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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霏 - 叫我老闆娘!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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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2:32:0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蘇霏 - 叫我老闆娘!

「我是夏侬,個性平易近人,身體健康,目前單身。」  
這間「海岸線」咖啡館的簡餐好吃、咖啡好喝,  
朝她走過來的店老板更是俊美得令人目眩。  
眼見機不可失,夏侬立即上前介紹自己;  
雖然三兩下就被客氣地打發掉,不過沒關系!  
競爭越多,挑戰性越高,她越是心癢難耐;  
就算方圓百裡內的女人都虎視眈眈,哈他哈得要命,  
她也能突破重圍、一舉成擒!  
一下子少了三名工讀生,經營咖啡館的裴若津很頭痛;  
不過這個前來應征工作的夏小姐,也很讓他頭痛。  
她熱情、亮麗,毫不客氣地闖入他的世界,  
比他認識的任何女人都要大膽,又是送花又是獻吻;  
他的優雅快要招架不住,他的冷靜即將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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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2:32:15 |只看該作者
故事之前
  已結束一天營業的「海岸線」咖啡館,此刻僅剩下正在核對帳目的店主和一名工讀生。

  「老板……」清脆的嗓音中有著明顯的遲疑。

  裴若津的目光自計算機屏幕移向這名有著一張友善圓臉的年輕女孩。

  「小慧,剩下的事我可以自己來,妳早點回去吧!」

  小慧點點頭,人卻仍杵在原處。

  「還有事嗎?」裴若津此時注意到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同時想起這個憨厚老實的女孩有個有話無法直說的毛病。「如果妳不敢晚上一個人搭車的話,等我五分钟,我待會兒送妳回去。」

  「不……不用啦。」小慧趕緊搖頭。「有……有人會來接我。」

  「男朋友從南部來看妳啦?」裴若津微笑道。

  「對……」生性內向的工讀生臉紅了一下,隨即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說出重點。「老板,那個……呃……我……我明天再做一天,下禮拜一就要回南部去了!」

  裴若津愣了幾秒。「家裡有事嗎?」

  「呃……那個……我……我要回去結……結婚,不回來了。」小慧的兩只眼睛死盯著地板,只覺得自己太對不起這個一直對她很好的善良老板。

  「結婚?下禮拜?」裴若津難掩訝異地看著這個替他工作了將近一年的女孩。「怎麼會這麼快?」

  「對不起,老板。」小慧一臉慚愧地抬頭。「我知道昨天阿成和小玉才跟你說他們兩人要一起出國進修,現在我又突然要辭職,店裡一下子少了三名人手--」

  「妳誤會我的意思了。」他將語氣放柔,俊臉上有著真誠的關切。「我知道妳跟妳的男朋友交往好幾年了,兩人感情也很穩定,只是妳不是一直在准備考C大的研究所嗎?怎麼突然決定要回南部結婚呢?」

  「呃……那是因……因為……」她的聲音愈來愈小,頭也隨著每說出一個字愈垂愈低。「我……我們發現……那個……不小心……有了……所以……所以……老板,你知道的啦!」

  「有了什麼?」他又知道什麼了?他怎麼都不知道他知道?

  「就……就是那個啦!」嗚……平日心思超細膩的老板今天怎麼那麼遲鈍啦!這種事教她怎麼好意思對一個三十出頭的大男人明說啦!

  「哪個?」裴若津看著面紅耳赤的工讀生……突然的婚禮……他頓時恍然大悟。「啊,原來如此……我了解了。妳跟家人商量過了?」

  「嗯。」

  「那就好。」他再度露出笑容。「恭喜妳了。」

  「謝謝。」小慧釋然地恢復語言功能,但心中仍是過意不去。「真的很抱歉,老板,我知道我沒給你足夠的時間另外找工讀生,店裡可能會忙不過來,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溫和地說道:「別擔心店裡的事,何況阿成和小玉還會再做兩個星期,要在這段時間內雇到工讀生不是問題。」

  笃定的語氣使小慧安心不少。一輛小型汽車這時在咖啡店門前停了下來。

  「妳男朋友來了,別讓他等太久。」

  「噢,好,晚安。」小慧走到門口時,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她回過頭。「對了,老板,我上次交補習費時跟你借的五千塊,等我回家後--」

  他揮手打斷她,以不容辯駁的口吻說道:「妳就當那是我包的紅包。」

  小慧在感動之余又連連稱謝了許久才離去。

  直到小汽車走遠之後裴若津才輕歎了口氣。

  他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俊美的五官出現了罕見的懊惱。

  一下子少了三名手腳勤快又老實可靠的工讀生,任何一個雇主都不可能高興得起來。

  想到得面試一名接一名的應征者,他的頭便開始隱隱作疼。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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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6-1-12 02:32: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萬一您的女朋友不喜歡這條披肩的顏色--」葉以馨笑容可掬地將系了緞帶的紙袋遞給西裝筆挺的男性顧客。「歡迎您隨時回來店裡更換,我們還有好幾種顏色可供選擇。」

  「曉風」精品服飾的玻璃門這時被推開,一名身材高瘦玲珑的短發女郎踩著輕快的步伐進入店裡。

  「謝謝,歡迎再來。」葉以馨親切地目送男人離去,正打算招呼另一位客人,卻在看清對方是誰後神情轉為驚喜,繼而又迅速板起臉。

  「怎麼,不歡迎我啊?」夏侬好笑地看著好友的表情轉變。「這樣不行喔,老板,這種晚娘臉孔絕對會把客人嚇跑。」

  「妳這女人,妳還有臉回來!」葉以馨不高興地瞪著她。「是誰在要搭飛機到歐洲逍遙之前,才從機場打電話來通知?還給我一跑就是三個月!妳有沒有一點合伙人的自覺啊」

  「妳別凶嘛!我們不是早說好了,我只負責出錢,不負責顧店?」

  「就算如此,妳也該表示一點身為合資人的關切啊!哪有人在店面正式開張以前就落跑,店都已經開了兩個半月,妳居然就這樣不聞不問?!」

  「我對妳有絕對的信心。」夏侬咧嘴而笑,天生的蜂蜜色皮膚給人一種很陽光、健康的感覺。

  「少來!」葉以馨的語氣緩和下來,本性溫和的她很難維持長久的怒氣。

  她和夏侬從高一時便是同班同學,之後又考上同一所大學,雖然兩人念的科系不同,但多年來一直維持著密不可分的友誼。

  夏侬的父母在她二十一歲那年於一次車禍喪生,身為獨生女的她便繼承了夏家的一切。雖然夏家稱不上是數一數二的豪門望
族,但由於夏氏夫婦生前皆為跨國企業的主管階級,所遺留下的資產也足夠夏侬一輩子不虞匮乏。

  當葉以馨決定拿出自己數年的積蓄開一家精品服飾店時,夏侬毫不猶豫地拿出了開店所需的一半資金為好友圓夢。

  「好啦,是我不對。」夏侬從背包裡拿出一個淺藍色的紙盒,恭敬地雙手奉上。「在捷克買的一對水晶燭台,我親眼看著那位
師父做的,保證獨一無二。」


  葉以馨雙眼一亮,馬上打開盒子,對手工精細的淡紫色燭台愛不釋手。「別以為這樣我就會輕易原諒妳,我還是很生氣。」

  「那當然。」夏侬笑咪咪地點頭,同時又將手上原本提著的一個紙袋遞給她。「比利時歷史最悠久的手工巧克力店的招牌口味,兩大盒,我排了好久的隊才等到的。」

  葉以馨垂涎地看著最钟愛的甜食。「可惡,夏侬,妳是個奸詐的女人。」

  「錯,我是個饑餓的女人。」夏侬一整只手臂環住好友的肩頭,身高足足矮上十公分的葉以馨對此動作早習以為常。「馨馨,
看在我辛苦為妳扛了這麼多禮物的分上,帶我去吃點東西吧,我已經餓得渾身無力了。」

  葉以馨的怒氣早已煙消雲散,而且此時店裡並沒有顧客,她將「休息中」的小木板掛在門上。

  「走啦,轉角就有家咖啡店,他們的簡餐和咖啡都是這附近最棒的。」

  午餐的人潮已過,「海岸線」這時只剩三、四桌輕聲交談的男女,空氣中充滿了咖啡和新鮮甜點的香氣。

  「不錯嘛……」夏侬邊打量著以藍、白為主要色調,氣氛靜谧的咖啡館,邊在靠窗的一張方桌旁坐下。「很有地中海的味道。
我都不知道妳的店附近還有這麼一個地方。」

  「要是妳肯多花點時間在『我們』的店上,也不會對這一帶那麼不熟。」葉以馨忍不住說道。

  夏侬干笑兩聲,隨即惦惦地灌下一大口工讀生送來的白開水。

  說錯話了,那是她自找的。

  「侬,妳打算再找一份工作嗎?」在兩人點完東西後,葉以馨問道。

  「大概會吧。」夏侬聳聳肩。「如果能找到比較有趣一點的。」

  葉以馨眉頭微蹙,夏侬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令她多少有點擔憂。兩人畢業已經快六年了,在這六年當中,夏侬的工作一個接一
個地換,她從來沒有在一個職位上待超過半年的時間,而最近那份進出口貿易公司的秘書工作,她只做了不多不少三個星期的時間
就拍拍屁股走了。

  夏侬絕對有不工作也能不愁吃穿一輩子的本錢,這一點葉以馨很清楚。然而她仍希望好友能充實地過日子,將所有的熱忱和才
能投注於某件她喜歡的事,而不是像葉無根的浮萍般漫無目標地漂來蕩去。

  她需要安定下來。

  「喂,回魂啦!」夏侬的手指在她面前彈了一下。「妳不想喝妳的咖啡,我可要進攻我的海鮮面了。」

  「其實經營一間像『曉風』這樣的店很有意思啊。」葉以馨喝了口咖啡,抱著一絲希望地說道:「什麼樣的顧客都有,有時候
--」

  「不要。」夏侬專注地吃著面,頭也不抬一下。

  「妳就不能拒絕得婉轉些嗎……」葉以馨不滿地咕哝。

  「好吧。」夏侬用餐巾擦拭了下嘴角。「我討厭在面對一個明明看起來像包太緊的肉粽的客人時,還要陪笑著稱贊她穿上某件
衣服時看起來有多修長苗條,所以我現在很婉轉地告訴妳--不、要。」

  「……」葉以馨只能氣惱地瞪她一眼。

  不一會兒,夏侬便解決了可口的義式海鮮面,接著她彎下身,習慣性地將手伸入腳邊的包包裡搜索著。

  飯後一根煙,快活似神仙啊……

  摸索了老半天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出門時把香煙忘在家裡了。

  「Shit!我居然--」她抬起頭,視線卻突然被另一個角落的某樣東西吸引住。

  更正確一點地說,是某個男人。

  更更正確一點地說,她看他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妳怎麼啦?閃到腰了?」葉以馨奇怪地看著她那處於凍結狀態中的姿勢。

  「帥哥……超級大帥哥……」她失神地喃喃自語。

  精致又不失男人味的五官、梳理得整齊利落的烏黑馬尾、寬肩、窄臀……

  雖然有點偏瘦,但比例絕佳的骨架掩蓋過這個微不足道的缺憾。

  葉以馨轉過頭,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噢,那是裴大哥,這家店就是他開的。」

  「妳跟他很熟?」兩只眼睛仍黏在咖啡館另一端的男子身上。

  「還好啦,不過他人很不錯,平時常會--」

  「啊,他要走過來了!」夏侬低聲叫了一下,立刻坐直了身子,彷佛陷入某種備戰狀態,低頭警戒而迅速地打量一下自己。

  V字領的黑色針織上衣、超低腰的合身牛仔褲加上鳄魚皮的尖頭靴……

  不錯,既性感又不失高雅。

  她又輕抿了抿嘴唇,卻不太擔心臉上的淡妝,只因她最引以為傲的本事之一就是:無論她如何吃喝,絕對不會把嘴上的口紅吃
掉。

  也許她該針對這門學問開班授課……不,現在她沒時間想這些。

  她用手梳理了一下上個星期才在巴黎經名師修剪及挑染過的五公分短發。

  「拜托……」葉以馨對那一連串的動作猛翻白眼。

  她的這個死黨,正好就屬於那種連出門倒個垃圾都會化好妝、搭配好全身行頭的超級、超級愛美族。

  「以馨,」裴若津這時已來到她們的桌旁。「好幾天沒看到妳了,店裡開始忙起來了吧?」

  坐在一邊保持微笑的夏侬,立刻決定自己喜歡那溫潤帶著暖意的嗓音。

  「生意還好,這幾天比較忙是因為我在清點店裡的存貨,好決定該進哪些新產品。裴大哥你呢?工讀生都雇齊了嗎?」

  清爽宜人的淡淡香皂味摻雜著一絲咖啡香觸及了夏侬的嗅覺。

  很好,她一向討厭男人用太過濃郁、刺鼻的古龍水。

  「我現在已經有了兩名,不過他們都還在念書,一周只能工作兩、三天,我打算再找一個全職的工讀生。」

  好了,商人經談夠了,她也被晾在一旁夠久了。

  夏侬決定給死黨一點暗示。

  「唔……」大腿突然被重捏了一下,葉以馨差點沒能抑止出口的叫聲。她努力忍住瞪人的沖動,勉強擠出笑容。「對了,裴大
哥,這是我的朋友夏--」

  不甚滿意死黨缺乏誠意的語氣,她大方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面對他,同時也打斷了葉以馨的介紹。

  將兩吋的鞋跟算在內,她有一百七十四公分,而他仍是高了她約八公分。

  完美的身高差距。

  「你好,我是夏侬。」她伸出手,綻放出自認最迷人的笑容。「是以馨最要好的朋友,個性平易近人,家庭背景簡單,小有資
產,身體健康,今年二十……多歲,目前單身。」至於年齡這點,大概大概就行了,不必太強調。

  葉以馨張大了嘴巴。

  有人這樣自我介紹的嗎

  裴若津明顯地怔了片刻,隨即淡淡一笑。

  有趣的小姐。

  「裴若津。」他適度地握了她的手之後收回。「妳很幸運,健康的身體和豐裕的生活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條件。」

  這下換夏侬傻了。從那極為和善同時又養眼的笑容中,她實在看不出來他是在裝傻,還是真的比較遲鈍。

  不過沒關系,輕言放棄的人成不了大器。

  「裴老板的店風格獨特,所有的裝潢和擺設都營造出一種能讓人放松的氣氛。」她甜甜地說道。「老板娘一定是個很有品味的
人。」

  「天哪……」葉以馨趴在桌子上,雙手不由自主地覆住臉蛋。

  盡管知道死黨從來就不是個含蓄的人,但對一個初見面的男人這麼大膽主動卻是空前未有的事。

  幼兒園裡隨便找個小孩可能都比她更懂得旁敲側擊的藝術。

  「謝謝。」裴若津神態自若地回答:「店裡的裝潢是我請一家室內設計公司做的,有機會我會轉達夏小姐的贊美。」

  夏侬噗哧地笑出聲,笑聲和她的嗓音一樣,有些沙沙啞啞的,爽朗而不做作。

  「老板,你真的很不合作喔……」她一掌親密地拍在他的背上,他微微地僵了一下,似乎也未預期到這種舉動。

  葉以馨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大,隨即左顧右盼了一下,開始考慮要不要悄悄地換到另一張桌子,假裝不認識這個對店老板上
下其手的女人。

  「怎麼說?」狹長的鳳眸也因那獨特的笑聲染上先前沒有的笑意。

  「你應該回答的是,有沒有老板娘或是你結婚了沒。」

  「是嗎?」他淺淺地笑出聲。「下次要是有人再問同樣的問題,我會記得正確的回答方式。」

  夏侬毫不掩飾欣賞地看著他,卻忘了她還是沒得到任何答案。

  「我不打擾妳們的談話了。」他收起桌上的空盤子和餐具。「很高興認識妳,夏小姐,希望店裡的東西還合妳的口味。」

  「美味得超乎想象。」蜜色臉蛋上的大眼睛像星星一般閃閃發亮。

  「裴大哥。」葉以馨在他尚未聽出那語帶雙關的話之前趕緊出聲補救。「抱歉,夏侬一向愛開玩笑,而且她剛從國外回來,正
經歷嚴重的時差問題,腦袋有點不清楚,你別介意。」

  「妳多心了,無傷大雅的玩笑總是可以調劑一下沉悶的生活。」雖然被一個女人在口頭上吃豆腐,對他來說是這輩子頭一遭。

  夏侬張口欲言,卻被好友帶著威脅的白眼制止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帥哥老板離去。

  談吐從容、氣度過人。再加一分。

  「妳吃錯什麼藥啦」葉以馨咬牙切齒地說:「這樣我以後怎麼還有臉來這裡喝咖啡?」

  「我喜歡他。」夏侬簡潔地回答,過了一會兒才戀戀不捨地將目光自遠處收回。「我想他可能是我的真命天子。」

  「還有另外五大卡車的女人也有同感,外加好幾個我知道的同性戀。」她毫不留情地告知。「也沒聽過有人像妳這麼不知節制!」

  「我又沒主動追過男人,」夏侬毫無悔意地聳肩。「所以要是剛剛說話太誠實也不能怪我。」

  她並非典型的美女,但得天獨厚的窈窕身材,和帶有一分英氣的五官常令旁人雙眼一亮,開朗、大方的個性更是為她贏得不少
異性的好感。自高中時代起,追求她的男性便不在少數,而她前前後後也交過數個男友,只不過,如同她在就業方面的輝煌紀錄,
沒有一段戀情能維持太久。

