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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遺忘之森
發生了許多事、生活也被各種外務充斥得透不過氣以後,那座森林依然以那麼寧靜的姿態保有它在我心裡的寸土之地,遇上自己獨處、思緒沉澱下來的時候,它的存在感就會變得鮮明起來。我想著它各種不同的風景,揣測那些妖怪、魍魎之類的傳說,還有,我是不是真的會在那裡失落了什麼。
直到拓也不再記得我的那天起,關於它是一座遺忘的森林,我才有一點點相信了。
見到原小姐時已經是前往拍戲現場的路上,她照例坐在秋本先生旁的座位,重點式地說明我今天的行程,我輕飄飄的思緒還停留在昨天和拓也在森林的相遇,秋本先生偶爾會從後視鏡關切地瞥我一下。
在片場休息間上妝時,原小姐拿劇本過來讓我複習。
「一了心願了嗎?」
我接過劇本,看她一眼,知道她在說昨天的事。
「妳放心,我不會再像昨天那樣逃跑了。」
「喔?」
「我的工作,全部都會做好,如果有需要,增加我的工作量也無所謂,我會做到讓妳一句挑剔的話也說不出來。」
她有些詫異,接著興味地笑出聲:「那孩子很懂事嘛!」
「誰?」
「秋本先生的公子,記得是叫拓也吧!」
我暗暗嚇一跳,一轉頭,害化妝師掉了手上的眉筆:「妳為什麼……會知道是拓也?」
「我不講,不代表我看不出來。」她撿起滾到腳邊的眉筆,遞還給化妝師:「妳應該知道事務所對妳下達過禁令,不必要的牽扯早點斷了比較好。」
我轉回頭,不再搭腔。
沮喪的時候,我會想起那座森林,想著它的四季,彷彿整個宇宙間只有那個地方是不會變的,春夏秋冬、春夏秋冬地一直下去。
之後,傳來拓也如願進入早稻田大學的好消息,夏美也考上一所在東京的私立大學,他們都在東京賃租房子。我在櫻花盛開的時節和拓也在森林中的那個秘密洞穴見過一次面,做了豐盛的便當帶去,像和誰玩起了躲貓貓般,一起在洞穴分享便當,感受不知從哪裡飛來的粉色花瓣輕輕落在黑亮餐盒上的平靜與素美。
三月過去,四月初事務所砸下近二億日圓在新宿和澀谷街頭連續兩天的造勢活動,四月底我的新專輯「The Beginning」正式發行了,並且勢如破竹地攻上公信榜,蟬連五周冠軍,銷售數字破了百萬張,一連串的宣傳活動使得我的曝光率達到最高點;五月初的出道記者會佔盡隔天各大媒體的頭版,我的星路平步青雲。這期間和悠人合作過三次,一次是鑽石廣告,一次是為某品牌的服飾拍照,第三次他在我的MV中擔任男主角。果然如他當初所言,我們有不少見面的機會,他的外型和演出受到不少好評,然而悠人仍舊沒有和事務所簽約的打算。某些媒體喜歡將他影射成和我是最佳配對,我懷疑那是原小姐樂見的結果。
有一天,我和悠人在電視台的咖啡廳聊天,原小姐快步走過來,顧不得悠人在場,一把將她手上緊抓的雜誌丟在桌上,用她極力壓抑的聲音說:
「這是預計明天會發行的內容。」
我狐疑地拿起雜誌,上面刊出拓也無意中在街頭被拍到的照片,標題打上「雨宮未緒的秘密情人」,內容全是拓也再詳細不過的身家資料。
悠人看看身陷錯愕中的我,再瞧瞧難得鐵青著臉色的原小姐,輕聲問:「需要我迴避嗎?」
原小姐瞪向他,這才發現他的存在,試著平心靜氣請他走:「麻煩你,謝謝。」
「不用客氣。」
悠人離開後,原小姐在他方才的位子坐下,犀利注視我的臉:「我以為妳會很小心的。妳說,你們被拍到了嗎?」
我搖搖頭:「沒有,我們躲起來了,那個地方很隱密,記者不可能找到。」
聽完我的回答,原小姐倒抽一口氣,倒向椅背,晃晃窗外的人工造景,再次開口跟我說話的時候,她已經完全恢復冷靜了。
「總之,我們這邊已經先全面否認了,不過明天這消息還是會刊登出去,會有記者追問妳,當然秋本拓也那邊也是。」
「你們否認了?」
「如果對方是形象不錯的藝人或者知名的小開也就算了,『雨宮未緒司機的兒子』就是不能和妳扯上緋聞,我要妳明天被那群記者包圍的時候,徹徹底底向他們否認這件事。」
我立刻起身:「不要!這並不丟臉,能認識拓也,對我來說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我絕對不會否認。」
「好,那麼,妳有想過秋本拓也的處境嗎?」
「什麼?」
原小姐一邊動手收起雜誌,一邊起身:「他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會被跟拍,過去的經歷不論好壞,通通都會被寫出來,甚至幫他加油添醋也是意料中的事。如果是圈內人或許就會習以為常,可是那孩子是普通人,妳認為他承受得了這一切嗎?這條新聞不會像上次那樣,播報過就失去時效性,只要妳一天是藝人,秋本拓也就永遠會被追蹤下去。」
「……」
「妳自己想清楚,這樣堅持下去到底有沒有意義。」
我跌回椅子,木然地面對那本將要引起軒然大波的雜誌,原小姐踩著一分鐘也不能浪費的步伐走開了,我想她是去幫我擬草稿,好讓我明天應對得體。
拓也和秋本家再度聯絡不上,想必是被媒體團團包圍了吧!
