況下,決定了能顛覆朝野的重大事項。

  「啟稟皇上,老臣聽狄家閨女自稱『微臣』,這是表示皇上授予官位給……」右尚書僕射也拱手踏出列隊,只不過他話還沒說完,武則天便微微舉手,制止他繼續開口。

  「狄卿驟逝,留下許多鴻圖大業尚未完成,朕想,懂狄卿如寧寧,才要寧寧接手父親位置,完成先父遺願,是可讓寧兒盡最後孝道與遞補狄卿空缺的一石二鳥之計。」

  武則天左一句「寧寧」,右一句「寧兒」,在在顯示她對狄寧寧的寵愛與呵護,令大臣們沉默了許久,誰都不敢再開口。

  「朕決定授予狄寧寧戶部侍郎及同鳳台鸞閣三品平章事。」武則天再次朗聲說話。

  「皇上請三思,封狄寧寧戶部侍郎就夠驚世駭俗,如今再同狄老加封同平章事,不就表示這丫頭與狄老一般成為宰相?」右尚書僕射拱手請求武則天收回成命。

  唐代初期承襲隋朝制度,凡中書令、門下侍中、尚書令都為宰相級別,而唐代皇權為了進一步發展,吸納除了三省長以外之人進入決策機關,因此設立了「同中書門下三品平章事」一職,此官職作用在於協助皇帝處理軍國大事,自唐太宗貞觀十七年,凡官職未加「同三品」、「同平章事」頭銜就非宰相,更在高宗之後,官職加上「同中書門下三品」即為宰相。

  而距今九年前的天授二年九月,官海沉浮的狄仁傑被任命為戶部侍郎及同鳳台鸞閣三品平章事,卻在兩年後因俊臣構陷入獄,接著被貶為彭澤令,又在四年後的神功元年恢復先前官職,甚至再加封銀光青祿大夫兼納言,然而今年卻因病過世,宰相生涯是既短暫又沉浮。

  「皇上,縱使狄寧寧天資聰穎,盡得已故狄宰相真傳,但她也只是位女流之輩的黃毛丫頭,實在無法承擔宰相重任。」左尚書僕射是三朝老臣,說起話來也比較大膽。

  「寧寧的歷練也許不多,但歷練與能否擔此重任並無絕對相關,朕打從十四歲進宮以來,哪裡不是關關難過關關過?若要算起,寧寧現下的年紀比朕當時還大,且寧寧九歲就待在朕與狄卿身邊學習,從去年年初開始,她得到朕的允諾,協助身體日漸衰弱的狄卿處理軍國大事,她的雄才大略,朕全都看在眼底,寧寧的聰明才智與朕不相上下,朕想,寧寧必能替狄卿完成未完的鴻圖大業。」武則天鏗鏘有力的口吻沒留給大臣們反駁的機會。

  一般平民百姓都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更何況是「聖旨一下,金口玉言,斷無更改」的君無戲言皇帝,縱使三日前武則天已經決定授予官職給狄寧寧,但為了省去這其中會有不少大臣反彈,才想在今日早朝當著眾大臣的面頒旨,一次將他們的反對聲浪聽入耳裡,再一次性的解釋,反而省事多了,但私下早已決定是沒有更改的機會。

  「皇上,就算狄寧寧天資聰穎,得以擔任宰相,百姓卻不知曉,只知道有一名年輕丫頭坐上宰相之位,恐怕引來民怨,因此微臣想,暫時將已故狄宰相的死訊壓下,宮內則嚴格禁止所有人外傳這件事,令百姓以為當今宰相依舊未有異動,待狄寧寧這幾個月來有了功績後,再向外宣佈。」左尚書僕射提出一石二鳥之計。

  他想,就先讓皇帝試試狄寧寧的能耐,也讓眾臣瞧瞧已故同僚之女的能力,若是幾個月後她有成就,當然是好,若無成績也好,因為未曾對百姓宣佈,而將她拉下宰相高位。

  武則天沉吟一會兒才開口,「就這麼辦,只是要暫時委屈寧寧了。」

  「請皇上毋需在意微臣的感受,微臣是欣然接受。」狄寧寧拱手,恭敬的說。

  她生平第一次的早朝在被眾臣反對,直到不甘願暫時接受後,站在朝堂上沒有再開口,只有用心聽朝臣上奏,幸賴先前跟隨父親處理政事,第一次親上火線的表現雖不甚滿意,但至少大臣們的政事見解還能掌握七、八分。

  「小姐,怎樣了?」站在大殿外的若藍一見到狄寧寧跨出漆紅門檻,趕緊上前,替她披上淡粉色外袍,免得自家主子在天寒地凍中得了風寒。

  「還能怎樣?」狄寧寧對著親如姊妹的若藍微微一笑,攏了攏身上的袍子,與三三兩兩的大臣相隔有十步之遙,緩著步伐走在架高的迴廊上。

  「什麼叫還能怎樣?我在外頭聽見裡面似乎有人反您,心情忐忑不安,又不能衝進裡面要他們閉嘴。」若藍在門外急得都要哭了。

  「若藍,這話可別亂說,等會兒被抓到小辮子就不妙了。」狄寧寧現在都自身難保了,哪還有餘力保護小她兩歲的若藍?

  「是。」若藍知道自己嘴快,在狄府還可以被稱為一根腸子通到底,但在宮闈裡,被拖至洛陽宮門外賞個一百大板都還嫌太輕。

  當她們兩人由明堂外蜿蜒的迴廊來到連接議事廳的空橋時,對面走來一名年輕和尚與兩名穿著華貴、約莫二十五歲的男子,三人有說有笑,好不輕浮。

  「咦?這不是我們的新任姑娘宰相嗎?」光頭和尚一點也沒有出家人的氣質,說起話來像棉裡針,毫不客氣。

  「原來這位就是薛兄說的,方才在明堂大殿後頭看到的女宰相呀!」其中一名華服男子訕笑的說。

  「還以為是個醜八怪,沒想到長得挺俊的。」另一名男子則出言不遜。

  若藍嚥不下這口氣,跨步上前就要開口教訓人,卻被狄寧寧舉手制止。

  「寧寧初次為官,還有許多事情不明白,屆時若有任何不妥之處,請薛大人和張、林兩位御史不吝指教。」狄寧寧一聽三人談話,當下知曉眼前這些人究竟是何許人物,素來不愛爭鬧的她以退為進,先禮後兵。

  「姑娘宰相真是好眼力,馬上知道我們是誰。」張御史還以為自己遠近馳名,一臉得意的模樣顯而易見,殊不知她會曉得他們是因為臭名遠播。

  正當林御史也要開口討嘴皮上便宜時,一道低啞的嗓音由三人後方傳來,毫不客氣的打斷氣氛令人不悅的對談。

  「百家姓裡有姓『姑娘』二字的人嗎?」李澈挺拔的身形穿著白底左肩繡有圓形翔鷹的便袍,雙手交抱胸前,偏著頭,挑高眉頭,佯裝一臉不解。

  「參見王爺。」薛懷義與張、林兩位御史趕緊轉身,同李澈作揖行禮,面容卻不見誠惶誠恐,反而還掛著笑,顯得十分不得體。

  「免禮。」李澈一點也不在意他們怎麼對待自己。

  只要皇帝在位,繼續寵信薛懷義,被貶為廬陵王,流放到均州的前皇帝沒能回洛陽宮,身為兒子的李澈知道自己的地位說穿了根本不如眼前這名假行僧。

  「啟稟王爺,微臣也只是跟姑娘宰相閒話家常罷了,王爺您『諸事繁忙』,應該沒有心思過問才是。」薛懷義不得體的扯著嘴角,話中有話。

  「本王的確是『諸事繁忙』,但還是有心學習。」李澈當然聽出薛懷義是諷刺自己無所事事,勾了勾嘴角,「本王雖然未曾熟讀百家姓,但對姓氏大概知曉九成,從未聽過有人姓『姑娘』的,是本王孤陋寡聞嗎?」

  儘管向來不管政事,不過消息靈通的他早已在皇帝退朝後,從她身側的宮人婉兒口中聽見關於狄寧寧的事情。

  「王爺,微臣只是……」薛懷義當然知曉李澈這些話的含意,他會夥同張、林兩位御史喊狄寧寧為姑娘,純粹只是不願意禮遇年紀輕輕就爬到他們頭頂的狄寧寧,因此才會拐個彎戲弄她。

  沒想到都還沒將她的一張俏臉搞得一陣鐵青,就遇上李澈這位在洛陽宮裡人人背後說他閒話,擺明了瞧不起,卻又不得不遵從禮數稱他一聲「王爺」的男人。

  「別告訴本王你們不曉得今日初任宰相的人物姓啥名啥,雖然皇祖母有令,不得將此事外傳出洛陽宮,但皇宮內苑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這樣的理由似乎太牽強。」李澈揚高一邊眉頭,沒耐性的扯著嘴,接替支支吾吾的薛懷義說話。

  「這……」要說的話都被李澈說了,薛懷義的臉色一陣鐵青。

  狄寧寧看見薛懷義與張、林兩位御史尷尬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又見李澈似乎沒有打算放他們一馬,便開口替窘困的他們說話。

  「薛大人、林御史與張御史,微臣姓狄名寧寧,今日初任為官,若將來有任何不妥之處,請三位大人不吝指教。」她雖自稱「微臣」,但口吻不卑不亢,十分有乃父之風。

  若藍也抬高下顎,說什麼都不能長他人志氣的神氣模樣。

  「狄宰相客氣了。」林御史知道狄寧寧給了他們台階下,就算不甘願,也趕緊拱手,笑著回話。

  他們三人心知肚明,這時不走,更待何時?同李澈與狄寧寧告辭後,摸著鼻子悻悻然離開。

  等他們走遠,狄寧寧才抬起頭,看向李澈,「謝謝八王爺相助。」

  李澈低垂著眼,望著她那張宛如陶瓷般精緻的雪白小臉,靈動的雙眸與他四目相接後,隨即低了下來。

  他心想,狄寧寧的確是懂禮數,就算他身為不受重視的王爺,她依然保持不與他平視,表示對他的敬重,這讓他忍不住對她多在意幾分。

  「毋需客氣。」他先是佩服她不需要自我介紹就知來者是誰,頓了下,思索該怎麼說話才不會讓她感覺自己對她是指手畫腳後,再度開口,「年紀輕輕的十八歲姑娘站上朝堂實屬不易。」

  狄寧寧訝異的抬起頭,看向李澈,沒料到在早朝上彷彿當眾被打了好幾個耳刮子的挫敗傷心,竟然會是他這個在皇宮裡沒人敢招惹卻又惹人非議的王爺率先開口安慰自己。

  對於李澈,她認識得不多,只有聽過他的幾項傳聞,然而是真是假,她沒有多去驗證,也許是洛陽宮內有潛規則,絕對不能將八王爺的風流韻事傳出宮門以外,所以宮外的人對八王爺的認識不多,不過她時常受到皇帝的召見而出入宮廷,因此對李澈的事情略有耳聞。

  她還以為入宮為官後,應該會許久才得以見到這位「特別」的王爺,萬萬沒想到第一天就見到了,而且還是他出手相助讓她脫離薛懷義與其黨羽的訕笑窘境,因此她的訝異是理所當然。

  「已故狄宰相是一位忠貞愛國又足智多謀的傳奇人物,只是他還有很多抱負來不及施展就駕鶴西歸,實在令人扼腕。」

  狄寧寧可以從李澈的聲音裡聽出滿滿的遺憾,輕輕點了下頭,看著雙手交抱胸前的他。

  不羈的他將一頭黑色及腰長髮隨意披散在身後,只隨隨便便的抓了一束可能會阻礙視線的耳旁頭髮綁在後腦勺,完全沒有王爺的樣子與架式,反倒像極了江湖劍士。

  「家父的確還有很多抱負,雖然微臣在去年年初得到皇上的允諾,協助家父處理軍國大事,但從旁學習的是他正在推動的政事,至於他還有多少尚未施展的抱負,微臣無法完全掌握,且宰相一職事務如此龐雜,亦是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雖然接受皇命,入朝為官,說是要替父親完成遺願,但是說實話,她根本不知該從何著手。

  「找找吧!」

  「咦?」狄寧寧不解。

  「找找已故狄宰相的書房,看看他有沒有列出待辦事項,以及對朝廷、對國家的抱負與野望。」李澈的遣詞用字雖然帶著不確定,但口吻似乎十分肯定狄仁傑有寫備忘錄的習慣,因此才提議要她找找。

  「是嗎?那微臣回府後,會好好的找找有無王爺口裡說的記事本。」狄寧寧仔細想想,點了點頭,畢竟以父親處事嚴謹的性子,留下這麼一本記事冊子也不是不可能。

  「若能找到,逐條替你父親完成,本王想已故狄宰相一定會含笑九泉。」李澈是一貫的平穩嗓音,談話內容卻帶給她未來仕途之路的方向。

  「謝謝王爺的提點。」

  朝她頷首一笑,他跨步越過她,往空橋的另一邊行走,在兩人交錯而過的瞬間,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氣,好聞得讓他幾乎想閉上眼,細細品嚐。

  突然想到什麼,他轉頭,喊了背對著他往前直行的狄寧寧。

  他瞧見的是穿著鵝黃色衣袍,將白晰肌膚襯得更加明亮的她緩緩的轉身,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帶著一絲不解與疑惑,令他驀然想起民歌裡的句子──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讓他一時之間失神了。

  「請問王爺還有何指教?」狄寧寧一臉不解。

  「本王只是想告訴你,已故狄宰相是本王這輩子最敬佩的人。」李澈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傳入狄寧寧與若藍的耳裡。

  狄寧寧淺淺笑著,接著點了點頭,「微臣也同王爺一般想法。」

  「本王與已故狄宰相有些緣分,在很多閒聊的時候,他總是力讚你的聰明才智。」

  她偏著頭,聽不出李澈話中的意思。

  他笑了笑,「聰明如天人的已故狄宰相對自家女兒讚譽有加,而身為被讚賞的你是不是應該更有自信?縱使年紀比朝中老臣的年齡折半還要來得小上好幾歲,但你要相信你父親的眼光,以及皇上將重責大任交給你的青睞。」

  「是。」狄寧寧眼眶泛熱,輕輕點了下頭。

  自從接下皇上的托付後,她夜裡輾轉難眠,心若高懸,昨日接到皇上賜給她的特別女式三品官朝服,她害怕得雙手顫抖,跪在地上謝恩的雙膝無力得差點站不起身,今日雖然已有心理準備,卻在朝臣你一言、我一句的攻擊時,信心完全崩潰。

  是他說的話讓她燃起信心,在她心底最折磨的時候雪中送炭,這要她怎麼能不感動?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李澈轉身,雙手負在身後,信步離開,逐漸消失在她的眼底。

  夾雜冷冽的寒風吹過狄寧寧冰涼的臉頰,輕輕的捲起落在耳旁的兩綹髮絲,縱使身處天寒地凍,心底卻因為他的話而感到暖烘烘。

  春天,就快來了。

  入夜的二月末,縱使白日陽光煦煦,太陽消失在天幕後,溫度卻瞬間下滑,讓人一度以為寒冬又要降臨。

  議事廳的燭火熄了大半,室內五排長約五十米的木桌隔成三十個座位,每個位子旁擺了滿滿一堆參考書籍與文房四寶,以及各地送來的奏折,可以想見天黑之前坐滿百官辦公的驚人畫面。

  只是如今議事廳只剩下三三兩兩的老臣正準備回家休息,令偌大的空間宛如陷入死寂。

  第一天上任的狄寧寧坐在議事廳與群臣面對面的高台上,桌上擺了一迭又一迭待她批示的奏折,腳邊的矮桌上則迭了好幾座有如小山一般高的參考資料,她斂目,十分認真的逐字閱讀手上今日算起來第五十八本的奏折,縱使眼睛酸澀不已,卻還是繼續堅持。

  「小姐,已經快過戌時,您該休息了。」一直在狄寧寧身側服侍的若藍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她從天未亮就跟著小姐入宮,看著下早朝後的小姐跟著領事公公在洛陽宮轉了一圈,熟悉環境,便來到議事廳著手處理成堆的公文,就連午膳也是一邊看奏折一邊隨便吃了一點,這要她怎麼能放心?

  狄寧寧隨便應了一聲,繼續將手上的奏折看完,才抬起頭,「已經這麼晚了呀!」

  放眼望去,議事廳裡只剩下兩名傍晚才來上工的老臣,其他人都不曉得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空蕩蕩的室內一片靜謐。

  雖然狄寧寧一點也不在乎百官應遵守離去時是當告知她一聲的禮節,但是他們彷彿說好了,不將她放在眼底,隨意入席與離座,還是讓她感覺有些挫敗。

  暗暗歎了一口氣,她將手中的筆交給若藍清洗,然後起身,動手整理桌上的文書資料,等待若藍由屋外入內,將筆放在筆山上晾乾,才輕聲開口,「咱們回去吧!」

  「是,小姐。」若藍回應。

  狄寧寧走下高台,來到其中一位低垂著頭,振筆疾書的老臣面前,不點胭脂依然粉嫩的雙唇淺淺勾起,恭敬中帶著不卑不亢的語調輕聲的說:「您辛苦了,夜裡露重,石板路滑,您要小心為上。」

  老臣沒想到狄寧寧竟然會主動同他說話,嚇得抬起頭,望了她一眼,只見她朝他淺笑著,就像孫女般令人喜愛,使得他今早得知宰相之位竟然由一名小奶娃坐上的不悅感受消失大半。

  「晚輩先離開了。」看著面容帶著尷尬的老臣,她並不奢望年紀長她三倍有餘的老者對她釋出善意,於是轉身離開。

  她接著來到另一位坐在大門附近的臣子面前,也同他說了些關懷的話語,才與若藍離開議事廳。

  土黃色的圓月在黑色雲朵下若隱若現,好在宮廷的迴廊上每十步就掛上一盞燈籠,要不,狄寧寧可能會一不小心踩空滑倒。

  夜裡的她視力急速減退,常常夜讀時都得點上十盞燭火才能輕鬆視物,所以當馬車駛出洛陽宮後,進入早已打烊的市集街道,她掀開簾子,幾乎看不清陷入死寂的街道景色,索性放下簾子,背部往後靠,閉上眼睛,短暫休憩。

  「小姐,方纔我已經讓人傳話回府邸,要他們替您準備熱水,待會兒您一回房就先沐浴,等您沐浴後,王媽應該就煮好菜了,您馬上可以吃飯,然後休息。」若藍擔心自家小姐從小嬌生慣養,未曾有一日過得如今天一般忙碌,於是請人回府替她打點好一切,爭取更多休息的時間。

  「謝謝你。」狄寧寧十分清楚若藍的用心,睜開眼,朝她微微一笑後,又閉上眼。

  只是若藍靜不下心,對著自家主子試探性的小聲說話,「小姐,您睡著了嗎?」

  「沒有,怎麼了?」狄寧寧的眼皮一動也不動,只有小嘴輕輕開合。

  「我只是想問,今日早上您在空橋遇上那三人時,怎麼知道他們是誰?又怎麼知道那人就是八王爺呢?」若藍滿肚子的疑問憋得好痛苦,現下小姐總算放下手邊的工作,她才得空可以詢問。

  「很簡單。」狄寧寧依然閉著酸澀的眼睛,思路卻清晰無比,「你瞧那三人,當中有一人是光頭,做和尚打扮,另外兩人對那和尚是必恭必敬、誠惶誠恐的模樣。」

  「的確是這樣沒錯。」若藍偏著頭,回想今日早上的情景,確實如小姐說的那般。

  「光頭和尚是皇上寵愛的臣子,他原名喚作馮小寶,起初在江湖上賣藥,得到千金公主提拔到皇上面前擔任丑角,皇上喜愛他的風趣,卻不想讓人有閒話可說,於是命他剃度為僧,賜名薛懷義,在宮裡掌管祭祀與各地佛堂修葺,而跟在他身邊的那兩人是出了名的狗腿,我瞧來者是和尚與兩名男子的三人組合,就知道是他們,只不過誰姓林、誰又姓張,就不清楚了。」狄寧寧口吻平淡,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少了花樣女孩的活力,卻多了莊重氣質。

  「原來如此。」若藍點了點頭,「那王爺呢?您又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狄寧寧的腦海頓時浮現一雙鵟鷹一般的銳利眼眸,彷彿直直盯著她的心頭,嚇得她睜開雙眼,停止說話。

  她知道那雙眼睛是屬於他的,一隻被折了翅膀、用鐵鏈拴住單足的獵鷹──李澈。

  「小姐,您怎麼不說話了?」若藍當然不知道狄寧寧在想什麼,只覺得自家小姐怎麼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讓狄寧寧有了不回答的理由。「到府邸了。」

  馬車都還沒停妥,就看到王管家領著三名小廝,其中兩名雙手各拿一盞燈籠,替狄寧寧照明,另一人則衝上前來安好踏墊,先讓若藍下馬車後,轉身攙扶狄寧寧下馬車,將她呵護得有如絕世珍寶,怕她一不小心撞著或跌倒。

  「小姐辛苦了。」王管家走在狄寧寧身側,年逾六十的他是從小看著狄寧寧長大的老僕。

  「不苦。」狄寧寧一邊走向自己的房間一邊回話。

  在接替父親的位置擔任宰相之前,她早已告訴狄府上上下下,在府中一律喚她「小姐」,毋需改變稱謂,因此大家才會這般稱呼她。

  「對了,皇宮今日傳來消息,說是讓我們先別佈置老爺的靈堂,您說這……」王管家忍不住皺起眉頭,直覺這是強人所難。

  「就先聽令吧!還有告訴府裡所有的人,老爺過世的消息別再張揚,若有人問起,就說當時只是誤傳,老爺先前只是彌留狀態,目前已經醒了,待在家裡養病。至於老爺的靈柩,找個夜裡,領家僕到狄家祖墳先埋起來,待時機到了,再辦一場盛大的法事。」狄寧寧雖然也想讓父親風風光光的下葬,但是皇上金口一開,就沒有翻轉的機會了。

  「知道了,小姐。」王管家點了點頭。

  當狄寧寧回到房間時,閨房底端的澡間早已放了一桶冷熱剛好的洗澡水,為父親身後事愁苦的她忍不住會心一笑,感激若藍和大伙的貼心與寵溺,然後褪去身上的衣物,進入木桶裡,讓疲憊的身軀浸在熱水裡好好的放鬆。

  漫長的一天終於過了。

  但是想起今天只是開端,未來還有漫漫長路等著她挑戰,她的一顆心緊緊的揪了起來。

  聰明如天人的已故狄宰相對自家女兒讚譽有加,而身為被讚賞的你是不是應該更有自信?