  「他到底結婚了沒?」

  「還沒有。」對上那雙若有所思的眼睛,葉以馨心中警鈴大作。「妳想干麼?」

  「帥哥老板剛剛不是說他要雇工讀生嗎?」她一臉無辜地笑道:「既然他欠人手,我又沒工作,所以……」

  「什麼」

  「記得我以前交過的那幾個男友嗎?」見她點頭,夏侬接著說:「每一次都是他們先主動示好,我覺得對方還不錯的時候,自
然而然地開始交往,可是沒有一段戀情有什麼好結果--」

  「那是因為妳都在幾個星期之後就覺得無聊,把對方甩了……」

  夏侬不理會她,繼續說道:「我的理論是,因為得來太容易,反而讓我覺得那些男人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如果換作我是先看上
對方的那一個,或許戀愛成功的機會就比較大。何況,這是頭一次有男人讓我看了這麼對眼,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钟情。」

  「我看妳真的得去找個醫生看了。」葉以馨搖著頭。「別妄想了,像我剛剛說的,方圓百裡之內哈他的人不曉得有多少,從十
五到四十五歲都有;光是來『曉風』買東西的女人就有一半談論過他,其中有好幾個姿色不遜於超級名模,就是沒聽說他對任何人
表示過興趣。」

  「妳怎麼對這些八卦那麼清楚?」

  「之前在這裡工作的一個工讀生是我學妹。」葉以馨招供。

  「其實,這樣不是更有趣、更有挑戰性嗎?」夏侬細心地檢視指甲上的彩繪。「有競爭性反而表示我的眼光沒錯,他的確是個
值得爭取的好男人。雖然剛剛三兩下就被打發掉有點傷到我的女性自尊,不過我想基本上他還不討厭我--」

  「少自戀了,他對每個人都這樣客客氣氣的。」葉以馨劈頭就澆了她一桶冷水。「而我認為這就是裴大哥聰明的地方,他對所
有人一視同仁,結果就是大部分有自知之明的仰慕者都不敢越雷池一步,不像某人除了厚臉皮地推銷自己之外,還對人家毛手毛
腳。」

  夏侬總算露出一點慚愧之色。她有個喜歡碰觸別人的習慣,但通常她只對熟人「毛手毛腳」,一掌拍到裴若津背上時,她自己
也頗感意外。

  「那是一時忘情……不過等我跟他比較熟悉之後,他就會習慣了。」

  「熟悉?」葉以馨驚恐地瞪著她。「妳是說妳真的要來替他端咖啡……」

  「有何不可?近水樓台,別的野心人士無法得逞,也許是她們用的方法不對。」

  難度愈高,她反而愈心癢難耐。

  最近,日子也有些太無趣了……

  「我不是才向妳分析過妳的機會有多渺茫!」

  「小聲點!妳會害我們在公共場合丟臉。」夏侬老神在在地玩弄著吸管。「妳沒聽過太容易采得的果實不甜嗎?」

  「我知道的是『強摘的果實不甜』!」

  「妳記錯了。」

  葉以馨正准備反駁,皮包裡的手機卻響了。她接起了電話,臉上的線條立刻柔和了下來,說話的語調整個變了,變得溫柔似水。任何人都看得出她正在與心愛的男人通話。

  十足十地沉浸在愛河中的女人。

  夏侬注視著她,心中有著難以形容的欣羨。

  她交過更多的男友,卻沒有任何一個能讓她有這種轉變……

  如果,如果有人能讓她如此全心全意的付出--如果有人能讓她變得如此傻氣和可笑……

  不一會兒,葉以馨收了線。

  「我媽晚上要煮火鍋,妳干脆一起過來,我爸媽老是念著妳。」
  夏侬再度露出微笑。「今晚不行,朋友有個轟趴非去不可,告訴葉媽、葉爸,我改天一定去看他們。」

  葉以馨有個普通卻親密的大家庭,她的父母是夏侬所見過最富有愛心的夫婦,多年來她一直非常喜愛他們。

  正因如此,在這種和樂融融的家庭聚會中,時間也顯得更加冗長難捱……

  一瞬間。

  一瞬間能發生許多事情。

  正在吧台後忙碌的裴若津只是不經意地抬頭一瞥,卻在那一瞬間捕捉到了夏侬以為無人注意到的眼神。

  有幾分怅然,幾分渴求--

  一種寂寞的人才有的眼神。

  在那一瞬間,像是一片落葉突然掉入了沉寂已久的心湖,如鏡的水面竟泛起了若有似無的漣漪。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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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2:32: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裴若津並不是一個容易受到驚嚇的人。

  但今早當他拉開咖啡店的鐵門時,卻仍免不了一陣錯愕。

  「早安,裴老板。」夏侬笑靥如花地打了招呼。「還記得我嗎?」

  嗯,老板好像比昨天更帥了!

  「夏小姐,早。」他很快地恢復神色。

  沒有人能輕易忘記那張極具特色的臉。

  她的臉形比傳統美女多了幾分稜角,黝黑的膚色和秾纖合度的身材,讓人很容易把她和某個熱帶小島上的艷陽和沙灘聯想在一起。一雙活靈活現的大眼睛,和飽滿有型的嘴唇為她原本偏中性的輪廓添了一股女性的嬌俏。

  大體上來說,她是一個集性感與帥氣於一身的女人。

  「喏,給你。」她將一個極薄的黃褐色資料袋塞給他。

  「這是?」裴若津不解地看著紙袋,完全不知道自己該預期什麼。

  「履歷表。」

  「履歷表?」

  「你不是需要工讀生嗎?而我正在找工作,所以我來應征了。」她好心地解釋。「我們先進去裡面再慢慢談。你有私人辦公室吧?要不然就在店裡也可以,反正現在還沒有客人。」

  不等他有所反應,她便自動自發地推門進入咖啡店。

  他怔怔地看著那反客為主的背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正身處於某種詭異的夢境,否則他為什麼還是無法理解眼前正在發生的事?

  一分钟後,在裴若津用來充當辦公室的狹小空間裡--

  他很有風度地將唯一的一張椅子讓給她,自己則半倚半坐地靠在桌緣,當她有點做作地坐下時,他很快地上下審視了她。

  她穿著剪裁合身、質料考究的兩件式深色套裝,化著完美淡妝的臉上掛著一個明顯為了贏取好感的標准微笑,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她正在應征某大銀行的業務經理。

  這位小姐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你不先看看履歷嗎?」她柔聲問道,盡可能擺出既端莊又專業的姿態。

  出門之前她便已擬定好戰略,同時也再三告誡自己不得露出太過猴急的模樣,以免把帥哥老板嚇跑。

  循序漸進方為上策,而今日的首要目標是得到這份工作。

  「這……這當然。」裴若津頓了一下,除了盡量認真看待此事之外別無選擇。

  他拿出稍嫌正式的履歷表開始閱讀,立刻注意到上頭除了出生年份的部分留白之外,其它欄框皆以工整漂亮的字跡填得滿滿的。

  介於二十七和二十八之間,當工讀生有一點超齡。

  他輕而易舉地在心中作出猜測。

  「夏小姐的工作經驗很多彩多姿。」在恢復慣有的沉著之後,他平靜地說道。

  航空公司的地動人員、投資公司的業務助理、連鎖spa的美容師和外語補習班的英文老師……五花八門,不過沒有一樣超過半年。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些還只是她待得較久的職位,其它一些為期更短的工作並未被列出來。

  「我的興趣比一般人廣泛。」夏侬圓滑地回答。

  「原來如此。」他短短地看了她一眼,同時放下手中的表格。「妳有沒有餐飲方面的工作經驗?」用問句只是禮貌,他很肯定答案是什麼。

  「呃……」她的腦子迅速一轉。「我有調酒師資格,寫在履歷表上,就在美容師執照旁邊。」怕他沒看清楚,她還特地指出。

  那副熱切的表情使他漸漸相信她真的想要這份工作。

  「我相信妳懂調酒,不過雖然我們店裡有做一些含酒精的飲料,但顧客們點的飲料還是以咖啡或軟性飲料為主。」他開的是咖啡店,不是酒店。

  就是有人能用如此溫和、友善的語氣讓人覺得自己像個白癡!夏侬想到自己只能勉強操控普通的美式咖啡機,臉上的制式笑容已經顯得有幾分僵硬。

  裴若津忍住想笑的沖動。「但我也不要求工讀生一定要能煮出最好喝的咖啡。」

  希望之光又自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燃起。

  「我要找的工讀生主要負責外場的工作,吧台後煮咖啡和制作餐點的工作則是由我和另外一個人負責。工讀生的職責其實很簡單,但是比較辛苦。」他一臉認真地看著她。「比方說,除了跑腿送餐點飲料之外,還要擦桌椅、清煙灰缸、倒垃圾、補男女廁所裡的衛生紙……我們店裡什麼樣的客人都有,偶爾會遇到一些用完

  洗手間之後不太注重……呃……善後工作的人,所以工讀生也得負責收拾這種不太雅觀的場面。妳懂我的意思吧?」

  最後面的這一段是他故意加上去的,平時發生的機會不多,要真正遇上了,出力的也是男生居多。事實上,他這個老板就掃了好幾次廁所。

  不知為何,他只是想知道,她是否會輕易地打退堂鼓……

  「我懂。」要一邊努力保持笑容,一邊還得盡量不去想象那副惡心的畫面實在是件很辛苦的事。

  「那麼妳仍然確定這是妳想要的工作?」

  「當然。」才怪!她想要的是當個美美的老板娘,每天除了打扮自己之外,只要含笑與人寒暄就夠了。

  然而,她看著眼前這個容貌和氣質都屬極品的男人,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幅才子佳人的美麗畫面。才子是他,佳人嘛,自然非她莫屬。

  罷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她的斗志又回來了,大言不慚地說:「雖然我沒有在咖啡店工作的經驗,但是我學得很快,外加體力超好和刻苦耐勞,就……就算要掃廁所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最後一句補充得有點生硬。

  一抹快得她並未察覺的笑意閃過他的雙眸,他又拿起了她的履歷表,久久沒開口。

  「從妳先前的離職理由看來,妳想要換一個更具挑戰性的新環境,我恐怕在咖啡店當一名服務人員並不能真正算是一項具有挑戰性的工作,或許在兩、三天後,妳就會感到厭煩。」

  「絕對不會!」她信誓旦旦地說:「老板,我是真的對這份工作很感興趣。」

  裴若津對她的口頭保證不予置評。「以妳的學歷和就職經驗,大可找一份更好的工作,為什麼會想要在『海岸線』當工讀生?」

  這個預料之中的問題令她暗自竊笑,她流利地道出早已准備好的理由。

  「坦白說,老板,其實我一直都很想要開一家自己的咖啡店。昨天我一進門,就愛上了你店裡的氣氛和經營方式,我理想中的咖啡館就是這個模樣,可是因為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就算想開店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我才會想要得到這修工讀生的工作,藉此實地見習一家成功的咖啡店的運作情形。不過我要是開店的話,絕對不會開在『海岸線』附近,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搶你的生意。」

  「原來如此。」他微微一笑。

  她滿臉期盼地望著他,卻無法從那張溫和的俊秀臉龐上讀出他的想法,緊接而來的一陣靜默更使得她原先的得意不太爭氣地緩緩溜走。

  裴若津陷入沉思,不僅不相信她所說的理由,同時心中也多了一個原先未想過的可能性--她的目的或許根本就不在這份工作。

  並非他自戀,而是她實在表現得過於明顯,只有瞎子才會看不出她對他的興趣。

  換作是其它時候,他會想也不想地與她保持距離。但昨日無意間瞥見的那張落寞的臉龐,此時在他腦中浮現,他發現自己非但不排斥她的存在,反而對她這個人,以及她即將采取的方式感到些許好奇。

  無論如何,他很清楚自己的外表經常招來不必要的注意,但他總是能應付得很好,不是嗎?

  「老板……」夏侬終於沉不住氣,開始大吹特吹了起來。「你一定不會後悔雇用我,我手腳勤快、做事認真,絕對抵得過兩個工讀生,而且不是我自誇,我的人緣一向不錯,對應付難纏的客人也很有一套--」

  他表情不變地任她自吹自擂。

  毫無工讀經驗、談吐略嫌輕佻。

  他要是還有點理智的話,絕對不會考慮這名人選……

  然而,此時他卻聽見自己說道:「妳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就算要加班也不是問題,除此之外--」她頓時打住。「你說什麼?」

  「妳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班?」他極有耐性地重復。

  夏侬欣喜若狂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明天!明天就可以。」

  「那很好。」他也站直了身子。「夏小姐--」

  「叫我夏侬。」她打斷他。

  他嘴角輕揚,繼續說道:「工資是一個钟頭九十,有客人給小費的話,小費歸妳;我們星期一不營業,妳可以休星期三,營業時間是早上十一點到晚上十一點……」他依照慣例地向她說明所有的細節。

  「OK!」細節完全不重要。

  人一得意,便容易忘形。

  夏侬不經思考地舉起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要搭在他肩上,孰料他精確無誤地在同一瞬間彎腰搬動椅子,動作既流暢又迅速,讓她不僅撲了個空,纖纖柔荑還很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

  她眨了眨眼,連忙收回手。又發生了……這位老板又使她不由自主地伸出祿山之爪,想要碰觸他。

  一個疑問這時湧上腦際,她狐疑地觀察他。

  「我送妳出去。」他仍是一派從容、優雅,似乎對幾秒前在背後發生的事毫無所覺。

  她的想象力太豐富了,夏侬心想。這個斯文的老板怎麼可能預知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會有的舉動嘛!

  兩人走出狹小的辦公室。她的雙手安分地握住手提包,他則有意無意地在彼此之間保持著一步之遙。

  「老板。」既然工作已經到手,她決定不浪費時間。「為了慶祝我得到新工作,我請你去吃個午飯吧!我知道一家剛開的日本料理,他們的壽司做得很不錯。」

  裴若津不知道自己該感到好笑,還是該對她的毫無概念發怒。

  「謝謝妳的好意。不過我還有間店要照顧,午餐時間通常也就是店裡最忙的時候。」

  「噢,當然。」她邊微笑邊暗地斥責自己的愚蠢。

  白癡!不過不要緊,來日方長。

  這時一個手端著蛋糕的女孩從廚房走了出來。

  「這是我的妹妹小敏。除了烘焙甜點之外,她平時也跟我一起負責吧台後的工作。」

  夏侬掩不住詫異地瞪著那個留著俗稱「西瓜皮」發型的女孩,無法相信俊美得令人目眩的老板居然有這樣的一個妹妹。

  除了烏黑的「西瓜皮」之外,一副特大號的黑框遠視眼鏡遮蓋住了她大半張臉,瘦小的身上從衣服到鞋子清一色是黑的,露出來的皮膚也因此而顯得更加無血色……總之,她看起來有股說不出的詭異。

  不可以貌取人。夏侬告誡自己。

  「妳好,我是夏侬。」她熱情地朝她伸出手,決心要拉好關系。「從明天開始我就正式成為店裡的一份子了,請多多指教。」

  女孩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是冷淡地睨了她一眼,轉身走到吧台後方,從此沒再抬頭。

  「小敏比較內向。」裴若津見怪不怪地說道,語調中隱含一絲寵溺。

  「原來如此。」夏侬自討沒趣地收回手,臉上仍保持著笑容。

  分明是怪胎一個!

  好吧!這個外表陰森的「西瓜皮」妹妹看起來可能、或許、似乎不喜歡她。

  「那麼我們明早見。」裴若津送她到店門口。

  悅耳的嗓音立刻帶回了她的好心情,人氣指數上受到的考驗霎時被拋在腦後。

  「明天見!」

  明天。Tomorrow。多麼美好的字眼。她已經感到精神百倍、干勁十足了。

  她要辭職!

  工讀生的工作簡直不是人干的!

  終於等到能喘口氣的休息時間,夏侬咬著牙溜到後門。「海岸線」的後門面對一條寧靜的小巷,巷裡除了大得可以讓人棄屍的垃圾桶和一、兩只流浪狗之外,不太常有人進出。

  也因此,此處成了她偷閒抽根煙和自艾自憐的最佳地點。

  痛得要人命的兩腳使她不顧形象地在門階上坐了下來。她點燃一根煙之後,低頭脫下鞋跟有兩吋高的及膝長靴。

  「一雙一萬二的名牌也不見得有多好穿……」她邊發著牢騷邊用一手揉著腳底。

  為了這特別的第一天,她特地穿上了搭配起羊毛短裙完美無瑕的新靴子,誰知道這雙在米蘭的名店買的鞋子竟成了整天折磨她的罪魁禍首。

  那也就罷了,想到那個因為她不小心送錯飲料就擺臉色給她看的女客人,她就一肚子火。

  她又吸了口煙,技術高超地吐出一個煙圈。

  「什麼嘛……咖啡就是咖啡,喝到肚裡都是一個樣子,巴西和哥倫比亞有差嗎?兩個國家不就在隔壁……」

  她當客人的時候也從來沒那麼龜毛過!

  呃……應該沒有吧?!

  最惡的是,老板一走近,那個女人馬上就變了一張臉。

  「呵呵……沒關系,沒關系,新來的小妹犯這種錯誤是難免的。」夏侬尖著嗓子模仿著稍早的那名顧客。「裴老板雇的員工一定也很能干,只是需要多培養一些經驗……」

  拜托,連她這個對老板圖謀不軌的人也沒那麼假好嗎!

