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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月光石-對的人,愛的人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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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7:16: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月光石-對的人,愛的人

錯誤的兩人相遇,只會為對方帶來困擾?
他在高三那年就注意到她,
但她眼里始終沒有他,
她喜歡的一直是那個理科資優生;
當他大三時再度和她同校,
她還是沒察覺到他喜歡她。
后來,她如願和高中暗戀的高材生在一起,談了十年的戀愛。
一場突如其來的熱雨,讓他們在香港相遇;
他一逮到機會就不願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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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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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7:16:47 |只看該作者
前言

    前言一

    僅只有一個午后,就徹底毀掉沈致杰和倪予晨三十年來清白的生活。

    他們毀掉的不只是個人的聲譽、道德感,還有家人和朋友的期待。最重要的是,他們毀了另一半對他們完全的信任。

    在一個下著熱雨的午后,夏季,出差到香港。

    前言二

    他吻她,吻了一次又一次。

    倪予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接受,只覺得天地都暗了下來。

    相擁時,走了一天的路,他身上的汗味是她感到陌生的。他對她說:“要不要到飯店坐下來,晚一點會送你回去。”

    她聞到中環巷弄街上餐廳飄散出烹煮食物的氣味,空氣里午后雨剛下完,潮濕悶熱的氣息。

    該拒絕的,她卻接受誘惑,輕輕點頭。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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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7:17:07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突如其來的午后熱雨困住了倪予晨。她在香港銅鑼灣時代廣場附近亂闖,豆大的雨點驅趕四周行人,頓時呈現一片鳥獸散。

    早先,倪予晨和她的秘書韓昌進分開,他秘書搭乘地鐵,計畫去中環買禮物送女友;今天是他們到香港出差的第五天,准備明天下午七點班機回台灣。

    為了躲雨,倪予晨找到一間咖啡館,匆匆忙忙跑進去,里面冷氣爆强,雖然擠滿了客人,但空調散出的大量冷空氣仍讓她忍不住打個寒顫。

    回頭一看,戶外瞬間已是傾盆大雨,逛街人潮並沒有全散光,行人紛紛撐起雨傘,傘與傘移動相互交錯,形成奇妙的雨天風景。

    倪予晨選了一張空桌坐下,服務生走過來,她點了熱拿鐵和巧克力蛋糕;從她座位看向玻璃窗外,可以看見街景一角。

    熱飲送上來之后,大雨仍沒有止歇的跡象;倪予晨一陣無聊,只好拿出手機,刷開螢幕上網。她原本希望這場官司能速戰速決,不要有任何拖延,無奈今天晚間七點的協商會議臨時取消,害她忽然閑了下來,不知該做什麼才好。

    原本她希望兩方能在今晚會議達成初步和解,這樣一來,不必打官司出庭,也不用頻繁到香港出差,可惜未能如願。

    最近,倪予晨很討厭出遠門,對公事倦怠,即將面臨三十大關的她,有些私事刻不容緩,急待處理。

    香港號稱購物天堂,倪予晨卻沒時間、沒興趣購物;都怪這case太棘手。出差五天,還是第一次悠閑坐在咖啡館內,好整以暇啜飲拿鐵。

    沒多久,這場午后熱雨讓咖啡館涌入更多客人,館內人聲鼎沸,瞬間客滿。

    獨坐約十五分鐘,倪予晨托腮無聊;她屬于工作認真到几近狂熱的女人,要不是她快三十歲,不得不考慮結婚生子,工作的步調根本不曾緩慢下來。

    一個綠燈,送來了一堆過馬路的行人。紅燈后,那些人冒著雨全走光了,只剩一名男子站在玻璃窗前躊躇未離,擋住了大半風景。她想在臉書打卡順便拍照的,這下子雨中街影僅剩一半,另一半只能照到那男子穿黑西裝的背影。

    呃,這樣的照片貼上臉書肯定會被妹妹倪芯恬嘲笑;倪芯恬一直嫌她照相技术很糟。拍人物,她總把人拍得不上相;照風景,地平線老歪斜,有時背景凌亂、照片失焦,看完讓人覺得一頭霧水,不知重點在哪。

    追根究柢,並不是倪予晨沒有構圖的美感,只是對攝影缺乏耐心。實際上,過去她太專注于工作,對任何事都沒耐心,無暇花費心思在那上面。

    她雙胞胎妹妹倪芯恬經常批評她不懂吃、不懂穿、不懂休閑、不會玩,衣著品味太過保守等等。

    這些她都承認。

    放下手機,倪予晨繼續托腮發呆,兩眼發直,茫然望著窗外被遮了一半的街景——陽光不露,天際陰霾,濕濕答答宛如落入湯碗里的狹小街道;另一半則是男人著黑西裝的背影——俐落烏黑短發、厚實寬肩、修長雙臂,一只手悠閑放在西裝褲口袋,似百無聊賴在等候雨停。

    她還是希望他走開,不要擋住她的風景。

    隱約察覺了她的視線,男人斜側臉透過玻璃窗看向她,目光漫不經心,飽含不在乎,几秒后似認出倪予晨,眸底光芒銳利,隱含些許訝異。

    兩人相互對視,倪予晨也認出這男人——他們高中同校過一年,他大她兩屆,兩人曾一起參加過天文學社,先后進了同一所大學法律系,曾在辯論社公開舉辦的比賽中交手過。

    雖是學長、學妹的關系,但他們始終不熟,也不曾單獨相處;在法律系同學聚會團体間,話沒說過一、兩句,僅算點頭之交。

    由于兩人都是辯論社言詞犀利的辯手,曾發生一、兩次在場上激烈論戰,彼此皆有對方“嘴利”的印象。

    這時,透過玻璃窗,倪予晨朝他展露溫和淺淡的笑容,美眸瑩燦,眸底流露“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的神情。

    男人名叫沈致杰,擁有一張俊美無敵的臉龐;漆黑眸子稱不上强力電眼,雙眼皮褶痕倒是很深;中等身材,身高大約174cm,有運動健身的習慣,手臂到肩膀看起來渾厚結實,肌肉緊實勻稱,不致過分張揚,總之不是長了那種哈密瓜般誇張的二頭肌。

    沈致杰站在窗外舉起手指了指咖啡館內,她輕輕點頭,他隨即朝室內走來。

    旋轉門內,咖啡館冷氣爆强,人聲喧嘩,相當熱鬧。沈致杰走向倪予晨,拉開她對面椅子前,問了一聲:“介意嗎?”

    倪予晨微笑搖頭,沈致杰這才入座。兩人寒暄一陣,都說為了公事才到香港出差,她正找尋兩方和解的可能,他則在等明天法院判決結果。同為律師,不同的官司,一場午后傾盆大雨,讓兩人在此相遇。

    趁聊天空檔,沈致杰向走來的服務生點了貝禮詩香甜酒,想驅散戶外潮濕的悶氣,讓自己好好放松一下。

    倪予晨托腮呆看窗外,忽想起什麼,滑開手機,對窗外拍了拍。

    “照些什麼?”他好奇詢問。

    “隨便拍拍。”秀給他看。“我家人要我出差期間照些東西放臉書。”

    仔細看了一、兩眼,沈致杰忽揚臉,專注凝視倪予晨。“照歪了。”他的俊臉是屬于無害類型;然而,表情一旦變專注,黑眸深處閃熠的光芒瞬間讓整個人魅力加倍。

    “啊,真的耶。”倪予晨自嘲說:“沒辦法,我就是沒有攝影天分。”

    “手機拍照哪需要什麼天分?”聽了莞爾,唇角忍不住上揚。他笑起來微微露齒,相當好看,讓帥氣臉龐更加分,看來非常友善。

    過往兩人在辯論場針鋒相對,言詞犀利,誰也不肯讓誰;私底下相遇雖會禮貌互稱“沈學長”、“倪學妹”,但也僅止于此。至少對倪予晨而言,從未起過想近一步認識他的念頭。

    沈致杰主動開口:“我幫你照好了。”順手拿起她手機,對准角度朝咖啡館內外拍了几張。

    “笑一個——”隨后又瞅看她,慫恿的語氣。

    “咦!”倪予晨微訝意,正色說:“我不喜歡拍照。”

    “沒關系,我幫你拍一張就好了。”沈致杰伸出手,在空中朝她兩邊嘴角畫出弧線。“嘻——要笑喔。”

    他把手機鏡頭對准她,她感到羞澀,靦腆淺笑一下,他很快點下拍照鍵,看了滿意才把手機放回咖啡桌。

    倪予晨拿起手機,輕瞄他剛拍的照片,效果果然比她拍的要好多了,于是就誇獎了他几句,他回以溫和的微笑,卻語帶嘲弄說:

    “這很簡單,現在連小孩都很會拍了,可能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不會喔。”

    被取笑,倪予晨沒好氣地瞟看他,只見他黑眸閃熠笑芒,她只好撇撇嘴,一臉無辜垂眸。

    沈致杰直盯著她;她擁有一張標准瓜子臉,有一雙大眼睛,直挺細致鼻梁,厚薄勻稱的雙唇,總之是個漂亮的女人;照理說像她這類女人應該擅長賣弄風情,但據他所知,她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很理智就算了,嘴鋒利也算了,這些都是成為一名優秀律師的必備條件。過往,她對他的態度其實很冷淡,甚至隱含冷漠。或許是他想太多,可能只是他們交集太少,學生時期雖曾同校、同社團或同系過,卻沒機會好好了解對方。

    戶外傾盆大雨一時沒停歇的跡象,咖啡館氣氛輕松和諧,她哪里都去不了,神情慵懶,百無聊賴。

    “來香港,有特別去哪玩嗎?”沈致杰問。

    “根本沒時間,我哪都沒去,每次開完會就回飯店休息。”

    “要不要等雨停,我帶你去逛一逛?”他忽建議。

    “好呀。”她低頭看手機,手指在臉書上忙碌發布新照片和打卡,過后才揚眼瞅他。“如果不麻煩的話。”

    “不會麻煩。我在等明天的結果,今晚正好沒事。”溫和笑了,嘴角展露好看的弧度,一副超聰明的模樣。

    *

    當他說:“讓我們遺忘彼此原來的身分,假裝我們只是在香港第一次相遇的陌生人,可以嗎?”

    他們正搭乘前往中環的叮叮車,倪予晨聽完歪頭,不解地凝視沈致杰。

    “為什麼我們要假裝?”明明就認識。

    “因為你對我太客氣。”沈致杰回應。

    電車輕微晃動。雨停后,整座城市像一只蒸籠蓋剛被打開,景色霧氣蒙蒙,沈致杰張望窗外高樓巨型廣告看板,聽見她淡淡反駁:

    “我哪有。”她正和他並肩坐在叮叮車第二層,此時微側著臉,越過他寬厚肩膀覷看他俊挺鼻梁。

    “剛去上廁所,我說要幫你提東西,你卻婉拒。”輕瞄著她擱在腳邊碩大厚重的黑色公事包。

    “我只是不好意思。”

    “是嗎?還是你怕我偷窺你的商業機密?”他沉靜睨看她,黑眸深處笑芒藏著一抹揶揄。

    她眯眼思索,笑答:“我倒是沒想過。沈學長,你會嗎?”

    她雙唇弧度優雅,黑睫彎彎,雙眉下的眼眸分外漂亮;他望著她呆愣一秒,才不動聲色移開視線。

    “不是說了,都畢業這麼久了還叫學長,聽了怪別扭。”

    “那我應該怎麼稱呼你?”

    “隨便都可以。S先生,怎麼樣?”S就是沈的開頭字母,他拇指和中指彈了一下,戲謔說:“我可以叫你N小姐。”

    “嗯哼。”沉吟著,她聳起肩。“你高興就好。”

    “到了。”電車忽停了下來,他指了指窗外。“中環。”順手替她提起擱在地上的沉重公事包,往下層巴士方向走。

    這次,倪予晨沒有阻止他,跟在他身后下車,站在狹小月台上。

    雙層叮叮車緩緩行駛在固定的軌道上,在他們眼前逐漸消逝,等路口綠燈亮起,沈致杰很自然順手牽起她的手,拉她一起過馬路。

    按照倪予晨以往的個性,可能會斷然甩開他的手。論交情,他們並沒到牽手的程度,但這次她態度有些反常,內心叛逆,稱不上冒險,只是想做平常不會做的事;總之,她沒有甩開他的手。

    過了馬路,轉進中環小巷弄,直接進入餐廳,沈致杰才放開倪予晨的手,順勢相對而坐,享用香港道地的飲茶。

    席間,沈致杰溫和紳士,偶爾會開她一點小玩笑,把正經的她逗笑,氣氛和諧融洽,直到他發現倪予晨很喜歡吃蝦餃。

    外皮輕薄透明,看來特別粉嫩可口,她一下子就吃掉了一份;于是,沈致杰又叫了一盤。這盤很快就剩最后一顆,他將它夾起來。

    “嗯,你吃吧?”用筷子送到她嘴邊。

    倪予晨愣了一下,才說:“你都沒吃,最后一個給你嘍。”

    “啊,其它都是我掃盤的。”輕瞄桌上空盤,他說。又把筷子往她方向伸過來,舉止自然,她很順從地接了過去。

    雙唇碰觸他筷子那瞬間,她的心浮蕩輕微怪異的感受;由于她向來不是對細膩感情敏銳的女生,並不是因為個性太務實,完全不懂男女風情,而是她對工作的野心使她不得不維持高度的理性,沒時間去細細分辨男女那些枝枝節節的感情,總是很快驅走那可能、但明顯多余的感性。

    沈致杰一貫健談,聊起別的,她也很自然地不把剛剛的事擱在心上。

    然而,氣氛確實是從這一刻開始變得曖昧。

    *

    結束晚餐,他們漫步在夏季夜晚的中環,最初沈致杰曾允諾要送她回銅鑼灣的飯店,但他們聊起別的,他改口說:

    “現在時間還早——”目光穩定凝視倪予晨。“我們可以去你沒去過的景點晃一晃。”

    倪予晨聽了莞爾。“不是說了,出差來了好几次,連太平山的夜景都沒去過呢。”坐纜車上觀景台,可以俯瞰香港建筑物都會繁華的天際線。

    “真的?”唇角微扯,沈致杰笑了起來。

    其實,倪予晨以前就發現沈致杰這學長長相帥氣,女人緣很好,只是她對帥氣的男生向來不屑一顧。人要懂得低調藏拙,她不喜歡像他老是鋒芒畢顯、人緣好、桃花多的男生。

    “蘭桂坊倒是去過。”倪予晨指著前方不遠那間名店。“上次出差,我助理帶我去的。”

    “嗯,猶太人到香港也是能賺錢的。”提起這間猶太人開的著名酒吧。

    “就是說呀。”倪予晨笑了一下,溫柔睨了他一眼。

    從沒想過他們很有話聊,兩人經常一話題順接另一話題,雖然不一定看法一致,但氣氛和諧,很少停頓空白、尷尬無話可說的冷場。

    “現在去太平山太晚了,不過這附近有一座號稱世界上最長的手扶梯,怎樣?要不要去看看?”

    “好呀。”

    空氣濕潤,蘊含午后雨落盡的氣味,燥熱微風有意無意輕掠,兩人一路仍舊相偕談笑。

    走上半山電扶梯,沿路都是美式風格的餐廳和酒吧,里頭很多外國客,倪予晨好奇四處張望,這扶梯似無止無盡,不知終點在哪。

    經過一間帽子店,櫥窗映襯各式各樣彩色的帽子,她拿起手機隨手照了一張。

    斜覷一眼,景物斜切,又照壞了。沈致杰不禁笑了,黑眸戲謔,忽然拉她下手扶梯,散步回頭,幫她把照片照好。

    遠遠看到一對在半山腰路上熱吻的外國男女,直接橫阻在路中間,兩人走過他們,依舊吻個不停。沈致杰忽回頭,用手機拍下他們,不止一張,結果對方男生抬頭不客氣地手指指向他,出聲警告,接著忽擱下女生,三兩步上前,一副要追上來理論的模樣。

    沈致杰面容綻開迷人笑意,拉著倪宇晨往前跑,躲進其中一間餐廳里。她唇角噙著笑,胸口倒是不住喘氣;他始終沒放開她,緊緊握住她的手,拉她靠在餐廳吧台前。

    她吁口氣,正要放松,忽聽見門大力碰撞的聲音,嚇她一跳,眼眸圓瞠直瞪著沈致杰,回眸發現不是剛才要追他們的男人,虛驚一場,她靜靜瞟掠他,雙眸微含嗔意,有抹笑忽隱忽現。

    “你很無聊。照他們干嘛?”

    “哈。”他把她的手機拿出來,仔細看了看。“根本沒對到焦。”

    輕瞄螢幕一眼,什麼嘛!照片燈光不足,人影朦朧,他們冒著被追打拍下的几張照片根本是模糊的。她橫瞪他一眼,忍俊不住,噗哧笑出聲。

    這一笑,倪予晨瞬間變得美艷,眼波流轉,散發奇異的魅惑,對向來正經的她來說實屬少見。

    沈致杰黑眸凜然,一瞬不瞬緊盯她,漆黑瞳仁在白得不思議底色下,雙眸宛如罕見的磁石,具有特別吸引力。

    驀然相視,氣氛靜得出奇,彷佛可以聽見空氣振動的聲音。

    倪予晨唇邊笑意凝了凝,美眸困惑。“怎麼了嗎?”這句雖是問他,卻更像是在問自己。

    怎麼了——內心那片柔軟與脆弱是怎麼回事呀?倪予晨糊涂了,于是,悄悄移開目光。

    她穿了一件象牙白絲襯衫,從剛剛他就一直握著她的手,此時已悄然移向上,貼伏她肩后手臂附近,隔著觸感滑膩涼薄的衣料,感覺他手心溫熱。

    當她內心泛起異樣感,禁不住責怪他太緊盯著她不放了。

    下一秒,她不客氣揚睫凝瞅,他忽舉手碰觸她左側臉頰下緣靠近耳畔的肌膚,指腹輕柔,卻在她想要制止前先放開。

    “喝點什麼吧。”瞟掠她一眼,他瞬間變得溫文有禮。“我幫你點。”

    順著他目光,倪予晨視線投落在酒單上,沉吟著。“我酒量不是很好耶。”

    “選酒精濃度低一點的。”考慮著,他轉身倚靠吧台,單手向后撐在台面上,側臉瞅向她。

    店內正播放U2的歌,〈with u or without u〉,他不自覺輕哼,手指屈起在台面輕敲。“草莓氣泡酒?”

    她偏著頭想了一下。“好。那你呢?”

    沈致杰點了波蘭出產的雪樹伏特加,岩石般巨大的冰塊乘著透明酒液,屋內彩色斑斕燈光映照下,散發奇妙的光澤,輕輕搖晃酒杯,發出清脆聲響。

    他喝到第二杯才開始微眯眼跟她聊天,黑眸浮現慵懶的神情,一笑,帥氣俊冷的五官變柔和,很容易迷倒女人。

    倪予晨不為所動,還嫌他放電放得太勤,她可不是靠一兩杯酒就那麼容易上鉤的女人。

    兩人出了餐廳,肩並肩,順著蜿蜒石板小徑一路向下,偶爾沈致杰會輕輕哼起那首U2的歌,夜色路燈鵝毛般發亮,照著潮濕未干的石板路,一地橘色濕澄澄的光景。

    視線越過沈致杰寬肩,倪予晨瞅著他弧線俊美側臉,忽輕輕一笑。

    “笑什麼?”疑惑看她。

    “老實說,以前我很討厭你。”她無所謂的聳肩,豁出去的口吻:“記得我們在辯論男女平等,你說女生如果真的想追求平等就應該主動去服義務役,而不是整天撒嬌,等男生約你出門、接送你、請客什麼的,享盡好處卻連一點基本國民義務都沒做到,你說那些話時的表情之高傲的。”

    “嗯哼。”他淡淡微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說什麼歷史上所有戰爭都是男人發動的,女生可是很愛好和平的,看一看二次大戰那些好戰的將軍有哪個是女人,講話那副咄咄逼人的樣子也很可怕。”

    “所以,你以前也很討厭我嘍?”才會多年來關系淡如水,毫無交集。

    淡瞟斜覷,她黑眸燦笑晶亮,盈盈出水,靜靜等他回應。

    “沒。我從沒討厭過你。”和她目光相對,他黑眸灼亮堅定,唇角揚起意味深長的微笑。

    “怎麼會?”拉長音,她不相信。

    沈致杰沒解釋,走到中環商圈他忽加快腳步,領先她好几步,一個轉彎,竟不見人影。她認路本領不是很高,當下不知往地鐵站該向左還是向右,一陣錯愕,茫然停在路口。

    “咦!”她左顧右盼,最后歪著頭納悶他怎麼人就這樣不見了。

    當他忽然出現眼前,一副理所當然“嚇”她一聲,她顫了一下,沒好氣地嗔他:“學長,你很幼稚。”

    “N小姐,我是S先生,不是學長。”糾正她。

    “S先生,你很幼稚。”她覆誦一遍,略帶嘲弄。

    他倒是笑得很開心,黑眸閃熠,雙手擱放在口袋,悠哉自在。

    “地鐵站該往哪?”她問。

    他手伸出口袋,指了指路口前方,她理解淺頷首,正要過馬路,他忽然拽住她手臂,指了另一個方向。

    “我的飯店在這附近,要上去坐坐嗎?”

    “咦!”未能及時反應,困惑回眸望著他。

    他扳過她雙肩,無預警低頭吻她,她停頓怔然卻沒拒絕,這一秒和下一秒都沒有。

    *

    飯店所在是二十七層大樓,側面是一樓咖啡廳,進入裝飾豪華的金色大廳,沈致杰按下電梯按鈕,這期間他一直牽著她的手。

    等電梯時倪予晨猶豫了,向后退開一步,正要抽手,他回眸發現她惶惑不安,于是放開她,指腹輕觸她頰面;他的碰觸引起奇妙悸動,她的心宛如馬蹄奔跑前在泥地胡亂踢蹬,焦躁不安,表面上卻故作無所謂。

    其實,這時的她仍舊不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

    察覺她臉部表情出現細微變化,沈致杰掩飾急切,聲音低嘎誘哄:“上來坐一下就好了。”

    在電梯里,兩人並肩站立,她不覺得他的話老實;她今年三十歲,不是易受哄的小女生,現在這樣的氣氛,一男一女的,怎可能“坐一下就好”?

    透過電梯太過明亮的鏡面,倪予晨垂睫輕瞄他;他面容沉靜,看不出內在心緒,也沒有刻意對上她的目光。

    “你現在單身?還是有女友?”

    出電梯,倪予晨終于低聲問了一句。沈致杰回首看她,見她羽睫輕眨,不安地遠望飯店長廊深處。

    他搖頭。“目前沒女友。”

    “我……”欲言又止,她想說明。

    但沈致杰再度搖頭,溫和地說:“不必說,我不想知道太多。”

    倪予晨黑眸頓時茫然,見他沉穩俐落拿出卡鎖開門,遲遲沒走上前。房門半掩,室內燈光亮起,他停在原地等候她。

    “進來吧,我煮一杯咖啡給你。”黑眸沉定,五官俊美,毫無一絲表情,就這樣靜靜等她。

    她遲疑著,面容緊繃,神色不安,完全泄露她的戒心;而他朝她伸出手,只說了一個字:“來。”

    她持續遲疑著,其實延宕的時間只有一、兩秒,卻漫長得像是過了一百年,令他屏住氣息,最終,她上前了。

    房門在他們身后關闔,黑夜掩蔽,將屋外的世界完全阻隔;等到她離開飯店,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八點。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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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7:17:23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車水馬龍的中環,太陽從霧氣濃重的云朵里射出模糊的光芒。

    倪予晨和沈致杰一前一后走出飯店,計程車已在一旁等候。他先上前替她拉開后車門,坐上車前,他溫和向她低語几句,她沒有點頭,也沒有開口回應。

    沈致杰退開,看著計程車徐緩開走,帶她進入繁忙熙攘的車流里,直到消失。

    他俊美的五官原本面無表情,忽然頷部肌肉抽動了下,雙眸瞳仁的顏色變得更深,仿佛他剛才一直看的不是一輛普通的計程車,仿佛它帶走的不只是一個單純的邂逅。

    他把視線抽回,轉身回到冰冷豪華的飯店里。

    在遠去之后,倪予晨曾從四方形車窗向外探望,然而以她的角度和距離,是再也看不到沈致杰了。

    她輕嘆氣。其實,她不明白自己真實的想望,她的內心在尋找什麼。

    一個半月后

    台灣夏季堪稱爆熱,戶外高溫三十四度,水氣明顯匱乏。

    倪予晨正在事務所會議室里開會,忽然感到一陣頭暈。她的秘書韓昌進見她臉色蒼白,忍不住關心:“你還好吧?”