  猛地,李澈的聲音迴盪在腦海裡,讓她得到無比勇氣。

  「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狄寧寧在只有她一人的澡間裡替自己加油打氣。

  「就先聽令吧!還有告訴府裡所有的人,老爺過世的消息別再張揚,若有人問起,就說當時只是誤傳,老爺先前只是彌留狀態,目前已經醒了,待在家裡養病。至於老爺的靈柩,找個夜裡,領家僕到狄家祖墳先埋起來,待時機到了,再辦一場盛大的法事。」狄寧寧雖然也想讓父親風風光光的下葬,但是皇上金口一開,就沒有翻轉的機會了。

  「知道了,小姐。」王管家點了點頭。

  當狄寧寧回到房間時,閨房底端的澡間早已放了一桶冷熱剛好的洗澡水,為父親身後事愁苦的她忍不住會心一笑,感激若藍和大伙的貼心與寵溺,然後褪去身上的衣物,進入木桶裡,讓疲憊的身軀浸在熱水裡好好的放鬆。

  漫長的一天終於過了。

  但是想起今天只是開端,未來還有漫漫長路等著她挑戰,她的一顆心緊緊的揪了起來。

  聰明如天人的已故狄宰相對自家女兒讚譽有加,而身為被讚賞的你是不是應該更有自信?

  猛地,李澈的聲音迴盪在腦海裡,讓她得到無比勇氣。

  「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狄寧寧在只有她一人的澡間裡替自己加油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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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1: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深夜,萬籟俱寂。

  已故狄宰相的書房卻是一片明亮,成為府裡如今唯一的光源。

  狄寧寧裹著鋪棉披風,在父親的書房點上十盞燭火,手裡還拿了一盞,逐一檢視妥善放在聳天書牆上的書籍,一本書也不肯漏掉,仔仔細細的查看。

  她知道自己得趕緊入睡,養足精神面對明日的挑戰,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裡總會不時響起李澈的一番話。

  找找已故狄宰相的書房,看看他有沒有列出待辦事項,以及對朝廷、對國家的抱負與野望。

  這番話成功的激起她的好奇心,她想,既然睡不著覺,索性到父親的書房找找還來得實在些。

  只是當她冒著光線不足在行走間可能會跌跤或碰撞的危險,來到自從父親死後就閒置的書房時,還來不及讓失去父親的空虛感侵襲心坎,挫敗立即湧上腦門。

  是她太久沒到父親的書房來了,導致忘了父親的藏書之豐富,不是花一、兩個晚上就能在上萬冊書籍裡找到李澈假想的記事本,她必須逐本翻閱,一一過濾,才知道書房裡究竟有無這本冊子的存在。

  狄寧寧心想,要把父親的書房翻過來仔細找一遍,可能得犧牲她二十幾個晚上的睡眠時間。

  空想預測要花多少時間也是枉然,還是起而行,先做再說。有了這個念頭後,狄寧寧開始著手一本一本翻閱父親的藏書,但每每當她發現有趣的或特別的書本時,就會克制不住好奇心的席地而坐,靠著書牆,大致翻閱。

  現下她正從書櫃上拿了一本被翻得破破爛爛,連書名都磨得看不清的藍色書本,興致盎然的坐在地上,曲起腳,翻著書頁。

  書冊內容十分有趣,但是她才看到第二頁時,不期然想起若藍方纔的問話。

  若藍問她,怎麼會知曉今日在空橋遇上為她解難的人是八王爺?然而她未能開口回答,全是因為她心底莫名的排斥說他不是。

  洛陽宮內盛傳李澈是位夜夜笙歌、放浪形骸的不成才王爺,不懂宮中禮儀,隨意穿著就算了,還大剌剌的在府邸自行組了一個媲美歷代皇帝的後宮。

  在宮中走動的人還說了,李澈過去在回到洛陽宮前,在邊關受到百姓擁戴、外邦尊敬不敢造次的神話,都是他自編自導的假話,因為他們決計無法相信在洛陽宮內毫無建樹的瞎混王爺會是從邊關屢屢傳來好消息的李澈王爺。今日,狄寧寧是看著李澈的穿著打扮認出他的,但這些話她無意同若藍說。

  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的時間有限,所以不該用來胡思亂想,於是再次站起身,翻閱書冊,但才沒看幾本,眼皮竟然沉重起來,便靠坐在地上稍事休息,朦朦朧朧的,思緒逐漸混沌,一直到耳裡傳來若藍的叫聲後才回過神來。

  「小姐,您怎麼睡在這裡?會得風寒的。」若藍蹲在狄寧寧身側,搖著她。

  狄寧寧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只見若藍一臉擔憂的直瞅著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著了。

  「是什麼時辰了?」她的嗓音帶著一點沙啞。

  「已經卯時了,您得趕緊用早膳,準備上朝。」

  「原來我昨晚在爹的書房裡睡著了。」狄寧寧淺淺笑著。

  「小姐,您還笑得出來呀!方纔我到房裡見不著小姐,可是慌張得不得了。」若藍又心疼又氣怒。

  自從老爺與夫人相繼過世後,家裡只剩下小姐一個人和一群奴僕,除了年長的王管家還能勉強撐起整個家的家務,剩下的全都由小姐包辦,她不只要耗費心力上朝堂面聖、面對各地湧上的奏折,回到家還有一堆家務等著她裁決,根本是包辦男人與女人的事情,累倒是總有一天的事情。

  因此,她現在能做的就是養好小姐的身子,以及替小姐找一位良婿,協助她打理家務。

  「若是您得風寒,該怎麼辦才好?您的身體如此嬌弱,一不小心就會病著了。」若藍越說越心疼小姐。

  「知道了,以後不會再這樣。」狄寧寧伸手摸了摸若藍的手,想要安撫她。

  卻不料自己太過冰冷的手碰到若藍的手背,她又是一陣呼天搶地,令狄寧寧不當初。

  非得要狄寧寧一而再、再而三的向若藍保證,自己以後絕對會回房裡睡覺,若藍才肯放過她。

  當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書房時,狄寧寧在房門口轉頭,望著聳天書牆,以及堆在地板上成為一座座小山的書籍,她不禁開始懷疑,昨夜的找尋是否做白工?

  瞬間,腦海閃過李澈那雙深黑瞳眸,以及低沉的嗓音,不知為何,她莫名的想相信他的假設。

  只是昨日才初次見過的李澈,那被人在背後講得難聽的李澈,他的話、他的眼竟然會蟄伏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反覆出現,是狄寧寧活了十八年以來的第一次。

  走出書房,讓屋外的陽光灑上她的面容,照得她全身暖呼呼,舒服至極,在袖子底下的雙手用力握緊,勉勵自己不論未來有多艱辛、多困苦,她一定有辦法突破重圍,走出嶄新的道路。

  有了第一天的經驗,狄寧寧在朝堂上的應對進退說不上駕輕就熟,但也是逐漸上手。

  轉眼間,她接任宰相之職已過七日。

  這日,退朝後,皇帝命人來議事廳請狄寧寧一聚,當她跟著婉兒由偏門進入明堂內苑,來到連接蜿蜒迴廊的天井,驚見富麗堂皇的明堂大廳後竟是別有洞天。

  燦燦陽光灑在人工開鑿的溪水上,形成點點光暈,猶如金箔般燦爛,溪流的源頭則是在天井底端的人造假山山頂,蜿蜒的河流順著山頂往下源源流洩,在天井中央的花萼亭繞了一圈,消失在狄寧寧腳下架高的迴廊底端,美得令她目不轉睛。

  溪流旁還種植了柳樹與牡丹,微風輕送,夾雜著綠葉與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這是武則天退朝後最常休憩的居所,也是薛懷義講笑話逗樂皇帝的舞台。狄寧寧站在迴廊上,就可以清楚的見著五十尺距離外的花萼亭裡,薛懷義正站在皇帝面前,誇張的手舞足蹈,不曉得說些什麼,而皇帝則笑得樂不可支。

  「宰相,皇上正等著您呢!」婉兒見狄寧寧站在原地直往涼亭看去,忍不住開口提醒。

  「嗯。」狄寧寧應了聲,才又舉步往前走。

  她十分不願意與薛懷義打照面,因為對他有種莫名的厭惡感,她想,在整個洛陽宮裡,討厭他的人應該多過喜歡他的人,卻又不得不拉下臉向他卑躬屈膝,所以當她見著薛懷義也在涼亭裡時,實在很不想過去與他待在同一個空間裡。

  「微臣參見皇上。」就算不情願,狄寧寧也還是得來到花萼亭裡,對早已入座的皇帝行了一個禮。

  薛懷義接收到皇帝的眼神,停止像八爪章魚的誇張動作,乖乖退到躺椅旁等候,雖然他低垂著頭,眼神卻忍不住瞟向宛如花朵盛開的狄寧寧身上。

  狄寧寧穿了白色窄袖高領深藍色襦裙,胸下部位繫了與手肘披掛錦帛同色系的淡藍色蝴蝶結,長髮則不費心思的在頭頂簡單的梳了一個單髻,看起來落落大方又得體。

  武則天斜臥在躺椅上,抬手示意狄寧寧坐下後才開口,「這幾日過得還好嗎?」

  「回皇上的話,微臣這些日子過得挺辛苦的。」狄寧寧直言不諱。

  「不過朕看你越來越有宰相的架式了,雖然目前你還未提出實質政績,但依你的聰明才智,一定能在短時間內交出成績,好讓朕昭告天下當今宰相正是狄仁傑之女。」武則天對狄寧寧十分有信心。

  「謝皇上勉勵。」狄寧寧恭敬的回應。

  「對了,朕瞧你這一身穿著打扮……是下朝後自己的便袍嗎?」武則天一邊用眼神打量她身上的簡單衣物一邊說話。

  「回皇上,這的確是微臣自府邸帶過來的衣物。微臣以為穿上便袍比較方便書寫奏折與走動,敢問……是否有何不妥?」狄寧寧依舊中規中矩的回復。

  「朕只是以為愛卿正值花樣年華,打扮卻是如此樸素簡單,實在可惜了你的花容月貌。」武則天對於打扮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她的身上總是珠光寶氣,穿著的衣物下至布料、上至剪裁與新穎程度,全都不在話下。

  狄寧寧自然知道皇帝年輕時,打扮與妝容是眾貴妃、皇家女子和官家夫人們倣傚的對象,只是她對於穿著打扮完全不上心,因此從不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何不妥之處。

  「愛卿難道不認為這樣的打扮顯老了些?」武則天似乎對狄寧寧的裝束頗有意見。

  「回皇上的話,微臣倒是沒有想這些。」狄寧寧依然一臉肅穆。

  對於皇帝不滿意她的穿著完全不顯尷尬,也非如年輕女孩聽聞曾經帶動女子裝扮風潮的先輩嫌棄妝容時會有的慌張與訝異舉止。

  追根究柢,因為她從來就不在乎這些。

  「皇上,您倒可以……」站在一旁的薛懷義才要開口建議皇上替狄寧寧挑選一些適合她的衣物與髮飾,話都還沒說完就被不請自來的程咬金打斷,讓他氣得牙癢癢。

  「孫子參見皇祖母。」身穿白色為底,左肩至右後腰繡有狂鷹圖案的李澈,拱手出現在涼亭裡。

  「你來啦!」武則天慈愛的衝著李澈微笑,接著對狄寧寧得意的說:「朕這皇孫最懂禮數,只要在洛陽宮的日子,總會在這個時間找皇祖母聊天、解悶。」

  「參見王爺。」狄寧寧朝武則天微笑後,與薛懷義一前一後行禮。

  「宰相別多禮。」李澈一雙微微上挑的狹長黑眸充滿善意的望著狄寧寧,之後才想起薛懷義也等著自己發話,縱使心底再不願意,還是得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不為難他,「薛大人也免禮。」

  武則天命人搬來椅子,李澈緩緩的坐下。

  「方纔依稀聽見皇祖母與宰相正在談話,請問是在商討國事還是家事?」瞧這對人總是漠不關心的皇孫今天竟然反常的關心起她們女人間的對話,著實讓皇帝心底有不小的詫異,興致盎然的詢問,「說到這,澈兒,你瞧瞧宰相身上的裝束,是不是應該要再穿得亮一些、華貴一點呢?」

  狄寧寧瞥向坐在左側的李澈,望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靜待他回話。

  皇上不滿意她的穿著打扮太過老氣橫秋,她一點也不在意,但是怎麼評論者輪到李澈,她莫名的冒出一股緊張?

  頃刻,李澈轉頭,不期然與狄寧寧四目相對,輕扯了下薄唇,才又望向祖母。「孫子以為狄宰相身上的便袍顏色太暗,年輕姑娘穿這顏色是太過老氣。」狄寧寧忍不住產生挫敗的感覺,但習慣喜怒不形於色的她未曾展露失落神情。

  「不過狄宰相長得俊,所以穿這身服飾也只是顯得成熟些,若可以,能假借皇祖母的眼光替狄宰相挑選適合她的布料,做幾套符合她相貌與年紀的衣物,不僅可以讓皇祖母體會替孫女挑衣服的快樂,也讓狄宰相能打扮得更加亮眼動人,何樂而不為呢?」

  站在一旁沒有機會出聲的薛懷義恨得牙癢癢,原先他有意提議讓武則天替狄寧寧選幾套衣服,藉此排解無事可做時的無聊時光,只可惜這一切被李澈搶先提案。

  不著痕跡的瞪了李澈一眼,他接著看向坐在一旁、靜如處子的狄寧寧,忍不住杖著皇帝瞧不見自己的地利之便,偷偷的覷了她好幾眼。

  起初在空橋上偶遇狄寧寧,薛懷義對她只有年紀輕輕卻爬到他頭頂的滿滿不悅,但是這幾日下來,他越看越驚詫,這個冰山姑娘竟是活脫脫的美人胚子,看得他愈發心癢難耐。

  瞧,雖然婀娜的身形被裹在深藍色襦裙之下,稱不上豐滿的花乳藏在白色高領內襯之間,但是由她吹彈可破的頸部雪白肌膚,以及裸露出的手指,可以猜測當她光裸著身子時會是如何的別有一番風情。

  薛懷義想著想著,竟然忍不住勾起嘴角,無聲的笑著,直到發現李澈激惡狠狠的怒瞪後,才驚覺自己的失態。

  「皇孫說得好,朕就來替愛卿挑幾款適合的布料與服裝款式吧!」武則天看起來躍躍欲試。

  「微臣謝皇上厚愛。」縱使狄寧寧一點也不想當皇帝的換裝娃娃,但基於君臣之禮,還是得站起身,恭敬的行禮答謝。

  「寧寧,別這般客氣。」武則天呼喚她的閨名,表示她是以祖母的身份替孫女挑選衣物。

  又閒話家常一番後,武則天才肯放狄寧寧和李澈離開。

  狄寧寧與李澈一前一後離開明堂天井中央的花萼亭後,兩人並肩走在迴廊上。

  這時,李澈才又開口,「皇祖母很喜歡狄宰相呢!」他低下頭,睨著矮他兩個頭的狄寧寧,讓女人瘋狂不已的薄唇淺淺的勾著。

  「謝王爺美言,是王爺的一番話才讓皇上願意替微臣準備像樣的衣物。」狄寧寧望向前方,口不應心的回話。

  她承認對於皇帝的興致一來感到無比煩躁,等待她辦妥的事情多如牛毛,哪還有時間得不時去明堂量身或是挑選布料?只不過這是李澈的一番好意,縱使不甘願,她也是領受了。

  「是嗎?本王看你似乎不這麼以為。」他的話裡帶著一絲玩味。

  她被他吸引,抬起頭,望著身側的他。

  雖然她的面容沒有多大的表情,但他就是可以從她深黑的瞳眸中發現一絲訝異。

  難道她表現得這麼明顯?狄寧寧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本王想狄宰相對於穿著打扮沒啥用心,所以皇祖母的興致對你來說應該是困擾。」李澈一語中的。

  「這……」狄寧寧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了。

  回答「是」,就表示她認為皇上的用心是多餘的;回答「不是」,又有違她向來不說謊的個性。

  李澈加深嘴角的笑意,似乎正笑著總是不苟言笑的狄寧寧竟然會露出這般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笑起來的時候,薄唇左側出現兩道深深溝壑,以及眼尾紋路,輕易的吸引她的目光。

  長年曝曬在邊關艷陽下,他的皮膚黝黑,男人味十足,縱使回到洛陽宮享福已經一年半有餘,他的膚色依然如初回洛陽時深黑,這點不只沒讓他在女子心中扣分,反而是加了好幾分。

  狄寧寧是女子,當然也會認為李澈長得俊,但是對於他這種男人,她敬謝不敏,尤其是當她瞧見他粗黑的頸側有好幾枚已漸漸淡去的淤青,就知道這個男人的私生活與洛陽宮內的傳聞相去不遠。

  「狄宰相,關於本王上回同你說的記事本,你是否有頭緒了?」李澈不打算等狄寧寧回話,直接跳到下一個話題。

  說到記事本,狄寧寧就頭大了,忍不住蹙起眉頭。「竭至今日,微臣都還沒能在父親的藏書裡找到這樣東西。」

  「是還沒開始找?還是找不到?」李澈對這件事非常感興趣。

  這時,兩人相偕走出明堂,屋外陽光燦燦,讓李澈就像曬太陽時懶洋洋的貓,不顧形象,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

  狄寧寧不看還好,一看羞得趕緊轉頭,望向前方,佯裝無所謂的模樣。

  雖入初春,但依然是能令人冷得瑟縮的時節,李澈竟然只穿了一件外袍,在他大動作的雙手舉高時,原本還算穿得工整的衣襟門戶大開,露出泰半精壯的胸膛,甚至還讓她看見一邊的乳頭。

  李澈偏著頭,偷覷狄寧寧,只見她蒼白的小臉如今泛著紅暈,想必是姑娘家看見不該看的東西,所以害羞了起來,他的嘴角忍不住爬上一絲笑意。

  「微臣從七天前就開始找了,只是目前還未見到記事本的蹤影。」狄寧寧特地裝成無事貌,接續方纔的話題。

  這七日之間,她為了不讓若藍繼續叨念,每日夜裡固定花上一、兩個時辰尋找李澈口中不知是虛是實的記事本,雖然一無所獲,但也讓她更加貼近父親生前的生活,所以要說全無斬獲,卻也不是這樣。

  「七天前就開始找了?」李澈對於這個答案似乎有點訝異。「找了七天都還沒能找到,是已故狄宰相的藏書太多?還是一天只花一盞茶的時間找而已?」

  狄寧寧從李澈高高揚起的嘴角,知道他是同她說笑,睞了他一眼,才再開口,「頭一天花了比較多時間找,但接下來的日子一晚只花一到兩個時辰尋找,父親生前的藏書實在太多,一時半刻要在成千上萬的書冊裡找尋有無記事本的存在的確有難度,而且……而且每次只要看到有趣的、新奇的書,微臣就會忍不住翻閱起來,所以目前也只翻過一成左右的書。」

  雖然坦言自己常因克制不住好奇心而看起書來,有點偷懶的嫌疑,但不知為何,她不排斥讓他知道自己私下的小習性。

  李澈低下頭,俯瞰狄寧寧白晰的側臉,腦海裡浮現的是她獨自一人在深夜裡,浸淫在文字中的知性模樣,心底冒起一股說不上來的感受。

  狄寧寧總是冷著一張臉,可是在談及尋找父親遺物之際會忍不住好奇心,明知時間不足卻還翻起書冊的行為時,她的嘴角會淺淺勾著,彷彿正回味讀了什麼好書,令同樣愛書的李澈心馳神往,想著若與她安靜的坐在一起讀書會是如何愜意。

  「本王記得已故狄宰相藏書之豐富,不亞於宮中的藏書閣,甚至還更多,因此要在那其中找尋有無記事本,難度確實頗高。」李澈替狄寧寧找借口,頓了下,才又繼續說話,「本王想記事本裡記載的應該都是已故狄宰相不能對外公佈的秘密,所以藏得隱密是理所當然的。」

  「王爺說得有理。」狄寧寧想了想,若父親的書房真有這本冊子存在,將它藏在書冊之間或是夾縫中是可想而知的。

  她知道自己的工作又加重了,不只要把每本書拿出來翻閱,就連書櫃間的空隙都不能放過。

  正當她想著是不是該找幫手,以及幫手的人選也都要審慎考慮之際,耳裡卻傳來李澈低啞的嗓音,說著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話。

  「敢問宰相可有婚配對像?」李澈一臉正經,直勾勾的望著狄寧寧。

  「尚未有對象。」雖然不懂他這麼問的用意,但她依然搖了搖頭。

  「那可有心上人?」他再問。

  她輕輕蹙起眉頭,訝異的看著他,發現他的面容是如此堅定,令她直覺不回答都不行,只能搖搖頭。「沒有。」

  「那本王就放心了。」李澈朝狄寧寧微微一笑,然後堅定的嗓調說著她從未想過的話語,「讓本王來幫你找找吧!

