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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閒丫頭]讀心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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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5 16:49: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讀心術 作者:清閒丫頭

內容簡介】:

  很多年以後,沈易在枕邊告訴蘇棠,第一次見她時就覺得眼前一亮,那天她穿著一條明黃色的裙子,滿面紅光,仿佛是從日本動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蘇棠:「哪部動畫?」

  沈易眉眼含笑,溫柔地用手語比出了那部動畫的中文譯名

  ——《寵物小精靈》

  蘇棠:「……離婚!」

  沈易趕忙追上一句

  ——電力十足。

  蘇棠:「……不離了。」

  #男主聾啞,一個人吃了所有人的藥,於是其他人沒藥吃了……#

  #1V1,雙C,HE,一個單純的愛情故事,與罪案無關,與心理學無關,不接待潔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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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5 16:50:12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當你可以跟一個人不說話,分享片刻寂靜,且不會覺得尷尬,那一刻你就會明白,你遇到了對的人。

——電影《低俗小說》

在s市國際機場的停車場第一次見到沈易的時候,蘇棠完全沒意識到這是一個生活在無聲世界裡的男人。

那天是個八月初的大晴天,傍晚時分暑氣還重,沈易穿著淡藍襯衣,灰色西褲,倚站在一輛黑色suv車頭,目不斜視地看著蘇棠走來的方向,給蘇棠一種此車代售的錯覺。

進機場大廳接蘇棠的是司機老陳,和蘇棠一塊兒走到沈易面前,“蘇設計,這是沈易,沈先生。”

蘇棠是學土木工程的,剛在法國的一所公立工程師學校裡跌跌撞撞地畢業,工作還沒著落,老陳得知她打算在s市的幾家建築設計公司裡找工作,就一口一個“蘇設計”地叫她,蘇棠聽著別扭,但還不至於請他改口。

蘇棠笑得很明朗,“沈先生,你好,謝謝你替外婆來接我。”

沈易微笑著點了下頭,走過去給蘇棠拉開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merci.”蘇棠條件反射地蹦出一句法語,還沒起腳就反應過來,吐了下舌頭,趕緊改口,“謝謝。”

在車尾幫蘇棠放行李的老陳像是聽了什麼新鮮笑話似的,誇張地笑出聲來,“蘇設計,你不知道他是個聾子啊?”

蘇棠一愣,一只腳踩在踏板上,尷尬地回頭看向沈易,這個輪廓英俊的男人仍然笑得像車模一樣,看見蘇棠突然回頭看他,還把笑容裡的含糖量提高了幾個加號,光天化日之下生生把蘇棠看晃了神。

老陳放完行李走向駕駛座,探出禿得一毛不剩的腦袋,臉上帶著刻意放大的好奇看了蘇棠一眼,“蘇設計,周大夫沒跟你說啊?”

周大夫就是蘇棠的外婆,年輕的時候是一家私人療養院的高級護理,寫過幾本關於特殊護理的書,在這個圈子裡小有名氣,退休後被返聘為那家療養院的顧問,就住在療養院的公寓裡,那裡把穿白大褂的一律稱為大夫。

外婆只跟她說,有人會到機場接她,接她的人叫沈易,是個二十多歲的高個子男人,可沒跟她說是個長得這麼有存在感的男人,當然也沒跟她說,他是個聽不見聲音的男人。

“沒,沒啊……”

也不知道沈易介不介意剛才她冒昧地對他說話,蘇棠有點兒心虛地坐進車裡,沈易跟著進來,坐到蘇棠旁邊,隨手關上車門。

沈易身上有種很淺的味道,不是香水味,是種能讓蘇棠感覺很踏實的氣味,這種氣味很熟悉,蘇棠一時想不起來,忍不住又看了沈易一眼,卻沒成想沈易也在看她。

對上蘇棠好奇打量的目光,那張車模臉微微怔了一下,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笑容淡了下去,倒是沒淡到消失的程度。

老陳一屁股坐進駕駛座,笑得意味深長,“周大夫還說你倆是青梅竹馬呢,不像嘛……”

“青梅竹馬?”

蘇棠愣愣地看著沈易稜角分明的臉。她三歲時父母鬧離婚,各自成家,誰也不要她,她從小乖乖地跟著外婆長大,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二十四歲了還沒談過一場像樣的戀愛……哪兒冒出來個這麼大的竹馬?

“我就說嘛,像蘇設計這樣優秀又漂亮的姑娘肯定從小就有眼光,哪會看得上個聾子啊……”

蘇棠懷疑自己在法國三年漢語水平嚴重退化,居然一時沒聽明白老陳這話是在誇她還是在損她,於是蘇棠沒答話,想了想,從包裡拿出手機,點開一張新備忘錄,打上一行字,遞到沈易面前。

——你認識我外婆?

沈易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又看了看把手機舉到他面前的人,才點點頭,接過蘇棠的手機,輕抿著嘴唇在蘇棠那行字下面慢慢地敲了兩句。

——你可以說話,我能讀懂你的口型。不過我的中文不太好,請你說得慢一點。如果你願意說英文的話,我可以讀得更准確一些。

蘇棠愣了足有一分鍾,看著挨在駕駛座靠背上的那半個禿得珵亮的後腦勺細想了一下,才意識到剛才老陳說那些笑裡帶刺的話的時候,果真都是在沈易視線以外的。蘇棠發現,這比在背地裡說人壞話還要缺德。

蘇棠又低頭看了看沈易打在手機上的話,眉頭擰成一團,從他手裡接過手機。

——我已經把英語丟得差不多了,說法語行嗎?

沈易有點抱歉地搖搖頭。

蘇棠抿抿嘴唇。

——那咱們就打字吧,我不想讓老陳聽見,你跟他好像不是一伙兒的。

沈易被蘇棠有些孩子氣的措辭逗得嘴角上揚。

——我的司機在休假,他是我繼母的司機。

蘇棠揚了揚眉毛。

——你是白雪公主啊?

沈易無聲地笑著,修長干淨的手指明顯放松下來,敲字速度快得讓蘇棠眼花。

——不是,我是灰姑娘,繼母還生了個妹妹。

蘇棠抬頭看了眼老陳的背影。

——給灰姑娘拉車的白馬是耗子變的吧?

沈易笑得露出一排白牙。

——幫我跟他說,十二點之前一定要到家,否則這輛車要被貼罰單了。

蘇棠一愣。

——為什麼?

——高速公路上不允許耗子拉南瓜。

蘇棠一向偏低的笑點被沈易戳了個正著,“噗”地笑出聲來,惹得老陳往後視鏡裡看了一眼,“蘇設計,你還真認識他啊?”

“認識啊,”蘇棠腦子裡想著拼命拉扯南瓜的光頭耗子,嘴角想壓都壓不下來,“剛認識。”

被老陳這麼一提醒,蘇棠才又想起來那個“青梅竹馬”的問題。

——咱倆以前認識?

——我見過你。

蘇棠不太懂得拐彎抹角。

——我怎麼沒印象?

——二十年前的事了。

蘇棠仔細想了想,二十年前,她四歲,只記得那會兒天天粘著外婆,跟在外婆屁股後面,在她工作的療養院裡晃來晃去。

——在博雅療養院裡?

沈易有些驚喜地看了蘇棠一眼,飛快地敲字。

——你想起來了?

蘇棠盯著沈易看了足有五秒。

——你填過遺體捐獻登記表吧?

沈易一愣,點點頭,神情很認真。

——八歲那年去美國之前填的,全身捐獻。

——能先捐給我點兒記性嗎?

沈易仰在座椅背上,笑得身子發顫,蘇棠發現他的身材也很好,稍稍有點偏瘦,但絲毫不影響大局。

老陳忍不住又瞥了眼後視鏡,“蘇設計,怪不得周大夫老是誇你性格好呢,你跟聾子都能聊得這麼熱乎啊!”

蘇棠有點氣不過老陳一口一個聾子的腔調,看著沈易,故意說得很慢很清楚,“我們倆正聊歐洲的飯店呢,有家飯店的老板挺有意思的,店門口立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禿子與狗不得入內。”

老陳剩下的話全噎回了肚子裡。

看著沈易一臉費解,蘇棠拿過手機敲字。

——我說得太快了?

沈易搖搖頭,輕輕皺眉。

——你的口型很清楚,我都看懂了,可是為什麼禿子與狗不得入內?

沈易一臉認真的模樣把蘇棠逗得直樂,笑夠了才抓起手機。

——我騙他的,你還真相信啦!

沈易沒像蘇棠一樣笑得前仰後合,若有所思,溫和地看著蘇棠,笑得很安靜。

蘇棠被他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干咳了幾聲收住自己臉上的傻笑,埋頭在手機上敲了一行字。

——你平時是用手語嗎?

沈易坦然地搖搖頭。

看蘇棠發愣,沈易微笑著在手機上敲字。

——識字的人比懂手語的人多。

——工作怎麼辦?

——助理會做手語翻譯。

——過日子呢?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蘇棠挑起眉梢,這個似乎沒有脾氣的人激活了她細胞深處蟄伏已久的惡劣因子。

——叫床怎麼辦?

沈易手一抖,差點兒把手機扔出去,臉頰發紅,硬著頭皮勉強敲了一行字。

——男人也得叫?

蘇棠一臉淡然地敲字。

——早晨不叫你就能自己起床?

蘇棠滿意地看著那張紅臉瞬間轉黑,勾著嘴角補了一行。

——你還挺自律的嘛。

沈易掃了眼手機屏幕,仰靠到座椅背上閉起眼睛來,那張五官深刻的車模臉黑紅交替了好一陣子,然後隱隱發白。

蘇棠以為是玩笑開過火了,趕緊敲下一行字,扯扯沈易的胳膊,把手機舉到他眼前。

——對不起,鬧著玩的。

沈易勉強笑笑,搖搖頭,又閉起了眼睛。

蘇棠愣了愣,又把他扯醒。

——暈車?

沈易看了足有兩秒,輕輕點頭。

蘇棠歎氣,果然,在飛奔的汽車上看字這種事不是什麼人都玩得起的。

蘇棠拍了拍駕駛座的椅背,“陳師傅,車上有水嗎?”

老陳掃了眼後視鏡,看見靠在座椅上臉色慘白的沈易,“喝水不管用。”

蘇棠淡淡地頂過去,“那喝什麼管用?”

老陳聽出蘇棠話裡的火藥味,挑著嘴角一笑,伸手打開駕駛座旁邊的儲物盒,拿出一瓶礦泉水。

蘇棠笑盈盈地接過來,“merde.(法語國罵)”

老陳一愣,想起蘇棠對沈易說謝謝之前也說了句“賣”什麼的外國話,唯恐蘇棠笑話他聽不懂,於是很大方地回了一句,“不客氣。”

蘇棠突然想起出國前語言培訓的時候在補習班門口看到的一句宣傳語:精彩人生,從小語種開始。

蘇棠滿足地擰開瓶蓋,拍拍沈易的胳膊,把水遞了過去。

沈易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礦泉水瓶子接到手裡,湊到嘴邊含進一小口,皺著眉頭好一陣子才咽下去。

蘇棠以為是老陳拿了什麼不能喝的東西給他,嚇得一把搶過瓶子,湊到瓶口上聞了聞,抿了一口,確認是再普通不過的礦泉水,才疑惑地看向沈易。

沈易正靜靜看著她,笑得很淺很勉強。

蘇棠把礦泉水瓶擱下。

“你沒事吧?”

沈易搖搖頭。

“你確定?”

沈易點點頭。

蘇棠不是婆婆媽媽的人,話說到這份兒上已經仁至義盡了,於是收起手機安靜坐好,不打擾沈易閉目養神。

沈易一直沒睜眼,老陳也沒再自討沒趣,於是一直到車開進博雅療養院的大門,在裡面七拐八繞之後停到一棟公寓樓前,蘇棠也沒再說話。

八點半,天已經黑透了,借著庭院裡柔和的燈光,蘇棠還是老遠就看到外婆笑盈盈地等在公寓樓下。

法國工程師學校的後兩年課業緊張,實習更緊張,蘇棠上次回國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今年外婆七十歲了,蘇棠一畢業就毫不猶豫地奔回來,打定主意陪在她唯一的親人身邊。

車一停,蘇棠剛想開門下車,突然想起那個暈車的人。

沈易像是睡著了,頭歪靠在座椅背上,蘇棠猶豫了一下,還是拍拍他的胳膊把他叫醒,“我到了,謝謝你到機場接我。”

沈易有點蒼白地笑了笑,坐直了身子,整整微亂的頭發,向蘇棠比了個電話的手勢,蘇棠忙從包裡拿出自己的手機。

沈易接過手機,退出備忘錄,點開通訊錄,在新聯系人的界面裡飛快地輸入姓名,電話,e-mail,以及住宅地址,最後點了下添加照片,自拍一張笑得像朵向日葵似的大頭照,才重新點開那頁備忘錄。

——有事隨時找我,發短信,e-mail都可以。

蘇棠發誓,她這會兒一定是用看外星人的眼神在看著他。

沈易笑容滿滿地添了一句。

——替我向周大夫問好。

然後把手機還給蘇棠。

蘇棠點點頭,收起手機下車,腳還沒落穩當,外婆已經迎了過來,笑呵呵地拉住蘇棠的手,“棠棠回來啦……”說著也沖車裡的人笑著擺擺手,話還是說給蘇棠聽的,“棠棠,謝謝人家小易沒有啊?”

