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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東野圭吾]十字屋的小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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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19:35:4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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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二月十四日,星期三。

  宗彥的葬禮在竹宮產業總公司的禮堂內舉行,水穗當然也出席了,但沒想到比她原先想像的更累。在為數龐大的參加者燒香期間,她必須一直站著,應付那些前來弔唁的陌生人也是一件累人的事。

  但水穗還算是輕鬆的,靜香和佳織完全無法休息,近藤和松崎也忙著招呼前來弔唁的客戶。

  水穗在休息喘息時,琴繪才姍姍來遲。她一身喪服,平時優雅地披在肩上的長髮盤了起來。

  「兩、三年前才進公司的人一定覺得這家公司三天兩頭在舉辦葬禮。」

  「妳這麼晚才來,」水穗瞪著琴繪,「妳不是說,一大早就會來嗎?」

  「我去洗頭啊。」

  琴繪摸著頭髮,在水穗身旁坐了下來,然後從懷裏拿出甚麼東西,遞到水穗面前問:「要不要吃?」

  是糖果袋。水穗伸手拿了一顆。

  「真諷刺啊,」琴繪也往嘴裏丟了一顆糖果說:「那種男人只因為和賴子姊姊結了婚,居然有資格舉辦這麼盛大的葬禮。」

  「媽,妳太沒禮貌了。」

  「有甚麼關係,我說的是實話。」

  琴繪說話的語氣中毫不掩飾對宗彥的憎恨,但水穗卻對此不做任何反應。

  「妳和外婆打過招呼了嗎?」

  琴繪回答說,已經去過了。

  「有沒有談命案的事?」

  「聊了幾句。」

  「妳怎麼看?」

  「甚麼怎麼看……我只是覺得很可怕。半夜三更,突然有殺人魔從外面闖進來。」

  「從外面闖進來……嗎?但是警方並沒有斷定是外人幹的。」

  水穗壓低聲音說,琴繪把頭轉到一旁。

  「警方當然會隨便亂說,不能受到他們的影響。」

  「我知道……」

  「水穗,妳打算甚麼時候才回家?」

  琴繪問她,似乎命案的事根本無關緊要。

  「我前天不是說了嗎?等案子告一段落。」

  「但是妳留在這裏也沒用,今天和我一起回去,沒問題吧?」

  琴繪不由分說地做了決定。

  「這怎麼行?我也和佳織約定,還要在這裏住一陣子。」

  「佳織沒問題的,她很堅強。」

  「媽媽!」水穗直視琴繪的臉,「我不可以留在這裏嗎?」

  琴繪露出傷腦筋的表情,然後露出苦笑。

  「妳在說甚麼啊,當然沒這種事。」

  「那我留下也沒關係吧?再住幾天就好。」

  水穗說,琴繪輕輕歎了一口氣。

  「真拿妳沒辦法,但妳要向我保證,不要和這起命案有太多牽扯。」

  「為甚麼這麼說?妳知道甚麼嗎?」

  「妳別說傻話了,我怎麼可能知道甚麼?」

  琴繪說完後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休息室。

 

  (小丑之眼)

 

  門用力打開,胖男刑警走了進來。

  「他們現在正在舉行葬禮。」

  「會有很多人參加,應該會花不少時間吧。」

  竹竿男也跟了進來。

  「恐怕也會花不少錢,但奠儀的金額應該也很嚇人,只不過從收支來看,可能也賺不到甚麼錢。」

  胖男在沙發周圍走來走去,「啊,原來掉在這裏。」他不知道撿起甚麼東西。原來是一支原子筆。

  「我一直在想,到底掉在哪裏了,果然就在這裏。」

  「看起來好像是外國貨。」

  「別人送的。」

  胖男刑警把原子筆放進西裝內側口袋,「那我們也去葬禮吧。」

  他們正打算離開,在關門之前,竹竿男握著門把的手停在那裏。

  「咦?」

  「怎麼了?」

  竹竿男又走了進來,在我面前停了下來,指著我旁邊的盒子說:

  「這個盒子有問題。」

  「問題?有甚麼問題?」

  「你看盒蓋的角落,被撐破了,之前還好好的。」

  胖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拿出手套,戴在兩隻手上。竹竿男也戴起了手套。

  「拿下來看看,小心點。」

  在胖男命令下,竹竿男小心謹慎地把盒子放在地上,然後輕輕打開盒蓋。

  「並沒有任何異常。」

  竹竿男低頭看著盒內滿滿的拼圖片說。

  「不,現在還不知道。既然有人動過這個盒子,就一定和以前不一樣了。」

  「比方說,偷了拼圖片嗎?」

  「很有可能喔。」

  胖男點了點頭,拿起一片拼圖。

  「好,我們來數一數。」

  兩名刑警坐在地上,開始計算盒子裏的拼圖片。他們每次拿出十片,把一百片堆成一堆。不知道他們是否經常做這種事,動作十分利落,地上很快出現了一堆又一堆的拼圖片。

  然後──

  「喂,野上,」胖男叫著竹竿男的名字,「這盒拼圖總共有兩千片吧?」

  「沒錯。」

  「這就奇怪了,如果少了幾片還有可能,怎麼會多出來?」

  胖男打量著自己手上最後一片拼圖片。

  「顯然有人把多餘的拼圖片放了進去。」

  「是啊,但是到底有甚麼目的?」

  「不知道……」

  「野上,趕快聯絡總部,派目前沒有在忙其他事的人力過來。」

  「然後呢?」

  「那還用問嗎?現在開始拼這幅拼圖,就可以知道哪一片是多出來的。」

  「好。」

  竹竿男立刻站了起來,走向放在房間角落的電話。他一拿起電話,胖男又大聲對他說:

  「再要求派鑑識人員過來,馬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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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19:35:56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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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葬禮結束時,已經傍晚了。水穗和青江一起坐上了佳織的車。佳織的車是一輛改造廂型車,輪椅可以直接上車。平時都由宗彥開車,今天由永島握著方向盤。

  「我覺得應該由我來開車。」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青江不時瞥著永島說,「因為我要趁早適應。」

  永島不以為意地沉默著,佳織在後方說:

  「你為甚麼要適應?不要隨便亂說話,我們現在要去永島先生的店,他開車當然最合適。」

  佳織剛才說,要去永島在一個月前剛開幕的新店參觀,順便去散散心。佳織在剛開幕時曾經去看過,但希望水穗也去看一下。據說佳織當初對店內的裝潢也參與了一點意見。

  「今天我就不堅持了,只不過姨丈去世之後,以後必須有人當妳的司機。」

  「為甚麼要由你來當司機?」

  「我不行嗎?」

  佳織沒有回答,看著水穗。

  「水穗姊,妳會開車吧?」

  水穗點了點頭。

  「水穗不行啦。」青江轉過頭說,「她不可能長期住在十字屋,也差不多該回自己的家了吧?」

  「是啊……」水穗含糊其詞。

  「不行。」佳織在一旁插嘴,「拜託妳,再多陪我一陣子,至少等這起討厭的事件解決之後……可以嗎?」

  聽到佳織的懇求,水穗默默點了點頭。即使佳織不拜託,她也想知道這起命案的發展。

  「即使這樣,也只是暫時的,總有一天要離開。」

  青江似乎很想當佳織的司機。

  「那你也一樣啊,你今年春天不是就要畢業了嗎?到時候就要搬出我們家了。」

  「我還沒有決定要搬走,我繼續住在那裏不行嗎?」

  「我無所謂。」

  「妳說話真無情。」

  青江轉頭看向前方,深深地靠在椅背上,「但是我勸妳要多留意,因為在同一個屋簷下,可能住著比我更需要警惕的人。」

  「你好像話中有話。」

  一直默默開車的永島在等紅燈時拉起了手煞車,轉頭看著青江的臉。

  「所以……你是說前幾天的命案嗎?」

  「是啊,」青江停頓了一下,「那也是其中之一。」

  「聽起來你好像是懷疑自己人幹的,有甚麼根據嗎?」

  水穗看著青江的背影問。

  「目前並沒有,但至少警方懷疑是自家人幹的。我不是告訴妳,我在慢跑時遭到跟蹤嗎?」

  「警方當然會考慮到各種可能性,」永島說,「不能就憑這一點下定論。而且,如果是自家人幹的,應該早就逮到人了,畢竟範圍很有限。」

  前方的號誌燈由紅轉綠,永島再度踩下油門。

  「這是很有常識的見解,只不過我覺得太常識化了。」

  「甚麼意思?」

  佳織語帶怒氣地問,她從輪椅上微微探出身體。

  「妳不要露出這麼可怕的表情,我說的常識,只是指一般的意思。那天晚上,住在那棟房子裏的都是自家人,所以,即使有人包庇兇手也很正常。畢竟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身邊有殺人兇手。」

  「你居然懷疑大家,太過分了,更過分的是完全沒有任何根據。」

  佳織咬著嘴唇,看著青江的側臉。他不以為然地說:

  「很過分嗎?而且,我並不是毫無根據。我想了各種可能,都得出這樣的結論……算了,先不談這些,我也不想讓我的女朋友傷心。」

  青江露出潔白的牙齒,再度轉頭看著前方。佳織瞪著他一會兒,然後轉頭看著水穗,似乎在等待她說話。

  但是,水穗無法說任何話。因為她自己也認為兇手很可能是十字屋內的人。

  而且,永島不發一語的凝重表情也讓她很在意。

  ※※※

  永島的店門口掛著「臨時休息」的牌子。走進玻璃門,立刻聞到一股洗髮精的味道。店面並不大,只有四張美髮椅,但後方的牆壁整片都是鏡子,感覺店面很深。

  「我喜歡牆壁的顏色沉穩一點,原本希望所有牆壁都用相同的顏色,但我爸爸說,鏡子可以讓空間感覺比較寬敞。」

  「姨丈?」

  「建築業者是公司的下游承包商,所以爸爸也曾經來看過幾次。但爸爸很難得親自出馬,真不知道吹了甚麼風。」

  然後,佳織又小聲地補充說,她媽媽一次也沒來過。

  水穗和青江坐在等候區的沙發上,佳織的輪椅靠在旁邊。永島正在準備咖啡。等候區旁有一個小書架,上面放著漫畫和周刊雜誌。

  「店裏有幾名員工?」

  青江打量著店內,問永島。

  「男女各一名,男美髮師之前和我在同一家店,那個女生還是實習生。」

  「實習生?那還很年輕吧?還不到二十歲嗎?」

  佳織看到牆上掛的白色圍裙問。

  「很年輕啊,高中剛畢業,正在讀專科學校。一位恩人拜託,所以我就讓她來店裏工作。」

  「那個女生很可愛啊。」

  佳織一臉無趣地說。

  永島用托盤端了四杯咖啡過來。他的動作很熟練,可能平時也經常向客人提供咖啡。

  「以你的年齡,要開這家店很難吧?」

  青江拿起咖啡杯,再度巡視店內。

  「是啊,如果不是從父母手上繼承,恐怕很困難。」永島用咖啡杯暖著手說:「所以,我很感謝竹宮叔叔。」

  大家都知道,他口中的竹宮叔叔就是幸一郎。幸一郎活著的時候就留下遺囑,上面明確提到了留給永島的金額,據說永島就是用那筆錢開了這家店。

  「但你實際繼承的遺產比其他人少了一位數。」青江用試探的眼神看著永島,「雖說是同父異母,但畢竟也是親生兒子,應該可以分到更多,現在開了這家店,付完稅金之後,手頭上就沒剩多少了。」

  「我覺得已經足夠了。竹宮叔叔願意留一份給我,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是這樣嗎?」青江意味深長地撇著嘴,「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宗彥先生占了最大的便宜,你不覺得很嘔嗎?」

  永島抬起原本看著咖啡杯的雙眼,正想要說甚麼,佳織搶先說:

  「青江,你別說話沒禮貌。」

  「你想要我說甚麼?」

  永島的語氣很平靜,但臉上的表情有點僵。

  「沒有啊。」

  青江若無其事地把咖啡端到嘴邊。

  永島和佳織不發一語地看著青江,水穗尷尬地觀察著他們三個人,也拿起了咖啡杯。

  就在這時,聽到了咚咚的聲音。水穗一回頭,發現有人在敲玻璃門。

  「沒有看到今天休息的牌子嗎……」

  永島的話說到一半,不自然地停了下來,因為他認識敲門的那個人。那個人就是刑警山岸。山岸露出親切的笑容向他揮著手。

  「那個重量級的刑警竟然跟到這裏來了,」青江開玩笑地說,「不知道是跟蹤誰而來的。」

  永島起身走向門口,一打開門,山岸肥胖的身體就擠進店內。

  「原來大家都在啊。」

  山岸笑嘻嘻地說,高個子的野上也跟在他身後走了進來。野上的表情有點緊張,水穗立刻意識到發生了甚麼事。

  「請問有事嗎?」永島問。

  「當然是有事才會來。有一件事想要請教你一下。」

  「甚麼事?」

  「你前天晚上有沒有去十字屋?」

  「有去……怎麼了嗎?」

  永島的聲音有點發虛,山岸的雙眼亮了起來。

  「然後住在那裏嗎?」

  「因為時間晚了,所以他們叫我住下,不行嗎?」

  「沒甚麼不行,只是不能擅自進入命案現場。」

  「……」

  永島說不出話,就連水穗也發現他的眼神很慌亂。

  「咦?我放去哪裏了?」

  山岸在嘀咕時,故意大動作地在長褲口袋裏摸索著,拿出一個小塑膠袋遞到永島面前問:

  「你見過這個嗎?」

  山岸臉上仍然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永島站了起來,看著塑膠袋的東西。水穗也稍微站起來,發現裏面裝了一片拼圖。水穗不知道那片拼圖片代表甚麼意思,但永島臉色大變。

  永島的嘴角抽搐了兩、三次,用略微顫抖的聲音問刑警:

  「這個怎麼了?」

  「你問我──怎麼了?」

  刑警故作驚訝地張大了眼睛。

  「你怎麼問我怎麼了呢?」

  山岸把塑膠袋拿在左手,右手指著其中的拼圖片,「你看,請你仔細看一下,角落的地方顏色不是特別深嗎?調查後發現,那是宗彥先生的血跡。」

  刑警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了下去:「我們又調查了表面,發現上面留下了指紋。永島先生,那是你的指紋。」

  永島看向刑警手指的部份,用力眨了幾次眼睛,他用左手捂著自己的嘴,瞥了水穗和其他人一眼後,再度看著刑警。

  「為甚麼……?」永島小聲嘀咕。

  「你問我們為甚麼會發現這個拼圖片嗎?因為你犯下了疏失。」

  「疏失?」

  「這個問題等一下再說,先請教你一下,你為甚麼會有這片拼圖?」

  不知道是否被刑警的威嚴嚇到了,永島向後退了兩、三步說:

  「這是有原因的。」

  他說話的聲音很沙啞。

  「我也知道必定有原因,」山岸提高了音量,「而且必定是有各種原因,才會有眼前的狀況。」

  「請容我說明。」

  「沒問題。」山岸把塑膠袋放回懷裏,「只是請你跟我們回分局再說,我猜想必定是很深入的原因。」

  他向站在一旁的野上使了一個眼色,瘦高個的野上立刻走到永島身旁,把手放在他背上推了一下。

  永島用力深呼吸了兩、三次,讓自己的心情恢復平靜,轉頭看著水穗說:

  「麻煩妳幫我鎖門,妳開車沒問題吧?」

  他交給水穗兩把鑰匙,一把是店裏的鑰匙,另一把是車鑰匙。水穗點了點頭,接過鑰匙。

  「永島先生!」

  佳織忍不住叫了他一聲。永島看著她,緩緩點了點頭。

  「不用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

  然後,他又對刑警說:「那我們走吧。」

  山岸板著臉,對水穗和其他人微微欠了欠身,走了出去,永島被野上催促著跟了上去。「永島先生!」佳織又叫了一次,但這次永島並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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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19:36:07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現在登入 於 2016-1-12 19:48 編輯

  4

 

  「以我的直覺,應該不需要為永島先生擔心。」

  離開永島的店後,青江熟練地開著車回十字屋。最後決定由他開車,水穗和佳織一起坐在後車座。

  「你有甚麼根據嗎?」

  佳織的眼眶有點泛紅,聲音也不像平時那麼溫柔。

  「因為我知道永島先生是個聰明人,如果他是兇手,才不會犯下在證物上留下指紋這種疏失。」

  「證物?你是說那片拼圖嗎?」

  「聽那名刑警說話的語氣和永島先生的態度來看,應該是這樣,而且上面沾到了宗彥姨丈的血跡。」

  「不知道刑警在哪裏找到那片拼圖。」

  水穗對著青江的背影問。

  「不知道在哪裏發現的,剛才那個姓山岸的刑警說,永島先生犯了疏失。」

  「永島先生為甚麼會有那個?」

  「正如他所說的,其中是有原因的吧?只不過這個原因即使不會讓永島先生成為兇手,可能也無法期待正面的結果吧?」

  「甚麼意思?」水穗問。

  青江沒有立刻回答,想了一下後才說:

  「關鍵在於永島先生從哪裏拿到那片拼圖,如果是在十字屋中……」

  水穗感到背脊一涼。目前只有她知道宗彥睡衣的鈕釦掉在屋內,但如果青江剛才說的話屬實,代表警方已經確信兇手是自家人。

  「你好像很希望兇手是自家人,」佳織用責備的語氣說道,然後右手放在額頭上說:「重點是永島先生,不知道誤會能不能澄清?」

  希望真的只是誤會──水穗看著佳織,忍不住這麼想。既然永島那天晚上也住在十字屋,他也完全有可能是兇手。

  青江開車回到豪宅前時,水穗立刻發現很不對勁。門前停了好幾輛陌生的車子。

  「是警察。」青江說。

  一個眼神銳利的男人站在大門旁,水穗和其他人的座車駛進大門時,那個男人投來銳利的眼神,但沒有特別叫住他們。

  水穗和青江一起,推著佳織的輪椅走進屋內,和花子一看見他們,立刻跑了過來。她已經脫下喪服,換上了便服。

  「永島真的被逮捕了嗎?」

  她壓低聲音問道。永島被帶走的消息似乎已經傳了回來。

  「他不是遭到逮捕,」佳織回答,「而是以證人的身分協助警方辦案。」

  「是喔……原來是這樣。」

  和花子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水穗經過她身邊,走去客廳,發現勝之和松崎也坐在沙發上。兩個人都有點心神不寧,一口接一口地抽著菸。

  「永島並不是遭到逮捕。」

  和花子告訴他們。

  「到底是怎麼回事?」

  勝之問水穗他們,青江向他們說明了在永島的店內發生的事,聽到警察發現的拼圖上沾有血跡時,勝之他們全都露出了緊張之色。

  「原來是這樣。」

  勝之歎著氣說話時,樓梯上傳來男人的聲音,還有腳步聲。

  「是警察嗎?」

  水穗問。和花子一臉憂鬱地收起下巴。

  「剛才來的,說他們想要調查一下,要去看每個人的房間,現在外婆陪著他們。」

  「是不是在看永島住的房間?」

  松崎好像在徵求大家的意見,勝之回答說:「也許吧。」

  不一會兒,刑警就下樓了,他們沒有看水穗和其他人一眼就走向玄關。其中一名刑警拿起電話,面色凝重地不知道打電話去哪裏。

  「現在到底怎麼樣啊?」

  佳織握著水穗的手,一臉擔心地問。水穗沒有回答,默默地回握了她纖細的手。

  不一會兒,那個打電話的刑警走進客廳,巡視了客廳內的人。

  「等一下會有重大的事情要公佈,請各位在這裏等候。」

  年輕刑警說完就走了出去,靜香幾乎同時從二樓走了下來,她似乎累了,氣色很差。

  「媽,妳還好嗎?」

  勝之立刻站起來牽著靜香的手,松崎把沙發讓給靜香。

  「我沒事,別擔心。」

  靜香坐了下來,喝了一口鈴枝端來的茶,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肩膀也用力往下一沉。

  「媽,警察在上面幹甚麼?」

  和花子問。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在調查宗彥的蒐集品。」

  「蒐集品?就是拼圖和帆船的模型之類的嗎?」

  勝之問,靜香點了點頭。

  「最初調查了宗彥的房間,然後又看了各個房間內的拼圖和模型,但並沒有告訴我們到底有甚麼目的。」

  「外婆,警方的人有沒有說永島先生的事?」

  佳織不安地看著外祖母的臉。

  「我問了好幾次,但他們都顧左右而言他。我覺得永島被帶走和警方立刻展開行動有關。」

  所有人聽了靜香的話都安靜下來,警察的行動令人心裏發毛,每個人都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他們到底想幹甚麼?」

  勝之難掩內心的焦躁,氣鼓鼓地說道,客廳的氣氛更凝重了。

  一個小時後,幾名刑警再度出現,山岸和野上也在其中。跟在他們身後的永島吸引了水穗和其他人的目光。

  「永島先生!」

  佳織叫了一聲,他點了點頭,然後痛苦地咬著嘴唇,低下了頭。

  「大家都到齊了吧?」

  山岸肥胖的身體向前挪了一步,雙手握在背後,巡視了在場的所有人。

  「簡直就像名偵探,」青江用充滿嘲諷的語氣說,「好像進入了推理小說的高潮。」

  山岸的雙眼露出喜色,看著青江說:

  「你的形容很正確,的確進入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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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山岸緩緩轉動脖子,確認所有人的反應後,用右手放在嘴巴上,輕輕咳了一下,再度把手放在身後。

  「好,」他終於開始說正事,「在進入主題之前,先簡單說一下目前為止的發展,這樣說起來比較簡單。」

  說完,他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旁,指著樓下說:

  「這個家的主人宗彥先生和他的秘書三田理惠子小姐被殺後,因為在後門外發現了疑似兇手留下的手套,以及在屋外發現了宗彥先生睡衣上的鈕釦,所以我們最初認為是外人闖入所犯的案子,展開了偵查工作,可惜我們之後盡了全力調查,仍然找不到任何第三者闖入的痕跡。兇手輕率地把手套丟在後門,卻沒有留下其他任何痕跡──這一點實在太奇妙了。」

  「可能兇手並不認為丟掉手套是危險的行為,事實上,你們也無法根據手套找到兇手,不是嗎?」

  勝之語帶挑釁地說,但山岸面不改色。

  「只是從兇手的心理來思考,覺得很奇妙。如果要丟掉,照理說應該逃去遠一點的地方再丟,不是嗎?」

  「……」

  勝之沒有說話,山岸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但我們並沒有因為這樣就立刻認為是自家人犯案,只是在某種程度上確認了各位的行動。」

  確認──水穗覺得他用的字眼很客氣。

  「結果偶然發現了破案的突破口。」

  山岸微微挺起胸,從西裝口袋裏拿出原子筆。

  「這支原子筆掉在命案現場的房間內,今天早上,我又再度上門來找筆。當時,各位都去參加葬禮,只有鈴枝嫂在家,結果我們發現有人潛入命案現場。」

  所有人都露出緊張的表情,山岸告訴大家,「拿破崙的肖像」盒蓋破了,以及在計算裏面的拼圖片後,發現總數多了一片。

  山岸說完,向站在旁邊的兩名年輕警官使了一個眼色,兩名警官走出房間,不一會兒,抬著一塊很大的塑膠板走了進來。畫面上出現一幅拿破崙騎在馬上的畫。有人發出了驚叫聲。

  「很壯觀吧,兩千片拼圖是一項大工程。好幾個年輕人拼了半天,比想像中更耗時間。」

  山岸向警官示意後,兩名警官又把塑膠板搬去房間的角落。

  「完成這幅拼圖後,當然就發現多了一片拼圖,就是這個。」

  他拿出剛才那個塑膠袋。「來,請各位看一下。」

  他交給離他最近的鈴枝。鈴枝又依次傳給其他人。塑膠袋裏裝了一片藍色拼圖片。

  「上面沾到了宗彥先生的血跡,同時還有永島先生的指紋。因此,我們認為永島先生溜進了地下室,偷偷把這片拼圖放進了盒子。向當事人確認後,他也承認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永島身上,他按著眼角,一動也不動。

  「問題是,」刑警更大聲地說道,「為甚麼永島先生要這麼做?永島先生為甚麼會有這片拼圖?雖然永島先生一開始不願回答,但經過我們的說服後,終於說出了真相。永島先生──」

  說到這裏,他張著嘴巴停了下來,巡視所有人後,才繼續說:

  「他承認在發現宗彥先生他們的屍體後,在屋內撿到這片拼圖。聽好了,是在屋內,就在樓梯這裏。」

  山岸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前。

  「我們開始思考,為甚麼沾有宗彥先生血跡的東西會掉在屋內?如果兇手是外人,行凶後從後門逃走,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情況。於是就得出一個結論,永島先生也得出了相同的結論,所以才會想到把拼圖片放回盒子。也就是說,兇手是那天晚上住在這棟房子裏的人──也就是你們幾位。」

  山岸說話越來越大聲,響徹寬敞的客廳。水穗很想觀察此刻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因為她知道,聽完山岸的這番話,一定有人感到很大的衝擊。

  「不要再執迷不悟,怎麼樣?兇手願不願意自首呢?」

  刑警仍然雙手放在背後交握著,視線從眼前這些嫌疑犯身上移開。水穗確信他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了。

  一陣凝重的沉默。山岸很有耐心地等待著,但似乎終於按捺不住了,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再度面對水穗等人。

  「沒辦法,那我就繼續說下去,關於這片拼圖片……」

  山岸把裝了拼圖片的塑膠袋舉到臉前,「剛才我也說了,這不是散落在現場的『拿破崙的肖像』中的拼圖片,到底是哪一幅拼圖的拼圖片呢?不過,在說明這個問題之前,先請各位考慮一下為甚麼上面會沾到血跡。」

  水穗聽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既然不是命案現場的拼圖片,怎麼可能沾到宗彥的血跡?