  夏侬自說自唱得正起勁,背後突然有人輕輕地清了清嗓子。她反射性地回過頭,發現她垂涎的對象正站在她後面。

  她立刻甜甜地笑道:「老板,原來是你啊……」

  真是的!走路也不發出點腳步聲……

  「對店裡的工作適應得如何?」

  「很好啊,得心應手。我愈來愈覺得經營咖啡店是我的宿命。」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總是扎在腦後的如墨黑發此時有一小絡垂在頰邊。

  那頭秀發摸起來一定很舒服,她偷偷地幻想著。

  「當工讀生滿辛苦的,但我認為以一個沒有相關經驗的員工來說,妳的表現很出色。」

  事實上,他的確對她的表現頗感訝異。原本以為她對自己的能耐誇大其詞,沒想到她真的是動作勤快、利落,而且就算碰上了較挑剔的客人,她也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保持著一定的禮貌。

  想到她剛才怪腔怪調的自言自語,他不覺莞爾。

  「你真的這麼想?」蜜色臉蛋一亮,一句簡單的贊美使她心花朵朵開。「我一點兒也不覺得辛苦,真的!」

  她那種燦爛而不做作的笑容有一種奇特的魅力和感染力。

  他低低淺淺地笑出聲,暖暖的笑聲令她無比著迷。

  「我不知道妳抽煙。」他的視線轉到薄薄白霧的來源處。

  平淡的一句話聽不出任何一絲批判的味道,但一向思想開放的夏侬卻沒來由地縮了縮脖子,彷佛做壞事被當場逮個正著。

  「只是偶爾抽著玩的……」她小小聲地說道,已經准備好聆聽衛道人士的訓話了。

  他對她的辯解沒做任何評論,只是靜靜地道:「抽完之後,煙蒂別隨手亂丟。」

  「呃?」她愣了一下。「噢,好。」

  「腳很痛嗎?」

  他接著拋出的問題令她又是一驚。

  好像什麼事都逃不過老板的眼睛……她還以為她已經掩飾得很好了,沒想到還是被他發現了。

  她本能地想否認,卻又馬上改變主意。

  「嗯……還好……」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裴若津的視線越過她的肩頭,由黑色的靴子移到那雙只穿著絲襪的腳上,劍眉微微一蹙。

  居然有人穿著兩吋高的硬底皮靴做服務生的工作,而且鞋子看起來還是全新的,她的腦袋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老板,我真的沒事……」

  「腳還痛著就別逞強。」他凝眸注視著她的腳,顯得若有所思。

  夏侬跟著也低頭望著雙腳,確定小腿的線條和腳的形狀跟平時一樣優美。

  一種臆測在她腦中緩緩成形。

  難不成老板要像電影裡演的那樣,用那修長漂亮的手指溫柔地替她按摩腳底?

  想想看,一位高大俊挺的男人,在一個脆弱的美麗女人面前屈膝,深情款款地捧住她的玉足,滿是呵護、憐惜地為她緩和痛苦--這種浪漫的情節豈非所有女人的夢想?

  她忘我地陶醉在夢幻中,絲毫沒察覺身後的男主角無聲無息地走開,然後又重新出現。

  「還有好幾個钟頭才下班,妳最好還是換上這個。」他走到她面前,遞給她一雙全新的平底拖鞋。

  「什麼?!」她頓時自美夢中驚醒,如臨大敞地瞪著那雙--說好聽點是芥末色,說難聽點是大便色--的廉價拖鞋。

  她死都不會穿上這麼丑的東西!怎麼會有人發明這種顏色?這跟她的上衣、裙子要怎麼搭配啊?

  「老板。」她連忙換上一副笑臉。「其實我的腳現在已經不痛了,真的,經過休息就好了很多。」為增加說服力,她還動了動兩只腳丫子以示證明。

  「換上這雙鞋。」他柔聲重復,語氣裡卻有著無庸置疑的堅決。

  她在心裡掙扎了好久,一方面痛恨破壞自己的整體打扮,一方面又不願被他視為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

  終於,後者以些微之差險勝,她不情不願地接下了拖鞋套上,臉色就像有人逼她喝毒藥一般痛苦。

  她瞪著腳上的可怕東西,一個領悟忽然竄進腦中。

  每個人表達關懷的方式不同,老板會這麼做一定也是出於關懷……想著想著,苦瓜臉緩緩轉化成一個了然於心的笑容。

  「老板……其實你也是為了我好,對不對?」她求證似的抬頭看他。

  他綻開一個令她感到醺醺然的迷人微笑。

  「我怕妳在端咖啡的時候因為腳痛而跌倒,這樣會影響到店裡的生意。」

  嗚……沒想到盡管面帶笑容,老板澆起冷水來還是毫不遲疑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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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2:3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天早上,夏侬穿著既舒適又時髦的紅色球鞋,踩著輕快的步伐走向咖啡店,准備上班。

  她已經在「海岸線」工作了一個多星期,雖然對老板的追求並沒有明顯的進展……雖然到現在她連他的一根指頭都沒碰到,她並未感到氣餒。

  據觀察所得,別的野心份子運氣並未比她好,即使這種心理有點病態,但知道別的女人跟她一樣受挫,的確使她心裡平衡了不少。

  何況,她還是比別人多占了近水樓台的優勢。

  走進店裡,搜索的雙眼在鎖定「目標物」時爍爍發亮。

  她目不斜視地走向裴若津,將一大束向日葵塞入他懷中。

  「喏,送你。」

  男人追女人時會送花,沒道理女人追男人時就不能依樣畫葫蘆。

  這是她今早起床時想到的最新招數。

  「送我?」裴若津怔怔地瞪著近十朵巴掌大的鮮黃色花朵。

  女人主動示好對他來說並不陌生,而他一向也有自己的應付之道,然而此時此刻,面對著生平的第一束鮮花,一時之間他卻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是我最喜歡的花,本來不屬於這個季節,沒想到早上經過一家花店時竟然看到他們有賣,所以我決定買來送你,你喜歡嗎?」

  簡單的幾句話出其不意地讓他的思緒亂了調。

  她送的是她最喜歡的花……

  「所以妳才會遲到了將近二十分钟?」他刻意平板著聲音問道。

  「別這麼掃興嘛!」她湊近他,他不著痕跡地往後挪了一小步以防魔掌偷襲。「我還特地請教了那個店老板有關向日葵的花語,你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他很認命地配合,實際上並不確定自己想知道答案。

  但話又說回來,有關這個女人的一切他都不太確定該抱持什麼想法。

  「愛慕和崇拜。」她笑咪咪地宣布。

  大膽而明白的幾個字使他倏地一愣,他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她還真不是普通的直接啊……

  「這些花語什麼的都是花店想出來招攬生意的商業噱頭,妳最好不要太當真。」見到那原本活力四射的俏臉頓時一黯,他不由自主地又補上一句:「不過花很漂亮,謝謝。」

  陽光般的笑容又露出來了。

  「那你今晚要不要請我去看午夜場的電影?」她得寸進尺地問道。

  「今晚不行。」他幾乎失笑。

  「那改天呢?」

  「我們就要開始營業了,去把地掃一掃。」

  「噢,好啦!」

  她乖乖地去拿掃把,也許習慣已經成了自然,她並未因再度被拒絕而感到備受打擊。

  「丟盡了女人的臉。」吧台後突然傳來冷冷的一句。

  夏侬朝聲音來源看去,仍是一襲黑衣的小敏正若無其事地擦拭著吧台桌面,彷佛剛剛的那句話是憑空從空氣裡冒出來的。

  「陰森古怪的西瓜皮……」她忍不住地低聲嘀咕著。「真懷疑她是不是老板的親妹妹……」

  裴若津神情復雜地注視著窈窕的修長背影,感到長久以來所培養的自制和淡漠似乎被撞出了一道裂痕。

  他斂起目光,垂眸凝視著手中的向日葵。

  鮮明、耀眼的花朵大剌剌地綻放著,不顧季節也無視於他人的看法--

  就跟送花的人一樣令人難以忽視。

  許久之後,他搖了搖頭,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在唇畔漾開。

  送花?

  虧她想得出來……

  「老板娘,我想結帳!」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孩在夏侬經過的時候出聲喚道。

  她立刻像緊急煞車般止住了腳步。

  「你剛剛說什麼?」她低頭看他,神情十分嚴肅。

  「結……結帳。」男孩被那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一跳。

  「不是這個,前面的那句。」

  「老……老板娘。」男孩的手心開始冒汗。眼前的女人堪稱漂亮,身材也很好,不過她此時的表情還真有點嚇人--很像黑社會電影裡的大姊頭。

  「這位小弟,你老實跟我說。」她向他湊近了。「你叫我老板娘,是不是因為我跟那邊櫃台後面的帥哥老板有夫妻臉?」

  男孩雖然因自己在無心之間招來的麻煩感到滿腹委屈,仍是很聽話地看了一下正在櫃台後忙碌的長發男人。

  「呃……是。」不知道這樣回答對不對?

  「我們兩個是不是看起來滿登對的?」

  他困難地咽了咽口水,再次從是與不是之間瞎蒙了一個答案。

  「沒……沒錯。」她到底想干麼?

  酷酷的大姊頭突然綻開笑容,那張挺有個性的臉像是突然美上十倍,連男孩都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這杯咖啡算店裡請客!」夏侬豪氣干雲地說道:心花怒放地把空杯子送回吧台。

  她看了一眼吧台邊的一位常客小陳,後者正口沬橫飛地對著總是掛著同一號表情的「西瓜皮」妹妹小敏閒扯。

  那不就像對著一面黑色牆壁說話嗎?她不禁納悶著。

  「那位客人不是還沒結帳嗎?」正在煮咖啡的裴若津瞧見了剛走出店門的男孩,於是問道。

  「噢,那杯算店裡請客。」她直爽地回答。

  「妳這樣告訴他?」他氣定神閒地將咖啡杯放在小碟子上,只是淡淡問道。

  「對啊,很誠實、可愛的一個小男生。」

  「夏侬。」

  「嗯?」

  「誰才是這家店的老板?」

  「當然是--」她猛地打住,讪讪地陪笑著。「老板,你從我的薪水裡扣好了。」

  「下次要請客時記得先問一聲。」

  「YesSir!」她正經八百地行了個軍禮。

  裴若津輕揚嘴角,將濃縮咖啡擺在小陳面前,這位在附近上班、而且幾乎每天都上門報到的計算機程序設計師,立刻將注意力轉移到新的談話對象。

  「裴老板,聽說我們公關部的徐大美女上星期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邀你去聽音樂會,結果你馬上就回絕了人家,是不是有這回事啊?」小陳平凡無奇的臉上閃著對八卦的饑渴。

  夏侬忍不住湊近了些。

  她很清楚地記得那個自命清高的女人,當時她就在離老板最近的地方偷……呃……擦桌子,老板簡單的一句「我有事」就打發了那個女人,根本用不著她出馬護花,害她還因此暗爽了老半天。

  「小陳,你弄錯了,我以前聽過那位鋼琴家的演奏,徐小姐只是問我感想如何罷了。」裴若津擦拭著玻璃杯,連頭也未抬一下。

  夏侬驚訝地看著他面不改色地撒謊,一會兒之後才領悟到老板是為了顧及人家小姐的顏面。

  原來老板的心思這麼細膩……

  「這樣喔……」小陳將信將疑地放棄了這個八卦,隨即身子向前傾,好奇地又說道:「老板,你人長得這麼帥,可是又沒有女朋友,可見眼光一定很高,可不可以透露一下你到底喜歡的是哪一型的女人?」

  夏侬這下更是豎起了耳朵,集中了百分之兩百的注意力。

  「夏侬,七號桌的客人要結帳。」裴若津睇了她一眼。

  「好。」她應了一聲,無比順暢地轉頭朝兼職的工讀生喊道:「阿傑,七號桌的客人要結帳。」

  裴若津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只見她兩只手肘撐在吧台上、托著臉蛋,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模樣。

  久違了的玩心頓時一起。

  「首先,」他刻意只對著小陳說道:「我個人偏好長頭發的女性。」

  「我也是。」小陳同意道。

  夏侬聞言,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五公分短發。這個好解決,她開始留長發就是了。

  「再來就是皮膚一定要白皙。」

  「對,一白遮三丑。」

  夏侬的臉拉長了些。皮膚太黑又不是她的錯!

  「然後個子要嬌小。」裴若津繼續擦拭著玻璃杯。

  「沒錯,小鳥依人的女人更惹人憐惜。」小陳一個勁兒地贊同,絲毫沒察覺旁邊射來的殺意。

  夏侬的臉此時拉得更長。她總不能把自己的腿給砍掉一截吧!

  「說話要輕聲細語。」

  「有道理,這樣就算被罵,聽了也比較舒服。」小陳不怕死地再度附和。

  「夠了!」夏侬終於忍無可忍,猛然拍了下吧台。「難道你們男人都不看女人的內在嗎?」

  小陳被嚇了一跳,裴若津則是一臉似笑非笑地連頭也沒抬。

  「當然有。」意見超多的小陳又說:「溫柔、娴靜的個性也很重要。」

  「溫柔、娴靜有什麼好?這種人多無趣!我覺得女人還是應該活潑、主動一點。」夏侬不服氣地反駁,兩眼卻直盯著店老板。

  「夏侬說得沒錯。」裴若津立即的贊同反而使她愣了一下。「活潑、主動的女人的確有她們獨特的魅力。」

  夏侬再同意也不過地猛點頭,卻聽老板又補充:「但是也不能太過活潑、主動,女孩子還是該表現出基本的莊重。」

  「莊重?」她傻傻地重復。

  「翻譯成妳聽得懂的語言,就是不能太三八。」沉默得像是不存在的小敏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她眼前。

  夏侬強迫自己把這個不單長相和舉止都像一縷幽魂,連嘴裡也吐不出任何一句人話的詭異「西瓜皮」當作隱形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得煩心。

  可惡……老板理想中的女人根本就是跟她完全相反的型嘛!

  這樣她還有什麼搞頭?!

  「不過,話又說回來……」裴若津轉身將玻璃杯擺回身後的架上,不疾不徐地再度開口。「最重要的還是感覺,如果一個女人給你的感覺對了,那麼無論她的長相如何、個性如何都成了次要。」

  夏侬呆了半晌,臉上盡是一副慧根不足的困惑樣。

  裴若津滿面笑意地轉過身子,伸手揉亂了她那頭泛著紅棕色的短發。

  「好了,妳也偷懶夠久啦!再不去做事當心我把妳開除。」

  語畢,他走出吧台招呼剛上門的客人。

  「搞什麼嘛……」夏侬用手梳理頭發,一臉不悅地抱怨。「說了這麼大半天,結果還不是等於沒說……」還以為會聽到什麼有用的情報,結果還不是一堆毫無建設性又抽象的廢--

  等等!

  一個突如其來的領悟像道雷般擊中她,她的手登時頓在頭頂上。

  剛剛老板是不是摸了她的頭?沒錯!頭皮好像還能感受到那只大掌留下的余溫……

  一朵特大號的傻笑不知不覺地展現在那張蜜色臉蛋上。

  呵呵,老板居然主動觸摸了她!

  有進展了!幸福指日可待。

  「他常常那樣拍小狗……」一陣毫無抑揚頓挫的陰沉嗓音無情地戳穿她的喜悅。

  傻笑急速凍住,如夢似幻的色彩在大眼睛中消退,夏侬咬牙切齒地瞪了一眼活像每天都在過萬聖節的小敏。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要找人圍堵這個外型有七分像鬼,似乎以潑她冷水為樂的「西瓜皮」妹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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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2:33: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人,真的是不能不服老。

  夏侬在「海岸線」後門的門階上坐下時心想。

  盡管她精神很好,但手腳還是由於好幾個钟頭下來的勞動微微發酸。她點燃一根香煙,閉上雙眼放松自己。

  「喂,歐巴桑,借根煙來抽抽。」突然冒出的清脆嗓音有著濃濃稚氣。

  夏侬過了好幾秒之後,才意識到有人在跟她說話。她睜開眼便看見一個濃妝艷抹、打扮時髦的少女,年齡據她估計絕未超過十五歲。她忍住無端被叫做歐巴桑的不爽,瞇起眼睛直視著一臉叛逆的少女。

  「要抽自己去買。」夏侬將一大口白煙直直地朝她臉上噴去,她立刻嫌惡地往後退了一步,顯然根本就不喜歡煙味。

  夏侬得意地看著刻意擺酷的少女。

  最近在追求老板時屢屢受挫,正好給她出氣。

  「不給就不給,小氣巴拉!」少女輕鄙地白了她一眼。

  「妳以為我真的是歐巴桑嗎?」夏侬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老實告訴妳,我也才十八而已,多虧了香煙這種好東西,在兩年之內我的眼角就出現了皺紋,妳看,就在這裡--」她用手指撐開眼睛周圍的皮膚。「妳要想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上二十歲,就盡管抽,那樣比較酷。」

  「變態!」

  「像妳這種年紀的小鬼不是應該在家裡乖乖念書嗎?跑到這種巷子裡來想干什麼壞事?」夏侬不以為意地看著她,對那張臉上的挑釁神情再熟悉也不過。「妳是逃課?還是跷家?」

  少女的眼珠子動了動。「我家沒錢,我媽是妓女,我爸是酒鬼,他們想把我賣去接客,所以我才會躲到這裡來。」

  「原來是這樣。」夏侬悠哉地吸了口煙。「那條Armani的裙子和那個LV的包包仿得不錯,在夜市的哪一家買的?還有那一支一百五的Omega是不是天橋上那個小林賣給妳的?」

  「妳眼睛長到哪裡去了?!」少女惱羞成怒。「誰戴仿冒品!不識貨就不要亂講!」

  夏侬又露出那種奸計得逞的表情。開玩笑,她小時候連尿片、奶嘴都用名牌貨,這個全身所有行頭加起來超過十萬台幣的小討厭,想用這種社會版的慘劇來唬她,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喂,這位小妹!」她一臉嫌惡地望著她的臉,又說:「人家AnnaSui要是見到妳把她的彩妝產品這樣亂用一通,保證會吐血。不懂還要學人化妝……妳沒聽過最厲害的化妝技巧就是看起來好像沒化嗎?」

  少女的好奇心明顯地被勾起,卻又拉不下臉來討教。

  「閃開啦!像妳這種歐巴桑又知道個屁!」

  「我可不是一生下來就是歐巴桑。」夏侬自顧自地說道:「我在妳這個年紀的時候,當然,那也不過是幾年前的事……」她再次強調。「我的胸部太大,臉上平均每天冒二十顆青春痘,學校的訓導主任一天到晚找我的麻煩,寫給隔壁班男同學的情書不但沒回音還被他們公開傳閱,回到家之後又給父母當成隱形人……我知道的可比妳認為的多多了。」

  「少在那邊自以為是了,像你們這種老人家只知道講些無聊的人生大道理,好像你們什麼都懂似的!」

  夏侬凝視了她半晌,隨即朝她勾了勾指頭。「妳過來,告訴妳一個小秘密。」

  「什麼啦……有話就說!」她才不要靠近這個詭異的老女人勃!