  「咦?」她難得連續兩次露出呆滯表情,傻傻的望著他。

  她真的抓不住他的思考方式,怎麼一會兒問記事本,一會兒又問她的私事,最後又說要幫她找記事本?

  「找尋已故狄宰相的記事本這種事情應該要由信得過的人來辦,本王自認與狄宰相的父親頗有交情,因此由本王與狄宰相一起找應該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狄寧寧看著李澈自我推薦,驀地,方纔的疑惑煙消雲散,竟然散出一股異樣輕鬆。

  她想,他是害怕她若與人訂親或有心上人,對方在得知她與八王爺夜裡單獨相處,對她會有不好的觀感,因此才會先問她的私事,確認沒有那人的存在後,才再提議幫她找記事本。

  李澈揚高一邊眉頭,「怎麼?難道你信不過本王?」

  「不,微臣不是這個意思。」狄寧寧舉起手反駁,「微臣只是以為王爺日理萬機,應當沒有時間陪微臣找尋家父的記事本才是。」

  話一說完,她很想狠狠的掌自己的嘴好幾下。

  「日理萬機?狄宰相,若要拒絕本王,也不是使用這個理由吧!」李澈十分有自知之明。

  他向來散漫出了名,鎮日游手好閒,與煙花女子交纏在一塊是時有所聞,他絕對不相信狄寧寧從未聽過外界對他的抨擊評論。

  這樣的他被戲稱為「澈底」的好吃懶做王爺,而非被貶為廬陵王、流放均州的父親,在喜獲麟兒時為他取名為「澈」之用意。

  「若要說日理萬機,本王想『機』這個字改成母雞的『雞』還比較貼切。」李澈毫不在意的笑話自己。

  狄寧寧卻笑不出來,因為她知道他口中的「日理萬『雞』」是宮廷內愛嚼舌根的無事之人暗諷他夜夜與煙花女子風流之語。

  也許是李澈在她入朝為官的第一天為她遣走訕笑她的薛懷義一行人,更或許是因為他是洛陽宮裡第一位對她說聲鼓勵的人,又或者是他聲稱與父親交好之故,總之,她對他有種說不出的放心與信任,甚至早已默認兩個人是朋友。因此,無論由他人之口笑話李澈,或是由本人笑諷自己,她聽了心底全都不是滋味。

  「王爺,」狄寧寧正色的看著依然扯著嘴角的李澈,「微臣總是過戌時才得空到家父書房找尋記事本,若王爺能配合微臣的時間,微臣十分樂意,甚至感激王爺撥冗協助微臣。」

  李澈加深嘴角的笑意,「這是當然,一切都以狄宰相的時間為主。」

  「微臣在此先謝過王爺。」狄寧寧朝李澈欠身後,才又開口,「微臣要回議事廳處理公事了,請恕微臣先行告退。」

  「狄宰相小心慢走。」望著她轉身,他的嘴角仍勾著一抹笑,一股擔憂卻油然而生。

  他的眼底映入的是她窄小的後背和嬌弱的身形,明明是該受到父母寵溺、丈夫疼愛的年紀,竟然得背負皇帝的期待、百官的冷眼旁觀,以及她對自己無比的期盼,這樣的生活是否過得太累、太令人心憐?

  李澈想,若是已故狄宰相地下有知,會不會痛恨自己生前太過操勞,留下含苞待放的女兒獨自面對縹渺未來?

  但是心念一轉,他想起狄寧寧闡明她沒有婚配物件與心上人,俊顏不禁露出微笑。

  如斯女子,他未曾有過邪念,一開始出手相救,也只是因為她是故人之女,沒想到越是相處,他便越受她吸引。他想在她尚未婚配能廣交朋友時,與她多多相處,一來和她談話恁是有趣,二來不知為何,他想收集她更多不同的表情樣態,而且雖然洛陽宮內能人多如牛毛,但畢竟要找到年紀相仿,愛讀書卻不愛嚼舌根的人,著實少之又少。

  總之,狄寧寧這個朋友,他是交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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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1: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明明是初春,今日入夜竟狂風大起,天幕暗淡無光,連一顆星子都見不著。

  狄寧寧梳洗完畢,簡單的用了晚膳,正準備起身,由自個兒的閨房前往父親的書房時,望向窗外,雖然看不清景致,耳裡卻聽見雨打芭蕉的聲音,滴滴答答,無端升起一絲憂心。

  「應該是不會來了吧!」她小聲的自言自語。

  「咦?小姐,您說什麼?」站在自家小姐身側,準備替她提燈籠的若藍疑惑的發問,「是有什麼人要來嗎?」

  「不,沒什麼。」狄寧寧又看了一眼黑壓壓的窗外,搖搖頭,「我們抓緊時間走吧!

  她還不確定李澈是否會依約到來,抑或只是隨意開口說說,或者只來一夜就失去耐性,因此她想暫時不讓府邸的人知道八王爺承諾夜訪宰相府,以免惹來一堆疑問。

  若藍趕緊先至房門口替狄寧寧照亮腳下的門檻,深怕自家小姐夜裡視力不佳,一不小心撞傷可就不好了。

  主僕兩人順著迴廊走著,好在王管家六日前便命人每日在掌燈時分務必將狄寧寧的房間與書房之間的通道掛滿燈籠,狄寧寧這一路是看得清清楚楚,就連夜深獨自一人回到房內也能放心。

  走出屋外,淅瀝瀝的雨聲不斷,狄寧寧更加肯定今夜李澈是不會來了。總之,他來也好,不來也罷。來了,她只是多一位幫手;不來,她頂多自己再多花點時間找找。

  結論是,她無所謂。

  兩人來到書房門口,若藍先入內,替狄寧寧點亮屋裡王管家七日前再命人多取來的十盞燭火,才請她進來。

  「小姐,今日晚上可別超過子時才回房,我不時會到小姐的房裡瞧您睡了沒。」若藍忍不住耳提面命。

  「知道了,你早點休息。」狄寧寧沒好氣的睨了若藍一眼,接過她手中兩盞

  燈籠的其中一盞,轉身入內,抓緊時間找尋父親生前對朝政抱負的蛛絲馬跡。

  並非狄寧寧不相信若藍的人品,才不讓她參與找尋記事本的活動,而是不忍整天陪在身側忙東忙西的若藍,夜裡還不得休憩,漏夜尋找父親留下的東西,因此狄寧寧強力要求她不准留下,回房歇著。

  放眼室內,簡單的格局只有一張書桌、一張躺椅,以及十多個聳天大書櫃,和塞得滿滿的書籍資料,狄寧寧心頭一疼,想起爹爹一生為朝堂勞心勞力,官海沉浮,連享福的時間都沒有就駕鶴西歸,令人不勝唏噓。

  但是她知道自己沒有時間感傷,收拾心情後,趕緊來到昨日整理出來的書堆前,開始一本一本翻閱著。

  耳裡聽著屋外的雨聲,手中翻著老舊的書冊,當她沉浸在寂靜深夜獨自一人的時光不到半盞茶時間,卻聽見輕輕的敲門聲。

  「是誰?」狄寧寧警鐘大響。

  宰相府所有的人都睡了,這時還會有誰敲爹親的書房房門?決計不是偷兒吧!世上哪有人傻到要來偷東西還先敲門?

  想到這裡,她放心不少。

  「是我。」低沉的嗓音伴隨雨聲由屋外傳入室內。

  狄寧寧詫異的圓睜雙眸,放下手中的書冊,站起身,來到門前,纖手打開門上的木栓,輕輕將門推開。

  迴廊上陰暗一片,而屋內的燭火與懸掛在屋簷下的燈籠將來者照得清清楚楚。

  「已經開始了嗎?」李澈一邊說話一邊將濕漉漉的紙傘放在屋外,接著鬆開打在鎖骨上的繩結,脫下黑色風衣,露出裡頭的玄黑色便袍。

  「王爺,您怎麼來了?」狄寧寧的回答卻文不對題。

  「本王不是說過從今夜開始會過來幫忙?□他細瞇黑眸,口吻隱含著淡淡的不解。

  「王爺是說過,只不過微臣以為今夜大雨滂沱,王爺索性不過來了。」她據實回答。

  「本王既已答應狄宰相,就會依約前來,無論颳風下雨,絕不食言。」他微勾嘴角,唇邊露出深深的刻痕,好看得令人難以轉移視線。

  李澈長得十分俊逸,卻無書生文弱氣息,黝黑的皮膚與嘴邊、眼角的痕跡不顯得粗獷,精瘦的身形和修長的四肢令女子為之瘋狂。

  這樣的李澈也沒有浪費自己的外貌,總是無往不利的留連在女子之間,享有風流花名。

  久而久之,人們也就漸漸淡忘當初鎮守邊關,令人聞風喪膽的「羅剎王爺」,而是一想起他,馬上與喜好脂粉味和胸無大志聯想在一起。

  「王爺如此重承諾,微臣銘感於心。」

  狄寧寧對男女之間的情事沒有太多嚮往與羅織美夢,所以李澈對她說了這

  樣一番話,她只當是他重承諾,而非對她有特別待遇。

  她舉起手,做了一個請他入內的姿勢後,望著他把下擺被雨水打濕的風衣披掛在入門的屏風上,才跟在他身後進入屋內。

  「屋裡的燭火未免也點太多盞了吧!」李澈看著狹小的屋內點上二十盞燭火,十分不解的轉頭,望向狄寧寧。

  「是微臣請管家幫忙擺上的,微臣自小在夜裡的視力不好,若是不多點幾盞燭火,可能會看不清楚,或者是眼睛太過疲勞,妨害隔日的生活作息。」狄寧寧解釋。

  「原來如此。」李澈瞭解的扯了扯嘴角,不自覺的又將她的一項生活小習性記在心頭。

  他雙手負在身後,走過拱門,抬起頭,看著擺滿十多個聳天大書櫃的書籍,再看向地上一堆又一堆的書山,轉過身,笑睨著狄寧寧。

  「難怪你花了七日都沒能在已故狄宰相的書房裡找到記事本。」

  狄寧寧朝李澈淺勾嘴角,「敢問王爺,您似乎十分肯定微臣的父親生前有留下一本寫滿對朝政抱負的記事本,是嗎?」

  「嗯,本王是肯定的。」

  她雙眸圓瞠,訝異不已。「怎麼會?他老人家生前未曾告訴我這件事,而王爺您怎麼會知道?」

  一直以為父親待她如兒子,他總是會將所有的事情告訴她,甚至在去年開始還要求她輔助處理政事,有時更會出功課要她發表意見或是寫出一篇策論,評論她對國事有何看法與解決方法。

  然而父親把對國家的抱負和病倒前正在進行的事項全數寫在秘密的記事本內,這樣重要的事怎麼沒有告訴守在病榻前的她,反而是如數告知被戲稱為「澈底懶惰」的八王爺?其中有何原由,狄寧寧怎麼想都無法窺探。

  「其實本王與你父親是忘年之交。」李澈當然瞭解狄寧寧會有多麼訝異。

  談起過世的父親,狄寧寧可以清楚的發現李澈的神情帶著淡淡的哀戚,她開始相信父親生前與眼前看似玩世不恭的王爺交情不淺。

  「十五歲那年,本王跟著已故狄宰相帶兵前往邊疆鎮壓,從那時候開始,本王跟在你父親身邊學習待人處世、學問與治國法術,之後你父親回到洛陽,而本王則受命繼續待在邊疆,直到本王那流放均州的父親在一年半前似乎有點按捺不住,皇祖母勃然大怒,以書信斥責後,便下旨要本王回洛陽宮,說是不忍本王在外地受苦,實質是想嚴加看管本王,免得手握五萬兵權的本王會受到父親煽動,做出對皇祖母不利的事,那時本王知道自己的處境岌岌可危,所以在人前盡量不與已故狄宰相接觸,免得無端生事。」李澈口吻平淡,說得簡簡單單,然而其中的辛酸又有誰知?

  「原來如此。」狄寧寧這才知道父親生前竟然與李澈有過這麼一段交情。

  「已故狄宰相除了沒能將我們兩人私交甚篤這件事告訴宰相外,他是不是也沒有告訴你,他希望將來你的夫婿會是在下我呢?」李澈偏著頭,說得煞有其事。

  「咦?」她瞪大眼睛,一時半刻還處在詫異中。

  「本王開玩笑的,你父親不曾說過這番話,倒是本王很希望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扯了扯嘴角,笑睨著她的可愛反應。

  越與狄寧寧相處,李澈就越能發現,當她因為他的一句話,或是蹙眉,或是圓瞠雙眸,甚至張嘴不曉得該說什麼,模樣可愛得就像小兔子,讓他開始染上不時逗弄她的惡習。

  「請王爺別跟微臣開這種玩笑。」狄寧寧睞了李澈一眼。

  李澈舉起雙手,示意求饒,然後繼續正經話題。「已故狄宰相病逝前曾告訴本王,他在書房裡留有擔任宰相的這幾個年頭裡一點一滴寫下的抱負,以及暗中查訪得到的不可告人秘密,他說,若是將來本王有需要,或是朝中出現一名值得信任的官員,就拜託本王把這些東西交給他。」

  「難怪王爺如此肯定微臣的父親生前寫過這些資料。」狄寧寧恍然大悟。

  不用再問,她就能知道父親不曾告知她這些事,全是因為他沒料到自家女兒竟然有入朝為官的一日,而李澈會對她全盤托出,是知道她絕對是替父親完成生前未完成抱負的最佳人選。

  「時候不早了,我們趕緊動手吧!」李澈走至書櫃前,抬起頭,看了最上層的書籍後,才又轉頭,對著狄寧寧發問,「最上層的書,你檢查過了嗎?」「還沒呢!微臣先從下排開始。」

  「那你繼續檢查下排的書冊,本王則由最上方開始。」他搬來矮木梯,俐落的爬上最高點,輕輕鬆鬆的取出高至屋樑的上排書籍,索性不下梯子,直接開始逐本檢查。

  狄寧寧抬高下顎,由下往上看著李澈認真的俊臉,那雙總是帶著玩味的眼眸如今透出沉著光芒,而那張性感薄唇即使不笑也十分引人注目。

  她想,李澈對女孩子一定很有一套吧!

  上回也好,方才也罷,在重要的對話中插上一句看似追求又如玩笑的不正經話語,總是能讓女子心頭小鹿亂撞好一陣子……

  方纔李澈的渾話還在腦海裡迴盪,不可否認的,當他騙她說父親希望她的夫婿是他時,她的心房一陣狂烈躍動,甚至還有點小小的雀躍。

  你在想什麼?狄寧寧猛然回過神來,搖搖頭,逼迫自己別去想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當她還沉浸在自我對話時,就聽見頭頂上傳來疑惑的低啞嗓音,打亂她的思緒。

  「怎麼不趕緊找?」李澈俯瞰站在原地發呆的狄寧寧。

  「嗯,抱歉,微臣一時恍神了。」她抬頭回答。

  「是累了嗎?」他不認為做事嚴謹的她會有發呆的時候,思來想去,認為她一定是累了才會如此。

  「謝王爺關心,微臣不累。」狄寧寧鎮定心神,微勾嘴角回話。

  「是這樣嗎?」李澈深怕她是逞強,跳下木梯,站在她的跟前,低下頭,仔細審視她。

  如此近距離的看著,他這才發現,之前只覺得她的肌膚勝雪、五官清秀,算是個美人胚子,不過如今燭火照得書房宛如晴空萬里,他清清楚楚的看見,她的臉蛋猶如陶瓷般細緻,長而卷的睫毛配上水亮的黑白分明眼眸,美得令他屏息。

  鼻腔傳入由她身上散出的清香,那是日前在空橋擦身而過時聞到的氣味,無端令習慣在胭脂堆裡打滾的他加快心跳速度。

  這是李澈第一次有過的異樣感受,他刻意忽略自己的詭異反應,故意挑起眉頭,笑睨著狄寧寧。

  「還是宰相被本王的男子氣概迷住了?」他的口吻帶著一絲玩味。

  突然被男子直勾勾的盯著,狄寧寧雖然詫異,但神情依舊冷然。「王爺,微臣沒事,且微臣方才說過了,請別在微臣的面前說這些話。」

  李澈聳了聳肩,笑而不答。

  他身上帶有一股檀香氣味,她與他總是隔著一段距離,所以才未曾聞過,而他不期然的靠近,令她的胸腔滿滿都是他的氣息,呼吸莫名一窒,急忙跨開步伐,越過他,盡量保持一定距離。

  「方纔是門僮替您開的門嗎?」狄寧寧佯裝沒事,一邊說話一邊蹲低身子,翻動擺在下層的書籍。

  「嗯。」眼看她已經開始工作,李澈也收斂心神,爬上矮木梯,繼續方纔的動作。

  聽到他的回話,狄寧寧就放心了。

  稍早,天還未下雨時,她特地吩咐門僮注意大門外的動靜,並告知他也許會有一名身材修長、長相俊美的男子出現,只管放人進來,並告知書房方向即可。

  然而天空開始落下大雨,她一心只放在李澈今夜應該會失約,忘記請門僮不需要等門,回房好好睡覺。

  這時她不禁慶幸自己的健忘,讓門僮癡癡的等下去,總算是把人盼來了。

  狄寧寧沒有再說話,把全部心力投入找尋資料上,但找著找著,總會發現有趣的書籍,忍不住肚子內的書蟲作祟,坐在地上,背靠著書櫃,翻閱起來。

  然而一早天未亮就起床梳洗,簡單用點早膳馬上趕著出門,在朝堂上聽著大臣們你一言、我一句來回辯論,還要花心力與他們溝通和解釋自己的想法都夠累人了,下朝後還得到議事廳撰寫成堆的奏折與處理大臣間的紛爭,直到夕陽西下才得以回府邸用膳、沐浴,經過短暫休息後,又來到書房找尋父親留下的資料,這一切令嬌弱的她開始吃不消了。

  狄寧寧的眼皮逐漸沉重,腦袋混混沌沌,根本無法看清眼前的文字,最後陷入一片黑暗,坐在地上沉沉睡去。

  天際翻白,鳥聲啁啾,狄寧寧悠悠轉醒。

  「小姐,您醒啦!」若藍端著一盆洗臉水進入狄寧寧的閨房,剛好撞見自家主子坐起身的模樣。

  「嗯。」狄寧寧蹙了蹙眉頭,接著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然躺在房內的床上睡了一晚。

  她依稀記得自己坐在爹親書房的地上看書,只是書沒翻幾頁就陷入睡眠狀態,但既然她是在書房裡睡著,怎麼會在自個兒的房裡醒來?