恍然之中,那座森林蓊鬱的輪廓又親切地浮現腦海。我想回到每個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早晨,我想念那一條每天和拓也一起經過森林的上學路徑。生命中的美好時光,成為記憶中不停重覆的一個點,像是要逃避現實的不堪而一遍又一遍地重覆著。
返回公寓的路上,原本失神的我忽然抬起頭望望前座正專心開車的秋本先生。
「秋本先生……」
他瞥了一下後視鏡:「什麼事?」
「如果,我為了保護拓也……而必須先傷害他……」
秋本先生直視前方的車陣,半天不語,我咬緊下唇,歉疚地低下頭:
「那個時候,請你原諒我,以我的力量只能這麼做……」
「雨宮。」
「是?」
「這件事受傷害的不只有拓也,妳不必道歉。」向來寡言的秋本先生難得對我說了那麼多真誠的話,他的聲音和拓也如出一轍,座落著令人安心的沉穩:「妳顧慮到拓也的這份心意,我很感激。」
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堅強,秋本先生,反倒是拓也要我抬起頭,走向變幻無常的世事,只管努力地往前一直走。如今我卻要傷害這樣一個人,世事難料就是這麼回事,說起來很好笑吧?
翌日,電視播出了人在早稻田的拓也的直擊畫面,他的個人資料被攤在放大鏡下讓大家檢視。下午,等我錄影完畢步出電視台,數十名記者蜂湧而上,鎂光燈閃爍不停,攝影鏡頭對準了我,隨扈和記者們推擠起來。
「秋本拓也他……」
我一開口,四周當下鴉雀無聲,麥克風全遞上來,眼前一片閃亮之際,驀然憶起原小姐在很久以前就告訴過我,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在鏡頭前回答問題的我、掛著甜美而不失禮的笑容的我、說著像是事先擬好草稿的好聽台詞的我,就是實現舞台夢想的代價。
「秋本拓也他在我受傷的期間,一向很關心我,我們又同班,所以在很多事上都受到他的照顧,我們是好同學也是好朋友,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所以請各位不要誤會,目前的我只想衝刺演藝事業,請大家將焦點放在我的努力上面,造成這次的騷動我很抱歉,謝謝你們關心。」
我點頭致意後,隨扈馬上護送我穿越人群,衝上秋本先生的車,不死心的記者還大聲嚷嚷後續的問題。等我漸漸脫離那些聲音,才注意到手臂上浮現出剛剛推擠時所撞到的瘀青,我伸手按了按,一陣痛楚瞬間發酵,我緊緊閉上眼,忍不住抽咽一聲,彎身抱頭瑟縮在車上。
下一個工作地點離電視台不到十分鐘的距離,秋本先生卻開了半個鐘頭才抵達,好讓後座的我……可以狠狠痛哭一場。
那是我第一次,第一次後悔喜歡上秋本拓也,是這麼樣地深深喜歡。
那一天,始終平靜不下來,就跟第一次遇見拓也的日子一樣,心臟一整天都不知所為地撲通撲通悸動著,彷彿有什麼話要說。
關於秋本拓也是雨宮未緒的秘密情人這場風波,原小姐費盡心力就快擺平之際,事務所收到了一封信件,裡頭附上我和拓也的相片。
原小姐於是主動聯絡拓也,約他在秋本家見面,我堅持一起去,那也是我向媒體否認秘密情人這回事之後我們第一次的會面,秋本全家人都在。
「讓你們久等了。」拓也一進門先將行李擱在玄關,脫掉外套,走到客廳桌前,他沒看我,就盯住原小姐:「到底有什麼事?」
我從旁打量著他,不含善意的側臉透著些許疲憊,看來這些時日以來的風風雨雨真的讓他飽受折磨。
他會對我感到失望嗎?