  「像我們這種老人家,」她套用她的詞。「的確不是什麼都懂,而且偷偷告訴妳,很多老人家只是裝出很懂的樣子,其實他們根本就不確定自己在追尋什麼。」

  一陣沉寂彌漫於空氣之中,少女似乎陷入思索,但青少年的反叛心理仍占上風。

  「不懂妳在說啥啦!」眼角瞥見人影。「裴哥哥!」

  她一臉興奮,奔上門口時幾乎把夏侬踩扁。

  「小綠。」裴若津自門後現身,夏侬立即回過頭。

  「老板……」她望著他:心裡猜測著他是否聽見了她和少女的對話,可惜從那張沉靜、鎮定的俊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名喚小綠的少女挽住他。「裴哥哥,那個歐巴桑欺負我,還一直逼我抽煙,你快開除她!」

  夏侬火冒三丈地瞪她一眼。

  她喊他哥哥,卻喊她歐巴桑……現在的小鬼真的很不知死活。

  她明明就比老板年輕好不好!

  「小綠,妳小敏姊已經等妳好一陣子了,妳先進去。」裴若津親切地說道。

  夏侬的視線此時落在那只親熱地挽著裴若津臂彎的手,心中妒意橫生。

  可恨啊……她拚死拚活了這麼久,除了初見面時偷襲成功,和昨天被當小狗拍了下頭之外,連老板的手指頭都沒碰過,這個惹人嫌的死小孩居然明目張膽地勾著他的手臂!

  「那我先進去了。」小綠乖巧地說道,離開之前還不忘朝夏侬做了個鬼臉。

  瞪著她的背影,夏侬忍不住說:「現在的小孩真不可愛。」

  裴若津微微一笑,然後出乎意料地在她身側坐下。

  兩人手臂上的衣料幾乎碰在一起,想要碰觸他的渴望在夏侬腹中蠢蠢欲動,但根據經驗,老板的動作快得驚人,成功的機會實在不大,於是她認命地再點燃一根煙,好讓自己的手有事可做。

  「小綠有一回逃家時,正好游蕩到這巷子裡來,我們也因此認識了。」他主動解釋。「她的父母都是事業有成的商人,可惜對女兒疏於管教,我想既然她跟我、跟小敏也挺投緣的,所以就叫她想來的時候就來,這樣我們也可以順道確定一下她沒有荒廢學校的功課。她只是因為被父母忽視,才顯得有些叛逆,其實本性是個好孩子。」

  「我知道。」不然她早一腳踹扁那個死小孩了!「她會有那種反應很正常……空有滿滿一口袋的零用錢和旺盛的荷爾蒙,於是你開始做一些蠢事,為的只是讓人注意到你的存在;當你一試再試都沒有用之後,最容易的辦法就是把全世界都當成敵人,同時告訴自己你根本就不稀罕……」

  她低垂著頭,雙唇緊抿著,看似專注地凝視著在指間袅袅上升的煙霧,但裴若津知道她正不自覺地沉湎在過去。

  他注視著她的側影,一種前所未有的心疼漲滿了胸口。他突然有股沖動想要將手臂環繞住她,想要盡一切力量抹去那張臉龐上所展露的脆弱線條……

  然而,他只是說:「一個孩子要對抗整個世界是件很辛苦的事。」他別具深意地又補充:「這個中滋味,我想也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

  她頗感詫異地僵直了下身子,隨即不太自然地露齒一笑。

  「青春期嘛,這種年紀的小孩本來就滿腦子奇奇怪怪的思想。」

  他任由她打哈哈地蒙混過去,無論如何,稍早在無意間聽到的對話所透露的訊息也夠多了。

  「老板,問你一個問題……」

  「嗯?」

  「你的手臂可不可以借我挽一下?」想到剛剛那個死小孩,/心裡就難以平衡,她忍不住想碰碰自己的運氣。

  響應她的卻是一陣沉默,夏侬早有心理准備地歎了口氣。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他這時卻突然說道。

  夏侬又驚又喜地坐直了身子。「沒問題!」

  她絲毫不浪費時間地勾住他的臂彎,隨後又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既然手都碰到了,那麼頭稍微靠在他肩上一下下應該也不算太過分吧……

  於是她自以為很小心,謹慎地將頭顱輕輕倚向那個看起來很可靠的肩頭,欣喜地發現老板並未因此退開。

  事實上,如果夏侬此時能見到他的眼神,她會發現在那雙鳳眸中,除了一點無奈和一點好笑之外,還多了一絲特殊的溫柔。

  裴若津一動也不動地靜坐著,原本靜如止水的心湖卻起了波濤。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老喜歡對人動手動腳的。」她讓臉頰感受著透過薄薄衣料所傳來的體溫,任由另一手上的香煙燃盡。「只覺得即使只是拍一下肩膀,或是拉一下手這麼簡單的動作都讓人安心,就好像能藉此確定這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周遭的人也是真實地存在著……」這其中又以老板對她的誘惑最大。

  不過為了避免他將她當成女色魔,她只有在心中默默地補上最後一句話。

  坦然不加修飾的告白清晰有力地敲上心版,他憐惜地垂視著肩頭上的頭顱。

  在那率直、開朗的外表下,果然隱藏著一個寂寞的靈魂啊……

  然而,想到她或許只是因為寂寞而纏上他,不知怎麼地,胸口竟泛起了一股悶悶的、,不舒坦的感覺。

  「以後妳需要感到安心的時候我會幫妳,不要隨意去碰別人,尤其若對象是男人,妳這樣子很容易讓人會錯意。」即使心裡明白她通常只對店裡的一些熟客這麼做,而且還是那種哥兒們的碰觸方式,這些話就是不經思索地脫口而出。

  「真的?」夏侬立刻抬頭看他,盡管老板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古怪,但這種「特別授權」還是美好得令人難以置信。

  「不過妳也得有點分寸,咖啡店還得做生意。」他很快地附加道,心中同時懷疑他是否會因此而後悔。

  「會會會,我向來都很有分寸,絕不會讓你覺得尴尬!」她開心地保證道,馬上又將頭倚回了原來的地方。

  裴若津只是無語地笑了笑,夏侬則放松地垂下眼睑讓自己盡情地享受這份千載難逢的親昵。

  原來,老板那看似瘦削的身材還挺結實的。

  原來,他的臂膀比想象中的更具撫慰的力量……

  「夏侬,」他突然又開口。「明天店裡公休,妳有什麼計劃嗎?」

  夏侬頓時瞪大了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沒……沒有。」她很努力地逼自己用平常心來面對他的問題。「為什麼問?」

  「我想帶妳去一個地方。」

  她屏住氣,再次確定自己沒聽錯。

  不得了了!天要下紅雨了!

  她在咖啡店做了將近一個月,說難聽點,除了直接脫光衣服跳上老板的床之外,什麼追求的招數都試過了,而他也總是毫不遲疑地加以拒絕。

  沒想到……沒想到現在老板居然主動開口約她!

  「老板……這算是約會嗎?」再確認一下總沒錯!

  他略微頓了一下,隨後又露出和煦卻有點難解的笑容。

  「隨妳怎麼定義它。」

  夏侬感到整個人飄飄然的快飛上天,就連裴若津輕柔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從門階上站起來也影響不了她的喜悅。

  明天要和老板約會了……呵呵……媳婦終於熬成婆啦!

  裴若津好笑地看著那張臉蛋上的癡傻模樣,好脾氣地提醒道:「妳該回去工作了。」

  「噢,好。」她有聽沒有到地隨口應道。

  他轉身往後走,卻在門口處又停了下來。

  「對了,夏侬……」

  「什麼事?老板。」她回過頭。

  「一個男人不會喜歡在親吻一個女人時,在她嘴裡嘗到煙味。」

  「呃?」她呆呆地看著他消失於門後,過了好一會兒才消化自己剛剛聽到的話。

  她低頭看著身旁的香煙盒,蜜色臉蛋上的蠢笑無法克制地擴大。

  那還不簡單!香煙嘛……害人的東西,不抽也罷。

  她站直了身子,在返回店裡之前,毅然決然地把香煙和打火機一並丟入小巷內的垃圾桶。

  夏侬完全摸不著頭緒地看著眼前這個頭發斑白、慈眉善目的老人。

  即使她並非信徒,也能看出這個穿著黑衣的阿伯是名神職人員。

  大約半個钟頭前,她穿著最近才買的MiuMiu紫色絨布洋裝和相搭配的及膝外套,依約與裴若津在「海岸線」門前見面。接著兩人便步行至某公園旁一座不甚起眼的兩層樓水泥建築。一路上她如願地挽著他,樂得暈陶陶的,根本不在乎目的地為何--

  直到此刻。

  「這位是俞神父。」裴若津輕輕地抽離手臂,為兩人引見。「俞神父,這是我跟你提過的夏侬。」

  「夏小姐,很高興見到妳。」老人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我得先謝謝妳,現在的年輕人像妳這麼熱心公益的已經很少見了。」

  熱心公益?神父伯伯在說啥?

  面對那張布滿誠摯喜悅的臉,她只能勉強地微笑以對,隨即轉向裴若津發出無聲的求救信號。

  眼下的情況實在已經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范圍。

  裴若津卻似乎沒有立即為她解圍的打算,只是對神父說道:「我認為夏侬會是個很適合的人選。」

  「我相信若津的眼光。」俞神父對她說:「孩子們一定很高興他們多了個新老師。」

  老師?事情愈來愈詭異了。

  「這位神父阿伯,」夏侬陪笑著抽回自己的手。「請給我們一分钟。」

  「老板。」她將裴若津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老師和熱心公益的,我怎麼都聽不懂?」

  「俞神父創辦了一個小型的青少年之家,專門為那些因環境或其它因素而辍學的孩子提供課業輔導,目前他們正缺一名英文老師,他只是很高興妳願意當義工。」裴若津從容不迫地解釋道。

  「噢……」這下她懂了,半秒後她忽然意會過來。「什麼?!」

  義工不都是自願的嗎?她哪時又自願啦?

  「昨天我看妳和小綠相處得不錯,我記得妳也曾教過英文,所以就告訴他妳自願接下這個工作。」

  「老板!」她不由自主地提高嗓門。「你怎麼可以把我『自願』來啦?」

  自願,顧名思義就是自己願意……哪有人把別人「自願」來當義工的喔?!

  裴若津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然後露出一個足以融化萬年積雪的笑容。「難道妳真不願意幫助這些需要幫助的孩子?」

  「當……當然願意。」她像是被催眠似的回答。

  可惡!明明知道老板正在使出「美男計」,偏偏她就是無法招架!

  「一個星期只有兩次而已。」他親切地揉了揉她的短發,笑顏上的笃定不減。「相信我,夏侬,妳會喜歡這份工作的。」

  「我相信你。」如果她有長尾巴,現在肯定已經搖了起來。

  「俞神父會跟妳解說一切細節,我得離開一下,很快就回來。」

  「好。」

  夏侬看著他離開,許久以後才恢復常態。

  天哪!她剛剛答應了什麼?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預期的是個羅曼蒂克的約會,然後他們兩人到她或他的住處繼續做更羅曼蒂克的「那回事」,可不是突然發現自己成了一群荷爾蒙過度旺盛的青少年的免費老師啊!

  虧她還特地穿上一整套性感的黑色蕾絲內衣褲,以防萬一他們進展到那個地步……現在看來也不可能有那個「萬一」了……

  「妳斗不過他的。」將一切看在眼底的俞神父露出一個既調皮又睿智的表情。「雖然他看起來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可是聽說他以前在他們局裡就是出了名的難纏人物。」

  夏侬轉向神父,興趣被勾了起來。

  「局裡?」什麼局?書局?郵局?電信局?

  「若津沒跟妳提過嗎?」神父問道,語氣卻說不上太訝異。「他在刑事警察局的偵查科待了將近十年。」

  「警察局?!」夏侬的兩只眼睛都凸出來了。「他……他原來是刑警?」

  他們在談的是同一個人嗎?那個一派斯文儒雅、皮膚比她還白、還好的老板?

  「有沒有可能他在警察局做的只是文書處理?」她忍不住想再度確認。

  俞神父笑了笑,只說道:「他現在正給孩子們上課,妳要不要去看看?」

  她連忙點頭,尾隨在神父之後,心中猜測著老板教書會是什麼模樣。

  當他們來到另一個房間的窗口時,她又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傻住了。

  老板正穿著某種武術的道服,向圍繞著他的七、八個穿著類似服飾的青少年示范一些打斗動作。

  「若津是空手道四段。」俞神父好心地告訴她。

  「四……四段……」她愣愣地重復。一天連續好幾個驚嚇,她變得有點麻木了。

  難怪老板的反應那麼快。只要他有心閃躲,她根本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原本我們只提供中途辍學的國中生課業上的輔導,大概一年前,又多了空手道課程。」俞神父又解釋道:「那是若津的主意。這裡的孩子大部分都來自問題家庭,挫折感和沒處發洩的旺盛精力常導致他們在外頭逞勇、斗狠,於是若津認為應該給他們一個正確的發洩管道,同時借著武術學習紀律和運動精神。」

  「真沒想到……」夏侬低聲自語,視線根本無法自教室內的颀長身影上移開。

  平時總是整整齊齊的馬尾此時已有些凌亂,他正向一個高瘦的男孩講解動作,男孩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見裴若津笑著推了一下他的頭,俊臉上有著前所未見的放松。

  夏侬著迷地盯著那抹純粹的笑容。

  在她的印象中,老板一向都笑臉迎人,但他的笑容雖親切,卻總有一種若有似無的距離感。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種毫不設防的神情,心中頓時升起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彷佛,彷佛她首度窺見了他真實的一面。

  「對他感到驚奇嗎?」俞神父若有所思地問道。

  「我現在才發現到他平時都是在聽別人說話,根本很少談論到他自己。」

  「他的個性就是這樣,心裡想的和實際做的,都比口頭上說的多。」

  「嗯。」她的兩眼仍看著窗子的另一側。

  像是感受到夏侬的目光,裴若津這時轉向窗口,黑眸中先是閃過一絲訝異,然後沖著她一笑。

  夏侬屏住了氣息,在那一瞬間,一種陌生的情感毫無預警地灌入她的胸口,她感到自己的心像是陷入一個溫暖的漩渦裡,再也無法自拔。

  從第一次見面,她就深受他吸引。她喜歡那英俊過人的相貌,喜歡那自然而優雅的舉止,也喜歡他身上所散發的一種沉穩而令人心安的氣質,但事實上,她會展開熱烈的追求攻勢,除了對他的好感之外,或多或少也有一點無法抗拒挑戰的心態。

  然而此刻,原來那種膚淺的愛慕像是突然變了質,對他的感覺轉化成一種更深層、卻又令她一時摸不清的情愫。

  「走吧。」俞神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潮。「我帶妳去其它地方繞繞,順便把妳需要的數據給妳。」

  「夏侬。」

  「嗯?」

  「我臉上多長了什麼東西嗎?」

  「呃?沒有啊……」

  「那妳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我哪有……」夏侬本能地否認,趕緊將目光移回前方的路面上。

  她和裴若津剛告別了俞神父,此時正並肩走在街上。

  由於他一手提著該清洗的道服,一手拎著夏侬將要用到的書本,她只能放棄挽住他手臂的念頭。

  「老板,我怎麼看就是無法想象你以前會是刑警呢!」

  他怔了一下,立刻猜到她是從何處得知他過去的行業。

  「警察還得有一定的長相嗎?」他莞爾地反問。

  她因自己說的蠢話下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問:「你當初怎麼會想要當警察?」

  他想了一下。「為了除暴安良,消滅惡勢力。」

  她噗哧地笑了出來。「這是不是警察局裡四處都有張貼的標語?」

  「不是,我好像在很多年前的一部電視卡通裡看到的。」

  她笑得更大聲。

  「不過當年我真的也有那樣的想法。」他笑著說:「認為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善世界,現在想起來,野心還真不小。」

  「為什麼你後來又改行開咖啡店?」

  「在任何一種工作待久了,總是會讓人產生疲累感,何況警察也不是個輕松的工作,所以我決定自己開間店。一方面我喜歡經營咖啡店,一方面生活也變得單純很多。」

  「可是你還是沒放棄改善社會,對不對?否則你不會和俞神父一起成立這個青少年之家。」她深思地看著他。

  「他連這個也告訴妳啦?」真是個多話的老人家!

  夏侬點點頭,這時發現他們已經來到她停車的地方。

  「老板,現在時候還早,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飯,然後到我一個朋友開的酒吧喝點東西?」

  「今天不行,我得先回去洗個澡,然後要送個朋友到機場,他們全家要出國玩。」

  「好吧!」她以一個笑容掩飾自己的心情。說也奇怪,雖然不是第一次被拒絕,但今天那股失望卻特別強烈。

  她打開紅色MiniCooper的乘客座,把裴若津手中的書本放置在上頭,然後繞到車子另一邊打開駕駛座的門。

  他站在一旁等著目送她,卻發現她將鑰匙往座椅上一丟,又走回他面前。

  「差點忘了一件事……」她連話也沒說完,只是以快得驚人的速度用雙手覆上他的臉頰,將他拉到自己的高度,然後在他唇上有力地印上一吻。

  一個短暫卻令人暈眩的吻。

  即使萬般不願離開那兩片唇,夏侬還是很明智地抽離,趁他還在發愣時,拖著微微發軟的兩腿進入車子准備逃命。

  老板的嘴唇盡管誘人,空手道四段可也不是開玩笑的!