  「我們注意到永島先生撿到這片拼圖片的地點,也就是想到附近是否還有其他沾到宗彥先生血跡的東西。於是做了魯米諾試驗,調查了血跡反應,結果……」

  他拿起放在腳邊的垃圾桶遞到大家面前,「這個垃圾桶內出現了血跡反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個籐製垃圾桶上,但沒有人說話。因為大家都不知道這件事所代表的意義。

  山岸繼續說道:

  「這個垃圾桶內有血跡反應,代表曾經有人把沾有血跡的東西丟在裏面。那麼,是沾到血跡的甚麼東西呢?另外,我們還發現有人把垃圾桶上的血跡擦掉,到底是誰擦的?」

  「所以,這是……」勝之開了口,又看了看其他人後繼續說:「是兇手擦的吧?」

  「不,不是兇手。如果要擦掉血跡,一開始就不會丟進垃圾桶內。擦掉血跡的人只想要掩飾兇手是自家人這件事。這個人一看到垃圾桶裏的東西馬上處理掉了,當時,那個人已經知道了地下室發生的慘劇。」

  山岸稍微走動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微微彎下身體,盯著每一個人的臉。

  「鈴枝嫂。」山岸用稍微溫和的聲音叫著她的名字。鈴枝低下頭,垂著眼睛。

  「是不是妳擦掉了垃圾桶上的血跡?只有最早起床的妳有機會做這些事。」

  鈴枝沒有回答。她低著頭,抓著腿上的圍裙。

  「是這樣嗎?鈴枝嫂,請妳老實回答。」

  靜香在她身後說道。鈴枝垂著雙眼轉過頭,緩緩閉了一次眼睛,轉頭看向山岸的方向。

  「沒錯。」

  鈴枝的聲音沉重而沉痛,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是嗎?垃圾桶裏丟的是甚麼?」

  「是手套。」

  幾個人發出驚叫聲。沒想到那副手套原本丟在屋內。

  「可不可以請妳把實情統統說出來?請正確地說出那天妳起床之後的事?」

  山岸從飯廳搬來一張椅子,大屁股重重地坐在上面。

  鈴枝起初猶豫了一下,隨即揉絞著圍裙,娓娓訴說起來──

  鈴枝那天早晨起床後開始打掃,看到通往地下室樓梯旁的垃圾桶嚇了一跳。因為裏面丟了一副沾滿血的手套。她立刻產生了不祥的預感,戰戰兢兢地走下樓梯,發現地下室的門敞開著。她向房間內張望,看到了更可怕的景象。宗彥和理惠子陳屍在音響室內。鈴枝忍不住想要驚叫,但天生的冷靜讓她想到眼前的情況一定和垃圾桶內的手套有關。因為後門鎖著,她立刻知道了答案──兇手是這棟房子裏的人。

  她清理了垃圾桶,把裏面的手套丟到門外,同時打開了後門的門鎖。目的當然就是為了掩護兇手。

  「雖然我知道不應該這麼說,但我痛恨老爺和那個秘書,比起那兩個人,我更希望珍惜活著的人。」

  鈴枝用這句話做為總結。

  山岸聽完她說的話,沉思了片刻。隨即用右拳抵著太陽穴開始發問。

  「妳怎麼清理垃圾桶?」

  「我用面紙擦拭,然後把面紙統統丟進馬桶沖掉了。」

  「垃圾桶裏還有其他東西嗎?」

  「沒有,我沒有發現。」

  「妳剛才說,後門原本是鎖著的?」

  鈴枝點了點頭。

  「所以,後門上的指紋也是妳擦掉的嗎?」

  鈴枝又點了點頭。山岸低頭看著鈴枝的臉,似乎在判斷她有沒有說謊。

  「除了擦拭垃圾桶、丟手套和打開後門的鎖以外,妳有沒有做其他故佈疑陣的事?」

  「呃,頭髮……」

  「頭髮?」

  「對,那……」

  鈴枝搓著手掌,慢吞吞地說:「老爺的手上抓了幾根頭髮,我拿下頭髮,用面紙包起來後,丟進馬桶沖掉了。」

  「妳怎麼……?」

  山岸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如果有那幾根頭髮,我們就可以立刻破案。」

  「我知道,但是,」鈴枝停頓了一下,再度開了口,「因為我覺得不破案也沒關係。」

  「我知道妳的想法──除此以外,妳還有沒有做其他事?」

  「除此以外嗎?不,除此以外,我沒有……」

  鈴枝說到這裏,露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的表情,又補充說:「差點忘了鈕釦的事。」

  「鈕釦?原來如此,妳是說那顆鈕釦。」

  「是。因為老爺睡衣的鈕釦掉在他身旁,所以我用布擦掉指紋後丟到後門外,偽裝成兇手掉落的。」

  ──鈕釦掉在姨丈身旁?

  太奇怪了。水穗心想。在發現屍體的前一天晚上,她是在二樓的走廊上看到那顆鈕釦,所以不可能出現在宗彥的屍體旁。

  ──鈴枝嫂在說謊。

  水穗感到自己手心冒著汗。

  「是這樣嗎?好,我瞭解了,這樣就統統可以兜攏了。」

  山岸猛然站了起來,再度在眾人面前踱步。踱了一圈後,拿起了剛才的垃圾桶。

  「從鈴枝嫂剛才的話可以知道,裏面丟了沾滿血跡的手套。應該是兇手丟的,但是,根據我們的推測,當時除了手套以外,兇手還丟掉另一樣東西,就是永島先生撿到的那片拼圖。」

  他又在大家面前舉起那片拼圖。

  「兇手行凶之後,把手套丟在這裏,但當時並沒有察覺自己身上有一片拼圖,八成是黏在兇手的衣服上。兇手以為是命案現場的那幅拼圖,也就是『拿破崙的肖像』中的拼圖,所以和手套一起丟掉了。拼圖上的血跡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沾到的。不知道是兇手沒有丟進垃圾桶,還是鈴枝嫂在拿出手套時掉了出來,總之,那片拼圖掉在垃圾桶旁。在屍體發現後,被永島先生撿到了。」

  山岸一口氣說完,轉頭巡視眾人的反應。

  這時,勝之開了口。

  「但是,那並不是拿破崙拼圖上的吧?」

  山岸用力點了點頭,彷彿就在等他這句話。

  「沒錯,也就是說,兇手不小心沾到了其他拼圖上的拼圖片,卻以為是拿破崙的。」

  「其他拼圖的話,就是姨丈房間內的拼圖,或是放在會客室內的『鵝媽媽』吧?」

  「你說對了。我們在調查之後發現,沒有任何拼圖有短缺。」

  原來那些刑警剛才在調查這件事。

  「所以是怎麼一回事?」靜香問。

  「很簡單,」刑警說道,「兇手把少了拼圖片的拼圖丟掉了,換上了全新的拼圖。誰有辦法做到這件事?針對這個問題深入追究,就可以清楚知道誰是兇手。」

  山岸大聲走到一個人面前,然後伸出他的胖手指指向某個人。

  「松崎先生,兇手就是你!」

  ※※※

  松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好像沒有察覺自己被指名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抬起頭說:「為甚麼?」──他小聲嘀咕道。

  「為甚麼?」

  山岸瞪大眼睛,好像聽到了意想不到的話。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首先,這棟豪宅內有三幅未完成的拼圖,一幅是『拿破崙的肖像』,還有『鵝媽媽』和『拾穗』。目前已經知道不是『拿破崙的肖像』,所以,應該是剩下兩幅拼圖中的一個,但『拾穗』放在宗彥先生的房間內,案發前沒有人去碰過。」

  「所以只剩下『鵝媽媽』……而已。」

  勝之語氣沉重地說道。

  「沒錯。於是,為了謹慎起見,我們和原畫比較、確認,發現的確沒有錯,這是『鵝媽媽』上的拼圖片。說得更具體一點,是騎著鵝的老太婆身上的衣服部份。這麼一來,就可以清楚知道誰曾經接近那幅拼圖。請各位回想一下,案發的前一天晚上,宗彥先生在會客室內拼『鵝媽媽』這幅拼圖,當時在場的是──」

  「我和……松崎先生嗎?」

  勝之皺著眉頭看向松崎。

  「好像是,」刑警說道,「你們兩位陪宗彥先生到很晚,拼圖片可能是在那個時候掉到褲管的反褶口內。」

  「胡說八道!」松崎臉色鐵青地大叫,「只因為這樣的理由就把我當成兇手嗎?」

  「當然不是因為這樣而已。」山岸故意慢條斯理地說話,似乎故意讓松崎著急,「請各位想一下,我剛才已經說了,目前『鵝媽媽』並沒有缺少拼圖片。照理說應該會少才對,實際上卻完全沒有少。為甚麼?因為兇手發現自己犯下了一個重大的疏失,他以為是『拿破崙的肖像』中的拼圖片而丟掉的,其實是『鵝媽媽』的拼圖片,兇手認為,一旦得知那片拼圖片是哪一幅拼圖上的,就可以鎖定嫌犯。於是,就去偷偷購買了『鵝媽媽』的拼圖掉了包。這裏有一個問題,兇手到底甚麼時候發現自己丟掉的拼圖片是『鵝媽媽』上的?」

  「那個時候!」

  青江叫了起來,「發現屍體的那天,大家不是都等在會客室嗎?那時候松崎先生碰了『鵝媽媽』的拼圖。」

  水穗也回想起當時的事。勝之他們在討論善後對策時,松崎在房間角落玩拼圖。

  「松崎先生,你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現少了一片拼圖片,也知道就是自己在案發後丟掉的那一片。你覺得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拼圖少了一片,所以故意假裝重心不穩,把拼圖都撒在地上。」

  「所以,那時候……」

  和花子情不自禁地說道。她似乎想起那天松崎把「鵝媽媽」弄壞的事。

  「不是,那只是不小心……」

  「你想說是自己不小心弄撒的嗎?」

  山岸打斷了松崎的話。

  「是啊……」

  松崎嘀咕道,山岸張大了眼睛,然後用胖手指指著松崎的胸口說:

  「那我問你,你還記得當時的事嗎?因為剛好我也在場,所以記得很清楚。你在撿摔在地上的拼圖時說:『好不容易才剛拼完……真是太可惜了。』那時候明明少了一片,為甚麼可以拼完?」

  松崎咬緊牙關,汗水從他蒼白的太陽穴流了下來。他放在腿上握拳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拼圖當然不可能拼完,應該有一個空缺,但你為甚麼說拼完了?」

  「……」

  「反過來說,正因為你拼到了最後,才發現少了一片──我說錯了嗎?」

  「……」

  「被將軍了,你已經無路可逃了。」

  山岸的聲音響徹室內。一陣凝重的沉默後,松崎雙手抱著頭,呻吟著說:

  「那是……正當防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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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偶師


  1

 

  今年是暖冬,難得下了雪。水穗在佳織房間內聽著音樂,眺望著十字屋斜對面那一片被染成白色的松樹林。

  「水穗姊,妳真的要回去了嗎?」

  正在看書的佳織突然抬起頭問道。

  「要回去了?」

  水穗看著窗外反問。

  「妳之前不是說,破案之後就要回家嗎?如果可以,我希望妳再多住一陣子。」

  「是啊……」

  水穗看著窗外的雪景,思考著該怎麼辦。命案真的解決了嗎?松崎的確已經承認是他幹的,但已經兩天過去了,目前對詳細情況仍然一無所知。

  ──而且,還有鈕釦的事。

  水穗仍然對這件事耿耿於懷。那天晚上自己在走廊上撿到的鈕釦不是宗彥的嗎?不,不可能──。

  「我可能還會再住一陣子。」

  聽到水穗這麼說,佳織鬆了一口氣。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原本已經夠憂鬱了,如果連妳也走了,我會超難過。而且,我也希望妳可以陪陪外婆。」

  那天之後,靜香陷入了消沉,吃飯時也很少下樓。

  水穗離開窗邊,正準備在佳織身旁坐下時,聽到敲門聲。

  「請進。」佳織說,青江端正的臉龐出現了。

  「簡直就像廢墟,」他一開口就這麼說,「我是說這棟豪宅。我回家時遠遠地看到時,有這種感覺。」

  「你大可不必回來這種廢墟啊。」

  「我也很想,只不過妳在這裏,我怎麼可以不回來?」

  青江大言不慚地說。水穗不由地感到佩服,他對這個輪椅美少女的熱心真的只是為了財產嗎?