  「若藍,我昨晚是怎麼從書房回來的?」狄寧寧接過若藍遞來的濕毛巾,擦拭面容,然後詢問忙著替她張羅朝服的若藍。

  「小姐,您果真是累了。」若藍心疼的瞅了小姐一眼,口吻馬上改為曖昧,「昨晚王爺抱您回房,您都沒能醒來呢!」

  若藍跟在狄寧寧身側已經十幾個年頭了,她知道狄寧寧只要一個風吹草動,就能馬上從睡夢中醒來,然而昨夜被李澈抱起,由書房回到房裡的過程中,她一點甦醒的跡象都沒有,可見這些日子她是過得多麼辛苦,導致身體開始出現疲勞狀態。

  「王爺抱我回來的?」狄寧寧停下穿鞋的動作,訝異的抬起頭,看著若藍。若藍來到狄寧寧身邊,拉起她的手,往前走去,讓狄寧寧坐在銅鏡前,才又繼續說話,「昨晚子時剛過一半,我從房裡瞧見老爺的書房裡還是燈火通明,起身來到書房想提醒您該入睡了,就見八王爺竟然在書房裡翻閱書本,而您則躺臥在一旁的躺椅上,身上還蓋了一條薄被呢!因此我請王爺抱您回房裡歇息,接著王爺又回到書房,繼續不曉得在找什麼東西。」

  說起八王爺,若藍可是有滿滿的喜歡,自從他在自家小姐上任的第一天開口替她說話後,接著幾天,若藍也曾在宮中遇過八王爺幾回,每次他總是客氣有禮,因此她認為八王爺絕對是個好人。

  就算洛陽宮裡走動的奴僕都說八王爺喜好女色、無所事事云云,但若藍仍堅信自己的眼睛,甚至默默希望與自家小姐似乎很有話聊的八王爺能成為姑爺,好好呵護小姐。

  「那王爺現在人呢?」狄寧寧由銅鏡看著若藍,說出心中的疑惑。

  她猜想,若藍看見自己躺臥在父親生前的躺椅上睡得沉,應當是李澈將她從地上抱起,安置在躺椅上,除了讓她能舒舒服服的睡上一夜好覺外,還不忘幫她蓋上薄被,免得著涼。

  她的一顆心,莫名的冒出一陣歡喜。

  「王爺昨晚說還要在書房裡待一會兒,要我先回房睡覺,他會招呼自己。今早我起身後,馬上來小姐的房裡服侍,因此不知道王爺現在是還在書房裡或是早已回宮。」若藍一邊說話一邊替狄寧寧梳了簡單的髮髻,那是狄寧寧一如既往的裝扮。

  「我瞭解了。」狄寧寧站起身,讓若藍協助她穿上朝服,便動身往大廳走去,準備享用早膳。

  當她進入大廳,都還沒坐下,穿著昨夜玄黑色袍服的李澈便出現在大門口。

  李澈放浪不拘的散落長至後腰的黑髮,鬆垮垮的衣領敞開,讓人輕而易舉的瞧見裡頭精壯的胸膛,然而他本人卻不以為意。

  狄寧寧轉頭,望著背對光線的李澈,只見他不顧奴僕們的異樣眼光,彷彿將這裡當做自己家一樣輕鬆自在。

  原以為行事放蕩的他肯定走了,沒想到昨晚竟然會留宿,令狄寧寧訝異的圓睜美眸,直到他雙手負在身後,跨過門檻來到她面前,才後知後覺的站起身,準備恭迎王爺。

  李澈發現她準備起身行禮,舉起手說話,「宰相毋需多禮。」然後非常自動的坐在她身側。

  「敢問王爺,您昨晚是找得太晚,因此留宿在府邸嗎?」狄寧寧語帶歉疚的開口。

  「是,本王昨晚找累了,懶得回宮,所以躺在書房的躺椅上睡了一覺。」李澈笑睨著狄寧寧。

  她昨晚躺在床上睡得熟,卻沒料到李澈是挑燈夜戰,令她直覺得過意不去。

  瞧她臉上的虧欠顯而易見,他扯動嘴角,再次開口,「宰相不必介意,本王多的是休憩時間,現下本王肚子餓得緊,請問可以用膳了嗎?」

  他看著圓桌上三道鮮炒青菜與一盅煲湯,還有幾顆夾蛋饅頭,旁邊的圓凳上則擺了一鍋冒著熱氣的白飯,對宰相府來說,吃得是寒酸了。

  「王爺,請用早膳。不知王爺留宿,因此早膳準備得簡單了,請王爺見諒。」狄寧寧示意若藍替李澈取過一副碗筷。

  「毋需道歉,本王對吃食一點也不介意。」李澈接過若藍遞來的碗筷,率先夾了一顆饅頭。

  狄寧寧瞧他已經開始用膳,也放心的吃了起來。

  期間,兩人安靜無聲,氣氛卻如此安寧閒適,不令人覺得尷尬。

  半盞茶的時間後,狄寧寧放下餐具,似乎已經享用完畢,這個舉動吸引李澈的注意。

  「不吃了?」他揚高一邊眉頭,眼底流露出對她的責難。

  「微臣已經吃飽了。」她不懂,李澈為何有這樣的神情?

  「平日都吃這麼少?」

  「是。」她點頭。

  「難怪昨晚抱你時,發現你根本沒幾兩重,原來是吃得太少,所以過瘦了。」李澈完全不介意還有僕人站在一旁服侍,開口就是語出驚人。

  「什麼?」狄寧寧圓瞠雙眸,沒料到他竟然會當眾談起昨晚抱她回房的事情,這要她怎麼跟在場所有的人解釋他們是清白的關係?

  李澈的一席話讓王管家與廚娘王媽臉上一陣興奮,還以為自家小姐與這俊俏王爺有什麼曖昧關係。

  宰相府的奴僕們無不希望狄寧寧能趕緊嫁人,因此他們一見到李澈玉樹臨風的外形,加上若藍在方纔已經私下同他們說過一回李澈的好話,所以大家可是對他很有好感。

  「說你應當要多吃點。」李澈饒富興味的看著,淡漠的狄寧寧有了稍稍情緒變化。

  「謝王爺關心,只是時候不早,微臣得要動身進宮了。」從過往與這比她會說話幾百倍的王爺交手來看,狄寧寧知道多說無益,還是先謝過後打住容易引人遐想的話題。

  「狄宰相,你忙你的,本王用完早膳會先離開,晚上再過來幫忙。」李澈看著她說話。

  狄寧寧心下興起一陣莫名的喜悅,李澈無論是看在亡父的面子上也好,或是誠心想幫助她也罷,想起今日晚間他會陪著她找記事本,她竟感到一股被關懷的溫熱流淌過心中。

  「謝過王爺的一言九鼎,那微臣先行離開。」她站起身,恭敬的行禮,趕緊離開現場,以免他又要胡謅什麼。

  李澈目送她離去後,才又拿起筷子,大口扒飯,直到填飽肚子,才同王管家問話。

  「敢問老人家,宰相府可有隱密的通道離開?」他猜想,宰相位高權重,總是得防著人,因此府邸應當會設計另外的通道才是。

  「回王爺的話,府裡的確有通道,您這邊請。」王管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接著替李澈帶路。

  不需要詢問李澈的用意,王管家就知道王爺一定是怕自己大剌剌的在清晨從宰相府門口走出去,若是被有心人瞧見,毀了狄寧寧的清譽可就不好,因此才會細心的願意從小門離開。

  李澈跟隨王管家來到宰相府底端,看見一道藏在假山後的小門,他讓王管家替自己開門,在準備跨出門檻時,轉頭看向老人家。

  「本王今夜也會來陪同宰相尋找一樣重要的物事,可再由這道門進入宰相府嗎?」

  李澈想,雖然昨日入宰相府的時間已晚,加上大雨滂沱,他才能在沒人瞧見的狀況下夜訪狄寧寧,只不過日子久了,總是難保會有人撞見,這會讓狄寧寧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過去他交往的女子皆為酒國名花,習慣在男人堆裡打滾,不在意別人的異樣眼光,但狄寧寧不同,她是故人的愛女,也是名門子弟,甚至將來也許會名留青史,因此李澈對她的名節與清白特別在乎與留意。

  「當然可以,只要王爺告訴小的您何時過來,小的會讓人在此地為王爺等門。」王管家點頭如搗蒜。

  狄寧寧是王管家從小看照到大的,他知道自家小姐會選擇讓王爺夜入宰相府,讓他協助她找尋某樣寶貝,必定是極其重要的事情。

  因為狄寧寧是如此自重、自愛又穩重的女孩,絕對不會是夜裡瓜田李下會情郎的春心蕩漾女子,再加上若藍的大力推薦,讓王管家能放心答應他的請求。

  「今夜本王亥時一到準時出現,再請老人家替本王留意。」

  「小的知道了。」王管家牢牢記在心底,笑著送走李澈。

  李澈走出小門,順著蜿蜒窄小的巷道左彎右拐,最後來到祥龍大道中段。

  天色尚早,白晝熱鬧騰騰的祥龍大道只有幾名扛著扁擔的小攤販,準備搶好位置開始一天的生意。

  李澈伸了一個懶腰,動了動身體,舒緩昨夜在躺椅上小憩造成的腰酸背痛,雙手負在身後,信步往宮裡走去。

  只不過在他悠然自得的行走當頭,朝堂上卻是人聲鼎沸,有些老臣拍手叫好,有些則是臉紅脖子粗,忘了皇帝還坐在龍椅上,放肆的破口大罵。

  這天,是狄寧寧擔任宰相的第八天,朝廷因她而掀起一場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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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管磬聲響,琵琶彈奏,共譜糜糜之音。

  李澈裸著上半身,露出古銅色的精壯胸膛,下半身穿著黑色低腰長褲,毫無贅肉的腹部呈現深深刻痕,那是長年在邊關訓練有素得來的成績。

  「王爺,您聽說了嗎?」一名喚作小紅的女子手持琵琶,坐在李澈跟前,軟聲軟語。

  李澈左手曲起,讓手肘靠在軟榻上,大掌則撐著自己的頭部,右手拿著書冊,正在閱讀,他看完目前翻到的頁面後,才傭懶的開口,「聽說什麼?」其實他對小紅能說出什麼話一點興趣也沒有,也不過就是在人家背後嚼舌根罷了。

  但若不問,想必他的耳朵就得長繭了,只好懶懶的順著她的話問。

  「方纔人家聽小茜說了一件從她家老爺口裡聽到的可怕事情。」小紅不在意李澈興致缺缺的說話口氣,咬著下唇,佯裝害怕的模樣,但勾引意味十足。

  「小茜?她是誰?」李澈的目光依然放在字裡行間,只有眉頭輕佻。

  「王爺,您真的很健忘呢!小茜是人家的閨中密友,月初時還來過王爺府的別苑,那時您也同她打過照面。」小紅撅著嘴嬌嗔。

  「是嗎?」李澈懶散的回話,又伸手翻了一頁。「她說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小茜是御史大夫的第十房小妾,她方才同我說了,今日她家老爺下朝後氣呼呼的回到府裡,說什麼宰相可惡至極,硬是要砍他們的俸祿,還說要把文武百官每個月按照月俸多寡,強迫繳出一成的金額,做為偏僻地區的發展費用,說宰相的做法跟強盜無異。」小紅一邊說話一邊放下琵琶走上前,坐在床沿,伸手就要撫摸李澈的胸膛。

  小紅只是李澈眾多女人中的其中一人,驚世駭俗的李澈完全不在意別人怎麼評論,於皇祖母贈予的宅邸裡找一處小院,養了不下三十名美人,每位女子都與他打為期一年的契約,在這段期間,她們能於小院內自由走動,美食與服裝源源不絕,而她們唯一要做的就是討李澈開心。

  他的行為舉止讓許多有心人士在私下、在皇上面前都曾大力抨擊,但他本人不只不介意,甚至還不時出宮,去找煙花女子尋歡作樂。

  隨性所至、任性妄為就是他的作風,他不介意別人怎麼說他,依然我行我素,這就是李澈,只懂得享樂、不懂做事的八王爺。

  但此刻李澈低垂眼眸,瞪了一眼小紅不知分寸的手,讓她嚇得收回手,露出尷尬笑容,卻依然坐在床沿想同他說話。

  「有何不可?李澈的腦海裡浮現狄寧寧堅毅的眼神,嘴角微微勾起,想必今早在朝堂上一定是熱鬧非凡。

  再想起自己第一次有意同她說了些渾話時,她怒瞪著他的模樣,竟讓他像中毒般的上癮了,每次見到她總會說上一、兩句,就是為了貪看她的嬌俏容顏。

  「怎麼會有何不可呢?小茜說了,她家老爺的一成俸祿等於一個月的生活費,損失可大了呢!」小紅的話有效拉回李澈的注意力,她扁著嘴,替小茜家裡要開始縮衣節食感到心疼。

  最近這幾天以來,不知為何,李澈似乎有意疏遠她們,偶爾招她們來,也只是要她們彈琴,沒有任何人能碰觸他。

  而小紅被冷落了幾天才又讓李澈喚來彈琵琶,因此她努力把握與他在一起的時間,就算只是同他說說話也成,只要能讓他記得她就已經達到目的了。

  「若御史月俸的一成是他們整個月的家用,那表示他從前扣除生活費後,還有九成拿來儲蓄或是花用,把這些錢用來做有益百姓的事情又有何妨?」李澈的口吻依舊平淡,完全不受小紅故意拉低肚兜,露出乳溝所影響。

  「可是小茜家的老爺說了,從這個月開始,她們每房分配到的零用金必須縮減二十兩,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呀!所以小茜方才哭著來找我,說以後不能再每三天就跟姊妹們上茶館一次了,必須改為半個月才能聚會一次。」

  「上茶館花費的金額有高到必須由三天改成半個月嗎?」他依舊看著書,口吻冷靜平淡。

  「當然需要啦!我們聚會的茶館是洛陽最拔尖的鳳陽酒樓,不只會點上好的凍頂烏龍茶,還搭上整桌的點心和吃食,有時也要請人唱歌助興,每每一次下來,一個人就得花上三兩銀子,若小茜像先前那般三天就聚會一次,她手頭上便沒有多餘的錢添購行頭,所以您看,這聚會真得要半個月才能來一次了,真是可憐的小茜。」小紅回答得理所當然。

  李澈聽著小紅軟聲軟語中夾雜著一絲竊喜,沒多做評論,繼續看著手上的書冊,只是並非身前女子嘰嘰喳喳吵得他無法靜下心,而是腦海裡不期然浮現狄寧寧的面容令他分神。

  那傾國的與婀娜的身形,卻不似小紅和小茜之類的女子悉心打扮,偶遇也好,遠遠看著也罷,李澈在宮裡見過狄寧寧不下十次,每一次她總是不花心思的綁了簡單的髮髻,簡簡單單的髮型再配上未曾點上任何胭脂的淨素容顏,以及身上那總是素雅深色的便袍,頂多就穿著皇帝賜與的鵝黃色朝服,一舉手一投足卻是美得讓他無法移開眼睛。

  再想起今早於狄府享用的與尋常百姓無異的簡單吃食,雖稱不上美味可口,但可以吃出狄仁傑在世時於府中留下來的規定與生活哲學,是樸實與踏實。

  狄寧寧承襲了父親的方式,無論是穿著打扮、三餐和居家擺設,都是以簡約為最高原則,不在乎外在華貴與否,卻重視內心的璀璨,這樣的她令李澈一思及,嘴角便忍不住微微上揚。

  「王爺,您在想什麼,想得如此出神?」小紅發現李澈根本沒聽她說話,原本想嬌嗔抱怨,卻見自家主子的心情似乎很好,令她忍不住想要一窺究竟。

  「沒什麼。」李澈放下書冊,站起身,越過小紅,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正當他以口就杯時,卻聽見她又開口說話。

  「王爺,人家都還沒說完呢!」小紅用手指抵住自己的嘴唇,眼眸帶著一絲看好戲的心態,似乎非常期待這件事情的發生。「小茜說,她家老爺與一群人在私下密謀,要怎麼摘下女宰相的烏紗帽,還說很想輪番『欺負』她一下,看看她在人前高傲的那張臉,於男人身下是不是一樣倒胃口?還是會哭著求饒?您說,他們是不是有點惡劣呢?」

  小紅與小茜身處在皇宮與重臣家裡,當然耳聞目前的宰相並非狄仁傑,而是由他的女兒代為擔任,所謂紙包不住火,洛陽宮裡亟欲隱藏的女宰相事實,卻在

  人們言談中無意間傳開來,只不過目前僅限於皇家和大臣的家眷知曉罷了。

  小紅說完話,自顧自的笑著,大家同為女人,狄寧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而她卻只是八王爺眾多女子中的一位,心底總是不平衡。

  李澈喝水的動作戛然停止,轉頭,瞇細眼眸,看向臉上還掛著訕笑的小紅,口吻有山雨欲來之勢,「你說什麼?」

  「咦?王爺,您怎麼了?」面對李澈突如其來的嚴肅神情,小紅緊張不已,冷汗直冒。

  在外人的眼裡,他是放蕩不羈的,任由人在背後謾罵,眉毛連一挑也不挑,容易讓人誤以為個性隨和,或者該說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但是與他相處後才知道,私底下的他喜怒不形於色。

  他不說話並不代表毫無意見,而是正盤算著什麼,外人卻不得而知,在風

  塵中打滾的小紅眼底,這樣的人才是最令人害怕的物件。

  李澈沉默了,接著放下手中的瓷杯,頭也不回的離去。

  是夜,涼風輕送,圓月高掛天幕,令人難以想像昨夜下了一整晚的滂沱大雨。

  李澈穿著玄黑色便袍,領口像是怕熱一般拉得老開,及腰長髮隨興的鬆鬆垮垮在後背綁了一束。

  他是從王管家告知的小門掩人耳目入內,在與王管家約定的時間準時抵達宰相府的小門外。

  王管家不放心讓小廝等門,所以親自與小廝一起在小門內等著,在他擔心李澈會不會迷路時,就聽見敲門聲。

  打開門,看見李澈,王管家對他今天早上只走過一次,竟然能在今夜穿過千回百轉的窄小巷弄,來到宰相府的小門門口,感到嘖嘖稱奇。

  他陪李澈走至書房,接著等在門口的王媽將手上的竹籃交給李澈。

  「小人深怕王爺與小姐夜裡會肚子餓,所以讓妻子王媽弄了簡單吃食,餓的時候可以充飢。」王管家恭敬的說話。

  「謝謝老人家,本王會和宰相一起享用。」李澈拎著竹籃,敲門入內。

  當他進入點了二十盞燭火的書房時,只見狄寧寧正坐在地上,一頁頁翻著手上的書冊,她身側兩旁分別堆了二十來本書籍,看起來像是從書櫃上搬了這堆書,正逐一檢查裡面的內容。

  李澈將竹籃小心翼翼的、不發出任何聲響的放在圓桌上,悄聲走近狄寧寧,雙手負在身後,貪婪的望著她認真的側臉。

  今日早上狄寧寧的方案,李澈已經聽王太尉說了,還不忘補充今日朝堂上分為贊成與強烈反對兩派,大家針鋒相對,吵得不可開交,最後請皇上當仲裁人發話定奪,只不過皇上說必須好好思考可行性,只撂了一句「他日再議」就離開龍椅,留下群臣繼續爭論不休。

  狄寧寧的眼角餘光瞧見不遠處有一雙黑色軟靴,順著往上看去,才發現李澈不知何時站在那裡直盯著自己。

  「王爺,您什麼時候來的?」她急忙站起身,卻一不小心碰撞了左側的書山,讓二十來本的書籍應聲倒下。

  露出錯愕的神情,她趕緊蹲下身,撿起散落的書本,不斷暗暗責怪自己竟然如此毛躁。

  李澈一個箭步上前,蹲下高大的身軀,替她撿拾書本,忍不住轉頭,笑睨著總是處變不驚的冰山美人。

  「把書撞倒真不像宰相的作風。」他明明發現她一臉自責,卻還是刻意開口笑話她。

  其實他是惡劣的,因為發現總是完美無瑕的她偶爾一次的錯誤。

  當他這話一出口時,就見她轉頭,微蹙眉頭的瞅著他。

  狄寧寧因他而起的似怒似惱的模樣,只有他才能瞧見,每瞧一回,總是竊喜自己的特別。

  「微臣只是……一不小心把書撞倒而已。」她稍稍抿了嘴,才開口解釋。

  李澈睨著她,看見她力持鎮定下悄悄緋紅的小巧耳朵,心情莫名的大好,忍不住調侃道:「本王想,是宰相瞧見本王出現,開心得忘了身側有書堆,貿然起身,因此才會撞倒一迭書吧!」