  她發動車子後,又不怕死地搖下窗子。「這是你欠我的!」

  不僅浪漫的約會泡湯,還讓老板給騙去當義工……要是不揩一點好處回來,實在會教人晚上睡不著覺!

  裴若津怔怔地伫立著,嘴上彷佛還能感覺到那兩片豐滿、柔軟的紅唇,鼻息間彷佛還殘留著她的幽香。

  他剛才躲得開的,但是他沒有。

  望著那逐漸駛遠的鮮紅色汽車,鳳眸中染上了一層復雜難解的色彩。

  這個女人,就這樣毫不客氣地闖入他的世界,光鮮、熱情的存在像旭日般不容任何人忽視。她也比任何他認識的女人都來得主動、大膽,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彷佛在她眼中,生命只不過是一段不斷尋求刺激的過程,而感情,則僅是一場你追我跑的游戲。

  她可曾想過,如此帶著一絲玩笑意味的任性妄為,會令人難以拿捏應對的態度?

  若是有人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將她當真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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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2:33: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嗨,大美女!」

  夏侬一踏進「海岸線」便看見了一名皮膚比她黑上許多的男子坐在吧台邊,惜言如金的小敏則像往常一般在吧台後做事。

  「你今天怎麼那麼早?」夏侬有著微微的詫異。「我們都還沒開始營業呢!」

  這名黝黑的男子名叫羅汛,是一家雜志社的攝影師,也是裴若津最親近的朋友。由於他經常會帶著未婚妻在晚餐之後過來喝咖啡,夏侬跟他已頗為熟稔。

  羅汛聳聳肩。「我閒著沒事,老婆又上班去了。」

  夏侬沒再多問,只是四處環顧了一下。

  「老板呢?」她問小敏。怪了,平日這時老板早已在店裡忙碌,今天沒見到人影還真有些不尋常。

  「他還在睡覺。」羅汛主動提供稍早得到的訊息。

  「睡覺?」可能嗎?老板也會貪睡?

  「就算是老裴這麼完美的男人,也會有睡過頭的時候。」羅汛見怪不怪地說。

  「妳出門的時候沒有叫他嗎?」夏侬又轉向老板的妹妹。

  小敏面無表情地斜了她一眼,羅汛決定代為開口。

  「小敏跟她爸媽住,老裴在幾年前就自己住了。」

  「他自己住?」夏侬有點吃驚。「老板住哪裡?」

  羅汛咧開嘴沒有作答,她那詢問的目光又移到小敏身上,後者只是抬起頭,厚重鏡片後的兩眼看了看天花板。

  過了幾秒,夏侬才會意過來,她大叫:「樓上?!老板就住樓上?!怎麼從來沒人跟我說過?」

  裴若津總是比任何人都早到,又是最晚離開店裡的人,夏侬只是自然而然地假設他和小敏住在一起,萬萬沒料到老板的香閨居然就在「海岸線」的樓上。

  小敏丟給她一個「妳又沒問過」的眼神。

  夏侬沒理會她,一個突然萌生的想法讓她像中了特獎般露出笑容,她左顧右盼了一下,在角落找到了她平時從未多注意的樓梯。

  「我上去叫他!」

  嘿、嘿,說不定老板有裸睡的習慣,要是錯過這個一飽眼福的好機會她就真的該遭天譴了!

  不知道老板身上平時看不見的部分,是不是跟看得見的部分一樣養眼?

  羅汛和小敏看著她興奮至極地沖上樓梯。

  「花癡一個……」小敏搖搖頭,聲調低得像是在跟自己說話。

  「妳也注意到她對妳老哥有意思啊?」耳尖的羅汛立刻傾身向前。

  「她只差沒在脖子上掛個『我在追老板』的告示牌罷了。店裡所有的熟客都看出來了,只有樓上那尊完全沒注意到。」

  兄長的摯友是少數幾個小敏願意交談的對象之一。

  羅汛若有所思地喝了口咖啡。「或許他不是沒注意到,只是選擇縱容她。」

  小敏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在等待更進一步的解釋。

  「如果他對她沒有任何興趣的話,他根本不會讓她靠近他一步。」

  她揚起一道不太信服的眉頭。

  他接著說道:「我比妳更了解你們家那尊的死人個性,面對他毫無興趣的女人時,他可以毫不遲疑地拒絕,但遇上了真正吸引他的對象時,他又不肯有話直說,而且過度謹慎,老是考慮一大堆有的沒有的。」

  手上的工作停頓下來,小敏似乎陷入思考。

  「喂,要不要來打個賭?」他興致勃勃地建議。「我賭一千塊夏侬絕對可以把到妳老哥。」

  她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片刻之後說道:「我才不會把錢浪費在穩輸的賭局上。」

  「掃興……」羅汛以誇張的失望表情舉起咖啡杯,卻突然記起了一件事,他一臉懷疑地望著她。「老裴那起床時六親不認的怪毛病改過來了嗎?」

  她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大眼鏡,算是給了答案。

  「那妳還讓夏侬上去--」他未把話說完,原本詫異的黝黑臉龐很快地轉化成一個惡作劇的笑容。「妳還真壞心。」

  小敏微乎其微地聳聳肩,然後低頭繼續原來的工作,彷佛再多說一句已是浪費。

  夏侬在樓梯頂端放輕了腳步,穿過短短的走道之後,映入眼簾的是個布置簡單卻舒適的和室,和室的一端則緊連著一扇素雅的紙門。

  她不由自主地露齒而笑。

  門是開著的。老天給的好預兆。

  她小心翼翼地脫了鞋,蹑手蹑腳地走向那個彷佛正在召喚她的房間。

  裴若津正閉目側躺在一張原木制的大床上,一手壓在枕下,一手擱在腰間的乳白色薄毯上,如絲的黑色長發自由地散落在同色系的枕頭上,赤裸、勁瘦的上身則完完全全暴露在外。

  夏侬悄悄地吸進一大口氣。即使老板的下半身仍不幸地穿著棉質運動長褲,眼前所見到的香艷畫面也足以讓她連作好幾個星期的绮夢了。

  「克制點!女人。」她無聲地告誡自己。

  她踮著腳尖走到床邊,不自覺地屏住了氣息,目光同時被那張沉睡的面孔牢牢地鎖住。

  說也奇怪,盡管一開始就知道老板俊美得令人流口水,現在那張臉龐卻又似乎多了什麼她以前從未發現的東西--幾乎像是一種特殊的熟悉感,彷佛她已經認識他很久很久,但新奇的悸動卻不斷萌生,

  她端詳著他,感到心跳漸漸加速,同時又訝異於一個人的睡容竟然可以如此具吸引力,她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就這樣看著他一輩子。

  幾绺長發覆住了那白淨而完美的臉頰,她不經思考地伸手替他撥開。正當修長的手指要觸到他的肌膚時,裴若津赫然睜開雙眼。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完完全全地超出夏侬的想象。

  「啊--呀!」她感到自己的手腕被猝不及防地揪住,然後一陣天旋地轉。前一秒她還居高臨下地站在床邊,下一秒她卻發現自己已被壓制在床上,而原先躺著的人已坐在她的大腿上。

  狀況轉變的迅速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她嚇呆了。

  「老、老板……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只不過是想摸一下頭發罷了,反應有必要這麼激烈嗎?

  裴若津一手將她的手腕緊緊扣住,另一手撐著自己的身體,一語不發地俯視著她,寬闊的胸膛略微急促地起伏著,濃密的發絲往下垂落,幾乎要碰到她的臉頰。

  她瞪大了眼睛,忽然覺得他看起來有點……有點狂野--一個她作夢也不會跟他聯想在一起的形容詞。

  不對,還有個地方不太對勁。

  她定了定心神,終於察覺到老板的眼神有些渙散,而且遙遠,彷佛他明明注視著她,卻又沒有真正看見她。

  「老板……」她在他眼前揮了揮自由的那只柔荑,連忙表明自己的身分。「是我,夏侬,我沒有要做什麼壞事,真的。」

  飄邈的表情又持續了一會兒,她連口氣也不敢透。

  「夏……侬……」他眨了眨眼睛,喃喃地重復,在好幾秒钟之後鳳眸中的焦距才逐漸集中。「夏侬?妳怎麼會在這裡?」

  他看來似乎已恢復神智,她稍微松了口氣。

  「我上來叫你起床。」

  「現在幾點了?」

  「快十一點了。」

  俊臉上仍有幾分茫然。「我怎麼會睡得這麼晚……」

  望著那百年難得一見的呆愣模樣,她忽然又覺得他很可愛--另一個她從未想過要用在他身上的形容詞。

  「老板……」她朝他甜美地笑了笑。「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坐在我身上?」雖然她一點也不介意,不過老板可能不會喜歡兩人這種暧昧的姿勢在她腦中勾起的不良念頭。

  「嗯。」裴若津輕輕地應了一聲,卻沒有如她預期地移動,反而稍稍拉近了兩張臉的距離,凝視著她的雙眸轉換了色彩,那是一種特殊的專注,和某些令人感到心慌的成分。

  那道灼熱的目光中,除了前所未有的認真,也閃爍著其它的……似是種赤裸裸的欲望。

  她驚愕地睜大眼睛回視他,頓時覺得呼吸困難,心髒也不聽使喚地狂跳。

  墨黑的發梢滑過她的雙頰落在兩側,宛如簾幕般將兩人隔絕於世界之外。

  頓時,空氣的流向猶如出現了大逆轉,主動與被動之間的角色突然互調,原為追逐者的她,反而成了那個被追得無處遁逃的目標物--

  這個改變把她原先的豪放和大膽都嚇跑了。

  夏侬已經不再覺得好玩了,更稀奇的是,她居然莫名其妙地害臊了起來。

  「老……老板,光……光天化日的,這樣好像不太好喔……」她困難地咽了咽口水,連忙擠出句話來掩飾心中的不知所措。

  他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同時向她更逼近了一些,熱呼呼的氣息似只無形的手般愛撫過她的臉蛋。

  「妳臉紅了。」天外飛來一句,嗓音比平時更輕更低。

  「那個……」豈止臉紅,她全身都快著火了。「樓下已經要開始營業了。」

  他的臉上閃過一種她無法解讀的神情,然後迅速地松開她的手腕跳下床,背對著她拿起一件襯衫隨意地套在身上。

  「我知道了。」當他再度轉身時,一貫的沉靜已回到那張英俊的面孔上。

  彷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夏侬努力平息自己的心跳,坐在床沿打量著一臉若無其事的他,終於推論出剛剛那種令人心慌的親昵,只是因為老板尚未從睡夢中完全清醒。然而,這個結論卻又帶給她一種無法解釋的濃烈失落感。

  她甩開那種令人不舒服的感覺,好奇地問道:「你的起床氣都那麼大嗎?」

  裴若津臉上破天荒地出現一絲赧然。「我從小就是這樣,早上剛醒時,腦子裡有一段時間只是一片空白,忘了自己是誰、身在哪裡,也一時認不出周遭的人。」

  「噢。」這種說法太客氣了,他根本就是六親不認!

  她接著又帶著失望地輕歎了口氣。

  果然,剛剛老板一副想侵犯她的模樣也只是這個怪毛病作祟……

  他看了她一眼,繼續解釋:「隨著年齡增加,這片空白的時間縮短了一些。可是在我開始練空手道之後,反射動作也更快,盡管剛醒來時意識並不清醒,身體的本能卻能自動地作出反應,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不會冒險在我睡覺的時候跟我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難怪西瓜皮會那麼好心指引我上樓……」夏侬不滿地喃喃自語,心中又多添了筆跟小敏的帳。

  「可是你以前上學、上班時不是得更早起床嗎?要是你睡過頭了,你的家人怎麼把你挖出被窩?」她又想到。

  「他們就丟個鬧钟在我房裡,讓它響到我醒為止。」他微微一笑。「不過我的生活一向很有規律,通常我也都在清晨就自行醒來,這種情形發生的機會不多。因為我昨晚修樓下廚房的水管修到三點多,睡前又忘了調鬧钟,所以今天才會睡過頭。」

  「那個……老板……」她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出那個讓她好奇得要死的問題。「那你……你要是跟別人睡在一起的時候怎麼做?」

  她是完全不介意他把以前有過的床伴踢到床下啦……只是好想、好想知道他以前是否有過床伴?若是,又有過幾個?

  他沉默不語地在她身旁坐下,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才緩緩開口。

  「我從來不跟任何人同床到天亮。」

  「呃?」那是啥意思?他沒跟別的女人睡過?還是他從來沒跟任何人過夜?

  當她正思索著是否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時,他的一個動作立即轉移了她的心思。

  裴若津執起她那只先前被揪住的手,低頭反復檢視,兩道好看的劍眉對著微微泛紅的手腕蹙了蹙。

  「我弄痛妳了。」溫潤的嗓音中有著自責。

  縱然心裡明白他只是良心上過意不去,但那語氣中的關切仍使她感到心頭甜滋滋的。

  「沒有啦……」她連忙笑著說道,只覺得被他握住手的感覺好好。「別管那一點點指印,反正我皮膚黑,看不出來。」

  他沒作聲,修長的手指用令人舒服的力道搓揉了起來。

  溫柔的舉止令她的膽子又大了起來,兩只大眼睛開始很不安分地亂看。

  貪婪的視線由那兩排濃密的睫毛滑到高挺的鼻梁,然後落在那兩片厚薄適中的唇上,一星期前那一吻的甜美回憶再度回到她腦中,她禁不住想象若是更深入地吻上他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還有,那敞開的襯衫下的胸膛和平坦的腹部更是容易使人心猿意馬,要是能把臉貼在上頭就好了……

  但是想歸想,她可不敢造次,剛剛的經歷仍令她心有余悸,要是她再有任何不軌,老板可能會把她從窗口丟下去。

  「我嚇到妳了嗎?」突然冒出的問題打斷了她的遐想。

  「沒……沒有。」只是把她的小命駭掉半條而已。

  她想了一下又笑了出來。「其實我覺得你剛醒來的時候樣子有點呆愣,呆愣得很可愛。」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在無言以對的情況下只是低頭揉著她的手腕。

  可愛?一個成年男人被描述為可愛,真不知道該感到高興還是屈辱。

  「老實說,老板給人的印象一直都很完美,總是風度翩翩,待人又和善、有禮,簡直就是理想的典范,今天發現你也有一個小小的怪毛--習慣,反而讓人感覺比較真實,比較好親近。」她坦承道。

  他的動作霎時又凝住,但低垂的面孔使她無法看見他的神情。

  「夏侬。」半晌之後他說道:「永遠別把我看作是個完美的人,因為我不是。」

  在她眼中,他情願只當個男人,而不是完人。

  而他的確也只是個平凡的男人,有心、有情、有欲,否則他不會在剛才動了欲念,幾乎情不自禁地想把她據為己有。

  這個女人,就這樣巧笑倩兮地任他壓在身下,屬於她的體熱和柔軟像沸水上的蒸氣般撲向他……他雖不是色狼,卻也絕不是和尚!