「有人寄了這東西到事務所來。」原小姐從皮包掏出那張相片,推到拓也面前的桌子:「我想你應該還有印象。」
照片中的我和拓也正好躲在森林那個秘密洞穴緊緊地相擁在一起,是我偷偷跑去找拓也的那一天。
拓也手拿相片,看上去十分震驚,稍後他困惑地和我對視一眼,原小姐見他進入狀況以後,繼續說明下去:
「寄信過來的人是一名三流報社的記者,叫吉田,沒什麼道德,個性倒也不強勢,只是個想要錢的垃圾罷了。過不久他就會來,在這之前,我想先向你確認一件事。」
「什麼事?」
「先前我們已經否認未緒和你交往的事實,如果這張照片流出去,對未緒的形象肯定會有嚴重的傷害,而且,『日光』的製作發表會下禮拜就要舉開,這關頭不能有任何差錯。吉田說,相片是有人提供給他的,包括之前未緒和你交往的消息,也是那個人洩露給他。所以我想知道,秋本,這一切不會是你安排的吧?」
「原小姐!」
我站起來,真不敢相信她會這麼問!這麼面不改色地直接看著拓也的臉開口。
拓也瞪向她,用力將相片扔回她面前:「妳太失禮了!」
「有冒犯之處我很抱歉,不過,一定得查出幕後那個人到底是誰才行。吉田要求五百萬日圓,這筆小錢別說是事務所,就連未緒自己也付得起。如果沒有揪出洩密的那個人,給錢無疑是在餵一個無底洞。」
「我根本不知道是誰洩的密,我不認識那種人!」
拓也憤慨地回答,原小姐頷頷首:「我知道了,那麼,只好請吉田自己告訴我們好了。」
她下巴一揚,我和拓也同時朝門外望去,庭院走進一位矮小又奇貌不揚的中年男子。他個子已經不高了還彎腰駝背得厲害,多少會讓人聯想到電影「魔戒」中的那位咕嚕。
吉田一進門就唯唯諾諾地說「你們好」,然後摘下帽子,因為見到相片中的兩位本人而眼睛一亮。
秋本先生請他坐,秋本太太送來一杯茶,吉田都厚著臉皮樂於接受。
拓也則是一副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斷地雙手拳握,怒瞪人家,原小姐則維持她高深莫測的和顏悅色對吉田說:
「我們未緒還有工作,就不浪費時間了。在我們進行交易之前,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交給你這張相片的人是誰呢?」
吉田放下茶杯,看看原小姐,再看看其他人,再次舉起茶杯:「我不能告訴妳,就算我想說,我也不知道啊!」
「你……」
拓也要衝上前,我趕忙攔住他,那個小動作還是嚇到吉田,他一溜煙跳出椅子,閃到另一旁去。
原小姐心平氣和地再問他一遍:「你是說,對方也沒告訴你嗎?」
「就是這麼回事!而且我只跟她通過一次電話而已,所以你們問我也沒有用。」
「等等,你說『她』?」原小姐進一步追問。
「是啊!是個聲音聽起來很年輕的女性。」他一面提防著拓也,一面小心翼翼將茶杯放在桌上,然後從外套的內側口袋掏出一張相片:「好啦!不要再囉嗦了,該進行交易了吧?這是由我保存的檔案。」
原小姐沉吟片刻,從皮包拿出一包裝滿鈔票的紙袋,不過她沒有立刻交給喜出望外的吉田,反而吊胃口地將紙袋在他面前晃過一圈又收回身邊:
「最後一個問題,這相片是唯一的一張吧?你沒有拿去備份?」
「沒有!這絕對是唯一的一張。」
「我不是一個喜歡粗暴行為的人,所以才會答應這場交易,息事寧人也好。不過萬一,萬一讓我發現你說謊,到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派人送你進醫院,清楚嗎?」
認識原小姐已經好幾年了,她在職場上的幹練以及高明的手腕有目共睹,然而此刻她以高雅的語調出口威脅吉田時的魄力,卻是連我也被震懾。
吉田不由自主地結巴起來:「我……我知道了,我發誓……絕對沒有備份!」
很不甘心的心情。不單是我,在場的每一個人一定都不願意以這種牽就的方式解決這件事,包括原小姐,但,她一定是評估所有得失利弊後,才做出傷害性最小的決定。
眼看原小姐向吉田遞出那包紙袋,說時遲那時快,拓也一個箭步擋住她的手:
「沒有必要把錢給那種人!」
原小姐輕蔑反問他:「那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相片中的人是我和未緒,隨便亂拍別人本來就不對了,搞這場交易才好笑!喂!你!」他轉向吉田,毫不客氣地惡言相向:「把照片交出來!不然不用那女人安排,我現在就把你痛扁一頓!」
吉田慌張地把相片藏到身後,在拓也的逼近下,他退後幾步,突然利用瘦小身型的便利,從拓也身邊竄開,迅速奪門而出。
「喂!站住!」拓也跟著拔腿追上去。
我掉向原小姐:「原小姐,怎麼辦?」
她若有所思地目送跑出屋外的那兩人,最後無奈吐口氣:「既然變成這樣,現在只能希望拓也真的把相片搶回來,並且痛扁他一頓了。」
怎麼是那種看好戲的心態啦!