    她放下原子筆,輕拂額頭之后說:“我沒事。”

    他們簡短的對話打斷了倪芯恬在台上的報告,她目光伶俐輪流審視他們,直率問:“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倪予晨回應。

    “是嗎?”眸光銳利掃了倪予晨一眼,再對韓昌進說:“你不覺得她從香港出差回來就有些不對勁?”

    “有嗎?”韓昌進狐疑看著倪予晨,微搖頭。“不覺得怪,只覺得是不是天氣太熱了,她氣色不是很好。”

    “會不會是打排卵針的關系?聽說打針會讓体內女性荷爾蒙產生變化。”倪芯恬拿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捏了捏眉心。

    “她沒去打呀,臨時取消了,改到下周了。”點閱ipad上的行事歷,韓昌進揚眼,對倪芯恬說:“下周三早上。所以那天會議也跟著改期,改到隔天。”

    “嗯嗯。”淺頷首表示知道,倪芯恬再望向倪予晨,重復問:“所以,你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才看起來怪怪的?”

    事實上,倪芯恬是倪予晨的同卵雙胞胎妹妹,兩人出生時間僅差一分鐘。倪芯恬雖是妹妹,但個性比較强勢。兩人高中不同校,大學同屬法律系畢業,后來一起開了這間事務所,平常負責主導公司業務的是倪芯恬。

    今天這場會議是公司這個月的例行性會議。

    “我很好,我沒事。”倪予晨淡淡回應,把話題轉回公事上。

    早先,倪芯恬正談起前兩個月倪予晨前往香港出差的case,原本懸宕已久的官司最近又動了起來。香港富婆Alice和她繼子Ben打遺產繼承官司;據可靠消息,Ben為了贏得勝訴,又加入一批新律師。算一算,台灣香港合計處理該遺產的律師高達六位。

    倪家兩姊妹只負責Alice台灣資產的遺產分配官司,由于倪芯恬手邊還有兩個案子在跑,這case一開始就由倪予晨全權負責。

    當對手加足馬力雇用更多律師,Alice不禁開始慌張,于是,在上次視訊會議中表明她的憂慮,不知倪予晨一人是否能勝任。

    倪家兩姊妹商量后決定多聘雇一兩名律師;這兩天,倪芯恬正在物色人選,已開始電話會談,今天的會議只是將她的意見告訴倪予晨。

    “想來想去,我覺得沈致杰是不錯的人選。我詢問過,他擅長遺產官司,是這領域的個中翹楚,而且今早通過電話,他對這個case很感興趣。”

    乍聽“沈致杰”三個字,倪予晨臉色更顯蒼白,雙眸微瞠,有些錯愕。

    沒料到有人會突然在她面前提起他,而且還是自己的雙胞胎妹妹。

    下一秒,她恢復鎮定,正經回應:“我覺得有人比他更適合,我同班同學李燦,他對遺產官司也很熟悉,而且我們以前合作過,早有默契。”

    “是嗎?但他沒有跨國業務的經驗。沈致杰的事務所專門處理兩岸三地的法律糾紛已經有好几年了,他對這方面的經驗絕對比李燦豐富,加上他是系上的學長,怎麼說他都比李燦優秀。”侃侃而談,倪芯恬早就做過深入調查。

    “呃?”倪予晨眼神閃爍,暗忖適當措詞撇除沈致杰加入。

    那晚在香港發生的事,倪予晨想來懊悔不已,早就有不再和沈致杰聯絡的打算,遑論和他一起工作。一句話——她不能和他合作。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目光銳利瞟掠倪予晨,倪芯恬嗅到一絲不對勁。

    都說雙胞胎有心電感應,雖然是無稽之談,但兩姊妹朝夕相處,一記眼神、一句話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總之,這世上沒有人會比她們了解彼此更深。

    倪予晨輕搖頭,目光瞟掠這間小小的會議室,輕松回應:“沒什麼事,我只是想更謹慎,找合伙人必須詳加考慮,還是先好好研究,別貿然決定。”試圖轉移到其它話題。

    然而,倪芯恬仍不放棄,接續這話題:“對了,沈致杰提過上次在香港曾遇到你,他說你們聊得很愉快。奇怪,這件事你怎麼從沒提起?”

    怔了一下,倪予晨已沒早先那麼容易驚慌,揚眼凝視倪芯恬,她妹妹的雙眼皮曾動過外科手术,深褶的雙眼皮,精致的黑眼線、假睫毛,配上原來就黑白分明的瞳眸,看來絕美艷麗。

    此時,那雙比她美的雙眼正緊盯著她,研究審視,充滿好奇。

    “沒有什麼好提的,只是閑聊。”輕描淡寫。

    倪芯恬沒放過她,轉看她們的秘書,問:“韓昌進,我姊最近几天和江克森處得還好嗎?”

    “這和公事有關?”韓昌進一頭霧水,望向倪予晨。

    倪予晨立刻眉心緊蹙,淡然回應:“會議開完的話,我要回去忙我的事了。”

    “哈,果然處不好。”倪芯恬唇角上揚,揶揄甜笑。“我就說了他人很無趣,真不懂你怎麼能和他交往十年;還有,他媽媽絕對是個狠角色。”

    倪予晨白了她妹一眼。這句話聽她妹說過上百万遍,此時聽來卻覺更刺耳。

    她選擇不理會,安靜起身,走出會議室。

    高一那年,倪予晨就喜歡江克森,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她崇拜他。江克森大她兩屆,學校赫赫有名的理科資優生,曾對外參加科學實驗,每每替學校拿獎。

    為了接近江克森,倪予晨刻意加入天文社和劍道社,但高中整整同校一年,江克森都沒特別注意到她。

    可能他高三那年對女生不感興趣吧,后來兩人先后念同一所大學,倪予晨就讀法律系,江克森是醫學系的高材生,在一次聯誼活動中,江克森忽然被倪予晨電到。

    兩人對彼此有好感,愛情發酵之后,瞬間進入熱戀交往期,三年后又進入穩定期,直到兩年前江克森成為醫院的骨科主治,工作愈來愈穩定,她的事務所也漸步上軌道,于是,兩人開始有結婚的計畫。

    有一天,大概就在前年左右,倪予晨下腹部疼痛,伴隨不正常出血,就醫之后才發現自己流產。進一步檢查,醫生告知她子宮長了兩顆肌瘤,她的主治醫生說這對受孕有妨礙,而且很容易造成流產。

    于是,倪予晨考慮開刀,等身体養好之后,安排時間進手术房。

    無意間,江克森在一次家庭聚會聊起這件事,結果江克森的母親對此異常關心,私底下頻頻和倪予晨單獨接觸,有次,在言談間直言無諱說:“克森是獨子,將來要繼承管理他老爸的醫院,能不能傳宗接代對克森來說很重要。都怪我生得少,你不能不爭氣一點,我看結婚的事先暫緩,等你懷孕了再安排也不遲。”

    哪有先懷孕再結婚的?倪予晨當下聽了覺得好笑。不過,兩人工作忙碌,本來就打算婚事愈簡便愈好。至于懷孕一事,其實倪予晨和江克森早有計畫,兩人近乎一年沒避孕,孩子來了就有結婚的准備,順理成家,自然而然。

    現下醫學發達,倪予晨不覺得生育會成問題,開刀之后,調養身体,原本以為沒過多久就會再度懷孕。

    結果等了一年,始終沒有懷孕的跡象。

    聽說結婚之后,婆媳間上下階級權威等等競爭多少都會有白熱化的現象,沒想到婚前倪予晨就得接受這方面的挑戰。

    未來婆婆下馬威要他們去做婚前健康檢查,報告出爐,發現倪予晨每個月排卵時間不確定,MC來得不規律,基本上,要受孕並不容易,而且子宮曾長肌瘤等体質問題,即使受孕也很容易流產。

    身為某私立醫院院長夫人,江母認識國內几個有威望的婦產科醫生,其中有位醫生叫呂庭支,是國內專門治療不孕症的權威。

    在呂醫生的建議下,倪予晨開始每月配合量体溫,遵照醫生意見,在每月体溫最高的時間進行性行為,提高生產的機率。

    試了一年未果,呂醫生建議打排卵針,目的在提高每月排卵的數量,增加受孕的機會,所以,倪予晨才會開始預約時間,准備乖乖去打排卵針。

    不過,有關懷孕這課題,讓原本關系穩定的兩人煩躁不已。平常工作量就已經很大,現在還要配合一些有的沒有的,努力制造嬰儿,過程繁瑣,失敗又容易令人喪氣,彼此心煩氣躁,磨損掉浪漫情懷不說,壓力大增,不覺對結婚猶豫卻步,意興闌珊。

    這些都是倪予晨夏天去香港出差前,和江克森發生的事。

    然而,去了一趟香港,午后一場突如其來的熱雨,偶然遇見沈致杰,竟打亂了她原來所有的計畫,徹底驚擾她今后的人生。

    這是誰都始料未及的。

    臥房的冷氣似乎壞了,房間簡直熱到爆。

    漸漸蘇醒,倪予晨汗流浹背,手一摸,脖子上都是粘膩汗水,薄被單無意中卷成一團、早被她踢到地板上。

    她揉著眼慵懶坐起身,眯眼輕瞄牆上時鐘,發現已經晚上七點了。下午三點從事務所回來,她倒頭就睡,沒想到會睡這麼久。

    以前從沒午睡習慣,不知為何最近几天特別累,只能推斷身体可能出問題。今天下午本來要去呂醫師那打排卵針,中午韓昌進幫她訂的便當怪怪的,她吃到一半就去廁所吐了。

    事務所三個人偏偏只有她一個人吐,所以,她不確定是便當的問題,還是自己的胃出狀況。最近不知身体哪不對勁,動不動就覺得虛弱無力。

    倪予晨起身察看冷氣,發現是自己忘了打開就先睡著了。有這麼累嗎?

    還是她記憶出問題?她苦笑,蹣跚走進浴室,脫掉汗涔涔的寬T恤,衝了一個涼快的澡。

    出浴室,邊擦頭發,她從公事包拿出手機,果然有几通未接來電,line也有几則未讀的訊息。

    Line的訊息全是韓秘書傳的,問她:

    “身体有沒有好一點?”

    有。(她隨即回了)

    “要不要幫你掛號腸胃科?”

    不用了。

    “江克森母親三點打電話來問呂醫生怎麼說,我說你取消預約,臨時有重要的case,下午外出和客戶開會。”

    多謝了。

    “江克森五點打電話到事務所,他說你電話沒接,請你回電。”

    OK!

    倪予晨一一回完,然后再察看未接來電。江克森打了兩通,沒有留言。

    她吹干頭發之后,走到廚房,從冰箱拿出冰塊倒進玻璃杯,然后再從下層冰箱拿出可樂,倒了滿滿一杯,直到泡沫快溢出才收手。

    她呆望白色混著淺褐色的泡沫,覺得那些泡沬一直上升好像很快樂,不像她……

    她忽然嘆口氣,拉張餐廳的椅子坐下,喝了一口冰涼的可樂,擰眉,再擰眉,終于鼓起勇氣,撥通電話給江克森。她承認,從香港回來后,她最近一再逃避見他。

    多少次想要吐實,但她太羞愧了,以致沒有勇氣面對。與其說她被愧疚吞噬,還不如說她不清楚為何做出這樣的事。如果仔細深究,她絕不會原諒自己魯莽輕率的行為,然而,她不僅無法探究,甚至連回憶當晚的勇氣都不敢。

    近兩個月,除了逃避,她連想都不敢想。

    江克森那邊沒有接聽手機,倪予晨才想到他晚上有排醫院門診,最后,她沒有留言就按掉手機,而且,很心虛地覺得松了一口氣。

    冷氣很安靜地運轉,空氣涼爽適宜,下午睡過,結果倪予晨半夜睡不著,在寂靜黑夜翻來覆去。

    手機放在床頭櫃一直發出閃爍綠光,line又有未讀的訊息。晚間門診結束,江克森曾短暫和她通過電話,約好了下星期再去給呂醫師看診。他很少傳line,比較有可能會傳的只剩自己的妹妹倪芯恬或秘書韓昌進。

    這麼晚了不可能還傳工作上的事,一定是倪芯恬傳來聊天。有時候,她會傳些日常生活很無聊瑣碎的事,什麼剛買一條7-11的香蕉,很新鮮、很好吃;剛剛有人在大頭照上放貝克漢半身裸照;怎樣有人生四胎還全身肌肉、刺青?他老婆也瘦得很誇張,全家大概就他們的女儿最胖了;以及你放在辦公室的集點貼紙可不可以給我?這種0或是把加倍奉還、几倍奉還這種流行的免費貼圖傳給她。

    滑開手機,螢幕的光線在黑夜亮得格外刺眼,倪予晨眯著雙眼,點閱line的訊息,果然不出所料,倪芯恬傳line新貼圖給她,訊息不外乎又是“上網團購夏天的芒果好好吃,明天帶去公司分一半給你喔”這種。

    倪予晨失笑,正要關掉螢幕,忽然又有訊息跳進來:“你最近怪怪的,不要以為我沒發現,你還是老實招來吧,最好明天就說。”

    有關“那件事”,也就是香港那一晚,倪予晨最近都是在心里這麼稱呼它的,她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沈致杰,絕口不提在香港發生的事。

    S先生和N小姐——有時候,她腦海無端浮現那晚發生的事,就會想起沈致杰以戲論的口吻開玩笑用代號稱呼對方。當時,她茫然不解,完全不懂這游戲到底有什麼好玩。

    回台灣之后,她才漸漸明白,他是故意的。

    這樣一來,每當她想起“那件事”,就覺得跟自己無關,仿佛N小姐不是她,是另一個女人。說穿了,不過就是一個舉止輕浮、心態隨便、屈從欲/望、輕易受到男人誘惑、自我控制薄弱的N小姐。

    只要認識倪予晨,包括江克森的母親,絕不會料到她會做出這種事呀;事后,連她自己也驚訝万分,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樣。

    有時一個氣味誘發另一個氣味,一個男人的身影誘發她聯想,他在耳畔的呼息縈繞不去;室內若隱若現的陰暗光線,空氣振動的方式,他輕佻調情引發她輕笑……

    她要自己下一秒跳開思緒,不可以再想。這太難啟口了,即使無意再度想起,她也會立刻禁止繼續回憶。

    也許最終她承受不了內心壓力遲早會向妹妹吐實,她從不認為隱瞞是上策,但現在她對誰都說不出口,內心混亂,遍布荊棘與泥沼,連自己都無法探勘,又該向誰、又從何說起?

    倪予晨關掉手機螢幕,室內瞬間一片漆黑,她轉開床頭櫃的台燈,起身去廚房倒一杯開水,咕嚕喝掉一半,回到臥室,困意席卷,她關掉床頭燈,手機忽閃爍綠光。

    “我miss香港那一晚,我想再見你一面。”

    她以為是倪芯恬無聊傳line,點開后卻楞住。那晚,沈致杰在她手機里輸入電話和line帳號,結束后,她始終不認為兩人回台灣會聯絡。

    保予晨呆望那兩行字,點開后line瞬間顯示已讀。此時他在做什麼?怎會在半夜傳line給她?是否正等她回應?

    她猶豫著,想著該如何舉措,最后還是沒回,只想要他別等了,傻子。

    關掉手機螢幕,在黑暗中,她漆黑眼眸凝視著空白牆面,以為可以做到不在意,卻禁不住回憶那一晚——

    她曾不小心碰倒了一只咖啡杯,咖啡滴落吸入長毛地毯里,香氣在空氣中彌漫,久久不散。

    此時,當她回憶他的話語與呼吸、寂寞時凝視她的表情、在黑夜碰觸她的方式、他肌膚的觸感,仿佛錯覺,她聞到咖啡純然渾厚的香氣,飄散不去。

    香港那一夜:pm ll:05

    將那只厚重黑色公事包擱在牆角,倪予晨呆呆地佇立飯店房中央,那雙美麗的黑眼睛緩慢梭巡,環顧四周。

    是一間精致典雅的飯店,牆上裝飾歐洲風景復制畫,要說有特色,倒也未必。

    進來之后,沈致杰放下他的公事包,脫掉西裝外套,俐落卷起兩邊衣袖,拿出櫃子里的咖啡膠囊很熟練地放進咖啡機,一連煮了兩杯咖啡。

    這期間,倪予晨略顯不安,眸底蘊含隨時想走的神情。她專注觀察他,目光細細梭巡,想找出任何蛛絲馬跡、一丁點儿的不對勁,透露此處不宜久留,她該轉身離開。然而,他俊美側臉沉靜到毫無表情,甚至沒特別留意她。

    進來之后,沈致杰舉止更自然了,看來毫無一絲慌張,黑眸冷靜,視線沒有和她特別接觸。

    等到咖啡煮好,他才望向她,低聲問:“要不要加糖?”

    倪予晨搖頭,下意識移開目光。他投注的眼神讓她局促不安。他把其中一杯咖啡拿給她,她接了過去,還沒嘗之前當下決定喝完這杯咖啡就離開。

    這是錯的,這無法解決任何事情,她的煩憂,日常生活的瑣碎、麻煩依舊存在,她的壓力依舊存在,不會消失。

    總之,這不是她該來的地方。或許,連咖啡都不該喝,現在就離開。

    隱約察覺她思緒翻來覆去,沈致杰沉靜看她好几秒,忽開口:“你頭發好直、好黑,你沒有染發嗎?”站在身后,替她解開馬尾綁繩,長發瞬間順勢而下,他手指輕篩穿過發絲,感覺它的涼滑柔細。

    “咦!”當馬尾被解開,她輕微抗議,急忙將咖啡杯擱回玻璃圓桌,一不小心沒放好,杯子被她碰倒了。

    她太慌張了嗎?她回眸,蘊含譴責的眸光覷他,他卻只是笑,黑眸深邃,唇角勾起,那樣意味深長的笑惹她心煩。

    她上前扶起傾倒的咖啡杯,正想找尋面紙擦拭,他忽然握住她手臂,將她半轉過身,親吻她左臉頰下緣靠近頸項的肌膚,唇輕柔上滑,貼附耳畔,溫柔低聲說:“別管了,沒關系的,明天服務生會收拾。”

    她聽到咖啡濕答答滴落毛毯的聲音,細微近乎無聲,香氣漫開,彌漫空氣中。

    人們喝咖啡不是為了保持清醒嗎?第一次覺得咖啡無法提神,卻能魅惑人心,要不然他們怎會這樣?

    “怎樣?”她一定是把疑問說出口,因為她聽到他問,聲音溫柔,指腹不慌不忙刻划她的唇形。

    她輕輕蹙眉,搖起頭。

    他們正在為彼此迷惑,空氣中飄散咖啡香氣,卻絲毫沒帶來半點清醒。

    她以僅存的理智凝視他,終究啟口:“我並不是單身,我……”正說明她的狀況,他卻低頭吻住她雙唇,將她剩下的話語堵住。

    是堵住,還是吞噬?這一秒和下一秒她都沒弄明白。只記得他愈吻愈深,伸出的舌尖輕攪她唇肌內里,她怯生生地迎接,以舌尖輕觸他,才發現他也是緊張的。

    他的舌繃得很緊,為了掩飾內心緊張,他緊密覆住她雙唇,吸吮舔舐,吻得更深,最后挑逗輕舔過她下唇。

    一吻結束,沈致杰放開她,她怔忡退開靠向寫字台,神情羞怯含著茫然,雙手垂放身后兩側,美眸輕眨,眸底氤氳,困惑望向他。

    內在深不可測的欲/望讓他俊美的臉龐變得更魅惑,黑眸漆深如墨,靜靜和她對視。

    “你呢?有沒有女友?”她終于找到聲音,又問了一次,這是她第二次問了。

    “沒有。”一瞬不瞬,雙眸未眨,簡短回應。

    倪予晨想做點什麼讓他打消念頭,卻只是輕輕嘆氣。“我不行,我有男友。”

    下一秒,她已往房門方向移動,正要彎腰拿起擱在牆角的公事包,他搶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肘阻止她離去。

    “就不能暫時忘掉原有的身分?我只是S先生,你是我的N小姐。”

    她側過臉看著他,他才松手,低聲說:“沒有人會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她黑眸微微瞠大,黑色瞳孔出現惶惑不安,他在她眼中望見自己身影,俊臉沉靜,聲音緊繃粗嘎:“請你……不要走,我需要你。”

    至少此刻,至少是現在。他沒說出口,她在內心替他把未完的話補齊。

    后來,倪予晨留下來了,只因為在他眼里看到自己擁有相同脆弱、相同孤單的表情。

    香港那一夜:am l:39

    好像有什麼東西正搔她癢,倪予晨笑著閃躲,煩不勝煩,干脆拉開薄薄的被單,將惺忪睡臉埋了進去。

    隔著白被單,沈致杰親吻她下頷,沿著身軀的線條向下,聽見她慵懶撒嬌的笑聲,白細手臂突伸出被單外推開他的臉。

    沈致杰眼眸蘊含笑意,被推開卻還是故意湊近緊挨她,手伸進被單輕搔她癢;她猛躲不已,除了天生怕癢,他手里拿了小小冰冰的東西在弄她。

    搞得她有點火氣上揚,頻頻抗議。他一把扯下被單,讓她露出整張臉,剛洗過澡,她的頭發柔細,又黑又長,但笑鬧一陣,披頭散發地蓋住半張臉,慵懶凌亂,神情惱怒。

    他整個身軀放松舒適,單手手肘撐床手掌托腮,黑眸蘊含趣味笑意,緊盯她不放,好几秒之后,換來她蹙眉疑問,他才張嘴無聲說:“你很性感。”

    她撥開遮住視線的頭發,失笑嗔說:“我才不信你,我明明狼狽凌亂。”

    他好整以暇微笑,湊過去吻她的唇。“你不知道你很性感……”手指輕摸她鎖骨附近柔滑肌膚,哼歌般反復。“你很性感。”

    “你手里拿著什麼?”笑得蜷縮,忽用力扳開他的手掌,發現是個小小銀色指環,圏在他小指上。“原來是這個。”

    恍然大悟,她笑了起來,這指環弄得她又冰又涼。“戴這做什麼?防小人?你也會怕小人?”戲謔口吻,取笑他。

    “怕,很怕,戴了就防你這小人。”他反嗆回去,也是笑著鬧她。

    “真的怕,你可以到橋下請老婆婆幫你打小人呀。”這可是香港赫赫有名的儀式。

    他沒回應,她好奇拉他手仔細打量,揚眼俏皮覷他,黑瞳變得又亮又美,撇撇嘴,好笑說:“怎麼我覺得你才是我的小人。”

    他忽然將指環拔下,套進她手指上,而且什麼不挑,偏挑她的無名指,眯眼審看。

    “我覺得你戴比較好看。”

    “咦!什麼嘛!”錯愕瞄著手指,發覺用力也拔不出來,她才慌張說:“不可以,我不要戴這個。”

    試了几下都不行,戒指卡得很緊,倪予晨一臉焦急,沈致杰只好幫她取下,但不是那麼好拿出來,過程中不順利還把她惹惱了,一把推開他胸膛要坐起身。是把他推開了,也坐起身,但她的指甲卻在他胸膛上不小心划出一道痕跡。

    不深不淺,倒也足以見血。都怪她指甲向來凹凸不平。她有個壞習慣,無聊、思考或緊張,都喜歡用一個指甲磨另一個指甲,她這壞習慣並沒有像某些小朋友會把指甲放進嘴里咬,但指甲老是被她磨來磨去弄得很不整齊。

    就算沒有拆信刀這麼利,但她突然這樣用力一划,還是划出一小道傷痕。

    沈致杰微蹙眉宇,低頭看了一下。她見狀,立刻慌張道歉。

    “對不起。”

    “咦!”他猛捉住她手仔細看了一下,她指甲半長不短,指縫很干淨,但就是表面全是不平整的。“你真怪。”

    他認識的女生全部都會擦各色指甲油,定期保養,修整成圓弧纖長的形狀,沒有一個女人像她。

    她默默抽回手,聽見他說:“不太像女人喔,倒像小孩子。”

    忽想起大學時期,有次他們要對外比賽,在辯論社社辦練習,當時他負責結辯,這學妹排在他前面負責答辯,老是見她在台下彎曲手指不知在干嘛,原來就是在磨弄指甲。

    倪予晨將手默默放到背后,磨蹭一陣,終于拔下戒指,隨即交還給他。

    他接了過去,低頭把它戴回小指當尾戒。

    她瞄了好几眼他胸口,想起什麼,黑眸忽略顯憂郁,一臉的不高興。她下床默默穿上衣物,他坐在床緣看著她套起白襯衫,一顆一顆地扣上鈕扣,他忽開口:“很晚了,我明早再送你回去。”

    “我想現在就回去。”

    “為何?”兩手一攤,忽倨傲不馴地說:“好吧,我的錯,對不起。”

    “你有什麼錯?”回首望向他,他黑眸深邃孤傲,卻有一絲難掩溫柔,她冷淡神情盡褪,些許動容,嗓音輕柔說:“亂道歉很隨便喔。”

    “哈。”他簡短笑出聲,唇角流露爽朗的弧線,勾手要她過來。

    她搖頭,他遂起身,從后方圈摟住她,俊臉湊近,貼覆在她耳畔,輕咬她的耳垂。

    “嘿,你有一對圓圓的耳朵,浣熊耳朵。”取笑的口吻,呵氣的輕呼,惹她肌膚微顫。

    “才沒有,我的耳朵很正常,才不像什麼浣熊。”瞥看他,急急反駁。

    “好,沒有、沒有。”后來,沈致杰了解她之后,明白只要她不想承認的事她都頑强力辯到底。

    他俯低頭顱,吻著她的鎖骨,伸出舌間挑逗,聽見她倒抽一口氣,情欲瞬間在空氣里孳生彌漫,她側過身,單手攀附他手臂,向上輕撫他后腦的短發,觸感微粗微刺。

    他很快地又解開她櫬衫的鈕扣,撥開衣衫兩襟,吻她下頷,含糊不清地說:“我想跟你吃早餐,吃完早餐,再送你回去。”

    倪予晨被他推回雙人床上,仰躺床上之后,他壓在她身上擁住她,她推他胸口,睜著雙眸靜靜凝視他,那一瞬間,她脫口想問:“這樣算什麼?”