  「我從大學回來時,順便去了公司。」

  青江理所當然地在佳織身旁坐了下來,伸手拿起桌上的餅乾。

  「公司?」水穗問。

  「我去找近藤姨丈,因為我還不瞭解那起命案的來龍去脈。身為被捲入命案的一分子,我當然有權利知道。」

  「所以你去問了嗎?」

  佳織露出認真的眼神看著他,正在吃餅乾的青江苦笑起來。

  「真希望妳平時也可以用這麼真摯的眼神看我。對啊,我去問了,怎麼樣?這下妳不會把我趕出房間了嗎?」

  佳織沒有說話,青江笑了起來,然後突然露出嚴肅的表情說:

  「目前似乎陷入了膠著。」

  「是因為有甚麼問題嗎?」

  水穗問,青江點了點頭。

  「不光是有問題而已。」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要故弄玄虛了。」

  佳織把音響的音量調低,轉頭看向青江。

  「我無意故弄玄虛,我就按順序說下去吧。」

  他說完這句開場白後,告訴了水穗和佳織有關松崎犯案的經過。松崎說,他並沒有想殺宗彥,潛入地下室,只是為了偷取某份資料。聽說那是有關松崎的收賄證據。

  「松崎表舅收賄?」

  水穗忍不住驚訝地大聲問道,松崎看起來溫厚老實,無法想像他會收賄。

  「所謂人不可貌相吧。竹宮產業目前正在東北建造新工廠,建造工廠時,會有各種業者,但都要靠投標決定由哪一家業者來做。松崎先生和特定業者勾結,操作投標作業。反正這種情況很常見。」

  「姨丈掌握了證據嗎?」

  「不,不是妳想的那樣,這件事很複雜。命案發生的前一天晚上,松崎先生回自己房間睡覺時,發現床上有一封信,上面寫了奇怪的內容──已經去世的竹宮賴子前董事長發現了你的收賄行為,也掌握了你和業者密會時的照片等相關證據,放在地下室的櫃子上。宗彥董事長目前還沒有發現,但明天要整理賴子夫人的遺物,也要清理地下室的櫃子,如果不在今晚行動就來不及了──大致是這樣的內容。」

  「好奇怪的信……」

  佳織不安地皺了皺眉頭。

  「也不知道是誰寫的嗎?」

  水穗問,青江搖了搖頭。

  「沒有留名字,而且整封信都是用文字處理機打字的。這些都是近藤姨丈告訴我的,他說話時始終皺著眉頭。」

  水穗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所以,松崎表舅就在半夜潛入地下室嗎?」

  「就是這樣。即使沒有完全相信那封信上所寫的內容,他也覺得有必要確認一下,畢竟他心虛嘛。等大家都入睡後,就決定展開行動。」

  松崎在半夜溜出自己的房間,去客廳拿了鑰匙後,走去地下室。打開門一看,室內很昏暗,只亮了一盞小檯燈,但是,當他想要開燈時嚇了一跳。因為音響室的沙發前躺了一個人,正在呼呼大睡。

  慘了,松崎咬著嘴唇心想。宗彥經常在睡前聽音樂,然後就睡著了。

  但是,他不能就這樣回頭。因為宗彥可能會睡到隔天早上,一旦到了早上就來不及了。只是在櫃子上翻找東西,應該不至於發出太大的聲響──。

  松崎下定決心後走到櫃子旁,打開了櫃子門。信上說,證物放在櫃子裏,但他不知道放在櫃子的哪裏。於是,他決定先打開抽屜調查。

  當他專心地在第二個抽屜內翻找時,肩膀突然被人抓住了。

  松崎說,他來不及叫出聲音,對方就從背後架住了他,而且對方手上握著刀子。松崎事後回想,宗彥似乎以為有小偷闖了進來。

  雙方扭打了一陣子後,對方不再動彈。因為室內太暗,所以看不清楚,但是,當眼睛逐漸適應黑暗後,發現刀子刺在對方的肚子上。他忍不住往後退,櫃子上方的拼圖盒掉了下來。

  他完全無法思考,衝出地下室,不顧一切地衝上樓梯。途中看到垃圾桶時脫下了手套。這時,聽到有甚麼東西掉落的聲音,撿起來一看,原來是拼圖片。他毫不猶豫地把拼圖片也一起丟掉了。當時,他以為那是「拿破崙的肖像」上的拼圖片。

  回到房間後,他不停地顫抖,天亮之前,完全沒有闔眼。隨著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事到如今,只能說出真相,主張是正當防衛──他躺在床上,終於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沒想到隔天起床之後嚇了一跳。他原本打算自首,沒想到有人偽裝成有人闖入犯案。最驚訝的是,三田理惠子小姐也死了。」

  果然是這樣,水穗心想。因為青江剛才的話中完全沒有提到松崎殺了理惠子這件事。

  「所以,松崎先生並沒有殺三田小姐?」

  「就是這樣,我剛才說陷入膠著,就是指這件事。」

  「但是她死了啊,到底是誰殺了她?」

  佳織難得歇斯底里地說。

  「不知道,總之,松崎先生矢口否認是他殺的。他說,把手套丟到門外和其他偽裝成外人所為的事,應該都是殺了三田理惠子的兇手幹的。」

  「所以,有人在松崎先生之後潛入地下室,那個人殺了三田小姐嗎?」

  「顯然是這樣。」

  「是喔……」

  水穗思考著松崎是否在說謊,難道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罪責,所以編了這番謊言嗎?

  「那拼圖那件事呢?」

  水穗也很關心這個問題。

  「幾乎和那個胖刑警說的一樣,他太了不起了。」

  「松崎先生甚麼時候把拼圖掉包的?」

  「案發兩天後。他溜出公司,去買了拼圖,然後晚上來這裏的時候掉了包。」

  水穗想起松崎那天晚上來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抱著他的公事包。原來裏面放了拼圖──。

  「沒想到最後因為掉包露出了馬腳,如果他甚麼都不做,也不至於被發現。」

  這也許就是犯罪者的心理,水穗心想。

  「總之,目前只剩下三田理惠子是誰殺的這件事,如果真的不是松崎先生所為,到底是誰幹的?」

  青江總結道。

  「青江,你是不是希望最好是自家人幹的?」

  佳織語帶諷刺地說。

  「妳似乎覺得我這個人很陰險。」

  青江露出苦笑。

  「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覺得你對這種事也能夠樂在其中。」

  「我很有興趣,誰都一樣吧?」

  「……那可未必。」

  佳織移開視線。

  「水穗小姐,妳對這起命案有甚麼看法?」

  青江問道,水穗微微偏著頭。

  「現在還無法說甚麼,只是同一天晚上,在同一個地點發生了兩起命案……有點難以置信。」

  「我也有同感。」

  「但是,我不認為松崎表舅在說謊。」

  「我對這件事也有同感。所以,有兩個可能。第一個可能,三田理惠子看到姨丈死了之後,也跟著自殺了。」

  「才不是自殺呢!」佳織尖聲說道,「她才不是那種女人,她根本不喜歡我爸爸,只是因為有利可圖,所以才會黏著爸爸。」

  青江和水穗似乎被佳織的語氣震懾了,兩個人都沒有開口。她突然回過神似的低下頭,小聲地說:「我覺得應該不是自殺。」

  「我也這麼認為。」

  青江靜靜地說。

  「但是,可能性並不等於零。──還有另一個可能,兇手看到松崎先生殺了姨丈,所以就乘機殺了三田小姐,也一併嫁禍給松崎先生。」

  水穗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想法。

  「松崎表舅床上的那封信搞不好就是兇手放的,也許目的就是為了把表舅引到地下室。」

  「完全有這個可能,問題是誰把三田理惠子小姐找來這裏?除了姨丈以外,還有誰會在半夜三更找她來這裏呢?」

  「那個人的事誰知道啊。」

  佳織氣鼓鼓地說。

  「只要說到三田小姐的事,妳就變得很情緒化。」

  青江苦笑著說,但立刻恢復了正色。

  「我這麼說,可能又會挨妳的罵,但如果有人殺了三田小姐,絕對就是自家人。妳們應該記得,鈴枝嫂說,後門是鎖著的,所以兇手無法離開。」

  佳織聽了,一時說不出話,默默地咬著嘴唇。青江對她的反應感到滿意,起身說:「那我就先走了。」他走向門口,中途回過頭說:

  「關於那本書,我發現了有趣的事。」

  「哪本書?」水穗問。

  「姨丈的那本益智遊戲的書,之前借給我看的那本。」

  「喔……哪裏有趣?」

  「不,現在還不知道是不是有趣,只是有趣的可能性很高,到時候再告訴妳們,妳們可能會嚇一跳。」

  青江說完,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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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翌日中午,水穗難得外出。這是她參加葬禮後第一次出門,一方面是因為命案已經在某種程度上破案了,她的心情稍微放鬆了,刑警似乎也不再跟監。

  昨天的晚報上刊登了松崎的事,和青江所說的內容大致相同,報導中提到他「否認殺害了三田理惠子一事」。

  水穗想像著一般民眾看到這篇報導會怎麼想。兇手經常會承認某一起犯罪行為,卻否認另一起犯罪,也許一般民眾只覺得兇手敢做不敢當而已。

  但是,水穗心裏卻有很多疑問。到底是誰在松崎的床上留下奇怪的信?如果松崎果真沒有殺害理惠子,到底是誰殺的?是兇手把理惠子叫來十字屋嗎?果真如此的話,為甚麼她答應在半夜三更上門?

  水穗的內心不斷湧起各種疑問,她又想起鈴枝關於睡衣鈕釦的證詞。「鈕釦掉在老爺身旁」?

  ──鈴枝嫂為甚麼要說謊?

  她越想越覺得頭痛。

  水穗輕輕搖了搖頭,自己出門是想要散心,希望至少在散步的時候忘記命案的事。

  冰冷的空氣吹在皮膚上很舒服。

  柏油路面上不時看到水窪,昨天才下過雪,今天的氣溫又回升了。道路旁還留著雪堆,但已經混入了泥巴,看起來很髒。

  她沿著坡道不斷往下走。車流量很少的道路兩旁都是有圍牆圍起來的房子,冰雪融化的水流入路面和圍牆之間的水溝裏。

  走了十分鐘左右,來到一個平交道,往左走就可以去車站,但水穗沒有轉彎,而是穿越平交道,沿著坡道繼續往下走,在第一個路口向右轉,看到一棟白色建築物。那是竹宮幸一郎出資贊助建造的美術館。

  不知道是否因為非假日的關係,美術館內沒甚麼人。停車場內停了兩輛車,一輛小貨車,另一輛是廂型車,看起來都不像是參觀民眾的車子。

  入口旁掛著看板,上面寫著「現代玻璃工藝展」。水穗向閒得發慌的工作人員買了門票,走進美術館。

  館內靜悄悄的,但可以看到參觀民眾的身影。停車場沒有車子,應該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在參觀。

  水穗以為玻璃工藝是使用纖細或極薄的玻璃製作的精巧工藝品,實際看到展示品後,不禁大失所望。美術館內的陳列品都是用抽象的方式,把四方形或三角形等單純形狀的玻璃塊組合在一起,水穗平時對美術品雖然頗有興趣,但如今也忍不住加快了腳步,隨意瀏覽著。

  「妳喜歡玻璃工藝嗎?」

  不知道哪裏傳來一個聲音,水穗一時不知道那個人是在對自己說話,直到察覺有人靠近,才終於抬起頭。

  「啊呀!」

  「真巧啊。」

  對方就是之前去過十字屋的人偶師悟淨。他今天也穿了一身深色衣服,用白色緞帶代替領帶。

  「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你。」

  「不,我應該先向妳打招呼才對,剛才太耍帥了。」

  「不會啦,你問我是不是喜歡玻璃工藝?」

  「是啊,妳喜歡嗎?」

  「不,沒有特別喜歡。」

  水穗的視線從人偶師身上移開,看向展示台上的玻璃塊。

  「隨便甚麼都好,不管是玻璃工藝還是日本畫……,只要能散心就好。」

  「我能瞭解,我看了昨天的晚報,府上目前正陷入一片愁雲慘霧。」然後,他更小聲地說:「但似乎案情發展很奇妙,兇手否認他殺害了那名年輕女子。」

  「嗯,是啊……」

  水穗想起悟淨之前曾經問過一個奇怪的問題,他問除了宗彥以外,有沒有人和三田理惠子很親近?悟淨為甚麼會問這個問題?

  「站著說話不太方便,要不要坐一下?我有事想要請教你。」

  「問我嗎?好啊,請往那裏走。」

  人偶師左右張望了一下,用手掌指著展示室之間的休息區。

  休息區內放了六張桌子,但空無一人。水穗在悟淨的建議下,坐在窗邊倒數第二張桌子旁。這裏的風景最漂亮,而且即使其他座位上有人在抽菸,煙也不會飄來這裏。想必他經常來這裏,才會對環境這麼熟悉。水穗覺得這個男人很不可思議。

  她一坐下,立刻提及悟淨日前發問的問題。

  「你當時說,並沒有特別的用意,但真的是這樣嗎?」

  悟淨把兩隻手放在桌上,靠在椅子上,看著水穗的雙眼似乎在觀察她。

  「妳為甚麼現在想要問這件事?」

  「因為,」水穗看著自己的指尖,「因為我很在意。」

  「妳的意思是?」

  「我針對這次的事想了很多,漸漸覺得也許不是我姨丈把三田小姐找來家裏,但既然是半夜找她上門,如果不是和她很熟的人,她應該不會理會,於是就想到了你之前問的問題。為甚麼你當時問,除了姨丈以外,有沒有其他人和三田小姐很親近──」

  「原來是這樣,」人偶師再度坐直身體,把雙肘架在桌子上握著手。「我會問這個問題的理由很簡單。首先,我思考了宗彥先生遇害時,三田小姐是不是在場這個問題,然後用常識思考,認為她應該不在場。如果她當時在場,應該會大喊或是逃走。」

  「解剖結果也顯示,他們兩個人遇害的時間的確有前後。」

  「我想也是。」他點了點頭。

  「所以,兇手把宗彥先生的屍體留在房間,等待三田小姐出現──」

  「是啊。」

  「但是,兇手並不是傻傻地等待而已。因為地下室房間的入口就可以看到屍體。一旦三田小姐走進房間看到屍體,一定會大喊大叫。」

  「所以,先把屍體移到其他地方嗎?」

  「我認為不可能,因為屍體上散落了櫃子上掉落的拼圖,一旦移動過屍體,屍體上就不可能有那些拼圖片。」

  「喔……也對。」

  「也就是說,兇手必須在三田小姐發現宗彥先生的屍體叫喊之前就殺了她。妳認為該怎麼做?」

  水穗用右手撥著頭髮,微微偏著頭。這是她在思考時的習慣。

  「在三田小姐走進房間前殺了她……」

  「沒錯,」悟淨笑了笑,「我認為三田小姐在走進那間音響室之前就遭到殺害。也就是說,兇手在從後門通往音響室的走廊上等她。」

  「也是在走廊上殺了她嗎?」

  「沒錯,在她不留神時殺了她。」

  「之後再把屍體搬進室內……」

  「八成是這樣。」

  悟淨的推理很大膽。

  水穗回想起之前帶悟淨去地下室時,他很注意觀察室內和走廊的情況。原來他當時在想這些事。

  「在思考這些問題時,就很自然地知道兇手是三田理惠子小姐在半夜突然遇見時,也不會產生警戒的對象,所以應該可以說是很親近的人。」

  「會不會躲在走廊的某個地方,突然衝出來呢?」

  水穗反駁道。走廊上有通往儲藏室的門,並不是無處可躲。

  但是,悟淨搖了搖頭,慢吞吞地說:

  「如果是這樣,兇手就會從後方攻擊,但三田小姐是正面遇刺。」

  「喔,原來如此……」

  水穗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佩服。

  「所以你當時會問那個問題,實在太厲害了。」

  「那只是簡單的推理,」悟淨聳了聳肩。他似乎真的認為沒甚麼,「而且,這個推理也未必正確。因為我原本以為殺害宗彥先生和三田小姐的是同一個兇手。也許真相簡單得出乎意料,真的只是三田小姐看到宗彥先生被殺後深受打擊,所以自殺了。」

  「我不認為有這個可能……」水穗語尾有點含糊地說完後問:「你經常遇到這種事嗎?」

  「怎麼可能?」他露出潔白的牙齒笑了笑,「我並不是偵探,只是在追那個小丑人偶時,經常遇到一些奇妙的事件。那個人偶真的具備了神奇的力量,但以目前的狀況,可能還無法把那個人偶轉賣給我吧?」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水穗撥著瀏海,偏著頭說。如果不查明三田理惠子的死亡真相,這起命案就不能算破案。

  「我知道這麼說非常失禮,」人偶師說話的語氣十分謹慎,「如果殺害三田小姐的兇手另有其人,那個人很可能就是那天晚上住在十字屋內的人吧?」

  「……我不太清楚,希望不是這樣。」

  水穗咬著嘴唇說。

  「我也是,聽說所有偽裝成外人所為的事都是管家做的。我之前登門拜訪時見過她,覺得她是一位很小心謹慎的人。」

  「鈴枝嫂的確很小心謹慎,以前就是忠實的管家。」

  「我想也是,否則在命案發生時,不可能立刻就想到去做一些避免主人家的人遭到懷疑的偽裝工作。」

  之後,悟淨又補充說,幸好鈴枝沒有偽裝成強盜殺人。因為一旦聲稱有東西失竊,她就必須把失竊的物品藏起來。當警方試圖證明是自家人犯案時,就會努力找出失竊的物品。以警方的人海戰術,應該很快就會找到。

  「事到如今,當然都已經無所謂了。」

  悟淨似乎為自己剛才的說明毫無意義感到不好意思,皺著眉頭說。

  水穗聽他說話時,一直在思考那顆鈕釦的事。鈴枝為甚麼要在這件事上說謊?

  可能是因為水穗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所以悟淨問她。

  水穗打算和他商量這件事,也許他會有不同的見解。而且,這位人偶師值得信賴──她有這樣的感覺。

  「有一件事非常重要,但我還沒有告訴警方,可以和你商量嗎?」

  水穗的眼神中充滿真誠,悟淨露出驚訝的表情。

  「如果妳不嫌棄,是我的榮幸。請問是甚麼事?」

  「在我說之前,請你向我保證,絕對不會告訴別人。因為我信任你,才會和你商量這件事。」

  「關於這件事,請不用擔心。因為我持續進行孤獨的旅行,即使我想告訴別人,也沒有人可以說,最多只有人偶而已。」

  悟淨說完,攤開手掌,抖動著指尖,好像在活動手指人偶。

  水穗稍稍放鬆了臉上的表情,然後慢慢告訴他有關宗彥睡衣鈕釦的事。在她說話時,人偶師注視著她的眼睛,靜靜地傾聽。

  「──事情就是這樣。」

  水穗儘可能簡短扼要地說明了這件事,卻沒有自信是否把事情表達得夠清楚,但仍然覺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稍微鬆了一口氣。

  悟淨聽完之後,不發一語地抱著雙臂看著天花板良久,才探出身體說:「真是耐人尋味啊。」

  「我來整理一下。命案發生的當天晚上,妳在二樓走廊的矮櫃上看到那顆鈕釦,但管家說,那顆鈕釦掉在屍體旁,她撿起來之後,丟到後門外。」

  「就是你說的這樣。」

  「妳在二樓走廊上看到的鈕釦,就是宗彥先生睡衣上的鈕釦,不會有錯吧?」

  「對,應該沒有錯。」

  「是喔。」

  悟淨伸出食指,在自己的眉間輕輕敲打了兩、三次。

  「的確很耐人尋味。如果妳看到的鈕釦和管家聲稱在屍體旁撿到的是同一顆,到底該怎麼解釋呢?是有人挪動了鈕釦,還是管家說謊呢?」

  「我認為是鈴枝嫂在說謊。」

  「我們來按照先後順序推敲一下。」

  悟淨的食指仍然放在眉間說道。

  「首先,為甚麼宗彥先生睡衣上的鈕釦會掉在走廊的矮櫃上?」

  「我認為是松崎表舅掉在那裏的,在扭打時,把姨丈睡衣上的鈕釦扯了下來,可能黏在松崎表舅的身上,結果就掉在矮櫃上了。」

  「矮櫃大約有多高?」

  「差不多這麼高。」

  水穗把手放在比桌子低十公分的位置,悟淨看了之後,點了點頭。

  「矮櫃是用甚麼做的?」

  「木頭?」

  水穗納悶他為甚麼會問這個問題。

  「矮櫃上有沒有鋪甚麼東西?像是桌巾之類的?」

  水穗想起矮櫃上放著「少年和小馬」的擺設。

  「上面放了人偶,只有人偶下方鋪了一塊布。」

  「鈕釦掉落的地方甚麼都沒鋪嗎?」

  「對,沒有。」

  悟淨把食指從眉間移開,用嚴肅的眼神看著水穗。

  「我認為掉落在這個高度的矮櫃上的可能性不高,即使松崎先生不小心把鈕釦掉落在上面,掉落時也會發出聲音。如果他聽到聲音,不可能不處理那顆鈕釦。」

  「好像有道理……」

  「松崎先生應該是在其他地方掉落了鈕釦,比方說,掉在地毯上,有人撿起來後,放在矮櫃上。」

  「也有這種可能,所以,撿到鈕釦的人也知道鈴枝嫂在說謊,但那個人為甚麼沒有吭氣?」

  「先不談這件事,我們繼續討論鈕釦的下落。妳認為那顆鈕釦是怎麼被丟到後門外的?」

  「所以……鈴枝嫂看到了鈕釦,就把它丟到後門外了。」

  「問題就在這裏。」悟淨用力收起下巴,抬眼看著水穗,「她看到放在二樓矮櫃上的鈕釦,為甚麼立刻知道是宗彥先生睡衣上掉下來的?如果是妳,妳會知道嗎?妳看到鈕釦,會記得是誰的衣服上的鈕釦嗎?」

  水穗搖了搖頭。

  「搞不好連我自己衣服上的,也很難分辨。」

  「對不對?這就是耐人尋味的地方。如果掉在屍體旁,知道是屍體睡衣上的鈕釦很正常,但為甚麼在完全不同的地方看到鈕釦時,會想到和屍體有關?」

  水穗右手按著太陽穴。她覺得有點頭痛。

  「要不要直接問鈴枝嫂?」

  水穗問,因為她覺得這個方法最直接。

  「這不失為一種方法,但我不認為她會說實話。正因為無法說實話,所以才會說謊。」

  「那倒是。」

  「目前還不知道到底是松崎先生殺了三田小姐,還是兇手另有其人,或是三田小姐自殺,但是,如果另有兇手,這顆鈕釦就會成為非常重要的關鍵。因為兇手完全沒有發現,妳居然知道這件事,兇手日後一定會做出和這個關鍵吻合的行為。」

  水穗對自己一個人掌握了如此重大的關鍵感到不安。

  「我以後還可以找你商量嗎?」

  「隨時都可以,這個時間,我通常都坐在這裏。」

  他果然每天都來這家美術館。

  兩個人站了起來,沿著參觀方向走向出口。來到戶外時,發現陽光很強烈,水穗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雖然我無意懷疑你們家裏的人,但還是請妳多注意其他人的言行。如果有甚麼狀況,請妳再和我聯絡,任何瑣碎的事都無妨。我認為這起事件比想像中更複雜,當然,這只是我的直覺。」

  「我會努力試看看。」

  水穗伸出右手,人偶師一時無法領會她的意思,但很快握住了她的手。

  「祝妳成功。」

  水穗和悟淨在美術館前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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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19:49:40 |只看該作者
  3

 

  水穗回到十字屋時,發現兩張熟悉的面孔坐在客廳。他們是搜查一課的山岸和野上,從他們滿臉愁容來看,案情似乎並沒有太大的進展。

  兩名刑警一看到她,立刻站了起來。

  「妳剛回來嗎?」山岸問。

  「我去美術館散散步,你不知道嗎?」

  水穗暗中諷刺不久之前,自己每次外出都會遭到跟蹤這件事。

  「不,我們剛來。」

  山岸一本正經地回答。遲鈍的人聽不出別人的諷刺。

  「今天有甚麼事嗎?」

  「有兩、三件事想要請教夫人,夫人正在換衣服,所以我們在這裏等她。」

  他口中的「夫人」是指靜香。客廳內不見鈴枝的身影,應該也在靜香的房間內。鈴枝嫂之前破壞偵辦的行為遭到了警方嚴重警告,但因為她並無惡意,當天就被放了回來,恢復了正常的生活。

  「是嗎?那就請慢坐。」

  水穗正打算走上樓梯,山岸叫住了她:

  「啊,請等一下,剛好也有事想要請教妳,方便占用妳一點時間嗎?」

  水穗一隻腳踩在樓梯上轉過頭。

  「甚麼事?」

  「只是確認一下,」胖刑警打了聲招呼,「妳曾經說在案發當晚的半夜醒來,是嗎?」

  「是啊,我說過。」

  她看著刑警的眼睛,似乎在問,那又怎麼樣?

  「妳醒來後立刻打開窗戶,發現宗彥先生的房間亮著燈,但燈很快就熄了,妳關上了窗戶……」

  山岸說到一半,看了一下記事本,然後又繼續說:

  「之後,妳上床看書,但實在睡不著,所以就去廚房拿了啤酒。回到房間時,大約三點左右──妳當時是這樣說的,對嗎?」

  「對,沒錯。」

  「是喔。」

  山岸收起記事本,雙手放在腰上,仰望著天花板,輕輕地發出呻吟。

  「請問有甚麼問題嗎?」

  水穗沉不住氣地催促道,山岸看著她說:

  「可不可以請妳回想一下,從妳醒來到去拿啤酒,大概經過多久時間?只要大致的時間就好。」

  這次輪到水穗把手扠在腰上。他的問題真棘手。

  「我沒有自信,差不多三十分鐘到一個小時左右。」

  「三十分鐘到一個小時。」

  山岸重複了一遍,一旁的野上立刻記錄下來。水穗立刻很後悔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沒有把握,如果叫我在法庭上重複剛才的話,我會拒絕。」

  兩名刑警聽了她的話,忍不住相視苦笑起來。水穗覺得遭到了嘲笑,不由地感到不悅。

  「我們不會這麼要求,僅作參考而已。」

  山岸臉上帶著笑意說道,但隨即一臉正色,「因為有一件事似乎解釋不通。」

  「甚麼事?」

  「松崎交代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松崎──刑警已經對他直呼其名了。

  「他說刺殺宗彥先生回到自己房間時,看了一眼時鐘,那時候差不多兩點左右。」

  「兩點左右?」

  如果宗彥的房間亮燈的時間是在兩點到兩點半期間,代表他那個時候還活著,松崎不可能在兩點以前殺了他。

  「妳是不是覺得不可能?」

  山岸似乎看透了水穗內心的想法。

  「松崎本身也不是很有自信,說可能是自己搞錯了。因為他殺了人,心情很慌張。」

  「也可能是我記錯了。」

  水穗也坦率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是啊,但雙方都沒有記錯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等於零,妳只是看到宗彥先生的房間亮著燈,並沒有看到他在房間內。」

  「你是說,在房間裏的不是姨丈?」

  「只能這麼想了,那到底是誰呢?」

  山岸皺起單側的臉,露出曖昧的眼神。

  「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也是,我們也不知道。」

  水穗再度感到心情不愉快。山岸似乎在暗示,除了松崎以外,這個家裏還有另一名罪犯。

  「只有這件事嗎?」

  水穗故意用不悅的聲音問。

  「對,沒錯,耽誤妳時間了。」

  「那我也有問題要問。」

  「甚麼問題?」

  「命案發生後,你們就要求我們不可以去地下室,現在還不行嗎?」

  山岸用指尖抓了抓鼻翼,瞥了野上一眼,然後又看向水穗。

  「因為之前聽說你們平時很少去地下室,所以提出這個無理的要求……請問有甚麼不方便嗎?」

  「因為想把那個房間裏的東西拿出來,就是小丑人偶,我之前不是也曾經說過嗎?」

  「喔,原來是那個。」

  山岸毫不掩飾不愉快的表情。

  「想要這個小丑人偶的人一直在等,我不認為拿走那個人偶會對偵查工作有甚麼影響。」

  山岸落寞地思考著,隨即很不耐煩地指示野上和總部聯絡。

  野上去打電話時,靜香和鈴枝從二樓走了下來。最近很少看到靜香,她的臉色很憔悴。

  「調查得怎麼樣了?」

  靜香一步一步小心踩著樓梯走下樓。

  「夫人,我們正在努力偵辦。」

  靜香走到最下方的階梯時,山岸向她伸出手,牽著她走到沙發前。

  「是嗎?報紙上說,還有很多沒有解決的疑點。」

  「記者的工作就是隨便亂寫,唯恐天下不亂。」

  「但三田小姐的命案還沒偵破吧?」

  「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山岸看到靜香在沙發上坐下後,肥胖的身體也跟著坐了下來。鈴枝走去廚房,可能去倒茶。