蘇棠還沒張嘴,老陳拖著蘇棠的行李滿臉堆笑地走過來,“謝過了,謝過了……光說不行啊,周大夫在培養孩子上真有一套,這年頭像蘇設計這樣才貌雙全又知書達理的姑娘可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啊!”

外婆從不嬌慣蘇棠,但免不了愛聽誇外孫女的話,明明知道是奉承話,還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哪裡哪裡……還是個黃毛丫頭呦!”

蘇棠再怎麼話癆也沒有跟老陳客套的興趣,伸手從老陳手裡接過了自己的箱子,“謝謝陳師傅跑這一趟……沈先生不大舒服,麻煩您先送他回去吧。”

老陳還沒說話,外婆先變了臉色,緊張地看向蘇棠,“小易怎麼了?”

“呃……他好像有點兒暈車。”

外婆撇下蘇棠,皺著眉頭鑽進車裡,伸手摸了摸沈易的額頭,用手語跟沈易說了些什麼,沈易也用手語慢慢地回了外婆幾句,蘇棠看不懂,但看見沈易的手還沒放下,外婆原本慈祥的臉就一下子板了起來,柔軟的聲音也嚴厲了,“這傻孩子……小陳啊,趕緊開車,去醫院!”

“哎,哎……”

老陳像是小警衛員聽見將軍的鐵令一樣,手忙腳亂地奔上駕駛座,蘇棠就看見外婆干脆利索地把車門一關,寬大的suv立馬像長了眼一樣地在小徑上熟練調頭,霸氣地揚塵而去。

醫院這個詞在蘇棠的腦子裡盤旋了一陣,蘇棠才想起來,沈易身上那種淡淡的氣味正是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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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5 16:50:28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suv三拐兩拐就消失在視線裡,蘇棠無奈地看看腳邊30寸的大行李箱,低聲嘟囔了一句,“到底誰是親生的啊……”

說完了才反應過來,她好像也不是外婆生的。

抱怨不過是嘴上說說,蘇棠打心眼裡是在心疼外婆,好在她現在已經畢業了,只要趕緊找到一份說得過去的工作,就能讓外婆歇歇,享享清福了。

蘇棠手裡有外婆住處的鑰匙,公寓裡有電梯,把行李箱拖上四樓也不費事,蘇棠把箱子推到客廳一角,掃了眼擺在廚房操作台上的碗碟,都是切好的生食材。顯然外婆是想等她來了再下鍋,讓她吃口剛出鍋的家常菜,可惜半道被那個暈車還要送醫院的灰姑娘截走了。

蘇棠暗自好笑,哪有這麼嬌貴的灰姑娘啊……

飛機降落前才吃了一餐晚飯,蘇棠一點兒也不餓,到浴室裡好好洗了洗被十一個小時的航班□□到極限的身子,就把箱子拖進外婆為她收拾好的房間,慢悠悠地把箱子裡的東西都拿出來收拾好,整理完之後抬頭看了眼牆上的表,快十一點了。

外婆還沒回來。

蘇棠撥通外婆的手機,“外婆,你還在醫院啊?”

那邊靜了一陣,輕微的關門聲之後才聽到外婆努力壓低的聲音,“棠棠啊……你吃過飯了嗎?”

“沒呢,還不餓……外婆,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挺晚了。”

電話那頭外婆輕歎,“小易住院,我陪陪他,晚上就不回去了……”

蘇棠擰起眉頭,“暈車還得住院?”

“不是暈車……你乖乖在家,小心水電天然氣,早點睡覺,明天外婆回去給你做好吃的啊……”

蘇棠聽得哭笑不得,隱約覺得自已穿越回了一位數的年紀。

“外婆……我去醫院替你,你回來睡覺吧。”

“不用不用,老人家覺少,不礙事……你在家好好睡覺,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累壞了吧……明天不是還要去公司面試嗎?”

蘇棠回國前同時給s市的七八家單位投了簡歷,條件最好的那家公司要求她明天上午就去面試。

蘇棠還是堅持,“有時差,我今天晚上肯定睡不著,在家也是看電視。”

外婆在猶豫。

“還不如讓我到醫院看著我那個青梅竹馬呢。”

外婆“噗嗤”一聲笑出來,“好,好……來吧,來吧……博雅醫院記得吧?”

“嗯。”

這家療養院就是附屬於博雅醫院的,蘇棠小時候沒少生病,每次生病外婆都帶她去這家醫院,以至於她對這家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印象深刻。

“住院部15樓……”

蘇棠揚揚眉梢,那層是vip特護病房,住一天的床位費就抵s市工薪階層一個月的工資了。

這是迪拜來的灰姑娘吧……

“棠棠啊,挺晚了,你路上小心啊……”

“好,等我一會兒,這就來。”

蘇棠干脆地按掉電話,抓起包就走。

療養院門口多晚都不愁打車,蘇棠上車說了句去博雅醫院,司機師傅一踩油門,就由博雅這個名字談起,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談了整整一個小時,最後依依不捨地把車停到博雅醫院的住院部大樓門口。

住院病房早過了探視時間,不管蘇棠說外婆的名字還是沈易的名字,撲克臉的值班護士都是一句話,您明天再來吧。

蘇棠只得給外婆打電話,外婆讓她在樓下等一會兒,等了將近一刻鍾,電梯溫柔地響了一聲,沈易挽著外婆的胳膊從電梯裡走了出來。

蘇棠愣了愣才迎上去,看著穿戴整齊的沈易,“外婆……不住了?”

“住,必須住……”外婆拍拍沈易挽在她臂彎上的手,“接電話的時候小易剛好醒了,非要送我下來,接你上去……”

蘇棠看著站在外婆身邊靜靜笑著的沈易,“謝謝。”

沈易松開外婆的胳膊,從褲兜裡拿出手機。

——謝謝你來陪我,你會開車嗎?

蘇棠點頭。世界各國的土木行都是拿女人當男人使,拿男人當牲口使的,蘇棠在法國實習的時候連工程車都開過了,沈易就是給她一輛公交車她也敢開。

沈易又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遞來手機的同時遞上一串車鑰匙。

——太晚了,打車不安全。我不能開車,你開我的車吧。

蘇棠對這個比自己還心疼外婆的人有點兒感激,接過車鑰匙,看著沈易把手機接過去又添了一句。

——我跟你一起去,你一個人開回來也不安全。

外婆看見手機上的字,立馬著急起來,“不用不用……”

蘇棠這時候才發現,勸一個聽不見還不會說話的人實在是件技術活,他只要溫和而固執地搖搖頭,不回話,你就一點兒轍都沒有了。

外婆皺著眉頭打了一陣手語,沈易不為所動,外婆很快敗下陣來,只得歎了口氣,任由兩個小輩一左一右挽著她往停車場走。

沈易的車就是那輛黑色suv,蘇棠開車,沈易幫蘇棠調好gps之後就陪外婆坐在後面。

蘇棠時不時地往後視鏡裡看一眼,就看到他一直挽著外婆的胳膊,挨在外婆身邊靜靜地微笑,乖得像只溫順的大型犬,就差吐吐舌頭搖搖尾巴了。

這哪像個病得非住院不可的人……

把外婆送到公寓樓下,沈易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伸手在gps上設了個目的地,有點眼熟,蘇棠看了幾秒才想起來,這就是沈易輸在她手機上的住宅地址。

他要回家?

“外婆讓你回醫院。”

沈易輕抿嘴唇,在手機上打字。

——我餓了。

蘇棠無動於衷,沈易又添了一句。

——我還沒吃晚飯。

蘇棠有點兒動搖,沒吃晚飯,還不是因為去機場接她嗎……

沈易趁熱打鐵。

——醫院的飯不好吃,外面的飯不干淨。

“你不是灰姑娘。”

沈易一愣。

蘇棠沒好氣兒地白他一眼。

“你是老佛爺。”

沈易笑起來,笑得人畜無害。

蘇棠把車發動,“說好了,吃完飯就回醫院。”

沈易連點三下頭。

s市東郊有條運河,沈易就住在運河邊的一套高檔住宅區裡。小區的名字裡沒有“高檔”兩個字,但蘇棠是搞土木工程的,小區值不值錢,從布局上就能看個大概。沈易在小區入口處刷卡開擋車閘的時候,蘇棠留意了一下刻在門口一塊銘牌上的設計單位名稱,華正建築設計有限公司,就是她明天下午要面試的那家。

沈易見蘇棠看著車窗外面出神,拍了拍她的胳膊,待她轉過頭來,沈易用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問號。

蘇棠指了指那塊銘牌,笑著沖沈易擠了擠眼,“我明天要去這家建築公司面試,現在看見這家公司的名字就緊張了,挺沒出息的吧?”

蘇棠說完就要把車開進去,離合剛踩下去一半就被沈易按住了胳膊。

“怎麼了?”

沈易皺著眉頭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

——會耽誤你准備面試嗎?

蘇棠聳聳肩,笑得坦然,“沒什麼好准備的,這家建築公司是附近幾個市裡最好的,他們家的關系戶估計比巴黎的總人口都多,這回只有四個名額,肯定輪不上我,我就是有點兒不死心,反正他們讓我去面試了,我就去碰碰運氣嘛。”

這類的話從沒在蘇棠的嘴裡說出來過,因為這是平常人都默認的現實,不需要誰再自作聰明地用語言來強調。只是蘇棠覺得沈易不在平常人的范圍之內,她不知道他是做什麼工作的,但他坐這樣的車,住這樣的房子,連生病住的病房級別都代表著他是,就算他是個聽不見聲音的人,這樣的現實應該也離他有十萬八千裡遠。

看著沈易像是在考慮些什麼的表情,蘇棠笑著加了一句,“能在面試前參觀一下他們公司設計的房子,比看一整天的書都有用,我還得謝謝你呢。”

沈易展眉微笑。

——歡迎參觀,不用客氣。

沈易的那套房子在小區的中間位置,十一層,客廳的落地窗外就是一幅完整的河景,基本戶型結構從通風采光的角度來講無可挑剔,但蘇棠總覺得哪裡有點兒怪怪的,被沈易帶著看了一圈,看到偌大的主臥室裡並排而立的兩組飄窗,和用透明弧形玻璃圍起來的浴室時,蘇棠才恍然大悟。

“你把幾面隔牆打掉了?”

沈易對蘇棠豎起大拇指。

蘇棠皺著眉頭又看了一圈,走在房子裡把被去掉的幾面隔牆的大體位置比劃了出來,沈易笑著給她鼓掌。

蘇棠哭笑不得,看著被他改得明顯過於開闊的房子,忍不住說,“這套房子的建築面積大於二百三十平米,還是單層的,原來四室兩廳的格局剛剛好,你把它拆成這樣,光是客廳廚房餐廳這一片就有將近一百平米,主臥都快七十平米了,你晚上睡覺的時候就不覺得像是睡在廣場上嗎?”

沈易被蘇棠的比喻逗笑了,認真地搖了搖頭,低頭在手機上飛快地敲了一陣,遞給蘇棠。

——我一點聲音也聽不見,不需要這些牆來隔聲,但是視野對我來說很重要,要保證視線盡可能的不受阻礙,住起來才會踏實。

蘇棠愣了愣,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臉上有點泛紅,“對不起……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沈易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吃過晚飯了嗎?

蘇棠搖搖頭,已經晚上十二點多了,差不多到了東一區晚飯的時間,她餓得很准時。

——你先看電視,我去做飯,一會兒就好。

“需要幫忙嗎?”

沈易搖搖頭,收起手機,彎腰抱起在他腳邊磨蹭了好半天的貓,溫和地微笑,在這個姜黃色毛球的腦門上寵溺地吻了一下,以示安撫,那只貓格外享受的神態看得蘇棠心裡一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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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沈易把客廳的電視打開,蘇棠發現電視是在靜音模式上的,沈易拿遙控器把模式切換過來,電視裡的人還是光張嘴不出聲。

沈易有點抱歉地把遙控器遞給蘇棠,指了指遙控器上調節音量的按鍵,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擺了擺手。

蘇棠反應過來,“我自己調音量,是嗎?”

沈易微笑點頭。

蘇棠剛想按擴音鍵就愣了一下,他聽不見……還靜音干嘛?

蘇棠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沈易,還沒出聲,沈易已經把手機遞到了她面前。

——我不確定音量應該調到多大,吵到別人不好。

蘇棠看著笑得有些無奈的沈易,“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沈易微怔了一下,才在手機上敲下一個字。

——猜。

蘇棠挑起眉毛,答得很干脆,“商人,還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顧客就是上帝的那種優質商人。”

沈易帶著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玩味了一下蘇棠的答案,然後點頭。

“那……”蘇棠很想問他為什麼會聽不見,話到嘴邊,還是沒好意思問出口,干脆轉了個彎,“你是因為什麼病住院的呀?”

