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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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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維倪 -皇家飯碗不好捧【不見光的夫婿之一】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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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0 01:22: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臘八那天,一整天都彤雲密佈,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那雲更是彷彿當頭壓下,有經驗的老人都說,這場雪一定會下得很大。

宮裡熱鬧非凡,從上午開始就忙著搭戲台,宮城上四處飄著吊嗓子的高音、打鬥的玄喝聲,還有練雜耍的摔了碟子被班主追著打的哭喊聲。

賀禮流水般的送進景鸞宮,整個下午,驊燁陪著寧又儀一樣樣耐心看過去,他很高興有這麼一件事可做。他最怕無事可幹時,寧又儀盯著帳子發呆的樣子。那百花帳花樣繁複,他從來都搞不懂她在看哪朵花,更搞不懂如果她愛看花,為什麼不看每天新插的真花,或者乾脆去花園好了。

他就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寧又儀,他想,總有一天,他會把自己逼瘋。但是,每當他無意中碰到寧又儀時,她驟然緊張害怕的反應,就會提醒他,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怎能在那樣粗暴地對待她之後,再要求她溫言有禮地對他呢?他--活該!

所以,他只能小心地揣摩她的心思,盡量讓她高興。驊燁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卑微過,而該死的他對這樣的自己無能為力。

下午的冗長時光就在看賀禮中慢慢流逝。很多精緻的禮物,太后送了一對羊脂白玉鐲,皇上送了繡工精巧的織錦屏風,寧又儀都淡淡地看著,沒什麼興趣。直到驊燁拿過一個盒子,念出上面的字--「軒轅山莊軒轅真夏永曦敬賀。」她的眼眸才有了點神果。

驊燁將盒子打開,拿出一個小木牌,紋樣很簡單,用筆體刻著「軒轅」兩字,牌下壓著一卷紙。

「妹妹,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吧?太子對你好不好?如果太子對你不好,不要怕,到我這裡來,我陪你。這個小木牌是我特意讓阿真做的,你拿著它,就能找到我們家,等你哦。永曦。」

念完,驊燁笑道:「你看看,有人迫不及待等著我對你不好呢。」

寧又儀緊緊抓住那個小木牌,看了又看,看著它,彷彿就看到夏永曦陽光般的笑臉。她終於露出這麼多天來的第一個笑容。

看著她笑,驊燁有些放心,更多的卻是心酸。他淡笑道:「入夜了,我們去花園吧,好不好?」

「好。」

筵席設在御花園,一前一後兩台戲已經開始,一班北戲鑼鼓咚鏘咚鏘,一班南戲絲竹咿咿呀呀,再加上中間一個雜耍圈子,爬竿子的、睡大刀的、扔碟子、頂缸的,竟是比過年還熱鬧。雖然天寒,四周都生起熊熊篝火,大家說說笑笑,根本不覺得冷。

寧弘遠怕眾人拘束,特意不湊這個熱鬧,驊燁就攜寧又儀坐上首座,闔宮上下都來赴這筵席,無論尊卑貴賤,都只給壽星磕個頭說句吉祥話完事。彷彿是受喧鬧的氣氛感染,寧又儀一直微笑的看著眾人祝賀,一時間,她又是那個溫柔端莊的太子妃。

七、十一、風也來了,連掃地的婆子都來道壽了,他們三個自然也不能免,三人齊刷刷上前拜倒。「恭祝太子妃芳誕。」

三個人都戴著面具,寧又儀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終於目光定在七的臉上。

七和十一雖然身形相仿,但那雙眼,只有七才有那樣清湛如水的眼眸。

驊燁的心慢慢冷下去。他眼睜睜看著寧又儀輕柔地笑起來,好像有一朵花在她心裡盛放,那悅然之情一直達到她眼中。

建安……在我面前,你竟連掩飾一下都不肯了嗎?他很想大聲地問出來,很想讓她給自己一個答案。但他只是笑著,將人攬在懷裡,看著眼前的熱鬧。他不能問,什麼都不能問,只要說出一個字,他就無法讓自己冷靜。他不能再傷她一次,不能把她推得更遠,他只能--默默承受。

七他們退下後,便坐到角落的位子去。他和太子太子妃所在的首席隔了好幾重花樹,但太子妃那宛然而笑的樣子,隔了那麼遠,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而太子淡淡的笑,更襯得他的眸色深冷無比,當下七對自己的決定更加瞭然。

太子妃喜歡他,他也喜歡太子妃。

太子喜歡太子妃,太子妃曾經喜歡過太子。

他對太子忠心,太子信任他。

看上去很複雜,其實很簡單,只要去掉他自己的那部分,剩下的就是--太子喜歡太子妃,太子妃曾經喜歡過太子。多麼簡單。

太子對太子妃這麼好,總有一天,那「曾經」會消失掉。太子喜歡太子妃,太子妃喜歡太子,這就是那卜語所說的--十足圓滿。

而這裡面最關鍵的就是,不能有他的存在。

賓客均已入席,驊燁扶寧又儀站起,舉起滿斟的美酒,朗聲道:「今日是太子妃壽辰,本宮先飲此杯,祝建安芳辰永繼,年華無憂。」一飲而盡。

眾人齊齊舉杯,道:「祝太子妃芳辰永繼,年華無憂。」眾皆飲盡。

七舉杯遙祝,隨著眾人飲盡--這酒,也算是為自己最後一個任務餞行。

酒菜不斷地上來,戲子演得傾情,雜耍玩得賣力,筵席上笑語聲聲、酒令陣陣,眾人興致越來越高漲。就在這熱鬧到極點的時候,一道極細的震弦之音響起,和著戲台上的樂音,彷彿是樂師用力撥了一下琴弦所發出的聲音。