    卻忍住什麼都沒說。

    后來,她閉上雙眼,他的吻落在她頰上,讓她感覺忘了自己,感覺天地都關上了,感覺紛擾世界遺落在后方,他們輕輕地用手撥開,再將它推得老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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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7:17:39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今天終于下雨了。

    夏季台北第一場雨,雷雨交加,氣勢磅礡,徹底將盤旋不去的熱氣驅掃一空。

    結束一場兩小時的會議,倪予晨和韓昌進剛從客戶公司大樓走出,正邁出電梯,手機忽響起,瞄一眼來電顯示,是江克森。

    韓昌進以眼神向她示意要先去開車過來載她,隨即撐起黑傘,邁入滂沱大雨中。

    倪予晨則在大廳和江克森講手機,江克森約她一起吃晚餐,現在剛過午后四點,她還得回公司再開一個會,准備下周一出庭官司用的資料。

    “別忘了明天和呂醫師有約,你一改再改,我媽一直打電話關切,差點明天也想去呂醫師那,我好不容易勸阻她,說好了我們明天一定會准時到,所以,別再改時間了。”

    “好啦,知道了。”

    她一再保證明天會去呂醫師那,江克森還是繼續多說了他怎樣排除万難、取消醫學會議和門診,明天才能順利赴約,所以,她無論如何不能再取消。

    倪予晨默默聽著,最后簡短道歉,這才結束電話。

    后來,大約七點半,江克森到公司來接她,她正好結束另一場會議,抱了一堆資料下班;下到一樓,這時雨滴滴答答僅剩稀疏小雨,沒完全止歇,她懶得撐傘,小跑步上了江克森的白色Audi。

    一上車,倪予晨將資料和黑色公事包擱在腳邊附近,正要系上安全帶,江克森忽碰觸她肩際,她下意識閃躲,他笑了笑說:

    “外套沾到雨滴。”不懂她躲的原因,只見她明了后舒坦微笑,眸底卻有抹尷尬閃逝。“怎麼啦,你最近怪怪的。”

    她低頭扣好安全帶,無語。江克森手掌輕摸她頭,舉止溫柔,這次她沒躲開,徐緩抬眼安靜睨他,神情柔順。

    他們之間相處的氣氛一直很和諧融洽,一直以來,皆是如此。

    后來,江克森把車開往他們經常去的一間簡餐店,距離大概就在倪予晨事務所和住處之間;這間店他們交往后常來,主要原因是這里停車方便、點餐送餐速度快、餐食干淨不馬虎,很適合上班族享用。

    老板顏先生很歡迎他們來用餐,這里主要是以簡約的排餐為主,但只要他們光臨,送上的餐點總是料好又實在。

    顏先生大儿子國中那年大腿骨因打籃球骨折,雖然曾就醫,但被誤診,江克森那時還是實習醫生,有次用餐時發現顏先生的大儿子走路怪怪的,后來,還是江克森請他去家中開設的醫院就醫,由江父親自看診,才終于診斷正確,開刀治療,進行復健。

    復健的過程一路順利,后來他大儿子還被選中籃球校隊。從那次起,顏老板就很欣賞江克森,連帶對倪予晨格外禮遇。

    發現倪予晨喜歡吃鮮嫩的牛小排,顏老板很講究,每次送上來的牛小排都煎得恰到好處,肉質鮮美,吃起來特別柔嫩Q彈。

    享用精致的主食,服務生收拾好餐桌,顏老板立刻親自送上起司蛋糕和咖啡,和他們熱絡聊天。

    起司蛋糕和咖啡其實得另外點,但顏老板老是免費招待他們;江克森對甜點和咖啡沒特殊偏好,倪予晨卻很愛吃,尤其顏老板做的起司蛋糕口感濃郁,起司用料扎實,入口即化。

    有時,她上班嘴饞會托韓秘書過來買,每次都誘得倪芯恬又愛又恨。她妹妹太愛美,怕胖,對卡洛里斤斤計較,雖然也很喜歡,但總會邊吃邊叫,抱怨她誘使人犯罪。

    此時,顏老板和江克森閑話家常,倪予晨安靜聆聽,低頭吃著起司蛋糕。江克森個性很好,對誰說話一律有耐心傾聽,對人一徑熱情,但又不是那種熱情到講話眉飛色舞、言語誇張的男人。

    顏老板講起大儿子第一年住校的大學生活,不免格外興奮,這話題雖和江克森無關,但他還是溫和親切應答。

    手機line響了,以為是韓秘書傳訊過來,倪予晨點開螢幕一看,瞬間變臉。

    沈致杰傳了一張照片過來。上次她沒回應,他竟沒死心,傳來她的睡臉照。那天清晨,她曾忽然清醒,他正在飯店房內講電話,斷斷續續聽見他說已經改好了,正在等判決,后天就回台灣之類的話。

    當時,她誤以為還在台灣,迷迷糊糊,脫口問:“改什麼?學生的醫學報告嗎?”

    “嘿,小美人,你在跟誰說話?”講完電話,沈致杰拿手機對她拍照。

    她側著臉,手半托腮,模樣慵懶,睡眼惺忪,靠在白色枕頭上,閃光燈一亮,她頓時驚醒,嚇了一跳坐直身,呆呆看他,這才完全回到現實。

    “不可以拍。”慌亂下,倪予晨跪坐床緣,去搶他手機,他不讓,她語帶惱怒,警告地說:“你一定要把照片刪掉。”

    “我沒照什麼。”沈致杰笑了,俊逸的黑眸充滿玩味笑意,似在笑她反應過度。

    “那可以給我看一下嗎?”雙眸浮現憂色,她很不安。

    他把手機拿給她,她看照片,赫然發現他照了她不止一張,有兩張是她睡著的,一張則是剛剛那一刻,她長發披散微亂,神情慵懶惺忪,姿態絕對曖昧不清。

    “還說沒有。”她惱怒瞪他。

    “咦!”見她一張張正要刪除,他連忙搶過手機,急著說:“至少留下一張。”

    “不可以。”她嚴正警告,卻換來他垂眸注視,唇角忽浮現一抹孤傲的微笑。她搖頭很正經地强調:“真的不可以。”

    “我把睡臉的刪掉,最后一張留下作紀念。”垂眸凝視,几乎是半哀求的口吻。

    “不可以。”你到底想干嘛?

    “拜托。”

    “紀念什麼?”她黑眸直瞪著他,嘲諷問。

    沈致杰移開目光,深思聳肩,唇角有抹神秘的微笑。“不告訴你。”

    “不說就不讓你留。”她靜靜瞟掠他,等他回應。

    他一直沒出聲,倪予晨隨即站在床旁,要搶他手機,他不讓,反手將她摟在懷里,輕聲低覆耳畔呢喃:“紀念我們在一起,即使只有一晚。”

    她怔然,回神后揚眼瞟看他,不無警告的意味;只見他漆黑俊美的眼眸憂傷閃逝,她要他解釋,他反倒又笑了。

    “我懂的,我們不是那麼認真,我絕不會告訴其他人。”

    那一瞬間,她覺得她根本就是作繭自縛,自作自受。

    “予晨?”他們從顏老板的簡餐店走出,江克森在騎樓下撐起黑色雨傘,回首,安靜地等她跟上來,等她和他並肩后,他說:“在想些什麼?剛看你用餐有些心不在焉,是工作上的事?”

    她一直呆看著騎樓外不止歇的雨,聽見他問話,才回神瞟掠他,應答:“不是。沒有什麼事。”

    “真的?”江克森直朗注視她,關心詢問:“沒有心事?”

    “沒有呀。”她眨了眨眼睛,明知說謊,卻强裝沒事。剛才在店里收到沈致杰傳來的照片,她就一直心神不寧,不斷猜想他是何居心。

    后來,江克森送她回去。往常他會順勢在她公寓里住上一晚,隔天去醫院順道開車送她上班,所以在車內她就先找了借口說晚上倪芯恬會過來商討公事,他在恐怕會受冷落。

    江克森也很識相,不願打擾她們工作,遂決定送她回去之后就離開。

    到了倪予晨住處樓下,在下車那刻,她側過臉望著他,忽開口:“明天呂醫師那,可以暫時取消嗎?”

    “怎麼了?”他這才覺得不對勁,一陣疑惑,蹙緊濃眉,細長黑眸分外嚴肅,仔細審視她。“你身体不舒服?”

    她默然搖頭。“只是……”她語塞,忐忑不安地望著他。“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總覺得心態還沒真的准備好,要當一個媽媽畢竟不容易。”

    “想想也對,我們婚都還沒結呢,要不是我媽這麼急著抱孫,實在沒必要這麼趕。還是我們先找時間公證,登記結婚,再慢慢准備生小孩的事?”

    他很理智地繼續說:“就秋天吧,我們抽出時間把儀式簡單辦一辦,等結完婚,度了蜜月之后,真的沒懷孕,再去呂醫師那報到。”

    她許久沒吭聲,黑眼珠安靜地、直直地望著他,很心虛、很心虛,想說什麼卻開不了口。隔了一會儿,她才說:“如果沒懷孕就結婚,你媽不會有意見?”

    不就是因為江母擔心她的生育能力,才遲遲沒批准他們的婚事?這件事早先兩人已討論過許多次,不也為了安撫江母,她才會決定去打排卵針?

    “我媽那由我去說好了,你不要擔心。”江克森沉重嘆氣,然而凝視她的眸光卻分外溫柔。“她的個性我很了解,就是求好心切,但不會太難溝通。”

    當下,倪予晨感到一陣難過。這刻,她發現她還是想討好他母親,即使內心百般不願意,最后她還是會勉强自己去做。

    如果不是這樣,那時她也不會有股想掙脫逃跑的衝動,也不會貿然做出背叛他的舉動。

    現在反省這些都太遲了,后悔也太遲,她無法永遠隱瞞他,她怎能這麼做?他一直都那麼好、那麼完美,值得擁有更好的。

    感覺她神色黯然,心情低落,江克森伸手輕觸她臉頰,柔聲說:“別擔心,一切有我。”

    當下,她其實想抱住江克森,就像以前一樣,他一直是那麼沉穩可靠,是她可商量、吐露心事的對象。然而,她卻輕輕揮開他的手,壓抑自己,淡漠地說:“我得去忙工作的事了。”

    下車之后,江克森發現倪予晨心急離開,罕見地沒回首,沒看著他跟他說再見,一徑快步走進大廈內。

    他蹙濃眉,覺得好怪,她真的有哪里不太對勁。

    隔天,倪予晨還是准時去呂醫師那報到。

    原因很簡單,昨天才剛和江克森提到想取消,當晚手機就像催魂曲一樣響個不停,還不就是江母打來關切的電話,好說歹說勸她去呂醫師那報到。

    一如往常,倪予晨覺得和江母溝通效果不佳,搞到最后連工作也無法專心,只好勸自己妥協,乖乖履行約定。

    其實也是考量江克森夾在兩個女人中間,顧此失彼,左右為難,很不好做人。

    早晨九點,倪予晨和江克森已在呂醫師的診所等候。

    首先,倪予晨先做例行性的檢查,驗尿、抽血,結束之后,等了大約十分鐘,她就被單獨叫進診療間。

    呂醫師已戴起乳膠白手套,由護士叫她躺在看診床上,旁邊有一台超音波儀器,她輕瞄醫生一眼,深吸一口氣,看來相當緊張。

    “放輕松。”叮囑一句,呂醫師雙眼盯著她的檢查報告,忽咦了一聲,沉思著,才說:“我檢查一下。”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一顆心往下沉,神色緊繃,她不安地望向呂醫生。

    “嗯,沒事,你放心。”仔細看她一眼,安撫說:“檢查一下,確定再告訴你。”

    護士小姐走過來,掀開她的衣物,然后就在她光裸的肚皮抹上透明凝膠,呂醫生再幫她照超音波。

    隔了一會儿,呂醫生忽然說:“倪小姐,恭喜了。”

    “啊?”完全一頭霧水,雙眸神色透著緊張。

    “八周了,”將超音波的儀器調整一個方向,方便倪予晨側過臉來看,呂醫生平穩解釋:“你看,這小點就是胚胎,他的心髒會跳動。”

    這一刻,倪予晨有如五雷轟頂,臉色變得異常蒼白;由于太出乎所料,整個人呈現茫然失措,呆呆看著呂醫師。

    “你看起來很驚訝的樣子。這是好消息,這樣一來,能自然生產是最好的,就不用辛苦挨針了。”

    “我……懷孕了。”像鸚鵡般重復一句,持續處在震驚中。

    “很意外吧,原本以為很難受孕……目前,只要好好安胎就可以。”

    呂醫師說了一陣,倪予晨斷斷續續聽得不專心,心里直想:完了,這下糟了!她該怎麼辦?

    “江先生聽到消息應該很高興,要不要請他進來一起看超音波?”

    “不。”她回絕得太直接、太强硬,隔了一會儿,才緩和語氣:“還是我自己告訴他好了。”

    “呃,也好。你想私底下給他一個驚喜,我懂的。”呂醫師淺頷首,溫和微笑。

    護士用衛生紙替她抹掉肚子上的凝膠,示意她坐起身,呂醫師則在電腦前寫下剛才看診的記錄。

    “最近,身体有任何不舒服?或孕吐嗎?”

    倪予晨這才想起前几天不明原因吃了魚排便當而吐了,最近還特別容易頭暈、容易疲倦,對氣味敏感,原來是因為懷孕。

    “如果身体有任何不適,要隨時就醫。”呂醫師叮嚀一句,畢竟她曾有過流產的經歷,不小心不行。

    后來,倪予晨獨自走出診療間,來到診所大廳候診室,表情仍舊驚呆茫然,江克森見到她魂不守舍,關切問:“挨針很痛嗎?”

    見到他黑眸散發熟悉的溫煦光芒,倪予晨內心愧疚,眼眶頓時濕熱。她不懂怎麼會這麼矛盾——明明還愛著他,卻對他做出背叛的事。

    連她都覺得自己可惡。

    倪予晨搖頭,語音沉重說:“克森,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乍然覺得是壞消息,該不會子宮又出問題,檢查之后連排卵針都不能打?當下內心閃現許多疑問,然而,江克森表情沉穩,態度從容,溫和說:“我知道這附近有一間不錯的咖啡店,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再說。”

    砰地一聲,車門關上,發出巨響。

    江克森無法平息怒氣。他個性向來平穩理智,絕少情緒化,然而當他乍然聽到倪予晨在香港做出的荒唐事,起初無法置信,不斷質問她,卻換來她淚眼婆娑、不明不白的解釋,他無法接受,更無法平息凶猛冒上的怒氣。

    叫他怎麼接受?去香港的前一天,他們還一起在他家廚房做菜,她從后面摟著他,撒嬌說他是好男人,一起吃飯,商量著未來,要生几個小孩,怎樣一起努力。

    隔天,她在香港就遇到別的男人。是怎樣的男人讓她違背誓言,不惜傷害兩人近十年相知相惜的感覺?

    江克森一再逼問,倪予晨就是怎樣也不肯說。

    “難道你想維護他?”

    “不是!”她連番否認,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會拚命在他面前掉淚。

    “他是誰?你第一次見到他,還是早在台灣就認識?”

    “算認識,但不熟。”她一徑避重就輕,黯沉著臉,眼眸低垂含淚。

    “不熟?你卻和他發生關系?”這時,他聲音尖銳强硬,素來平和的五官緊繃著,無法置信地瞪看她,引來咖啡館里的人側目。

    “你打算跟他在一起?想和我分手?他比我好?你愛上他?”咬牙逼問著。

    “沒有!沒有!”那不是愛,絕對不是。

    “那你到底想怎樣?”只見她難忍悲傷,低頭不語,他依舊質問:“你們是不是背著我繼續聯絡?”

    “沒有,回台灣就沒聯絡了。”想起沈致杰line她的訊息,有些心虛,雖然她一則都沒回,這樣不算說謊,雖然她在香港做的事比說謊還嚴重。

    發現她眼神飄忽不定,江克森罕見地嚴厲責問:“所以,是一夜情嗎?”她沒回答,他冷寒說:“別告訴我你們只是玩玩。予晨,你到底在搞什麼?!你懷了他的孩子!”

    接下來,兩人交談效果不佳,倪予晨不肯多解釋,只一徑抱歉,江克森無法理解她粗率輕浮的行為,更無法接受她的道歉,遑論談及能不能原諒。

    就在兩人近乎無語的沉默中,江克森憤然拂袖離去。

    一上車,他不知該開往何處,心亂如麻,胡亂離開市區,往南下高速公路,整個旅程處于震驚茫然失措。

    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十年的感情,倪予晨一夕之間輕意毀壞,毫無顧念之情。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心了,有劈腿、偷吃的念頭?

    他想不通透,只知道她已不是他當初認識、一見鐘情的女孩了,也不是那個心心念念、單純鐘情于他的女人。

    他失去她了,再也無法知悉她內在想法。

    江克森感到万念俱灰,雙手緊握方向盤,卻不知該往何處。緊到手指發麻再也沒有任何感覺為止,除了踩緊油門,加快速度,讓這台Audi加速帶他離開。

    由于他完全沒注意路況,前方高速公路突然壅塞起來,往南方向的車輛一一減速,最后竟呈靜止狀態。

    江克森第一時間慢下速度,車速完全靜止下來后,他無端涌上一股惱怒,整個人完全處于焦躁不安中,胡亂猜想從哪一刻開始倪予晨不再愛他了?不然怎會輕意對其他男人動心?蓄意欺瞞他,讓她這麼做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是不是比他好?比他更優秀?

    江克森從不和他人比較,他向來自信、謙恭,相信原則和節制的力量,自有為人處世之道。然而,情感忽受重大打擊,他頓失信心,不免自我質疑,一定是自己不夠好。

    前方車輛動也不動,他才打開警廣廣播,聽到前方几公尺處突然發生車禍,救護車正全力趕往,傷患卡在車輛中動彈不得,傷勢不輕。

    江克森決定下車前往察看對方傷勢,越過好几台車,終于看到肇事電輛,因為突然爆胎直接撞上路邊護欄,車旁站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小姐,模樣看起來像大學生,正手足無措。

    已經有一些人在旁圍觀,但他們都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前座副駕駿的門是敞開的,副駕駛座里面沒人,正駕駛座卡了一名婦人,由于正駕駛那邊撞爛了,車門開不了,江克森只能從副駕駛座爬進去。

    粗估婦人大約五十歲左右,額頭有撞傷,他叫了好几聲,婦人完全沒反應,然而不知是意識不清、昏迷狀態,還是休克,于是他先探她鼻息,發現她沒呼吸,心跳微弱,下半身卡在車內動彈不得。

    江克森試著將椅背向后移,小心翼翼將傷患搬出車外,這期間她都沒清醒的跡象,站在一旁的女生忍不住叫了好几聲“媽”。

    江克森將婦人平放在地上,四周的人都圍了上來,他只好說:“我是醫生,請大家讓一讓,讓出一個空間。”他們才願意退開。

    那個女生——婦人的女儿,絞著手站在一旁,驚慌失措;江克森則半蹲在婦人旁邊,檢查她口中是否有異物梗住呼吸道,發現沒有,開始對她做口對口人工呼吸和心肺復蘇。

    持續運作大約三分鐘,婦人的呼吸才終于恢復,心跳雖然依舊微弱,但意識開始清醒,微弱喊痛。

    江克森趕緊檢查一下,發現她左邊腿骨扭曲,可能有骨折現象。由于手邊沒有任何固定的工具,他只能等救護車過來再處理。夏季的雨忽然在這時開始落下,起先几滴而已,接著愈下愈大,婦人的女儿從后車廂拿出雨傘,蹲在一旁幫她母親擋雨。

    “有人有任何衣物、毛毯可以保溫的嗎?”江克森詢問圍觀人們,大家紛紛回車上取衣物給婦人蓋,有人也很好心地幫忙婦人遮風擋雨。

    隔了一會儿,救護車終于趕到了,救護人員抬出擔架,江克森立刻簡短自我介紹,說明傷患可能的傷勢,並且幫忙救援,拿出工具快速固定傷患腿部,后來,救護人員順利將婦人送上救護車。

    那個女生也跟著坐進救護車內,臨走之前,不斷向江克森道謝,並詢問他的聯絡方式。他從西裝口袋掏出名片,叮囑:“你母親有任何問題,你隨時可以跟我聯絡。”

    等救護車在路肩上呼嘯離去,江克森這才回到車里,路況沒多久漸漸好轉,車流不再壅塞,車輛迅速駛離。

    當然,江克森這時渾身狼狽,已被驟然而來的夏雨淋得濕透。剛才那些救援措施是他平日再熟悉不過的工作,事情陡然降臨讓他頭腦冷靜,內心一片祥和;那期間,他只希望婦人能得到妥善照顧,他一次也沒想到倪予晨,以及她在香港的荒唐作為。

    而且,奇妙的是,他不再憤怒了。

    起先毫無目的行駛,現在看來很沒必要;他下交流道,離開高速公路,旋即開往北上的高速公路,准備前往工作的醫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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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7:17:55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江克森罕見動怒,衝離咖啡館。

    這點讓倪予晨很意外、很震驚。他從來不情緒激動,沒料到他反應會這麼强烈。可是她又能怎麼想?自作自受,都是她的錯。等了近一個小時,他還沒回來,她愈等愈心慌不安。

    倪予晨下午還有會議,她先付掉咖啡的帳單,再搭計程車回公司。近中午,韓秘書訂的便當已經送到了,進入辦公室立刻聞到食物熱氣蒸發的氣味,感覺很惡心,她立刻衝進化妝室嘔吐。

    這陣子不是她熬夜、作息不正常、心理壓力大,腸胃才出問題。是懷孕。看了好几次醫生,檢查結果都說她体質不佳,子宮肌瘤可能復發等問題,很不容易受孕。

    結果……她無言傻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或許是懲罰,要她好好反省及人不能一意孤行,做出傷害他人的事。姑且不論是否道德,她想要小孩,在醫生宣布她懷孕之后,震驚之余,她沒考慮要墮胎,只希望腹中胎儿能平平安安生下來。

    對克森,除了抱歉還是抱歉。她知道自己很自私,錯全在她。胃里涌出嘔不完的酸水,淚水在眼眶潰堤,這結果絕對是她自作自受。

    “予晨,你還好吧?”倪芯恬剛走進她辦公室,聽到嘔吐聲,跑到廁所門口一探究竟,很擔憂。“打排卵針出現不適反應?”