  「老板。」她這時發覺他的語調有點怪怪的。「你是不是不高興被我吵醒?」

  「沒那回事。」他朝她露出一抹熟悉的沉穩笑容。「妳別想太多。」

  他放下她的手。

  「妳先下去幫小敏開店,我梳洗一下,馬上下樓。」

  約十分钟後,「海岸線」的店主現身咖啡館。

  「夏侬,把板子上的今日特餐改掉,小敏會告訴妳該換成什麼。」

  「好。」盡責的員工立刻取下懸掛在門口處的小黑板。

  「不要寫得太潦草,昨天有好幾個客人看不懂妳的字體。」裴若津邊吩咐邊走到吧台後。

  「那叫藝、術、字!」遠處傳來不平的抗議。

  「睡美男總算起床了。」羅汛一臉愉快地放下第二杯咖啡。「是不是我們的侬侬公主把你吻醒的?」

  裴若津對他的調侃充耳不聞,徑自為自己倒了一大杯鮮奶。

  「你最近倒是來得挺勤快。」

  羅汛露出招牌痞子笑。「我關心好兄弟的感情幸福。」

  吧台後的人靜靜地喝下半杯牛奶,擺明了欲裝聾作啞到底。

  「我前兩天遇到俞神父,跟他聊了一會兒。」羅汛突然改變話題方向,臉上的神情卻仍賊兮兮的。「你知道他跟我透露了什麼嗎?」

  「什麼?」裴若津很捧場地問道,略覺有趣地看著那張似乎知道某種重大機密的黝黑臉孔。

  「他說青少年之家最近多了一名新來的義工,一個活潑的年輕小姐。」閃閃發亮的星眸密切地觀察店老板。「據說那位熱心的小姐在第一天上工時就遞出一張二十萬元的支票……」他看到好友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很得意自己獲得了應有的注意力。

  「然後呢?」雖然很不願意讓他稱心如意,裴若津還是忍不住要問。

  「那是從某家精品店開出的支票,那個義工小姐只說她有個樂善好施的朋友想捐款,同時可以藉此節稅。她囑咐神父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可是她不曉得俞神父的聖經裡沒有為善不欲人知那套,所以多話的老頭就把事情告訴我,我又覺得或許你有興趣知道,故事到此結束。」

  「是嗎……」裴若津看向另一端正低頭在小黑板上塗塗寫寫的窈窕身影,心中泛起一陣喜悅--和一股類似驕傲的情緒。

  「我會說你的這個工讀生出手很大方……」羅汛逮到了他的眼神,因自己原先的猜測得到證實而在心中竊笑不已。「而且比她表現出來的更心細、更有愛心。」

  「我知道。」

  他早就發現到了啊……

  「小姐,您的焦糖瑪奇朵,由本店精心調制,不好喝不要錢。」夏侬裝腔作勢地把熱飲放在偷空到「海岸線」喝咖啡的死黨面前。

  「熱心公益的夏老師,」葉以馨戲谑地問道:「怎麼樣?妳有沒有像日劇裡面的麻辣老師一樣把妳的學生揍得鼻青臉腫?」

  身為多年密友,她自然已得知夏侬在一個多星期前成了義工的那回事。

  夏侬很沒氣質地從鼻孔哼了一聲,把手裡的托盤放在桌上。

  「現在的小孩真的很不象話,妳知道嗎?我第一次上課的時候,居然有個小男生問我是不是穿了魔術胸罩!」

  「哦?妳怎麼應付?」

  夏侬環視了咖啡店,確定一下老板出門買吐司還沒回來,然後大大方方地在好友對面坐下,同時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包甘呗熊軟糖。

  「我跟他說我是百分之百真材實料。」夏侬咧嘴一笑。「然後我要他去查出魔術胸罩的英文是什麼,叫他罰寫兩百遍。」

  葉以馨大笑之後又深思地端詳著好友的面孔好一會兒。

  「妳喜歡當兼差的義工。」她論斷。

  夏侬沒否認,只說:「我看到那些叛逆的小鬼時都會想到以前的自己,差別只在我比較幸運,他們很多人都是因為家境太差才不得不辍學。」她邊說邊嚼著軟糖。「反正幫這點小忙對我沒有損失。」

  「我不會把二十萬新台幣稱作小忙。」葉以馨平靜地說。「不過反正那是妳的錢,妳高興就好。」

  「我還想到要替『曉風』節稅,這下妳不能說我對妳那家店不聞不問了吧!」夏侬一臉邀功地湊上前。

  葉以馨只是不客氣地哼了一聲,然後注意到她的嘴巴動個沒停。「妳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吃糖啦?」

  「只是要讓嘴巴有點事做。」她聳聳肩。「我戒煙了。」

  「勸了妳這麼久,總算把我的話聽進去了。」葉以馨一臉欣慰,衷心高興死黨放棄了那個壞習慣。

  「老板不喜歡女孩子抽煙。」夏侬慢條斯理地告知自己得到的結論。

  欣慰表情立即逝去,葉以馨很不是滋味地撇著嘴。「人家隨口一句話就勝過我好幾年的口水,差別可真大……」接著她傾身向前又問道:「妳追裴大哥追了好幾個星期,到底有沒有什麼進展?」

  被間到的人低頭佯裝專注地研究著糖果袋,最後挑了一只紅色的小熊丟入嘴裡,開始很努力、很努力地嚼著。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她完全看不出來老板心裡是怎麼想的。

  她只知道,最近的每一天,晚上入夢前腦子裡是他,早晨醒來後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他。對她來說,這是一種嶄新的體驗,可是一旦想到這很可能只是單方面的感覺,這種情況就令人感到挫敗。

  葉以馨露出了然於心的表情。「我看妳還是死心吧……裴大哥看起來就屬於那種可遠觀不可亵玩的。」

  「不要。」夏侬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知怎麼的,光是想到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碰觸老板就令人煩躁不已。

  罕見的耐性和執著招來葉以馨古怪的一瞥,她正想開口,便看見裴若津於遠處推門而入。她側首注視好友,立刻發現她並不是唯一注意到老板芳蹤的人。

  夏侬的視線緊緊地膠著在那道颀長的背影上,平時活靈活現的大眼睛卻蒙上一層淡淡的憂郁,既像是戀慕,又摻著渴望。

  葉以馨看看死黨,又看看吧台後的店主,後者在發現她時點頭打了聲招呼。

  「夏侬。」裴若津接著開口喚道。

  「有!」被點名的工讀生立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妳過來一下。」

  「好,馬上來!」

  見色忘友顯然不是男人的專利。葉以馨頓時被拋在腦後,她不掩詫異地望著死黨的背影,一種感覺湧上心頭。

  夏侬變了。她不再對一切滿不在乎,也不再顯露那種生活缺乏目標的浮動氣質,一種前所未見的女性情懷正展現在她的眼神、她的舉手投足間--

  她頓時打住。

  天哪……

  夏侬戀愛了。

  真真正正地陷入愛河。

  葉以馨再度注視著舉止反常的好友,據她對她的了解,也許她根本就沒意識到這一切的轉變。

  夏侬愛上了咖啡店的老板,而她自己並不知道。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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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2:33: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夏侬把托盤挾在腋下,以一種她特有的、豪氣又不失風情的方式走向裴若津。

  「這是新一期的雜志,妳去把它們擺到書架上。」他把提供給客人翻閱的幾本休閒刊物放在吧台上。

  「好。」她的手已經放在雜志上,卻沒有馬上行動。「老板,我明天晚上要辦個『轟趴』,你要不要一起過來?」她接著解釋:「其實也不算是派對,只是青少年之家的那幾個小孩要來我家看電影、吃吃喝喝,人多會比較熱鬧。」

  他一時未解出「轟趴」之意,也就沒有立刻出聲。

  「你別誤會,這絕不是約會。」她哩啪啦地又說:「我也找了小綠和俞神父,有這麼多其它人再加上一名神職人員,雖然我不信教,可是還不至於當著一個神父的面對你怎樣,我知道明天只有我休假,不過--」

  「幾點?」

  「--那個『西瓜皮』和阿傑兩個人可以顧著店,你要是提早兩、三個小時離開應該沒問題,反正--」

  「幾點?」他很有耐性地再問。

  「呃?」她傻了眼。「你是說你真的會來?」

  就這麼簡單?平時她開口邀約,他不都給NO的嗎?

  「妳不是邀我參加嗎?」

  「是啊!沒錯、沒錯!」她猛點頭,可是忍不住又問:「你確定你要來我家?」

  他不擔心他的名節可能受損嗎?

  「如果妳一直不肯告訴我時間,可能我真的會去不了。」他強忍住笑意。

  她愣了一下,隨即綻開一個令人為之目眩的笑容。

  「我跟小鬼們約了七點。」

  「大姊頭,我們來看火辣一點的好不好?」正值變聲期的男孩嗓音聽起來有點剌耳。

  「『哈利?波特』和『史瑞克』,你們選一部。」

  成熟的沙啞女聲引起一陣群體的不平之鳴。

  「要不然我也有迪斯尼的經典『小美人魚』。」毫不動搖的聲音再度響起。「只拿兩片貝殼當上衣穿的漂亮美眉,夠火辣吧?」

  哀嚎更大聲了。

  裴若津禮貌地叩了叩虛掩著的門,卻不由自主地因門內傳出的對話揚起了嘴角。

  大姊頭?看來夏侬已在短短的一個多星期中收服了這群國中生。

  「老板,你來啦!」夏侬開門之後臉蛋一亮。

  「我順道去接小綠,所以遲了一點。」他說。

  這時夏侬才注意到旁邊矮了一大截的少女。當她看見那只懸掛在老板臂彎中的纖白小手時,兩眼微微地瞇了一下。

  「請進、請進。」她招呼裴若津入內,一手看似熱情地環繞住小綠的肩頭,然後有點不小心太用力地把女孩扯離他的身側。

  「喂!」她面帶微笑地將小綠箝制在角落,只有她們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中有著無庸置疑的威脅。「不是告訴過妳不准再亂摸我的男人嗎?」

  「裴哥哥才不是妳的男人!我先喜歡他的!」小綠不馴地頂嘴。「妳配他也太老了!」

  夏侬強忍住想勒死她的沖動,心裡相信她幾天前一定是被外星人附身,才會開口邀來這個八字跟她完全不合的小煞星。

  「長幼有序妳沒聽過嗎?小--紅。」她把最後兩字拉得長長的。

  「我叫小綠!」果然小少女立刻被激怒。

  「夏侬。」裴若津的一聲呼喚,在無形之中化解了兩名女性之間可能的流血沖突。「能用一下妳的廚房嗎?」

  「我帶你去!」她立刻響應,走開前還幼稚地對小綠吐了吐舌頭。

  裴若津將帶來的兩個方形大紙盒擺在廚房的桌上。

  「哇,好漂亮的蛋糕!」夏侬瞪著藍莓和櫻桃兩種口味的起司蛋糕,嘴裡唾液開始泛濫。

  「小敏特地做的。」

  「她『特地』做的?」大眼睛浮現警戒。

  那女人有那麼好心?要是插根銀針進去,不曉得針頭是不是會變黑?

  彷佛聽見她的心聲,裴若津笑了笑。「小敏喜歡妳。」

  「是嗎?」她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為人兄長的人眼睛都那麼瞎?

  「如果她那樣叫喜歡我,我還真不敢想象她怎麼對待不喜歡的人……」她喃喃自語,一面轉身自櫃子中拿出一迭漂亮的小盤子。

  「妳有個不錯的地方。」他看了下設備齊全的廚房,然後開始切蛋糕。

  「原本住的那棟房子太大了,三年前我把它賣了,然後買下這層公寓。反正我就一個人,不需要太大的空間。」她隨口解釋,眼睛牢牢地盯著覆蓋在蛋糕上那層紅得罪惡的櫻桃醬,忍不住伸出手指。

  「用叉子。」啪地一聲,魔掌被輕拍了下,不過她還是如願偷到一小坨,機靈而迅速地將贓物塞進嘴裡。

  真材實料、甜中帶酸的自制果醬令她輕歎一聲。

  這麼美味的東西,真被毒死也心甘情願……

  視線不由自主地為那沉醉的神情所吸引,他感到心跳漏跳了一拍,然後他清了清嗓子,移開目光。

  客廳的一片笑鬧適時傳入廚房。

  「孩子們都玩得很愉快。」他說。

  「我很高興他們能來。」她意猶未盡地吮了吮指頭,不經意地說:「我家很久沒那麼熱鬧了。」

  他很快地又瞥了她一眼,下動聲色地說:「妳捐的二十萬對他們會很有幫助,青少年之家可以用這筆錢增添不少器材和書籍。」

  「呃?」又想偷吃的手指凍在半空中,她訝然抬頭,半晌後,突然朗聲笑道:「老板,你在開什麼玩笑啦!」

  「我知道俞神父收到的那張支票。」

  「喔、喔,那個啊……」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那是以馨以『曉風』的名義捐的啦!我只是負責轉交而已,你不說我都忘了。」

  「妳擁有一半的『曉風』,不是嗎?」他平靜地問。

  她再度愣住,然後笑嘻嘻地用肩頭輕撞了他一下。「真是的!老板,原來你還偷偷地去打聽關於我的事,是不是真的對我有點意思啊?」亮晶晶的大眼朝他眨了眨。

  「我剛認識以馨時,她就跟我提到過一個不怎麼負責的好友兼生意合伙人,對方是誰並不難猜。」他溫和地澆了她一桶冷水。

  夏侬的笑容冷卻,還來不及說話,客廳的哄鬧忽然轉為騷動。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朝門口望去。

  原本在外頭鎮壓場面的俞神父,帶著一個瘦小的男孩走進廚房,男孩的手上拿著某種東西,夏侬整個人突然的僵硬並未逃過裴若津的眼睛。

  「對……對不起,大姊頭。」男孩慚愧萬分地垂著頭,雙手拿著斷成兩截的青色細頸花瓶,簡直快哭出來了。「我不小心把這個撞倒了……」怎麼辦?這個瓶子,看起來好像是什麼傳家古董之類的,就算他再辍學一次去打工也一定賠不出來啦!

  「他跟另外一個孩子比腕力,一個不注意就揮倒了花瓶。」俞神父的老臉上有著歉意。身為上帝的僕人卻連七個青春期的孩子也管不住,著實令人喪氣。

  裴若津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夏侬的反應,只見她在瞬間又換上平時的開朗神情。

  「哎喲,干麼擺這張臉?」她大笑地拍了下男孩的小平頭。「嚇死人了……我還以為你不小心把哪個家伙從窗口推下去勒!原來只是一只花瓶!」

  「可是那看起來很貴的樣子……」男孩不太肯定地抬頭看她。

  「別人送的便宜貨啦!」她一手架在他的脖子上,臉上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偷偷告訴你,其實我一直認為那花瓶丑得要命,只是丟掉又覺得對不起朋友,現在你真的替我解決了一個難題,我謝你都來不及了。」

  「真的?」男孩再次確認,在她笃定地點頭時,大大地松了口氣。

  「現在你去告訴其它人,吃完炸雞塊和披薩之後,我們還有蛋糕。」她接下損毀的花瓶,把他打發回客廳,俞神父感激地朝她一笑之後也隨著離開。

  她垂首輕撫著破碎的骨瓷,似是已神游至遠方。

  「妳還好吧?」裴若津關切地問。

  纖長的手指凝住不動,彷佛此時才想起廚房裡另有一人存在。

  「我爸媽以前除了做生意之外,還喜歡收藏古董。」沒有看他,淡然而遙遠的口吻像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這只花瓶又是他們最珍視的一件,在他們走後,我只留下這樣屬於他們的東西。」

  「我很遺憾發生這件事……」他輕聲說道,聲音中有著真切的知心。「妳剛剛有權利生氣的。」

  她聳了聳肩頭。「十幾歲的小孩偶爾闖點禍是正常的,何況他剛才已經夠愧疚了,沒必要讓他更難過。」

  一抹復雜的微笑浮現在蜜色臉龐上,她接著又說:「其實我小時候有好幾次都想砸掉這個花瓶,想知道他們會有什麼反應,看看他們是喜歡這個花瓶多些,還是喜歡我多些。可惜到頭來,我還是沒膽去證實……」

  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揪得緊緊的。

  「花瓶毀了也好,反正現在已經沒什麼意義。」她走到垃圾桶邊,丟掉花瓶時並未遲疑太久,只是也未立刻轉身走開。

  「夏侬……」他望著她的背影,在這瞬間只想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你們快點好不好?我們要放電影了!」一個長了青春痘的圓臉女孩正好在這時探入廚房。

  他垂下了手。

  夏侬綻開微笑地轉向門口。「你們先把DVD放進去,我馬上就來。」

  女孩離開前又丟下一句:「對了,番薯快把爆米花吃光了。」

  「臭番薯!」夏侬哇哇大叫沖向客廳。「你豬啊?!不是叫你留一半給我嗎!」

  裴若津啼笑皆非地望著生氣蓬勃的窈窕身影,她的多種面貌似彩色的細沙般,在心頭堆積成缤紛的小丘。

  她有點虛榮,卻絕不勢利;有點粗枝大葉、不拘小節,有時卻又顯得異常敏感、脆弱。她有著世故、成熟的外表,不時又像個青澀的少女般拙於掩藏自己……

  這就是夏侬--

  一個無論以哪種面貌示人,都能在他的胸中激起特殊感覺的女人。

  俞神父在幾分钟前用休旅車載走了六名國中生,裴若津和小綠留下來幫忙收拾善後。不一會兒,雜亂的客廳便差不多恢復原樣。

  「老板。」夏侬挽住他的手臂,好不容易才等到碰他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小鬼頭都回去了,你留下來多坐一會兒吧!反正時間還早。」那雙眸子裡的閃光很難不洩漏她的不良意圖。

  小孩子的派對結束,成年人的才正要開始呢!

  「我得送小綠回家,她明天還要上課。」柔柔的拒絕仍是拒絕。

  「就讓她搭出租車嘛……我可以打電話替她叫車,還可以替她出車錢。」她十分熱心地建議。「反正她長得那麼安全,絕對不會有壞人想對她怎樣啦!」

  「歐巴桑,我人就站在這裡,妳當我耳聾嗎?」小綠拿著垃圾袋,滿臉殺氣。

  「大人講話,小孩別插嘴!」

  看著這對峙的一大一小,裴若津不覺莞爾。

  「小綠,把垃圾拿去丟,然後去拿妳的外套和背包。」他輕輕松松地便讓少女依從他的話,看得夏侬一肚子氣。

  「老板,我有幾瓶陳年的紅酒,還有一些配酒最好的煙熏起司,我們可以一紀邊看老片子邊嘗嘗。」她不死心地再加以利誘。

  他低低地笑出聲,輕抽走手臂,揉了揉她的短發。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動作變得再自然也不過。

  「改天吧,妳忙了一整晚,也該早點休息,明天上班可別遲到。」語氣雖婉轉,她卻也明白今日又無望了。

  「裴哥哥,我們走吧!」小綠率先走到門口,接著回頭對夏侬露出勝利的笑容。「晚安,歐巴桑。」

  「妳先到電梯前等我,我隨後就來。」他趕在兩人斗起嘴來之前把少女遣開,然後又轉向夏侬。「謝謝妳邀我過來,今晚我過得很愉快。」

  「別客氣……」老板突然這麼客套,她反而有點不好意思。

  「今晚對妳的小客人們也很特別。」他接著說:「他們都有著比平常孩子更艱辛的成長過程,妳願意提供自己的家和信任,讓他們無憂無慮地玩一個晚上,是個很慷慨的舉動。」

  「老板,你干麼說這些……」她難得忸怩地垂下了頭。

  如果他再這麼繼續凝視著她,她可能真會獸性大發,教他走不出她的公寓!