  「若是王爺這般想,那您就如此認為吧!」狄寧寧停止手邊動作,瞅了他一眼後,才又繼續堆書。

  「既然如此,本王就恭敬不如從命,將宰相想成無比期待本王的出現。」李澈的口吻是愉悅的,嘴角勾得老高,甚至還一邊撿書一邊哼歌。

  她暫停動作,瞇細眼眸,才想再說些什麼話,就訝異的聽見他的哼歌聲,看他彎腰撿書,心情大好的模樣,默默的泛起一絲開心,想反駁的話也吞回肚子裡。

  當兩人一起直起身子時,李澈將手中的最後一本書冊迭在書堆上,然後指著擺在圓桌上的竹籃。「那是王管家和王媽準備的吃食,說是怕我們晚上肚子餓,所以先準備好。」

  「真是辛苦他們了。」狄寧寧露出微笑。

  雖然她輕勾的嘴角很快就恢復正常,但他仍舊沒錯過她那少之又少的表情,他知道她的神情代表了什麼,那是對像呵護女兒一般呵護她的王管家夫婦盈滿心底的感激與感謝。

  「今晚月色皎潔,不曉得宰相有無興趣到花園裡賞月,並享用王管家與王媽特地做的點心?」李澈的內心莫名的騷動,起了想坐在花園裡賞月的雅興。

  「微臣可能要壞了王爺的興致。」狄寧寧瞅著他,扯動嘴角,彷彿自嘲後才接續說話,「依微臣在夜間的視力,是無法賞月的。」

  「這有何難?本王把一些燭火移至屋外石階上即可。」

  「太麻煩了,微臣想,若王爺要賞月,就請獨自去賞,微臣還是留在書房裡繼續找記事本。」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本王認為宰相日夜操勞,應當要適時休憩,我們只是到外頭吃點東西,就回來繼續找記事本,不會浪費太多時間。」

  「王爺,不勞您費心,微臣……」狄寧寧才要開口,就看見李澈的兩手分別舉了一盞燭台,往屋外走去,根本不留說話的餘地給她。

  他自得其樂的在書房外頭的石階上擺了十二盞燭火,她無法阻止,只能站在原地看著興致勃勃的他動手佈置賞月「會場」。

  忙了半盞茶時間,李澈走入書房,得意的宣佈,「咱們可以到屋外賞月了。」

  狄寧寧不好掃他的興致,只得走到屋外,看著石階上的燭火映照著懸掛在迴廊上的火紅燈籠,景色是美,卻無心欣賞。

  「如何?」李澈提著竹籃,站在她的身後,與她近得一呼吸就能聞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花香。

  「王爺勞心了。」狄寧寧不敢回頭,因為感覺到他的呼息吹拂在頭頂上,他身上的檀香氣味籠罩她的全身上下,甚至她光裸的後頸還可以感受到他的熱度。

  她心知肚明,若是回頭了,勢必撞上他的胸膛,屆時會把場面搞得很尷尬。

  李澈是故意靠近她的,不知何時開始,他戀上她身上的淡淡桂花香氣,甚至無法忍受其他女人濃重的胭脂味,因此一連多日連招來美人都不想,此刻與她站得如此近,他才能解饞一般恣意吸取她的芬芳。

  他再用力的聞了一口她的香味後,越過她,坐在石階上,將竹籃放妥後才轉頭,眼神帶著溫暖的笑睨著她,「過來這裡坐。」

  狄寧寧看著他身邊的位子,不斷思考,自己該不該聽話,到他身側與他並肩而坐?

  「怎麼不過來?難道是看不見?」李澈站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像牽著孩子一般將她引至石階前,示意要她坐在這裡。

  「王爺,微臣還看得見。」狄寧寧一陣羞澀,卻又感到一絲暖意,神情依舊淡然。

  「是嗎?那是本王多慮了。」他放開她的手,聳了聳寬肩,看她坐定後,才跟著坐下,兩人僅僅隔了一步寬的距離。

  狄寧寧不自覺的低下頭,望著方才被他握住的皓腕,肌膚彷彿存留他的溫度與力度,驀地,心頭流過一股說不上來的暖流,但是她很快的將這種感覺埋藏在心底深處,不許自己顯露一絲一毫。

  「本王瞧瞧王媽替我們準備什麼。」李澈一邊說話一邊打開竹籃,把裡頭用漆黑木梅花盤裝盛的糕點拿出來,擺放在兩人身側。

  梅花盤裡裝了芝麻糕、八寶糕、仁果乳酪、山楂糕等一般常見的糕點,五顏六色,像朵朵小花綻放粲然顏色。

  「王媽真是用心。」他不愛吃甜食,不過既然是王媽的用心,當然得捧場。

  率先拿起芝麻糕,往嘴裡送,炒香的芝麻風味瞬間在他的口腔裡散了開來。

  將手上的芝麻糕吞入肚子裡後,李澈開口稱讚,「王媽的手藝不同凡響,雖然是簡單的吃食,卻別有風味。」

  「王媽的手藝的確好得沒話說。」狄寧寧與有榮焉,也伸手拿了一塊山楂糕,細細品嚐。

  「今天朝堂上的事情,本王已經聽說了。」他轉頭,看向狄寧寧的側臉,

  「為什麼你會有這般想法?」

  「爹生前曾說過,洛陽雖繁華,但在一些偏遠的山區,百姓生活卻是苦不堪言,甚至有些地方會有不肖富豪乘機搜括糧食,有了斗米萬錢的現象,導致窮苦人家吃不起米飯,紛紛餓死或是病倒,微臣認為國家應該要做到『民無餓者,得以度荒』,很多百姓不求功名利祿,但求溫飽,這不只是微臣的夢想,也是爹窮盡一生的希望。」她依然望著自己壓根兒看不清的月色,徐徐開口。

  李澈淺勾嘴角,聽見的是她的軟聲軟語中卻擁有無比的雄心壯志,令他不期然想起狄仁傑的身影。

  狄宰相,你在九泉之下可以放心了,你的女兒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有剛毅不拔的韌性,若是我認為如斯女子讓人不動心都難,你會不會氣得直跳腳呢?

  思及此,他啞然失笑。

  「本王想,宰相悲天憫人之心的確令人敬佩,但不曉得宰相有無任何施行方案?」李澈知道光擁有想振翅高飛的憧憬依然不足,還要有實踐的能力才不枉她的遠大夢想。

  「微臣想,在官員領月俸時,除五品官以下不需要繳交一成的費用,其餘大臣,甚至連皇親國戚都得至少要撥一成出來,成立一筆協助貧苦百姓的款項,若是有人願意多繳些月俸,當然是歡迎,至於管理此筆資金之人,微臣推薦右尚書僕射全權管理。」狄寧寧不疾不徐的說出她的計畫。

  「右尚書僕射的確是很好的人選。」李澈點了點頭,對她的識人眼光非常讚賞。

  但更令他讚揚的是,她明明知道右尚書僕射對她出仕一事大力反對,卻不以為意,反而看上右尚書僕射的為人清廉,大力推薦他擔此重任。

  「在民間方面,微臣想實施貧困者由官家救濟,下等者半濟,中等者不濟,富裕者由官府徵收部分糧食送入資金內,統合全國及朝廷官員的月俸後,

  依照貧困程度有不同的救濟金額。」狄寧寧看著李澈,臉上閃爍著光彩,那是對自己的理想逐步形成的興奮。

  「本王懂宰相的意思,你想實施的就是『劫富濟貧』,對吧!」他替她下結論。

  「王爺說得好,的確是『劫富濟貧』無誤。」她感到訝異,從未想過被稱為無所事事的八王爺竟是這般懂她,難得的笑睨著他。

  李澈無法控制內心的激動,伸出右手,輕撫她的側臉,無視她的訝異,淡淡的開口,「能與寧寧比翼雙飛的男子,在本王的眼底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王爺,您……」狄寧寧攢著眉頭,不自覺的咬著下唇。

  望入她探詢的眼眸,他心底的愛慕有如潮湧。

  是了,為什麼他總會想靠近她、想逗弄她,以及貪戀她身上的桂花香氣,甚至開始討厭身邊女子的撲鼻胭脂味,再也提不起興致與她們共赴雲雨?個中理由,他在這一刻全懂了。

  因為他愛上堅毅不拔的狄寧寧,他老是會出現在她眼前,還開口提議要幫忙,目的就是想讓自己的身影出現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瞳眸裡,讓她牢牢記住他這個人。

  極其不捨的,李澈縮回撫摸嫩頰的大掌,話鋒一轉,談論正事,「你的劫富濟貧理念很好,但有些富人吝嗇至極,因此你在推動這個方案時必須多加小心。」

  「您認為有人會對微臣不利?」狄寧寧雖然不曉得他方纔的舉動究竟代表了什麼,但還是趕緊收回賓士的心。

  她一直以來總是認為食君俸祿,忠君之事,皇上在乎的不就是百姓安居樂業?她的做法不就是讓百姓有溫飽的日子可過?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反對她的做法,甚至怨恨到想對她不利的地步?

  「宰相,雖然你聰明絕頂,但對人性還是不夠瞭解,朝堂上有些大臣並不是一心只想為君分憂,抱持人溺己溺的心態,他們要的是權力、地位和永遠揮霍不完的金錢,你這種做法無疑是擋人財路,當然會遭到怨恨。」李澈如實說道,並非想嚇唬她,而是想教她看清何謂「一樣米養百樣人」。「因此,你確定要鐵腕施行這項德政嗎?」他微揚眉頭,直視著她。

  「是,無論前方有任何阻礙,微臣排山倒海都要落實。」狄寧寧沒有絲毫猶豫,迎向他的探詢目光,儘管嗓音甜膩,不過說出口的話卻是堅定無比。

  燭火隨風飄動,忽明忽暗,李澈卻沒漏看狄寧寧黑眸中的堅毅,心底狂烈的升起一股崇敬,那是他對她堅定信仰的讚許。

  「若你執意如此,本王奉陪。」再也克制不住激動的情緒,他低下頭,吻住她粉嫩的雙唇,並聽見自己驚天動地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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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1: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夜未央,絲竹管樂響徹夜空。

  火球般的燈籠彷彿串成一條火龍,蜿蜒在御花圜底端,讓整座花園宛如著火般絢爛。

  御花圜底端在一泓長十五米、深達十六米的池水中央,蓋了一座圓形舞台,連接舞台與岸邊的走道可供三人並肩而行,而今日走道上與舞台周圍同樣掛滿了燈籠,搭配天幕不時散出的火樹銀花煙火,猶如蓬萊仙境,美得令人咋舌。

  「今晚群臣好好享用美食珍饌,以及美人歌舞。」武則天穿著一身繁複繡了鑲金邊的牡丹花黃袍,頭上梳起垂馬髻,上頭插滿金釵,戴著金冠,十分耀眼。

  這夜盛宴名為「春花賞月宴」,所有文武百官和皇親國戚全坐在舞台兩側,桌上擺滿佳釀與珍饈,身側是美婢成群,眼前是舞女扭動曼妙身形翩翩起舞,但這晚只有月亮高掛,至於花朵,根本不見蹤跡。

  狄寧寧穿著朝服,端坐在群臣首位,若藍則是站在自家主子身側,隨時候命。

  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桌上美食,狄寧寧想著的卻是昨晚那個莫名其妙的吻。

  李澈無端吻了她之後,只朝她微微一笑,隨即說該入內工作,便請她先進

  入屋裡,他則動手收拾殘局,然後他依然如故的同她談天說地,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雖然她表面上裝作無所謂,但剛開始是羞怯,接著莫名的火大。

  昨夜的吻雖然只是淺淺碰觸,對狄寧寧來說卻是生平第一個親吻,就算過了一夜,李澈燙熱的雙唇觸感依舊停留在唇上,令她的心房狂烈躍動,就算到現在都還是無法止息。

  只是想起昨日他吻過她後,拍拍屁股說了一聲「我們該工作了」,接下來的時間他埋首翻閱書本,甚至子時一到,要她好好休息,便離開宰相府,在她看來,他是完全把親吻女子當成家常便飯,想著想著,她又會生起悶氣,氣他的無端親近舉動,同時氣自己竟會如此在意他的親吻,讓她變得一點也不像自己。

  這時,狄寧寧聽見不同於高談闊論的竊竊私語,抬眸一看,赫然發現李澈穿著絛紅色領口滾黑邊的衣袍,圍了條黑色寬版牛皮腰帶,黑髮在頭頂綁了一個髻,出現在宴會會場。

  惹得她一整天心煩意亂的男人揚起嘴角,筆直的穿過舞台中央,霸道的不閃過正舞著霓裳舞衣曲的舞女,反而要她們邊跳邊留意,別打到八王爺,只能多轉幾個圈往外側跳去。

  「孫子參見皇祖母。」李澈來到武則天的面前,隔著桌子,拱手行禮。

  「難得你會出現在這裡,怎麼?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武則天雖然揚高眉頭,不解自從邊疆回洛陽後,從未參與任何大小宴會與早朝的李澈竟會主動參加「春花賞月宴」,但明眼人都能瞧得出她是無比的高興。

  「孫子今夜前來,只是想討點酒喝,要點飯吃,順便看一下現場有無美人可供入懷罷了。」李澈站直身子,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哈哈哈,那好,朕的乖孫子,你趕緊入座,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順便再看看有沒有入得了眼的大美人。」武則天對李澈可是特別的寬容。

  李澈的父親原先是九五之尊,卻因為受皇后請托,想將宰相之位任命給皇后的父親,惹得武則天大怒,廢除他的皇位,改為廬陵王,先被流放到房州,接著再流放到均州,關押在魏王泰的舊宅,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

  但是嚴厲的武則天卻對一年半前從邊關回洛陽的李澈特別寬待,任由他揮霍金錢與時間,在洛陽宮裡衣著不整,完全沒有王爺樣子,都未曾置喙一句,反而每每瞧見他就是眉開眼笑,心情大好,這點讓眾臣與深諳武則天性情的人們百思不得其解。

  「若要說大美人,孫子眼前不就有一位衣著華貴,猶如王母娘娘的絕世美人嗎?」李澈勾著嘴,嗓音低啞的說。

  「真是不成體統!」武則天笑得花枝亂顫,然後命人過來替李澈打點一張桌子與吃食,深怕皇孫餓著了。「到宰相身側坐吧!那裡的視野好,可以看清楚每位姑娘的容貌。」

  「孫子謝過皇祖母。」李澈拱手作揖後,才移步至宮人緊急為他備妥,位於狄寧寧身側的座位。

  當他來到她身邊時,她站起身,盈盈行禮後才又坐下,眼睛依然直視前方穿著薄紗,扭腰擺臀的女子,貌似看得十分認真,內心卻如擂鼓狂響,只當昨夜之事是鏡花水月。

  「你看得見嗎?」李澈端起玉杯,轉頭,看向狄寧寧。

  「謝謝王爺關心,今晚宮裡點了上萬盞燈籠,微臣還可以看清楚,只是遠方的人事物就只有模模糊糊的形體罷了。」狄寧寧睨著表現如常的李澈,讓她再次肯定昨夜的吻只是無謂的碰觸,好不容易稍稍平靜的情緒又莫名的不悅,口吻不自覺的冷淡了下來。

  正當李澈要再開口回話時,只見總是圍在薛懷義身邊的張御史端著酒杯來到兩人眼前。

  「王爺,宰相,微臣敬您們一杯。」張御史一臉諂媚,仰首喝光杯中酒水。

  「張御史客氣了。」李澈沒有回敬的打算,抬高下顎,一臉冷然的望著他。

  張御史因為比較靠近狄寧寧,且剛好站在燈籠左側,因此她才得以看清楚他脖子上的詭異痕跡。

  只見張御史粗壯的脖子左側有兩點相距不過兩指寬的紅痕,那紅點如紅豆般大小,令人不禁懷疑,這痕跡是從何而來?

  「張御史,你的脖子受傷了?」同樣看到這傷口的李澈揚起眉頭,問出心中的疑惑。

  「咦?這……」張御史嚇得趕緊用左手撝住脖子,驚慌失措的朝兩人點了點頭,就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李澈直直盯著張御史不尋常的反應,他回到座位後,跟身後的家僕說了什麼,家僕轉身離開,不久又回來,遞了一塊紗布,張御史接過後,馬上把紗布粘在脖子的傷口上,企圖掩人耳目。

  「張御史脖子上的傷口似乎有古怪。」李澈傾身,貼近狄寧寧的耳畔,小聲的說。

  他說話時的熱氣吹拂她的臉頰,好聞的檀香氣味充斥鼻腔,令她的心房又是一陣無法克制的顫動,但她的面容依舊努力保持平靜。

  「古怪?」

  「那傷口不似蚊蟲叮咬,也不像女人咬的,倒是有點像……」李澈若有所思,兩根指頭揉了揉下顎。「像是被蛇咬,但本王瞧那傷口的癒合程度與顏色深淺,造成這傷口的時間應當是兩到三天之前,若被擁有這麼大顆牙的蛇咬到頸子,怎麼想都不認為張御史今夜還能生龍活虎的在這裡喝酒吃肉,就算沒死,也只剩半條命了。」

  這就是他還搞不明白的事情,狄寧寧也頗有同感的點了點頭。

  「而且他似乎很害怕被人發現這兩點紅痕,另外,就本王所知,他十分貪生怕死,但脖子上的紅點完全沒有治療過的痕跡,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若依王爺之見,張御史脖子上的紅點應該有玄機,是吧?」雖然多次聽聞李澈是個貪戀女色、不務正業的王爺,但從這幾日的相處與今晚他的頭頭是道,令她開始懷疑傳聞的真假。

  「本王是如此認為,不過無法斷言張御史脖子上的傷口究竟是何物造成的,或許是本王多心了。」李澈勾了下嘴角,然後舉箸,開始享用桌上的美食。

  狄寧寧無法克制自己不去在意他,隨即發現舞群中擔任女主角的美人一直往李澈身邊靠近,甚至在舞碼銜接中間還來到他身側,巧笑倩兮的替他斟酒、布菜,呼之欲出的豐滿胸脯不時貼上他健壯的臂膀。

  李澈深知自己過去這一年半來費心建立起的惡名聲,若在大庭廣眾下拒絕女舞者的親近,或許又會引來有心人士的注意和猜疑,於是只好任由女舞者在他身上來回打轉,繼續扮演荒唐的八王爺。

  然而狄寧寧不知道他的心思,只當他花名在外,又是王爺的尊貴身份,許多貌美女子喜歡攀上他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為何當她瞧見美得如出水芙蓉的女舞者不斷用胸前的柔軟磨蹭他,薄而稜角分明的唇瓣若有似無的微勾時,心情會惡劣到了極點?