  「先不談這些,今天想要請教夫人兩、三個問題。」

  說完,他搓著雙手。

  「你想問甚麼?」

  「有關竹宮賴子女士,也就是兩個月前去世的令千金的事。」

  靜香聽了,全身有點緊張,一雙沒有聚焦的眼睛緩緩移向刑警的臉。

  「想問賴子的甚麼事?」

  「聽說賴子女士在公司經營方面很積極,完全可以和男性社會抗衡。」

  「是啊,因為先夫一直教育她,工作上沒有男女之分。」

  靜香稍稍挺起胸膛說。

  「請問賴子女士會和誰討論工作和私生活方面的事?當然是除了宗彥先生以外。」

  「和誰討論?這我就……」

  靜香摸臉頰,微微偏著頭反問山岸:「為甚麼要問這個?」

  「我剛才說了,只是確認而已。」

  刑警鎮定自若地回答。

  「我相信您已經聽說了,松崎聲稱看到了留在他房間的信,信上說,他收賄的證據放在櫃子裏,他才會潛入地下室。但他銷毀了那封信,並沒有留下來當作證物。所以,我們猜想這封所謂的信根本是松崎捏造的,他原本就打算殺人,但為了謊稱是正當防衛,才故意這麼說。他聲稱那封信上寫著,賴子女士已經察覺他收賄,我們想要確認這到底是不是事實。如果可以證明賴子女士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就可以戳穿松崎的謊言。」

  「喔,是這樣……但這個話題真讓人提不起勁啊。」

  靜香再度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

  「會不會找您商量呢?賴子女士是否曾經和您討論過松崎收賄的事?」

  「完全沒有,」靜香搖著手,「我對公司的事一無所知。」

  山岸點了點頭,似乎表示同意,接著又問:

  「所以,還是應該問近藤先生與和花子太太嗎?賴子女士應該經常和他們討論吧?」

  聽到他試探的口氣,在一旁的水穗恍然大悟。

  山岸並不認為松崎提到的那封信是假的,而是完全相反,他在追查誰寫了那封信。山岸或許認為,寫信的那個人殺了三田理惠子。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你要不要直接去問他們?」

  靜香回答時,野上終於回來了。他在山岸耳邊說了幾句話,山岸點了幾次頭,看著水穗說:

  「剛才已經請示總部,可以把人偶拿出去。」

  「謝謝。」

  水穗說話時,野上已經走下樓梯,水穗跟著他下樓時,聽到山岸和靜香在身後討論人偶的事。

  當她拿著小丑人偶上樓時,山岸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似乎打算離開了。

  「打擾了,請多包涵。」

  山岸帶著野上離開了,當他們的身影遠離時,靜香嘀咕說:「他好像很希望這個家裏有人是兇手。」

  「甚麼?」正把小丑人偶放在櫃子上的水穗忍不住回頭。

  「自從這個小丑來了之後,家裏就不得安寧,趕快送走吧。」

  說完,靜香再度走上樓梯。

 

  (小丑之眼)

 

  我獨自打量著無人的客廳足足有一個小時,老婦人說了我的壞話後就上樓了,那個名叫水穗的年輕女人也很快去了二樓。女管家在廚房,她似乎很勤快,在廚房裏忙了一個小時都沒有出來,不時聽到她在準備晚餐的聲音。

  不一會兒,一個長相俊俏的年輕男人出現在我面前。他的腿很長,大步走進了房間。

  「你回來了,」管家從廚房探出頭,「最近都很早回家嘛。」

  「因為沒心情在學校裏悠哉啊。」

  年輕男子盯著我,慢慢走到我面前。

  「喔,原來它就是悲劇小丑,為甚麼放在這裏?」

  「有人想要買這個人偶,水穗小姐在徵求刑警先生的同意後,從地下室拿上來的。」

  管家用托盤端著茶走進客廳,茶杯冒著熱氣。年輕男子道謝後,接過了茶杯。

  「沒想到那些腦袋像石頭的刑警竟然會同意,事件可望很快解決嗎?」

  「也許吧。」

  管家垂著眼睛,想要走回廚房,年輕男子叫住了她。

  「啊,等一下,鈴枝嫂,我有話想要問妳。」

  那名管家似乎叫鈴枝。

  「不好意思,可能會讓妳回想起不愉快的事,但我想再瞭解一下當時的情況。」

  雖然他嘴上說不好意思,但說話的語氣很輕鬆。鈴枝不悅地皺了皺眉頭,但立刻恢復了好像能劇面具般的漠無表情。

  「甚麼事?」

  「關於頭髮的事。」

  「頭髮?」

  「對,妳那時候不是說,姨丈的手上握著頭髮,然後妳偷偷丟去馬桶沖掉了嗎?」

  年輕男人把茶杯端到嘴邊,一邊喝茶,一邊抬眼看著管家鈴枝。

  鈴枝低下了頭,然後又抬了起來。

  「是啊,怎麼了嗎?」

  「妳當時說,抓著頭髮的是右手吧?」

  鈴枝像面具般的臉上稍微有了變化,黑眼珠子微微上下動了一下。

  「對,是右手。」

  她很小聲地說。

  「原來如此,那松崎先生果然在說謊。」

  男人像是在自言自語,但顯然是說給管家聽的。

  鈴枝聽到他這麼說,忍不住問:「說甚麼謊?」

  「他說,原本並不打算殺姨丈。」

  年輕男人說完,喝完杯子裏的茶。

  「松崎先生說,姨丈拿著刀子撲了過來,他為了自我防衛才扭打起來,結果刀子不小心刺中了姨丈的腹部。如果松崎先生所說的話屬實,從頭到尾都是姨丈拿著刀子。姨丈是右撇子,當然是用右手拿刀子。既然已經拿了刀子,妳不覺得不可能再抓住對方的頭髮嗎?」

  鈴枝微微偏著頭,撥了撥散落下來的頭髮。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認為很困難,這就代表松崎先生說了謊。」

  「……」

  鈴枝沒有回答,看著斜下方。

  「妳不覺得嗎?」

  「……是啊,可能是這樣吧。」

  鈴枝挽起毛衣袖子,好像想到甚麼似的回頭看著廚房。「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了,謝謝妳。」

  男人把自己手上的茶杯交給鈴枝。她拿著茶杯消失在廚房。

  男人站在原地思考著甚麼事,隨即不懷好意地撇了撇嘴角,邁著輕快的步伐上了樓。

  接著走進來的是一對夫婦。鈴枝對他們很親切,和剛才對年輕男人的態度大不相同。

  「聽說媽精神很不好,雖然公司那裏也很忙,但還是抽空來看她一下。」

  那個丈夫拿了一個大紙包交給鈴枝。

  「媽在二樓嗎?」

  妻子問。管家點了點頭。

  「那我們去樓上的房間。」夫妻兩人一起上了樓。

  他們離開後一會兒,房間角落的電梯緩緩下了樓,從電梯內出來的就是那個輪椅女子。她叫著鈴枝。

  「和花子阿姨他們也要一起吃飯,所以順便也叫了永島先生一起來吃飯。」

  「好的,那我會準備。」

  「那就拜託了。──啊,還有……」

  她叫住了正準備走去廚房的鈴枝。

  「妳剛才好像在和青江說話,在說甚麼?我好像聽到他提到松崎表舅。」

  「妳聽到了嗎……沒事,一些無聊的事。」

  鈴枝擠出不自然的笑容。

  「我想聽。」

  年輕女人露出嚴肅的神情,鈴枝似乎也不方便繼續隱瞞,小聲地把剛才那個年輕男人──似乎叫青江──問頭髮的事告訴了她。

  年輕女人若有所思地偏著頭。

  「他為甚麼提這件事?」

  「不知道,我完全搞不懂青江先生在想甚麼……,他說話的時候笑嘻嘻的。」

  「是喔……反正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不要理他就好,隔一陣子,他就不會繼續玩這種偵探遊戲了。」

  輪椅女人又搭電梯上了樓。

  接下來安靜了大約半個小時左右,對講機的鈴聲打破了寂靜。鈴枝對著對講機說了一、兩句話,快步走向玄關。

  兩、三分鐘後,聽到她和另一個人的腳步聲走了進來。

  「大家都在,佳織小姐也在等您。」

  鈴枝的聲音很興奮,和對剛才的年輕男人,以及那對夫妻的態度有微妙的差異。

  「不好意思,我也一起來吃晚餐,給妳添麻煩了。」

  另一個人是男人。兩個人的腳步聲在我身後的樓梯前停了下來,我聽到脫上衣或是大衣的聲音。

  「別這麼說,永島先生,您就像是家人。外面很冷吧?您要喝咖啡還是紅茶?」

  鈴枝親切地問。這個男人的名字似乎叫永島。

  「不,我馬上去二樓,妳不用費心了,請妳繼續準備晚餐吧。」

  那個叫永島的男人在我背後說。

  「是嗎?那我就去忙了。」

  鈴枝的身影進入我的視線。她走去廚房,男人走上樓梯,但他的腳步聲在中途停了下來。

  「鈴枝嫂,我有一件事想要問妳。」

  那個叫永島的男人在樓梯上方叫著她。他的聲音很嚴肅。走向廚房的鈴枝轉過頭,露出不安的表情。

  「甚麼事?」

  她的聲音也有點緊張。

  「有關命案的事。」

  永島說,他緩緩走下樓梯。

  「鈴枝嫂,妳是不是隱瞞了甚麼事?」

  鈴枝的喉嚨動了一下,可以感受到她吞著口水。

  「隱瞞了甚麼事?」

  她停頓了一下反問道。

  「就是、妳上次說的事情,說去丟掉手套還有其他事的時候。」

  永島說話有點吞吞吐吐。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應該在說宗彥遭到殺害的事。我從刑警他們的談話中知道,名叫松崎的男人殺了宗彥。

  「沒有隱瞞甚麼啊,我都照實說了。」

  鈴枝有點不高興。

  「如果妳沒有隱瞞,那就是可能妳記錯了。可不可以請妳仔細回想一下手套的位置,還有撿到鈕釦的地方……妳是不是哪裏記錯了?」

  「沒有啊,你為甚麼這麼說?」

  「為甚麼喔,我目前無法說理由……我想一定是妳記錯了。」

  「我沒記錯。呃……我要去準備晚餐了,先去忙了。」

  鈴枝微微欠了欠身,逃進了廚房。永島站在樓梯上片刻,發現鈴枝可能不會再走出來,就轉身上了樓梯。

  不一會兒,鈴枝從廚房走了出來,似乎在等永島離開。她的臉色很差,雙眼佈滿血絲。

  這時,有人從對面的樓梯──也就是我正前方的樓梯走了下來。鈴枝看向那個方向,立刻驚訝地微微張開嘴巴。

  「您聽到了嗎?」

  鈴枝露出極度悲傷的眼神問,站在樓梯上的人沒有出聲,但似乎點了點頭。

  「沒想到永島先生會說那種話……不過,沒關係,一切交給我吧。」

  鈴枝說完,在身體前握住雙手,彷彿在發誓自己的忠誠。這時,廚房傳來動靜,她默默行了一禮後離開了。

  樓梯上的人往下走了兩、三階,我清楚地看到了她。

  是那個老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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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19:49:53 |只看該作者
  4

 

  水穗在自己房間內寫信給母親,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她拿著筆應了一聲,青江難得露出憂鬱的表情探頭進來。

  「晚餐已經準備好了。」他說。

  「是嗎?謝謝。」

  水穗關了檯燈,在書桌前站了起來。

  「在寫信嗎?」

  青江看到書桌上的信問道。

  「寫給我媽。我想她應該很擔心。」

  「向她報告命案的事嗎?」

  「談不上是報告,只是寫一些我媽應該想知道的事,我不想讓她擔心。」

  水穗和青江一起走出房間時,剛好看到佳織進電梯,永島陪在她身旁。佳織的唇露出靦覥的笑容,他們並沒有發現水穗他們。

  青江停下了腳步,所以水穗也沒有繼續往前走。等佳織他們消失在電梯內,青江才終於慢慢踏出第一步。

  「那就像出麻疹,」他用沒有起伏的聲音說,「水穗小姐,妳應該也有過這種經驗吧?每個女人都會在某個階段對那種年紀的男人動心。」

  水穗有點意外地看著青江的臉。因為她發現他是真心在嫉妒。

  走進飯廳後,發現勝之與和花子已經來了,他們坐在靜香的對面。比水穗和青江早來一步的佳織和永島一起坐在靜香旁邊,水穗和青江在他們對面坐了下來。

  水穗與和花子協助鈴枝把料理端上桌後,大家開始吃晚餐。

  這天大家難得都很多話,勝之特別健談,拚命說著歌舞伎和舞台劇的事給靜香聽。靜香也聽得津津有味,頻頻附和著。

  每個人都極力避談命案的事,努力尋找開心的話題,努力激發其他人的笑容。水穗未婚這件事成為和花子他們討論的話題。妳差不多該找男朋友了。妳喜歡哪種類型的男生?千萬不要嫁給澳洲人──水穗也努力回答他們期待的答案,讓晚餐維持愉快和諧的氣氛。