  出乎意料地,他一手撫上她的臉頰,讓兩人四目交接,她霎時無法動彈,不知道是那深邃的目光,還是那掌心的溫度更教人心悸。

  「夏侬,妳有一顆黃金打造的心,不需要把它隱藏起來。」

  留下這句話,他走出她的公寓。

  夏侬杵在原地發怔,頰上被觸過的地方猶如烙上某種印記久久不散。

  老板頭一次贊美了她。雖然不是像她一直偷偷期望的那樣,贊美她人長得美麗妖嬌,或是她的身材玲珑性感--

  可是他贊美了她。

  很奇怪,這麼簡短的一句評語,便令她雀躍不已。

  她將背靠在門板上靜默了好一會兒,在環視過自己的住處後,明亮的眼瞳逐漸趨黯。

  公寓頓時變得好空、好靜。

  到頭來,這個她在三年前買下的地方,還是……太大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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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2:34: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有些人,永遠不懂放棄為何物。

  「老板,你喜歡爵士樂嗎?有家酒吧特地從紐奧良請來一個爵士樂團現場演奏,我們一起去聽好不好?」

  由於兩天前的邀約成功,夏侬決定乘勝追擊。

  「今晚不行,一個舊同事有個聚會,我得過去一趟。」

  她遲疑了一會兒,緊接著又锲而不捨地說:「那樣也沒關系,我可以跟你去,也不介意見見你的朋友,人多反而熱鬧些。」

  他回了她一個微笑,有點莫可奈何,卻含著更多的包容。

  「我那同事要結婚了,所以弄了個最後單身漢的派對,不能帶女伴。」

  「噢……」她終於頹然接受再次失敗的事實。

  這些人有啥毛病?沒事干麼學老外弄個單身漢派對?

  「夏侬!」一名坐在吧台的常客笑著起哄。「約我啦!我今晚有空,老婆回娘家去了!」

  她按捺下心中的失落感,換上一貫的豪爽笑容。

  「你慢慢等啦!」一掌毫不留情地揮向那粒童山濯濯的頭顱。「小心我一狀告到你老婆那兒。」

  次日,時過中午。

  「五號桌的客人等賬單等很久了。」死氣沉沉的女性嗓音響起。

  「知道了。」裴若津怔怔地瞪著一株綠色植物出神。

  她已經遲了一個钟頭又四十分钟,連通電話也沒有……

  「八號桌點的是藍山,不是曼特寧。」又是語調陰森的一句話。

  「嗯。」他隨口應道。

  她家裡的電話沒人接,手機也沒不通……

  「廚房起火了。」幾個字的寒意簡直刺骨。

  「好。」鳳眸轉向門口,兩道眉毛間浮現了憂心的刻痕。

  她在外頭過夜嗎?還是出了什麼事?

  小敏兩眼翻白,決定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曉風』的老板可能知道那女人死到哪兒去了。」

  裴若津終於回過神來。「小敏,妳剛剛說什麼?」

  「我說,夏侬那個開精品店的朋友可能知道她人在哪裡。」那副失魂落魄的蠢樣子看了還真礙眼。

  裴若津稍微愣了一下,卻不訝異自己的心思被妹妹看穿。

  「現在店裡人多,我可以晚點再去問以馨。」他有些言不由衷地說。

  「反正你在這裡也沒辦法做事。要去就快去,我跟阿傑兩個人還忙得過來。」向來只待在吧台後不願「下海」伺候顧客的小敏不甚情願地說道。

  拋給她感激的一眼,他匆匆地走向門口。「我會盡快回來。」

  「裴大哥……」葉以馨略微訝異地看著剛進門的男子,隨即展開笑容。「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以馨。」裴若津微微一笑,立刻切入主題。「妳知道夏侬在哪裡嗎?」

  「夏侬?她今天沒去上班嗎?」

  「沒有。她沒打電話來請假,我也聯絡不上她。她會不會是在其它地方過夜?」這個問題引來他胸口一陣煩悶。

  她笃定地搖頭。「就算玩得再晚,夏侬也會回她的公寓。」

  他感到稍微舒坦了些,心中的焦慮卻不減。

  「她經常在晚上出門?」他突然問道,眉頭再度擰起。

  難怪她對所有的夜間活動了如指掌。

  「夏侬有不少朋友,而她也不太喜歡一個人待在家裡。」她謹慎地看他一眼,注意到那罕見的不善臉色,反應甚快地又補充:「不過自從替你工作又開始當義工之後,她就不太常在外頭玩到三更半夜了。」

  她側著頭想了一下,不禁也擔心地皺起了眉。「昨晚她要我陪她慶生,可是我媽媽的身體不舒服,所以我沒去。我猜她跟其它朋友在外頭玩了整夜,現在大概在睡覺,不過她應該會接電話的,這實在有點奇怪……」

  「昨天是她的生日?」他難掩訝異地反問。

  履歷表上的出生日期霎時躍入腦際。昨日她約他上酒吧時,他並未察覺任何異樣,只當那又是她的慣性邀約之一,卻沒想到竟是她的生日……

  「嗯。」她頓了一下。「我想我還是去她家看看好了。」

  「我會去。」他很快地說道,或許有點太快了。在對上那雙夾雜著好奇和詫異的眼睛時,他又接著說:「妳的店裡還忙著,我找到她的時候會給妳打個電話。」

  葉以馨看了看正在試穿衣服的三位顧客,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點頭。

  「對了,裴大哥。」在他要離開前她又叫住他,接著自收款機旁的抽屜拿出一把鑰匙。「這是夏侬公寓的備份鑰匙,我怕她或許真的生了病什麼的,你帶著,預防萬一。」

  「謝謝。」

  夏侬緩緩地睜開雙眼。

  窗外風和日麗,鳥語花香,世界看來一片美好。

  她只想死了算了。

  膀胱感受到的壓力使她不得不奮力爬出被窩,只不過她每移動一吋,腦袋就像被人拿鐵錘重槌了一下,劇烈的疼痛令她畏縮地把臉皺成一團。

  她發誓從此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幾乎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她總算到達了與臥室相連的浴室。在纡解了生理需求後,她伏在洗手台前,用冰水潑了潑面頰,抬頭看見自己時嚇了一大跳。

  真恐怖……皮膚黑的人居然也能蒼白得像鬼一樣。除此之外,她的雙眼充血,眼眶下多了兩片黑影,嘴唇也干得快龜裂,喉頭還有嘔吐過後遺留的酸味。

  「妳可以跟那個陰森的『西瓜皮』結拜為地府姊妹花了……」她在自言自語時又發現嗓子粗得像砂紙。

  無法再忍受自己的尊容,她打開鏡子,在後面的櫥櫃上找出一個小紙盒。

  「太好了……連阿司匹林也沒了……」瞪著空空如也的盒子,泛灰的臉孔再度扭曲。

  她丟下紙盒,搖搖晃晃地回到臥房時,卻被占據了臥室門口的高大身影嚇得往後跳,手肘也因此撞到衣櫃,痛得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轉。

  「老板……」她揉著痛處,粗嗄的聲音不但低啞無力,更像某種動物的哀嚎。「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裴若津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深吸了口氣,原本緊繃的肌肉在看到她安然無恙時稍微松懈了下來。

  「我按了好幾次鈴,沒人來應門,後來我發現門沒鎖。」他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拳,稍早發現他根本不需要備份鑰匙就能進門時,簡直嚇壞了。

  她瑟縮了一下,頓時覺得他說話像打雷般,使得她兩邊的耳膜嗡嗡齊鳴。

  常識告訴她,這是宿醉的諸多代價之一。

  「門鈴壞了,我猜我昨晚忘了鎖門……」她皺著臉有氣無力地說著,異常遲鈍的腦子使她壓根兒未察覺他言語中的隱隱怒氣。

  「老板,麻煩你說話小聲一點……」

  他一語不發地朝她走去,當她迎上他的目光時,倏地瞪大雙眼,在瞬間憶起了自己此時不堪入目的外表。

  天哪,她不但沒化妝,此時的模樣簡直就像直接從恐怖片走出來的女鬼!

  低呼一聲,一股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精力讓她火速跳上床,用棉被把自己的丑態遮蓋起來。

  「我毀了……」被子下傳出痛苦的呻吟。

  真的毀了。居然在這麼丑陋的時刻被老板看見……嗚……這下當老板娘的希望真的完全破滅了……

  「妳知不知道一個獨居的女孩子晚上不鎖門有多危險?」

  「我又不是故意的。」棉被底下的人不知悔改地回嘴。「我們這棟大廈的治安很好,晚上還有警衛……」

  他感覺自己的自制力正面臨極大的考驗,於是再吸一口氣,直到恢復平時的冷靜之後才開口。

  「夏侬。」他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為什麼不來上班也不打通電話?」

  「我正要打。」悶在被子裡的辯解來得很快。

  裴若津的目光落在房內的電話上,一下子戳破了她的謊言。「電話線都被拔掉了,我看不出妳有立刻要用電話的打算。」

  在黑暗中,夏侬蹙起了眉頭,在渾沌的腦袋裡搜索了好半晌,才隱約想起幾個钟頭前似乎有人撥錯號碼吵醒她,她掛了電話後就決定一了百了地阻絕一切干擾。

  「我身體不舒服。」她立刻決定供出一部分實情來博取同情。「就算是工讀生也有偶爾生病的權利吧……」

  這時他冷不防地掀開被子,夏侬驚慌地想奪回它,但堅決的手掌緊緊揪住她的屏障,硬是拒絕讓她再度隱藏自己。

  「妳昨晚到底喝了多少?」他竭力保持平穩的話調,卻藏不住其中的一絲緊繃。宿醉的征狀他還不至於認不出來。

  「很--」棉被拔河落敗,夏侬低垂著頭拒絕自己的尊容見光。「不少。」

  不少到她根本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不少到連哪個朋友送她回來她也毫無印象。

  「我以前很能喝的……」宿醉似乎減低人的智商,她很不知死活地又喃喃念著當年勇。

  「把頭抬起來。」

  「不要!」把被子還來!她現在無法見人啦!「老板,拜托你轉過頭去好不好?」

  「我跟妳說話的時候看著我。」醇厚的嗓音多了一股權威。

  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她才苦著臉抬頭迎視他。

  「我的臉很嚇人,對不對?」她既可憐兮兮又企求地望著他。

  面對那張憔悴的蒼白臉龐,他心中五味雜陳--既生氣她不愛惜自己,又因她正在受苦感到心疼,也因為她對外表的重視而感到幾分好笑。

  「不會,妳看起來跟平時差不多。」他的怒火略微平息,同時選擇了任何一個聰明的男人在這種情況下會采取的方式--撒謊。

  「你只是在安慰我而已……」

  「我說的是真話。」他面不改色地說:「只不過我覺得妳的臉色不太好,頭很痛吧?」

  她遲疑了幾秒,然後點點頭。

  「我先給以馨打個電話,她很擔心妳。」他松開手中的被單站了起來。「要不要我給妳弄點吃的?」

  「拜托……不要。」她的臉色變得更慘白,只覺得更想吐。

  一種很奇怪的直覺告訴她,他是故意的。只不過從那張英俊的臉龐上,瞧不出任何端倪。

  他轉過身子掩飾眼中那抹可疑的閃光,把電話線重新接上,撥了電話給葉以馨,很快地向她解釋了夏侬的情況,然後又掛上了話筒。

  「我去給妳弄點解宿醉的飲料。」不等她發表意見,他徑自離開臥室走向廚房。

  頂著昏昏沉沉的頭顱,布滿血絲的雙眼四下搜尋著,好一會兒之後她才想起自己已經戒煙了。她頹喪地歎了口氣。

  神經病,好端端地干麼要戒煙!

  這時裴若津端著一杯黃澄澄的飲料再度出現。

  「這裡面有什麼?」她接下熱騰騰的玻璃杯,臉上有著警戒和狐疑。

  「香油、辣椒油、色拉油、醋和開水。」

  她的胃聞言再度翻攪,一股酸味直沖喉頭,惡心的感覺又一次來襲。

  「開玩笑的。」他平靜地說。「只是蜂蜜檸檬汁,給妳補充一點維他命。」

  「噢。」她咽了咽口水,不無怨意地斜了他一眼。

  詭異的幽默感……她可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她小心翼翼地喝了幾口檸檬汁,發現雖然頭昏腦脹依舊,但原本的惡心感覺卻緩緩消失。

  「為什麼沒跟我說昨天是妳的生日?」

  她愣了片刻之後別開臉。「那有什麼差別?昨天跟其它任何一天都一樣,只是三百六十五天的其中之一,不過就是另一個二十四小時罷了。」

  把玻璃杯擺在床邊的矮櫃上,她躺下來讓可憐的頭歇在枕上,並側過身子背對著他,這一次他沒說什麼。

  「如果妳真的這麼覺得,為什麼還會出門買醉?」他小心翼翼地藏起那股突然湧現的不悅。說穿了,她約他出門只是需要個伴,對象並不一定得是他。

  「什麼買醉……說得那麼難聽。」那種沉穩如常的語調忽然讓她感到一絲不耐。「我只是跟一群朋友出去玩,不小心喝得比平常多一點而已。」

  他只是凝視著她的後腦勺,沉默不語。

  「何況就算我告訴了你,你也不會推掉你那個朋友的聚會,陪我出--」她及時咬住下唇,瞪大了眼睛,同時也慶幸他看不見她的表情。

  天哪!這些話真的是從她嘴裡冒出來的嗎?她聽起來活像是個被男友冷落的怨女……

  真可怕!酒精果然會損壞人類的腦細胞!

  背後的人沒有回應,似乎沒聽見她的話,她暗吁了口氣。

  「夏侬,妳真的那麼害怕寂寞?」他徐緩地間道。

  她的身軀明顯地僵了一下,一股不期然的愠怒油然而生。

  「我才不寂寞!我有一大票朋友,只要一通電話,我隨時可以找到人陪我。」

  又來了……她現在聽起來像個跟大人賭氣的三歲小孩。

  自我唾棄展現在無血色的臉上,想要吞雲吐霧的欲望也愈來愈強烈。

  要是能從天上突然掉下來一根煙,她發誓明天一定跟著俞神父信上帝……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改用一種滿不在乎的語調說道:「反正一個人出生的時候是孤獨一人,死的時候也是單獨死去,不管寂不寂寞,結果總是一樣的,不是嗎?」

  「難道就因為這種想法,妳就可以為所欲為,不必愛惜自己的身體?」他沉聲說道。

  原先的愠怒重新燃起--她氣自己頭痛得快裂開、氣自己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氣自己想抽煙又沒得抽、也氣自己今天早上這麼丑……但她最氣、最氣的是他無視於她的淒慘,一針見血地指出她極力想隱藏的弱點!

  老板根本就是來找碴的!

  不顧身體的不適,她從床上猛然坐起,轉身面對他。

  「我只不過就這一次喝酒喝過頭了,然後不小心忘了鎖門,不小心睡晚了,不小心忘了要上班,又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反正形象已蕩然無存,她根本不想費力控制自己的音量。「就算我每天晚上都在外面瘋到天亮,那又怎麼樣?連我的親生爸媽生前都不怎麼管我的死活,你又憑什麼管我?我甚至不確定你喜歡我!」

  他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她,漂亮的鳳眸中不復平日的包容,柔和的俊美臉龐像是被西伯利亞的寒風掃過那般冷冽、凌厲。

  夏侬在他的目光下不禁一陣畏縮,頭皮開始發麻,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忽然又很懦夫地想躲回被子底下。

  她怎麼會以為老板是個沒脾氣的好好先生?

  「妳太任性了!」他並未提高嗓門,然而口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妳把以馨和其它那些關心妳的人放在什麼地位?他們活該倒霉自找罪受嗎?妳知不知道爛醉的女人出事的機率有多大?萬一昨晚有人闖入這裡,又可能會有什麼後果?」

  她錯愕地張大嘴巴。

  他居然罵她……她長這麼大,從來也沒人罵過她……

  而最糟糕的是,她知道他罵得對。

  她的嘴扁了起來,鼻頭開始發酸,多年未曾出現的濕意在眼眶威脅著要泛濫成災。

  只可惜,裴若津並不是個見到女人的眼淚就手忙腳亂的男人。即使他心疼得只想將她攬入懷中呵護,卻不得不說重話使她懂事些。

  「不管妳相不相信,妳並不是孤單一個人。」他稍微放軟了語調。「早上妳沒來上班,又沒人聯絡得上妳的時候,大家都很關心。」

  她狼狽不堪地吸了吸鼻子,努力地眨著眼睛把眼淚逼回去。他靜靜地遞上一張面紙,她垂首很響亮地擤著鼻涕。

  「對不起……」她帶著忏悔小聲說道。

  「我只是希望妳能更懂得照顧自己一點。」他的目光轉柔。

  半晌後,她抬起頭,擠出一個絕對稱不上漂亮的笑容。

  「老板也是因為關心才來看我的?」她企圖在聲音中注入一絲俏皮的意味,只不過效果還是有點可悲。

  「對。」他毫不遲疑地答道,鳳眸一瞬不瞬地凝視她片刻,又說:「妳沒事就好,好好地休息一天吧!我得回店裡了。」

  最後一句話立即引起了一陣心慌,她想也沒想地揪住他的手肘。

  「再待一會兒。」她低著頭,不願他看見自己的脆弱。「我不想要自己一個人。」

  裴若津聞言僵直了身子。困擾他已久的疑惑,頑強地突破溫和的表面,全然漠視他的理性。

  「夏侬。」他注視著肘上的纖長手指,吐字輕緩、清晰,卻又冷硬。「妳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這個問題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攫住她,她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實在太不公平了,他的思路清明,而她的腦袋卻像給卡車輾過一般功能盡失……他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拋給她一個這麼深奧的問題?

  她的無言勾起了他的一抹笑,一抹蘊藏著失望與淡淡傷感的笑容。

  「如果妳只是為了尋求一時的刺激、好玩,或只是因為寂寞而需要陪伴和慰藉,那麼妳找錯對象了。」他頓了一下又說:「我只是個平凡、普通的男人,不會玩游戲,也不會在感情上硬要充當無私的奉獻者。」

  他要的是一顆真心。

  他要她戀上他,純粹因為他是他,而非僅僅因為她不願繼續孤單。

  一如他戀上她。

  夏侬飽受震撼,彷佛他剛剛在她原就渾沌不明的腦中拋下一顆炸彈,把她轟得更加暈頭轉向。

  老板為什麼突然跟她說這些?難不成他真的對她有感覺?