  她索性低下頭,繼續吃菜聽樂曲,想來個眼不見為淨。

  兩盞茶的時間過後,微醺的武則天似乎已經困了,準備回房休憩,臨走前向眾大臣宣佈明日不上早朝的決定,才在婉兒的攙扶下離開會場。

  狄寧寧緊接著站起身,告訴若藍自己也該回府,然後瞄了依然被女舞者纏住的李澈一眼,沒來由的感到煩躁。

  「啟稟王爺,微臣先行離去。」她的口吻不冷不熱,見他對她揮了揮手,要她不必多禮,當下不著痕跡的用貝齒咬了下唇,轉身離開。

  不只御花圜大紅燈籠高高掛,在連接洛陽宮與宮門必經之路也都掛滿了燈籠,因此若藍只有手執一盞燈籠,就能替自家主子照亮腳底下的道路。

  就在主僕兩人穿過御花園後端,走在花木扶疏的御花園中段迴廊上時,眼前突然出現三名身著黑衣的男子,筆直的走向她們。

  「小姐,您看前面是不是有三個男人朝我們這邊走來?」若藍膽子小,雙手顫抖得幾乎要握不住燈籠。

  「來者何人?」狄寧寧冷著一張臉,雖然脫口而出的話語冷淡如斯,卻飽含不容忽視的霸氣。

  洛陽宮正值守衛交班時刻,且文武百官都還在會場喝酒吃飯,歡快的享樂,因此這回狄寧寧與若藍可是處在岌岌可危的狀況中。

  「宰相好凶悍呢!」為首的男子口氣裡充滿了輕佻。

  當他們走近後,狄寧寧才得以藉由掛在屋簷下的燈籠瞧清楚那三人的面容,赫然發現竟是薛懷義與張、林兩位御史,心下大喊不妙,但目光依舊矍爍,牢牢盯著眼前的三名不速之客。

  「是呀!宰相這麼凶悍,以後怎麼嫁得出去?」林御史訕笑著。

  「我看也只有懦弱的男人才能與她相安無事,要不,就得要找一名更加偉岸、更加兇惡的男人才治得了她。」張御史聳聳肩,笑了笑,「依下官看,也只有薛大人能擔此重任。」

  三名男子面容猙獰,仰天大笑。

  「放肆!」狄寧寧皺眉低吼。

  「放肆?等會兒寧寧你就會求我對你放肆。」薛懷義不只話說得下流,就連魔掌也伸向狄寧寧,一把握住她的皓腕,強將她拉往自己的懷裡。

  「放開我家小姐,否則我就要大叫了。」若藍急得都快哭了。

  「小姑娘,別急,等會兒就由我們兩位哥哥好好的陪陪你。」張御史邪笑的說,然後和林御史一起朝若藍走去。

  若藍嚇得臉色蒼白,直直往後退。

  「薛大人,請你放手!若你敢對本官不敬,就不怕本官明日在皇上面前參你一本?」狄寧寧感覺自己的身體莫名的燥熱,小腹底層散發出論異的熱度,雙腿之間還爬上怪異的麻癢感受,令她慌張不已,不過依舊穩住氣息,惡狠狠的瞪著薛懷義。

  「寧寧是不會在皇上面前參你的男人一本的,瞧瞧你,就連橫眉豎目的模樣都如此嬌俏。」薛懷義一邊說話,一邊用指腹滑過她柔嫩的臉頰,呼出來的熱氣全噴拂在她的耳殼上。

  「胡說!」狄寧寧感到噁心至極,咬牙切齒的反駁。

  「是不是胡說,過了今晚的香艷旖旎之夜後,就會知道了。對了,你現在是不是感到渾身發熱,腿心泌出一股又一股的熱液呢?」薛懷義咯咯笑著,與老鼠沒有兩樣。

  「你?放肆!」狄寧寧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露出任何馬腳,縱使她訝異薛懷義怎麼會知道她的狀況,依然要保持宰相的威嚴。

  「寧寧,你是無法抗拒我的,今晚你喝的酒被我下了情毒,若是你無法得到滿足,就會全身發熱,直到高溫燒壞你的腦子,最後燥熱而死。」

  狄寧寧抬高下顎,惡狠狠的瞪著薛懷義,咬緊牙關,怒氣橫生,身體忍不住顫抖。

  該死!一定是張御史來敬酒時,乘機動的手腳……

  「你在做什麼?」一道低啞的嗓音由黑暗處傳來,接著高大的身形從樹叢間快步走來,一躍而過迴廊欄杆,出現在狄IX學的面前。

  「八……八王爺!」張、林兩位御史一見到李澈,慌張的放開若藍,趕緊跪了下來。

  「放開宰相。」李澈雙手緊握成拳,憤怒得幾乎要讓指尖陷入肉裡。薛懷義悻悻然放開狄寧寧,一臉無所謂的拱手,「下官參見八王爺。」

  「今晚的事情,本王暫時不會告發,若是將來你再對宰相做同樣的事情,本王絕對不會放過你。」李澈蹙著眉頭,凶狠的瞪著薛懷義。

  這時,李澈不禁感到後悔,若他將心思用在追求至高無上的權力,今晚也不會讓薛懷義對他如此無禮。

  若他在洛陽宮更有權力與地位,就能將狄寧寧納入自己的羽翼下,讓任何人都無法動她一分一毫。

  薛懷義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李澈雖然受皇帝喜愛,但他無法肯定自己加上狄寧寧,與薛懷義站在同一座鐵枰上時,在皇帝的心底孰輕孰重。

  他也怕若薛懷義將此事鬧大,有損狄寧寧的清譽。

  因此,現下他只能威嚇狼狽為奸的三人速速離去,救主僕兩人於水火之中。

  「謝王爺不追究之恩。」薛懷義也猜測到李澈的憂慮,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的揮袖離去。

  在三人離去後,站在一旁搖搖晃晃的狄寧寧總算是閉上眼,向前倒,安心的昏厥過去。

  李澈眼明手快,接住嬌弱身形,免除她摔跌至地板的危機。

  因為屈辱與不甘心,淚水緩緩的由狄寧寧閉上的眼角流下。

  熱……真的好熱……

  狄寧寧困難的睜開沉重的眼皮,朦朦朧朧間,只望見屋內點了好幾十盞燭火,身下肌膚能碰觸到的地方全是質料上好的鋪棉被褥。

  她的腦袋混混沌沌,雙手不自覺的往發脹的雙乳揉去,感覺乳尖在手掌與衣服布料摩擦時散出一股帶著疼痛的快意,舒服的仰起頭,輕聲嬌吟。

  當李澈端了一盆涼水走入屋內時,就看見狄寧寧衣衫不整,領口大開,露出裡頭的粉色肚兜,裹在肚兜裡的繃翹乳尖頂著布料,讓他輕而易舉的發現裡頭的玄機。

  他將手上的金盆放在床邊的矮凳上,打濕白色帕子,貼在她的額頭上,左

  手抓住她揉著自己軟乳的手腕,將它固定後,右手兩指併攏,靜心的替她把

  脈。

  過快的脈動令李澈蹙起眉頭,望著原先雪白肌膚染成粉色的狄寧寧,內心的不安與憤怒逐漸加劇。

  「好冰涼的手。」狄寧寧根本無法思考,也顧不得什麼矜持,抓起李澈替

  她把脈的手,就往自己臉上貼去。

  狄寧寧過熱的體溫滲入李澈的手掌,不可否認的,當他瞧見她裸露在肚兜外頭的鎖骨時,下腹底層彷彿有一簇火緩緩灼燒。

  然而粗糙的掌心碰觸她柔軟的臉頰,他只能感覺到自己雙腿之間絕對不該有反應的慾望逐漸上揚,縱使他總是用言語挑逗她,甚至昨夜還情不自禁的吻了她,不過在他心底,她值得他更加珍惜以待,而非因為春藥就趁人之危。

  昨夜因為受不了內心激盪而吻了她,卻見她咬著唇,默不吭聲,他想,他的率性可能惹怒她,因此才閉上嘴,繼續做事,打算慢慢攻佔她的心房,要她心甘情願屬於他。

  今夜不得已接受舞孃的熱情挑逗,她越發冷凝的態度雖然讓他大喊不妙,卻也欣喜若狂於她對他並非全然沒感覺,當他好不容易擺脫對方,趕著要對她解釋自己的身不由己時,卻看到薛懷義那鼠輩的身影。

  李澈沒有時間懊惱自己沒保護好心上人,因為這時狄寧寧再抓起他的另一隻手,往自己的頸項與鎖骨貼去,舒服的咬著下唇,仰首嬌吟。

  低哼一聲,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慾望排山倒海一般狂襲腦門,令理智在惡水裡載沉載浮,下一刻被淹沒都不無可能。

  雙手已經無法滿足狄寧寧體內如火灼燒的燥熱,她索性將臉頰貼上他的側臉,柔軟的身軀則是緊緊粘著健壯的身形,隔著布料,像隻貓不斷的磨蹭心愛的主人,在他身上鑽來竄去,惹得他低吼連連。

  「寧寧,你先躺好。」李澈雙手握住她窄小的肩膀,想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但是狄寧寧柔若無骨,臉頰不停歇的往李澈臉上貼近,雙腿不住的交叉著、摩擦著,企圖消除腿心的詭異空虛感受。

  李澈感覺憤怒,卻又心猿意馬。

  他憤怒薛懷義竟然對她下了如此重的情毒,讓她在喝下酒液的半個時辰內失去自我意識,只能倚靠本能慾望行事,但他更責怪自己沒能保護她安全回府邸,甚至該說他應該阻止她享用宴會上所有的吃食與飲用酒水,替她摒除所有會遭受危難的危險因數。

  不過當他低頭瞧見她紅著一張俏臉時,總是精銳的雙眸立刻罩上一層迷離,依稀可見誘人的乳溝,這要他如何繼續充當柳下惠?

  「王爺……澈……我好難受……幫幫我……」狄寧寧甜膩的嗓音帶著撒嬌意味。

  「這……」李澈為難的緊皺眉頭,全身酥麻。他當然知道能解情毒的方法

  只有讓她享受男女之歡,藉由汗水和由她身下流泌而出的蜜水將情毒排出體外,方能恢復正常。

  只是,他能嗎?

  在胭脂粉堆打滾滾出名號的李澈深諳男女情事,知道如何做才會讓女子得到無比歡愉,但是他滿身的經驗卻無法用在狄寧寧身上。

  因為狄寧寧是他窮盡一生想要保護的女子,這樣的她在陷入危難時,他絕對不能趁人之危,這點令他著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澈俯瞰狄寧寧,她咬著唇,似乎因為承受不住體內的火熱而難受得淚眼汪汪,狂烈的慾望就像一頭豹子,毫不留情的啃噬他的理智。

  他低下頭,張嘴吻住夢寐以求的雙唇,大舌探入其中,瘋狂的與她的芳舌交纏著、互舔著,兩人彷彿離水的魚,在發現水源後,死命的吸吮才得以苟活。

  「唔……」狄寧寧淺淺嬌吟,雙手搭上他的肩頭,像是害怕他離去,將他團團圈住。

  李澈的大掌失去控制能力,粗糙的掌心劃過雪白頸項,來到肚兜之上,感受她宛如上好蠶絲的肌膚正剌激他早已火熱的慾望,讓腫脹的龍欲在褲襠裡咆哮。

  薄唇離開她的嫩唇後,跟隨慾望的腳步吻過她修長的頸子,來到鎖骨上方,他得要努力隱忍,才能克制自己不在她白晰的肌膚上留下他的到訪足跡,以免明日出現在眾人面前引人遐想。

  正當李澈伸手想解開狄寧寧的肚兜繩結時,聽見她甜如蜜的嗓音輕輕的喊著他的名字。

  「……王爺……澈」

  她的聲音就像催情藥物,聽得他心癢難耐,但是下一刻他猛然從慾火編織的羅網中清醒過來,理智瞬間回籠。

  李澈放開肚兜繩結,知道現下她受藥物控制,不得已陷入渴望與人共用魚水之歡,今夜若他不出現,那人就會是薛懷義,甚至是其他覬覦她美貌與怨恨她的男人。

  目前他想到唯一能保護她的方式,只有讓她單方面享受歡愉的極致,保全她的清白之身,以免今晚過後他將接受她的責難目光。

  這時,李澈的大掌探入狄寧寧曲起的雙腿之中,不敢在勻稱的嫩腿上逗留,直搗核心,褪去她身下早已濕透的褻褲,放在床邊,接著用右手掌罩住她的柔軟花瓣,手腕施力,來回的磨蹭著、揉壓著她的秘密。

  「嗯……好舒服……」狄寧寧仰起頭,嬌喊著。

  她可以感受到花心深處不斷傳來駭人的麻癢浪潮,由她的雙腿之間為出發點,往四肢百骸竄去,惹得她更是肆無忌憚的吟哦。

  汩汩泌出的花液瞬間染濕李澈的掌心,帶著熱度與粘膩的蜜液從指縫間不斷往下滴,染上她的長裙內襯,甚至透過布料直接沾上軟榻,充滿檀香氣味的房間頓時增加了一股甜蜜的動情氣息,李澈聞了心猿意馬,卻又不得不克制自己隱忍內心的翻騰慾火,以滿足她為首要之務。

  他知道必須趕緊消除在她血液裡流竄的情毒,而且他無法再確定自己能否抵抗一波強過一波的慾望浪潮朝他瘋狂的席捲而來,因此眼下不再多做猶豫,

  早一刻讓她舒坦,就是早一刻令自己解脫。

  此時,李澈將長指貫入狄寧寧的花穴之中,感覺內壁如孩童的嘴不斷吮著自己的手指,令他開始假想若探入其中的是他的龍欲會是如何銷魂。

  「嗯……舒服……」她雙眼迷濛,粉唇輕張的喘吟著,在不斷蠕動之際,身上的肚兜鬆了開來,隱隱露出凝脂般的嫩乳。

  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液,趕緊別開眼,不敢多瞧。

  埋入花穴的長指加快抽撤速度,接著他再追加一根指頭,勾撩著、剌穿著她的嫩穴,但他的指尖停留在阻隔他前進的薄膜前。

  縱使李澈多想讓狄寧寧專屬於他,但現在不是時候,他要的是她清醒的時候真真切切看著他,主動將自己交給他。

  「澈……啊……」狄寧寧陷入瘋狂的慾望深淵,根本不知道李澈內心與身體的煎熬,她弓起腰桿,讓自己更加貼近他,止不住的吟哦有愈發拔高之勢。

  勻稱雪白的雙腿曲起,她無法控制的併攏雙膝,接著又打開,來來回回之下,讓長至腳踝的紫色襦裙往下滑動,全堆積在大腿根部,誘人的甜蜜花瓣在李澈眼前綻放絢爛姿態。

  他動了動嘴角,強迫自己不偷覷她的甜美秘密,為了加快她得到滿足的速度,他空閒的單手探出一指,輾壓著藏在嫩厚花瓣之中的敏感小核,感覺嬌弱身軀微微顫抖,像淋了雨的小貓,令他心生憐愛。

  「啊……」狄寧寧纖細的腰桿有如拉滿的弓弦,腹部底層不斷灼燒燙人熱度,讓她以為下一刻被慾望熱火焚燒殆盡都不足為奇。

  李澈加快手指的抽撤速度,按壓著花核的長指不斷撥弄充血挺立的嫩肉,下一刻,他的手指感受到強力的收縮,有如推擠他的長指,又如緊緊強者他的指頭,接著一道夾雜著香甜氣息的熱浪由她的花穴賓士而出,點點水花落在她身下的被褥上。

  狄寧寧的下腹不斷的收縮再收縮,彷彿不將體內所有氣體壓縮至體外不甘休,然後全身像著了魔一般狂烈顫抖,最後眼前一暗,昏厥了過去。

  這時,李澈退出自己的長指,眼睛不敢直視,用濕帕子擦拭嬌軀上的粘膩,並打理好她的服裝後,才快步走至連接房間、長年冒出溫泉的浴池,企圖用泡澡的方式消退身下高高聳立的慾望。

  當李澈再次回到床畔時,只見狄寧寧臉上的臊紅早已退去,眼眸緊緊閉上,正沉沉睡著。

  粗糙的大掌無法控制的撫摸她的臉頰,精銳的鷹眸此刻帶著無比柔情凝視她憨甜的睡顏,薄唇淺淺勾著看似寵溺又如苦澀的弧度。

  「明日醒來,你會是怪我的多,還是謝我的多?」

  低沉的嗓音迴盪在靜謐的偌大房間裡,他的拇指劃過她的嫩唇,貪婪的在上頭流連,捨不得離去。

  「其實你怪我,我心底會難受,但是你謝我,我心底也好受不到哪去,該怎麼辦才好?寧寧,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狄寧寧沒有回話,只有嚶嚀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去。

  這夜,狄寧寧一夜好夢,李澈卻是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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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2: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鳥兒於樹梢鳴唱,喚醒沉睡的狄寧寧,她困難的□開雙眼,環顧四周,一時半刻還迷迷糊糊的以為這裡是她的閨房。

  然而當她定睛一看,驚見身下軟榻比自個兒的大了三倍,掌心碰觸的被褥也是上好的江南織造製成,價格之高,是她用不起的上等貨色。

  接著她再仔細查看,愕然發現昨夜迷迷糊糊睡了一晚的地方並非她的房間,雖然她並不清楚這裡究竟是哪裡,但可以見著如今身處的軟榻放在房間中央、必須踩兩階才能上來的高台上,右側是一張圓桌與同款凳子,十步路的距離兩側各擺了五張太師椅,而左邊最外側是連接戶外架高在湖邊的涼台,屋內還擺了一張書桌,書桌後方與側邊沿著牆壁直達頂端,擺了約莫上萬本書冊,可見房間的主人對書本有莫名的著迷。

  狄寧寧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想到書櫃前瞧瞧上頭放了些什麼書籍,卻在站起身後發現自己的腰桿傳來隱隱酸疼,大腿內側彷彿走了一天一夜的路途一般疼痛。

  怎麼會這樣?狄寧寧坐在床沿,雛著眉頭,仔細思索。

  剎那間,昨夜從參加皇帝舉辦的「春花賞月宴」開始,記憶逐漸回籠,然後她想起薛懷義訕笑的說酒裡下有情毒,她的腦袋混混沌沌之際,是李澈及時出現救了她與若藍……

  接下來的記憶變得模糊,恍惚間,她的腦海浮現李澈柔情萬千的深黑瞳眸,兩隻粗糙的掌心劃過她的臉頰,以及雙腿,當時的舒服感受,肌膚到現在彷彿還存留著。

  狄寧寧忍不住鬆了一口氣,說來可悲,若要被人玷污,全世界那麼多男人,她只願那人是李澈。

  忍著酸痛站起身,她赤腳踏在檀木地板上,來到書櫃前,仰首大略看了上頭的書冊,赫然發現眼前上萬本書籍裡竟有七成與醫學有關。

  呀的一聲,房門被打開。

  狄寧寧轉頭,只見身穿絛紅色便袍,胸膛裸露了大半的李澈背對著光,雙手負在身後,走入屋內。

  「醒了?」他及腰的長髮依舊隨興的披散在身後,僅僅在耳朵兩側抓了兩束綁在後腦勺,看起來桀驁不馴。

  「王爺。」狄寧寧強壓下內心翻騰的緊張,恭敬的行禮,起身後才又開口,「敢問王爺,這間房間是您的嗎?」

  「是本王的沒錯。」李澈扯了下嘴角。

  他看見的是穿著雪白單衣,肩膀披掛一件鵝黃色朝服的狄寧寧,總是綁著髮髻的烏黑長髮披散開來,錦緞一般的長髮柔順的延伸至腰際,精緻的五官還帶點淡淡的疲倦,美得宛如獨科花般的仙子。

  回憶起她星眸半瞇,張嘴閉唇都是甜上心坎的嬌吟,惹得他雙腿之間的慾望很不識時務的微微發熱。

  「王爺,關於昨夜您從薛大人和張、林兩位御史手中救了微臣和若藍一事,微臣銘感五內。」狄寧寧面容淡然,彷彿昨夜的險象環生對她來說與輕跌一跤無異,但天知道她內心有多激盪、羞澀,得靠極大的意志力才能忍下。

  「宰相毋需客氣。」李澈舉起手,示意她不用言謝,「關於若藍,本王昨晚已經請人安全護送她回宰相府,並要她今早將宰相時常穿著的衣物拿來,方便換裝。」

  「謝謝王爺的心細如髮。」狄寧寧嘴角輕扯,接著口吻與面容彷彿談論天氣般平靜,沒有一絲扭捏。「昨夜微臣身中情毒,王爺為微臣解毒一事,微臣在這裡再謝過王爺,並請王爺不需要擔心微臣要王爺為此負起責任。」

  李澈揚高一邊眉頭,沉默不語。

  「微臣深知昨晚王爺是救微臣於水深火熱之中,此大恩大德,微臣一定不會恩將仇報,要王爺為微臣負起責任,此事微臣會三緘其口,絕不透露給任何人知曉。」狄寧寧昂首,迎視李澈的幽然目光,縱使心房在他的注視下激狂跳動,心坎滲出一絲莫名的苦澀與不堪,但她依舊傲然獨立,用盡全身力氣扞衛自己的尊嚴。

  雖然知道自己對他有了好感,但她不想讓他以為自己會以此為理由,強迫他對她負責,一來不是心甘情願的相守,她寧願忍著心痛也不要;二來她不能恩將仇報……

  過了一會兒,李澈才開口,「本王瞭解了,請宰相放心,本王是不會全然照著宰相想的方法去做。」

  與狄寧寧多次接觸,他逐漸知曉她的細膩心思,知道她不要他為她負責,原因十分簡單,因為她將昨夜的親近解讀為「救她」這個目的,其中他並無夾雜男女之情,因此她不想恩將仇報,把自己的未來雙手奉獻給救她一命的他,她認為這只會讓他感到無奈與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她的反應讓李澈心下一喜,他猜想,她心底有他的存在。