自那杯酒後,七再未舉杯,只一直把玩著手中的杯盞。此刻他眸色一凜,手中酒杯忽地直飛而出,在空中一滯,裂成碎片。只見一支袖箭破杯而出,卻終究後力不繼落到地上,離寧又儀只有一尺距離。

那杯盞和袖箭恰恰都落在花樹暗影處,此刻眾人酒酣,竟無人察覺。

驊燁摟住寧又儀的手稍稍用了點力,寧又儀一驚,正要掙脫,只聽他輕道:「終於來了。」聲音很輕很冷,有著極重的敬意。

七將手中杯盞擲出之時,雜耍班子正有人表演後空翻,他在篝火邊一連翻了十幾個,看得人眼暈,火光中誰也沒注意他腰一扭,一枚銀針悄無聲息地向風襲去。

剎那間,十一手中杯盞一攏罩住銀針,風悄無聲息朝一侍衛身後掠去,七雙手同震,手中竹筷迅疾如箭,一根扎入台上樂師心口,一根沒入後空翻那人腰際。

變故突起,眾人皆驚,正嘩然時,驊燁摟著寧又儀站起,左手依舊攬在她腰側,右手一抓一扭,「噹啷!」一把匕首掉地,一名侍女痛哼出聲,捧著右腕怒瞪著他。

驊燁揮了揮衣袖。「此等彫蟲小技,瑰月公主也敢出手。」

「你最好一刀殺了本公主。」瑰月抹掉臉上的易容藥,仰著頭,毫不膽怯。

說話間,七他們三人將琴師、後空翻的藝人和平台侍衛擒到太子面前,那侍衛見兩著暗招計劃敗露正要出手,卻已被風拿下。

驊燁的聲音冷若寒冰。「都在了?」

「是。」七答道。

「既然瑰月公主這麼想死--」驊燁似是沉吟,頓了頓道:「那就先不忙,讓本宮想想,怎樣才是最好的死法。」拜舒瑰月所賜,建安把祭台上的七記得那麼深;拜她所賜,建安十年來連番遇刺,連洞房花燭夜都只有半晚。,拜她所賜,他別無選擇只能往建安心口射出那一箭--這一切,他都要她一點一點地償還。

驊燁手一揮,便有侍衛上來將四人押了下去,戲班雜耍班各人也都被捆了起來,暫且關押等候發落。

等這一番嘈雜過去,筵上人還是滿的,酒菜也依然不缺,那熱鬧的氣氛卻再也湊不起來。雪片悠悠地掉下來,還沒碰到篝火,便化作水氣散失無蹤。這積了一日的大雪--終於下下來了。

見寧又儀似有倦意,驊燁道:「天公不作美,就散了吧。」攜著她率先離席。

「我想去看看父王。」回到景鸞宮,寧又儀對著驊燁道。

「我陪你。」

「我……自己去就好。今晚發生這麼大的事,父王一定很擔心,我去問個安就回。」

「也好。」驊燁點頭,看著她走出門,不由得又追出來道:「外面雪大,早點回來。我等你。」幫她披上一件鶴氅。

寧又儀點點頭,也不回頭,逕直走遠。

她是一個人走的。那行淺的腳步漸漸被雪覆蓋,驊燁呆望著,反覆念著「我等你」。

寧又儀並沒有進寧王寢宮。她遠遠地看著寢宮裡亮著的燈火,雪狂亂地扑打著窗子。父王,那是女兒在叩你的窗……她站著看了好久,才低頭轉身走開。她從影子侍衛們住的偏殿後穿過,繞過巡夜的士兵,一直走到宮裡的天牢。

衛兵見是她,不免有些躊躇。「太子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

她解釋道:「太子有幾句話要問瑰月公主,我是太子妃,讓我來比較方便。」

「是的,太子讓我來護著太子妃。」

寧又儀身後,七的聲音響起,他遞上令牌。

見到令牌,七又是親自監看著他們把瑰月公主關入天牢的人,衛兵便再無猶豫,放兩人進去。

天牢的石階盤旋而下,直入地下深處,外面的風聲漸漸聽不到了,只有他們兩個的腳步聲。

「你要做什麼?」左近再無其他人,七在寧又儀身後問。

她不答反問:「我只在你窗下走了一走,你就聽出了我的腳步?」

「對。」

「七最厲害了。」寧又儀微微笑。

自那句「七最好了」之後,七對所有諸如此類句子一概聽而不聞。「你來天牢做什麼?」

「和瑰月公主說說私房話。」

最後一級台階下,石門緊閉,內有衛兵看守。

七透過風孔叫開石門,衛兵提著一大串鑰匙,叮叮噹噹的帶兩人去瑰月公主的囚室。

一見寧又儀,瑰月怒道:「寧又儀,你來幹什麼?想看我笑話,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等她罵完,寧又儀問道:「瑰月公主,你怎麼還來刺殺我?」