  可能嗎?還是他只是再也受不了她的勾勾纏?

  「老板……我……」她絞盡腦汁想說出一些感性的話,可偏偏該死的腦袋完全不靈光,什麼也想不出來。

  「或許妳該問問妳自己,妳在追尋的是什麼?」他肅然拿開她的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門口處,他停下腳步。

  「夏侬,另外一件事。」他回頭定定地看著她。「會,我會推掉另外一個聚會,如果我事先知道昨天是妳的生日。」

  夏侬怔怔地看著他離去,又傻傻地瞪著緊閉的門板好久、好久。

  一陣伴隨著刺痛的恐慌猝不及防地襲上心頭。

  她不要他轉身走開……

  她不要他就此不理會她……

  當膝上的掌心盛接了一顆溫熱的水滴時,她才意識到淚已滿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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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02:34: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帶著南歐風味的吉他音樂飄揚於「海岸線」咖啡館的大廳之中,在這玻璃窗圍繞的小小世界裡,男男女女談笑如常地享受一份繁忙都會中難得的悠閒和放松。

  對顧客們來說,這一天的「海岸線」與其它任何一天並無不同。

  然而,這家店的店主和他的某一名員工卻被籠罩在一種有點緊張、又有點微妙的冷氣團之下。

  「夏侬,把這兩塊蛋糕送給三號桌的客人,告訴他們是店裡招待的。」裴若津說道。

  不溫不火的聲調與平日無異,但夏侬就是知道老板對她的態度變了。

  「好。」她低聲應道,忍不住自睫毛底下偷偷地瞄了他一眼。

  他垂眸專注於收款機的鍵盤,沒有看她。

  她端起吧台上的兩個小盤子,強迫自己擺上工讀生的笑臉。

  一整天下來,類似的模式已不知重復幾遍,他的疏離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刺痛她的心。

  比起這種緩慢而無形的酷刑,她寧願再次經歷昨日的宿醉之苦。

  「小姐,買單。」

  「馬上來。」她把蛋糕送至三號桌後,回應了一位客人的召喚。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又移向那道颀長的身影,明亮的大眼染上了復雜、矛盾的色彩。

  經過徹夜輾轉,她才領悟自己已陷入情網。

  一方面她想盡快把自己的真實感覺告訴他,好結束這種令人難受的折磨;另一方面,她又有點慶幸兩人到目前為止沒有私下交談的機會,因為她不太確定該如何啟口,更不敢想象他的反應會是如何。

  「謝謝光臨!」她經過一對正要離去的男女時,訓練有素地說道。

  「您的賬單。」裴若津將賬單送到另一張桌子,耳中聽見的卻是那絕不會錯認的低啞嗓音。他不知不覺又看向那抹窈窕身影,眼瞳卻如被子夜黑的絲絨覆蓋著般幽暗。

  他愛上了她。

  在昨日驚慌失措地闖入她公寓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了。

  任由情緒宣洩並非他的本性,但她那真假難辨的態度卻令他失去了控制。如果他已經付出感情,他要求的是她至少也能以同等的認真看待此事……看待他。

  雖然有人說,愛情原本就不公平。

  但他發現,愛情,也會讓一個男人變得貪心、變得自私……

  咖啡店的另一個角落,有四--不,六只眼睛正密切地觀察著他們。

  「他們兩個像這樣有多久了?」剛來勘查事情進展的羅汛湊向小敏低聲問道。

  小敏推了推鼻梁上的遠視眼鏡,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九個小時又三十五分钟。」

  「有意思……」羅汛咧嘴展露一口白牙。「她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看他,他也在以為沒人發現的時候瞄著她,真不知道這兩尊之間出了什麼問題……」

  小敏淡然地聳聳肩。「幼稚、無聊。」

  「我說敏妹妹啊……」他朝她揚起一道濃眉。「等妳真的談戀愛的時候,就會知道愛情這種東西會讓人變得多傻氣。」

  她無語地看著他,彷佛他剛說的是豬會飛上天。

  羅汛輕笑了一聲,注意力回到男女主角身上。

  「妳老哥在鬧別扭。」他一臉既愉快又陶醉。「我已經有很多年沒看過他心情不好的模樣,想想真令人懷念啊……」

  小敏陰沉地瞥了他一眼。「有病!」

  羅汛很自動地忽視另一人的評語。「不過我覺得夏侬也挺辛苦的,別看妳哥那張漂亮的臉蛋和溫文有禮的模范生舉止,他正好是那種什麼事都憋在心裡的悶葫蘆,以夏侬那種粗線條的個性,我還真怕她沒法感受到老裴的心意哩!」

  小敏若有所思地看向另一對男女,然後丟給他一個「少管閒事」的眼神。

  「海岸線」已在半個钟頭前打烊,小敏和兼職的工讀生也已先行離去,店裡現在僅剩下自告奮勇排桌椅的夏侬,以及坐在吧台邊的高腳凳上、伏首列購物清單的店老板。

  夏侬心不在焉地將椅子倒置在桌上,心中仍盤算著該如何跟老板和好兼告白。

  要是能像幼兒園時,只要奉上幾根棒棒糖就能跟心愛的小男生和好就好了……

  「夏侬,妳可以先走了。」裴若津頭也沒抬地說道:「剩下的事我來做。」

  椅子停在半空中,她趕緊說道:「沒關系,我再一下下就弄好了。」

  糟糕,老板要趕人了!

  「快想點辦法啊!女人!」她低聲斥責自己。「妳平時的膽子到哪兒去了?」

  「妳剛說了什麼嗎?」店老板的耳朵特別靈。

  「沒事!」她迅速地答道。

  懦夫!她不齒地暗斥自己。

  接下來的沉默持續了好幾分钟,夏侬以烏龜的速度拖延時間,但最後還是把工作做完了。

  可惡啊……她向來都很唾棄那些別別扭扭、說話要拐十幾二十個彎的女人,沒想到今天地也變得這麼孬。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雖然她交過好幾個男友,告白這件事對她卻是初體驗--

  也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讓她如此在乎過。

  「老板……」她試探性地喊道。

  「還有事?」

  冷淡的聲音像是猛烈的最後一擊,把她的遲疑一下子趕跑了。

  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我有事想跟你說。」她強自鎮定地開口,但人站得遠遠的。維持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能讓事情較容易一些。

  他停下手中書寫的動作,沒有看她。

  「昨天你對我說的話讓我想了很久……」

  他放下了筆,默不作聲。

  她說:「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對你有一種特別的好感,我想你大概也看出來了。不過我得承認,當時我會來應征工讀生,多少也是抱著一種好玩的心態。後來慢慢的,連我自己都不曉得是怎麼發生的,對我來說,你變得愈來愈重要。」

  深吸了口氣,勇往直前的工讀生繼續:「聽起來或許有點蠢,可是我每天都很期待著來咖啡店報到,只要能看到你在這裡,我連掃地、擦桌子這類的工作都做得很愉快。」夠自虐吧?

  她停頓下來,懷著希望地等待了好一會兒。

  只見他自凳子上轉過身子面對她,俊臉上掠過某種不知名的情緒,但兩片有型的嘴唇仍緊緊地閉著。

  為什麼他不說話?難道他打算讓她唱獨角戲唱到底?

  好吧!再接再厲。

  「我也知道自己的行為舉止很輕浮,很難讓人當真,你不相信我也是情有可原,算是我自食惡果吧……但我還是要說,每次在你身邊,我都會感到一種特殊的安定感,尤其是觸摸到你的時候,好像平時那種飄蕩不定的心情,終於有了個著陸的地方……」話出口時,她不禁對自己感到微微的訝異。

  沒想到她也能說出這種帶著詩意的話。

  自信心大幅提升,她期待地望著他,卻發現他仍像尊石像般靜坐著,似乎沒有開口的打算,心情再度跌落谷底。

  雖然她的臉皮比一般人厚,但好歹也是個女孩子啊!

  難道他不知道讓一個女孩子這樣剖白,又遲遲不肯搭腔滿沒天良的嗎?

  她有點難堪地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接著又說:「獨自一人活在世上是件很嚇人的事,不管你怎麼假裝都沒法驅除那種孤立感,當然,有幾個關心我的人,但是那終究不夠。」她垂眸,自顧自地輕揚嘴角。「原本我並不知道自己在追尋什麼,直到昨夜我才發現其實我要的東西很簡單,我只要一個能分享感覺、生命,以及一切的人,而我也相信……我已經找到那個特別的人。」

  她又停了好幾秒,暗自祈禱能得到一點反應,可惜吧台那邊還是靜悄悄。

  忍不住拋給他哀怨的一眼,她思索著接下來該說的話。

  早知道要自彈自唱這麼久的話,她會先准備好一大杯開水……現在還真有些口渴了。

  裴若津坐著一動也不動。他向來不是個喜怒易形於色的人,然而他此時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壓抑住她那一番話引起的劇烈激蕩。

  即使如此,在他開口時,仍免不了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粗嗄。

  「夏侬,過來。」

  「呃?」她愣了一下,原本逐漸成形的另一段感性剖白被驅逐得一乾二淨。

  「過來。」

  她猶豫了半秒,然後小心謹慎地走到距他一步的地方,有點擔心老板是嫌她太吵了,所以想修理她一頓。

  冷不防地,他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帶向自己。

  他仍坐在高腳凳上,結實的一腿曲在座椅之下,另一腿則伸展得長長的,她被局限在其間,幾乎貼著他的軀體。

  「那個……我還有一些話……證明我的誠意……」她睜大眼睛,神智被純男性的懷抱逐漸淹沒,開始不知所雲。

  接下來發生的事並不特別快速,卻讓她震愕地無法動彈,她感覺自己就像中了邪似的,睜著眼睛,即將跳入一個足以將她完全吞噬的巨大漩渦。

  熱熱的掌心壓在小蠻腰後,力道稍稍加大,直到她真正貼著他,修長有力的手指滑入她的腦後,穿插於她的短發間。他微仰著頭將蜜色臉龐引向自己,她的雙手則不由自主地按在那寬闊的肩頭上,側首任他吻上她。

  他的唇就如記憶中的柔軟、誘人……不,比那更美好,只有他才有那種既溫柔又陽剛的氣味和觸感。

  她迷迷茫茫地想。

  在他將舌尖探入她的口中與她的交纏在一起時,她感到一簇火焰在體內猛地燃燒起來,同時也失去了最後一分思考能力。

  這個吻,就和他的人一樣沉靜、內斂,同時又隱含著無窮盡的爆發力。

  她站著,他坐著;她居高,他處低,然而他卻能以一種不帶霸氣的主控力量引導著她,以及她的所有感覺。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的雙手已纏繞住他的頸後,只是急欲攫取更多的他,給出更多的自己。

  直到兩人都快缺氧,四片唇瓣才戀戀不捨地分開。

  他的額頭抵住她的,在狂猛的心跳中,她隱約聽見凌亂而急促的呼吸聲,但分不清是她的,還是他的。

  「老……老板,為什麼你……你……」她喘著氣,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倒不是她對這個熱吻有任何反對意見,只是事情的發展實在令人迷惑。

  平坦的胸膛起伏著,他似乎也在調整自己紊亂的氣息。

  「夏侬。」他緩緩開口,並未直接回答她。「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這副長相常常招來不必要的注意力,雖然我並不喜歡,卻也不覺得特別困擾,因為我知道該怎麼應付。」

  她一邊聆聽,一邊強迫自己的心跳恢復正常。

  「然後有一天,一個黑皮膚、大眼睛的短發女孩大大方方地走進我的店裡,說要應征工讀生。她打扮得像是要應征銀行主管的職位,說謊的技巧也挺蹩腳的,可是我發現我居然還滿喜歡有她在店裡工作的主意,於是也就違背理智地雇用了她--」

  「我可是想了一整晚,才編出那個我也想開咖啡店的理由呢!」她忍不住發出下平的抗議。「再說我的皮膚也沒那麼黑……」

  他輕笑一聲,又接著說:「這個新的工讀生比我認識的任何女人都大膽,不但一天到晚邀我出去約會,還喜歡毛手毛腳,有一次甚至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了個吻。」

  夏侬讪讪地陪笑兩聲。罪狀通通成立,被告不敢抗辯。

  「然而她的魅力卻也令人難以抗拒,我發現我變得愈來愈在乎她。只是……」他頓了一下,抬眼望進她的眼睛,彷佛看入了她的靈魂深處。「只是有些時候,我覺得她似乎只是想在生活中找點新鮮好玩的事情做,有些時候,我則猜想或許她只是一縷需要人陪伴的寂寞靈魂。」

  不等她開口,他接著說:「不管是這兩者中的哪一個,都不是兩個人在一起的好理由。我並不介意在妳寂寞的時候陪伴妳,但是我認為一段感情應該不只如此,否則陪伴妳的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人。」

  長長的手指頭由她的臉頰撫至頸項,所到之處留下一道滾燙的軌跡。

  「我說過我只是個平凡的男人,一個平凡的男人是自私的。」他的視線再度對上她的。「當我用真心對待一個女人時,我期待有相同的回報。」

  「我絕對是真心誠意的!」她急著說道:「而且我只要你!」

  他輕啄了下飽滿的紅唇。「我現在知道了。」

  夏侬著迷地盯著他的嘴,想再一親芳澤的念頭被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打斷。

  「老板,那個……我們現在算不算是在一起了?」她不太肯定地問。

  他微側著頭似是在考慮,接著無奈地歎口氣。「好像是這樣,看妳追我追了那麼久,也挺辛苦的。」

  「啊?居然這樣--」抗議在見到那噙著笑意的唇畔時消失,她快樂地摟住他,嬌瞋道:「可惡!」

  他將擴大的笑容埋在她的頸項間。「還有,別再說妳是自己一個人,妳有我,」

  她把他摟得更緊,覺得好滿足、好滿足。

  柔軟的嬌軀摩擦著他的胸前,若有似無的體香更像海妖的歌聲般蠱惑著他的欲念,他輕輕地在兩人間拉開一點安全距離。

  「夏侬,妳再這樣抱著我,我會開始胡思亂想。」他可從來沒說自己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她的耳根子熱了起來,不過羞赧只持續了幾秒钟。

  「老板……」她想了一下,還是決定直接說出口。「我今天晚上留在你這裡好不好?」

  他微微一怔,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狹長的雙眼緩緩染上笑意。

  夏侬果然還是夏侬啊……

  「妳就不能留個機會讓我主動開口嗎?」

  「噢……」她知錯地低下頭。

  他故意頓了下,才問:「夏侬,妳願不願意留下來過夜?」

  「好!」所謂女性的矜持對此姝來說根本是來自外層空間的概念。

  她在緊張。

  稽後,夏侬跟隨著裴若津到樓上的公寓時,意外地發現這點。

  明明早就想把人家給吃了,還緊張個什麼勁兒!

  她在心中暗斥自己。

  話雖如此,她的心髒仍是雜亂無章地亂跳一通。

  就像是妄想了很久的天鵝肉突然間被盛在銀盤上送到她眼前,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另外,還有那麼一絲絲的擔心,擔心自己的表現真的會像只癞蝦蟆。

  很奇怪,她向來沒有自信方面的問題,但舉止儒雅的老板似乎總能以一種深沉而安靜的方式,在氣勢上把她壓得死死的。

  彷佛看穿了她的心事,裴若津並未直接引她進入臥房,反而止步於燈光明亮的和室。他將她拉入懷中,手掌停留在線條優美的背脊上。

  「妳臉紅得很漂亮。」他說。

  「我沒--」她張口想否認,嘴卻被一記吻給堵住,緩緩地,火熱的唇瓣往下移到細致而有個性的下巴,她的頭本能地往後仰,意亂情迷地任由那一串細碎的印記落在光滑的頸項上,當他的唇占領到耳朵下方時,她覺得自己骨頭都酥了。

  然後他伸出舌頭輕舔了圓潤的耳垂,略微粗重的氣息刺激著周遭的肌膚,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小小的呻吟。

  「老板……」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如此敏感。

  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學來這一手的?有機會一定得問清楚。

  下一個柔得似水、烈得像酒的吻再次落在紅唇上,抽空了她的思緒,也驅走了原先莫名的緊張。

  她不確定兩人是何時進入臥室的,時間和空間已失去意義。

  混合著憐愛與渴望的觸摸自她的靈魂深處喚出了原始的女性自覺,在這一瞬間,一種超越理智的清晰感覺告訴她:他在向她索取,同時也毫不保留地付出自己。

  在沉淪於情與欲交織的世界之前,她心中只閃過一個念頭:她徹徹底底地愛著這個剛柔並濟的男人。

  裴若津低頭看著身旁沉睡中的俏臉好半晌,然後輕柔地將壓在他胸前的手臂放到她身側,准備到沙發上度過剩余的夜晚。

  「不要走……」泛著蜜色光澤的手臂立刻環住他,夏侬連眼睛也沒睜開地喃喃說道。

  「我沒有要離開。」他露出一抹既憐愛又縱容的笑。「我會睡在沙發上,免得明早不小心傷到妳。」即使她不介意,他仍無法忘懷上回在起床後幾乎攻擊她的事。

  「不會……只要我抱著你到天亮,你就會習慣……」她微微地撐開雙眼,迷蒙的目光似是正徘徊在夢境與現實之間。「你會習慣我的體溫、我的碰觸……」

  像是要強調她的話似的,她除了收緊臂彎之外還把修長的腿也跨過他的腰間,猶如八爪魚般攀住他緊緊不放,直到兩人的軀體之間再也沒留下縫隙。

  「我好愛你……」她又說。

  滿腔的柔情襲向他,令他感動得幾乎想哭。

  他在她額角印上一吻,低啞地說:「睡吧,明早我們一起醒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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