  「咦?您這是什麼意思?」狄寧寧一臉不解。

  「本王會照著宰相的意思,不強迫宰相一定要讓本王為昨晚的事情負責,

  但是會努力說服宰相讓本王負責……」李澈高大的身軀微彎,薄唇貼近她的耳朵,輕聲開口,「因為寧寧,我急切得想要你成為我的。」

  狄寧寧詫異的轉頭,小嘴張得老開,卻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

  笑睨著她如驚慌的小兔子,他伸手輕撫著她的臉頰,彷彿對著情人說話,「你一定餓了吧!我讓人備了飯菜,一邊用餐一邊等若藍將你的衣服拿來。」他走到屋外,喚人把準備好的早膳端進屋內,她則是傻楞楞的站在原地,小手忍不住撫著方才被他摸過的臉頰,內心混沌,還理不出頭緒,一直到他走入屋內,坐在圓凳上,招呼她過來一同用膳,她才呆呆的跨出步伐。

  來到他身邊,她與他隔著一張圓凳坐下,看著圓桌中央擺了瓷盅,裡頭裝盛白、紫、黃三色米,還有約莫十盤的各色菜餚,不禁瞠目結舌。

  李澈很不滿意狄寧寧與自己離得這麼遠,撤去臀下的圓凳,往她身側靠攏,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說來慚愧,已故狄宰相與宰相你們父女倆對於吃食似乎能簡單就簡單,

  但在皇宮內苑裡,一餐飯吃下來最少也有十幾道,甚至二、三十道菜餚,著實浪費。」他想起幾日前在狄寧寧家中享用的簡單早膳,如今場景變成她在他的房裡用餐,桌上菜色琳琅滿目,令他心虛不已。

  「這是宮中規矩,王爺何需慚愧?」狄寧寧眨了眨眼,終於收斂心神,不解的問,「只是王爺有必要與微臣靠這麼近吃飯嗎?」

  她不知道他對她的親近是真心或是假意,甚至懷疑方纔他說想要她屬於他,以及前日的親吻,都只是他的另一項遊戲,為了保護自己的尊嚴,她佯裝一臉淡然,企圖將他的靠近視若無睹。

  李澈回以淺笑,舉起玉箸,夾了一塊雞肉放在狄寧寧的碗裡,「因為飯菜都在你眼前,我手短,夾不到,所以靠近點。好啦!咱們用膳吧!要不菜都涼了。」

  狄寧寧睞了李澈一眼,若長手長腳的他都說自己手短了,那還有誰敢稱手長呢?只是他的靠近雖然令她臉熱心跳,但聞著他身上的檀香氣息,竟也令她感到一陣心安。

  「謝王爺。」她決定不再多說什麼,拿起筷子,將他放在她碗裡的雞肉吃進肚子裡。

  一頓飯下來,全都是李澈一邊夾菜到她的碗裡,一邊問合不合胃口,而狄寧寧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只能任由他為所欲為,直到吃飽飯後才談正事。

  「請問王爺,您對醫學是否十分有興趣?」

  「你怎麼會這般認為?」李澈不記得曾對誰說過他的興趣,揚高眉頭,反問狄寧寧。

  「因為微臣發現王爺房裡的書冊以醫學為大宗。」

  「原來如此。」他笑著聳了聳肩膀,「只是興趣而已,反正我無所事事,偶爾研究一下醫書罷了。」

  「要決定研究醫學也是興趣使然吧!」狄寧寧直勾勾的望著李澈。是她的錯覺嗎?她怎麼會在他的眼底發現一絲遺憾與落寞?

  「也許吧!」李澈回以一笑。

  突然,她微微偏著頭,「這就說得通了。」

  「咦?」對於她沒來由的話語,李澈不解的蹙起眉頭。

  「昨晚王爺瞧見張御史脖子上的兩點紅痕後,馬上猜測那並非是蛇咬造成的,那時微臣對王爺的頭頭是道感到佩服與訝異,今日得以見到王爺房裡的大量醫學藏書,這才發現昨晚的事情是其來有自。」狄寧寧昨夜一直不解的事情,總算在今日早晨得以解惑。

  「過獎了,昨晚的發言不過是淺見。」他謙虛的回應。

  「王爺,您現在對張御史脖子上的兩點紅痕可有頭緒?」

  「若不把張御史的脈搏,我無法妄下論斷。」李澈話說得保留。

  「王爺說得是,是微臣思慮不周。」

  當兩人話說到一個段落後,敲門聲響起,接著長年服侍李澈的宮人走入屋裡,恭敬的報告,「啟稟王爺、宰相,宰相府裡的若藍姑娘在外頭求見。」

  「讓她進來。」李澈先是對著宮人說話,然後站起身,低下頭,睨著狄寧寧,微微一笑,「一定是若藍帶衣服來了,你們主僕倆在這裡換衣裳,我先出去。

  「謝王爺。」狄寧寧也站起身,目送李澈離開。

  她無法克制的盯著他高大壯碩的背影,思緒亂紛紛。

  她知道自己必須要將全副心神放在國家大事上頭,就如她的父親一般專注,所以並沒有多餘的空閒與心力探究李澈對她的心思究竟如何。

  但是當李澈斬釘截鐵的說要為了昨晚的事情負責時,她也發現今日的李澈對她多了一份寵溺,心底某個她以為隱藏得很好的深處翻騰起巨浪。

  一開始,她只當他是聊得來的八王爺,但是幾日的單獨相處下來,她竟期待著夜晚的到來,兩人像同夥、如家人,為了一個目標努力,這份情感在他吻上她的那一刻起,她發現自己看他的眼神變得不一樣了。

  雖然昨日之前她還抗拒想著他的吻而心慌意亂的自己,但昨晚他在她遇上危難的時候出現,她的放心代表什麼,她心知肚明。

  她是在兩人的相處中,默默的將一顆心交給李澈。

  也許是首次見著他的那天起,在空橋上他開口四兩撥千斤,解救她被薛懷義等三人團團圍住的困境。

  又或許是那夜狂風暴雨,他風雨無阻的依約前來,幫助她在父親的書房裡尋找她亟欲找尋的記事本。

  抑或是昨夜裡,她以為自己陷入人生最大窘境的時候,他如救世主一般出現在她面前,將她一把拉離水深火熱。

  狄寧寧永遠無法忘懷,當她望著他剛毅的眼眸時,心底猛然鬆懈,眼眶泛熱,以及倒入他寬厚的胸懷之際,聽見他穩重的心跳聲,從父親過世後,不曾再有過的安心感受充滿心胸,眼睛閉上,昏厥了過去。

  是,她不否認心底有了李澈。

  她……怕是喜歡上他了。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兒女情長只會阻礙她替父親完成未完成夢想的道路,不過她內心卻又不想拒絕李澈的心意,因為不忍看到當她一再拒絕他時,那俊逸的面容所顯露的煩心。

  甚至又該說她私心的感到害怕,若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他是不是有一天會離開她身邊,與其他女子雙宿雙飛?到時候,她的一顆心將會是如何的痛楚?

  「小姐,您的臉色怎麼如此難看?」抱著包袱走進來的若藍瞧見自家主子的神色,嚇得趕緊放下手中的東西,雙手捧著主子的臉,慌張的詢問。

  「沒什麼,只是為了一些事而感到心煩。」狄寧寧衝著她笑了笑。

  「那個……小姐,您心煩的事,該不會是昨晚與八王爺之間……」若藍雖然對於自家主子外宿一事三緘其口,只跟府邸裡的眾人說了因為有突發狀況,所以小姐得留在宮裡,但她夜裡輾轉難眠,盼望著天亮後入宮找小姐。

  若藍雖然年紀小,但眼睛是雪亮的,她看出八王爺對小姐百般呵護,總是冷著一張臉的小姐在面對八王爺時也會不自覺的表現出另外一面,因此她知道小姐恐怕是喜歡上八王爺卻不自知。

  而自家主子不只是太過遲鈍,甚至到了該婚配的年紀,對婚姻卻不上心,因此她想,如果她將中了情毒的小姐留給八王爺照顧,兩人有了什麼,就能順理成章的成為一對,所以她昨晚才會放心的離開小姐身邊,只是這些心思她只能暗暗的想,絕對不能讓小姐發現。

  狄寧寧一聽若藍提起李澈,耳根子一紅,趕緊出聲,「幫我更衣吧!我還有好多事情等著做。」

  「是。」若藍發現自家主子的耳朵悄悄變了色,心裡大概有底了,因此曖昧的笑了笑,協助自家主子穿妥淺藍色便袍,替她梳了一貫的簡單髮髻,兩人才一起走出房間。

  「王爺,微臣先告辭了。」狄寧寧壓下內心的煩亂與羞澀,一臉淡然,恭敬的對站在房門口、仰首欣賞屋外綠葉的李澈說話。

  「嗯。」李澈微微扯動薄唇,用目光送走主僕兩人,並暗暗發誓,今生今世,他李澈要定了狄寧寧,若是她往後退一步,他就會主動前進一步,而她退後一百步,他絕對會亦步亦趨的緊緊跟著她,直到生命消逝的那一刻也不放手。

  他想要的並不是強逼她愛上他,他願意窮盡一生的等待,像個影子一般守護在她身側,直到她願意主動打開心房,接近他、靠近他,他才能放心的擁有她。

  狄寧寧因為李澈而心情煩悶,強打起精神來到議事廳處理成堆的工作,接踵而來的卻是一群摩拳擦掌,準備反她的大臣。

  「狄宰相,老臣們有事想同你商量。」王察史一見到狄寧寧出現在議事廳門口,捲起袖子就想堵人。

  「敢問諸位有何貴幹?」狄寧寧用眼神梭巡眼前包圍議事廳大門的眾人。

  「我們是要同宰相商量關於前日早朝上你提出的方案。」王察史倚老賣老,在場他的年紀與年資最深,所以眾人推舉他為發言人,要他開門見山,同可稱得上曾孫年紀的狄寧寧說話。

  「您是指下個月開始月俸強迫減少一成,將這些錢組成一筆資金後,用來發展與幫助貧困百姓的方案嗎?」狄寧寧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

  她話裡說到了在朝為官之人都必須抱持的癇療在抱理念,一時之間讓眾人還真不知要如何開口抗拒削減自己的俸給,組成一筆資金用來幫助生活困難的百姓。

  「老臣只是認為,我們這些大臣必須養家活口,若硬要削減俸給,生活可能會過不下去。」薑還是老的辣,王察史的口吻馬上變得可憐兮兮,把自己與同僚的生活講得苦不堪言。

  「是這樣嗎?」狄寧寧揚高一邊眉頭,望了眼王察史掛在腰際上的美玉,

  才又接著開口,「晚輩怎麼瞧察史大人掛著的玉珮是和闐玉,中間還有一簇紅點,利用這塊玉珮雕刻成葫蘆花樣,紅點剛剛好就在葫蘆瓶口之處,想必這塊玉的進價與雕工令人咋舌吧!」

  「這……這是老臣的兒子送老臣的生辰禮物,跟老臣的俸給多寡一點關係也沒有。」王察史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講起話來支支吾吾。

  「依晚輩的瞭解,察史大人擁有一雙兒女,兒子在洛陽做生意,過得挺舒適,女兒則是嫁至江南商賈之家,生活闊綽,而大人與妻子一同在官捨裡生活,這樣的大人俸給少了一成,應當還稱不上生活過不下去才是。」即使面對長者,狄寧寧依舊面不改色,絲毫不見十八歲女孩該有的稚嫩。

  「我……」王察史一時語塞,腦袋轉了許久,都還沒能回嘴。

  「寧寧年紀尚輕,還不是很懂做人處世的道理,只是寧寧打小便聽家父對門生耳提面命,說是為官者應當秉持為人父母的心態,發揮人饑己饑、人溺己溺的精神來做事,又說在朝為官並非追求權力與金錢,而是抱持為皇帝賣命、為人民服務,實踐孟子所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崇高理想。寧寧聽聞在皇天國土之中還有許多百姓遭受飢寒交迫,孩童沒錢讀書寫字的窘境,因此想諸位大臣若能拋磚引玉,率先捐獻微薄金錢,做為人民表率,想必一定能吸引大批仁心的慈善人士慷慨解囊,幫助窮困人民。」狄寧寧一邊說話一邊用炯炯有神的眼眸掃視擋在前方,不讓她進入議事廳的眾人。

  「請問,寧寧這番建議何錯之有?」

  此刻,大臣們鴉雀無聲。

  「若諸位先輩沒有任何意見要說,那請讓讓,寧寧才能入內辦事。」狄寧寧毫無退縮的往前跨了一步。

  擋在她面前的王察史不自覺的側身,接著一位、兩位、三位……凡是檔住她的道路的人全都自動退開,讓出一條路,讓她可以進入議事廳繼續工作。

  狄寧寧仍舊是冷著一張臉,神情嚴肅的坐在自個兒的座位上,開始翻閱成堆奏折。

  她不怪諸位大臣強力扞衛自己的利益,因為人心不足蛇吞象,要官場上每個人都同父親一般公正不阿、宅心仁厚,猶如要一條狗只用兩隻腳走路般困難重重,然而這點也是李澈前夜兩人並肩而坐時點醒她的地方。

  狄寧寧不去多想方才被擋在議事廳門口的事情,縱使身旁的若藍還是一副氣呼呼的模樣,她則是平心靜氣的舉起筆,沾了沾墨,開始振筆疾書,評點攤在桌上的公文。

  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狄寧寧洗了澡,簡單用過晚膳後,進入父親的書房,繼續找記事本。

  若藍先替自家主子點亮書房內的所有燭火,然後回房休息,擺滿書籍的窄小空間只剩下狄寧寧翻動書頁的聲音,以及屋外夜風吹拂樹葉所發出的沙沙聲響。她坐在地板上,曲起腿,翻閱放在膝蓋上的書本,卻無法控制的憶起昨夜在八王爺的床鋪上那無限旖旎的場景。

  粗糙的掌心劃過她的臉頰和頸項時,帶點微微疼痛的舒暢感受,依然潛藏在肌膚底層,未曾忘卻。

  朦朧中,她的腦海裡映出李澈那雙慵懶卻流露出銳利光芒的眼眸,昨晚在瞧她的時候是如此溫柔且柔情萬千,這要她想忘也忘不掉。

  思及此,狄寧寧突然想起已經接連好幾夜來父親生前的書房幫忙她的李澈,在昨晚的事件過後,他還會再來嗎?

  我希望他來嗎?她這般問著自己。

  是不希望他今夜到訪吧!若是今晚她得花費心力佯裝毫無芥蒂的與李澈共處在同一個空間裡,她還有心思找記事本嗎?

  是希望他今晚出現吧!若是這夜李澈無故缺席,會讓她聯想到今日早晨他信誓旦旦的說不勉強她接受他的負責,但他渴望對她負責,其實只是玩笑話,所以決定從此以後再也不同她單獨相處,她的感受又會是如何?

  腦袋裡混混沌沌,根本沒有任何思緒可言,總是有條不紊、做事不夾雜任何私人感情的狄寧寧,第一次面臨這樣的狀況。

  就在她咬著唇,強迫自己專心注意眼前的書本時,聽見書房的門被人推開的聲音,接著,不需要回頭,她就能聞到由他身上散發出的檀香氣息,呼吸猛然一窒,忘了應該轉頭跟他說話。

  「想什麼?想得如此出神。」眼看總是謹守禮節的狄寧寧沒有站起身迎接他,李澈不禁挑起一邊眉頭,睨著坐在地上若有所思的她。

  「沒什麼。」狄寧寧努力壓抑五味雜陳的想法,擠出笑容,站起身,望向李澈,「微臣只是有點累了。」

  「你是該累了。」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底下有一抹黑影,他心疼不已,突然伸出手指,劃過那抹黑影,然後嗓音溫柔,彷彿對著住在心坎上的女子寵溺的說話,「待找到你父親的記事本後,我就會同皇祖母提起我們的婚事,並請她恩准我們出宮一趟,看你想去哪裡玩都成,你說好嗎?」

  狄寧寧斂眸,自以為巧妙的避開他的目光,卻任由肌膚享受他的碰觸,咬著唇,好半晌才輕聲開口,「王爺,現下最要緊的事應當是抓緊時間找記事本,而非兒女情長。」

  她的閃躲做得太明顯又太生澀,令李澈忍不住勾起嘴角,接著縮回長指。

  「我從前天晚上找過的地方繼續找下去。」他走到書櫃前,動手翻閱書本。

  瞧他已經開始做事後,她也加緊腳步跟了上去,只是才剛動手,便不時偷顧他偉岸的身形,搞得她心神不寧,根本無法專心。

  約莫半盞茶的時間,李澈低沉中帶著一絲疑惑的聲音打破靜謐,「你過來看這是什麼。」

  狄寧寧迅速來到他身邊,只見由書櫃最頂端數來第三層的中段,一本約有五指併攏寬的藍色書冊怎麼拿都拿不下來。

  李澈將書本往右一扳,最右邊的書櫃竟開始往右移動,一間連接約有十階階梯,暗無天日的地下密室出現在兩人眼前。

  「這是什麼?」狄寧寧美眸圓瞠。

  「你留在這裡,我進去裡頭看看。」李澈並不曉得裡頭有無任何機關,於是舉著一蓋燭火,要她站在原地不動,自己則率先進入密室觀察。

  他步下階梯,只見約有兩名成人平舉雙手寬的密室裡,中央擺了一張桌子和一張太師椅,四方牆壁則釘了由地板直至天花板的木頭書架,架上擺滿一本又一本的書籍,但這些書籍與外頭的書本不同,每本書的書背上只寫了一串數字,看起來不像是書鋪裡販售的書本,反而像記事本!

  李澈心頭一怵,將燭火擺在密室中央的木桌上,三步並作兩步的踏上階梯,來到正在外頭探首的狄寧寧身側。

  「我想,我們快找到了。」他揚起一抹淺笑,得意的宣佈。

  狄寧寧蠕動嫩唇,卻興奮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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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2: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聽說了嗎?八王爺這回又出洛陽了。」

  「當然聽說了,好像從前天夜裡就出洛陽,到現在還沒回來。」

  「我看八王爺八成找樂子去了。」

  大殿內,眾人竊竊私語,像麻雀般吱吱喳喳的好不熱鬧,狄寧寧這才知道「聒噪」這兩個字並不是只限於形容女子,就拿現在的狀況來說,男人也可以扛起這塊招牌。

  然而她知曉大臣們口中議論紛紛的主角,無疑是前天夜裡就沒有回洛陽宮的李澈。

  前天晚上,李澈派隨身僕人通知皇祖母和王爺府裡的上上下下,說他有事離開洛陽,到外地一趟,也許兩、三天後,更或許十來天都不會回洛陽宮,好讓皇祖母放心,也給前來找他的人們一個交代。

  李澈一年中有三、四個月不在洛陽宮已經是慣例,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奴僕,都不甚在意,只是每每聽見他又離開洛陽,不曉得隻身跑到哪裡去時,鎮日被公事追得團團轉的大臣與奴僕總會忍不住在私底下抱怨,人生來就是不平等啊

  狄寧寧雖然不知道李澈過去離開洛陽後都到哪裡,但這回她十分肯定他還在洛陽,而且是在宰相府裡前天晚上發現的密室中。

  兩天前的晚間,李澈發現狄仁傑的書房裡竟然有一間密室,當他貼心的替她再多舉五盞燭火,將密室照得猶如白晝後,才要她小心的踏過階梯,來到密室之中。

  在堆滿手寫書冊的書架上,狄寧寧隨手拿了幾本翻閱,卻驚見裡頭全都是父親龍飛鳳舞的筆跡,在那上頭依照年分,寫了有關於朝堂上不為人知卻又重大的秘密,以及哪一年在民間哪一處發生重要的事情,還有他的心得評論。

  狄寧寧當時的訝異,截至現今依舊難以忘懷,因為密室裡存放的不僅僅是有利於朝政的珍貴資料,那史料之廳大,全都是由狄仁傑一筆一畫親自撰寫。

  手裡捧著父親生前留下來的珍寶,眼睛看著父親蒼勁有力的字跡,恍然間,她有了父親回到身側,未曾離去的錯覺。

  那時的她,懷念、心痛、不捨、委屈與難受,就像在廚房裡翻倒了所有的調味料,五味雜陳的夾雜在她的胸腔裡,壓迫她的喉頭,令她忍不住哽咽,接著落下淚珠。

  李澈沒問她落淚的原由,因為他知曉她為何會流淚,只有安靜的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用他的體溫與心跳聲撫慰她這一路走來的種種情緒。

  當狄寧寧的心情平靜下來後,李澈才開口說話。

  白天裡,我就留在密室,找尋已故狄宰相的記事本,而你放心的到皇宮裡工作吧!