「要殺就殺,問這麼多做什麼?」

寧又儀看了七一眼。「我不殺你,我是來放你走的。」

七一驚。「太子妃!」她開什麼玩笑?!這麼多年來舒瑰月一直刺殺她,就連滅國了也不放棄,這根本就是執念!這種禍害,怎麼能放?他心下雖然極不贊同,手卻扣住身邊衛兵的脈門,讓他說不出話來。

瑰月斥道:「別假惺惺了,告訴你--我恨你!」

「瑰月公主,我放你走,你好好地過日子,別再想著行刺什麼的了。」寧又儀輕輕道。

「你怕了?你要嘛就殺了我,否則,我舒瑰月活著的一天就是要想盡辦法殺了你!」

寧又儀望著她,眼中竟滿是悲哀。「不值得的。能好好地活著,多好。瑰月公主,你把十年的時間都花在刺殺我身上,你為什麼不為自己做點什麼?」

瑰月縱聲大笑,滿臉是淚。

「寧又儀,我為什麼還來刺殺你?我父王死了、王兄死了,我連薩羅國都沒有了,我如果不恨你,我如果不是為了殺你,我為什麼要活下去?我還有什麼可做?」她狠狠地道:「你最好現在就蔽了我!」

寧又儀歎道:「可你有自由啊……」她望著七,問道:「我們放了她,好不好?」

「不行!」

「建安公主,」囚室裡那做侍衛打扮的人突然開口,「如果你真的放了我們公主,我答應你,有生之年,我再不會讓公主來行刺你。」

「雷藏,你閉嘴!」

原來他就是雷藏。寧又儀想起谷底聽到的隻字片語。這雷藏,肯定是瑰月公主身邊很重要的人。「你保證?」

「雷藏拿性命擔保。」雷藏乾脆地點了瑰月公主的啞穴,止住她的尖聲怒喝。

寧又儀又看向七,語氣軟軟地懇求著,「七……」

「好。」七歎氣。

七俐落地點了衛兵的穴道,放到一邊,解下那一大串鑰匙開了囚室。雷藏拉著不斷掙扎的瑰月出來,另兩人被七的筷子射中心口腰際,早無生機。

「御花園的假山下有條密道,一直通到城外,我帶你們過去。」寧又儀道。

雷藏換上衛兵的衣衫,四人一起走出天牢。

「我問出了很重要的東西,正要帶瑰月公主去見太子。」寧又儀淡淡道。雷藏拖著瑰月,她的氣惱掙扎更是讓守兵深信不疑。

雷藏功夫也不弱,他帶著瑰月,七帶著寧又儀,沒多久就來到那座假山。

寧又儀道:「這個密道裡有好幾條路,有的走不通,七,我們送他們出去好不好?」

「好。」

曲曲折折走了很久,終於走到出口,外面一片蒼茫,已到城外。

「大恩不言謝,就此告辭。」雷藏抱起瑰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七……」

「嗯。」

「現在,沒人知道我們在這裡呢。」

「嗯。」

「你說過……」

「我說過,我帶你走。如果你現在想走,我現在就帶你走。」七極快地接道。

一時間,寧又儀竟有些猶豫。她看著七,輕輕拿掉他的面具,看他與太子酷肖的臉。同一張臉,一個令她安心,一個令她害怕。

「七,你會不會後悔?」

「不會。」

寧又儀輕輕笑了,暗夜裡,彷彿有白花在緩緩開放。

「我想去江南。」

「好,去江南。」

夜深了,雪越下越大,整個歲波城都在一片潔白中安眠。

驊燁獨自一人往祭台頂端爬去。

這是他第一次登上這祭台。九百九十九級台階,他走了很久,久到他以為這祭台沒有盡頭,久到他以為這祭台一直延伸到天上。他一步一步地爬著,想著十年前,他在遠處看著寧又儀和七爬祭台的情景。她那麼小,一定爬得很辛苦,若沒有七的幫忙,怕是根本爬不到頂吧。

驊燁澀然而笑。他何必想得這麼清楚,越清楚,越清醒,就越心痛。

終於爬到塔頂,他深深吸了口氣,那夾著雪花的涼氣,頓時讓他冷徹心扉。風很大,雪片狂亂地飛舞,竄進他的衣下、發間。漸漸地,他整個人都冰起來,卻只凝然不動。他希望,越冷越好,這樣,才可以讓他忽略心底徹底的冰涼。

透過茫茫雪幕,往城外看去,有兩個相依相偎的黑點,靠得那麼近,近得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人似的。她走了,和七一起走了,如果--如果十年前,在祭台上陪著她的,是自己,而不是七,那麼現在陪著她在雪地裡走的,會不會也是自己?

他多傻,還慶幸過當時祭台上的是七,可以把他的建安救下來。現在,他知道,他寧可當時就與她共赴黃泉,那也好過這個時候,眼睜睜看著她跟另一個人離開。

如果他當時和建安同登祭台。,如果他沒有設下那一箭穿心的計策。,如果他沒有射出那之前,如果他親自留下找到傷重的建安。,如果他能克制自己的妒意沒有險些一強要了她--那麼,結果是不是會不同?

雪下得益發大,密厚的雪簾隔住寧又儀和七的身影。驊燁將這些事一樁樁從頭想過,臉上漸漸結起霜花。

他恨自己的冷靜,恨自己的清醒,更恨自己給出的答案。

他--不會!