「不行,我去看看!」
我不放心地追出去,吉田和拓也都跑進了森林,當我也跟著衝進去的那一刻,那種將有什麼事要發生的心悸又來了。我快速回頭張望,空中枝葉隨風婆娑搖擺,這陣騷動從我身後朝森林深處波浪般推了過去,連同某樣東西也一併捲走似的,直到消失,而拓也就站在不遠的前方。
見到我來,他又繼續四下搜找:「那傢伙躲起來了,我去那邊看看。」
「拓也!」
我下意識抓住他的手,用力得害他有點嚇一跳,拓也奇怪地看向我,我微張著嘴,半晌都講不出我的不安。
「怎麼了?」
「我……喜歡你的心情,一直都沒變喔!」
拓也聽了,淺淺地揚起嘴角:「妳不說,我也知道的啊!」
那是拓也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那麼深情款款對我露出笑容。
當他手上的溫度脫離了我的指尖,宛若琴弦迸斷的感觸沒能讓我有足夠的勇氣察覺得出來。
拓也在一簇草叢中揪出吉田,等我追上的時候兩人已經扭成一團,拓也朝吉田揮出一拳,那張相片便飛出吉田的手和他們腳下那塊高地,落在一棵樹上。
那棵樹生長在高地斷層的下方,記憶卡就卡在兩條細細的枝幹間。
拓也和吉田不約而同朝相片的方位觀量一會兒,拓也先啟步跑下高地,繞到斷層底下的地面,接著爬上那棵樹,我站在上頭,對他緊張大喊:
「算了!拓也!不要管相片了!」
「不行!說什麼也不能交給那混蛋!」
見拓也愈爬愈高,吉田連忙趕到樹下,可惜他試了幾次都沒能爬上樹,索性開始拿石頭丟拓也和樹幹,或許可以把相片丟下來也說不定。
「走開!相片是我的!你給我走開!」
吉田一面朝拓也嚷嚷,還不停地扔石頭,拓也得騰出一隻手抵擋他的攻擊,好危險!
我奔到樹下,奮力抱住吉田的胳臂:「住手!快住手!」
來不及了,那顆拳頭大的石頭已經從吉田手中飛上去,擦過拓也眼角,我聽到他唉哼一聲,才仰頭,就見到拓也的身體離開樹的頂端,直直下墜。
那一瞬間,我終於明白心頭上糾結的預感。
在我格外清明的視野,拓也看起來像隻斷了雙翼的大鳥,深深、深深跌入這片森林,這座遺忘的森林……
然後,連同我們從相遇的那個秋天起所共有的記憶,從前的拓也便不再回來了。
拓也在森林昏倒後,馬上被火速送去醫院,沒有太過嚴重的外傷,受創的地方在腦部,除了輕微腦震盪之外,目前還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秋本一家都在病房中,我獨自留在外面的長椅上,注視自己止不住顫抖的雙手,想起那個女人鬼魅般的身影,想起她告訴過我的話。
而原小姐撿到掉落的相片,當著吉田的面點燃打火機,我和拓也曾經那麼真切地想要在一起的光景,不多久便化成灰燼,不知道飛散到哪裡去了。不止如此,她還打開自己的手機,將裡頭的照片檔案叫出來給吉田看,吉田的臉當場一片慘白。
不知是什麼時候,原小姐用手機拍下吉田用石頭攻擊拓也的畫面,猶如母獅漂亮撲倒了獵物,將吉田緊咬不放:
「如果今天發生的事,還有那張照片的事,從你這邊洩露出去,那麼,我們就會告你傷害罪,知道嗎?」
膽小的吉田狼狽竄逃之後,原小姐走到我旁邊,柔聲安慰:「正好,這裡有五百萬,算是給秋本家的慰問金,妳不用太自責了。」
我出神的視線依舊擱淺在交握的手上,它的顫抖還是停不下來:「不向吉田提告嗎?利用拓也的傷……來封住吉田的嘴,是嗎?」
「這是不把事情鬧大最好的辦法,況且,醫生也說過那孩子的傷並不嚴重,五百萬對他來說算是很豐厚的……」
原小姐還沒講完,我已經撲到她面前,緊緊攫住她的肩膀,搥打著,激動哭喊:
「妳為什麼……妳為什麼非要讓我成為一個差勁的人不可?為什麼?妳教我做的每一個最好的方法,都讓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惡的人!為什麼我明明已經爬上事業的巔峰,卻還是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我寧願自己什麼都沒有,也不要傷害任何人的,原小姐妳明知道我是這麼想的……」
原小姐使勁推開我,令我跌回椅子,重重撞向身後的牆,力氣全跑光的身體虛弱地癱靠著。
「夠了沒有?哭哭啼啼,難看死了!妳要搞清楚,這是妳自己的選擇,當初妳向媒體否認這段感情的時候,已經做出選擇了,很明顯妳是無法放棄歌唱的。既然決定要成為公眾人物,非得犧牲掉某些個人的成分不可,這條路在妳踏上去之前就必須有所覺悟,不是遇到不如意的事才像個三歲小孩在耍賴!」
她把我狠狠訓斥一番,那些道理我都明白,對於自己不能為了拓也割捨一切也感到慚愧,想要事業和感情都兩全的我,太卑鄙了嗎?