  這裡,有我;而你,也有我。

  他用特有的低沉嗓音徐徐說話,大掌像安撫孩子一般規律的拍著狄寧寧的背部。

  她想也沒想,點了點頭。

  就算一天一夜過去了,李澈依舊還沒在密室裡找到狄仁傑的記事本,尊貴的王爺在這段日子裡拚了命的一本一本找著,就連手指不小心被書頁割傷都無關緊要,努力的尋找。

  狄寧寧不曉得自己是哪根筋不對,雖然已對李澈傾心,但兩人畢竟相識不久,她卻能放心的讓他待在父親書房內的密室裡,任由他隨便翻閱父親生前留下來、若落入惡人手裡可能會天下大亂的資料。

  然而他為了她焚膏繼晷的舉動,像顆蜜糖投入她心坎上的湖泊,甜膩得讓

  她一思及,心底就會甜得化不開,而一想起他,她白晰的肌膚就會泛起淡粉色。

  這時,宮人高喊「皇上駕到」的聲音有效的拉回狄寧寧的心神,將視線放在前方高台的龍椅上頭。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臣的聲音響徹大殿。

  「眾卿平身。」武則天擺手後坐下,目光如炬的掃過腳底下的群臣,才又開口,「這幾日朕左思右想,關於宰相提出的扶植窮困鄉里方案,朕允諾。」

  「什麼?」

  「這……」

  「真是太好了!」

  「皇上聖明。」

  兩種不同的聲音夾雜在窸窸窣窣令人聽不太清楚的交談聲裡,有的人是直呼德政,卻有人面如死灰,心疼自己的月俸無端少了一成。

  「為了不只有眾臣慷慨解囊,朕從今日起每頓餐點少五盤,服裝由一個月二十套改為十套,省下來的銀子就納入資金裡,用來幫助窮困的百姓,而這由狄宰相提出的方案,朕取名為『濟民法』。」武則天朗聲說道,然後瞥向狄寧寧,嘴角微微勾起。

  狄寧寧內心激昂,直想衝回宰相府,同李澈說這件令窮苦人家歡欣鼓舞的好消息,但又只能硬生生的忍下。

  當狄寧寧下朝後,若藍上前,在自家主子耳旁說了悄悄話,接著兩人快步離開洛陽宮,直往宰相府奔去。

  小姐,方才王爺命人傳話過來,要小姐回府裡一趟,說什麼…………東西找到。

  若藍的一句話,令狄寧寧的心差點跳到口裡,在從明堂往洛陽宮大門的路上,她是得多壓抑自己奔騰的情緒,才不讓自己不合身份的拔腿狂奔。

  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當載著兩人的馬車停在宰相府大門口時,狄寧寧迅速跳下馬車,提起長至腳踝的襦裙裙擺,三步並作兩步的在迴廊上快跑。

  纖手推開父親書房的房門,她喘息著入內,只見李澈背對著自己,正低垂著頭,專注的翻閱書冊。

  「聽若藍說,您已經找到家父留下來的記事本了?」狄寧寧不顧一切,劈頭就問。

  「回來了。」李澈轉頭,笑睨著她,舉了舉手上的藍色書皮本子,「是這本沒錯。」

  狄寧寧走上前,雙手不住顫抖,接過他手中的藍色書皮本子,那是父親生前在朝為官時一一列出的夢想,纖手每翻一頁,雙眼每看一行,一字一句全都是憂國憂民,渴望太平盛世、歌舞昇平的完美世界美夢。

  再想起父親生前如履薄冰、公正清廉,最後的下場竟然是疲累過度,一病不起,眼眶泛著熱淚,一滴接著一滴落在手背上,她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又在李澈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

  「已故的狄宰相窮盡一生都是為了大唐盛世,既然你繼承他坐上高位,就該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替父親完成夢想。」李澈勾著嘴角,明白她現在是想起親人了。

  「嗯。」狄寧寧輕輕的點了下頭。

  「我去外頭洗把臉,順便找點吃的,等會兒再回來與你討論。」他十分識趣的離開,獨留她一人閱讀父親親手寫的本子,回味過去有父親陪伴、只需做個乖巧女兒的時光。

  當李澈離去後,狄寧寧擦乾臉上的淚痕,坐在太師椅上,將本子放在桌上,從第一頁開始細細讀起。

  半個時辰過去,李澈敲了敲房門,雙手負在身後,走入裡頭,剛好看見狄寧寧讀完最後一行,抬起俏臉,望向自己。

  「看完了?」他揚起一邊眉頭,笑睨著她,很自動的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嗯。」站起身,她拿起本子,走向李澈,「微臣想請問王爺,您在我父親的記事本裡有無發現異狀?」

  「你說呢?,」李澈坐在圓凳上,微扯薄唇的反問。

  狄寧寧與他對望一眼,她知道不需要說什麼,兩人心照不宣。

  他們都不約而同的發現,狄仁傑的記事本裡依序列出一項項待辦事項,有些事項後頭注記了「完」這個字,想必那是狄仁傑生前已經完成的夢想,而未寫上「完」字的事項裡,有一件事情成功的吸引兩人的注意。

  狄寧寧將本子翻到他們都感到有蹊蹺的地方,纖指指著上頭蒼勁的字跡。「爹在這頁上頭寫的事情十分古怪,他分別寫了『脖子紅豆般傷口』、『石帛縣同花村』、『江山』、『江海交會』這些字,我實在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脖子紅豆般傷口』這句話。」她邊低頭說話邊在他身邊坐下,完全沒注意兩人是如此靠近,近到只要對方微微傾身,就能親吻到另一方。

  「這應當不是巧合,張御史脖子上的傷口也是紅豆般大小,所以這件事的內幕是疑雲重重。」李澈伸出長指,替她將貼在唇邊的髮絲撥至耳後,夾雜著讚許的愛戀目光看向她,對於年僅十八歲的小姑娘能有這樣犀利的洞察能力感到敬佩。

  「可是爹的記事本裡只寫了這些,我們該如何查起?」狄寧寧不曉得是沒能發現他的親暱舉止,抑或是已經習慣他的貼近動作,沒有任何抗拒,而是一開口就把他也算成一塊。

  一聽到「我們」兩字,李澈心情大好,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我看你父親寫這篇手札的時間是聖歷元年,那就是距今兩年前的事情,所以你回到議事廳,找個心腹,不著痕跡的找找那年有關於石帛縣地方官送來的奏折,也許得以窺知一二,而我繼續留在密室裡找尋蛛絲馬跡。」

  若以他在外界的評論,以及他的身份,不適合進入議事廳底端收藏奏折的倉庫,尋找聖歷元年的公文,力不逮心的他只能繼續留在宰相府裡,從大批史料中尋找可疑之處。

  「微臣明白。」不需要他多做解釋,狄寧寧便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以及他若是出現在議事廳會引起的諸多猜測。

  畢竟父親手寫了「江山」兩字,所以這件事情的背後藏有能顛覆朝堂的陰謀,因此是大意不得的,弄不好,可能會丟掉小命,甚至牽連更多無辜的人。

  當狄寧寧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時,纖手卻被李澈一把握住,令她疑惑的轉頭,看向他。

  「以後在私下,我可以喊你寧寧嗎?」李澈的面容充滿無比的期待,瞧狄寧寧先是杏眸圓睜,接著抿唇,薄唇微微勾起,「不說,就當澈哥哥我得到允諾了。」

  「澈哥哥?」狄寧寧偏著頭,一臉不解,「誰是澈哥哥?」

  「當然是我啦!傻丫頭,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澈哥哥。」李澈撇唇,笑睨著她,「來,喊一聲『澈哥哥』給我聽聽。」

  狄寧寧怒瞅著他,然後抽回自己的手,撂下「恕難從命」四個字,轉頭,紅著臉,飛也似的跑了出去,用力關上門。

  她的反應就像落荒而逃的小兔子,可愛得令李澈放聲大笑,他知道冰山般的她已經開始為他逐漸融化,一思及她的種種反應只為他一人,他的心就如伏臥在馬背上,歡愉的享受賓士在草原上的暢快。

  戌時,洛陽宮宛如沉睡的巨龍,在週遭活動的人們是安安靜靜的,深怕惹怒睡龍般的小心翼翼。

  議事廳百官辦公處只點了二十盞燭火,最底端保存已經辦好內述事項的奏折的倉庫卻是擺了約莫五十盞的燭台,上頭各插了三根蠟燭,全數點燃後,將室內照得有如盛夏的中午。

  狄寧寧與若藍從兩個時辰前就開始在放置聖歷元年的奏折書架前,一本又一本的翻閱著裡頭的內容,只可惜時間不斷流逝,兩人也只看了半數的公文,看得狄寧寧頭昏眼花,更何況是不愛讀書的若藍,更是眼冒金星,都快昏厥過去。

  雖然從小跟在狄寧寧身邊學習識字的若藍閱讀不給力,但還是從聖歷元年九至十二月的支出資料裡發現薛懷義在這期間領了一百兩銀子,以及簽下大量會開鑿山壁的人手,說是要準備明年修葺寺廟之用,但是隔年沒有任何他領人修築寺廟的紀錄,令人費疑猜。

  狄寧寧直覺這些金錢與人力支出大得嚇人,於是將奏折收在懷中,繼續找尋石帛縣的資料。

  「小姐,吃塊糕點墊胃。」若藍將桂花糕送到狄寧寧的嘴邊,要從午膳後就不曾再進食的主子吃點東西。

  狄寧寧咬了口王媽特地製作,再命人送來的糕點,眼睛卻不曾離開手上的奏折,她已經有了挑燈夜戰的準備,勢必要在最短時間內找到聖歷元年間石帛縣的同花村相關上奏資料。

  就在狄寧寧吃了第二塊若藍送至嘴邊的糕點後,眼睛一亮,趕緊將口中的食物吞入肚子裡,欣喜若狂的望向若藍,「若藍,找到了!找到了

  「真的嗎?小姐,這真是太好了。」參與其中的若藍開心得眼眶泛紅,她終於可以無愧每半個時辰就派人來催促的王管家,洋洋得意的帶著小姐回府邸。

  「我們快點回府,我一定得趕緊跟王爺說這個消息。」狄寧寧將奏折藏在衣襟內,以免被有心人發現她從倉庫裡取出兩本奏折。

  心思縝密的她當然明白,貴為宰相的她隨意夾帶奏折回府是無傷大雅的,但是害怕有人潛伏在暗處偷覷她的一舉一動,也許有心人一查就會曉得她取出的是關於聖歷元年石帛縣縣令上奏的報告,和同年薛懷義的異樣支出報告。

  狄寧寧與若藍前後離開議事廳,催促馬車加快速度,出了宮門便直奔宰相府,在她入府後,沒有回到自個兒的房間,而是來到父親的書房。

  當她打開書房的木門時,看見李澈從密室裡搬了五本書冊,正坐在書桌前,長指拿著筆,似乎在推敲什麼。

  「王爺,微臣回來了。」狄寧寧走向李澈,同時褪去身上的鋪棉披風,將披風放在躺椅上,才從衣襟內取出奏折。

  「寧寧,你找到蛛絲馬跡了?快拿來給澈哥哥看。」李澈瞧見她手上的奏折,不禁喜出望外。

  狄寧寧沒好氣的瞅了他一眼,想他這時竟然還不忘要佔便宜,於是加重自個兒在他面前的自稱,「『微臣』在收藏奏折的倉庫裡找到這本上頭未曾有批注的奏折,還有另外一本是若藍找到的,關於同年薛懷義大量的金額支出資料。」

  「那『澈哥哥』看了。」李澈笑睨著狄寧寧,學著她加強語氣,伸手取過奏折,在翻閱前還先開口徵詢她的同意。

  「請『王爺』慢慢看,微臣先回房裡梳洗一下,等會兒再來同『王爺』討論。」瞅了他一眼,她轉身,離開父親的書房。

  李澈目送她離開後,斂下眼眸,細細閱讀手中的奏折,這回眉頭沒有舒展,反而愈發緊皺。

  稍後,他放下奏折,站起身,雙手負在身後,在窄小的書房裡邊走動邊沉思,直到眼角餘光瞄見狄寧寧放在躺椅上的鋪棉披風,才停下腳步。

  失笑的看著上頭毫無綴飾與繡花的茜紅色披風,他走上前,將其捧在手上。「這看似精明的丫頭真是丟三落四。」他想將布料觸感普通,一摸就知道是次等貨色的披風掛在屏風上,鼻腔卻不期然飄入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

  過去,他絕對不會料想到自己有這麼一天,就像登徒子一般將鼻子埋入茜紅色披風內,恣意的、貪婪的聞著帶有狄寧寧身上氣味的布料,而且久久無法自拔。

  突然,木門被打開,發出呀的一聲。

  堂堂八王爺嚇了一大跳,像只偷腥的貓,手忙腳亂的佯裝要把披風掛好的模樣。

  「王爺?」狄寧寧偏著頭,不解的看著拿著她的披風的他。

  她穿著淡藍色便袍,還帶點濕氣的黑色長髮披散在身後,顯然是洗了頭,還等不到全干就急著來到書房,要與李澈討論事情。

  「我只是……只是瞧寧寧把披風丟在躺椅上,我想躺在躺椅上休憩一會兒,因此打算把霸佔位置的披風掛在屏風上,如此而已。」

  李澈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有窩囊的時候,披風的主人都還沒開口說什麼,他就像此地無銀三百兩忙著解釋,完全失去他玩世不恭的風格。

  一開始他理所當然的開口示愛,但是接下來的相處時光,他變得非常努力的想要表現完美無缺的自己,好摒除狄寧寧心底對過去放蕩八王爺的壞印象。

  只是太過在乎自己表現的下場,往往都是因噎廢食,搞得他在她面前完全沒有瀟灑模樣,反而傻得可以。

  「喔!謝謝,那我們現在可以討論了嗎?」狄寧寧露出狐疑的神情。

  「當然。」李澈把茜紅色披風掛在屏風上,跟著她走近書桌,以一貫的風格開口說話,「關於這件事,澈哥哥已經把一些值得注意的事項寫在紙上,咱們一項一項慢慢的討論。」

  狄寧寧沒有時間糾正他,全神貫注的與他討論細節。

  雖然他們兩人的身體已經十分疲倦,但困擾他們的真相近在眼前,使得心情亢奮,一點睡意也沒有。

  李澈與狄寧寧熱切的討論,一直到天邊逐漸呈現魚肚白,才回房裡小歇一會兒,接著起身,準備上朝事宜。

  至於李澈,狄寧寧聽王管家說了,他在天明之際離開府邸,並沒有交代即將往哪去,所以王管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狄寧寧穿著鵝黃色三品官,上頭繡著無枝葉散答花朝服,站在朝堂上,低頭斂眸,細細沉思。

  聖歷元年的六月間,石帛縣邊際一座依山、人口約有五十人的小村莊同花村,竟然在七日內全村人口死於非命,然而他們的死狀如出一轍,包含頭部與臟器,全身上下都呈現青黑色,值得注意的是,他們的脖子上出現兩點如紅豆般大小的傷口,因為實在太過詭異,所以妖媚之說不脛而走。

  石帛縣縣令根本不知所措,將此一異狀上報朝廷,期盼朝廷派人前來查看。

  然而就狄寧寧的推測,此本奏折沒有任何批注,因此她認為截至目前為止,朝廷並無派人協助調查,甚至她可以大膽推論,這件事情應當經過有心人特地壓下,因此沒能上報,直接進入倉庫。

  而父親狄仁傑為了不打草驚蛇,所以將此事寫在記事本裡,待水到渠成的一日,一舉破獲奇案。

  至於薛懷義同年的大量支出,李澈與狄寧寧仍舊沒有頭緒,只能暫時壓下。

  當太監宣佈皇帝駕到後,狄寧寧率先站至大殿中央,恭敬的稟報,「啟稟皇上,聖歷元年石帛縣一座同花村在六月間發生滅村慘案,詳細內容,微臣已寫好奏折,方才呈報上去,懇請皇上過目。」

  「有這種事?」武則天揚高眉頭,一臉不可置信,接著伸出手,讓一旁的宮人將狄寧寧的奏折交到她的手上,攤開公文,立刻閱讀。

  這時,文武百官全都靜默不語,直到武則天將手上的奏折放下後,開口說話,才打破寂靜。

  「這事確實古怪。」武則天搖了搖頭,目光銳利的望著狄寧寧,「狄卿以為如何?」

  「啟稟皇上,微臣斗膽想請皇上允許微臣動身前往石帛縣一探究竟。」狄寧寧拱手作揖,彎下腰,恭恭敬敬的懇求皇上同意。

  是了,昨夜與李澈的一番商討後,他們兩人有了直搗黃龍的共識,但是光憑他們兩人就想查案還力有未逮,必須得到皇帝的同意和授權,他們才能在辦案時得到地方官員的幫助。

  「這……狄卿一介女流,讓你前往石帛縣似乎不妥,朕想還是派其他人前往會比較好。」武則天說什麼都不可能讓狄寧寧冒險。

  這時,大殿外傳來朗聲大喊,「八王爺求見。」

  從不上朝的八王爺今日居然會出現在朝堂上,令眾人議論紛紛。

  「宣。」武則天也對李澈的突然到來感到有興趣極了。

  當狄寧寧轉頭,望向大殿外對開的漆紅聳天大門時,只見李澈穿著絛紫色,左肩繡有徑五寸獨科花的正一品王爺官服,總是披散身後的及腰長髮綰起在頭頂上的官帽裡,稜角分明的黝黑俊顏收起散漫,目光如炬,神情矍然,與過去眾人印象中的八王爺大相逕庭。

  然而在武則天的眼底,李澈如今的模樣卻是她心底對他一直以來的印象。

  一年半前,李澈因為武則天的一道命令,逼迫他從風姿颯颯的三品雲麾將軍變成宮廷裡無所事事的正一品八王爺,雖然從三品變成正一品,地位是三級跳,但回洛陽宮的他就像折翼的狂鷹,眼眸總是流露出淡淡的失落。

  當年武則天見到他時,李澈的神情就如眼下一般,如此自信,這般颯爽。

  「懇請皇上讓孫子能與宰相一同前往石帛縣。」李澈不等武則天開口,站在狄寧寧的身側,拱手行禮,朗聲說話。

  「這事你也參與其中?」武則天不曉得他們兩人何時走得這麼近,於是抬眉反問。

  「是,懇請皇上同意。」李澈並無閃躲武則天的問話,在眾大臣面前,大方承認這件事情他也想參一腳。

  武則天望著腳底下的兩名年輕人,沉思了一會兒才開口,「朕賜你們查案御史官職,手持紫符,見符如見朕親臨。」

  李澈與狄寧寧心底一陣大喜,一同跪下謝恩。

  就在皇帝令人授予紫符給兩人後,直到退朝離開大殿,立刻聽聞噩耗。

  「小姐、王爺,您們聽說了嗎?」若藍一見到狄寧寧與李澈跨出大殿門檻,趕緊上前說道。

  「聽說什麼?你沒頭沒尾的,我怎麼會知道呢?」狄寧寧沒好氣的瞅了若藍一眼。

  若藍可沒有閒工夫反駁自家主子,開口便說:「昨天夜裡,張御史死在家中了,聽說他全身發黑,脖子上還有兩點紅痕呢!」

  「什麼?」狄寧寧雙眸圓瞠,立刻望向身側的李澈,張口卻無言。

  前幾日,她與他才在「春花賞月宴」中瞧見張御史,他的脖子上雖有兩點紅痕,但依舊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生龍活虎模樣,怎麼不到幾日光景已經是天人永隔?

  「我想我們得趕緊動身了,兩年前發生在同花村的事情,也許就要捲土重來,襲向洛陽也說不定。」李澈對狄寧寧頷首,對於查明真相一事是勢在必行的神態。

  他只感覺現下頗有風雨欲來之態,若他們不再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恐怕屆時滅村的憾事將會再度發生。

  當日,若藍紅著一雙眼,不斷交代李澈與狄寧寧辦完事趕緊回洛陽,省得眾人擔心,然後目送他們兩人離去。

  為了方便行事,狄寧寧換上男裝,與李澈分別坐上駿馬,依依不捨的與家人道別,好在狄寧寧從七歲起酷愛打馬球,因此坐上馬背風姿颯爽,一點也不輸給李澈。

  兩人雙腿一夾馬肚,起程前往距離洛陽得日夜兼程七日的石帛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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