  只有坐在水穗旁邊的青江很少說話。他默默地喝湯,吃沙拉,把牛排送進嘴裏,他的刀叉不時不自然地停在半空。他似乎在想甚麼事,當思考出現變化時,他的手就會停下來。

  「真不像是平時的你。」

  水穗忍不住說,他才猛然回過神,露出苦笑。

  「因為我有太多事情要思考,沒空說話。」

  「你在想甚麼?」

  「有很多事要想啊。」

  青江說著,喝完了葡萄酒。

  「偵探遊戲很忙嗎?」

  坐在對面的佳織開了口,她用嚴厲的眼神盯著青江。

  「你上次不是說,要讓我和水穗姊大吃一驚嗎?那件事怎麼樣了?」

  「那件事我會遵守約定,絕對可以。」

  青江直視著她,露出了微笑。

  「那件事是甚麼?」永島也加入了談話。「和這次的事件有關嗎?」

  「是關於益智遊戲的事。」青江仍然面帶笑容地說,「但是,如果我的推理正確,一定和這次的事件有關,所以會讓佳織和水穗小姐大吃一驚。」

  「我不太瞭解你的意思。」

  「這個人本來就有點莫名其妙,」佳織也說,「他說看了我借給他的一本益智遊戲的書有靈感,但如果有甚麼想法,明確說出來不就好了嗎?」

  「目前還不到公佈的階段,因為需要證據或是佐證之類的東西。警方的偵查也一樣,不在場證明、指紋、目擊者──這些不起眼的調查在最後關頭可以發揮重要作用。」

  不知道是否不想加入意義不明的談話,永島搖了兩、三次頭,不再多問甚麼。佳織也不理青江,這個話題就到此結束了。

  正在吃甜點時,客廳的電話響了,鈴枝走去接了電話。大家正在討論永島新開的店。

  不一會兒,鈴枝走了回來,在勝之耳邊小聲說了甚麼。勝之回答後,鈴枝一邊點頭,一邊回答。勝之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水穗發現餐桌旁的每個人都將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前一刻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見了。

  「好,我知道了。」

  勝之咬著下唇站了起來,走出飯廳。正在吃哈密瓜的大家紛紛停了下來,室內瀰漫著凝重的沉默。

  飯廳內可以隱約聽到勝之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他在說甚麼,但只要他的聲音傳來,大家臉上就充滿不安之色。

  五分鐘後,他走回飯廳。他的額頭有點紅,臉頰微微抽搐著。

  「誰打來的?」靜香問。

  「下屬打來的。」勝之坐下時回答,「由他負責和警方聯絡,他通知我說,警方似乎已經知道松崎說的那封信是誰寫的。」

  「誰寫的?」和花子問。

  勝之吞了口水後回答:「好像是三田理惠子。」

  好幾秒的時間,沒有人發出聲音。最先開口的還是勝之。

  「還有很多事要確認,目前還無法斷定,但幾乎已經確定是用三田家的那台文字處理機打的。她那台文字處理機可以從色帶判斷打了哪些字,從她抽屜裏找到的色帶,發現上面的確留下了松崎所說內容的文字。」

  「這是怎麼一回事?」

  靜香巡視著在場的所有人,似乎在徵求大家的意見。

  「她為甚麼要寫這種信給良則?」

  「不知道,但至少知道松崎在這件事上並沒有說謊。」

  勝之神情凝重地說,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從容,似乎對寫這封信的人不是自家人感到鬆了一口氣。

  「三田小姐也知道松崎先生收賄的事嗎?」

  和花子問自己的丈夫。

  「很有可能,因為三田以前跟著賴子董事長做事。」

  「既然三田小姐知道,代表宗彥先生也知道吧?」

  永島有所顧慮地插了嘴,有幾個人點頭表示同意。

  「警方似乎也這麼認為,」勝之用略帶沉重的語氣說道,「同時認為董事長應該也知道三田寫了這封信給松崎。也就是說,讓松崎看了信之後溜去地下室這件事,有可能是董事長親自策劃的。」

  「宗彥為甚麼要這麼做?」

  靜香用責備的語氣問,勝之垂下雙眉,好像自己受到了責備。

  「目前還沒有證據,但認為是圈套的說法似乎比較有力。」

  「圈套?」

  「陷害松崎的圈套。也許董事長發現了他的收賄行為,只是缺乏決定性的證據。所以,就在他房間內放了那封信,觀察他的反應。只要他溜去地下室,就等於他承認有收賄行為。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董事長一直覺得松崎很礙事,很可能想要利用這件事把他踢出公司。」

  「所以,三田小姐半夜來家裏也是預先安排好的嗎?」

  和花子問。

  「應該是。警方認為,她可能來確認計劃有沒有成功,但她走去地下室後,等待她的卻是董事長遇刺的屍體。」

  勝之說到這裏,乾咳了一下,似乎對自己使用了老套的表達方式感到難為情,然後靜靜地繼續說道:

  「因為太受打擊,所以就從屍體上拔出刀子自殺了。」

  「自殺?她那種人會自殺?」

  和花子尖聲叫道,似乎認為不可能有這種事。

  「不可能。」

  佳織也反駁道。她的發言比其他人更引起注目。

  「她根本不是真心喜歡爸爸。」

  「但目前這是最有力的說法。」

  勝之似乎在安撫她的情緒。

  「而且,我個人也希望是這樣。如果松崎說謊,三田又不是自殺的話,又要繼續憂鬱下去了。」

  他似乎在說,一旦這樣,就不得不又懷疑自家人了。

  「而且,還有動機的問題。」

  青江把最後一口哈密瓜送進嘴裏說道。只有他沒有停止吃哈密瓜。

  「我是說殺害三田小姐的動機,她死了,沒有人能夠得到好處。」

  「我恨她啊。」

  佳織正視著他,語氣堅定地說。

  「我恨不得殺了她,媽媽也是被她害死的。」

  說完,她低下了頭,似乎對自己脫口說了這些話感到羞恥。

  青江歎了一口氣,微閉著眼睛笑了起來。

  「我真是拿妳沒辦法。之前我暗示兇手可能是自家人,妳用嚴厲的眼神責備我。」

  「我覺得……松崎表舅說的話並不是命案的全貌。」

  「我認為他並沒有說謊。」

  「好了,別爭了,這些沒有根據的話,爭了也沒有意義。」

  勝之插嘴為他們解圍,「總之,現在等警方的結論,這樣最確實。」

  「是啊,我們在這裏爭論也沒用。」

  靜香站了起來,她的聲音中有一種刻意的開朗,顯然她努力讓自己顯得有精神。

  「和花子、勝之,你們等一下可以來我房間嗎?我有事要和你們商量。」

  「好。」勝之回答。

  靜香離席後,其他人也紛紛站了起來,永島起身推著佳織的輪椅走向客廳。

  就在這時,青江唐突地開了口。

  「松崎先生並沒有說謊。」

  這句話讓所有人的動作都靜止了,也許是因為他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更沉重。

  「青江,你有完沒完啊!」

  水穗責備道,覺得這不像他的作風,和平時的態度有點不一樣。

  「需要有人扮演這樣的角色。」

  青江看著水穗笑了笑,他的笑容很不自然,然後又重複了一次:

  「松崎先生並沒有說謊,只是有一個可能,松崎先生在無意識下說了謊。」

  所有人都僵在那裏,靜香最先採取了行動。她打了一個大呵欠,似乎在抹殺青江說的話。

  「和花子,」她叫著女兒的名字,「那我去房間等妳。」

  「好。」相較於靜香自然的語氣,和花子的聲音有點緊張。

  靜香走出飯廳後,永島也推著輪椅離開了,勝之與和花子也跟著離開。大家一個接著一個散去,好像根本沒聽到青江說的話。鈴枝也一如往常地開始收拾,只有雙眼滲著血絲的青江好像斷了發條的人偶般呆立在那裏。

  水穗也走出飯廳,只留下青江一個人。

  ※※※

  那天晚上,和之前命案發生時一樣,永島、勝之與和花子都在十字屋內留宿。他們喝著葡萄酒聊天,聽佳織拉小提琴到深夜。水穗雖然鋼琴彈得不好,但也彈奏了幾曲。以前賴子經常彈奏這架放在客廳角落的平台鋼琴,不知道是否回想起往事,佳織聽得熱淚盈眶。

  勝之與和花子去靜香的房間大約一個小時左右,聽說是商量這棟房子的事。賴子和宗彥都死了,靜香希望把之後的事交給他們夫婦處理。勝之回答說,要回去考慮一下。

  青江一直在自己房間內。水穗在陪佳織和其他人聊天說話時,也一直惦記著他。他剛才在飯廳說的話一直縈繞在耳邊,那句話到底是甚麼意思?

  而且,其他人毫不在意青江的事也令她感到不滿,她甚至覺得大家在故意無視他。

  十字屋的夜漸深,籠罩在一片扭曲的氣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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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6-1-12 19:50:08 |只看該作者
  5

 

  靜香和勝之夫婦回房間後,青江才在客廳出現。鈴枝也已經回房間了,只有水穗、佳織和永島還留在客廳,永島正準備帶佳織回二樓。

  「你們還沒睡嗎?」

  樓梯上方傳來聲音,水穗拿著裝了兌水酒的酒杯抬起了頭。青江正緩緩走下樓梯。

  「你剛才在幹甚麼?」佳織問。

  「沒幹甚麼,稍微休息一下。──水穗小姐,也給我一杯威士忌。」

  水穗把冰塊加入乾淨的杯子,把蘇格蘭威士忌倒進杯子。他接過酒杯,站在小丑人偶前。

  「悲劇小丑……嗎?這個人偶甚麼時候處理?」

  「這幾天吧。」水穗回答,「如果快的話,可能明天就會送走。」

  「是喔……因為感覺很可怕,所以還是趕快處理。」

  「我討厭這個人偶。」佳織咬牙切齒地說,「它真的會帶來悲劇,它的臉也很可怕……所以我媽才會把它丟在地上。」

  「丟在地上?」

  水穗正準備把杯子舉向嘴邊,停下了手,「把人偶丟在地上嗎?」

  「對啊,我媽衝上樓梯,從陽台上跳下去之前,抓著它丟在地上,所以它就躺在那裏。」

  「是喔……」

  水穗不由地思考賴子為甚麼這麼做。這個人偶的確很可怕,但聽說當初是賴子中意才買下的。

  「不過換一個角度來想,又有點捨不得轉賣這個人偶。」

  佳織深有感慨地說。

  「因為這是我媽最後觸碰的東西,照理說,應該留下來當作紀念。」

  其他三個人聽了,一時說不出話。原來她內心失去母親的傷痛還沒有完全消失,即使在宗彥和三田遭到殺害後,這件事仍然在她心中占據很大的比重。

  「我說了無聊的話,」佳織聳了聳肩,「一定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永島先生,我們走吧。」

  永島默默點頭,推著她的輪椅走進電梯,然後轉頭看著水穗和青江,說了聲:「晚安。」水穗也向他們道了晚安。

  兩個人離去後,青江在水穗身旁坐了下來,水穗覺得他看起來極度疲憊。

  「晚餐之後你不在,似乎還在繼續想事情。」

  水穗對他說。

  「是啊,一些無聊的事。」

  他蹺著腿,搖了搖杯子,冰塊碰到杯子,發出哐哐的聲音。

  「吃飯的時候,你說了讓人在意的話。」

  「讓人在意的話?」

  「你說松崎先生可能無意說謊,但可能在無意識下說了謊。」

  青江看著水穗的臉,抓了抓後腦勺,他把威士忌的杯子放在杯墊上。

  「我說的話,妳倒是記得很清楚,我還以為完全被忽略了,還是說,有甚麼特別的理由,妳才會這麼在意?」

  「別開玩笑了。」水穗靜靜地說,「我想知道你為甚麼這麼說?你應該有甚麼想法吧?」

  也許從水穗的眼神中感受到她的認真,青江也露出嚴肅的表情,然後慌忙喝了一口威士忌掩飾。

  「水穗小姐,妳……對這次的命案有甚麼看法?」

  他說話有點吞吞吐吐,不像他平時的作風。

  「甚麼看法?」水穗問。

  「自從松崎先生遭到逮捕後,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松崎先生到底有沒有辦法殺死宗彥姨丈。」

  「有沒有辦法……你是說心理層面嗎?」

  「心理層面也是問題,但體力上有更大的問題。宗彥姨丈的身材並不算壯碩,但松崎先生更矮更胖,而且動作很遲鈍。即使再怎麼不小心,手拿刀子攻擊他人的人反而被殺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

  「俗話說,老鼠被逼急了,也會反過來咬貓。」

  青江聽了水穗的話,哈哈大笑起來。

  「松崎先生可能真的膽小如鼠,只不過其實老鼠被逼急了會很粗暴,但松崎先生是徹頭徹尾的膽小。」

  「但是,松崎表舅的確殺了姨丈,他自己也承認了。」

  「只是他自己這麼說而已。」

  「這麼說而已?」

  水穗皺著眉頭,然後張著嘴,點了兩、三次頭。「原來你剛才就是在說這件事。也就是說,松崎表舅其實並沒有殺死姨丈,但他說了謊?太荒唐了,他為甚麼要說這種謊?」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他刻意放慢了說話的速度,「松崎先生無意說謊,只是在無意識下說了謊。」