即便知道此刻的結局,他依然會選擇讓七代替他去登祭台。,他依然會選擇射出那一箭;他依然會選擇親自去掌控滅薩羅國的大局。就算心碎欲死,他也只能咬牙承受,因為他是--太子驊燁。

最令人難受的,不是建安跟著七走了,而是他明明那麼喜歡她,卻還是會做他應該做、必須做的事,這種理智,讓他無比痛恨自己。他注定不能擁有建安,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驊燁的臉上,慢慢蓋滿薄冰。

天上雲壓得很低,彷彿他伸手就能觸到。站在祭台上,他就像是站在了天地之間。他就這麼一直站著,遙遙地目送寧又儀和七遠去,沒有驚動任何人,這是他身為太子僅剩的驕傲。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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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0 01:22: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七和寧又儀在歲波城不遠處的一個小村莊買了輛馬車,又買了點乾糧和粗布衣服,一路往南而去。前面兩天,為了躲避追兵,他們馬不停蹄地趕路,專挑山路走,避開如塔木城、桐城這樣的大地方,天快黑的時候,恰好路過一個小鎮,一帶碧水穿鎮而過,寧靜而動人。

「七,今晚我們還要趕路嗎?」寧又儀從馬車中探出頭問。

「你坐車累不累?要不要歇歇?」

她雖然在車上顛得骨頭生疼,但連著兩天兩夜駕車的是七。就算有可能被追兵追上,也不能再趕路了,寧又儀想。「我們在這裡住一晚好不好?」

「好。」

馬車停在一間客棧門前,店小二慇勤地迎出來。「兩位客官裡面請--兩位是打尖還是住店?」

「都要。」七道。

「好咧--客官要吃點什麼?」

七問寧又儀,「你想吃什麼?」

寧又儀正好奇地看著店裡的一切。長條板凳,四方桌子,簡陋的牆壁上掛著褪色的年畫,在她看來,樣樣都很新奇。聽到七問她,她茫然地搖了搖頭,她以為只要坐下來,飯菜就會送上來,就像在景鸞宮和太子府時那樣。

「挑你們拿手的上吧。」七選了最穩妥的辦法。

「好,馬上到。」店小二閃身進了後院。

飯菜很快送上來,只是普通的白米飯、燒牛肉、蛋花湯,裝在粗瓷大碗裡。看著這些,寧又儀不禁有些遲疑。她小心翼翼地吃了口飯,又嘗了嘗牛肉。「很好吃。」她笑道,捧著碗慢慢吃起來。

就算換了粗布衣衫,寧又儀端莊地細嚼慢咽的樣子,仍舊是那麼高貴,與週遭的環境格格不入。七望著,突然覺得有些心酸,這種用膳的姿態,本該是端坐在宮裡吃著山珍海味才對。

兩人吃完,店小二過來邊收拾邊道:「上房只剩一間了,兩位……」

寧又儀按住七的手,軟軟的,有些汗濕,於是七點頭,「一間就好。」

店小二已將他們的馬車停到後院,晚間有人餵馬。房間在二樓,雖說是上房,其實也很簡陋,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我不敢一個人……」見七關上門,寧又儀垂著頭道,臉色緋紅。