沈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蘇棠一愣,吐吐舌頭,她差點兒忘了他是回來吃飯的了,“你快去做飯吧,吃完飯趕緊回醫院,要是被我外婆發現的話,咱們兩個肯定要被通緝回去就地正法。”

沈易露出不解的神色,蘇棠猜他是不懂“就地正法”的意思,索性抬起右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還不忘伸出舌頭翻起白眼以示氣絕身亡。

沈易笑彎了眼睛,伸手在蘇棠肩膀上輕拍了兩下,轉身離開。

蘇棠猜,他是想說,放心,咱們會活著回去的。

半個鍾頭後,被沈易端上餐桌的是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面,面上臥著一根雞腿,三朵香菇,幾點細蔥,蘇棠剛嘗了一口湯,就把能想起來誇人做飯好的話一股腦全說了個遍,沈易的表情告訴蘇棠,他最多只聽懂了三分之一。

即便如此,沈易還是被她誇得不好意思了,從褲兜裡拿出手機來。

——雞湯是鍾點工做好放在冰箱裡的。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蘇棠挑起一筷子面條,無賴地笑,“不管,反正這碗面是你煮的。”

沈易笑笑,表示接受。

蘇棠本以為沈易是先給她盛了一碗,再去盛自己的那一碗,結果沈易轉身去了臥室,蘇棠把一碗面吃光,他也沒出來。蘇棠正想收拾餐桌,包裡的手機響了一下,蘇棠拿出來看,是沈易發的短信。

——吃完之後不用收拾。客房裡的床上用品是新的,還需要什麼可以發短信告訴我,晚安。

晚安……他要在家裡過夜?!

不是說好了吃完飯就回醫院嗎!

蘇棠的第一反應就是沖到他臥室門口,擰了下門把手,門被反鎖了,蘇棠使勁敲了三下門,喊了兩聲沈易,剛想罵人,才猛地想起來他自己敲在手機上的那句話——他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蘇棠突然感覺小腿被什麼毛茸茸的東西蹭了一下,一低頭,沈易的貓正揚著尾巴站在她腳邊,用一種瞻仰神經病的眼神看著她。

蘇棠抓狂,連發五條短信催他馬上出來,句末的歎號一條比一條多,沈易一條也沒回,臥室裡反而清晰地傳來了淋浴噴頭灑水的聲響。

他這是要洗洗睡了嗎……

蘇棠無力地砸了下門,還真是無商不奸。

沈易是蘇棠這輩子第一個相處超過半分鍾的聾啞人,他突然搞這麼一出,蘇棠一時半會兒什麼法子都沒有,正准備在這三更半夜的時候一通電話飆給外婆,蘇棠突然聽出來,從臥室裡傳出的水聲好像不大對勁。

水聲很大,好像把淋浴的水量開到了最大,但即便如此,還是沒能完全掩蓋住屋裡的人一陣接一陣的嘔吐聲。

蘇棠一愣,別無選擇地看向這屋裡最了解沈易的活口,四目相對,姜黃色的大毛球無辜地“喵”了一聲,撲到臥室門上開始“卡啦卡啦”地撓門。

屋裡的嘔吐聲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蘇棠聽得心裡一陣陣發慌。他到底是被她帶著從醫院裡逃出來的,萬一出點什麼事兒,蘇棠這輩子都不會心安。

蘇棠無奈歎氣,彎腰揪著一撮皮毛把貓拎到一邊,“閃開,還是我撓吧……”

蘇棠很清楚房門這種東西是怎麼裝上的,至於房門是怎麼拆下來的……蘇棠想,沈易既然買得起這樣的房子,應該不會在乎換一扇新門吧。

和這棟房子裡其他房間的門一樣,沈易臥室的門是由一個白色窄框和鑲在裡面的一整塊磨砂玻璃組成的。蘇棠在書房電腦桌的抽屜裡翻出一卷寬膠帶,用最快的速度把整塊玻璃貼滿,抄起掛在廚房牆面上的一口平底鍋,卯足了勁兒沖著玻璃中央膠帶貼得最密實的地方一鍋掄下去。“啪”一聲響,膠帶粘著碎成小塊的玻璃整張掉進屋裡,只飛濺出了零星的幾塊碎渣。

蘇棠從磨砂玻璃獻身讓出的大門洞裡跨進屋去,果然圍在透明玻璃裡的浴室中只是開著淋浴噴頭,不見人影。蘇棠推開旁邊洗手間半掩的門,沈易正衣衫整齊地跪在馬桶邊,一手撐著馬桶邊沿,一手緊按著上腹,吐得臉都白了。

蘇棠伸手拍了下沈易的肩膀,沈易顯然沒發覺有人進來,錯愕地轉過頭來,目光正對上蘇棠另一只手裡拎著的平底鍋,一愣。

蘇棠默默把鍋藏到背後,跪下身來,滿臉關切,“你沒事吧?”

沈易有點尷尬地搖搖頭,想要抬手抹掉嘴唇上的殘漬,按在馬桶邊沿上的手剛一松,身子就晃了一下,差點趴到地上。蘇棠趕緊扔下平底鍋,伸手扶他,沈易沒來得及轉頭,穢物吐在地上,把蘇棠和他自己的褲子都粘髒了一片,蘇棠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沈易慌亂中打了句手語,這是蘇棠唯一認得的一句手語,對不起。

“沒事,沒事……”

蘇棠解開他襯衣領口的扣子,輕輕幫他拍背,感覺到他的身子在發熱,也在發抖,沈易又趴在馬桶邊吐了一陣,一直吐到干嘔,才漸漸緩了下來。

蘇棠給他倒了杯水漱口,沈易又滿臉歉意地用手語說了句對不起,指指蘇棠的褲子,又指了指洗手台旁邊的洗衣機。

“別管了,我自己收拾……”蘇棠看著沈易一直緊壓在胃上的手,突然想起之前問他得的是什麼病的時候,他也是摸的這個位置,那會兒還以為他是在說自己餓了,“你是不是因為胃病住院的?”

沈易淺淺苦笑,輕輕點頭。

蘇棠攙他站起來,“走,回醫院。”

沈易搖頭。

蘇棠一向不喜歡做強人所難的事,可他剛才快要把五髒六腑吐出來的勢頭實在把蘇棠嚇得不輕。蘇棠扯起他就要走,才想起來剛才把車停好之後就把車鑰匙還給這個人了。

蘇棠板著臉伸出手來,“車鑰匙,給我。”

沈易還是搖頭,邁過扔在地上的平底鍋,走出洗手間。蘇棠見他步子發飄,一時沒敢松開扶在他胳膊上的手,一直扶他合衣躺到了床上。

沈易在枕頭上磨蹭了幾下,找到個舒服的位置,閉起了眼睛。蘇棠不死心,想起他當時接過鑰匙就順手放在褲兜裡了,於是伸手摸進他的褲兜。

沈易配合地以大字型展開四肢,蘇棠搜遍了他褲子和襯衣上所有能放鑰匙的地方,一無所獲,一抬頭,正看見這個臉色蒼白一片的人眨著眼睛看她,笑得有點兒意味深長。蘇棠這才發現自己幾乎合身撲在他身上,而他儼然是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蘇棠臉上一燙,慌地站起身來,“你……你快把鑰匙拿出來!”

沈易保持著讓蘇棠臉紅心跳的笑容,抬手指了指右手邊的床頭櫃。

蘇棠打開最上面的一格抽屜,抽屜裡沒有鑰匙,只有整整齊齊地擺滿抽屜的藥盒藥瓶,蘇棠愣了愣,再打開第二格抽屜,第三格抽屜,全都是整齊擺好的藥。

沈易撐起身子靠坐在床頭,抱過放在床上的筆記本電腦,飛快地敲了兩行字,轉過屏幕給蘇棠看。

——謝謝你照顧我。該吃的藥家裡都有,不用擔心。我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四點之後我會休息,明天早上一定回醫院。

沈易誠懇又果斷的措辭讓蘇棠一時半會兒想不出話來駁他,看著三個抽屜裡五花八門的藥,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存這麼多藥,你家開醫院啊?”

沈易笑著點頭。

蘇棠翻了個白眼,無可奈何,“說好了,明天早上你要是再耍賴,我就打110。”

沈易微怔,低頭在電腦上敲字。

——急救不是120嗎?

“誰說我要救你了,”蘇棠瞪著他,“你敢耍賴,我就報警,告你非法拘禁良家婦女。”

沈易眉心輕皺。

——什麼婦女?

蘇棠無語,“良家婦女……就是好人家的姑娘。”

沈易看了看冷著臉的蘇棠,又向房門處望了一眼。

——好人家的姑娘也會用平底鍋砸碎我的房門?

蘇棠氣絕,懶得跟一個不會說話的病人理論,轉身想去客房洗手間把衣服處理一下,剛走一步手腕就被他抓住了,只抓了一下,立馬松開,接著傳來敲鍵盤的聲音,蘇棠轉回身去的時候沈易已經把電腦屏幕轉過來了,有點緊張地看著蘇棠。

——對不起,我是開玩笑的。謝謝你關心我。

蘇棠無動於衷,沈易趕忙又添了一句。

——你砸得很科學。

蘇棠沒繃住臉,“噗”地笑出聲來,轉身走進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手裡拎著那口平底鍋,勾著嘴角笑看沈易。

“你忙吧,我再去研究研究怎麼才能科學地把它們收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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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5 16:50:58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蘇棠用平底鍋把碎玻璃鏟進廚房的垃圾桶,這麼折騰一番,蘇棠身上的t恤已經汗透了。反正一時半會兒走不了,蘇棠索性到客房的浴室裡沖了個澡,把t恤和弄髒的褲子塞進客房的洗衣機裡,裹上了放在客房衣櫃裡的那件咖啡色的男士浴袍。

沈易的家裡沒有第二個人居住的痕跡,這浴袍雖然已經剪了價簽,明顯還是嶄新的,貼身穿著還有些新衣服特有的不適感。

蘇棠猜,他大概是個天性喜歡清靜的人。

如果不是天性喜歡清靜,這種無聲的日子也不會被他過得這麼從容。

沈易吃過藥之後就沒再離開臥室,蘇棠在他門口扒了扒頭,看見他戴著一副眼鏡倚坐在床頭,專注地擺弄著筆記本電腦,好像工作得很投入的樣子,也就沒去打擾他,一個人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沈易的電視機裡有不少付費頻道,財經類的居多,影視劇動漫一類的也有,即便如此,蘇棠把上百個頻道從頭溜到尾,還是沒找到什麼能看得下去的節目。

編號排在最後的是一個財經頻道,正在播出一檔分析股票形式的欄目,看著電視裡那個西裝筆挺的評論員對著鏡頭慷慨激昂地胡說八道,蘇棠突然想起沈易寫在手機上的那句可以讀懂口型,一時好奇,對著電視機按下了靜音鍵。

這檔節目沒有字幕,蘇棠盯著屏幕看了一分多鍾,評論員的嘴一秒鍾都沒停,蘇棠一個字都沒認出來,憋得整個人都煩躁了,只能把聲音調了回來,正式宣告放棄。

蘇棠挫敗地歎了口氣,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蘇棠最終選定了一個影視劇頻道,托著腮幫子看小燕子智斗容嬤嬤,正看得恨不得想替容嬤嬤掐死小燕子的時候,沈易從臥室裡出來,走進了客廳。

蘇棠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四點零三分,她記得他打在電腦屏幕上的那行字,他要工作到四點,然後就去休息。

“你的工作做完了?”

沈易點點頭,走過來在她旁邊的沙發上坐下,笑容裡帶著一點淺淺的疲倦。

“那你快去睡會兒吧,都這麼晚了。”

沈易沒有立刻道晚安的意思,饒有興致地看了看電視裡那群雞飛狗跳的人,拿出手機打了一個問句,

——這些角色裡誰的聲音最好聽?

蘇棠愣了一下,指指電視屏幕,“你說這些?”

沈易點點頭,有些期待地看著她。

別人看電視都是評論哪個角色最好看,蘇棠從沒想過好聽這個問題,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太後。”

見沈易的表情像是有些意外,蘇棠笑著補道,“她的聲音像我外婆。”

沈易微怔了一下,抬頭看向屏幕上那個正拉著晴兒的手慈祥微笑的老佛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直到鏡頭切到別的角色身上,才收回目光,有些遺憾地點點頭。

——一定是很親切的聲音,可惜我認識她的時候就已經聽不見了。

蘇棠剛替他生出一些難過,突然意識到這句話意味著什麼,驚訝之間擰著舌頭就問出一句句型結構足以氣死一車語文老師的話來,“你……你聽見過聲音?”

蘇棠問出口才覺得自己有點唐突,還沒來得及尷尬,沈易已經微笑著點了點頭,低頭敲下一行字。

——三歲之前可以聽見一些。

蘇棠坐在沈易的側面,清楚地看到了沈易在手機上敲下這句話的全過程,自然流暢,從容平靜,隱約的有點留戀,好像一位百歲老人在回憶年輕時候的一點風土人情。

蘇棠安心了些許,大著膽子又輕輕地追問了一句,“是因為生病嗎?”

沈易有些無奈地笑著,輕輕點頭。

蘇棠沒再好意思繼續問他是生了什麼病,抬頭看見滿屏古裝扮相的人,突然想起一本古書裡的話來,不禁看向沈易,“我覺得咱們老祖宗有段話用在你的身上特別合適。”

沈易側了側身子,認真地看著她。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蘇棠聲情並茂地念完開頭,一下子忘了第一個“必先”後面跟的是什麼,想到沈易中文欠佳,一般的成語都搞不清楚,肯定沒讀過《孟子》,索性自己做了個總結,一本正經地說了出來,“必先折騰折騰他。”

沈易突然仰在沙發靠背上笑起來,笑得肩膀直顫,看得蘇棠一陣心虛,伸手拽拽他的胳膊,“我是認真的,你笑什麼啊?”