這時,阿徹從病房衝出來,興奮大叫:「醒了!哥醒了!」
我驚喜地掩上嘴,丟下原小姐跑進病房,老秋本先生、秋本先生和秋本太太都圍在拓也床邊,歡欣等待。拓也左手臂上插著點滴的針管,擦傷的臉頰貼上一塊方形紗布,額頭纏繞一圈圈的白色紗布,他可以憑自己的力氣坐起身,似乎真的沒什麼大礙,只是頭暈腦脹的關係,讓他不很舒服地按著額頭片刻。
「拓也。」
秋本太太不敢大聲喚他,這引起他的注意,拓也先定睛在她身上數秒鐘,接著輪流打量病床邊的每一個人,還有乾淨病房中每一道柔和的色調,微微皺一下眉。
「你們……是誰?」
他的話,讓我僅存一點希望的世界開始崩解。
秋本太太傷透心地上前搖他:「你這孩子說的是什麼話?什麼是誰?」
秋本先生將她拉開受驚的拓也身邊,並且按鈴叫了醫生過來。那段混亂的期間,我走到床頭邊,微微低下頭,用心凝視拓也的臉:
「拓也……?」
他放下手,狐疑地轉向我,同樣用心閱讀我的臉,那雙望著我的眼神好遙遠,是我怎麼賣力拔足狂奔也到不了的遙遠。拓也喃喃問我:「那是我的名字嗎?」
「是啊!你叫拓也喔!」
他想了有好一陣子,終於給我一個抱歉的笑容:「好奇怪,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感到眼睛迅速濕熱。這一定是懲罰,因為我先遺棄拓也了……
醫生說,那是短暫性失憶,不少車禍病患都有類似的情況,復原的機率很大,只是說不準會是在什麼時候想起所有的事,而找回來的記憶也不一定完整。
「未緒。」原小姐將手搭在我身上,低語道:「該走了,不然趕不上簽唱會。」
「……我知道了。」
走出病房,秋本先生送我們到走廊。
「秋本先生,如果,拓也有任何事,不論好的壞的,請一定要通知我。」
「我會的。」
「麻煩你了。」
我向他鞠躬,然後跟原小姐一起搭計程車返回東京。
路上,原小姐在聯絡簽唱會現場之前一度不解地詢問我:「怪了,妳怎麼會這麼乾脆地回東京?」
我的額頭抵靠淨亮的玻璃窗,全身放得很鬆,視線放向愈拉愈遠的森林,它背後的夕陽鮮豔晰透,現在,裡面一定到處充滿著美麗的金色光線吧!
「只要活下來就好了,能夠好好地活下去,就可以了。」
在閃亮亮的森林一隅,我見到恍若是拓也熟悉的背影,就跟平常一樣地搔著頭、偶爾眺望天空,一轉身,道別般,沒入璀燦的光芒裡去了。
「是嗎?」原小姐還是半信半疑,撥打手機時不忘唸了一句:「簡直就像妳已經知道今天的結果一樣。」
長久的日子以來,我們歡笑過、傷心過、沉默過,打從起初對拓也的厭惡直到如今深摯的情感都彷彿……
我闔上雙眼,輕輕道出原小姐聽不懂的話語:「我一直都知道喔!」
都彷彿是為了等待這一天的來到。
記憶,是經由大腦儲存、加工、組織過的產物。時間一久,部份的片段或許會隨著個人主觀的喜好而變化,換句話說,所謂的回憶是許多真實以及不真實的片段所拼湊起來的,一種並不可靠的東西。
以上是我在一本心理學的書所看到的理論,讀完那本書的當天,便接到秋本先生的電話。這一個月來他定期告訴我拓也的近況,聽說,拓也已經逐漸記起家裡的每一個人,進步速度良好,這一點讓我開始懷抱希望,也許再過不久就可以再次聽見拓也溫柔地叫我「未緒」,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不過,今天秋本先生在電話中請我到秋本家一趟,他不方便說明到底有什麼事,我還是向原小姐告假,請她幫我排開下午的工作。
雨季即將過去,來到秋本家時,雨又零零星星下了起來。阿徹去上課,沒見到老秋本先生,八成又去湖邊釣魚,秋本太太跟往常一樣親切地招呼我,只是她今天的親切刻意保持著距離。拓也又在哪裡呢?