七道:「我也不放心。這樣好了,你睡床,我睡地上。」

「那怎麼行,這麼冷。」

房間裡連火盆都沒有,牆壁又薄,擋不住多少寒氣。想到七要睡在冰涼的地上,寧又儀立刻反對。

「沒事,我自幼習武,不怕冷。」

「可是……」寧又儀依舊遲疑。

「放心。」七幫她鋪好被子,瞧她站在一邊不動,便道:「累了兩天了,快睡吧。」

寧又儀低著頭,臉益發紅了,小聲道:「你……我要寬衣。」

七頓時明白過來,正要轉過身去,忽而又道:「算了,這被子也薄,你別凍著,穿著衣服還暖和點。」

「嗯。」

「我就睡在床下,有什麼事說一聲就好。」見寧又儀躺下,七吹了燈,席地而臥。

良久,他突然聽到細微的牙齒磕碰聲。「怎麼?」

「冷。」

七爬起,幫她掖了掖被角,發現她竟全身都在顫抖,冷得牙齒打架。他摸了摸寧又儀的臉頰,觸手如冰,她這樣睡一夜,肯定受寒。沒辦法,他在她身邊躺下,將她抱在懷裡。

「有沒有好一點?」

「好暖和。」寧又儀滿足地歎息,慢慢睡去。等她醒來,天已發亮,竟是一夜無夢。

她扭頭看看身邊的七,他還睡著,呼吸沉穩悠長,雙臂緊緊抱著她。

抱著自己的,是七。想到這點,寧又儀覺得彷彿在作夢。

兩天前,只要太子碰到她,她都會緊張得全身繃緊。但七,他摟著她,她竟然一點也不害怕,她睡得好到連夢都沒有。

只要七在身邊,她就能安心。

寧又儀望著七的睡顏,這是第一次,她醒來,他卻沒有被驚醒,他肯定是累壞了。她想著,用指尖描畫他的眉毛、鼻樑、嘴唇,一遍又一遍,不覺厭倦,只覺不夠。

天大亮的時候,七才醒過來,看著近在咫尺的笑顏,竟有些不好意思。他問道:「醒了多久?」

「好久了。」

「怎麼不叫醒我?」

「我……不想啊。」寧又儀隱瞞了在他臉上肆意亂畫的事實,這小小的秘密讓她覺得無限甜蜜。

起床後,七看她用左手梳頭很吃力的樣子,不禁道:「我幫你梳。」

他接過梳子,一下一下梳著,她的發柔軟如綢,蓋住她纖瘦的肩背。這次的傷勢,真的讓她元氣大傷。

「你的右臂怎麼樣了?」

「好多了,不痛了。」寧又儀舉起右臂揮了揮,「就是不能太用力。」

「傷筋動骨一百天,要慢慢養。」

她微微一笑,「那就慢慢養。」沒關係,現在她有得是時間和耐心。

七梳啊梳的,一直梳到實在沒有不順滑的地方。「現在怎麼辦?」

「嗯,隨便啦,同心髻、簪花髻都好,你喜歡什麼就梳什麼。」

「那個,同心髻是什麼?」七的臉色有些發白。

寧又儀突然醒悟過來,這是七,不是翡翠,也不是其他會梳複雜髮髻的侍女。

她回過頭看著七,臉色也有點白。「我也不會,怎麼辦?」

一個是從來沒自己梳過頭,一個是從來沒關心過姑娘家的髮髻該怎麼梳,兩個人望來望去,也不知道要怎麼辦。

「剛才我拆的時候,倒覺得很容易。」寧又儀努力地回憶自己是怎麼拆的。

「好像就那麼一下,髮髻就自己散開了。」

「對,我看你很容易就拆開來了。」七也同意,「要不……我試試?」

他硬著頭皮,將寧又儀的發挽在手裡,左一繞,右一繞,繞得他滿頭大汗,也只是將頭髮弄得更亂而已。

「呵呵……」寧又儀突然伏在桌上笑起來,雙肩不住抖動,像是想到什麼很開心的事。「七,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很傻?」

「嗯,有點。」他也覺得兩個人為了梳個頭這麼費心思實在很可笑,但,他只埋怨自己怎麼沒早想到要學著梳頭,既然他答應帶她走,就該想到這些才是。

寧又儀慢慢止住笑,想想還是忍不住要笑。「乾脆別梳了,就隨便綁一下好了。」

就是隨便綁一下,也費了七好大工夫,最後綁出來的結亂七八糟,他看著實在瞥扭,寧又儀倒不在意,用甩頭,推開窗子朝下望去。「好熱鬧--七,你看,好多人。」

昨天進鎮時只覺這個鎮很小,窄窄的街上空蕩蕩的見不著幾個人,沒想到過了一晚竟變得這麼熱鬧,貨攤一個接著一個擺,買的看的更是擠得走都走不動。

連鳳凰山都沒去過,別說這種小鎮市集,七望著寧又儀亮晶晶的眼眸道:「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寧又儀轉過身,一下子抱住他。「七最好了……」

邊走邊打聽,他們才知道原來這天適逢一月一次的大集,遠近村裡的人都趕來了。一路走、一路看,耍猴的、表演雜技的、捏糖人的、鉸紙花的,各種小攤五花八門,看得她眼花撩亂。

忽而聽到一個個子高挑的姑娘大聲玄喝,「來來來,三枚銅板十個圈,套中就是你的。」只見一小方空地上擺滿小東西,什麼胭脂水粉繡囊首飾,也有針頭線腦,都是姑娘家的玩意,跟一般套圈不大一樣。好多人去套,不過中的很少,那些東西放的位置都很刁鑽。

見她看得專心,七問:「你想要什麼?我去套。」

寧又儀只不過看眾人套得好玩,其問她要什麼東西,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並無什麼出奇的東西,正要搖頭,突然看到一樣,便指著道:「我想要那根簪子。」

那是一根青石簪,七瞥了眼,遞給那姑娘三枚銅錢,拿過十個圈,隨手扔一個,就穩穩地套住了它。

「好!」四周頓時掌聲雷動,那姑娘把那簪子給七,笑盈盈道:「你好眼光,這簪子算是這裡最好的東西了。」

七把簪子給寧又儀,又問:「還要什麼?」

「不要了。」寧又儀摩挲著那根簪子,不再把別的東西放在心上。

那青石簪是最普通的那種,直直一根,連點雕花都沒有,只不過青色綿柔,襯著幾道淡紅細絲,倒也典雅。那些細絲,細細數去,恰是七根。

寧又儀數了一遍又一遍,越數越喜歡。

七道:「可惜我不會幫你戴。」順手把剩下的九個圈都還給攤主。

那姑娘笑道:「你看著,很容易的。」接過替子,三兩下就綰好了發,只見一根青簪斜插入發,雖不成髻,但一頭烏髮從簪下披散開來,又自然又別緻。「這簪子形狀簡單,複雜的髮髻反而不好看。」

七試著親自縮了一次,雖然鬆鬆垮垮,不過,終究要比胡亂綁著好多了。

向攤主告辭後,一路走著,七一直不斷地去看寧又儀的頭髮,會不會掉?有沒有亂?是不是不好看?