沈易好容易忍住笑,卻藏不住眼睛裡深深的笑意,把手機往蘇棠那邊湊了湊,一字一字地打給她看。

——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也,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老祖宗好像是這麼說的。

蘇棠黑著臉哀嚎,攥起拳頭在這個又一次笑翻在沙發上的人的肩頭上擂了兩下,“你不是說你的中文不好嗎!”

沈易笑過了頭,低低地嗆咳起來,咳聲有些單薄,蘇棠不敢再鬧他,只能滿心抓狂地瞪著這個深藏不露的人。

沈易在蘇棠的眼刀下止住咳嗽,收斂了一點笑意,認真地敲字。

——我一直在美國讀書,中文真的不好,還在學習。只是在電視裡看到過這段話,覺得說得很好,就記住了。

蘇棠斜眼瞪他,滿臉都是不信,“從什麼電視裡看到的?”

沈易毫不猶豫就打出回答。

——《少年包青天》

蘇棠翻了個白眼,卻無力反駁,因為《孟子》這本書她也沒讀過,她記得清清楚楚的,她最早知道這段話也是因為這部電視劇。

怎麼他能記得這麼清楚,她就記成了這樣……

幸好他只是在療養院裡見過她,要是真是像老陳說的那樣跟他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那她的學生時代一定會被他的學霸陰影籠罩得嚴嚴實實的。

蘇棠還在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感慨著,沈易已在她手臂上輕輕拍了拍,把手機遞了過來。

——這個評價太高了,我沒有那麼大的志向,也沒受過那麼多的苦。不過還是謝謝你心疼我。

沈易臉上還帶著笑,只是不像剛才笑得那麼明快,溫和一片,看得蘇棠心裡軟軟的,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了。

“誰心疼你了,我是就事論事……”蘇棠心虛地想要快點把這個丟了大人的話題揭過去,抬頭看見掛鍾,忙道,“都四點多了,你不是說四點工作完就休息嗎,趕緊休息去吧。”

沈易猶豫了一下。

——你不去睡一會兒嗎?

蘇棠搖頭,“我倒時差挺費勁的,明天面試完回家補覺就行了。”

——面試幾點開始?

“九點集中簽到,然後按姓氏拼音首字母排序一個個來,一個人五分鍾的話,起碼也得到十一點才能輪到我。”

沈易玩味著她抱怨味十足的措辭,感同身受地笑了笑,蘇棠突然發現他的姓氏拼音也是s打頭的。

——我的主治大夫八點上班,我們六點半出發應該來得及。

“好。”蘇棠干脆地答應完,接著朝他伸出手來,“不過你得先把車鑰匙交出來,否則我心裡不踏實。”

s市的東郊生態環境最好,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工廠,也沒有集中的商業區,與之相應的就是也沒有便捷的公共交通系統。她一路開車過來的時候就留意過了,離沈易家最近的公交站開車也要至少十分鍾才能到,出租車也沒看見幾輛,他要是一覺起來臨時變卦,那場面試她就只能不戰而退了。

蘇棠說得很誠懇,沈易也沒再隱瞞鑰匙的藏身之地。

——在冰箱冷藏室的蔬果盒裡。

冰箱裡……

蘇棠被這個答案氣樂了,“你做飯的時候就已經預謀好了啊?”

沈易人畜無害地笑著,不置可否,收起手機站起身來,在蘇棠肩頭上輕輕拍了兩下,算是一句晚安。

沈易似乎沒去睡覺,書房裡的打印機一直沙沙作響,蘇棠也沒去打擾他,從冰箱蔬果盒裡那顆西蘭花下面翻出車鑰匙之後就踏踏實實地回到客廳看電視,一直看到六點鍾,回客房洗漱一番換了衣服,出來的時候正好六點半,沈易也穿戴整齊出現在客廳裡了。

她一夜沒睡,起碼有強大的時差作用支撐著,沈易一夜沒睡,精神頭就明顯差了許多,上車不久就昏昏睡了過去,直到蘇棠把車停進博雅醫院的停車場,沈易才在座椅驀然消失的震顫中悠悠轉醒。

蘇棠解開安全帶,轉頭讓坐在副駕上的人看到自己的口型,“到了,回病房睡吧。”

沈易撐著座椅坐墊把身子坐直了些,抱歉地笑笑,抬手理了理在座椅靠背上蹭亂的頭發,蘇棠把車鑰匙拔下來遞給他,沈易卻沒伸手去接,而是從身上拿出手機來。

——華正離這裡有點遠,開車去吧。

蘇棠對車沒有研究,但是五花八門的車開得多了,起碼的好壞還是能感覺出來的,保守估計,她入職第一月連工資帶獎金的總和都不夠給這輛車換個原裝輪胎的。

“不用不用……這附近交通挺方便的,我坐地鐵就行了。”

——地鐵不能直達,還要轉公交,很浪費時間。

蘇棠堅持,“那我就打車去。”

沈易也在堅持。

——你把車開走,會增加我再次逃離醫院的難度。

這個理由值得考慮,卻也禁不起考慮,蘇棠剛有點動搖,就抓出了其中的邏輯漏洞,“我把你的車開走了,你還可以打車啊,醫院門口打車多方便啊,怎麼就有難度了?”

沈易無奈地輕笑。

——主治大夫沒收了我的錢夾。

蘇棠“噗”地笑出聲來,能把主治大夫逼到這個份上,他的黑歷史一定非常壯觀,“那你主治大夫為什麼沒把你的車鑰匙一塊兒沒收掉啊?”

沈易更加無奈地笑笑,低頭敲字。

——我不能開車,主治大夫逼我給司機放了帶薪假,我和老陳不是一伙兒的。

蘇棠被最後那個似曾相識的句型逗樂了,簡短地猶豫了一下,“那我就借用一下,回來幫你把油加滿。”

沈易眉眼一彎,毫不吝嗇地展開一個飽滿的笑容,好像雨霽天青,雲開日現,看到蘇棠心裡一顫。

他的車是很久沒有加過油了嗎……

還好無論多麼貴的車,一箱油的價錢都是差不多的,這點錢蘇棠還能出得起。蘇棠重新把車鑰匙插回方向盤下的鑰匙孔裡,沈易還是沒有要下車的意思,從擋風玻璃下方拿過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轉手遞到她面前。

這個文件袋是他從家裡帶出來的,蘇棠還以為是他工作上的東西,昨晚沒有做完,要拿到醫院裡來繼續,看著他遞給自己,不禁愣了一下,“這是給我的?”

沈易微笑著點頭。

蘇棠愣愣地接過去,還沒等把文件袋上的白線全部繞開,沈易已經下車走了。

“哎——”

蘇棠匆匆落下車窗,一聲喊出去,才想起來她就是喊破喉嚨他也不會回頭的。

看著沈易朝住院部大樓走去的背影,蘇棠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她好像真的在哪兒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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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5 16:51:12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為了避免被上班高峰的車流堵在半道上,蘇棠趁著時間還早,先開車來到華正公司附近,找了個停車場把車停下,給外婆打電話報了平安,才在公司對面的永和大王裡坐了下來,打開沈易像地下黨接頭一樣塞給她的文件袋。

文件袋裡面裝著一疊a4打印紙,袋口一開,立馬溢出一股淡淡的新鮮油墨味道,蘇棠整疊抽出來,一眼看到最上面那一頁的頁眉,頓時一愣。

頁眉上印著一個方形標志,跟對面那棟大樓上的標志一模一樣。

這是華正集團的標志,華正集團是個上市集團,華正建築就是華正集團旗下的單位。

蘇棠趕忙翻了一下這疊新鮮出爐的打印材料,裡面包括幾頁有關華正集團的描述性文章,還有一套沈易家所在的那個住宅區項目的標書、圖紙、驗收報告一類的工程資料。無論是文章還是資料,頁眉的位置上清一色都印著華正集團的標志,排版高度統一,好像是從什麼合訂文件裡抽出來的一部分。

工程資料屬於公司的內部文件,絕不是在網上搜幾個關鍵字就能找出來的,沈易怎麼會有這些東西?

回想起沈易交給她這個文件袋時臉上那道略帶鼓勵之意的微笑,蘇棠心裡一陣打鼓,他該不會是華正集團的什麼人吧……

他只承認過自己是商人,也沒說是做哪方面生意的商人,在華正集團做建築生意的當然算是商人。

蘇棠一想通這個理,第一反應就是抓起手機,點開與沈易的短信對話界面,飛快地編輯了一條。

——你在華正集團工作?

按下發送鍵之前,蘇棠及時把它刪干淨了。

現在問他這個問題算怎麼回事,臨時托他走後門嗎?

倒不是蘇棠對托關系找工作這件事有什麼不屑,人各有命,生存本來就是一件各憑本事的事兒,只是她覺得以自己和沈易這不足二十四小時的交情,根本不足以把他歸成自己的一項本事。

何況,他要是真有幫她走後門的打算,又何必連夜打印這麼多材料給她呢?

蘇棠收起手機,逆著還不刺眼的陽光望了望落地玻璃對面華正公司的大樓,深深悶了一口微燙的豆漿,放下杯子,低頭整理了一下翻得有些凌亂的紙頁,從第一頁開始一字一句地認真看起來。

這畢竟是他帶病熬夜給她打印出來的,無論如何,她捨不得浪費這番心意。

蘇棠就著豆漿油條一直看到八點四十,把最後幾頁驗收報告簡單地掃過一遍,就收拾起來朝對面大樓走去了。

面試地點在五樓會議室,蘇棠在玄關簽了到,乘電梯上去的時候樓道裡已經站滿了候場的人,男的都是西裝革履,女的不是襯衣西褲就是及膝短裙,她這一身白t恤加卡其色棉布褲子的打扮,手裡還夾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儼然像是樓下傳達室來送報紙的。

輸人加輸陣,蘇棠對自己呵呵了一聲,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站定,開始沉靜地思考未來。

外婆說中午要給她做紅燒魚來著……

面試進度跟蘇棠估摸的差不多,蘇棠出來的時候將近十一點半,趁著等電梯的工夫給沈易發了條短信。

——面試結束了,謝謝你的資料。現在去醫院把車還給你,方便嗎?

蘇棠承認,被三個面試官冷著臉轟炸一通之後,她有點想念沈易那張始終溫和帶笑的臉。

蘇棠等了足有兩分鍾,等來一條長長的回復。

——這個時間路上很堵,你也很疲勞了,開車不安全,不要過來了。我的助理就在你面試的地方,她姓秦,馬上會聯系你,直接把鑰匙給她就好。回療養院可以坐地鐵2號線,直達門口,回去好好休息。

蘇棠被他細致入微的體貼感動得有點恍惚,連他的助理為什麼會在華正這件事也懶得去想了,抱著手機猶豫了一下,選了句最務實的回他。

——說好了要給你把油加滿的,就這麼便宜我了啊?

這一條沈易是秒回的。

——那就在精神上給我加加油吧。

他這樣說了,蘇棠也不強求,勾著嘴角喪心病狂地回給了他一串足夠占滿他手機屏幕數量的“加油”。

蘇棠剛把這條發出去,電梯門就“叮”的一聲打開了。

下班高峰期連電梯都是堵的,錯過這一趟,下一趟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蘇棠趕忙收起手機擠進沙丁魚罐頭一樣的電梯廂,一路擠到一樓,剛隨著人流擠出電梯,手機信號一滿,立刻收到了沈易的回復。

——謝謝**謝謝

蘇棠哭笑不得地回復。

——你發了什麼和諧詞啊,被屏蔽成星號了。

沈易還沒回復,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突然打了進來。

蘇棠猜是沈易的助理,趕忙按了接聽鍵,手機剛貼到耳邊,還沒來得及張嘴,電話那頭的人已經搶先開口了。

“喂,您好,請問是蘇棠小姐嗎?”

聲音清晰利落,帶著沒有感情的客氣,蘇棠一時懷疑是搞推銷的,猶豫了一下才回應,“是,請問您是……”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是在趕時間,蘇棠話沒說完就被她利落地打斷了,“您好,我是沈先生的助理,他的車鑰匙在您那裡,現在方便找您去拿嗎?”