    倪予晨楞了一下,徐緩搖頭,心知瞞不住,只好吐實:“我懷孕。”

    “哈。”倪芯恬喜出望外,綻放笑顏,猛盯她后腦說:“這樣不是太好了!江克森是不是很高興?這下他媽沒話說了吧。”

    頓了好一下,倪予晨頹喪轉身,硬著頭皮說:“孩子不是他的。”

    心知接下來會有排山倒海的問題,果不出所料,倪芯恬美眸大瞠,一副眼瞳快蹦出來的震驚狀,然后就是一連串問題炮轟。害她原本只是眼眶潰堤,霎時變得淚留不止,半天吭不出聲。

    “到底發生什麼事?”沒有得知實情,瞪著淚眼汪汪的她,倪芯恬只會更困惑,對這話題繼續緊咬不放。“你……偷情?有小三?”

    倪予晨閉眼,神情分外憔悴,雖沒正面回答,她靜默的表情已說明一切。這讓倪芯恬張嘴訝然,半天說不出話來,始料未及,畢竟她姊姊個性里沒有一點玩咖的特質,相反地,她嚴肅過頭,不是那種會偷偷來、劈腿、另有地下情事的女人。

    “為什麼?什麼時候發生的?他是誰?”

    排山倒海的問題再度涌上,倪予晨現在頭腦一片混亂,抽了好几張面紙,擤鼻涕、擦眼淚、抹掉嘴邊酸意,走出化妝間,又不小心聞到桌上的便當,她害怕地捏緊鼻子,打內線給韓秘書請他進來把便當拿走。

    韓秘書進來,立刻察覺氣氛不太對,但他沒多問什麼,畢竟這是小型事務所,兩姊妹到底還很年輕,經常有些涉及私事的討論,他不便參與,于是拿了便當就離開。

    韓秘書一走,倪芯恬重新把矛頭對准倪予晨,盡管她看來臉色蒼白、神情憔悴,她還是沒放過她的意思。

    怪就怪在,工作上,她几乎天天和倪予晨朝夕相處;下班后,根據她了解,倪予晨也只會跟江克森膩在一起;思來想去,她沒有和其他男人另有相處的機會,除了——

    “不會吧,你和韓秘書……”有一腿?

    不管是身体還是心理,依倪予晨的狀況都算難受到快爆表,她妹妹還誇張吃驚,亂猜一通,她只能靜靜苦笑。

    “你想可能嗎?”冷瞪她,要她知所節制。

    “不是韓秘書,那我就放心了。”也覺得自己猜得太離譜,但愈想就是愈不對。

    “說呀,那個男人是誰?孩子的父親?你懷了誰的孩子?”咄咄逼人,細眉緊擰就算了,那雙完美雙眼一瞬不瞬緊盯,想看出一丁點儿蛛絲馬跡。

    倪予晨情緒低落,眉宇黯然,低垂頭顱,仍舊不願吭聲。愧芯恬知道她姊的個性,簡直執拗到頑石的程度,不想講的話怎樣問也逼不出答案,看來她得慢慢誘導,慢慢推理,或是偷偷找出實情。

    沉吟著,低問:“好吧,先不管孩子是誰的。你打算怎麼辦?生還是不生?”

    倪予晨揚眼覷她,細如蚊蚋回應:“我沒想過要墮胎。”

    嚴肅點頭,暗忖著——這樣也不能說不好,畢竟近年來倪予晨確實很想生小孩,自然懷孕總是比人工受孕好多了;然而,這樣一來,江克森這老實無趣男肯定是出局了。剩下的,先找出孩子的父親是誰,其它的再來慢慢想辦法嘍。

    “好吧,看你一副難受的模樣,我先不問了。”反正她還有其它方法,悅芯恬胸有成竹,走出辦公室前,忽想起什麼的回首。

    “喔,對了,忘了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站你這邊喲。”她這人可是很講義氣的,不論對錯是非,先站家人這邊,怎麼說倪予晨都是她雙胞胎姊姊,她不幫她,還有誰能幫她?

    下午三點,倪予晨要陪當事人去家事法庭,參與小孩監護權歸屬調解的會議。

    剛離開辦公室,站在騎樓等韓秘書開車過來,夏末豆大雨點傾盆落下,大廈建筑林立街底,閃電雷光忽現天際。

    倪予晨沒帶傘,韓秘書把車開過來,立刻撐傘下車,然后接她坐上后座。

    驅車前往法庭的途中,倪予晨埋頭猛看資料。自從得知懷孕,她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很低落。韓秘書還以為她無心工作,本想取消今天的調解會議,倒是倪予晨要他別擔心,强打起精神,很快恢復昔日干練的模樣。

    剛進入法院地面停車場,倪予晨的手機響了,是江克森。在此之前,她擔心過他,想主動聯絡,卻也憂慮他在氣頭上不願和她說話,遂作罷。現在,他突然打來,她盯著手機螢幕猶豫一下,趕緊接聽。

    “喂!”緊張到聲音出現顫抖。“我……”頓了一秒,才說:“我剛在高速公路遇到車禍。”

    “啊,你還好嗎?沒事吧?”她憂心忡忡,忍不住自責:“都是我不好。”

    “不是我發生車禍,是剛好遇上一名婦人……”語氣難掩興奮,講述當時情況,最后欣慰地說:“我很高興自己是一名醫生,我是說當遇到這種狀況,能夠幫得上忙,真的是太好了。”

    “你沒事就好了。當然,你是我認識的人里最優秀的醫生。”聽他聲音里已沒有怒氣,她欣慰並松口氣。“克森,我很抱歉,我……”凝眸望向窗外的落雨,她聲音愈來愈小聲,近乎細語呢喃至無聲。

    江克森沉默聽完,理智平和地說:“我還沒有接受這事實,我打來不是要跟你談這個,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機。”

    “喔,好,我們不談這個。”收斂情緒。

    倪予晨以為他想和她繼續溝通,但其實江克森只是想告訴她他在高速公路發生的事;他本來有很多負面情緒,現在心情好不容易平復。救了那名婦人,他精神昂揚地回到醫院,難掩興奮,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她。

    以往,他總是第一時間打給她,告訴她他的心情、想法、理念、抱負什麼的,她也總是扮演最佳聆聽者的角色,聽他訴說——

    是他誤解了嗎?一直以為他們無話不談,心靈相通。

    他把她安靜傾聽視為理所當然,說到底,他根本不了解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算了,我、我也沒什麼事。”很突兀地,江克森黯然掛斷。

    倪予晨愣了一秒,美眸怔然,不解地呆望著手機。發現對方真的掛斷,頓了頓,她輕嘆氣,將手機收進公事包里。

    早晨,陽光肆意,將昨日夏雨的陰霾一掃而空。

    事務所所在的這棟大廈沐浴于燦亮金陽下,前方柏油大道干爽明亮,兩排扶疏翠綠的樹木映襯,紛亂車流下景致優美。

    七點剛過,沈致杰已將車順利開進這棟大廈,停妥地下室,他輕輕哼歌搭電梯上到辦公室。

    他所屬的事務所非常龐大,光是資深律師就有二十個,助理秘書、行政人員加一加,公司至少超過百人。

    他刷卡進入公司,秘書已經到位,早晨八點他有會議要召開,為了准備這場會議,他熬夜到三點,只眯了眼,鬧鐘很快就響了,晨澡后立刻開車進辦公室。

    當然,有些同事會直接睡在辦公室黑色沙發上,公司另外附設沐浴設備。事實上這棟大廈還有健身房和室內泳池。睡一覺、換上新襯衫,又是新的一天。但他不喜歡公司的沙發,他個人有潔癖,眾多人坐過的沙發,他怎可能睡在那上面?

    十點會議結束,沈致杰的客戶已在辦公室等他,他的專屬秘書黎小姐幫他准備一個貝果和熱咖啡當早餐,還溫熱的,就放在公司餐廳區的吧台桌上。

    咬了几口貝果,徐緩吹著熱燙的咖啡,沈致杰站著吃早餐,低頭刷閱iPad客戶資料。他向來工作忙碌,生活節奏也相當緊湊。

    后來,當她走進視線范圍內,他沒特別注意,女性套裝、絲襪和黑色漆皮高跟鞋這種裝扮,事務所所有女性几乎都這麼穿著。直到他聞到清新淡雅的香氣。

    似曾相識,若隱若無。

    沈致杰放下馬克杯,揚睫凝視,他那雙俊美黑眸閃爍利芒,直勾勾緊盯,在安靜的空間里,黑眼珠徐緩梭巡她優美容顏。

    她沒打招呼,也沒吭聲,靜默中,五官有一絲柔美。

    “怎麼來了?”唇角牽引出帥氣的笑意,沈致杰凝眸注視,深具魅力。

    這男人五官真的比雜志模特儿還帥,深邃如潭的黑眸,長睫濃羽,鼻骨俊挺,棱削側臉,堅毅骨感下顎,唇角若有似無的微笑輕意勾人心弦。

    她暗暗打量他,面容維持冷淡,舉止從容優雅,有份靜謐,理智黑眸散發溫柔的力量。

    他們對看良久,他忽又衝著她笑了。“突然想我?”戲謔口吻。

    她不語,美眸潛入一抹隱然含蓄的笑。

    “不是。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他微傾身向她,因為她說話太小聲。“哪一方面的事?”

    她微偏頭望著他,這表情是她發話前的習慣動作,好像在確定對方有沒有注意聽的樣子,這舉動他覺得很可愛。

    “在香港,你有做任何措施嗎?”

    “什麼?”淺蹙濃眉,他困惑盯看她,完全不懂她的問題。

    “有,還是沒有?”她低問一句。

    沈致杰正想厘清她的問題和她的來意,她雙眸泄露不安,忽然在下一瞬舉手撥了撥烏黑長發;他一直注視她的舉動,瞄到她纖白手指,黑眸忽潛人一抹銳利難測的冷意。

    天呀,眼前這女人並不是倪予晨,兩人長相相似,几乎同一模子刻出來,但她涂抹了粉藍色蔻丹指甲油,完美無瑕。這不是倪予晨的格調。

    “哈,你是誰?”他開始在腦海調閱所有有關倪予晨的資料。這女人絕對是她同卵雙胞胎妹妹——倪芯恬。

    他和倪芯恬說不上熟,曾在大學時期以及法庭外偶遇几次,記得她和倪予晨相似度沒那麼高,她有染發,喜歡穿展露身材的服飾,外型亮眼,絕對可以說是美艷型的女人。

    為何她要故意假扮成倪予晨,還學她故作低調的模樣?錯就錯在她的手指甲。倪予晨容易緊張,指甲經常被弄得凹凸不平,這特點讓倪芯恬露出破綻。

    倪芯恬不是忘了,而是沒料到他觀察如此入微,瞬間被識破嚇了她一跳,速度快到不可思議,其實,她偽裝功力沒這麼弱耶。

    她沉吟暗想,不明白沈致杰怎能話不出三句就認出她,簡直比她母親還强。

    “說明來意吧,倪小姐,我沒太多時間拐彎抹角,必須接見客戶。”他重新拿起咖啡杯輕啜著,黑眸冷淡疏離,和早先那些曖昧表情和舉止差異很大。

    為了找出真相,倪芯恬想破頭假定了好几個人選,再假扮成她姊一一試探。這沈致杰她們不熟,既然他曾和她姊在香港相遇、時間點也吻合,她才冒險前來試試。

    哪知什麼都沒問到就先被他識破,而且他的反應也太……詭異了,隱約有哪不對勁,難道他就是孩子的父親?無法置信耶。

    “我哪里做得不對?”疑惑滿滿,美眸靜靜凝視他。

    “什麼意思?”他冷淡瞟掠她,五官俊美,整個人警戒著。

    白天,沈致杰很理性;只有夜晚他才會管不住自己。明知他們不可能,卻無端想起他們之間隱約親密的甜美,他承認都是他太衝動才會傳那些訊息給倪予晨,但她卻相當冷漠,一則都沒回。

    他不想為她帶來任何麻煩。他成年了,對男女感情看得很開,明白兩人各自有不同的生活,沒必要鑽牛角尖、刻意破壞或打擾她的生活。

    只是倪芯恬為何來此假扮她,這是哪招?試探意味濃厚,他不能輕易泄密,該怎麼因應?

    “你怎麼會知道我不是我姊?”朱唇微合,長睫輕揚,靜望向他。

    沈致杰舉止輕松悠哉,單手撐在吧台上,黑眸淡淡梭巡她,想找出她和倪予晨更多的不同;這時,注意到她雙眼皮褶痕完美得很,明顯的,她五官長得更細致。

    “你比較美。”避重就輕。

    “真的?”她學倪予晨歪頭,思考起來。事實上她根本沒在思考,直覺他神秘,隱藏了什麼,就算知道很多也不會說,這樣只會顯得他和她姊關系並不單純。

    被識破,再問也問不出真相了,看來又得想其它方法。倪芯恬沮喪離開,忽被他拽住手臂;她回首冷覷他,他才放開。

    “你還沒說明來意,有事嗎?”其實,他更想知道為何不是倪予晨來找他,她怎麼了嗎?

    倪芯恬輕扯唇角,淺淺假笑。“只是個玩笑,雙胞胎姊妹經常玩的游戲,看你識人的功力。”

    “哈。”最好是啦,他淡笑一聲,不置可否。

    他不說,她也不會說。倪芯恬轉身離開,這次他沒阻止,反正問她也沒用。喝完黑咖啡,他重新將專注力投入工作,轉身走向辦公室。

    “想些什麼?”

    沈致杰在玩手機,每隔几分鐘刷開螢幕察看,徹底對她說的話漫不經心,受不了他的怠慢,黎品琪嬌嗔一句,終于引起他的注意。

    黎品琪是百貨公司化妝品專櫃行銷部的協理,閑暇時最喜歡約沈致杰去咖啡館品嘗美食,喝下午茶消磨時間。

    他們倆交往快兩年,起初是在朋友聚會介紹認識。當時黎品琪剛結束一段心力交瘁的戀情,總之,她愛對方愛到底,卻多方面不被看好,主要是她家人强烈反對,最后男方劈腿,狠心甩了她。

    就在她以為不會再愛任何男人的狀態下,遇見了沈致杰。

    他非常優秀,一流大學畢業,擁有律師執照,帥氣、貼心又善解人意,而且,他父母都是杰出的律師,擁有良好的政商背景及國內第一流的律師事務所,未來,身為獨子的沈致杰絕對是他們的最佳接班人。

    事實上,黎品琪家族擁有國內連鎖大型購物中心,可以說是銜金湯匙出生的名媛;沈致杰的家世絕對符合她父母嚴格的標准。

    兩人交往相處融洽,他們的愛情不是轟轟烈烈型,但她覺得有愈來愈加溫的趨勢。至少,她很喜歡他,也漸漸愛上他了。

    夏初,沈致杰去香港出差前曾被雙方父母催過婚,由于雙方母親互相認識,她母親還偷偷告訴黎品琪,已把家傳骨董鑽戒交給沈致杰,請他在香港找師傅改戒圍,改好之后,最近應該會正式向她求婚。

    最近几周相見,黎品琪滿心期待,卻一次次落空,愈等愈心焦,愈不耐。猜忖沈致杰絕對是故意的,要她等到不耐煩、失望透頂后,忽然來個浪漫到不行的求婚,要她當場淚眼汪汪。

    畢竟,他們可是人人稱羨、完美的一對。

    “致杰,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黎品琪眉眼對稱、五官精致,長相秀麗清甜,此刻淺笑睨向他。

    從手機螢幕抬頭,沈致杰黑眸沉靜深邃,莞爾。“什麼事?怎麼我自己不知道?”

    “喔……”懊惱輕嗔,黎品琪低睫輕眨,撒嬌說:“你不覺得我們之間少掉什麼?”

    她的暗示已相當明顯,沈致杰並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內心懸著一件事,始終擱不下來。

    昨晚,他忍不住又傳了訊息給倪予晨,詢問她妹為何假扮她到事務所找他,是否出事了,結果,到現在還沒下文,她還是只讀不回。

    暗忖至此,沈致杰濃眉淺蹙,神情佣懶斜倚細絨沙發椅,緩慢啜飲義式濃咖啡。

    而她深睨他好几眼,才垂睫黯然,纖細手指拿著銀叉,優雅切割熔岩巧克力蛋糕,將蛋糕中央剖開。他不至于會無聊到將求婚戒放到蛋糕里要她找,這不是他的風格。

    然而,她好整以暇地切開小蛋糕,讓里頭醬料流出來,再幽然嘆氣,仿佛暗示她很失望,竟連這麼拙劣的求婚儀式也得不到。

    沈致杰撥開她垂落耳畔的細發,溫柔低聲:“送你個禮物。”忽然拿出一只深色珠寶錦盒,放置桌上。

    黎品琪喜出望外,斜飛向上的美眸閃熠光芒,唇角掩不住幸福笑意,開啟剎那,眸底的光芒稍減,但沒全滅,失望沒錯,下一秒卻重燃喜悅。

    不是她渴求的婚戒,是一對鑲鑽的耳環,墜飾散發淺藍光芒,設計感十足,法國Dior最新一季商品,很襯她時髦新染的發型和新名牌包。

    沈致杰品味很好,甚至比她認識的女性朋友更好。這點,讓她很欣賞。

    “謝謝。”她傾身吻他俊帥側臉,淺柔笑著。“你對我最好了。”

    他輕捏她細致下頷,親密回應:“不客氣。看到了,就覺得你該擁有它。”

    啊,他嘴超甜的,太擅長對女人甜言蜜語。黎品琪身軀靠向他,撒嬌笑說:“你幫我戴上,好嗎?”

    戶外,夏季盛陽,樹梢蟬聲熱鬧,陽光如絲絲金縷穿過翠綠葉面,閃爍跳躍,地面落下點點斑駁剪影,咖啡館靠窗的那一面夏陽斜射,映照滿室光芒。

    倪予晨和倪母推開玻璃門,走進明亮敞開的咖啡館。

    一路上,倪母在她耳畔叨叨絮絮,她淨白一張臉,沒回應。早、午餐沒胃口,今天到現在為止只吃維他命B群和鈣片,這些都是按照醫囑吩咐孕婦必吃的東西。

    現在,她胃里空空如也,飢腸轆轆到可以吞下一架飛機,如果飛機能吃的話。

    這間咖啡館的下午茶是熱門時段,韓秘書已幫她訂好位,她恨不得立刻坐下來點餐、吃東西,最好是先來兩塊草莓起司蛋糕。

    倪予晨和倪母就座,點完餐后,倪母重拾先前話題,說什麼也要問清楚。

    “怎麼芯恬說你和克森分手了?十年的感情可不是一眨眼的工夫,吵吵架還說得過去,分手?”

    剛從驕陽下走了一段路才進屋,室內空調開太强,倪母冷熱溫差難適應,趕緊拿出手帕將額際熱汗拭去。“該不會他媽媽又有意見?”

    倪予晨沒正面回應,望向窗外扶疏綠竹,一、兩棵正開花的粉色羊蹄甲,一心只想等吃飽后再好好向母親解釋,現在的她根本餓得腦筋不輪轉。

    她的無語換來倪母繼續叨念:“女人不能沒有自己的事業。克森的媽媽什麼都要管,把她儿子的一切都當自己的事業在經營,這樣不行的,以后你嫁過去肯定辛苦,最好有心理准備。”

    “媽,我可以先吃東西嗎?”她真的快餓瘋了。呂醫師說孕吐期至少三個月以上,她才剛捱過兩個月,這情況不知會拖多久,想到這她就喪氣。

    “你怎麼點這麼多?”

    餐點一一送上,倪母看見桌上豐盛菜肴——炸雞、德國熏豬肉、水果沙拉、熱海鮮濃湯,一陣驚訝。

    “我都子很惡……”大咬一口炸雞,嘴里塞滿食物,倪予晨口齒不清回應。

    倪母挑起細眉,撇撇嘴不以為然。“予晨,你不會受了什麼刺激吧,需要我和克森的媽媽好好坐下來談談嗎?”

    “我說了,跟她無關。”有塊德國熏香腸卡住喉嚨,差點噎到。

    “你沒吃中餐嗎?”見她猛搖頭,倪母只好緩下來說:“那你慢慢吃,不急、不急。”

    靜等她掃光桌上食物,倪母優雅舀起一匙蜂蜜攪入英式熱紅茶,輕輕攪勻,再徐緩輕飲。

    沒多久,倪予晨將桌上餐點一掃而空,服務生一次送上兩個草莓起司蛋糕,倪母手捂胸口,大感驚訝,表情宛如看見女儿被母豬附身。直到她聽見倪予晨叫住服務生點了一杯無咖啡因的養生茶,赫然了悟——

    “唔,予晨,你是不是懷孕了?”雙眸銳利,來回打量她。

    剛吞下半片蛋糕,倪予晨放下叉子,抬臉望向母親,心虛地說:“對、對呀。”

    “那太好了,克森很高興吧。”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但也只維持兩秒鐘,倪母就因女儿的坦白而嚇壞了。

    “什麼?孩子不是克森的?怎麼回事?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什麼叫是誰你不能說!”倪母徹底崩潰。

    “總之,我和克森好好商量之后,很冷靜地分手了。現在,我決定獨自扶養小孩。”語氣淡淡的,倪予晨美眸鎮定溫和,早已有所准備接受母親質疑和炮轟。

    “會不會是你和克森鬧別扭,賭氣之下故意這麼說?要不要媽媽幫你向他解釋清楚?”好心詢問,倪母一片關心。

    “媽,真的不是這樣,孩子就不是他的。”說起來,是她對不起江克森,內心依舊難受愧疚,如今她無計可施,只能接受事實,硬著頭皮過下去。

    “那是誰的?你和誰正交往,怎麼從沒聽說?”倪母緊緊擰眉,無法理解地瞪看她。

    倪予晨冷靜以對,淡然回:“沒有和誰交往,孩子是我一個人的。”

    “啊,怎麼能這麼說,難道你會無性生殖?”倪母誇大叫一聲,引來旁桌側目,她才放低聲音,沒好氣問:“那男的是誰?天底下有這種事,他不肯認?”

    “我和他沒那麼認真,我、不、愛、他,不會要他負什麼責任。”美眸沉靜,倪予晨不慌不忙說完,神情維持鎮定。

    “啊,怎麼會鬧出這樣的事?”聽完,倪母大受打擊,捂胸震驚。“你叫我怎麼跟你父親交代?”

    兩年前,倪父罹癌過世,她母親好不容易從打擊中恢復,漸漸習慣一個人生活。倪父生前也是律師,熱心助人、樂善好施,晚年身為某立委的資深顧問,曾經推動几次和環保議題有關的法案,算是法律界有名的老前輩。

    每次,兩姊妹出了大事,倪母老是搬出倪父這張老招牌,流淚委屈,頻頻說教,非要她們難受不可。不過,以往都是倪芯恬容易出事,她向來正派經營,屬于家中乖乖牌,豈料——

    “他是誰?可以讓媽媽跟他聊聊?”沉重嘆氣,倪母超嚴肅。“你說出來,我不會為難他的。”

    “他是誰不重要,我已經決定了。”

    “倪予晨,什麼叫他是誰不重要!”

    倪予晨淡然篤定的態度徹底氣壞倪母,她垂下雙眸,避開母親射來的譴責目光,忽站起身。

    “我去上廁所。”打算先來個尿遁,喘口氣再回來應戰。

    倪予晨往咖啡館深處走去。這間店位處市區,餐飲深受大眾歡迎,平日一位難求,假日更是非早几天訂位不可,里面的位子隱密性較高,靠牆的一邊擺設几張樣式古典的沙發椅,看來精致舒適。

    突然有個東西從桌面滑落,剛好就落在倪予晨走經的腳邊——

    “小心,別踩到。”女人輕聲提醒,倪予晨隨即機靈避開,再順勢彎腰幫她把東西撿起來,輕瞄几眼,只注意到是個漂亮的耳環。

    “謝謝。”

    “不客氣。”

    兩個女人相視對看,唇角流露禮貌性微笑。女人隨即側臉瞅向身邊男人,嬌柔一句:“看我不小心,幸好沒壞,替我戴上。”

    倪予晨笑意忽收斂,赫然發現男人是沈致杰。她先楞住,回神后輪流輕瞄女人和他。這太、太不湊巧了。

    二話不說,她選擇避開裝不認識,直走向化妝間。

    這番巧遇,沈致杰也楞住,見她連招呼都不打,背影宛如撞見瘟神猛逃,他俊美面龐冷凝,黑眸潛入難解深意的刺芒。

    “怎麼了?”他唇角冷哼令黎品琪疑惑。

    “沒事。”他那股氣壓下去了,斜覷精致美好的黎品琪,慵懶笑了一下。“來,我幫你把一邊耳環也戴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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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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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7:18:10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他跟那女人是什麼關系,她一點也不在意;她不會主動去問,這跟她無關。只是,沈致杰一再告訴她他沒女友,万一他說謊呢?情況不就更復雜?

