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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東野圭吾]十字屋的小丑《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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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屋的小丑 作者:東野圭吾

【內容簡介】:
                  
  我是人稱「悲劇的小丑」,
  雖然我不能動彈,也無法說話,
  但我看得見、聽得著,也感覺得到,
  而我只告訴你,
  只告訴你這位讀者我所知道的一切秘密……

  竹宮產業的前董事長竹宮賴子偶然得到了一具小丑人偶,謠傳擁有這個小丑的人必會招來不幸,而不幸的悲劇,果然就在賴子從竹宮家的豪宅「十字屋」跳樓身亡後揭開了序幕。

  在賴子尾七法事的隔天,賴子的丈夫宗彥和他的情婦理惠子,被發現慘死在十字屋的地下室!這究竟是殉情還是他殺?然而死亡並未結束,下一位死者是寄宿在竹宮家的研究生青江,他似乎是因為掌握了命案的關鍵而慘遭毒手。

  賴子的姪女水穗與追蹤這具小丑的人偶師悟淨,循著青江留下的線索繼續追查。真正的兇手到底是誰?事件的真相只有這具「悲劇的小丑」全部看在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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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19:31:4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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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丑之眼)

  當我被人從狹小漆黑的紙箱裏拿出來時,眼前有一張男人的臉。

  男人打量著我的身體後,心滿意足地點了一下頭。我不知道他對甚麼感到滿意。

  他把我夾在腋下,把原本用來裝我的紙箱放回原處,關了燈,走出了房間。這裏似乎是儲藏室。

  男人帶著我走上狹窄的樓梯。樓梯上方是掛著豪華水晶燈的休息區,但他穿越那裏,走向通往樓上的樓梯。這裏的樓梯比較寬。

  樓梯上方是扇形的挑高空間,樓梯盡頭放了一個黑色裝飾矮櫃,男人用手掌輕輕擦拭上面的灰塵後,把我放在上面。我的腳底感受到一陣涼意。

  男人退後幾步,再度打量著我,然後點了點頭。他的眼光如刀般銳利,令人產生危險的預感。

  他嘀咕了一句,但聲音太小了,我沒有聽見。從他的嘴形判斷,可能說了聲:「很好。」但我也可能猜錯了。

  他把我留在裝飾矮櫃上,轉身離去。

  這個櫃子是我最初的落腳處。

  我巡視周圍。眼前是一條鋪了深胭脂色地毯的走廊,走廊兩側有兩個房間相對,繼續往前走是陽台。陽台外一片漆黑。我又看向相反的方向,眼前的走廊和另一條走廊交叉。

  牆壁的顏色也是深咖啡色。雖然很沉穩,但色調有點暗,而且天花板上只亮了幾盞小燈,並沒有發揮照明的功能。

  如果我的感覺沒錯,我是在兩天前從都內的某家骨董店送來這個家裏,但送到之後,連包裝紙都沒打開,就直接被丟進了儲藏室。所以,我甚至不知道這裏是哪裏,誰住在這裏。

  夜晚真寧靜。

  整棟房子被寂靜吞噬了,我甚至覺得剛才那個男人的嘀咕聲似乎還凍結在眼前。

  不一會兒,這份寧靜就被打破了。

  像野獸般的叫喊聲突然響徹整棟房子,那個聲音宛如不吉利的風穿過走廊。

  我聽到開門的聲音。走廊交叉處再往裏面走的房間打開了門,房裏走出一男一女,男人用雙手抱著年輕女人的身體,女人的雙手抱住了男人的脖子。兩個人都滿臉驚訝地看向這裏。

  下一剎那,有人突然衝上我眼前的樓梯。一個身穿白色睡裙的女人散亂著一頭齊肩長髮,當她來到我面前時,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然後就掉落在地毯上。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我躺在地上,看到那個女人抓著長髮,再度發出不像是人類的叫聲衝向陽台。當她打開通往戶外的門時,冷風吹了進來。

  「賴子,妳怎麼了?」

  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但是,那個女人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她衝到陽台上,毫不猶豫地爬上了欄杆。