“哦……好,”蘇棠下意識地從褲兜裡摸出了車鑰匙,“您在哪兒,我給您送過去吧。”

“不用,我看到你了。”

不等蘇棠再說話,電話已被利落地掛斷了。

這句話意味著人就在她附近,蘇棠忙抬頭張望,就見一個通身黑色正裝的高個子女人在十米之外朝她快步走了過來。

她是站在電梯口附近的,同時朝她這個方向走來的女人有好幾個,蘇棠還是一眼就鎖定了這一個,因為她看起來和她的聲音一模一樣,利落干練,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強有力的職業感,跟她一比,樓上那些精心打扮過的面試者都像是來玩cosplay的了。

畫虎畫皮難畫骨,大概就是這個感覺。

蘇棠發現,凡是能被“沈易的”這個定語修飾的,絕對都是高配的。

蘇棠暗自感慨著迎上去,客氣地把鑰匙交給她,告訴她停車的位置,她也沒與蘇棠過分寒暄,簡單地道謝之後轉身就往幾乎擠滿的電梯裡走。

“還有件事要麻煩您。”蘇棠緊走兩步,在電梯門口追上她,把抱在手裡的文件袋遞了過去,“麻煩您把這個也帶給沈先生吧,這也是他的東西。”

“好的。”

看著電梯門緩緩關上,蘇棠才拿出手機,查看沈易在她剛才接電話的過程中就震了過來的短信。

——謝謝^謝謝。

蘇棠愣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那兩個星號不是什麼和諧詞,而是計算機編程語言裡的乘方符號。

想象著沈易笑得直不起腰的樣子,蘇棠哀歎著把手機塞回了包裡。

大腦配置不同,還怎麼做朋友……

蘇棠到家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外婆還在廚房裡忙活,蘇棠洗洗手湊過去幫忙,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外婆對於這場面試的關心,等了好半天才等到一個合適插話的機會,一邊搗著蒜泥,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對了……外婆,沈易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外婆完全沒有起疑,嘗了一口鍋裡湯汁的鹹淡,也漫不經心地回答,“呦,你這麼一問我還真想不起來了,就記得他是管錢的,工作也不是很忙,老是在白天上班的時候就來看我,我才麻煩他去接你的……要是早知道他在住院,司機還放假了,我就直接找小陳了嘛,還麻煩他跑這一趟……”

蘇棠沒留意外婆後面的嘮叨,在心裡盤點了一遍所有能想起來的跟“管錢”有關系的崗位,沈易不像是一般的職員,蘇棠索性猜了個級別最高的,“cfo嗎?”

外婆一邊小心地翻動著鍋裡的魚塊,一邊十分肯定地搖頭,“不是不是,不是搞航天的……”

“外婆,不是ufo……我是說cfo,首席財務官。”

外婆滿意地看著色香味俱全的勞動成果,在鍋邊沿上輕輕地磕了磕勺子,滿不在乎地笑著,“差不多,差不多啦……我一個老太太又不懂你們年輕人這些東西嘛……哎,行啦,把蒜泥拌到那盤木耳裡面,然後收拾收拾桌子,可以吃飯啦!”

外婆把一切搞不懂記不住的東西都統稱為“年輕人的東西”,蘇棠怕再追問下去會不小心把昨晚帶沈易逃院的事說漏嘴,也就沒再提任何與沈易有關的話題,只是悄悄摸出手機搜了一下華正的cfo。

華正的cfo不是沈易,是一個叫陳國輝的中年男人,所有能在網上搜到的華正高層領導裡也沒有一個姓沈的。

蘇棠對沈易的好奇心遠遠不足以戰勝時差效應帶來的困勁兒,吃過飯刷了碗就一頭鑽進臥室補覺去了,一覺睡到太陽西斜,還是被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震醒的。

蘇棠迷迷糊糊地伸手抓過手機,發現引發這次震動的是一封郵件,發件人是華正的人事部門,內容簡單粗暴至極,一看就是群發的,蘇棠點開來一眼掃過去,目光定格在一句話上,半天沒挪來。

——請於8月9日(下周一)12:00前至二樓人事部報到。

這是……

華正的辦公自動化系統bug了?

周五下午,剛過四點,應該還沒到下班的時間,蘇棠打通了郵件裡說的那個如有疑問請撥的電話。

“喂,您好,我今天上午參加了華正公司的面試,剛剛收到郵件,郵件上說……”蘇棠頓了頓,“我面試通過了。”

接電話的是個中年婦女,聲音軟綿綿的,態度很是溫和,“恭喜你呀,打電話有什麼事嗎?”

蘇棠突然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傻,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問了出來,“我想問問……我是不是真的通過了啊?會不會是有重名的,或者你們發錯人了……”

電話那頭的人“噗嗤”笑了出來,“你這小姑娘真有意思……你叫什麼名字啊,我給你查查。”

“蘇棠。”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鼠標點擊的輕響,“哪兩個字呀?”

蘇棠一緊張,舌頭打了個滑,“東坡肉的蘇……不是,蘇東坡的蘇!”

電話那頭頓時笑成了一片,蘇棠恍然意識到接電話的人為了方便打字按了免提,突然一點兒也不想去這家公司上班了……

“看到啦,看到啦……”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滿滿的笑意,“蘇棠,聯系地址是博雅療養院,手機號是9906結尾的,對吧?”

“對……”

“那就沒錯,是通過啦。”

“謝謝您,麻煩您了……”

“沒事兒沒事兒……”

蘇棠在此起彼伏的笑聲中掛掉電話,一腦袋扎進了枕頭裡。

這樣的幾率都能通過,外婆中午燉的那條該不會是錦鯉吧……

錦鯉這個詞飄過腦海,蘇棠驀然想起那個在最後關頭助了她一疊資料之力的人,趕忙爬起來,發去一條短信。

——我居然通過華正的面試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蘇棠被自己以及外婆的各路朋友的祝賀淹沒過一遍之後,才收到沈易的那句祝賀。

——祝賀華正成功淘到一塊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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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蘇棠周一去人事部報到的時候,那個辦公室裡的人還沒忘了東坡肉的事,一聽她說自己叫蘇棠,又笑成了一片,直到蘇棠辦完人事部所有的手續走出門去,一張臉還是紅撲撲的。

她這輩子大概再也不想見到東坡肉了……

還有些手續要到財務部門去辦,財務部的辦公室在走廊的另一頭,中間路過洗手間,蘇棠拐進去冷靜了一下,出來洗手的時候,旁邊一個正在補妝的女孩子突然轉過頭來笑嘻嘻地看她。

“你是叫蘇棠吧?”

這女孩子大眼睛娃娃臉,跟她差不多年紀,一身西瓜紅的連衣裙在裝修風格偏冷調的洗手間裡格外醒目,蘇棠想起來,剛才她就坐在人事部辦公室裡一張靠窗的辦公桌後面,笑得都快抽過去了。

“你好,我叫陸小滿,陸小鳳的陸,花滿樓的滿,是人事部裡負責打醬油的。”

蘇棠被她言簡意賅的自我介紹逗得緊張全無,索性破罐子破摔,笑著回她,“我叫蘇棠,香酥排骨的酥,糖醋裡脊的糖,目前還不知道有沒有醬油讓我打。”

陸小滿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塗了暖色眼影的大眼睛笑成了彎彎的兩條弧線,“你真逗!華正好長時間沒來過這麼有意思的人了,難怪陳總非要你不可啊!”

“陳總?”蘇棠愣了一下,直覺覺得她的錄取奇跡是跟這個陳總有直接關系的,不禁追問,“哪個陳總?”

“華正的cfo,陳國輝啊……”陸小滿說著,神秘兮兮地張望了一下空蕩蕩的洗手間,捧著眼影盒對著蘇棠擠了擠眼睛,把聲音壓得小小的,卻還是壓不住聲音本身的雀躍,“我聽內部消息說,你可是陳總欽點的,硬是在最後一刻把華正集團另外一個公司副總的兒子頂掉了,跟商戰大片一樣,太牛了!”

蘇棠愣得更狠了。

“我頂掉了華正副總的兒子?”

“對啊……”陸小滿放下眼影盒,在化妝包裡摸出一盒腮紅,對著鏡子邊刷邊說,“我聽我婆婆說的,她昨天晚上還在那兒念叨呢,說不知道陳總是抽了什麼風……我倒是覺得陳總難得靠譜了一回,我看過你的人事資料,一看就是技術型學霸,比那個副總的兒子強太多了。”

蘇棠在這番誠心度很高的誇獎中捕捉到了一點額外的信息,不禁問,“你婆婆是……”

“咳,我婆婆就是那個副總兒子的親媽。”

蘇棠狠噎了一下,愣愣地看著這個還在坦然補妝的人,“也就是說……我頂掉了你老公的錄取名額?”

“是呢。”陸小滿爽快地應著,收起腮紅,又摸出一支唇彩,皺著眉頭抱怨,“我老公那種就是看起來人五人六的,其實只會耍個嘴皮子,我倆大學是一個班的,就他那種考試全靠拼人品的貨,理論力學愣是刷了三遍才過,根本不合適這種技術含量高的崗位,他自己也不願意來,就是我婆婆死要面子……”

蘇棠實在想不出下面該接什麼話才好,有點無力地擰開了水龍頭,在嘩嘩的流水聲裡默然苦笑。

這回恐怕真的是在什麼環節上出了烏龍吧,那個陳總這會兒也許正在樓頂上風中凌亂呢……

陸小滿的好奇心明顯沒有得到滿足,又追問了起來,“哎,陳總是不是你的什麼親戚呀?”

對著這樣一個爽快得幾乎沒心沒肺的人,蘇棠也不好意思繞彎子,搖搖頭,關掉水龍頭,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手,實話實說,“我就只見過他一次。”

“在哪兒啊?”

“在百度詞條裡。”

陸小滿愣了一下,“噗”地笑噴出來,笑得就差躺地上打幾個滾了。

“你真是太逗了!咱們中午一塊兒吃飯吧,到點我去找你,就咱們那個食堂東坡肉是別想了,糖醋裡脊還是天天都有的。”

“好,我等你。”

蘇棠幾乎整個上午都在各個部門之間折騰著辦手續,快到中午頭上才在七樓的辦公室裡安頓下來。

不知道是“東坡肉”的事兒已經在公司裡傳遍了,還是陸小滿的話對她產生了一定的心理作用,蘇棠總覺得辦公室裡每一個人看向她的眼神裡都帶著詭異的笑意。好在這層樓的辦公室是大平面隔斷式的,蘇棠打了個招呼就往自己的隔斷裡一坐,覺得像是找著一個地縫鑽進去了一樣,頓時安心了下來。

屁股還沒坐熱,手機就震了一下,是沈易發來的短信。

——在忙嗎?

自從上周那條祝賀短信之後,沈易就沒再與她聯系過,她一直在折騰著准備上班的事,偶爾想起這個人來,也只是在心底裡笑一笑,沒想過再去打擾他,突然收到這麼一條短信,蘇棠多少有點意外,微怔了一下,才回過去一條。

——剛剛安頓下來,正准備收拾桌子呢,有事嗎?

沈易回復得很快,蘇棠幾乎可以想象到他在這個城市裡某個寬敞明亮的地方用好看的手指輕快流暢地點擊手機屏幕的樣子。

——早上給你發了件快遞,大概午休的時候會到,送去華正的快遞都是傳達室負責接收的,記得去拿。

蘇棠愣了愣,沈易給她寄快遞?

難不成是那晚在他家落了什麼東西嗎?

——寄的什麼東西?

沈易簡簡單單地回了一個字。

——花。

蘇棠眼前頓時出現了偶像劇裡女主人公被一大車玫瑰淹沒到傻眼的場面,慌得差點兒把手機摔到地上。

沈易很有這種不聲不響就搞出一片人仰馬翻的實力。

看沈易的措辭,這會兒讓他把快遞叫停已經是不現實的事兒了,蘇棠一直是s碼的身材xxxl碼的心,她確實不大喜歡這種沒來由的張揚,倒也無所謂被人圍觀嚼舌,只是一想到如今國內越來越離譜的物價,多少有點替沈易心疼。

這年頭沒有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他要是掙錢容易,也不會在生病住院的時候還惦記著工作了。

——土豪,這也太破費了!

沈易又簡簡單單地回了兩個字。

——不貴。

直到蘇棠被傳達室打來的電話叫下去簽收的時候,才明白沈易這句“不貴”是什麼意思,他送的確實是花,不過不是一車,也不是一束,而是一盆。

一盆含苞待放的玻璃海棠,花農大爺騎著三輪車在街上賣十塊錢一盆的那種。

蘇棠狠狠地嘲笑了一下自己過於活躍的想象力,啼笑皆非地抱著花盆回到辦公室,剛一進門就怔了一怔。

之前匆忙進來沒有留意,其實辦公室裡每個人的辦公桌上都擺著一兩盆植物,只有她的桌子上是光禿禿的,相比之下了無生氣。

蘇棠低頭看看抱在手裡的花,笑得心服口服。

他怎麼連這個都想到了……

蘇棠小心地把花放到自己的辦公桌上,把臉湊到花盆旁邊傻笑著自拍了一張,發給沈易。

——收到,非常喜歡!謝謝你,晚上請你吃飯吧。

陸小滿上來喊她吃午飯的時候,蘇棠才收到沈易的回復。

——先留著,等我忌口少些的時候再說,我要吃好的。

蘇棠笑著回復。

——沒問題!

陸小滿好奇地拽她的胳膊,“發個短信還樂成這樣,男朋友啊?”

蘇棠收起手機,板著臉糾正,“男的,朋友。”

“真沒勁……”陸小滿扁著嘴嘟囔,“不是男朋友就不值得為他浪費吃飯時間了,走走走,趕緊著,要不待會兒光剩下白飯了,那些技術宅男們搶起飯來一點兒風度都沒有!”