秋本先生等秋本太太走進廚房後,在客廳告訴我一些拓也的復原狀況。
「咦?」起初我不太能接受,花一段時間才能覆述他的話:「只……只有我的事嗎?」
秋本先生說,拓也已經幾乎想起所有的事,就跟平常沒有兩樣,除了我的事之外。
「那孩子不記得認識妳以後的事情,不知道妳住過這裡,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考上大學的,總之,那一段時間的生活他都沒有印象。」秋本先生喝了一口茶,也要我喝一點:「醫生說,這是選擇性失憶。」
我怔怔面對他遞來的茶杯,手重得舉不起來,我想此刻只要有人碰我一下,馬上就能碰掉我在眼眶流轉的淚水。
「你的意思是,拓也選擇忘記我……是嗎?」
秋本先生收回拿著茶杯的手,嘆氣:「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拓也的選擇,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已經想不起關於妳的事了。」
只有我,只有我不在拓也找回的記憶裡。拓也他……是不是本來就想忘記我的事?對他而言,我是一個不堪負荷的回憶?
秋本先生見我一臉快落淚的模樣,很是為難地又掉頭瞧瞧廚房方向,深吸一口氣,再轉回來面對我:
「雨宮,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也許很傷人,但是為了拓也好,這是我們全家一致的決定。」
「什麼?」
「既然拓也已經沒有從前那段日子的記憶,是不是就將錯就錯,當作從來沒有過那回事?」
「我不懂……」
「我們不打算把有關妳的事告訴拓也,就當作妳從來沒有住過這裡,從來沒有讀過這裡的學校,也從來沒和那孩子交往。」
「欸?」
「拓也他……畢竟是普通人,能夠以普通人的身份做好自己份內的事,並且很快樂又很平安地活在某一個角落,對作為父母的我們來說已經很滿足了。」秋本先生雙手安置在腿上,低下頭,懇切地拜託我:「雨宮,妳可以在妳那邊的世界發光發熱,妳是屬於那樣的人,也是一個好女孩,我考慮的是整件事對拓也的影響,所以,妳要怪我們自私也好,就藉著這次機會,徹底劃清你們的歸屬,也就是……」
「秋本先生。」我出聲打斷他,他有些納悶,我慢慢告訴他:「秋本先生,我已經明白了,我懂你的意思,而且一定會配合你們。」
大概是聽見拓也說想要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天,我就什麼都明白了。
「雨宮……」
「我第一次演戲的時候,被導演罵得很慘,一直吃NG,表情和聲音都僵硬到不行。後來,這次接拍『日光』這齣戲,已經進步很多囉!受到幾位前輩的稱讚,對於演戲這件事變得有一點自信了,所以,」我開朗地笑一笑:「請放心,我一定會裝作從沒見過秋本拓也這個人,就算不小心遇上,也會好好演戲的。」
真的喔!秋本先生,我現在不就演得很好了嗎?
他聽完我的話,反倒沉默下來,向我再度沉重地低頭:「謝謝。」
秋本先生老早就將拓也支開,讓他去幫秋本太太到很遠的店家買東西。
「可以證明妳住過這裡的物品,我們已經暗中清理掉了,除了這個以外。」他掏出拓也的手機:「還沒把手機交給拓也,裡面有一些你們的照片,我想,由妳親自處理比較好。」
我接過手機,金屬的冰涼讓我瑟縮一下。
「我可以獨處一下嗎?」
秋本先生點點頭,起身離開客廳,我帶著拓也的手機來到外面走廊,坐下,不時有凝結的雨滴從屋簷掉落,在我腳邊摔得粉碎。
我叫出一堆相片檔案,在小小的螢幕中檢視。
這是班上去修學旅行的合照,我和夏美開心地靠在一起,夏美的眼睛不小心閉起來了……刪除。
這一張是我正在教室低頭寫習題,一旁等得很無聊的拓也趁機把我拍下來,被我抗議好久……刪除。
我眨一下眼,眨掉眼前熱呼呼的白霧,吸吸鼻子。
啊,這是我穿浴衣的照片。拓也說沒見過我穿和服那個「超─可愛」的樣子,所以有一天特地邀我穿上浴衣去澡堂洗澡……刪除。
這個我和拓也的大頭照是……畫面又霧掉了,我抹抹眼睛,因為我們沒有單獨的合照,才在每天搭的公車上硬是對著手機鏡頭傻笑……刪除。
下一張……下一張……「咚」!聽見自己的眼淚掉在螢幕上的聲響,我一邊用力吸著鼻子,一邊把螢幕擦拭乾淨。下一張是我從沒見過的相片,應該是我變裝跑來找拓也那天,不小心在躲藏的洞穴中睡著,原來拓也偷偷把我當時的睡臉拍下來了……
拓也,你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看著我入睡的?替我拍下這張照片的時候又在想什麼呢?