    從化妝間出來,倪予晨面向鏡子洗手,走向一旁扯掉紙巾擦手,再眯眼審看鏡中那張白淨卻疲累盡顯的臉龐。

    初期懷孕讓她看來精神不濟,這陣子太多事需要處理讓她心煩不已,時不時,整個人格外憔悴。

    那女人倒是很漂亮,舉止優雅,外型可愛,而且外貌至少比她年輕四、五歲,和沈致杰看來合適、登對。倪予晨向來不喜歡和他人比較,可是自己的心思偏往那方面想。

    万一女人發現她懷孕不知做何感想?一切都怪她太衝動,始料未及。

    現在,她只能多做補救措施,把周遭傷害降到最低。

    原本她打算想清楚未來,心態准備妥當,先好好處理家人情緒、朋友負面的觀感,再主動和沈致杰約見面,畢竟,下決心承擔未婚懷孕需要很大的勇氣,得一個人度過漫長的孕期,接受他人異樣眼光,這些已夠辛苦,她可不想再把沈致杰的生活弄得一團糟。

    然而,她的決定勢必還是會影響他,他將不得不面對,就不知他反應如何?

    倪予晨輕聲嘆氣走出化妝間,迎面差點撞上沈致杰。

    “呃。”她嚇了一跳,他反應很快,先握住她手臂,以防她跌倒。

    “遇見了,連招呼也不打,當真不認識我?”沈致杰黑眸冷諷,語調雖淡漠,卻飽含壓抑,中間泄露隱約怒意。

    倪予晨鎮定后,安靜凝視他,內心忽然有難解的怨慰,為什麼是她一個人得獨自承受這些?

    “不然呢?S先生你好,剛那位一定是你女友吧?怎麼不介紹給我認識?恐怕她還不知我們在香港——”她沒辦法把話說完,冷冷瞟掠他。

    沈致杰緊抿雙唇,傲慢笑了。“何必這樣,你很介意?”

    她苦笑一下,接著發出冷漠哼聲。“你說沒女友的,就知道不該相信你。”

    “有差別嗎,你在乎?”沈致杰漠然打量她,她一身休閑,淺藍色九分牛仔褲配寬松白T,他看不出她懷有身孕,只覺得她神情憔悴疲倦,不知哪不對勁。

    就這樣相互對視良久,他直直望進她眸底,她緊抿雙唇,不言不語,發現憂傷脆弱即逝。

    “怎麼了?”他低聲問,莫名衝動,舉手將她頰邊垂落黑發挽至耳后。

    “我沒事。”她別開視線,揮掉他的手,冷淡地說:“別碰我。”

    “真的沒事的話,你妹為何假扮你來找我?”他沉聲問,黑眸瞳仁變更深,緊盯她不放,眸光充滿疑惑。“她問我有沒有做保護措施,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懷孕了?”

    “嗄?”她心髒震了一下,睫羽不安輕眨,怪妹妹多事,只會替她惹來更多麻煩。當下第一時間,倪予晨選擇扯謊:“不確定,MC晚來了。”

    沈致杰緊蹙濃眉,俊逸面容罩了一層寒色。“所以,真的有可能懷孕?”

    “我說了不確定。”

    “怎麼不去看醫生?需要我陪你去嗎?”

    “不需要。我自己會處理。”

    “處理是什麼意思?”沈致杰語氣銳利地質問她。

    “有時候會不准時,我說不確定,會去看醫生了。”到底還要我怎樣?

    當下,倪予晨顯得不耐煩,靜瞟他一眼,一副他問太多、管太多了。

    沈致杰沉默著,不吭聲,最后,倪予晨說:“聽著,我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你也別干涉我。就這樣,好嗎?”

    不確定、不需要、不當一回事、不在乎、不可能……就這樣,好嗎?

    一連串否定。為什麼他就不能放下倪予晨,去過自己的生活?他身邊的人向來仰賴他,他母親、朋友、客戶、女友、事務所員工,甚至連他父親近几年半退休,將事務所大小營運、所有權交付給他。

    倪予晨絕不是他該在意的女人,她不是那“對的人”。

    夜晚,九點,沈致杰在健身房練体能和肌耐力,原本打算放空腦袋,然而,當他在跑步機運動半小時,發現腦袋全繞著一個女人打轉,他覺得不是很妙。

    當下,他決心扭轉那種什麼都不能做的窘態,停止跑步機,扯掉正播放U2歌曲的耳機,用手機撥了几通電話。

    健身教練走過來對沈致杰問他為什麼不練了,他跟他說了几句話,就拿著浴巾去衝澡,然后再回到辦公室,打了几通電話,繼續工作,一直到深夜他才開車回家,結束這一天。

    隔了約一周,沈致杰終于拿到等候已久的報告。報告內容當然是有關倪予晨。他請事務所調查員去做調查,想知道她最近都在做什麼。結果,證實她曾出入婦產科,也留下看診記錄,詳細的資料報告里沒有,只知道護士確定她每隔兩周准時看診,已拿到媽媽手冊,通常這間接表示她有心生下小孩。

    最近一次看診,她並非獨自前往,有她媽媽陪同,卻不見江克森。這很怪。法律界同仁都知道她和江克森在一起,江克森當初在高中、大學都是赫赫有名的高材生,沈致杰和江克森同屆、也同校過,怎可能不知。

    他要調查員詳細記錄她公開的生活,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懷孕,打算怎麼處理。江克森始終沒在報告里出現,這不太尋常,兩人感情可能生變,純屬合理推斷。

    這樣一說,她可能懷了他的孩子,雖無法證明,然而,這也是合理推斷。

    沈致杰若有所思地闔上檔案夾。黑眸深沉,頷部肌肉微微一抽,預示他正煩躁不安。

    這女人到底要漠視他到什麼程度?打算告知他嗎?報告載明護士記錄她的看診時間,早在他們上次相遇,她已看過婦產科。

    那時她懷有身孕卻對他扯謊,一堆謊言。他們之間飽含多少欺騙?他苦澀的想,他們扯謊的部分比誠實的還多,以致他一點也不了解她;而她看來也不想了解他;那晚衝動的行為,現在被迫得付出代價。

    万一她懷了他的孩子,消息曝光,唉,可能是一顆不小的震撼彈,在他周遭恐怕掀起不少波瀾。

    其實他還沒有當父親的准備,也許是他多想了,孩子不是他的,這不無可能,她的一切和他無關——真的無關嗎?他如何能知道答案?

    香港那一夜am l2:00

    飯店房間的燈几乎全熄了,光源很暗,僅剩入口玄關處有盞鵝黃色的燈亮著。

    激/情中,他們唇粘在一起,緊張的呼吸全混在一起,汗水淋漓肢体相纏,赤裸相擁。結束之后,大約過了五分鐘,看似短短五分鐘,卻似漫長,兩人陷入無語,安靜等待呼吸變緩。

    空調冷氣將身体熱汗吸干,倪予晨手臂起了雞皮疙瘩,側翻身,順手拉了白色被單蓋上。

    沈致杰倒是仍覺得熱,半靠著她的背,唇親密貼在她耳畔;他其實想下床喝點東西,但心知結束后隨即下床,女生會覺得男生不夠体貼。

    不知她心思,光源太暗,她又將半張臉埋進枕頭里,他怎樣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覺得她出奇安靜。

    “要不要喝點東西?”將垂肩的長發撥開,輕啄她裸肩,低聲問。

    她黑睫輕眨,眼眸佣懶,半托腮側過臉凝視他,仿佛想看清楚什麼。

    “你呢,想喝什麼?”

    “我看看有什麼。”沈致杰俐落下床,拉開冰箱,像打光一般,他那區頓時變得很亮,他身材很好,小腹平坦,沒有多余的贅肉,手臂和大腿結實,不致擁有賁張過頭的肌肉。

    他拿了兩瓶飲料和玻璃杯過來,而她正低垂眼,移開視線,不知是害羞還是擔憂什麼,無意識玩弄手指,還用牙齒咬了一、兩下,這舉動表示她很不安。

    他把飲料倒進玻璃杯里,放在靠近她那側的床頭櫃上,自己則就著瓶口喝起啤酒。

    她的是氣泡礦泉水,她半坐起身,喝了好几口再靠向床頭。這短暫几秒,兩人沒有對話,很安靜地喝著飲料,甚至連視線都沒接觸,可能感到尷尬,卻什麼都不點破。

    這種感覺讓倪予晨憶起大學時看過的法語圖文書,那時她想學第二外國語,所以去上學校開設的基礎法文班。圖文書很簡單,就是講一對男女激/情結束,背對背,沉默抽煙,各自穿衣服,各自做自己的事,然后安靜離開。

    表面上看來很成熟、不拖泥帶水,實際上,那種風格的圖畫湊集卻漫著一股淺淺的憂傷。

    當時,倪予晨剛滿二十歲,想著她才不要有這種遭遇,一定是沒人愛、很寂寞的女人才會遇到這種無聊的風花雪月,舉止簡直輕賤,感覺一定糟透了。

    現在,她三十歲了,並沒有和二十歲的自己想法差距多少,難道真的只是寂寞才這麼隨便?這也太糟了。對方也有相同的感覺?

    “你會覺得我很輕浮因而看輕我嗎?”本來不打算問的,想故作成熟,就此當作無所謂,可是猶豫許久,最后還是脫口問。

    “不會。”他輕瞄她一眼,沒思考就回答,唇角勾出一抹笑,補了一句:“是我誘惑你的好不好。”

    沈致杰把責任全攬下了,只想讓她好過一點;她知道實情不是這樣。

    “你為什麼不交女朋友呀?”她瞟看他,隨口一問,其實內心還是好奇。

    沈致杰怔一下,眼神閃爍,淡然說:“忙工作,沒什麼時間。”

    “是嗎?”他語氣不想深談,倪予晨沒選擇追究,別開視線,放下床單,離開紊亂的雙人床,徐緩走向浴室。

    几步路的距離,他的目光直勾勾緊跟著她,暈暗光圈里,她身影窈窕,線條女性化,相當誘人,直到隱沒入浴室里。

    沒多久,浴室傳來衝澡的聲音,沈致杰忽慵懶打起哈欠,有別于先前的溫柔多情、冷鋒機智或是優雅從容,他大口喝掉瓶內的啤酒,徐緩吁口氣,整個人輕松多了。

    等倪予晨洗完澡出來,沈致杰才去衝澡。她坐在梳妝台前梳頭發,從鏡里看見雙人床鋪整得很干淨,原本扔在地毯上的衣物如今整整齊齊放置一旁,連她的絲襪都是如此。

    她忍不住回首看了好几眼,再望向緊閉的浴室門,里面傳來衝澡的水聲,他在哼歌,一整天相處下來,他時不時就在哼U2的歌,那首〈withuwithoutu〉

    倪予晨唇角輕揚。這男人還真有趣。把桌上傾倒的咖啡擦干了,把床鋪得這麼整齊,把她的襯衫和裙子折得好好的,是有潔癖哦?

    梳好頭發,環顧四周,倪予晨一個人忽然有點呆呆的,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他會不會希望她干脆回銅鑼灣的飯店?還是該留下來?

    她覺得現在坐計程車回去太晚了,而且沒說一聲就走,這樣好嗎?于是,決定等明天早晨再說。

    沈致杰圍了浴巾出浴室,看見倪予晨躺在床上一側,困倦縮成團,像某種輕柔小獸發出均勻鼻息,他哼起歌,整個人很放松。

    他不是沒想過她可能會獨自離開,她一直很緊張不安,看起來很想逃離什麼似地倉促走掉,他很高興她最后選擇留下來。

    后來,他又喝了一罐啤酒,慢慢等頭發干了,趁睡意漸襲來才爬上床。

    他將她整個人圈摟進懷里,讓她背部緊貼他胸口,她發出迷糊抗議,輕柔低喃:“怎麼了?”

    “沒事。”將她長發撥開,側吻她頸項,她沒醒過來,緊挨他入睡。

    沈致杰睡眠很淺,他一直有認床的壞習慣‘,到國外出差照例工作到半夜,累了才睡。他躺下來睡不到兩小時又醒了。她睡得很熟,整張臉放松,發亂掉蓋住半張面容,其余黑發垂落肩側,在暈暗光線下,依舊誘人。

    他慵懶伸展身軀,手肘彎曲撐著腮,側過臉研究她,出于無聊,后來不小心把她吵醒了,她睜開惺忪睡眼有些茫然。

    他們短暫打鬧,很輕佻的那種,不知為何,后來他忘了什麼原因,他把她惹火,賭氣說要半夜獨自搭計程車回自己的飯店。

    女人因為情緒怎樣跟他鬧別扭,他都有辦法好好安撫她們,倪予晨也不例外。但之后,他們不小心鬧得太過火,她凹凸不平的指甲在他胸口划了一道淺淺傷痕,雖然向他道歉,但他把她推回床上時,語帶輕佻責問:“把我弄傷了,你怎麼賠償我?”

    “我又不是故意的。”用力推他厚重肩膀,要他起身,他硬是不肯,仍舊半壓在她雙腿上,只是很小心地沒有把全身重量放在她身上。

    “可是我會痛。”低垂眼眸,好整以暇俯瞰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深邃的黑眼睛閃熠光芒,濃烈情欲浮蕩其中。

    倪予晨揚睫睨了他好几眼,笑著別開視線,嗔斥:“別鬧了。”

    他俯低身軀貼她很近,鼻梁碰觸她的鼻梁,好玩磨蹭著,她輕閉雙眼,他的吻落在她臉頰、下頷……最后,才是雙唇唇瓣。

    起初只是輕啄,沒多久愈吻愈深,兩人唇舌糾纏,含咬啃噬,似想吞沒彼此的呼吸。當沈致杰放開她,倪予晨徐緩睜開雙眼,氤氳般,兩人凝眸注視中皆有抹痴迷;他忽地拉她翻身,兩人換了姿勢,由他在下方,而她變成坐在他腿上。

    他側過臉輕咬她耳垂,低語了几句,甜言蜜語拌著潮濕空氣而來,惹她肌膚搔癢;他的手指撫觸她唇瓣,然后順著身体柔滑線條而下,從頸項、鎖骨、胸口直到腰窩,她腰脅凹進去的肌膚柔嫩滑膩,這塊地方的線條特別迷人,他手掌一直停留那里來回撫觸。

    她貼近他,主動深吻他,兩人身軀熱燙,緊密地靠在一起。激/情來得很快,但不像第一次那麼緊張擔心,這次帶著嬉戲討好的意味,直到激/情難耐才結束。

    第二次,沈致杰來不及做任何避孕措施,完全煞不住車,燃燒的情欲沸騰,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令他措手不及。

    事后,沈致杰想談,她不知是害羞還是怎樣,目光若有所思垂落,竟在下一秒忽聳肩完全不在意;直到早晨要離開,才那麼不願意地向他承認,他們有著莫名的吸引力,可能是男女之間最原始的一種。

    “只有這樣,沒有其它的了。”倪予晨淡淡地說。

    十五分鐘、三十分鐘、四十五分鐘,最后,一小時過了。倪芯恬有點快抓狂,頻頻走到倪予晨辦公室門口,焦躁難耐踱步,准備轉動門鎖,坐在辦公桌后方的韓秘書一臉嚴肅。

    “倪律師,不可以喔。”食指輕搖,出言制止。

    “喔,難道你都不會好奇?”斜睨他一眼,她眯眼詢問。

    韓秘書咳了几聲,推起無框眼鏡,鎮定說:“好奇當然會,但我們已經答應晨律師不會打擾她們,所以,冷靜、冷靜。真的不行,樓下全家便利店有賣霜淇淋,你可以衝去那里降溫一下。”

    “韓秘書,我這哪需要降溫,我是關心我姊耶。”把頭發挽至耳后,臉頰貼近門,豎耳傾聽。“噢,這隔音也太好了。”真是啥也聽不到。

    話剛落定,門忽然開了,嚇得倪芯恬后退好几步,干脆躲進韓秘書的辦公區,站在他桌旁,順手拿起一只檔案夾,低頭假裝研究著。

    江母氣勢驚人地走出,她身高不高,也沒穿十公分以上的高跟鞋,但一臉扑克臉,加上有條不紊的步伐、目中無人的眼神,在在顯示著太后般的架勢。

    緊跟在后的則是倪母,舉止一貫優雅從容,神情肅然,透著疲憊。

    兩人一前一后往辦公室大門外走去,一路無語,直到門口,江母驀地轉身和倪母面對面,雙眸冷漠,臉龐毫無笑意地說,“既然把話都說清,您送到這里就可以了,我可以自行去搭電梯。”

    “您太客氣了,几步路的距離,不麻煩的。”倪母回以拘謹微笑,堅持送至電梯。

    江母卻無移動的意思,眸光銳利瞟看倪母。

    “有件事情還得麻煩倪家多擔待,克森要是還想不通,依舊向倪小姐提什麼領養小孩的話題,倪伯母您這邊要斷了他這念頭,可別輕易答應了。既然孩子和江家無任何血緣關系,領養什麼的万万不可。不要說我反對,克森的父親也不可能贊成。我們江家開的是醫院,不是慈善團体,說甚麼都不可能同意。”

    “江母放心,我們不會讓您為難。”黑眸掠過一抹無奈,倪母溫和回應。

    “唉,出了這事,我想您心里肯定不痛快,怎麼說未婚懷孕,生父不明,都不光彩。”嘴角往下一撇,語調冷漠,眸光睥睨,隱含同情瞅向倪母。

    其實,剛才三人在倪予晨的辦公室對談,倪予晨對自己的行為道歉再三,始終得不到江母一聲原諒。論理,倪予晨沒必要這樣低聲下氣,她和江克森雖交往十年,但連訂婚都不算,感情這事本來就講緣分,總說看在江母是長輩,才會一再道歉。

    哪知道江母話鋒句句飽含譏刺,說什麼看清倪予晨這女人,幸好丑聞發生在婚前,否則克森也太凄慘了,不滿說盡,沒留一絲余地給倪家。

    自知理虧,剛才倪母在辦公室內也不好說什麼,忍了又忍,這時終于有些忍受不住,于是,語氣轉强,回應說,“予晨懷孕是喜事,我們倪家不管生男生女都歡迎新生命的誕生,打從心里只有開心兩字。至于對克森,也只能說抱歉了,婚緣這事總歸是勉强不來的。”

    話鋒一轉,倪母忽淺淺嘆氣。

    “唉,說來有些感嘆,要不是您一再質疑予晨的生育能力,說不定兩人早早就結婚,自然生自然有小孩,根本不會落到今天這般結局。”

    “什麼?!您的意思是說,今天這樣的結局是我一手造成的?!”雙手交叉環抱于胸,江母口不擇言說道:“你這話不是欺人太甚嗎?你女儿舉止輕率、毫無道德可言,我看你們倪家家教根本出了問題!”

    這番話惹惱了倪芯恬,她原本在一旁裝忙,冷不防想上前理論,卻被倪母掃過來的目光制止,她怒氣衝衝站在原地,結果她母親反而更客氣了——

    “您教訓的是,我個人會好好檢討。來,電梯在這,往這走。”

    送走江母過后沒多久,倪母獨自回來,這時,倪予晨才從辦公室走出,面色蒼白,眼眶刺痛微微泛紅,之所以沒出來送江母,因為她話講到一半又吐了。

    “怎麼樣,好多了嗎?”倪母問。

    倪予晨靜靜頷首,然后看向韓秘書,說:“我中午不吃東西,如果可以,我想睡一下,下午兩點前客戶會議再叫我。”

    “為什麼不請一天假,你這樣子可以嗎?”倪母憂心忡忡。

    “孕吐期沒辦法,撐過就好了。”倪予晨說。

    “剛怎麼聽到江克森想領養小孩?是怎麼回事?”倪芯恬突插話,湊了過來,一臉好奇。

    這間辦公室空間不大,除了兩間獨立辦公室,還有一間會議室,剩下的都是開放空間,這區全由韓秘書負責,他的辦公桌前方還有一張待客圓桌和沙發椅,另外設有一字型的廚房。

    她們母女三人在圓桌這區對話,韓秘書當然聽得到,此時正好奇抬眼注視倪予晨,只見她抿唇苦笑,不言不語,倒是倪母說:“這麼多年感情哪有可能說分就分。克森這孩子很善良,說什麼孩子不是他的也沒關系,小孩他想領養,他還想挽回兩人的感情。他母親這邊當然不可能同意,三番兩次打電話給我說要談清楚。剛才你們都聽到了,話講得很白、很難聽。他家也只是個私人小醫院,我不知道這位夫人怎麼這麼高傲。”

    “什麼?領養小孩?”倪芯恬吃驚望向母親,她母親點頭,但表情很沉重。

    “不可能的。”倪予晨淡淡說了一句。

    一個月前,他們在電話中談分手,兩人心情復雜,思緒紊亂,情緒起伏不定,情感上也無法說斷就斷,心中仍存不舍,但談到最后,她主動提出結束關系。

    考慮沒多久,江克森同意她的決定。兩人結束,還算理智平和。

    現在,江克森忽然提出復合意願,還想領養小孩,無法輕易割舍多年感情,一心想挽回,這分明不可行。

    倪予晨也曾想過,但到底,復合只是不舍舊情,勉强自己做垂死的掙扎。

    “我也反對。沒血緣關系,領養什麼的絕對不可以。還沒結婚他母親已經這樣了,現在硬嫁過去,小孩也不是江家的,怎得安寧?根本給自己難看。”倪母難得直率,講得不客氣。

    倪芯恬猛點頭,完全不稀罕江家。正想評論,韓秘書忽起身開口:“先生,請問哪里找?”

    順著韓秘書的目光,倪家三個女人齊望門口,倪予晨心震了一下,疲倦雙眸熠過一縷訝然,忽然變得格外緊張,很快走向沈致杰。

    “他是誰?”門口那名男子穿著襯衫沒打領帶,模樣英俊不羈,悅母悄聲問倪芯恬。

    悅芯恬兩手一攤,直搖頭,美眸盯住沈致杰,輕吐一句:“我覺得不單純。”

    “怎樣不單純?”偷覷女儿一眼,倪母小聲問。

    “問老姊呀。”和母親交頭接耳,細細瑣瑣說了几句話,大概就講上次沈致杰秒殺認出她,他和她姊姊是怎樣的關系才會有這樣的觀察力,她苦無證據,只覺得兩人絕對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真的?”倪母左看右看,遠遠觀察沈致杰,擰眉困惑。咦!怎麼一點都沒聽予晨提過?

    這時,倪予晨忽轉身望向他們,溫和平靜說:“我和沈先生出去一下,不會太久,等一下就回來。”

    沈致杰面容嚴肅,對他們僅禮貌微笑,眼神致意,淺頷首,沒開口說話,隨即和倪予晨相偕離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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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7:18:27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夏末,接近正午,陽光熾熱盛大。

    原本沈致杰打算在附近找一間咖啡館,但兩人走進辦公大樓對面的小公園,剛踏上碎石小徑,就發現倪予晨精神不是很好。

    “怎麼了?看起來很累?”側過臉端詳她,她剛打了個哈欠,含蓄以手遮口,悄然迎上他的目光。

    “沒有呀,昨天沒睡好。”她避重就輕回答,其實,現在是她小睡的時間。

    “去看醫生了嗎?”明知故問,瞄到前方樹葉扶疏的栗樹下有張長椅,他輕握倪予晨手臂,將她往那帶。

    陽光金金燦燦篩過栗樹枝葉,在褐色長椅落下斑駁圓點不一的光影,他低頭看了木制長椅,發現不髒,才拉她坐下來。

    陽光很溫暖,久待應該會覺得燥熱,兩人並肩而坐,沈致杰安靜斜睨她,等她回答。她猶豫一下,揚眼注視對面小徑林里深處,聲音柔柔弱弱。

    “嗯,去看了。我——懷孕了。”

    見他一徑沉默,倪予晨偏過臉研究他,他堅毅下顎略微抽動,雙唇緊抿,黑眸景色冰冰冷冷,她內心忐忑不安,不知他怎想。她表面不動聲色,漸移開凝睇目光,抬眼望著頭頂上的栗樹,綠葉被陽光照得清晰透明,伸出手,掌心向上,讓陽光篩過葉縫落在她手心上。

    “打算生下來?”