蘇棠以為下次見到沈易應該就是自己請他吃飯的時候,沒想到這周五的晚上就見到了,雖然不是她請客,卻也是因為吃飯。

那天一早她就在辦公自動化系統裡收到一封內部郵件,署名是華正的cfo陳國輝,蘇棠還以為這位陳總到底窩不下這口氣,讓她下周一開始不要再來上班了,點開之後卻發現是一條工作通知,通知她晚上跟他去參加一個酒局。

蘇棠有點蒙,倒還沒蒙到回復郵件問為什麼的程度,給外婆打電話說了一聲,下午下班的時候就跟著陳國輝的車一塊兒走了,到了酒店才知道,這場出動了華正集團諸多重量級高層的酒局的主角居然就是那個在她入職第一天給她送來一盆海棠花的人。

一個多星期沒見沈易,沈易的臉色比之前住院的時候好了很多,身上穿著一件咖啡色長袖襯衣,袖子卷到小臂中間,露出一截肌骨均勻的手臂,站在一群穿著領導味十足的短袖襯衣的中年男人中間,格外引人注目。

也許是為了交談方便,沈易的助理也在,陳國輝似乎跟她很有交情,見面直呼她“小秦”,聽她對其他幾個人自報家門的時候,蘇棠才聽全了她的名字:秦靜瑤。

蘇棠徹底推翻了之前的判斷,沈易一定不是華正集團的人。

但是滿場的人明顯都對沈易的身份一清二楚,誰也不提他的職務,清一色都稱他為“沈先生”,秦靜瑤也只說自己是他的助理,要不是蘇棠在車裡看了一路陳國輝憂心忡忡的臉,真會以為這只是一場單純的朋友聚會。

陳國輝沒說為什麼要帶她來,蘇棠猜大概是因為沈易帶了一個女助理來,華正這邊也要有個女的陪著才合適吧。

沈易出席的場合,應該不會有什麼壞事。

蘇棠就是覺得,沈易離如今社會上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很遠很遠,遠到她甚至懷疑他未必知道有那些骯髒的存在。

秦靜瑤帶著不深不淺的笑容利落地說著各種恰到好處的場面話,沈易只是謙和地微笑著,依次跟所有人握手,握到蘇棠面前的時候,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許,像是一句好久不見。

蘇棠趁沒人注意,光張嘴不出聲地對沈易說了一句,“今天太帥了。”

沈易眼中的笑意陡然一濃,受用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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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沈易落座之後,陳國輝示意蘇棠坐到離門口最近的那個位置,與沈易的距離幾乎是整張圓桌的直徑。沈易看著她在那個位置上坐下來,淺淺地皺了下眉頭,似乎是有些不悅,卻也沒表達什麼。

蘇棠猜他是不太滿意自己坐得離他這麼遠,但這個位置是正面觀賞沈易的黃金地段,蘇棠倒是樂在其中。

橫豎都是這一桌子菜,坐哪兒不是一樣吃嗎?

沈易沒帶司機,車是秦靜瑤開來的,服務生倒酒的時候陳國輝就讓他給秦靜瑤倒了一杯橙汁,陳國輝本來示意服務生給蘇棠倒白酒,服務生剛把酒瓶子拿起來,沈易就擺了擺手,對秦靜瑤用手語很快地說了幾句什麼。

秦靜瑤輕輕點頭,抬眼對陳國輝苦笑,“沈先生覺得我一個人喝橙汁太失敬了,他有點過意不去,但我今天是開車來的,一會兒還要陪沈先生回公司,實在沒辦法,您看能不能請蘇小姐陪我一塊兒喝橙汁啊,不然這頓飯我就吃不踏實了。”

陳國輝明顯愣了一下,但見沈易略帶歉意地看著他,趕忙陪笑,“哎呀,沈先生真是太客氣了,這點小事有什麼的……來來來,給兩位女士都倒橙汁吧。”

蘇棠這才反應過來沈易是在替她擋酒。她的酒量其實還算可以,但喝酒畢竟不是什麼舒服的事,蘇棠還是有些感激地看向直徑那端的人,發現沈易也在看她,眼睛裡藏著淺淺的笑意。

蘇棠突然有種感覺,她雖然是代表華正一方參加這場酒局的,但在這張飯桌上,沈易才是跟她一伙兒的。

秦靜瑤說吃不踏實,事實上她根本就沒有動筷子的時間。在席的幾位華正高層各有各的口音,說的還都是極具中國特色的場面話,沈易無法單靠讀唇弄明白他們說的什麼,秦靜瑤全程都在為沈易做手語翻譯,同時也把沈易的手語翻譯並加工成毫不遜色的場面話回敬過去,來來往往有條不紊,順暢得好像沈易親口在和眾人聊天一樣,把蘇棠佩服得五體投地。

托秦靜瑤的福,蘇棠在這些源源不斷的場面話裡總結出了四條有用的信息。

第一,沈易是七月份的生日,上個月剛滿二十八歲。

第二,沈易是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的金融與法律雙學位碩士。

第三,這一群華正集團的高層請他吃飯是因為有求於他,至於為什麼求他,他們似乎早就和沈易談過,也就沒再詳說,每次提到都模糊帶過,蘇棠只隱約聽出大概是跟錢有關的。

第四,她之所以被陳國輝帶來參加這場酒局,是因為她被華正錄取是與沈易有關的,怎麼個有關法,這些人也都心照不宣。

這場酒從六點一直喝到八點多,沈易來者不拒,喝到最後散場的時候已醉得有些恍惚了,靠秦靜瑤的攙扶才從椅子裡站起來,臉色難看得厲害,卻依然對與他不停說著越來越不堪入耳的醉話的華正高層們微笑。

秦靜瑤一直扶著他,沒空翻譯這些醉話,蘇棠一時間竟有些慶幸沈易是聽不見的,好的聽不見,壞的也一樣聽不見,焉知非福。

秦靜瑤把沈易進扶車裡,剛要替他關門,被沈易攔了一下,蘇棠看著沈易仰靠在座椅裡用手語對秦靜瑤緩緩地說了些什麼,然後秦靜瑤點點頭,轉過身來看向她,“蘇小姐,我們順路,如果沒什麼事的話不如跟我們一起走吧。”

蘇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醉得舌頭已經不大利索的陳國輝推上前去,“對對對,一起走……小蘇啊,你去送送沈先生,要照顧周到啊……”

“哎,好。”

照顧醉酒的人是件費力不討好的事,這個人要是沈易的話,那就未必了。

蘇棠一上車,秦靜瑤就利落地拉開駕駛座的車門坐了進去,朝車窗外的華正高層們微笑著揮了揮手,一腳油門踩下去,才淡淡地開口,“沈先生說你一個女孩子大晚上跟一群醉鬼在一塊兒不安全,我先送沈先生去醫院,然後送你回家,不會太晚的。他待會兒可能會吐,儲物盒裡有塑料袋,麻煩你照顧一下。”

聽到“醫院”兩個字,蘇棠忙轉頭看向身邊的人。

沈易閉著眼睛靜靜地倚在座椅上,眉頭淺淺地皺著,一只手捂在上腹,好像是胃裡有些不舒服。

他上周還因為胃病在住院,突然喝這麼多酒,能好受到哪兒去?

蘇棠不禁有些擔心,在他手臂上拍了拍,“難受的話就躺下來吧。”

夜間行車,車裡光線太暗,沈易沒能看清蘇棠的口型,露出些疑惑的表情。

對醉酒的人來說在疾馳的車裡看字多少有些煎熬,蘇棠沒去摸手機,只抬手指指沈易的頭,又拍拍自己的腿,示意他把腦袋枕過來,沈易明白過來,猶豫了一下,微笑著搖頭。

蘇棠猜他是怕自己的力氣不足以承擔他腦袋的重量,一本正經地攥拳屈肘做了個健美運動員秀肌肉的姿勢,沈易被逗得笑了起來,皺起的眉頭也一下子舒展得平平的,終於輕輕點頭。

秦靜瑤在後視鏡裡看到沈易枕著蘇棠的腿躺下來,出聲提醒,“後擋風玻璃下面有條毯子,可以給他蓋一下。”

“好。”

蘇棠伸手摸出那條毯子,展開蓋到沈易酒氣濃重的身上,沈易在毯子下微微蜷了蜷身子,向她懷裡挨近了些,沒有睜眼,但蘇棠感覺得到,這條毯子讓他又多舒服了一點。

蘇棠安心下來,不禁看向秦靜瑤的側影,她對沈易似乎有種超越人類感官的了解。

秦靜瑤像是覺察到了自己的後腦勺正被一束好奇的目光盯著看,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面的路況,淡淡開口,“我今年三十二歲,兒子上幼兒園大班,姓趙。”

蘇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與沈易撇清私人關系,一時間哭笑不得,“我跟沈先生只是朋友,他常去看我外婆……”

秦靜瑤沒再說話,專心以最高限速把車開向博雅醫院。

秦靜瑤開車很穩,起步剎車都很柔和,即便如此,車行到一半的時候沈易還是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眉頭皺得緊緊的。

蘇棠把自己的臉盡量往他面前湊近了些,“想吐是嗎?”

沈易微微點頭,按著座椅坐墊往上撐了撐身子,卻沒能坐起來,蘇棠看他難受得厲害,把一條胳膊墊到他肩頸下,幫他把上半身稍稍抬高了些,卻沒扶他坐起來,反而擁著他的肩膀讓他轉面朝著自己半側過身來。

這樣一點小小的位置改變就讓沈易難過得差點吐出來,蘇棠不敢再動,另一只手輕輕拍撫他發抖的脊背,“想吐就吐出來,我幫你收拾,沒事。”

沈易沒有看清她說的什麼,秦靜瑤倒是聽得清楚,從後視鏡裡看到兩人的姿勢,不禁皺了皺眉頭,“蘇小姐,你還是讓他起來吐吧,塑料袋在儲物盒裡。”

蘇棠沒抬頭,“不要緊,他胃不好的話躺著能舒服一點,我看著他,不會讓他嗆著。”

秦靜瑤沉默了片刻,還是沒忍住,“讓他坐起來你能方便一點。”

蘇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認命地笑笑,“沒事兒,他也不是第一回吐在我身上了。”

秦靜瑤沒再出聲。

沈易似乎明白了蘇棠的意思,強忍著不肯張口,還掙扎著想要坐起來,蘇棠差點兒按不住他,一急之下竄上來一股火氣,抓起手機點開手電筒,把光束往自己下巴上一放,從下到上照亮自己整張臉,狠瞪著這個死要面子的人,“你要命還是要臉,再動我把你扔出去!”

不知道是被她的話震懾了,還是被她這張臉震懾了,沈易呆愣了一下,沒再亂動,順著蘇棠的摟抱安靜了下來。

蘇棠剛松了口氣,就聽秦靜瑤問了她一句,“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

“口氣有點像我奶奶。”

“……”

沈易到底熬不住胃裡一陣強過一陣的痛楚吐了起來,吐得整個人蜷成了一團,封閉的車裡頓時彌漫開一股刺鼻的酸臭味,沈易緊張得全身發僵,卻止不住已經開始的劇烈嘔吐。

“沒事兒,沒事兒……吐出來就好了……沒事兒……”

蘇棠徹底忘了這是個聽不見的人,一邊拍撫著他的身子一邊在他耳邊細細地安慰,秦靜瑤沒有管她,只皺著眉頭落下了駕駛座的車窗。

“別開窗!”蘇棠忙揚聲制止,“他吐出來的東西顏色很重,我沒見他剛才吃什麼深顏色的東西,可能是胃出血了,受涼就麻煩了。”

秦靜瑤沒出聲,把車窗升了回去,踩下油門把車速又飆高了許多。

博雅醫院好像早就接到了通知,車開到門口的時候,必要的醫療設備已經在等著了,秦靜瑤剛一停車就按開了所有門鎖,還沒熄火,就有醫護人員沖過來拉開了車門,小心利落地把幾乎昏迷的沈易抬上救護床。

空氣中頓時充滿了醫護人員念報各種醫學術語的聲音,蘇棠心揪的厲害,滿腦子空白,一路跟著救護床就往手術室裡跑,在護士攔她之前,秦靜瑤先一步把她拽住了。

“這裡有s市最好的消化科大夫,交給他們就行了。”

蘇棠盯著手術室關緊的大門足足呆了幾分鍾,才勉強回過神來,深深喘了口氣,看向面不改色的秦靜瑤,“他以前也……也這樣過嗎?”

秦靜瑤微怔,“你說醉酒?”

一個二十好幾的男人怎麼可能沒醉過酒,蘇棠一愣之下倒是定住點神,待喘息平穩點了,才換了個更貼切的說法問她,“急性胃出血,以前也有過嗎?”

秦靜瑤淺淺蹙眉,“我見過三次,最近一次是兩個月前。”

這種病症在大學裡男性學生干部中的高發程度僅次於感冒,在她的印象中這種情況只要及時送醫就沒什麼生命危險,如果對沈易是家常便飯的話,秦靜瑤的習以為常也是可以理解的。

蘇棠剛放心了些,不經意瞥見懸掛在走廊拐角處那塊醒目的牌子,狠愣了一下。

她剛才心慌意亂沒注意,這是消化科的手術室,不是急救室……

蘇棠剛安穩下來的心又一下子懸到了喉嚨口,“胃出血不是電鏡灼燒就行了嗎,怎麼直接就送手術室了?”

秦靜瑤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你不是學土木工程的嗎?”