  「賴子!」

  「媽媽!」一男一女同時叫了起來,但女人的身體已經懸在夜空中。只聽到年輕女人的慘叫、男人的尖叫,和女人的身體墜地的聲音。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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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 19:32:2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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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輪椅


  1



  二月十日,星期六。

  竹宮水穗來到豪宅前時,並沒有立刻按對講機,而是緩緩打量著整棟建築物。

  這是一棟北歐式的兩層樓建築,白色的牆壁更襯托出深咖啡色的屋頂。雖然從正面看時難以察覺,但如果從上空俯瞰整棟建築物,就會發現這棟房子的屋脊向東西南北延伸成十字形,因此,本地人都稱竹宮家的大宅為「十字屋」。

  水穗沒來由地歎了一口氣,把手從大衣口袋裏伸了出來,按了對講機。屋內立刻有了回應,對講機中傳來管家鈴枝的聲音。水穗自報姓名後,鈴枝請她趕快進去。

  走進大門,她踩著石板往裏走。水穗把沒有拿皮包的手插進大衣口袋,涼風拂著她的一頭長髮。

  她來到玄關時,厚重的浮雕大門立刻從裏面打開了。

  「水穗小姐,好久不見了。」

  鈴枝滿臉笑容迎上前來,她看起來比之前瘦了點,臉上的皺紋好像也增加了,但姿勢一如往常的挺拔。

  「鈴枝嫂,午安,最近好嗎?」

  「我很好。看到妳也很不錯,我也放心了。」

  鈴枝向她鞠躬說話時,裏面傳來地板的摩擦聲。水穗抬頭一看,一個身穿黑毛衣、灰色長裙的年輕女人坐著輪椅緩緩靠近。她的五官屬於典型的日本古典美女,臉上還殘留著少女般的敏感。但水穗從兩個人的年齡差異推算,她今年應該二十歲了。水穗在上個月滿二十五歲了。

  「妳這麼快就到了。」

  輪椅上的年輕女人興奮地說。

  「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

  水穗嫣然一笑回答後,脫下了鞋子。

  「很好,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年輕女人說完,呵呵地笑了起來。

  她的名字叫佳織,是竹宮家的獨生女,因為先天性疾病導致不良於行,所以從小就一直坐在輪椅上。

  水穗跟著佳織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雖說是客廳,但感覺像是博物館,到處擺設著骨董留聲機、製作精巧的娃娃屋、套在一起的變形鐵環,還有木片貼花工藝品,乍看之下似乎毫無脈絡,但其實都是各種益智遊戲。這棟豪宅的主人竹宮宗彥喜歡蒐集這些東西。

  水穗拿起一個智慧環。盒子上印著「DRAGON」幾個字。這是法國生產的,要把兩個頭盔形狀的鐵環拆開。

  「今晚阿姨也不來,太可惜了。」

  佳織一臉遺憾地說。

  「新年之後,她就一直在工作室工作。我媽是個怪胎,中元節或是新年這種節日對她來說根本沒有意義。」

  水穗玩著智慧環,苦笑著說。

  「這代表她對藝術充滿熱情啊。真羨慕,我也跟著阿姨學畫好了。」

  「我勸妳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她只要一拿起畫筆,簡直就像魔鬼一樣。」

  水穗開玩笑說,佳織吃吃地笑了起來。

  水穗的母親竹宮琴繪是佳織母親賴子的妹妹,水穗的父親正彥在三年前去世。父親去世後,琴繪和水穗改回了竹宮的姓氏,母女兩人自由自在地生活。正彥生前是藝術家,琴繪也是日本畫的畫家。

  「我想聽妳說澳洲的事,那裏很棒吧?」

  佳織用有點撒嬌的口吻說道。水穗和佳織都是獨生女,所以從以前開始,佳織就像是水穗的妹妹。

  「當然很棒啊。除了地方很大,連天空都很開闊,而且覺得天空特別高,很奇妙。」

  水穗剛從澳洲回來不久。大學畢業後,她曾經做過不少工作,卻一直沒有找到自己中意的職業,所以就出國去散心。

  「真好,我也好想出國。」

  佳織雙眼發亮,好像凝望著遠方般看著斜上方。她似乎在想像澳洲的大地。

  ──看來似乎不必擔心。

  水穗看到佳織這麼有精神,稍微放了心。

  佳織的母親賴子去年年底去世,對有先天性肢體障礙的佳織來說,失去深愛自己的母親所受到的打擊,應該就像被推入了深淵。今天剛好是賴子尾七的日子,水穗來這裏之前,還以為今天會看到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