是像我喜歡你那樣地喜歡我?還是曾經感到一絲絲痛苦?
將來,你的手機會存進多少新相片?你會有哪些表情?拓也,你又會和誰一起合照呢?
……刪除。
我緊緊咬住顫抖的唇,周圍滴滴答答的聲音格外清澈,不知是灑落的雨點,還是我的眼淚猶如這場雨季,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有放晴的一天,一切都朦朧了。我和拓也之間的過去就這樣一張張檢視,一張張溫習,又一張張地被刪除。
將手機交還給秋本先生後,我跟他說最後想去森林走一走。
路上,遇見剛回來的老秋本先生,他與我頷個首以後便走進庭院,我沒來由出聲叫他。
「爺爺。」
「什麼事?」
「聽拓也說,您說那森林是一座遺忘的森林,為什麼呢?」
他先是用一種匪夷所思的表情看著我,然後瞇起眼睛:「妳是想,拓也的失憶和森林有關嗎?」
「我不知道。」
他沉吟一會兒:「老伴過世以後,我就常常在想,等到我年紀大了,會不會就連老太婆的事都光個精光啦?有一陣子每天都很擔心哪!後來,我就安慰自己,沒關係,就算我把老太婆忘了,有一天還是會在森林裡遇到她的,因為所有被遺忘的人或是東西都會跑到森林裡去嘛!這個說法可是從我爺爺那一代傳下來的喔!」
「那,您遇見過嗎?」
他搖搖頭,嘆氣,又搖了一次頭,然後咧嘴笑起來:「從沒遇見,因為,我沒忘記過老太婆啊!她一直都還在我心裡喔!」
「是嗎?」
「所以,現在也還不知道那個傳說是真的還是假的,妳呢?妳相信嗎?」
我還是不知道。
走進森林,這場雨並不大,不過葉稍聚集了不少雨水,稍一摔落,就會在傘面上發出跳舞般「咚咚咚」好玩的聲響。
踩著濕漉漉的地面,走過和拓也第一次見面的那塊空地、拓也撿起一只白色貝殼給我的地方、拓也墜跌的那棵樹下……最後我在那個秘密洞穴前逗留好久。
正打算離開時,有個腳踏車的煞車聲微微停住,我舉高傘,佇足。在稀稀落落的毛毛雨中望見坐在單車上的拓也,他也因為撞見我而感到驚訝,為什麼拓也會在這裡?為了要走捷徑才想要穿越森林的嗎?
拓也既沒有穿雨衣,也沒有打傘,他的頭髮因為雨水的重量而有些塌扁,髮稍上掛著小小的亮光,在我迷茫的眼中成為一幅心酸的光景。
「妳是……」
他好像就要說出我是誰,稍後又不很確定地閉上嘴。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良善地問。
在拓也把我的事情都忘記以後,我望著他深邃的黑色眼睛,那麼懵懂,帶一點點困窘的抱歉,還有飽含真摯的合宜距離,我就知道,那個還認識我的拓也已經到很深很深的森林裡,流浪去了。
我只能這麼想,依然清楚記得說喜歡我的拓也的我,現在只能這麼想了。
「啊!等等。」他忽然驚喜地跳下單車:「我在醫院見過妳,我問過我爸,原來妳就是那個有名的雨宮未緒。」
好生澀的「雨宮未緒」,拓也叫我「未緒」時明明很好聽的啊……
「那天真抱歉,聽說我爸原本要載妳去工作地點,哪知我出了意外,耽誤到妳的行程。」
秋本先生是這樣跟拓也解釋的啊!想一想,還真有點可怕呢!拓也的記憶正被我們擅自竄改,重組成一個不曾認識我的過去。
「沒關係,那天我並沒有遲到。」
他放心後,好奇地觀察我:「妳……跟電視上差真多。」
再一次見面還是這麼說?我有點想發笑。
「妳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妳現在看起來比較像普通人。」拓也補充道:「大概是臉上的妝和衣服的關係吧!感覺不出妳就是經常在電視上出現的那位大明星,就跟普通人一樣。」
「不會是一樣的喔!」我含著淡笑反駁:「就算完全沒化妝,就算穿上最樸素的衣服,就算親切又不擺架子,就算我再怎麼努力……也不會跟普通人一樣,雨宮未緒就是雨宮未緒。」
他不太明瞭,不知該怎麼接腔的樣子,只好尷尬地環顧一下四周,又問:
「那,妳在這裡做什麼?一般人不會到這麼深處的森林來。」
「就是因為好不容易來到這裡,」我將雙手往身後一擺,俏皮地說:「所以正在傷腦筋可以留下什麼到此一遊的證明。」
對於我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他納悶點點頭,指指出口方向:「那個……我要走了,要不要我送妳出去?」
「不要緊,我記得出去的路。」
你要走了嗎?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能跟你說;對不起,害你受傷;對不起,必須像說謊一樣地面對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沒辦法為你帶來幸福了,拓也……