“我外婆是做醫護工作的。”

秦靜瑤淡淡地“哦”了一聲,“他兩個月前做了胃部三分之一切除手術,上周剛出院,大夫應該要開腔檢查一下是不是手術創口的問題。”

“切除?”蘇棠瞪大了眼睛,被這個名詞背後的意味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聲音有點發虛,“他得了胃癌嗎?”

“你外婆沒有跟你講過不是所有的切除手術都和癌變有關嗎?”秦靜瑤靜靜地打完臉,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一眼蘇棠身上被沈易吐得一塌糊塗的衣服,淡淡地皺了下眉頭,“我該回公司上班了,有事給我打電話。”

蘇棠一愣,快晚上九點了,她現在上班?

“你們到底是做什麼的?”

秦靜瑤微怔,“沈先生沒有告訴你?”

蘇棠搖頭,“沒有……”

“那我就不告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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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送沈易來醫院的就只有她和秦靜瑤兩個人,秦靜瑤走得很干脆,也沒提沈易還有什麼家人,蘇棠不敢在情況未定的時候跟外婆說這件事,只能去洗手間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然後就一步不離地守在手術室門口。

手術進行了近三個小時,蘇棠長這麼大,等人等過無數次,這一次是最漫長也是最煎熬的。期間醫生護士幾次出出進進,沒人問病人家屬是誰,也沒人說要在什麼手術協議上簽字,蘇棠也沒敢攔下他們問情況,生怕給這些忙著救命的人添亂,直到“手術中”的提示燈暗下來,蘇棠才趕忙站起來迎上去。

“他怎麼樣了?”

回答她的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大夫,似乎是這些人裡職務最高的,從頭到腳都透著濃濃的威嚴,回答的方式是提問,“你是他的什麼人?”

“我是他的朋友。”

大夫看了一眼她的衣服,“是你送他來的?”

蘇棠點頭,“是。”

“你一直在這兒?”

蘇棠又點頭,“是。”

大夫終於問夠了,“病人送來得很及時,送醫過程中的護理工作也做得很好,病人的情緒一直很穩定,為我們的搶救工作降低了很大難度,謝謝你。”

蘇棠在這一連串的“很”中徹底放心下來,卻又被這聲謝謝聽得一愣,哪有醫生給病人親屬道謝的?

“不不不……該我謝謝您!辛苦您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我是他爸爸。”

說完,朝蘇棠禮貌地點了下頭,大步走遠了。

蘇棠正目瞪口呆地凌亂著,剛才一直站在沈易父親身後的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大夫就走了過來,笑著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沈院長的學生,沈易的主治大夫,趙陽,剛才是我把他剖開又縫上的。”

蘇棠被這個過於簡單粗暴的手術過程描述弄得哭笑不得,心情不由自主地平復了許多,伸出手來跟他握手,“你好,辛苦你了。”

趙陽笑瞇瞇地看著她,“我猜你是蘇棠。”

蘇棠微怔,“你是怎麼猜的?”

趙陽笑著指指她一團糟的衣服,“能讓他在把人家的衣服吐成這樣的情況下還保持情緒穩定的,應該就只有你了。”

蘇棠覺得他話裡有話,卻沒心思追究,精神緊繃了三個小時,忽然放松下來,整個人都像是被抽空了。

她很想去看看沈易,在門外看一眼也好,但現在似乎並不合適。

“沈易沒事兒就好,既然他爸爸在這兒,那我就先回去了。”

“別呀,沈院長今天晚上在這兒是值夜班呢,剛才進去就是簽簽字什麼的,這不又去值班了嗎……”趙陽苦笑,“難得這回送他來醫院的人沒扔下他就走,你要是沒什麼事兒的話就陪陪他吧。”

想起秦靜瑤利落卻也淡漠的反應,蘇棠心裡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見蘇棠一時沒吭聲,趙陽從白大褂口袋裡摸出手表看了看,“你看這都十二點了,公交地鐵都沒了,要是讓沈易知道你這會兒一個人回家,我肯定還得再搶救他一回。”

蘇棠沒再猶豫,“那他醒了之後需要我做什麼嗎?”

一聽她答應留下,趙陽痛快地擺手,“不用不用,他的體征數據有實時監控,我在辦公室能看見,有什麼異常的話我會立馬過去……他病房在住院部15樓,出電梯門右拐,最裡面那間就是。”

“謝謝。”

“不客氣!”

蘇棠進病房的時候沈易還沒醒過來,臉色蒼白得幾乎與枕頭融在了一起,身上插滿了亂七八糟的管子,各種運轉中的醫療儀器發出規律的細響,平靜得讓蘇棠止不住心疼。

這間病房似乎是沈易長期使用的,各類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甚至還有衣櫃書櫥寫字台這樣的基本家具,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擺設,可能是因為面積相對較小,生活的痕跡顯得比他那套二百四十多平米的大房子裡的豐富了很多。

蘇棠剛想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目光就被擺在床頭櫃上的一只毛絨小熊抓了過去,小熊很舊,有點丑,丑得讓蘇棠整個人都傻在那兒了。

這小熊是她的。

准確地說,這小熊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她的,怎麼來的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因為它在一定程度上挑戰了她的審美,她就把它送給別人了……

沈易說二十年前在博雅療養院見過她,難不成她是把這小熊送給他了?

蘇棠愣愣地看著靜靜躺在病床上的人,突然有種去腦科掛個號的沖動。

她怎麼一丁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沈易半夜醒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太虛弱了,睜眼看到蘇棠在床邊,只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就又昏昏睡過去了,直到日近中午才徹底清醒過來,醒來看到蘇棠坐在床邊椅子上看書,愣得儼然像見了鬼似的。

蘇棠余光掃見床上的人動了動,從書中抬起頭來,見他這樣盯著自己,不禁一愣,“怎麼了,傷口疼?”

沈易又愣了幾秒才偏頭看向床頭櫃,好像要找些什麼。

蘇棠看他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從身上拿出手機來,“要找手機嗎?”

沈易微微點頭。

蘇棠點開一頁新備忘錄,才把手機送到沈易手裡。沈易身上無力,手有些抖,打字也慢了許多,短短幾個字就按了足足半分鍾。

——你昨晚一直在這裡?

蘇棠點頭,“你放心,我跟我外婆說過了,我跟她說飯桌上有盤沒炒熟的四季豆,你食物中毒了。”

沈易虛弱地笑了一下,笑裡帶著深深的歉疚。

——對不起,昨晚醒來看到你,以為是自己喝多了。

蘇棠看著他敲完最後幾個字,“噗”地笑出來,好氣又好笑地在他微亂的頭發上揉了兩把,“你也知道你喝得多啊!”

沈易淡淡地苦笑,歇了片刻,才重新敲字。

——你沒有喝多就好。

蘇棠笑著看他,“你還沒醒酒啊?我昨天不是喝的橙汁嗎,還是你讓秦靜瑤使的美人計加苦肉計,陳總才答應的。”

沈易大概不知道什麼是美人計,但美人還是知道,明白蘇棠是看出了他那一點小計倆,臉上露出一點贊許的意思。

——你很聰明,只是缺少些社會經驗,以後參加這樣的酒局要小心一些。

蘇棠愣了愣,隱約覺得昨晚的事兒似乎還有些自己沒看得出來的復雜,“我要小心什麼?”

——你知道你昨晚坐的是什麼位置嗎?

蘇棠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她昨晚落座那一瞬沈易那個不悅的表情,“不就是個靠門的位置嗎?”

沈易帶著耐心的淺笑在手機上打了很長一段字,中間停下來稍稍歇了一下,才把話徹底打完。

——我坐的位置是主賓位,陳國輝坐的是主陪位,你坐在我的斜對面,和陳國輝正對,那是副主陪的位置,照常理是應該由職位僅次於陳國輝的人坐的,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要負責勸酒喝酒。

蘇棠怔怔地看完,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這個我還真不知道……那陳總為什麼讓我坐那兒啊?”不等沈易打字,蘇棠突然想起來,“是不是因為我進華正工作的事兒是你找陳總辦的,他請你吃飯就讓我陪著勸酒?”

沈易在點頭和搖頭之間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選擇了打字。

——怪我考慮的不夠周到。陳國輝前段時間找我幫華正集團辦件事,所以我才有那套華正的資料。不過我沒有同意,他也沒有再聯系我,我以為他已經去找別人做了,你說要到華正面試,我看了一下華正招聘的信息,覺得那個崗位很合適你,就給陳國輝發了一封推薦信,沒想到被他誤會成我答應幫他辦事了。他讓你坐在那個位置,大概是擔心我不肯喝他的酒。

蘇棠看完沈易打在手機上的字,突然有種一塊大石落地的感覺,不是因為知道自己的錄取不是一個離譜的烏龍事件,而是因為沈易幫她的方式,簡單,干淨,尊重,和她對這個人的第一印象完全一致,蘇棠甚至有點自責,自己居然會把他和陳國輝之流混為一談。

蘇棠把胳膊肘子支在他病床護欄上,托著腮幫子有氣無力地看著他,“我估計我得請你吃一輩子的飯才能把謝意表達完了。”

沈易被她的道謝方式逗得笑起來,明快的笑容在他蒼白的臉上暈開,好像是冰河初開,把蘇棠整個人都要看化了。

沈易帶著這個很有溫度的笑容緩緩在手機上打字。

——別擔心,我只有三分之二個胃,吃得很少。

沈易的精神頭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在生物學角度上來說不完整的人,趙陽也沒有來,證明他一切安好,蘇棠放心了些,就忍不住問出了那個久久不得解答的問題,“你方不方便告訴我,你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啊?如果是什麼國家安全局之類的保密職業那就別說了。”

沈易笑著搖搖頭。

——我是做證券交易的,在公司裡主要負責美股,國內喜歡把我的職業稱為操盤手。陳國輝找我辦的也是這方面的是,只是他的要求屬於業內違規操作,被證監會查到是要坐牢的。

蘇棠被“坐牢”這個字眼看得心驚肉跳,“我周一就去華正辭職。”

沈易急忙搖頭,急著想表達些什麼,卻又不能立刻表達出來,慌亂之間喘息都短促了起來。

蘇棠趕忙伸手撫他的胸口,“你別急,別急……你說這事兒怎麼辦吧,我聽你的就是了。”

沈易閉上眼睛稍稍歇了一陣,才睜開眼睛,牽著一點苦笑看她。

——你放心,他們現在肯定已經知道把我喝進醫院的事了,短時間內不敢來煩我的。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很重要,華正是個很好的□□,以後如果要跳槽,華正的名字寫在簡歷上也會很漂亮,這個機會很難得,不要放棄。

蘇棠看著他雖然脆弱好像一碰就要壞掉了卻還事事成竹在胸的樣子,微微抿嘴,“你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哪裡做的?”

沈易輕笑。

——你知道華爾街嗎?

蘇棠無力地長歎了一聲,“那算了,這個槽我要跳進去非卡在裡面不可。”

沈易身上無力,連笑也笑得沒什麼力氣,看起來別有幾分溫柔,按在手機觸屏上的手指也溫柔得像是在愛撫些什麼。

——謝謝你昨晚在車裡照顧我,還一直在安慰我。

蘇棠被他後半句看得一愣,“你怎麼知道?”

沈易柔和地笑著,慢慢地敲字。

——耳朵一直癢癢的,應該是你在我耳邊說話,而且是很溫柔的聲音。從來沒有人在知道我聽不見也看不清的時候還會對我說話。

一想起昨晚那個場面蘇棠還心有余悸,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那是被你嚇傻了,你那會兒是在吐血啊,你知道什麼是血嗎,就是那種流多了會死人的液體。”

沈易被她對血下的定義又逗得笑彎了眼睛,蘇棠白他一眼,“還笑,一看你就是那種好了傷疤就忘疼的人,我非讓你記住一回不可,你等著。”

蘇棠說著就走出門去,十分鍾後回來,手裡捧著一桶剛沖上熱水的康師傅紅燒牛肉面,方便面獨有的侵略性香味頓時充滿了整間病房,蘇棠笑盈盈地把這桶方便面放到沈易床頭,“趙大夫說你這兩天還不能吃東西,你就用嗅覺感受一下可以吃東西的好處吧。”

蘇棠把他手裡的手機奪了過來,沈易只能對著她干瞪眼。

這桶方便面在他床頭放了不到三分鍾,趙陽帶著一臉困惑開門進來了,一進門聞到這股濃重的香味,又看到床上那個閉著眼睛臉色隱隱發綠的人,和坐在床邊一臉壞笑的蘇棠,頓時明白了怎麼回事,“噗”地笑出聲來。

“我說他好端端的怎麼心率就不對勁兒了……就該治治他,看他下回還拿自己的身體瞎折騰!姑娘,你真是條漢子!”