  「對了,之前我無法出席葬禮,真對不起。」

  水穗為之前的事道歉。得知賴子的死訊時,她還在澳洲,當時有事無法回國,所以沒有出席葬禮。

  「沒關係,這種事不重要。」

  佳織說著,露出不自然的笑容,稍微垂下雙眼,但她立刻抬起眼睛,用開朗的聲音說。

  「要不要喝茶?上次我試了蘋果茶,發現很好喝。」

  說完,她準備坐著輪椅離開。

  「等一下,蘋果茶晚一點再喝吧。」水穗輕輕舉起右手,「我要先向姨丈打聲招呼,他在哪裏?」

  「我爸去墓地了,和花子阿姨他們也一起去了。」

  「是嗎……外婆也去了嗎?」

  「不,外婆在自己房間裏。她說最近有點累,所以就不去了。現在好像……永島好像在她房間裏。」

  水穗內心有點驚訝。因為佳織在提到「永島」的名字時稍微遲疑了一下。

  「那我去打聲招呼。不過,既然永島在,還是晚一點去比較好?」

  「沒關係,應該快好了。我們去吧。」

  「好啊。──但是這個智慧環好難,真的可以拆開嗎?」

  水穗從剛才就試著拆開手上的智慧環,卻完全拆不開。

  「借我一下。」

  水穗把智慧環交給她,佳織花了幾秒鐘的時間,一下子就拆開了。

  「妳太厲害了。」

  水穗不由地感到佩服。

  「沒甚麼厲害,因為我知道機關。水穗姊,妳喜歡益智遊戲和魔術之類的嗎?」

  「有點興趣。」水穗說,「姨丈也有很多這方面的書籍吧?」

  「不知道……下次我問一下爸爸。」

  「那就拜託妳了。」

  「我最討厭益智遊戲了,」佳織咬牙切齒地說,「一旦知道機關就完了,又要去找新的,簡直就像毒品一樣。」

  「所以,姨丈是中了毒嗎?」

  水穗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欣賞著掛在牆上的巨大拼圖。那是一幅風景畫,聽說佳織的父親宗彥最近很迷拼圖。

  「對啊,普通的東西無法滿足他。」佳織一臉認真的表情說完後,催促著水穗,「那我們走吧。」

  客廳角落有一個一公尺見方的長方體柱子一直通往天花板。那是一座小型電梯。因為佳織行走不便,所以特地為她設計了電梯,讓她可以坐著輪椅在屋內自由活動。水穗和佳織一起走進電梯,按下操作鍵。

  走出電梯,來到鋪著長毛地毯的走廊上。水穗好久沒踏進這個家了,十字交叉的走廊也讓她感到懷念。

  水穗和佳織的外祖父竹宮幸一郎建造了這棟被外人稱為十字屋的房子,幸一郎最先投入林業,建立了竹宮產業,並將事業版圖擴大到不動產和娛樂業。他向來對自己旺盛的行動力和健康的體魄感到驕傲,但一年半前因病去世了。

  幸一郎膝下沒有兒子,生了長女賴子、琴繪、和花子三個女兒。由賴子招贅繼承了竹宮家,賴子招贅的對象宗彥曾經是幸一郎的下屬。

  三女和花子也嫁給了竹宮產業的員工,只有水穗的母親琴繪嫁給了完全不同領域的藝術家,但幸一郎似乎也沒甚麼反對。因為他也對藝術方面有濃厚的興趣。

  身處這棟奇妙的建築物中,水穗也可以感受到幸一郎對藝術的興趣。

  水穗和佳織走在向北側延伸的走廊上。中途有樓梯,對面的牆邊放了一個裝飾矮櫃,裝飾矮櫃上放了一個五十公分大小的少年人偶。少年人偶站著,左側有一匹小馬,小馬身上有紅色的馬鞍。