寧又儀任他看著。只要想到那替上的七道紅線,想到是七親手替她替上的,就算再醜,她也很喜歡。

逛完市集,兩人繼續趕路,曉行夜宿,就這樣又過了兩日。到了第五天,七醒來時,竟發現寧又儀不在房內,天早已大亮,不知道什麼時辰了。

「又儀!」他匆忙衝出房間。

房外長廊開著窗,窗下是客棧的後院,寧又儀正在往井邊的繩子上搭一件衣服,聽到七喊她,她抬頭朝他笑了笑,繼續埋頭努力扯平那件濕漉漉又皺巴巴的衣服。

七急匆匆下樓,一把抓住她冰涼的手。「你在幹什麼?」

「洗衣服呀。」她掙開手,從腳邊的木盆裡撈出最後一件外袍,也不管水滴滴答答直往身上腳上滴,擰都不擰,就往繩子上搭去。

七一把抱起她往樓上走去。

「哎,等一下,那衣服還沒晾好……」

走進房間,順便一腳踢上門,七冷著臉放下她,拿出一迭乾淨的衣服,轉身道:「換上。」

寧又儀默不作聲地換下身上透濕的衣服。「七……不要生氣嘛,我只是看你的衣服有點髒,想洗一下。」

七無奈地歎氣,抓過一件干的衣衫,幫她擦頭髮。不知道她這衣服怎麼洗的,連頭髮都濕了。

「我不生氣。你自己也注意一點,身子還沒痊癒,這麼冷的天弄得全身都濕了,你怎麼受得住。」

寧又儀抱住七,冰涼的身子貼著他,覺得又暖和又舒服。「我下次一定小心點。」

「以後你不要管這種事,我來就好。」大冬天的,那水冰得簡直凍手,她竟然洗了那麼多衣服--她肯定從來沒幹過這些。

寧又儀緊緊抱著七,臉埋在他胸口,輕輕道:「可是,我要嫁給七呢。」她想了想,又道:「我還要學著做飯,我什麼都能學會。七,我肯定當個好妻子。」

七沉默很久才道:「又儀……我很捨不得你。」

「你放心,我肯定都做得很好。」寧又儀抬頭笑道,卻驚異地發現他沒有看自己,只茫然望著前方。「七?」

他突然緊緊抱住她,那麼用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很捨不得你……」他氣息不穩,竟是有些哽咽。

從來沒有見過七這麼悲傷的樣子,寧又儀的心懸了起來。「七,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我以為我以為我能放下。」他慢慢道,淚順著臉頰滴下,落在寧又儀仰著的臉上。「又儀,我現在才知道,我真捨不得你。」

「我也捨不得你,七,有什麼事,你告訴我好不好?別瞞我。你告訴我,你不要這樣……」她真的被七嚇到了,看著他茫然流淚的樣子,她慌亂得不知所措。

「又儀,我想說,我喜歡你,我不想離開你,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永遠永遠。」他低頭看著她,「你說,我現在才知道自己的心,會不會太晚?」

「不晚不晚,一點都不晚。你早就喜歡我了對不對?你就是一直不肯承認,那個時候我都要死了,你都不承認。」寧又儀喜極而泣,「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說喜歡我呢……」

七的吻輕輕落在她眼上。

「又儀,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你不要怕,好不好?」

「嗯。」

七攬著她坐到床邊,想了想,決定從頭說起。「影子侍衛都會服一種藥,叫『九日失魂散』。」聽了這個名字,寧又儀不禁顫了顫,七輕輕拍著她,「莫怕。服了這藥,前兩日無事,第三日會昏睡兩個時辰,第五日昏睡四個時辰,第七日六個時辰,到了第九日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這藥雖有解藥,但要每天吃,平日,都是加在我們飯菜中的,如果有任務要外出,超過兩天,太子就會按照日子給解藥。現在……」

「現在我們都出來……五天了!七,你今天睡到午後,就是因為這個什麼失魂散嗎?五天……昏睡四個時辰?那--我們回去!七,我們快回去,還有四天時間,趕快走肯定來得及!」

七微笑的看著她。真是冰雪聰明,一點就通。

他剛要開口,就被寧又儀拉著往外跑。「快走,有什麼話路上再說!」

依舊是那輛馬車、那兩個人,只不過調了頭,往來路狂奔。

一上車,寧又儀便板起臉道:「七,你老實說,一開始帶我出來,你是不是沒打算回去?」

「嗯,什麼都瞞不過你。」

「你……」見被自己說中,她的眼眶立刻紅了。「你怎麼能這樣?你死了,那我怎麼辦?」

「我已沿途留下記號,太子會找到你的,那時我死了,你和太子就又能在一起了。」七淡淡道,彷彿在說與己無關的事。

寧又儀冷冷地道:「七,如果你真那麼做,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語氣雖時,眼淚卻是忍不住往下掉。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不對,別哭……」七將她摟緊,「我本以為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你大概不知道,很多年前,我就想死了。」

「我知道。」她輕聲道。

「你真是什麼都知道啊……所以,我覺得這是一箭三雕的事,我終於可以死了,你能和太子在一起,而且我也能和你在一起幾天……這樣我就滿足了。但是這些天,我發現自己變得貪心了。」

他把寧又儀摟得更緊,「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每多一點,我就想更多一點。那天看著你頭上的髮簪,我真想……」他突然哽咽,再也無法說下去。