“……”

整個周末蘇棠都待在醫院,趙陽找他同在醫院工作的老婆借了身衣服給她,療養院有個活動,外婆得到趙陽關於食物中毒的確認也就沒再多問,叮囑蘇棠好好照顧沈易也好好照顧自己。

於是蘇棠在沈易的病房裡吃了很多喪心病狂的東西,比如烤地瓜,比如辣條,根據趙陽看到的數據顯示,沈易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直到周末下午,趙陽查房之後表示沈易可以吃點清淡的流質食物了,蘇棠弄來一碗清甜的南瓜小米粥,湊到沈易床邊哄了好一陣子,沈易才肯搭理她。

沈易不肯讓她喂,蘇棠把床頭搖高了些,看著他慢慢地吃完,接過他手裡的碗放到床頭。

“哎,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沈易還沒徹底順過氣來,沒太有好氣地看著她,儼然像是一句“不約”。

蘇棠不管他的臉色,伸手指指擺在床頭櫃上的那只丑兮兮的小熊,“這個,是不是我送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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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5 16:57:21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送沈易來醫院的就只有她和秦靜瑤兩個人,秦靜瑤走得很干脆,也沒提沈易還有什麼家人,蘇棠不敢在情況未定的時候跟外婆說這件事,只能去洗手間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然後就一步不離地守在手術室門口。

手術進行了近三個小時,蘇棠長這麼大,等人等過無數次,這一次是最漫長也是最煎熬的。期間醫生護士幾次出出進進,沒人問病人家屬是誰,也沒人說要在什麼手術協議上簽字,蘇棠也沒敢攔下他們問情況,生怕給這些忙著救命的人添亂,直到“手術中”的提示燈暗下來,蘇棠才趕忙站起來迎上去。

“他怎麼樣了?”

回答她的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大夫,似乎是這些人裡職務最高的,從頭到腳都透著濃濃的威嚴,回答的方式是提問,“你是他的什麼人?”

“我是他的朋友。”

大夫看了一眼她的衣服,“是你送他來的?”

蘇棠點頭,“是。”

“你一直在這兒?”

蘇棠又點頭,“是。”

大夫終於問夠了,“病人送來得很及時,送醫過程中的護理工作也做得很好,病人的情緒一直很穩定,為我們的搶救工作降低了很大難度,謝謝你。”

蘇棠在這一連串的“很”中徹底放心下來,卻又被這聲謝謝聽得一愣,哪有醫生給病人親屬道謝的?

“不不不……該我謝謝您!辛苦您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我是他爸爸。”

說完,朝蘇棠禮貌地點了下頭,大步走遠了。

蘇棠正目瞪口呆地凌亂著,剛才一直站在沈易父親身後的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大夫就走了過來,笑著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沈院長的學生,沈易的主治大夫,趙陽,剛才是我把他剖開又縫上的。”

蘇棠被這個過於簡單粗暴的手術過程描述弄得哭笑不得,心情不由自主地平復了許多,伸出手來跟他握手,“你好,辛苦你了。”

趙陽笑瞇瞇地看著她,“我猜你是蘇棠。”

蘇棠微怔,“你是怎麼猜的?”

趙陽笑著指指她一團糟的衣服,“能讓他在把人家的衣服吐成這樣的情況下還保持情緒穩定的,應該就只有你了。”

蘇棠覺得他話裡有話,卻沒心思追究,精神緊繃了三個小時,忽然放松下來,整個人都像是被抽空了。

她很想去看看沈易,在門外看一眼也好,但現在似乎並不合適。

“沈易沒事兒就好,既然他爸爸在這兒,那我就先回去了。”

“別呀,沈院長今天晚上在這兒是值夜班呢,剛才進去就是簽簽字什麼的,這不又去值班了嗎……”趙陽苦笑,“難得這回送他來醫院的人沒扔下他就走,你要是沒什麼事兒的話就陪陪他吧。”

想起秦靜瑤利落卻也淡漠的反應,蘇棠心裡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見蘇棠一時沒吭聲,趙陽從白大褂口袋裡摸出手表看了看,“你看這都十二點了,公交地鐵都沒了,要是讓沈易知道你這會兒一個人回家,我肯定還得再搶救他一回。”

蘇棠沒再猶豫,“那他醒了之後需要我做什麼嗎?”

一聽她答應留下,趙陽痛快地擺手,“不用不用,他的體征數據有實時監控,我在辦公室能看見,有什麼異常的話我會立馬過去……他病房在住院部15樓,出電梯門右拐,最裡面那間就是。”

“謝謝。”

“不客氣!”

蘇棠進病房的時候沈易還沒醒過來,臉色蒼白得幾乎與枕頭融在了一起,身上插滿了亂七八糟的管子,各種運轉中的醫療儀器發出規律的細響,平靜得讓蘇棠止不住心疼。

這間病房似乎是沈易長期使用的,各類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甚至還有衣櫃書櫥寫字台這樣的基本家具,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擺設,可能是因為面積相對較小,生活的痕跡顯得比他那套二百四十多平米的大房子裡的豐富了很多。

蘇棠剛想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目光就被擺在床頭櫃上的一只毛絨小熊抓了過去,小熊很舊,有點丑,丑得讓蘇棠整個人都傻在那兒了。

這小熊是她的。

准確地說,這小熊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她的,怎麼來的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因為它在一定程度上挑戰了她的審美,她就把它送給別人了……

沈易說二十年前在博雅療養院見過她,難不成她是把這小熊送給他了?

蘇棠愣愣地看著靜靜躺在病床上的人,突然有種去腦科掛個號的沖動。

她怎麼一丁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沈易半夜醒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太虛弱了,睜眼看到蘇棠在床邊,只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就又昏昏睡過去了,直到日近中午才徹底清醒過來,醒來看到蘇棠坐在床邊椅子上看書,愣得儼然像見了鬼似的。

蘇棠余光掃見床上的人動了動,從書中抬起頭來,見他這樣盯著自己,不禁一愣,“怎麼了,傷口疼?”

沈易又愣了幾秒才偏頭看向床頭櫃,好像要找些什麼。

蘇棠看他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從身上拿出手機來,“要找手機嗎?”

沈易微微點頭。

蘇棠點開一頁新備忘錄,才把手機送到沈易手裡。沈易身上無力,手有些抖,打字也慢了許多,短短幾個字就按了足足半分鍾。

——你昨晚一直在這裡?

蘇棠點頭,“你放心,我跟我外婆說過了,我跟她說飯桌上有盤沒炒熟的四季豆,你食物中毒了。”

沈易虛弱地笑了一下,笑裡帶著深深的歉疚。

——對不起,昨晚醒來看到你,以為是自己喝多了。

蘇棠看著他敲完最後幾個字,“噗”地笑出來,好氣又好笑地在他微亂的頭發上揉了兩把,“你也知道你喝得多啊!”

沈易淡淡地苦笑,歇了片刻,才重新敲字。

——你沒有喝多就好。

蘇棠笑著看他,“你還沒醒酒啊?我昨天不是喝的橙汁嗎,還是你讓秦靜瑤使的美人計加苦肉計,陳總才答應的。”

沈易大概不知道什麼是美人計,但美人還是知道,明白蘇棠是看出了他那一點小計倆,臉上露出一點贊許的意思。

——你很聰明,只是缺少些社會經驗,以後參加這樣的酒局要小心一些。

蘇棠愣了愣,隱約覺得昨晚的事兒似乎還有些自己沒看得出來的復雜,“我要小心什麼?”

——你知道你昨晚坐的是什麼位置嗎?

蘇棠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她昨晚落座那一瞬沈易那個不悅的表情,“不就是個靠門的位置嗎?”

沈易帶著耐心的淺笑在手機上打了很長一段字,中間停下來稍稍歇了一下,才把話徹底打完。

——我坐的位置是主賓位,陳國輝坐的是主陪位,你坐在我的斜對面,和陳國輝正對,那是副主陪的位置,照常理是應該由職位僅次於陳國輝的人坐的,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要負責勸酒喝酒。

蘇棠怔怔地看完,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這個我還真不知道……那陳總為什麼讓我坐那兒啊?”不等沈易打字,蘇棠突然想起來,“是不是因為我進華正工作的事兒是你找陳總辦的,他請你吃飯就讓我陪著勸酒?”

沈易在點頭和搖頭之間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選擇了打字。

——怪我考慮的不夠周到。陳國輝前段時間找我幫華正集團辦件事,所以我才有那套華正的資料。不過我沒有同意,他也沒有再聯系我,我以為他已經去找別人做了,你說要到華正面試,我看了一下華正招聘的信息,覺得那個崗位很合適你,就給陳國輝發了一封推薦信,沒想到被他誤會成我答應幫他辦事了。他讓你坐在那個位置,大概是擔心我不肯喝他的酒。

蘇棠看完沈易打在手機上的字,突然有種一塊大石落地的感覺,不是因為知道自己的錄取不是一個離譜的烏龍事件,而是因為沈易幫她的方式,簡單,干淨,尊重,和她對這個人的第一印象完全一致,蘇棠甚至有點自責,自己居然會把他和陳國輝之流混為一談。

蘇棠把胳膊肘子支在他病床護欄上,托著腮幫子有氣無力地看著他,“我估計我得請你吃一輩子的飯才能把謝意表達完了。”

沈易被她的道謝方式逗得笑起來,明快的笑容在他蒼白的臉上暈開,好像是冰河初開,把蘇棠整個人都要看化了。

沈易帶著這個很有溫度的笑容緩緩在手機上打字。

——別擔心,我只有三分之二個胃,吃得很少。

沈易的精神頭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在生物學角度上來說不完整的人,趙陽也沒有來,證明他一切安好,蘇棠放心了些,就忍不住問出了那個久久不得解答的問題,“你方不方便告訴我,你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啊?如果是什麼國家安全局之類的保密職業那就別說了。”

沈易笑著搖搖頭。

——我是做證券交易的,在公司裡主要負責美股,國內喜歡把我的職業稱為操盤手。陳國輝找我辦的也是這方面的是,只是他的要求屬於業內違規操作,被證監會查到是要坐牢的。

蘇棠被“坐牢”這個字眼看得心驚肉跳,“我周一就去華正辭職。”

沈易急忙搖頭,急著想表達些什麼,卻又不能立刻表達出來,慌亂之間喘息都短促了起來。

蘇棠趕忙伸手撫他的胸口,“你別急,別急……你說這事兒怎麼辦吧,我聽你的就是了。”

沈易閉上眼睛稍稍歇了一陣,才睜開眼睛,牽著一點苦笑看她。

——你放心,他們現在肯定已經知道把我喝進醫院的事了,短時間內不敢來煩我的。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很重要,華正是個很好的□□,以後如果要跳槽,華正的名字寫在簡歷上也會很漂亮,這個機會很難得,不要放棄。

蘇棠看著他雖然脆弱好像一碰就要壞掉了卻還事事成竹在胸的樣子,微微抿嘴,“你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哪裡做的?”

沈易輕笑。

——你知道華爾街嗎?

蘇棠無力地長歎了一聲,“那算了,這個槽我要跳進去非卡在裡面不可。”

沈易身上無力,連笑也笑得沒什麼力氣,看起來別有幾分溫柔,按在手機觸屏上的手指也溫柔得像是在愛撫些什麼。

——謝謝你昨晚在車裡照顧我,還一直在安慰我。

蘇棠被他後半句看得一愣,“你怎麼知道?”

沈易柔和地笑著,慢慢地敲字。

——耳朵一直癢癢的,應該是你在我耳邊說話,而且是很溫柔的聲音。從來沒有人在知道我聽不見也看不清的時候還會對我說話。

一想起昨晚那個場面蘇棠還心有余悸,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那是被你嚇傻了,你那會兒是在吐血啊,你知道什麼是血嗎,就是那種流多了會死人的液體。”

沈易被她對血下的定義又逗得笑彎了眼睛,蘇棠白他一眼,“還笑,一看你就是那種好了傷疤就忘疼的人,我非讓你記住一回不可,你等著。”

蘇棠說著就走出門去,十分鍾後回來,手裡捧著一桶剛沖上熱水的康師傅紅燒牛肉面,方便面獨有的侵略性香味頓時充滿了整間病房,蘇棠笑盈盈地把這桶方便面放到沈易床頭,“趙大夫說你這兩天還不能吃東西,你就用嗅覺感受一下可以吃東西的好處吧。”

蘇棠把他手裡的手機奪了過來,沈易只能對著她干瞪眼。

這桶方便面在他床頭放了不到三分鍾,趙陽帶著一臉困惑開門進來了,一進門聞到這股濃重的香味,又看到床上那個閉著眼睛臉色隱隱發綠的人,和坐在床邊一臉壞笑的蘇棠,頓時明白了怎麼回事,“噗”地笑出聲來。

“我說他好端端的怎麼心率就不對勁兒了……就該治治他,看他下回還拿自己的身體瞎折騰!姑娘,你真是條漢子!”

“……”

整個周末蘇棠都待在醫院,趙陽找他同在醫院工作的老婆借了身衣服給她,療養院有個活動,外婆得到趙陽關於食物中毒的確認也就沒再多問,叮囑蘇棠好好照顧沈易也好好照顧自己。

於是蘇棠在沈易的病房裡吃了很多喪心病狂的東西,比如烤地瓜,比如辣條,根據趙陽看到的數據顯示,沈易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直到周末下午,趙陽查房之後表示沈易可以吃點清淡的流質食物了,蘇棠弄來一碗清甜的南瓜小米粥,湊到沈易床邊哄了好一陣子,沈易才肯搭理她。

沈易不肯讓她喂,蘇棠把床頭搖高了些,看著他慢慢地吃完,接過他手裡的碗放到床頭。

“哎,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沈易還沒徹底順過氣來,沒太有好氣地看著她,儼然像是一句“不約”。

蘇棠不管他的臉色,伸手指指擺在床頭櫃上的那只丑兮兮的小熊,“這個,是不是我送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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