他牽著單車往前走幾步,又遲疑回頭,我搖搖手:
「你放心,我並沒有客氣。」
「不是,我是有點擔心……」
「咦?」
他搔搔臉,歉然地瞥我一眼:「我老覺得……妳怎麼看都是很悲傷的樣子。」
「悲傷的樣子……?」
「啊,可能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有個很要好的朋友把我忘記了,一想到以後再也不能一起聊天、一起做很多很棒的事,就覺得難過,尤其是……尤其是對方會忘記我,或許是因為和我在一起一點都不快樂的關係,所以乾脆忘得一乾二淨。一想到這裡,當然會覺得悲傷,不過,這也是當藝人無可奈何的地方吧!」
拓也聽完以後,沉默許久,又開口:「妳有沒有看過宮崎駿大師的作品『神隱少女』?裡面有一句話這麼說的,『曾經發生過的事不可能忘記,只是想不起來而已』,我相信喔!妳大概聽我爸說過,我曾經失憶過,而且到現在有些事還是沒辦法全部想起來,再怎麼拼命去想,每次一遇到那個瓶頸就是空白的。那樣的感覺很不好受,好像自己是殘廢又不完全,很不甘心,有時候會想乾脆再撞個牆,或許就會想起來也說不定。哈哈!當然不可以那麼做,但是,想要早日恢復記憶的心情是真的,沒有人願意自己的記憶遺失,即使那只是小小的一部份,不管快樂或不快樂,都是生命的一部份。所以,我想妳的朋友一定只是不小心把妳忘記了,而且會再努力想起妳,妳要相信這一點,就像我相信有一天我一定會想起所有的事一樣。」
拓也在遺忘我之後,那麼單純地鼓勵著、勸服著我一定要相信,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森林裡紛落的雨光彷彿全都掉進他清澄的黑色瞳孔裡,靜靜發出美麗的光線,令我無法言喻……
他訝異望著我,有些無措:「妳……妳在哭嗎?」
有顆格外灼熱的雨滴在我的臉龐淌滑而下,如果拓也不說,連我自己都不會發覺。
「是雨喔!」我輕輕說。
為了你好,我應該要懂得放手,可是你卻告訴我一定要相信,相信你會想起來,我該不該如此自私地想要重新回到你的記憶裡?
「萬一,我的朋友和我在一起真的不快樂,該怎麼辦?」
「這種事,當然要等本人想起妳的時候當面問才行呀!趁別人什麼都沒印象的時候就隨便下定論,那樣太奸詐了不是嗎?」
他憤慨地說起公道話,竟然害得我忍不住想笑了。
「對了。」我憑著突來的想法脫口而出:「聽說你對導演的工作有興趣?」
「欸?」他轉為慌張:「什……誰告訴妳的?」
「那不重要,我想問的是,你對拍MV有沒有興趣?」
「MV?」
這是目前的我唯一可以為拓也做的,算是一種補償。
「以後我還有不少發行單曲和專輯的機會,需要有人幫我的MV導戲。」
「但是,那不是都請有名的……」
「我希望能夠有新鮮的想法,不要老是一成不變,找新人來幫忙也不壞,是不是?」
「唔……」
「我不會勉強你,只是提供一個機會,機會也是夢想的一部份哪!」我在紙條上寫下電話號碼,撕下來交給他:「如果想要試一試就跟我聯絡吧!這是我助理的電話。」
拓也的命運不應該交在我手上,我沒有什麼好猶豫不決的,如果我們會在一起,就是會在一起,任何因素都阻擋不了。
「謝謝。」他很用心地收下來了。
如果從此不會再見面,那麼,我也不主動找你了,我會放棄你,放棄我們的回憶。
「我還要再待一會兒,你快回去吧!都淋濕了喔!」
快點走吧!回去之後要馬上把頭髮擦乾,不要感冒了。這些我都不能說,可是你一定要比認識我的時候還要安好才行。
「喔!」他牽好單車,不放心又詢問一遍:「妳真的沒問題?」
我凝視他片刻,拓也現在對待我的態度就跟當初沒有兩樣,不冷不熱的溫度中蘊藏著一絲體恤,好想在他身邊多待久一點。我點點頭,笑了:「沒問題!」
我一定會相信你,這是我為自己所做的事。
「那,再見。」他也笑一笑,牽著單車慢慢朝出口走。
是我的賭注。
目送拓也的背影,在淒涼的細雨中愈走愈遠。
是我在你眼中所見到的一絲希望。
「一定要再見喔……」
是我最後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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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有人說過,只要一直相信,努力地、拼命地深深相信著,有一天那些「相信」就會變成奇蹟了,是不是啊?拓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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