  東側走廊的中途也有樓梯,旁邊也有一個裝飾矮櫃,水穗發現裝飾矮櫃上放了一個花瓶。

  走廊兩側有兩個房間相對,左側是她們的外祖母靜香的房間。

  去外祖母的房間前,佳織坐著輪椅繼續前進,來到陽台上。水穗也默默跟了出去。

  「就是爬上這裏的欄杆,然後跳了下去。」

  佳織摸著陽台的欄杆說道。水穗站在她身旁往下看。這棟建築物建在斜坡上,只有北棟的房子有三個樓層,最底樓的地下室是儲藏室和音響室,可以從那裏走出後院。後院鋪著草皮,但通道是水泥地。陽台的正下方也是水泥地,賴子應該就是從那裏墜落身亡。

  「當時無法阻止嗎?」

  雖然水穗知道現在說這些也是多餘,但還是忍不住問。

  「我無能為力。」

  佳織露出悲傷的表情後用力深呼吸,似乎強忍著內心的情緒。

  「那時候,我和爸爸在我的房間說話,突然聽到可怕的叫聲。爸爸立刻抱著我衝出房間,看到有人衝上樓梯──」

  「是賴子阿姨?」

  水穗問,佳織停頓了一下,用力點頭。

  「她衝到這個陽台上,下一剎那,就跳下去了。一切都在轉眼之間發生。」

  「是喔……聽說那時候家裏沒有其他人。」

  「是啊,大家都出門了,只有我和爸爸在家。爸爸把我抱上輪椅後,下樓去了後院。我就從這裏看著媽媽的情況。」

  佳織用力握著陽台的欄杆,閉上了眼睛,似乎回想著當時的情景。「媽媽就像是白色的花瓣,就像白色花瓣飄落在地上。」

  水穗再度往下看。水穗知道佳織深愛她的母親,想像她當時的悲傷,一時不知道說甚麼才好。

  「爸爸說,媽媽有憂鬱症。」佳織張開眼睛,「聽說媽媽因為工作壓力很大……晚上幾乎睡不著。」

  「是喔……」

  水穗很瞭解賴子。聽說賴子是因為憂鬱症自殺,只是水穗至今仍然難以相信。

  賴子是家中的長女,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在幸一郎的三個女兒中,她也最優秀。她在本地知名的女子大學附小到高中就讀期間,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大學也考進了一流國立大學的經濟系。畢業後進入了竹宮產業,被安排到業務企劃部後,發揮了得自幸一郎真傳的行動力和獨創性,接二連三地實現了各項新企劃。公司的其他人原本以為老闆的女兒進公司只是千金小姐玩玩而已,但很快就在她的活力帶領下,共同為公司打拚。

  幸一郎原本打算找一位有實力的下屬入贅當賴子的夫婿,繼承竹宮產業,但見識到賴子的才能後,發現完全沒有這種必要。因為賴子完全有能力繼承家業,所以,他致力培養賴子成為下一任董事長,讓賴子自由挑選入贅女婿的人選。賴子挑選的對象就是相馬宗彥。