    “嗯。”

    “几周了?”

    “剛過十二周。”

    “是誰的?”不知是緊張還是焦躁不耐,他聲音繃得緊緊的,斜睨過來的眸光銳利蘊含質疑,仿若正等著她的回答。

    “這答案可能會傷到你身邊的人。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會受傷,我還在想怎麼告訴你,應該是香港那夜懷上的。”她咬了咬嘴唇,咬到更無血色,不太敢看他,只是輕淺嘆氣。“不管怎樣我想生下來。已經決定,不會改了。”

    “你男友呢?怎麼說?”陽光將他長睫毛照得淺淡,他眨了眨眼,靜靜觀察她;她臉色不是很好,眉宇低斂,若有似無的憂愁徘徊不去。

    “這對他不公平,所以我們分手了。”江克森很優秀,相信他很快就會找到理想、心儀的對象;只是,她沒想到分手會這麼痛,起初光想就會一直掉眼淚,沒理由地天天哭泣。

    “為什麼我心里愛著他,卻還是跟你走?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

    “哪種事?”他怔了一下,冰冷地問。

    她給他一個“你心知肚明”的表情。沈致杰依舊無動于衷,凝視著對面翠綠的樹林。隔了許久,唇角才冒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他想說,真心相愛的話,她不可能跟他走。他想告訴她這樣聽來邏輯不通,但他大概是全世界最沒資格說什麼的人。

    追尋什麼在原來對象身上已找不到的特質。那晚在香港發生的事,理由也不過就是這樣。這點他比她誠實,但也只有這一點而已。

    其實,倪予晨心知原因,和江克森感情發生裂痕已經愈擴愈大,雖然生活在一起,但距離卻愈來愈遙遠;她心知難以補救,只是沒有勇氣面對,現在不得不面對了,她才覺得不管走哪一步都很艱難。

    畢竟,要離脫舊有的感情、對象、生活模式甚至是習慣,絕對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呢?現在打算怎麼辦?”倪予晨低問一句。

    沈致杰面無表情,冷淡凝視她,忽說:“先給我一點時間思考,想清楚再回答你,可以嗎?”

    “可以。我的部分我全想清了,我媽和我妹也支持我把小孩生下來。你不用非得負什麼責,我不想打擾你目前的生活。”神情溫和,她很理智。

    這一瞬間,沈致杰有把火氣揚起來,超火的!然而他也算是理智派的,不可能當場對她發任何脾氣,這樣只會顯得男人幼稚、不成熟。

    他那雙深井般的黑眸冷冷瞄她,想著她多理智地將他完全排除在外,不失為一項高招辦法。

    欲擒故縱總是比死纏爛打、硬要男人負責還高招,更何況以他的為人,不可能放任她獨自生下小孩、獨自養大什麼的。

    這不是他的作風,光想就覺得自己非常殘忍、自私。然而,要論到兩人在一起結婚生小孩、共組家庭什麼的,兩人的感情完全不到這程度。

    沈致杰承認,對倪予晨絕對有好感,甚至存在無法理解的迷戀,但感情不深厚的兩人,一下子卻要越級生小孩,怎麼說都……呃,措手不及。

    火就火在,這女人不撒嬌、不討好,卻一副有他麻煩、沒他也好的態度。

    他多希望她像其他女人一般,對他撒嬌討好、暗示要求、企求婚姻,甚至共組家庭什麼的。沈致杰有他的自尊和驕傲,就算他意識到難受,甚至莫名依戀,他也不會表現出來,他要也要繼續假裝不在意,維持一貫瀟灑。

    于是,沈致杰忽伸長雙腿,腳踝相互交叉,一派輕松悠閑地哼起歌,還是U2的那首〈withuwithoutu〉。

    倪予晨忽抬眼靜靜瞅他,那雙漂亮黑眸透著無奈和疲憊,卻見他唇角揚起一抹帥氣微笑,陽光將他的黑睫毛刷得淺亮,她偏著頭微感不解,他停下哼歌,迎上她的眸光,俊朗地說:

    “今天天氣很好。”視線越過對面翠綠林梢,望向晴朗澄藍的天際。

    “嗯。”她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略帶歉意說:“我該去睡一下,下午還有會議召開。”懷孕初期的嗜睡症犯了。

    “肩膀借你靠,這里這麼溫暖、這麼熱,你看你手怎麼這麼冰?”順勢握住她纖細柔滑的手,觸感冰冰涼涼。他朝她傾身,舉止、語氣、神情都顯露輕佻。

    倪予晨很快抽回手,垂睫起身,優雅對他說:“回去吧,再坐下去你都要流汗了。”

    沈致杰脖子確實淌汗了,雖然襯衫很薄,也把袖子卷至手肘,但這天氣還是太熱。她等他站起,兩人相偕走上剛才那條碎石小徑。

    一路上,沈致杰都用輕松幽默口吻逗她。她憂心重重,始終沒心情展露笑顏,但有几次不小心被他逗得受不了,嗔聲說了几次“別鬧了”。

    “好,不鬧你。”走到辦公大廈的路口,他忽伸出手扶住她的腰,順勢輕捏一下。“怎麼懷孕還這麼瘦?有吃東西嗎?”

    他手掌的熱度讓倪予晨僵了一下,楞住后挺直背脊,移開他的手。“別這樣。”

    沈致杰唇角彎起,戲謔說:“沒問題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不會搭電梯中途睡著吧?”

    凝瞅她雙眸下的黑眼圈,手指輕觸她下頷,在她不及阻止前先放開她。

    “多保重。”

    關心之情溢于言表,倪予晨怔了一下,不確定地望向他,只見他眸光蘊含促狹笑意,神情風流倜儻,完全不庄重地說:“別太想我,我會再來找你的。”

    沒正經。倪予晨無奈,橫瞥他一眼,別開目光,獨自進入大廈電梯中。

    沈致杰向來不喜歡被人看出內在真實的想法,這特質用在爾虞我詐的官司上是一大優點;然而,談起戀愛,用在男女關系上,不免不夠光明磊落。

    那又怎樣?有誰敢說他是錯的,自己是對的?

    花了一天,只要閑下來,沈致杰便思考這事該如何處理。如果被他母親知道,不免要好好教訓一頓,隨后開明的她一定說:生就生呀,小孩抱回來養,難道沈家容不下他嗎?

    事情如果能這麼簡單就好。

    如果被黎品琪發現……肯定沒完沒了。要想一個不傷她感情的借口,最好分手能完美切割,否則,一般來說,按她大小姐個性,只會鬧得不可開交。

    光處理這問題,就夠他頭痛。

    “沈律師,陳朗曦先生到了。”他的秘書Selina內線電話通知。

    沈致杰關掉筆電,走出辦公室,迎面是他大學最要好的同學陳朗曦,兩人約好去健身房打壁球,雖約了一起運動,但平日他們工作都非常忙碌,沒事不會見面。

    過了一個半小時,熱汗流完,兩人分別去衝澡,最后坐在靠落地窗的陽台邊,窗外是二十五層高樓台北街景,天晴黃昏,柔煦光線從云層透出,射出金黃耀眼的光芒,層次穿透云層,頗有某種豪華電影場景感。

    兩人都喝冰啤酒,健身房前方走廊有一整排自動販賣機,沈致杰投了兩罐海尼根,拿了一罐給陳朗曦。

    陳朗曦又比上次見面時更消瘦。原本身高180,体重78,保持精實强壯運動員的身材,個性也算開朗,但三年前的悲劇几乎毀了他——

    新婚妻子在高速公路出了車禍,當場死亡,當時有孕在身,腹中胎儿剛滿五個月。他深受打擊,整整兩年無法工作,每天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茶不思飯不想,光酗酒,仿佛跌進無邊無底的地獄深淵。

    現在,他剛從心理創傷中復原,已恢復律師工作,精神狀態稱不上好,但至少不再像兩年前那般可憐可憎、落魄憔悴。

    沈致杰和陳朗曦算大學摯友,當初陳朗曦結婚,他還是伴郎。喪妻期間,他主動提供很多幫助,但陳朗曦不太領情,甚至對他愛理不理;沈致杰曾一度對這份友誼氣餒,對他的一蹶不振開始厭煩。

    直到最近一年,陳朗曦重新投入工作,主動和他聯絡,兩人才恢復往日情誼。

    現在,沈致杰需要聽一下旁人客觀的意見,正常狀態的陳朗曦向來言辭犀利、一針見血,而且幽默感十足,他想知道他的看法。

    “說吧,什麼事?”陳朗曦以那雙飽含滄桑的黑眸瞟看他,補了一句:“不會又是哪個特別棘手的官司吧?”

    “這次不是。”喝掉半瓶海尼根,沈致杰將遇到倪予晨的經過簡短告訴他。

    “哈,真有你的,這次捅出蜂窩了吧。”聽到女生懷孕,陳朗曦嘲弄笑著,幸災樂禍。“那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她想生,我沒立場說好還是不好。”

    “確定是你的嗎?有驗DNA嗎?”

    “當然。還被叫去做健檢,調查有沒有遺傳疾病。”這事發生在上周,原本還以為主動要求驗DNA會惹惱倪予晨,哪知她一貫理智平和,還要求他順便提出健檢報告,證明無遺傳性的疾病,例如地中海貧血、肝炎那類的。

    “既然這樣,你呢,想跟她結婚嗎?”

    沈致杰眉宇稍斂,聳肩。“她沒提出結婚的要求,未婚單親也無所謂。”

    “我是問你,不是問她。”唇角微勾,陳朗曦嘲弄斜睨他,一針見血說:“這事不是她說了算,也要你同意才行。有個私生子什麼的,不擔心嗎?得事先想清楚,免得日后兩方都后悔,苦到小孩。”

    “哈,對方根本沒結婚的意思,我何必一頭熱?”

    “所以,她不是你的菜,你沒負責的意願,這樣你當初何必把對方吃了,吃了又不避孕。怎樣?你是非洲難民?”不以為然地掃掠沈致杰。

    這番犀利言詞,不但沒讓沈致杰生氣,反而逗笑了他;他剛灌入一口啤酒,差點笑岔氣到噴出喉嚨。

    陳朗曦黑眸嚴峻,靜靜凝視他,忽說:“如果她懷孕純屬意外,你對她沒意思,這樣更簡單,你付筆錢,信托什麼的,給孩子未來一個經濟保障,讓他有受教育的權利,略盡微薄心力就好。”

    “這點我也想過。”鎮定下來,沈致杰雙眸沉靜,掠過一抹鋒芒,淡淡地說:“老實說,她是我的菜。”

    輕撫下顎,思考著,陳朗曝忽說:“喔,那你就得多花點力氣說服她了。”

    “這就是我煩惱的地方。”他把海尼根鋁罐拋到旁邊的回收箱。

    “有女人在的地方就是有煩惱的地方。”陳朗曦附和。

    “我希望她表現出有點在乎我的樣子,偏偏她不領情。”他英俊面龐浮現傲慢的微笑。

    沉默頷首,陳朗曦忽問:“現任女友呢,打算怎麼處理?”

    “這又是另一個麻煩的地方。”

    “好好處理吧,大、情、聖。”十足嘲諷,隨手往沈致杰肩膀一拍。

    沈致杰向前縮了一下,正想辯解,雙眸忽銳利微眯,眼前有一名婦人正進入健身房玻璃自動門內;這婦人看似相當眼熟,總之,他曾見過。

    “請問你是沈先生嗎?”她望著沈致杰,得体詢問一句。

    “是的,您是?”沈致杰淺頷首示意,濃眉微蹙,疑惑地問。

    “我是倪予晨的媽媽。請問你有時間可以跟我談談嗎?”溫和淺柔笑著。“不會耽誤你太久的時間。”

    “可以,沒問題。”沈致杰楞了一下,黑眸訝然,但也立即同意,瞟一眼陳朗曦,后者挑起左邊濃眉,似無聲詢問:“她”的母親?

    沈致杰淺頷首,表示“對”。

    陳朗曦酷臉閃現輕松笑意,又拍了他一下。“有突破點。”

    沈致杰嗯了一聲,換來倪母無聲困惑,他立刻溫煦微笑,帶著倪母往另一方向而去。這健身房有一區是室內報章雜志閱覽區,里面有沙發可供休憩,他正帶領倪母前往該區。

    留下陳朗曦獨自望著夕陽西沉的街景,靜靜沉思。

    清晨醒來,惡心想吐。

    倪予晨下床第一件事是衝進廁所。其實,胃里也沒什麼食物,干嘔后,吐了一些酸水,再用清水漱口;她不想看鏡子里的自己,反正一定很可怕。

    呂醫生說通常滿五個月后孕吐狀況會完全消失,到時她的体重增加,肚子也會變大,懷孕這事就再也瞞不住。

    她不需要向他人解釋,他人的眼光不重要,她不在乎那些;現在的她完全啟動最原始的生物本能,有關女性母愛的本能,一心只想要小孩,只要能平安產下寶寶就好了,其它的,她不想花時間去煩惱。

    九點有產檢,倪予晨開車去診所,提早約十五分鐘抵達,在候診室等待。她來這好几次了,有時候旁邊坐的人會想跟她聊天,問她為什麼一個人。

    倪予晨很想回:“干你什麼事?”當然她沒這樣說,學會唇角彎彎淺笑一句:“大家都很忙,沒什麼時間。”

    “喔,我是說寶寶的爸爸呢?”

    “不是說了很忙,沒時間。”然后,垂眼專心滑手機。

    今早還有會議要開,倪予晨不想和旁人聊天,特地選了兩邊都是空位的椅子,拿出報告低頭研讀;沒過多久,她瞄見右邊有人坐下,視線只看見價格不菲的西裝褲和黑色漆皮鞋。

    不以為意,倪予晨收回目光,忽聽見熟悉嗓音冒出:“還是沒修指甲。”

    “呃?”僵了一下,揚眸斜睨對方,感到驚詫。“你怎麼會在這里?”

    視線從她指甲上抬起,沈致杰一臉悠哉,帥氣笑了一下。“陪產檢。”

    “誰告訴你的?”倪予晨撐眉疑惑。

    “Your mother。”完全戲謔口吻,搭配那張英俊過頭的面龐,有些惹惱她。

    “怎麼回事?”美眸不悅瞪看他。“扯我媽做什麼?”

    一改戲謔,沈致杰溫和沉靜地說:“她希望我們結婚。”

    倪予晨輕哼一聲,將腿上報告闔上,側過身凝睇他,分外認真。“她怎麼會知道?你去找我媽?你調查我嗎?”

    “哈。”沈致杰驚詫,漆黑眼眸微瞠,雙手交叉環抱于胸。“情況剛好對調,是你母親來找我,盤問我所有細節,她想知道我們是怎麼回事。”

    “奇怪?”她母親怎麼會知道寶寶的父親是誰?一陣疑惑,倪予晨猛想起鎖在辦公室驗DNA的結果報告,難道她妹妹把它找出來?真是的,多管閑事。

    淺嘆氣,倪予晨收回目光。“你怎麼回她?”

    “我答應她會負責。”

    倪予晨冷哼一聲,正想說他不必這樣,護士小姐輕喚她名字,看診時間到了,她沒空搭理沈致杰,隨即進入診間。

    哪知道沈致杰也跟著起身,一副理所當然地尾隨進入。

    “十四周了。”呂醫師正在為倪予晨照超音波,望著小小螢幕,解釋:“這是寶寶的手、腳,還有脊椎。”

    手拿儀器不停在她肚上滑來滑去,遲疑著,呂醫師忽說:“現在,大致可以看出寶寶的性別,你們想知道嗎?但,還不是那麼肯定。”

    “先不要說。”平躺在診療床上的倪予晨側著臉望向螢幕,輕輕搖頭。

    呂醫生詢問的目光落在沈致杰臉上,他搖頭。“那就先別說好了。”

    他的黑眼睛直勾勾盯著超音波螢幕,很難相信那樣小小蜷曲、狀如豌豆的白色東西就是一個活生生胎儿,似乎很活潑好動,一直在母親羊水里翻身打滾——

    真神奇!令人嘆為觀止。

    “目前為止,看起來很健康,今后要多攝取蛋白質、維生素B營養……”呂醫生替她照完超音波后不忘叮嚀。

    倪予晨穿好衣服,坐起身,正要下床,沈致杰過來扶她一下,她沒拒絕,因為剛換姿勢覺得有些頭暈,反而不小心將身体重量靠向他。

    “怎麼了?還好吧?”語帶關心,沈致杰黑眸蘊含灼亮光芒,垂眼凝視她。、

    “有點暈。”站穩后,她想推開他,他卻摟著她不放,她僵了一下抵抗著。

    他忽湊近耳畔對她輕聲說:“你不覺得那很神奇嗎?”

    “什麼?”困惑漫入眼底。

    “寶寶,像一枚豌豆種在你肚子里,怎樣生出來竟變這麼大!”

    不回應他輕佻的話語,想要他放開,哪知道他堅不放,側過臉親啄了她耳殼一下。

    她的心顫了下,臉色卻僵冷,雙眉細蹙,正要發出嚴正警告,他卻很快放開她,並退了一步,無所謂地將手放進西裝褲口袋,然后說:“辛苦了。”

    倪予晨揚睫,凝視他那張俊臉,微感惱怒地說:“我好多了。”

    剛躺在診療床上,把馬尾的發帶松開了,她伸出手輕扯開它,長發隨即披落開來,有綹細發垂落額前,他瞄見,順手將它撥到她耳后。

    這次,他碰她,她沒閃躲了,反而雙眸直盯著他瞧。她很不喜歡他那張英俊的臉,氣質優雅就算了,還刻意那麼沉著穩定,卻時不時舉止溫柔,帶點輕佻浪蕩的意味。

    那會讓她想起他們曾有過的一夜,錯誤的一夜,完全“錯的人”。

    “晨吐很嚴重的話,最好少量多餐,注意補充營養。”呂醫生在電腦記錄看診資料,在她要離開前,不忘再次叮嚀。

    倪予晨淺頷首,剛要回話,聽見沈致杰問:“下次看診的時間是什麼時候?”

    “護士小姐會填在媽媽手冊上,每兩周看診一次,歡迎沈先生下次陪著一起來。”

    “呃?”什麼呀,倪予晨瞪看他一眼,他唇角彎起俊朗弧度,回呂醫師一抹微笑,頷首稱是。

    當下她不想和他起口角,旋身先走出診療間。

    后來,兩人一前一后步出診所,戶外陽光熾熱,接近十一點,人行道除了路樹下几許遮蔭,其余都是白花花刺目的陽光。

    倪予晨從皮包里拿出太陽眼鏡,戴上后,回首對他說:“別理我媽說什麼,我三十歲了,不是十八歲。還有,不要像個痞子一樣的跟著我,那很惹人厭。”

    “你好像忘了,一個女人是無法懷孕的,就算是聖母瑪利亞也要靠上帝幫忙。我對我的小孩有應盡的義務,和該享有的權利,不要因為你自私的目的就被剝奪了。”

    “我自私?”不敢相信他這番高談闊論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倪予晨惱怒說:“要不是你保護措施做得不夠,我怎麼會懷孕?你以為我喜歡這樣?”

    “這麼說你后悔了,那何必生下?”黑眸銳利,語氣分外尖銳。

    “我想要小孩。”近兩年,她飽受無法懷孕的痛苦,他不知她有多想要小孩,她干嘛浪費口舌和時間跟他說這些。“你不需要明白,你只不過剛好是小孩的父親,我們沒有感情,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所以別假扮那一套溫馨准父母的模樣,沒必要這樣。”

    “哈,我怎麼覺得你在利用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了要懷孕有多辛苦,你母親都告訴我了,你和江克森之間的事。”俊顏驀地繃緊,黑眸也不客氣地變冷硬,難怪他沒做任何保護措施,她事后一句話也沒責怪。

    “你扯他做什麼!”倪予晨沉痛地說。

    “別對我露出一副深受罪惡折磨的模樣,如果你這麼痛苦就不要生了,回江克森身邊去。”他語氣放軟,理智卻沉重地說。

    “我沒有,我很快樂。至少下午的時候是快樂的。誰會一早起來嘔吐、中午聞到食物反胃覺得一天的開始真快樂?”她臭臉全是因為孕吐,還有他不該提到江克森。

    “真的?”他質疑,忍不住說:“我看不出來你哪里快樂,要知道胎教很重要,你如果有任何罪惡感對胎儿不好。”

    “我說了我沒有!”忽拔掉眼鏡,刺目的陽光迎面而來,她反射性微眯雙眸,凝視沈致杰。“我們理智一點。你想要什麼可以告訴我,我如果做得到不會阻止你,但少跟我說奉子成婚那一套,這行不通的。”

    “哪里行不通?”他蹙起濃眉,理所當然地說:“別人可以,為什麼我們不行?”

    “你對我說謊,你說你沒女友。她知道了嗎?還是到現在你還在隱瞞實情,繼續對她說謊?”

    “你標准真高。你呢?還不是有男友。”

    “我……當初我們之間有些問題沒解決,現在,都處理好了。”

    “說來聽聽,什麼問題?”

    “不干你的事。”管好你自己就好。

    剛要戴回墨鏡,忽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聲音熟到不能再熟了。倪予晨回眸定睛,怔然望著江克森逐漸走近。

    “剛看診結束嗎?”高大俊挺的江克森停下腳步,站在倪予晨面前,面色憔悴,下顎仍留有些許胡猹,目光專注鎖定著倪予晨,完全沒注意到沈致杰的存在。

    栗樹下,兩人恍然相視,樹葉斑駁的剪影落在他們身上,倪予晨楞了楞,沒吭聲,他又說:“我可以送你回去嗎?我想跟你聊一下。”

    從僵住的表情回神,她美眸閃過猶豫,忽堅定說:“抱歉,不行。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拋下自尊來找你,只是想說,我改變心意。”連日煎熬,思緒百轉千回,一直想著見面后該如何精准措詞,才能完整傳達他的意思。臨到真見面,他腦袋一片空白,情緒緊繃,聲音壓抑,雖維持鎮定,但下顎肌肉微微抽動,泄露他內心不平靜,以及强烈的渴望。

    “我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議。”她知道他想說什麼,畢竟他們曾相愛、相處整整十年。

    見江克森憔悴卻壓抑情緒,倪予晨眼眶刺痛,隱隱泛淚。

    “請你回去,不要再來找我。”忍著難過,硬說。

    “我還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們可以忘掉過去的錯誤,重新開始,照常結婚,一起養小孩。我不在乎我和孩子有沒有血緣關系,我會很珍惜他的。”

    失去她,江克森原本穩固的生活突然一夕間崩塌。他是個很穩固的人,從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可現在他不管做什麼都不對,說到底,他沒辦法過沒有她的生活;失去重心之后,怎樣都很怪,心就這樣少掉一大塊。

    心知他向來擁有高貴的情操,她給他戴了這麼大頂的綠帽,他卻輕易原諒她,還對她真情表白,這些她一一心領,可是無法承受,一絲一毫都沒辦法接受。

    江克森不明白,她配不上他,她沒那麼好,她努力過、堅强過、甚至偽裝過,可是,到頭來强留在他身邊,她已感覺不到快樂,只剩必須繼續勉强自己的壓力。

    “我——”發現自己沒辦法面對江克森,說服他改變心意,再說下去她有可能心軟,后來,她眼角覷見沉靜的沈致杰,一個很突然的念頭,她很糟糕地走向他。

    后者正觀察她容顏閃現繁復多變的神情,她眸底的風景說明她對江克森仍有感情,沈致杰黑眸不禁更顯深沉,如下過一場雨,黑潤的墨石般冷靜,或若兩潭深不見底的水井。

    “這位是沈先生。克森,對不起,我一直沒機會向你好好介紹,我們已經計畫生下小孩,短期內結婚。”驀然勾住沈致杰手臂,像溺水的人攀上的一塊浮木,身軀甚至故意親昵倚靠他,才敢迎面注視江克森,美眸靜謐,底色近乎無晴無雨。

    然而,誰知她內心纖細如針,密密麻麻,多變如海,波濤洶涌呢。

    江克森面容忽變冷峻,憔悴目光忽現憤恨。

    “你說過你不愛他的!難道全騙我的?”