寧又儀幽幽道:「你是不是想,如果你明天、後天……每天都能幫我綰髮,一定會棺得很好看、很漂亮。」

「是,我的心思你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笑道,把淚都笑出來了。「所以,你說要為我洗衣做飯,做我的妻子……我彷彿看到很久很久以後,我們老得頭髮都白了,在一起洗衣服煮飯,什麼都一起做,我終於知道,又儀,我真的真的捨不得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很想、很想。」

寧又儀低了頭,握住他執韁的手,隨著他的動作忽收忽放,看得出神。「我也想……我想為你洗衣服、做飯,做妻子該做的一切一切,然後……」她微微地笑了,「你說,我們的孩子像你是不是很好?」

聞言,七怔住了。他根本沒想那麼遠。他私自帶太子妃走,這是死罪,太子絕不可能原諒他,更別說給解藥了,他之所以沒有拒絕又儀回歲波城,只是不忍打破她唯一的希望。她應該清楚,此回歲波城必是死路一條,他只剩三日的性命,孩子……那是太遙遠的未來呀。

彷彿看到孩子可愛的面容,七也微微笑了。「不好。我想要一個女兒,像你,然後我可以繼續寵著她、愛著她。」

「嗯,那叫什麼名字呢?」

「你喜歡什麼就是什麼。」

「七七。」寧又儀很滿意自己的這個想法,用力點了點頭。「七,就叫七七好不好?」

「好。」

他會有一個女兒,名叫七七,長得像又儀--如果真能夠有一個孩子,他和又儀的孩子,那該多好。

他從來沒有過什麼願望。祭台上救又儀,那是職責所在;亂軍中找她,是他放心不下她,但首先也是他的職責;帶她走,是他的承諾……他做過的所有事,都是有原因的,卻不是為自己。只有這次,沒有理由的,他想看到他和又儀的女兒出生、長大--這是他平生第一個願望,他希望能夢想成真。

一邊想著,七一邊和寧又儀說著話,說到開心處哈哈大笑,說到傷心時默然流淚。

他們說了很多很多,唯一沒有提及的,就是見到驊燁的時候,他們要如何應對。無論對方有什麼反應,他們一定同生共死,這一點,兩人都心知肚明,卻絕口不提。如果他們的時間注定不多了,那就多說些開心的、美好的事吧。

到了第七日,天一亮,七便不自覺地昏睡過去,這回,是六個時辰。寧又儀奮力催馬前行,昨日七已教會她如何駕馬車,這整整一日,都得由她來駕車。

寧又儀凝神執鞭,她想快一點,更快一點,怕來不及趕到歲波城;但她又不敢太快,怕馬車失去控制,那就糟糕了。就這樣忽快忽慢,一刻不停,到了晚上,她已是筋疲力盡。天黑透後,天上無月,看不清路,她再也不敢讓馬奔跑,只得勒馬緩步前行。

寒風刺骨,寧又儀不由得打了個噴嚏。朝天上看去,夜空廣裡無垠,眾星閃耀,顯得這冬日的夜更加清例。她不禁很想念七,雖然他就在她身後車中,但,習慣了被他擁著,現在身邊空落落的,她就覺得很孤單。她--再也不能失去七了。

不知道多少次了,寧又儀默算著時辰。七,應該快醒了吧。

「又儀。」

「七……」她鼻頭一酸,靜靜地感受著那溫暖的臂彎圈起自己。

「冷吧,快進車裡去,我來駕車就好。」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

「好。」

七將她更緊地護在身前,他們就這樣相互依偎著,看著天漸漸亮起來,驛道上薄薄的夜霧散去,晨光照拂,山色清明,又是晴朗一日。

如果沒有解藥,到了第九日就再也醒不過來明天就是第九日。想及此,寧又儀不禁傷痛欲絕,「七,我們本來要去江南的。」

「嗯。」

「可是,現在離江南越來越遠了」

「我們明天就去。」七一抖韁繩,馬兒跑得更快了,馬車飛馳,冷風刮得人臉上生疼。

寧又儀的聲音在風裡散落。「真的?」

「真的。」

七的語氣堅定,一如他之前做出的那些承諾。就算是虛假的安慰,那也是最好的安慰。寧又儀想。

馬車衝下山道,山腳下是一大片平疇沃土,覆著星星點點的殘雪,一間間小房子三三兩兩地散佈著,遠處一座雄壯城池,高高的祭台直入天際--歲波城,已近在眼前。

「七,我已經離不開你了。」

「我也是。」

驛道前方有一座小涼亭,車速漸漸慢下來,就停在涼亭邊。

驊燁正坐在亭中,聽到馬車聲,眼也不抬,只專注地溫杯泡茶。

「又儀,你去那邊等我。」七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棵楊樹。

寧又儀深深望了他一眼,也不說什麼,牽馬而去。

七上前一步,跪在亭外,直視驊燁。「太子,七回來了。」

驊燁不言,端起茶抿了一口。

「太子,我想活下去。」

驊燁不疾不徐地品著茶。這日天氣晴好,無風無雲,若非天寒地凍草衰枝枯,倒有些小陽春的感覺。杯裡的茶漸漸地涼了,結起了薄薄的冰。

地上的寒意滲入膝蓋,慢慢由生疼轉為麻木,七一直跪著,再末開口。

他在等,等太子給他的結局。

既然太子已經等在這裡私下見他們,雖不知他如何打算,但事情或許有轉圜的餘地,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活下去。七望著驊燁,不漏過他一絲一神色變化。