  「所以……」

  水穗看著青江。他單手拿著酒杯,用力點了點頭,杯中的液體也隨著他的動作搖晃著。

  「松崎先生說他殺了宗彥姨丈,但也許只是他這麼認為而已──這是我的猜想。」

  「姨丈那時候沒死嗎?」

  「沒錯。」

  「但是,松崎表舅說……」

  「可能只是假裝被殺死而已。」

  青江輕鬆地說,好像只是在閒聊。水穗聽了,一時說不出話,他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松崎先生並沒有提到他曾經上前把脈,或是確認是否有呼吸,看到宗彥姨丈倒地後,就不顧一切地逃走了。也就是說,無法排除宗彥姨丈假裝遇刺身亡的可能性。這麼一來,也可以解釋音響室內為甚麼一片漆黑了。」

  「等一下,松崎表舅說的那封信是三田理惠子小姐寫的,所以說,可能是姨丈故意把松崎表舅引到地下室,故意和他扭打,然後假裝遇刺身亡嗎?姨丈為甚麼要這麼做?」

  聽到水穗的發問,青江把視線移到一旁,喝著威士忌。

  「問題就在這裏,」他說,「我認為這起命案可能比我們想像中更複雜,如果說,妳剛才說的內容是舞台劇的第一幕,之後還有第二幕、第三幕。也許我們所看到的大部份情況,都是經過巧妙安排的戲。」

  「關於第二幕以後的情況,你已經大致有譜了?」

  水穗凝視著他的臉,試圖解讀他的表情變化,可以感受到他聽到這句話後,立刻屏住了呼吸。

  他把手伸進頭髮,抓了抓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雙腳換了一個姿勢。

  「雖然還沒有到無懈可擊的程度,但已經大致掌握了整體的輪廓,沒想到意外的演員扮演了意外的角色。」

  「如果姨丈不是松崎表舅殺的,就另有真凶吧?而且這個人也殺了三田小姐。你知道那個兇手是誰嗎?」

  「不能說我已經知道了,因為全都是我的想像,只要掌握任何一個物證,我就打算直接問當事人。」

  「你不可能告訴我吧?」

  「是啊,不可以告訴妳,」青江微微笑了笑,「因為目前無法證明我可以信任妳,就好像妳也並沒有完全信任我一樣。」

  「原來如此。」

  水穗看著自己手上的杯子,把留在杯底被冰塊稀釋的酒喝完了。可能因為緊張的關係感到口喝,冰涼的感覺有點刺激。

  「剛才佳織說的話很有意思。」青江用拿著杯子的手指了指櫃子上的小丑,「她說阿姨臨死前,把這個人偶丟在地上。」

  「對啊,好像是這樣。」

  聽到水穗的回答,他歎了一口氣。

  「阿姨在工作很嚴格,在家的時候是一個溫厚的女人。雖然她並不喜歡我,但還是對我很好。」

  他露出凝重的表情,水穗感到有點意外。難道他也為賴子的死感到難過嗎?

  「所以,我完全無法相信阿姨用那種方式結束生命。」

  他幽幽地說。

  水穗沒有答腔,他應該不願意說出內心的想法,所以不發一語地站了起來。

  「我先去睡覺了。」

  ※※※

  她走向樓梯,青江沒有回答,反而問她:

  「現在這個人偶裝在玻璃盒內,那時候卻沒有吧?」

  水穗一隻腳站在樓梯上轉過頭。

  「對,放在二樓時,好像沒有裝玻璃盒,但是,這件事怎麼了嗎?」

  「是喔。」青江拿著酒杯走向人偶,「真有意思,最後碰到的東西……喔。」

  「怎麼了?」

  水穗又問了一次,青江似乎不想回答。水穗輕輕攤了攤手,走上了樓梯。

  但是,她立刻停下腳步,看向樓上。樓上的挑高空間似乎有人影動了一下。

  她躡手躡腳地走上樓梯,但已經看不到人影了。

  ──真奇怪。

  水穗偏著頭。

  青江仍然在樓下打量著人偶。

 

  (小丑之眼)

 

  「真有意思。」

  那個名叫青江的年輕男人小聲嘀咕著向我走來,他的雙眼發出異樣的光芒。名叫水穗的女生對他說話,他似乎也沒有聽到。

  青江喝了一口酒,把酒杯放在旁邊,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我腳下的座台,他帶著酒臭的氣息吐在我的臉上。

  他把我放在桌子上,拿起了裝了酒的杯子,從頭到腳仔細觀察我的全身。我完全不知道他對我的哪裏產生了興趣。

  但是,我知道他的興趣和那個跳樓的女人把我丟在地上這件事有關。雖然我當時也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只是突然感受到強烈的衝擊後掉在地上。原來是那個女人把我丟在地上──

  不一會兒,他的視線停在我的身體上,他把臉湊得很近,凝視著我的身體。那真的就是凝視,我甚至陷入一種錯覺,覺得他盯著看的部份微微發燙。

  青江把臉收回去後,心滿意足地頻頻點頭。他的雙眼比剛才更亮了。

  不一會兒,他撇著嘴唇,做出奇怪的形狀,身體不規則地搖晃起來。我正在納悶,發現他的嘴裏發出呵呵呵的聲音。原來他強忍著笑。

  我當然不可能知道他在笑甚麼。

  不過──

  我太大意了,居然沒有識破那麼簡單的玄機。

  那個名叫青江的男人說的話完全正確,宗彥並不是死在那個叫松崎的男人手上,我看到那一幕殺害場景時,宗彥還沒有遭到殺害。

  連我也上當了。

  今天晚上,我第一次發現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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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19:50: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散步道

  1

 

  翌日上午,水穗推著佳織的輪椅在十字屋附近散步。屋後是一個小山丘,那裏有好幾條簡單地鋪了柏油的散步道,穿過那條路,就可以去鄰町。搭電車去市中心時,走這條路可以少搭一站,聽說青江經常走這條路。

  「昨天晚上,我讓永島先生傷腦筋了。」

  佳織的目光追隨著小鳥的身影,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讓他傷腦筋?」

  「因為我故意找他麻煩,說我這種人根本沒有未來。」

  「為甚麼說這種話?」


  「因為永島先生問了奇怪的問題,他問我以後想要做甚麼。」

  「這很奇怪嗎?」

  「我知道並不奇怪,他這麼問是想要表達他並不認為我和其他人有甚麼不一樣。以前遇到這種情況時,我都會像優等生一樣回答,想當繪本作家,想做翻譯工作,大家聽了就會露出安心的表情。但是,我昨天沒有這種心情,所以就說,我能夠做甚麼?我這種身體,甚麼都做不了──說著說著,就越來越傷心,忍不住抽抽答答地哭了起來。」

  水穗可以想像永島為難的表情。

  佳織露出搗蛋的孩子被人逮到時的尷尬笑容。

  「但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傷心,因為只要我願意,無論想做甚麼都可以,我知道我可以,所以,我忍不住問自己,到底為甚麼哭,最後得出了結論──我在向永島先生撒嬌。」

  「佳織,」水穗在輪椅後方叫著她的名字,「妳對青江有甚麼看法?我覺得他應該是真心喜歡妳。」

  佳織沒有立刻回答,她哼著歌,撥著頭髮,伸手摸著路旁的花草。水穗以為她不想回答。

  「水穗姊,」佳織隔了很久才開了口,「妳為甚麼覺得會有這種事?男人怎麼可能愛我?任何男人都會喜歡能夠像兔子一樣蹦蹦跳的女生,怎麼可能喜歡兩條腿瘦得像乾樹枝,而且無法走動的女生呢?這種事,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我覺得不是妳想的這樣。」

  「當然就是這樣。」佳織用力搖著頭,「夠了,別說這些了。我累了,水穗姊,我們回家吧。」

  水穗覺得說甚麼都沒用,默默推著輪椅往回走。

  ※※※

  吃完午餐,水穗獨自出門去美術館。和之前一樣,美術館正在舉辦玻璃工藝展,參觀的客人比上次更少了。

  悟淨坐在那個休息區,坐在他的固定座位上看著窗外。不,他並不是單純看著窗外而已,桌上攤著素描簿,他應該正在寫生。

  水穗走過去,他仍然沒有察覺,繼續用鉛筆寫生。「午安。」她打了一聲招呼,悟淨的視線才終於移向她。

  「喔,妳好啊。」

  他很開心地說,但有點心不在焉。他立刻又把視線移向窗外,呆然地看了好一會兒。幾秒鐘後,他才開始收起素描簿。

  「你在畫甚麼?」

  水穗坐下來看著窗外,可以看到一片松林和前方的綠色空地,空地上丟了一輛生鏽的腳踏車。

  「這個。」

  悟淨在水穗面前打開素描簿,上面畫了一個雙馬尾少女人偶。一雙大眼睛很深邃,難以想像是素描畫出來的。

  「你看著風景畫人偶圖?」

  水穗驚訝地問,悟淨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我想把適合這片景象的少女做成人偶,但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容易。」

  他嘩啦嘩啦地翻著前面的畫頁,好幾頁都畫了同一個少女的身影。水穗忍不住發出感歎的聲音。

  「今天有甚麼事嗎?」

  他闔起素描簿問。

  水穗告訴他,小丑人偶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把它帶走。他露出既高興,又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那我甚麼時候方便去府上呢?」

  「如果方便,現在馬上去也無妨,我外祖母也這麼說。」

  「那就這麼辦,我也希望越快越好。」

  於是,兩個人立刻走出美術館。

  「這代表警方覺得破案有望嗎?」

  前往十字屋的途中,悟淨問水穗。

  「我不太清楚……」

  水穗猶豫了一下,把勝之昨天說的話告訴了悟淨,他也大吃一驚。

  「那封信是三田小姐寫的──的確太令人意外了。」

  「警方認為姨丈也知道這件事,想要設計松崎表舅。」

  「原來如此,計劃非但沒有成功,宗彥先生反而被殺了。」

  「沒錯。」

  水穗也把警方研判三田理惠子可能是自殺的推論也告訴了他,他只是「喔」了一聲。

  來到豪宅後,水穗帶悟淨來到客廳,請鈴枝去把靜香請下來。悟淨興致勃勃地欣賞著室內的裝飾。

  「人偶還在地下室嗎?」他問。

  「不,就在……」

  水穗正打算指向櫃子上,手卻在中途停了下來。今天早上還在那裏的小丑竟然消失了。

  「奇怪了,怎麼會這樣?」

  水穗忍不住在室內張望,這時,鈴枝剛好下了樓。水穗問她知不知道人偶去了哪裏。

  「人偶被青江先生剛才拿走了。」鈴枝回答。

  「青江?為甚麼?」

  「不知道……」鈴枝偏著頭說,「他把人偶裝進行李袋裏,我也問他要幹甚麼。他回答說,要帶去大學,今天晚上會帶回來。」

  「他甚麼時候走的?」

  「就是剛才,」鈴枝看了一眼牆上的骨董時鐘,時針指向兩點二十五分,「五分鐘前而已。」

  「但我們在路上沒有遇到他。」

  悟淨在一旁插嘴說。

  「青江通常都從屋後的散步道走去隔壁車站搭電車,現在馬上去追,搞不好還可以追上他。」

  「那我們去追追看,」悟淨立刻說,「我很想知道他為甚麼要把人偶帶走。」

  「好吧。」

  水穗抓起大衣,回頭對鈴枝說:

  「青江還有沒有說甚麼?」

  「嗯,他好像說……越來越有趣了。他出門之前,曾經打過電話。」

  鈴枝摸著臉,偏著頭說。

  「電話……越來越有趣了──」

  「走吧。」

  在悟淨的催促下,水穗快步走向玄關。

 

  (小丑之眼)

 

  「越來越有趣了。」

  雖然青江這麼說,但他臉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到一絲有趣,反而因為緊張而繃著臉。他帶著緊張的神情把我從櫃子上拿下來,小心翼翼地用浴巾包了起來。我的視野完全被擋住了。

  他把我用浴巾包起來後,塞進了很狹小的地方。我聽到拉鏈的聲音,可能是行李袋之類的吧。

  不一會兒,我感覺身體懸在半空中,接著前後左右搖晃起來。青江似乎把我塞進包裏出門了。

  「晚上之前會回來。」

  我聽到他不知道對誰說這句話,八成是那個管家。

  他穿上鞋子後,又聽到了關門聲。青江走出門了。

  之後,他拎著裝了我的行李袋走在路上,除了偶爾換手以外,他的腳步很穩,維持相同的節奏。他走的路上似乎沒甚麼人,幾乎聽不到任何噪音,但不時可以聽到小鳥的啼叫聲,令我有點意外。

  不知道過了多久,青江突然停下腳步。因為太突如其來了,我在行李袋內重重地撞到了頭。

  行李袋沒有動靜。他似乎停了下來,然後似乎把行李袋放在地上。

  就在這時──

  響起一個巨大的、發悶的聲音。沉悶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妙。同時響起一個好像野獸在嘔吐般的短促聲音。

  那個不妙的聲音又持續了兩、三次,那個聲音停頓的時候,我聽到急促的呼吸聲。即使在一切安靜下來之後,急促的呼吸聲仍然響了好一陣子。

  之後,行李袋被人用力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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