    這女人轉變的速度真快,剛才明明就不是這樣說的。當下,沈致杰渾身僵冷,心里也不好受,受騙、上當、被利用的感覺像痛杖襲擊而來。

    然而,她靠過來的身軀微微顫抖,仿佛壓抑很大的情緒,指節握著他手臂好用力。沈致杰一時心軟,不忍揭穿她,只好將錯就錯。

    “寶貝,你還沒老實告訴他嗎?”單手越過她弧線優美的肩頭,將她整個人摟緊,俊臉低垂,刻意貼覆她耳畔,語音低沉磁性,帶著輕佻:“怕他傷心,不敢說實話?”

    這時,江克森終于注意到沈致杰。這就是所謂情敵相見嗎?

    兩個男人第一次正眼相對,一個因發現真相感到痛徹心扉;另一個則因被利用,決定冷然挑釁。

    “原來全是讀言,你早就愛上他了,故意隱瞞不告訴我,你早就移情別戀。真狠,竟忍心讓我像個小丑在這里乞求你回心轉意!”

    輪流瞅看他們,那親密的模樣讓江克森不忍卒睹,不僅自尊受踐踏,而且情感被撕扯斷裂,血跡斑斑。

    他冷冷自嘲,不再出言挽回、自取其辱,慨然轉身離去。

    曾經很喜歡、很喜歡他,也曾經無條件很愛他,一直知道他是個很棒的人,所以很努力想跟上,為了跟他在一起,她覺得自己一定要成為更好、更優秀的人。

    可是,到頭來,不知道為什麼會不快樂。望著江克森離哄,倪予晨忽然眼眶濕熱,百感交集,眼淚不禁簌簌而落。

    眼淚如雨掉落他手背上,沈致杰楞了一下,濃眉緩慢緊磨。

    “你搞什麼!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我沒事。”她將臉頰眼淚拭去,强忍著。

    “我有事。”她想退開,他緊握著她手臂不放。“你利用我逃開他,別以為我沒發現。”

    正想繼續質問,哪知道她忽然癟嘴哭了出來,掩面淚流不止。“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心一軟,正想安慰她。事實上,他很會安慰女人,這算他的專長之一,哪知道她哭了一下,忽說:“我肚子好餓,怎麼辦?”

    搞得他想生氣也氣不起來,簡直只能用啼笑皆非來形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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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7:18:43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陽台上好香。敞開的落地窗讓客廳彌漫檸檬香蜂草的氣味。

    懷孕讓倪予晨嗅覺格外靈敏,可以比擬犬類。

    因為她肚子餓了,沈致杰開車載她去吃東西,她以為他帶她來的是兩層樓的餐廳,四周景致清幽,陽光下草木扶疏,鮮紅色九重葛攀滿庭院屋頂,結果竟然是他住的地方。

    屋內整齊到像一間樣品屋,沙發、餐桌、燈具精致典雅,充滿設計感,整体很像DM家具商品型錄。

    “告訴我你什麼吃、什麼不吃,我弄個三明治給你。”沈致杰走向開放式廚房,在中島洗了手,指著客廳靠牆的白色沙發。“你坐下來休息。”

    “對油膩的東西會反胃,其它倒還好。”說著,著迷走向落地窗,用力嗅聞。除了檸檬香蜂草,陽台盆栽黃色雛菊朵朵,熏衣草也開花了,馨香味瞬間扑鼻而來。

    戶外遠處有一小區是河堤,河堤往東過去是一整排市區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陽光下,河堤里的水一點也不清澈,混合泥土,散發一股悶濕的氣味。

    倪予晨退后几步,坐在落地窗一側的沙發椅上。這時,她的情緒已緩和很多。呂醫生說過懷孕荷爾蒙會變化,她覺得剛才未免太情緒化,她不習慣自己這樣。

    因為剛哭過,眼眶泛紅,心倒是空蕩蕩仿佛被眼淚洗過,精神有點疲倦,可能是她覺得未來會愈來愈好吧。

    沒多久,沈致杰做了一個熏雞肉三明治,內餡加了胡椒、洋蔥、羅勒葉蕃茄片和新鮮生菜,新鮮青菜蓋掉熏肉的氣味,她罕見地吃掉大部分的三明治,還配了一杯柳橙汁,最后實在吃不下了,盤內剩了約三分之一。

    這期間,沈致杰打電話回公司,告訴秘書會晚點進公司,然后煮了一壺美式咖啡,客廳瞬間彌漫咖啡芳香,自己倒了一杯,才揀了倪予晨旁邊沙發坐下。

    “好香,這咖啡。”她嗅覺變超靈敏,周遭香草氣味完全被咖啡的醇厚掩蓋。

    “抱歉,我這里沒有無咖啡因的豆子,不然就可以幫你煮一杯。”他凝視她,眸光來回梭巡掃掠,發現她面龐氣色變好,不再那麼蒼白,情緒也穩定下來。

    “沒關系,我很早就停掉喝咖啡的習慣了。”

    “為什麼?”他不解詢問,然后發現她雙頰染上奇妙淡紅暈,美眸閃爍不定。

    咖啡對她來說不再是醒腦的飲料,反而充滿誘惑與罪惡,關于香港那一夜如何徹底改變她,和接下來的生活。

    有時不禁想起,她仍為輕率的行為感到懊惱,也曾在內心責罰過自己。

    人一旦屈從愁望,才會將道德界線弄得那麼模糊。但現在不了,沈致杰問過她是否為懷孕感到快樂,除了晨吐很難受,其它的都漸漸好轉了。

    溫暖的陽光撫平白日的褶痕,有時她從法院走出來,經歷一場耗費心力的辯論,同事、客戶的聲音在耳畔作響,腳步聲迤邐遠去,有那麼一兩秒,她抽離一切,獨自站在安靜陰涼的走廊,恍然想起——

    今后,她不再是單獨一個人,她是個走動完整的小小宇宙,正孕育著新生命。

    回到屋里,夜晚將眠,在沒有光線的臥室,她躺在床鋪上發呆,才了悟,她和江克森曾有的愛情已消逝;現在的她,可以不用理會他人的想法,不必再管他母親怎麼說,沒有需要配合勉强的地方,即使是出于無意識的習慣。

    倪予晨終于感到自由,完全放松。

    想到未來由自己作主,她不必再跟任何人商量,就算完全任性也可以,那一秒,她心情雀躍,真想在光滑木制地板上跳舞。

    其實,她個性沒那麼單調死板,雖不致像妹妹那般誇大搞笑,但她心中還是存有一個小女孩,想要快樂就單純笑,討厭就能直接拒絕,不再讓自己受委屈。

    倪予晨美眸靜謐,許久沒吭聲。沈致杰忽問:“在想什麼?”

    她避開問題,反而自顧自地說,“你家很漂亮。”

    “你也很漂亮。”他不假思索就贊美女人,黑眸魅惑,散發炯亮的光芒,直勾勾凝視她。

    她無意和他調情,尷尬扯笑,移開目光,忽聽見他說:“你應該不是會背著他偷情的女人,可以告訴我你們之間出了什麼事?”

    她的心受到莫名震擊,側過臉,徐緩望向他,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對你不好?應該不是這個答案,他看起來還是在乎你的。”沈致杰銳利覷她一眼。“問題出在你身上,你不解釋,沒有人會理解怎麼了。”

    “我……”她楞了楞,想找到精准措詞卻語塞,他黑眸像探照燈投注在她臉上,完全不肯移開。。

    “你母親說你飽受無法生育之苦。不是還沒結婚,怎麼對生小孩這麼急?”疑惑低問,換來她輕嘆氣。

    “他母親懷疑我的生育能力,遲遲沒同意讓我們結婚。”

    “那麼他是媽寶。”終于找到高材生的一項缺點了。就說嘛,人不可能是完美的。

    “他不是!”急著辯解,倪予晨細眉輕擰,很快地說:“是我不想讓他為難。我習慣討好他,漸漸的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在他面前,我有時會擔心自己不夠好,這不是他的錯。”

    無法順利懷孕,讓她和江克森之間的問題擴大后來,是她單方面覺得累了,不想做任何努力。結果,在香港遇見沈致杰之后,她和江克森徹底終結,十年感情大勢已去,無法彌補。

    看她一副急于辯解,難道心還向著他?偏偏懷的是另一個男人的孩子。

    女人,真是矛盾復雜的動物、風暴的中心。沈致杰對此不以為然,黑眸睥睨,高傲瞄她。

    “我們可以不要談他嗎?現在說這些已經來不及了。”輕瞄手表,倪予晨忽說:“我會議遲到了,謝謝你的三明治,我必須離開。”

    “咦!我話還沒講完呢。”拉她手臂要她坐下,沈致杰將馬克杯擱在桌上,好整以暇說:“我說了你母親建議我們結婚,我考慮過了,我覺得這可行。”

    “我才剛結束一段關系,不想再跳入另一段。更何況我們沒有感情,只是為了他人眼光就結婚,套句諺語:人們之所以離婚,是因為他們結婚了。我才不想這諷刺話語活生生應驗在自己身上。”

    “不結婚,我也可以。但我必須擬定一些法律條文,保障小孩未來的生活,我不希望他是個非婚生子權利就有半點受損。”他雙手交叉環抱于胸,理智地說。

    “可以。你處理好之后,送來給我過目,我願意花時間好好討論。”目光沉穩,她態度落落大方。

    “還有,我不能讓你在懷孕期間一個人單獨生活”

    “我可以。一個人沒問題。”她語氣篤定,一臉頑强。

    “我相信現在你是可以。”他以俊美的黑眸輕瞄她,冷靜地說:“但,五個月后、六個月后,肚子漸漸大了,甚至快生了呢?呂醫生不是說你容易流產,要好好安胎?你隨時需要人照顧,我不能讓你一個人,這樣太危險,我也是有榮譽感的。”

    最后一句話讓他們兩人都笑了。

    “哈,你別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她唇邊嘴角揚起,戲譫光芒在眼底閃耀,靜靜凝視他,他卻仍舊悠哉瀟灑,再度强調:“我有榮譽感。”

    倪予晨抿唇不語,決定跳過這問題。

    “如果不同意,我會告訴江克森,這一切都是騙局,你打算一個人生下小孩;我想按照他的個性,也不會願意讓你一個人。”沈致杰利眸微眯,下了最后通牒。

    她忽然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論點,只好說:“好呀,懷孕期間我可以讓你照顧,但你女友會同意嗎?”說完,感到一陣惡意的快感。

    哪知道沈致杰忽朝她傾近,唇几乎快碰觸她耳殼,富有磁性低沉的嗓音在空氣中振動,輕柔卻清晰傳達而來:“理由不同,但你我內心一致,在那一夜已選擇背叛。”

    星期一最忙碌,工作排滿了。沈致杰好像故意找自己麻煩,硬擠出一小時,和前前不知第几任的女友約吃午餐。

    這樣當然還不夠;隔天,他約新進女律師到LoungeBar去談工作,那里燈光美、音樂優、氣氛超佳,附近几桌剛好有其他同事,兩人在燈光暈黃燈光下交頭接耳,輕聲談笑,希望給人來往熱絡的印象。

    按此接連三天,沈致杰和不同女性單獨約會,時間大約一、兩小時,場所則選公司附近,最好愈多同事看到愈好。

    然后,周末夜晚,沈致杰以有其他要事回絕黎品琪和他家的家庭邀約,他母親知道他不去之后,立刻打電話過來抱怨。

    “是有多重要?”女性明朗的音調夾著一絲不悅。“工作嗎?結束之后再過來也可以。”

    “不行,我有我的原因,以后不參加黎家的聚會。”

    “為什麼?”

    “改天再說吧,我現在很忙。”抽掉掛在耳上的藍芽耳機,沈致杰繼續在跑步機上鍛煉体能。

    過不久,黎品琪打電話給他。她有明理的一面,聽到他工作忙,不吵不鬧,反而甜膩膩說,“那我們明天可以約會嗎?我們一個禮拜沒見面了。”

    “抱歉,我明天約了陳朗曦見面,去中部打高爾夫球。”

    “是嗎?”發出輕柔遺憾,她聲音嬌嫩欲滴:“不能改時間?”

    “不能。我們有公事要談,可以約星期一晚上嗎?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關掉跑步機,緩慢停下腳步,沈致杰最后退了下來,隨手拿起毛巾拭汗。

    “什麼事?現在可以說嗎?”

    “電話里說不清楚,當面說吧。”這一刻,他感到對她有份說不出的愧疚。在香港時他沒有多想,甚至不太想起她,回來之后,日常生活照過,他的心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安撫完黎品琪失落的情緒,結束通話,沈致杰才開始反省。在情感上,他不是一個好人。

    事件得回溯至沈母拿了一只家傳的鑽石婚戒,說什麼早在日治時代沈家好几代的祖先留下來的古物,要他在香港修改戒環的尺寸,再挑合適新配件,向黎品琪求婚。

    他清楚到了該成家的年紀,周遭好几個同齡的朋友近一、兩年紛紛結婚,有些甚至有了小孩,他母親要他好好考慮,畢竟女方是適宜人家,對感情認真,不是隨便玩玩的。

    他母親說得對,但看來適宜的對象不一定是他想要的。他承認喜歡黎品琪,卻不愛她。如果今后生活中沒有她,由別的女人取代,他也不會神傷心碎,更不可能自憐自艾、感傷失落。

    他不像陳朗曦的人生那麼戲劇化,要一個“非她不可”的靈魂伴侶;但至少、至少的限度——那女人將使他願意割舍單身的自由,而不是寧願選擇叛逃。

    當他在香港那個下著突如其來熱雨的午后,轉過身,望向玻璃窗內獨自發呆的女人,他的心莫名受到蠱惑,然后……

    木已成舟。現在只剩如何告訴黎品琪,實情恐怕會傷她自尊,他才會想出迂回的方式,希望能將傷害降到最低。

    星期一夜晚,沈致杰遲到約十分鐘,黎品琪已到了,點了一杯馬丁尼,獨自坐在吧台高腳椅上。

    見沈致杰步伐穩健不失優雅,黎品琪眼眸閃現焦躁。這几天,她為他的態度冷淡感到心情低落、隱約不安,覺得兩人關系正往下滑,可能不妙。就在剛剛,她從朋友那聽見一些有關他不太好的傳聞,不禁加重她的懷疑。

    沈致杰向她打聲招呼,拉開她左邊的椅子坐下。

    “喝點什麼?”側過臉詢問,雙眸一瞬不瞬凝視他;他剪了新發型,微染成深棕色,穿著剪裁合身條紋襯衫、褲管刷淡的藍色牛仔褲,沒打領帶,模樣看起帥氣英挺。

    “波本威士忌好了。”說完,沈致杰向酒保點了一杯加冰塊的威士忌,然后對黎品琪說:“抱歉,剛在公司忙完一個棘手的case,才會不小心遲到。”

    “不是忙著另有約會?”微酸帶刺的話語飄出,黎品琪很難自持鎮定,眼眸黯然,內心不是滋味,期望他能反駁,進而否認她剛聽到的流言。

    “你指的是公司新進律師涂小姐?”沈致杰黑眸深沉,靜靜際掠她不悅的容顏,飽滿雙唇經常笑意盈盈,此時卻因吃醋過度用力抿成一直線。

    停頓好几秒,等酒保替他斟好酒,他輕松冷淡說:“她爸和我爸是舊識,不過才二十五歲,剛考上律師執照第一年就急著相親,現在年輕的女生很少像她這麼急于成家的。如果不是父母催促,我根本不想赴她的約。”

    “父母催促?”黎品琪一臉驚愕,呆怔說:“我以為你爸媽……”沒將話語說盡,但意思他應該明了。

    輕啜一口威士忌,沈致杰好整以暇說:“我爸媽當然希望我成家,但我傾向不婚,我不認為有哪個女人能牢牢綁住我。對了,我們似乎從沒談過這問題,你呢?對婚姻有什麼看法?”

    黎品琪臉微綠,亮麗眼眸很尷尬,若有所失。

    “我向往結婚,我以為交往穩定的男女終究得步入婚姻。”

    “哈,看來我們觀念有很大的差異。”兩三口喝干威士忌,在唇中品嘗這酒的渾厚芳醇,安靜几秒,忽有感而發說:“我對事業還有很大的野心,未來五年,不會考慮婚姻。”

    “五年?”甜美聲音充滿驚愕,黎品琪不可置信地凝瞅他。“致杰,你真的沒考慮結婚嗎?”

    “我剛不是說得很清楚?”黑眸如冰炭,又如冷冬深潭,銳利漠然。

    “如果我讓你懷抱不實的希望,只能說深感愧疚。”

    黎品琪唇角下垂,尷尬硬扯笑。“是嗎,愧疚?”勉强維持尊嚴說:“看來是我誤解了你。我聽說你最近除了涂小姐,還和其他不同的女人約會,你是有心疏遠我?”

    “從我母親那得知你父母對我有錯誤期待,我沒有結婚的意思。”

    “是這樣嗎?我以為你對我至少是認真的。”面容憂傷,黎品琪眼眶刺痛,臉頰肌肉微微顫抖,她快哭了。

    這時,沈致杰不再言語,他不想說任何重傷她感情的話,黑眸冷淡,安靜觀察她,其實,她是個好女人;其實,她相當可愛,不該遭受這樣的對待;都怪他,太遲發現自己不愛她,卻已招惹她。

    來不及了。

    黎品琪沒說再見,靜靜起身,回首望他好几眼,奢求他能出言挽留;她對他仍有感情,他几句甜言蜜語就能挽回她的心,她甚至願意暫時擱下“結婚”話題,她還年輕,才剛滿二十六歲,也不是非要限時逼他成家。

    然而,沈致杰卻說:“品琪,女人青春有限,我不想耽誤你,我們分手吧,你去追求屬于你的幸福。”

    最后一句是他的真心話,聽進耳里卻格外諷刺。礙于自尊,她沒說什

    麼,傷心轉身離去。

    有句話沈致杰說對了,到了懷孕后期,倪予晨確實需要旁人照顧。

    倪母建議她搬回城中老家直住到分娩為止,倪予晨拒絕了。那地方她爸媽住了十多年,附近都是老鄰居,她不能大著肚子搬回家,這樣鄰居問起,她母親怎麼回應?

    她也不能麻煩江克森,更不能讓他發現她目前的困境。按照他正直的品格,他一定會負起照顧她的責任。兩人分手,錯全在她,又怎麼能接受他的好意?

    懷孕期正式進入十八周,秋天正式來臨,倪予晨孕吐狀況大為減輕,腰圍漸漸變粗,原來合身套裝的窄裙塞不下,她改穿適合孕婦有松緊帶的褲裝或裙子。

    接著一次產檢,沈致杰又出現了。這次呂醫生很確定胎儿的性別,是個小女生。倪予晨前不久曾做過胎夢,夢里也是一個小女生,在繁花盛開的地方和她玩躲迷藏,最后又招手要她過來。

    出了診間,倪予晨忍不住把胎夢告訴沈致杰,他很開心,俊顏展笑,再次提議:“不是我搬去你家,就是你搬來我家,你看哪一個方便,由你決定。”

    “那……你女朋友呢?”考慮過后,她小心翼翼追問。

    “分手了。她怎麼可能同意。”沈致杰黑眸深邃,濃眉淺蹙,專注凝視她。“你母親又打電話給我,她很擔心你,我直說了曾提議和你結婚,是你堅決不肯。假如連單純照顧也不肯,只能說你太頑固,就算不為自己,也該為肚子里小孩著想。”

    “我有想過,只是不想給人添麻煩。”秋季陽光金金燦燦,曬在人行道地磚閃燦發亮,她下意識撫摸小腹。“總覺得要更堅强,這樣小孩出生我才能好好照顧她。”

    “讓我承擔一點責任吧,就照顧你到坐完月子。等小孩出生,我會負起當父親的責任,每隔兩周去看她,經濟上不會虧待她的。到時我們可以不要往來都沒關系。”沈致杰心里不是這樣想的,但他深思過,她目前需要安定的環境,他只是暫時妥協。

    “好吧,但我住的地方只有一個臥房。”

    “那就搬來我家吧。”他直率地說。

    最終倪予晨首肯,願意接受他的幫助直到寶寶出生為止。她覺得他個性理智溫和,算好相處,兩人生活上應該不會需要太大的磨合。

    美眸凝視他,眸底隱含柔煦的笑意,她說:“也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哈,朋友?”沈致杰移開目光,凝視遠方林立高樓,笑而不語。男人怎會需要女人當朋友?

    這男人絕對有潔癖。

    住了一星期,倪予晨發現沈致杰擅長清掃、收納和整理。她不是屬于髒亂型的女人,但有時東西用完還是會一時忘了放回原處,一轉眼,她發現那些東西,小如指甲剪、電視遙控器,大如沙發抱枕、廚房剪刀,都一一歸回倪予晨住這里有自己獨立的浴室,剛開始她隨性使用,不致太過髒亂,但后來發現他會不定時幫她更換干淨浴巾、毛巾,每次都會整整齊齊放在櫃子里。

    起初,她很不安,戰戰兢兢怕東西沒歸回原位會惹他嫌,結果反而是他俊臉笑得尷尬,對她說——

    “不能忍受東西一團混亂,所以算是有點怪毛病吧,你忍一忍。”

    幸虧他不會碎碎念,倒是不介意別人弄亂他在公共空間擺放的東西。

    有時放假她會下廚做菜,都是一些簡單料理,像義大利面或海鮮面之類;他如果在家,兩人就會干脆一起下廚。

    沈致杰很會做生菜沙拉,還會親自調配和風醬和千島醬,切菜速度超快,俐落到嚇人。經常她這邊還在准備食材,他那邊已經完成了,而且流理台和洗碗台都整理得非常干淨。

    很少看過那麼愛做家事、而且做得那麼好的男人。倪予晨一問,才知道原來他母親很開明,也很愛玩;小時候他母親常出國,雖然有保母照顧,但他上了國小之后就很習慣自己打理自己的東西。

    “好吃嗎?”他狼吞虎咽把盤內海鮮義大利面掃空,倪予晨抬睫覷他。

    “好吃。”舉止倒是不失優雅,抽張面紙,擦掉唇邊番茄醬漬。

    “鍋里還有一點,要不要再吃一些?”

    “好呀。”見倪予晨要起身幫他,沈致杰阻止她,說:“你坐著,我自己來就好了。”

    超過二十周了,她穿著秋季杏色薄衫,稍微看得出肚子隆起,這時,舉止不甚俐落,行動稍變緩慢,不像往常那般靈巧。

    他后來又吃了半盤,她才把盤內食物掃掉一半,以面紙輕擦拭嘴邊。他忽說:“重頭戲來了。”戲謔的神采將他黑眸點得灼亮,看來更帥氣。

    倪予晨略感懷惱,看著他從冰箱拿出一碗鮮魚湯,放在瓦斯爐上加熱。

    現在,她每天都得喝一點魚湯,補充蛋白質,偏偏她不喜歡魚的味道。

    他把熱好的湯端到她面前,見她低斂雙眉,他唇角微揚,慫恿說:“慢慢喝掉吧,我可——”

    “不希望我女儿太笨。要多補充DHA,增加寶寶腦部發育的營養,還可以增强抵抗力。”這些倪予晨都會背了。

    “知道就好。”伸手輕捏她下頷,垂睫睇看她,深邃黑眸充滿魅惑。

    當兩人四目相對,氣氛變得莫名曖昧。她有些不好意思,別開目光,檔掉他的手。她想——

    為什麼都和他有了孩子,還對他這舉動感到不好意思,不是很怪?