杯中的稜稜薄冰在日光下折射出瑩然五色,又脆弱,又華美。驊燁看著,終於開口道:「那你為什麼不求本宮?一直跪著,本宮就會原諒你?」

七肅然道:「七自知犯下死罪,愧對太子,此來不求太子諒解,只願太子能明白七的一番心意。」

「你說。」驊燁慢慢轉著手中的杯盞,那薄冰微微起伏,華彩變幻,映得他的眼眸更加深不可測。

「我今年二十,跟隨太子已有十八年。這十八年中,我一心護衛太子,從未有過自己的心願如今,我唯一的心願,便是能活下去。」七一句句道來,神色靜然。

「咯」的一聲,杯子碎裂,冰水浸濕了驊燁的手,絲絲血跡順著茶水在石桌漫開。「活下去,和寧又儀長相廝守?」

「是。」七絲毫不懼驊燁的怒意,「這是我唯一的心願。」

驊燁斥道:「你忘了自己的本分?」

「七從不敢或忘。但現在,我,無論生死--已不再是七。」

驊燁終於抬眼看七,只見他雖跪於亭外,卻挺拔軒然,目光澄澈,坦蕩如水。

是的,七再不是他的影子,他,終於成為了他自己,如今他是要為了他自己活下去。

驊燁冷笑道:「無論生死……七,你是在威逼本宮?」

「七不敢。」七迎著對方的冷眸道:「七只是別無選擇。」

「好一個別無選擇!」驊燁慢慢握拳,不顧掌中殘存的碎瓷,越握越緊。「若本宮不給解藥,你當如何?若本宮殲滅寧國,寧又儀又當如何?」

「七定當竭盡全力阻止太子。」七沉靜道。

驊燁長立而起,居高臨下地望住他。「你就不怕一輩子背負背叛本宮的罪名?」

「不怕。七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太子願意讓七贖罪。」他重重地磕頭,繼而站起,雖然膝蓋僵直,卻仍挺立如松。他平視驊燁道:「但--七不能夠放棄又儀。她已經被放棄過一次,我絕不會再讓她傷心。」

「你在指責本宮?」驊燁隱然動怒。

「太子身份所限,做事考量頗多,不可能事事將又儀放在首位,這是太子的難處,七明白,也望太子能明白七的心情。」

此番站起,他便不再是那影子侍衛。驊燁望著七坦然無畏的眼眸,良久才道:「七,你果然不再是七了。」

「是。曾經的七,可以為太子死;如今的七,要為寧又儀活。」一瞬間,七向來明淨的眸中華彩四射。

驊燁記得很清楚,十歲的時候,七滿身是傷,卻說他很高興完成了任務。,後來,每次他都是這樣,一切以任務為先,從不顧惜自己;再後來,二十歲的七淡然接受了去塔木城當俘虜的任務,即便知道很可能會死,也沒有一絲的猶豫。

七,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簡單直接,心裡只有任務,沒有其他。現在的七,依舊簡單直接,但他的心裡,現在只有寧又儀。他--應該會對建安很好、很好。

遠望過去,寧又儀站在楊樹下,粗布衣衫青石簪子,看上去寒酸無比,但她挺立的姿態,又高貴無比--她終究是一位公主,一位本將成為皇后的太子妃。但她……終是選了七,永遠以她為重的七。

驊燁緊握的手,終於慢慢鬆開。

有些事情,他的確做不到,在祭台上那夜,他就已經想得很透徹了。

他慢慢地開口,「本宮心意已決。但還有一個要求,你可以不答應,這無礙本宮的決定。」

「太子請說。」

遠遠地,寧又儀站在樹下等著。她不知道等了多久,只拔下頭上的簪子,細細地數上面的紅紋。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她數了一遍又一遍,不覺癡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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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0 01:23:0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八月十五月兒圓,家家團圓分月餅,皇城郊外的一個莊裡也不例外,花園的圓桌上放滿菜餚鮮果,中間一塊月餅被整齊地切成四份。

「爹、娘、七七……」小女孩數來數去,數完手指數腳趾,越數越糊塗。「娘,錯了、錯了。」

「哪裡錯啦?」寧又儀抱起女兒。

「爹說,這月餅一定要全家人分著吃掉,才是團圓的意思。爹、娘、七七,才三個,可是這月餅有四份。」七七眨眨眼,「爹是不是切錯了?爹不會數數?」

寧又儀笑道:「七七最聰明了,會數數了。不過你爹也會數,還有一塊啊,是留給你伯父的。」

「伯父?」七七還不能理解這個稱謂的意思。

「伯父就是跟爹長得很像的人……反正,也是我們一家人。」

「哦--」七七恍然大悟。

「七,七七和我在等你呢,快來……」

七端著茶過來。「七,七七,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在喊誰。」

七七一本正經地附和,「七七也不知道。」

寧又儀明眸流轉,笑道:「好,七七,以後你就叫四九,不許反悔。」她伸手去拿餅盤,頭稍稍一側,發上插的青石簪在月光下顯得瑩亮無比,上面七道紅線,就算離得遠遠的也能看得清楚。

月色清朗,照著萬戶人家的團圓景象,這就是世人眼中的--十足圓滿。

--End--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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