    后來,她想,其實他們這樣非常親密。

    說到底,他們不熟,但就是有男女之間純粹的吸引力,最原始的那種。都怪荷爾蒙作祟,經常無端讓曖昧情愫在空氣中蔓延滋長。

    她低頭專心喝湯。這魚不腥,加了姜和蔥,但魚的味道還是很重;她嗅覺依舊靈敏,幸虧不再那麼容易惡心。現在,中午補充DHA,晚上還得喝雞湯補充養分,聽說這樣寶寶出生后,媽媽才會容易分泌多一點乳汁。

    除了很會做家事,沈致杰的記憶力也絕佳,會幫她記下懷孕該注意的事項,連每天服用的維他命和鈣片都會定時提醒她。

    對倪予晨來說,和他相處是一項前所未有、奇妙的經驗。

    很顯然,沈致杰是個体貼溫柔的男人。他們沒有談戀愛,他就已經周到成這樣;如果談戀愛,女人恐怕會沉溺在他呵護寵溺的情境里難以自拔。

    江克森從來不是這樣。他們兩人各自獨立慣了,工作領域不同,興趣也不同,大部分時間都各過各的,遇到特別節日會一起慶祝,假期也會相約到外縣市或國外旅行,但從來沒有心心念念對方到難分難舍的程度。

    經過多年相處,他們早就過了熱戀期,這樣平平淡淡、相知相惜未嘗不好。其實,倪予晨覺得平淡有平淡的好處,甚至還覺得對方早就變成生活里不可缺的一環,情人、家人、朋友——江克森對她來說是三合一了。

    然而,近几年,當她遭遇流產、開刀,陷入可能無法懷孕的恐懼不安,她和他的感情終究面臨考驗,她才發現不安的心始終沒有得到他的安慰,反而當她遇到挫折,她必須表現得更獨立、更完美、更堅强,這樣才配得上江克森。恍然發覺,有他在身邊,她累了、厭了,原來這樣的她一點也不快樂。

    “想些什麼?”見她出神發楞,沈致杰低聲問道。

    “沒什麼。”回神后,她淺笑一下,又舀了一湯匙,后來,慢慢把魚湯喝完。

    電鈴忽響起,沈致杰很快反應過來,走向門廊去開門,竟是他母親。

    “怎麼來了?”沈致杰納悶,濃眉稍蹙,神情有些訝異。

    “送補品。里面有烏骨雞湯,還有人參雞湯,我特別交代不能加薏仁,懷孕婦女絕不能吃到薏仁,那是清子宮髒污的,吃了會流產。”沈母看來爽朗大方,徑自入內,低頭換上室內鞋,滔滔不絕地說著。

    “這些我都懂,請司機送來就好。”沈致杰略顯不耐,擋著路,沒想讓開。

    “我看儿媳婦也不行。”橫瞪他一眼,針對未婚懷孕一事,沈母已充分教訓過他。

    “她不是什麼儿媳婦。”他只會回嘴。

    “那我看孫女。”

    “哈,還沒出生呢,怎麼看?”

    沈母不理會他,態度很堅持,撥開他要走入客廳,他只好退開。在餐廳,倪予晨已聽見兩人對談,她立刻起身走上前,先和沈母打招呼。

    “沈伯母,您好。”

    “欸,你好。你看起來氣色很不錯。”沈母大方上前,親切拉著她的手,猛打量她,笑臉盈盈。“有胎動了嗎?醫生怎麼說?”

    “都很正常,經常動一下、動一下,但沒那麼明顯。”輕摸肚子,倪予晨白淨臉龐淺笑燦亮。

    “是嗎?”沈母上下打量后,回首說:“致杰,你呢,有感覺到胎動嗎?”

    “沒有。我覺得她太調皮,老是跟我玩躲迷藏,每次予晨說有胎動,我過去,她偏不動了。”

    “哈哈,真有趣。”沈母爽朗笑了。她屬于身材略胖的豐滿型,一笑開,看來更加可親,接著忍不住和倪予晨閑話家常。

    “媽,我等一下要帶予晨去聽有關孕婦和嬰儿的講座,所以——”隔了一會儿,沈致杰岔開話題,給出的暗示相當明顯,就是不希望母親久留。

    “好啦,我不打擾你們。雞湯記得弄給倪小姐喝,是你爸在問你們什麼回家,一起吃個飯。”

    “下個禮拜我會回去。”沈致杰簡短說了,但就是沒提到會把倪予晨帶回家。她已表明過不想和他有婚姻關系,他不希望他爸媽過度期待,給她任何壓力。

    眼看母親還想多說,沈致杰趕緊將她送出門外,兩人一直走到戶外柏油路上,他家司機在路邊等候。秋天午后,陽光照耀四周扶疏的綠樹,落下一地斑駭剪影。

    “我最近遇見品琪的媽媽,她對你很失望。說真的,我這張臉都被你丟光了。她一直唉聲嘆氣,說品琪難過到好几天吃不下飯,人家還是對你情有獨鐘;這倪小姐分明不想嫁給你,我看小孩出生后,你考慮重新和品琪在一起。”

    “已經分手,怎麼還說這話!”沈致杰有些不耐煩,想起什麼,特別提醒:“別跟品琪說太多,如果她發現予晨懷孕,會更傷心。讓她慢慢忘掉我,重新找個好對象,等小孩出生,我就沒辦法顧及她的感受了。”

    結果,沈母一臉錯愕心虛,眼眸閃爍不定,半天沒吭聲。

    他忽了悟,懊惱感嘆:“你已經說了!唉,我就知道。”

    “你沒說不能說,我那天太開心了嘛,一聽到要抱孫,誰都會開心,剛好遇到品琪的媽媽,忍不住就說出口了。”都怪她太愛炫耀。

    “唉!”算了,這件事只能怪他,一步錯,步步錯,怎好意思怪自己母親大嘴巴?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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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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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07:18:58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經常看見他一個人用餐、一個人發呆,非常孤單,毫無骨科開刀教學時颯爽的專業模樣。

    周沛珊是醫科三年級的學生,秋季進入中段,剛開學不久,大、小考不斷,根本沒時間越級去開刀房觀摩;但因為好奇,她忍不住去了——

    哇!嘆為觀止。看他開刀、切割大腿骨、重組神經……有條不紊、威風凜然,讓她超敬佩的。

    上回在高速公路上周沛珊和母親突然發生車禍,她只有輕傷,母親則是重傷到昏迷,她整個人完全嚇傻,幸虧江克森醫師及時搶救。

    當時他給周沛珊一張名片,她才知道他是同一間醫學中心的主治。后來,為了表示感謝,她親自送了一束花和自己畫的卡片到他辦公室,可惜他不在,沒能見到一面。

    媽媽住院期間,復原狀況良好,聽護士小姐說,江醫師曾打電話過來問候,她沒能親自接到那通電話,心里更覺得遺憾,才會三番兩次從大學部到醫學中心用餐,希望能碰巧遇上他。

    后來,終于在餐廳遇見江醫師,好几次他都是一個人沉默用餐,神情滄桑寂寥,中間還常發呆出神。

    等到秋天整個結束,周沛珊才鼓起勇氣坐到江克森對面,裝作湊巧,出聲向他打招呼。

    “江醫師,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周沛珊,在高速公路上,你救了我母親。”

    “喔,周小姐。”從餐盤抬起臉,江克森發現是她,簡略問候:“你母親還好嗎?”

    “嗯,復原得很好,目前在家休養。”她五官細致,有一張鵝蛋臉,微鬈的中長發,氣質淡雅,有書卷味,微笑起來或柔聲講話,皆散發二十二歲女生青春洋溢的氣息。

    接連好几次,周沛珊拿著餐盤都刻意選江克森對面的椅子坐下,兩人年齡差十歲,照理沒什麼話可聊;而江克森還在療情傷,目前內心有塊空掉的部分誰也無法彌補,但几次下來,他發現她絞盡腦汁拚命找話題和他聊天,讓他無法對她太冷淡。

    有時詢問他醫學上的課業,有時只是問生活瑣事,或是大方聊起自己學校生活。漸漸的,江克森打開心房和她相處,連在大學部熱中劍道社的往事。

    兩人只在中午用餐短短一小時相聚,平時几乎無任何交集。有次假日,周沛珊鼓起勇氣主動打電話給江克森,以半可愛半正經的口吻問:“放假,台北有可以散心的地方嗎?”她是中部人到北部求學,來了兩年多,卻對這城市一點都不熟。

    江克森楞了一下,反應過來才說:“或許可以去貓空或陽明山,但今天天氣不好,外面下雨,選室內活動比較好一點。”

    “那我們可以去華山藝文中心,有一部法國電影很有意思,你有興趣嗎?”問完,她才俏皮吐舌。“糟糕,你可能有女友了,不一定方便和我約吧?”

    “沒有,我沒女友。”

    “真的?你這麼優秀,怎麼可能沒女友?”語帶詫異,周沛珊內心泛起單純的欣喜。

    “剛分手不久。”尷尬苦笑。

    “抱歉,我不應該這樣試探。”

    “沒關系。”

    后來,他們還真的去看電影,結束后去咖啡館喝咖啡,這是江克森第一次和周沛珊提到前女友,也是十年來第一次和倪予晨以外的單身女子進行兩人約會。后來,接連几周密集相處,江克森才提到和前女友分手的原因——

    太木訥,不擅表達愛意,平日老談工作,對方是個善于傾聽的女子,久了就算覺得無聊也不會告訴他,以致他以為她沒事、兩人關系很好,以致他根本不了解她的想法。

    愛情不是科學,無法精准測量、無法實驗;也不是疾病,無法找出問題對症下藥,提出解決辦法。

    愛情是由情境、感受、許多非理性面組成,一旦不對味,即使每天面對面,也依舊無法得知問題出在哪。

    周沛珊聽完,忽單純說:“那是因為她不知道你的好,錯過你,應該是她的損失。”

    江克森唇角揚起一抹苦笑。“不,她知道,十年了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只是我的好,她不再需要了。”感情出錯,問題症結在哪,被劈腿、被分手的一方往往打擊太大,重傷太深,久思也未能完全明白。

    后來,江克森和周沛珊又相約出游好几次。天氣好時就到戶外郊區散步;天氣不好就留在室內進行藝文活動,跨越年齡距離,稱不上什麼深度,兩人變成無話不談的朋友。

    時序進入十二月中,冬季第一個寒流來襲,出于一次衝動想念,江克森把周沛珊帶到顏老板簡餐店吃晚餐。很糟糕,他為她點了滿桌的食物全是前女友愛吃的。

    因為毫不知情,周沛珊認為這是他向女生示好的親切舉動。她舉止可愛,不失優雅,大快朵頤進攻牛小排,然后,好整以暇要吃掉濃郁的起司蛋糕。

    同一時間,沈致杰正推開顏老板餐廳玻璃門,讓倪予晨先進去;而前一秒,他還出言取笑她利用女儿的名義要脅他到處尋找美食,她決定置之不理,卻忍不住被他逗笑,眉眼唇角蘊含晶瑩的亮彩。

    這天,她小腹明顯隆起,雙腳輕微水腫,穿了一襲舒服淡雅孕婦裝,雖然四肢仍舊纖細,但肚子就像帶著一顆躲避球,頂著豐滿的胸部,她是個走動的小宇宙。

    滿二十四周了。

    倪予晨完全不知道她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江克森。

    尷尬沉寂——那桌如此,這桌也是如此。

    兩個女人桌上擺放一模一樣的食物,倪予晨不是沒注意到,心情一陣低落,口中鮮嫩多汁的牛小排嘗起來如同嚼蠟,扒了兩口飯,她幽幽放下筷子。

    沈致杰坐在她身邊,目光一抬,不禁和隔几桌的江克森對上,后者半哀怨、半陰沉的模樣害他吃不下飯。更糟的是,他覺得自己是罪犯,搶了別人心愛的東西,又刻意在公共場合拿出來展現;得意,卻又時時帶著那般不安。

    甜點還沒送上,沈致杰叫住服務生,告訴他外帶打包,然后對倪予晨低聲說:“我們走吧。”既然她沒胃口,何必久留?

    倪予晨淺頷首,讓他扶著她起身。她下意識摸著肚子,不好意思說:“剛很想吃的,食物送到了卻覺得沒什麼胃口。”

    剛才倪予晨確實在門口躊躇徘徊,露出到底要不要進去的復雜表情。下午三點才剛吃過一餐,沈致杰誤以為她猶豫的點在不該如此貪吃,才會出言取笑她,沒想到這間餐廳她和江克森以前常來,她才會這般猶豫,應該就是擔心會湊巧遇見他。

    造化弄人——江克森帶了一個比她年輕的女人,而她大腹便便,身邊伴著小孩的父親,想必兩人心中感受難以言喻。

    離開前,沈致杰忽說:“你等一下。”獨自主動上前,和江克森打了一聲招呼,對方頗感詫異,但也禮貌向他致意,他微笑寒暄几句,才和倪予晨相偕離開。

    他不想象個夾著尾巴落荒而逃的狗,手掌穩穩扶住倪予晨腰后,替她開門,走出戶外。

    外面刺骨寒風刮上臉頰,倪予晨披起黑色毛呢外套;沈致杰移步過來,替她收攏外套兩緣。鵝黃色點點街燈,兩人長長剪影落在人行道上,一路無語,直走到停車地方。

    上車之后,倪予晨徐緩吁了一口長氣;沈致杰坐在駕駛座上,側過臉靜靜凝瞅她。在店里時她表情好沉重緊繃,像一直忍耐著什麼,現在終于能好好放松了。

    “這間店,以前你們常來?”他明知故問。

    “嗯。”

    “還想他嗎?”聲音略粗糙,掩飾不了一絲緊張。

    沉靜一秒,倪予晨揚睫注視他,很慢地搖頭。“有些習慣很難改,但不會了,我和他目前這樣也好。只是——”

    “只是什麼?”

    “你不覺得我們很像犯了錯的小孩,在他面前很心虛?”她低喃問。

    “哼,我不覺得自己犯錯。”他嘴硬,長睫黑眸沉著穩定,散發火灼光芒,直勾勾凝瞅她,看得她怪不好意思。“在香港發生的事,我完全不后悔。但我承認是有點壞,從他身邊偷走了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是嗎?”垂睫黯然,倪予晨靜靜失笑。“你不了解,我不是的,我也是可以被取代的。”

    沈致杰黑眸銳利一瞥,唇角一邊忽揚,邪氣嘲笑:“你現在回他身邊還來得及,那個年輕女孩不會是你的對手。如果真的想,小孩生出來就給我帶吧,以前還以為我不會喜歡小孩子,但這陣子看了很多育嬰的書,我發現我愈來愈期待小猴子的誕生。”

    “小猴子”是他對小Baby的昵稱,第一次聽到,倪予晨大抗議,覺得這昵稱一點都不可愛、太調皮了點,可是他卻很堅持,笑說:“不管啦,小嬰儿在羊水里泡那麼久,出來一定是皮皺、紅通通,像小猴子一樣。”

    “怎麼可以!我想要小孩。”

    “你們可以自己生一個。”語帶戲謔,絲毫沒半點認真地說:“如果真的不行,我可以再借一次。”

    “你心眼壞,嘴更壞。”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他還敢一臉無辜。

    后來,倪予晨不理會自得意滿的他,雙眉緊擰,幽然說:“我覺得男人真麻煩,現在我只想要小孩,你別跟我爭,我不會讓的。”

    她下意識摸著隆起的小腹,最近胎動漸漸明顯,有時甚至可以感覺baby用手或腳頂她。現在,她所有注意力都在小孩身上,對新感情無暇顧及,對舊感情也無心挽回。

    “男人哪里麻煩?”女人才是麻煩的亂源、風暴的中心好不好。

    “要配合、還要伺候什麼的,怎麼會不麻煩?”

    “明明都是我照顧你,你‘伺候’這兩個字是怎麼來的?”黑眸充滿促狹笑意。

    她美眸燦亮,下頷微抬,不甘示弱迎上他嘲諷銳利的目光,淺笑說:“我沒愛上你,當然不用伺候你。等愛上了,哼哼,你才能享受被伺候的待遇,我可是配合度很高的情人。”

    “是嗎?有經過國家標准局認證,得到合格徽章嗎?要不要今晚試試?”黑眸閃熠笑意,一瞬不瞬凝視她。

    “你休想。”她笑著把他湊過來的臉輕推開。“發神經。”

    冬日融融,難得在陰雨綿綿后乍然放晴。

    倪予晨從家事法庭走出,她幫客戶爭取離婚后小孩的監護權,開了一整天的會,最后判決堪稱滿意。

    這時孕期已近二十七周,倪予晨走在法庭長廊,戶外午后放晴,濃艷燦爛的金光照進玻璃窗,灑了一地燦亮。

    忽然手機響起,倪予晨看了一下,發現是陌生的號碼。她曾公開手機號碼,有陌生號碼打給她並非不尋常,很多人打來都是要咨詢法律上的意見。

    她示意韓秘書和客戶先走,自己停在窗戶前接聽手機。沒料到會是個年輕女生打來的,對方簡單介紹,說她是周沛珊,醫學系三年級學生,江克森曾在高速公路上救了她母親。

    “然后呢?”倪予晨楞了一下,回神問完,耐著性子傾聽,想知道她打來的用意。

    “我昨天向他告白了,他說暫時沒辦法答應我,我以為是考量我們年齡的差距,結果他說他還在療情傷。”

    “呃?”為何告訴她?倪予晨淺蹙眉,困惑茫然,望了一眼窗外燦亮金陽,忽望見沈致杰和他朋友陳先生從院子走向室內大廳。

    “我……我只是想告訴倪小姐,我很喜歡江醫生,我會等到他發現我的好,知道我配得上他;而且我想請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他忘了你。”

    所以,這是下戰帖或是向她示威?被一個年輕將近十歲的女生這樣嗆聲,倪予晨總該感到不是滋味,可是,她卻悵然失笑。

    周沛珊讓她憶起當年的自己。她高中時曾偷偷暗戀江克森,對方渾然未覺;直到大學一次聯誼,兩人再度相遇,江克森才終于注意到她。那時,她也是自信滿滿,決心將最優的自己展現在他面前,非得讓兩人相愛不可。

    最終,她失敗了。

    總有人值得幸福。殘酷現實冷冷襲來,倪予晨應該會感傷遺憾或痛得受不了,至少感受苦澀,但她只覺得麻木茫然、不知如何回應這女生才好。

    小baby踢她一下,喚醒她知覺,她徐緩說:“這樣很好,我祝福你們。”

    這下換對方楞住,隔了一會儿才說:“喔。”

    “沒事的話,我掛斷了。”將手機按掉,放回公事包。

    獨自站在窗邊好一會儿,倪予晨輕嘆氣,剛旋身,迎面遇見沈致杰和他友人。

    “還好吧?”見她眸底憔悴,一臉疲倦,沈致杰溫柔低問:“官司不順利?”

    “難得順利。”她吁一口氣,唇現淺笑,再望向他身后的陳朗曦,出言招呼:“學長你好,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喔,你不是那個——”輕瞄她清麗臉龐,還有大腹便便的肚子,陳朗曦黑眸潛入一抹刺芒,忽莞爾望向沈致杰,意有所指:“原來是她,我沒想到耶。”

    “什麼?”倪予晨一頭霧水,只見沈致杰以眼神制止他往下說。“我不懂。”

    “學生時期同校過,你們兩人都認識的,沒什麼好進一步介紹。”沈致杰不肯解釋,握著倪予晨的手臂,只說:“四點半要練拉梅茲,時間快到了沒時間聊天,我是來接你過去的。”剛才在法院停車場遇見陳朗曦,兩人只不過聊了一下。

    “喔。韓秘書呢?”

    “我叫他先把車開回公司了。”沈致杰握著她手,催促她往前走,竟然連再見也不讓她對陳朗曦說,而后者淡淡對他們揮手,無意中發現沈致杰不想承認的秘密,獨自暗笑。

    半夜,時睡時醒。

    妊娠期正式進入第二十八周,倪予晨的肚子變得宛如大南瓜,凸凸肚臍很怪異,走路都得用托腹帶支撐。

    她晚餐后會去散步一小時,保持活動,才不會擔心到時生不出來。不知為何,最近几天開始有不正常的出血,都是一小點血漬。去看診,呂醫生特別提醒她要多留意,万一還有更大的出血,一定要趕快就醫,怕會早產。

    睡了不久,倪予晨因為腰酸醒來,正想調整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忽然小腿抽筋,痛得她完全動不了。

    她大概痛呼出聲,沒多久,沈致杰敲門進來,他才剛要去睡覺,聽見聲音前來察看。最近,她肚子愈來愈大,他有空陪她散步、陪她練拉梅茲,時時關心她的狀況,如果沒有他在身邊,她大概會茫然失措。什麼時候在不知不覺間,他已成為她不可缺的心靈穩定力量?

    “怎麼了?”見她蜷縮著,沈致杰蹲低在床緣,手撥開她遮住面龐的發絲,她一臉難受,他柔聲問:“哪里不舒服?”

    “小腿抽筋。”擰眉低喃出聲:“很痛,沒辦法把腳伸直。”

    “我看看。”手指輕輕按揉她姿勢不自然的左腿。“是不是這里?”

    “嗯。”她不舒服的呢喃一聲,結果發現他緩緩揉著緊繃肌膚,異樣感襲來,心頓時變得燥燥熱熱。

    情況和昨天他陪著她去練拉梅茲相似,他輕松幽默的態度把一整個教室的准媽媽逗笑了,只有她愈練臉愈熱、愈紅。

    因為沈致杰坐在她身后,讓她背部貼靠在他寬闊胸膛上,隨著老師講解的動作,她感覺他正有意無意地撫摸她,有時只是手掌搭肩,有時是扶腰、扳腿那些簡單動作,卻感覺他隱隱散發出一股力量。

    也許是她多心,但他也沒必要在她耳畔低語呵氣,將濕潤的呼吸拂在她肌膚上,引起搔癢或莫名輕顫。有一次,他更大膽,竟將雙唇直接貼吻她耳垂,偷偷用舌尖舐了一下,她正要抗議,他立刻縮了回去。

    她從未覺得自己身材臃腫而難堪,懷孕本來就會這樣,她現在可是裝著近2000公克娃娃的器皿。

    但他的手碰觸到她的那刻,她總會希望自己不要腫得像個大青蛙,有半秒鐘,她為身材感到無地自容。其它時候,只要他不要碰她,她很能滿足自己胖的狀態。

    此時,沈致杰正掀開溫暖的被褥,手指溫暖按揉她的小腿,舒緩緊繃僵硬的肌肉,當抽筋的地方漸漸放松,她發出輕柔嘆息。

    聽見她類似貓咪舒服的聲音,沈致杰將手掌貼覆她膝蓋后窩,向上摸著她大腿,她楞了一下,他靠在床邊,透過窗外淺白光芒的路燈俯瞰她。

    以前她怎會覺得他俊美容貌無害?長睫、蝕刻般深褶的雙眼皮,還有那雙洞悉人心的黑眸,那投注在她臉上,總是緩慢耙梳著她,像找尋什麼的目光。

    他靠上前低語,她眨了眨眼,感覺他呼吸的氣息拂過她面容肌膚,燒炙般,觸動她神經末梢。

    “有沒有好一點?”唇輕掠掃過她下頷。

    “嗯。”她咬著下唇,吶吶回應。

    “今天小猴子有沒有踢你?”他手掌穿過她長睡衣下擺,貼在她裸肚上,輕輕撫摸。“也許真不該叫她小猴子,愈大愈頑皮,明天我找一些莫札特的古典樂給她聽,聽說這樣性情會比較穩定,也許我該叫她‘沈聽話’,你覺得怎麼樣?”

    她在黑暗中輕笑,忍不住嘴角彎彎。“好怪的名字,你會害她以后被同學取笑。”

    他順勢躺下來,貼著她的背,從后面親密摟住她。“剛剛怎麼不大聲叫我?你這樣讓我有點擔心。或許我們不該拘泥原則,到寶寶出生這几周,我暫時陪你睡。”

    倪予晨頓了一下,好久沒吭聲,才聽他又說:“我保證不會占你便宜。”輕佻的語氣好討打。

    想了一下,她沒反對,畢竟不希望半夜出狀況沒人可以求救,后又覺得自己太渴望他相伴,遂自嘲說:“我腫成這樣,你怎可能感興趣?”

    “嗯哼。”嘴上是這樣說,可他一手緊貼她隆起的肚子,一手橫過細肩,親密摟緊她,分明是個占有欲十足的姿勢。

    睡意襲來,倪予晨閉上眼,昏昏欲睡卻細數說:“我明天想吃剛煎好的牛小排、草莓蛋糕,還有無咖啡因的冰紅茶,還要一小碗櫻桃。”

    “嗯哼。”沈致杰說話時,順勢偷吻她側面臉頰。“我會喂飽你的。”

    她沒回答,含糊好几聲,許是睡著了。隔了一會儿,沈致杰才單手放開她,撐起臉頰側過身好整以暇凝視她。

    壓抑想開燈的衝動,窗外淺淡銀縷光線下,她面容輪廓非常柔美,很安心的模樣。

    他閉上眼,靠緊她。她身上好香,他好喜歡她身体散發淡雅香味,甚至到迷戀的地步,冬天抱著她好溫暖,真舒服,要是寶寶出生以后,還能這樣抱著她該有多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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