  賴子是典型的才女,但絕對不是滿腦子只有工作的冷酷女人。在幸一郎去世、她接任董事長一職後,仍然像以前一樣細心體貼,也持續投入音樂和繪畫的興趣愛好,感情很豐富。

  大家都愛她。

  沒想到賴子自殺了,而且是因為憂鬱症,毫無預警地自殺了──。

  「對不起,」佳織露出寂寞的笑容,「原本並不打算聊這些,還在想等妳來了之後,一定要聊一些開心的事。」

  「沒關係。」

  水穗推著輪椅離開陽台,來到靜香的房間前。

  佳織敲了敲門,裏面傳來老婦人溫柔的聲音。當水穗跟著佳織走進房間時,坐在安樂椅上的靜香大聲叫了起來。

  「啊喲,水穗,妳甚麼時候來的?好久不見,差不多……有一年了吧。」

  靜香的圓臉上帶著滿滿的笑容迎接她。雖然她的臉上可以看到歲月的痕跡,但她的皮膚看起來依然白皙光滑,一頭銀髮和這棟歐式建築十分相稱。

  「上次是外公葬禮的時候見面,所以有一年半了。外婆,好久沒看到妳了。」

  水穗深深鞠了一躬。

  「歡迎妳來,不要站在那裏,趕快坐吧。」

  聽到靜香這麼說,水穗把坐墊放在地毯上坐了下來。因為整棟房子都有地板暖氣,所以腳底很溫暖。

  「水穗,我記得妳是去澳洲留學吧?」

  在靜香旁邊整理皮包的永島正章問。永島在附近開了一家美髮沙龍,每個月會來這裏幾次為靜香整理頭髮。

  「也不算去留學,只是去走走看看。」

  「以後是國際化的社會,這些經驗一定可以成為寶貴的財產。」

  永島曬得黝黑的臉點了兩、三次頭。水穗記得他才三十五歲,有著一身肌肉的高瘦身材,皮膚也很有彈性。

  「頭髮做好了嗎?」

  佳織看了看靜香,又看了看永島。

  「做好了。」靜香摸著自己的頭髮,平靜地回答,「永島正在對我說教呢。」

  「我沒有說教,」看到水穗她們一臉驚訝,永島慌忙解釋,「我只是請夫人要多注意身體。健康狀態會明確反映在頭髮和皮膚上,夫人這陣子太勞累了。──對了,您最近已經不再慢跑了吧?」

  聽到「慢跑」兩個字,水穗驚訝地看著靜香。

  「外婆,妳在慢跑嗎?」

  靜香今年已經七十歲了。

  「我慢跑很多年了啊,但永島說我年紀太大了,不要再跑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說,快走比慢跑更有益健康。您每天都有散步吧?」

  「如果不找機會動一動,身體很快就老化了。」

  「很好,請持續運動的良好習慣。」

  永島和靜香的對話告一段落後,水穗看向室內。她小時候經常在這個房間玩耍,但最近幾年幾乎沒有踏進過這個房間。牆上掛著很多幸一郎蒐集的奇怪骨董。北歐海盜用過的弩、江戶時代的懷錶──。

  當水穗轉頭看向身後的牆壁時,不禁嚇了一大跳,因為她以為那裏站了一個人。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幅巨大的肖像畫,畫中的幸一郎一身正式穿著,背景似乎就是這棟十字屋。幸一郎戴著白色手套的雙手在腰前輕輕交握。

  「妳是不是嚇了一跳?」

  靜香察覺了水穗的表情,「原本要掛在公司的大廳,但大家都說很沒品味,所以就決定掛在家裏。」

  「妳還記得外公的遺囑吧?」佳織在一旁問水穗,「他不是在遺囑中提到,等他死了之後,要把肖像畫掛在公司嗎?所以爸爸去訂了這幅畫,半年前終於送來了。」

  「是喔……」

  水穗再度看了一眼肖像畫。花稍的畫框邊緣幾乎碰到了天花板。把前總裁的肖像畫掛在公司大廳的品味的確讓人不敢恭維。

  「上個月還掛在走廊上,和花子他們說不好看,就掛來我房間了。因為是外公的遺言,所以只能遵守,但掛在我房間裏也覺得有點可怕,半夜常常會覺得外公好像從畫裏走出來。」

  其他三個人聽了靜香的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時,響起了敲門聲。水穗打開門,管家鈴枝站在門外。

  「門口有人求見,說想要見這裏的主人。」

  鈴枝低聲說道。

  「是嗎?宗彥他們還沒有回來嗎?」

  「對,聽說去完墓園後,還要去其他地方。」

  「是嗎?那只能我去見了。那個人是誰?」

  「嗯,這個嘛……」鈴枝巡視了所有人,然後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說是人偶師。」

  「人偶師?」靜香納悶地偏著頭,「製作人偶的人偶師嗎?」

  「應該是。」

  「人偶師上門有甚麼事?」

  「不知道。」鈴枝偏著頭。

  「搞不好和媽媽有甚麼關係,」佳織說,「媽媽不是對骨董有興趣嗎?會不會是這個原因?」

  「喔,也對,」靜香輕輕點了點頭,「那我就去見他一下。鈴枝嫂,請妳把人偶師帶去會客室。」

  「是。」鈴枝說完,轉身離去。

  「人偶師」這個名字令人好奇,水穗和佳織也決定一起去見他。永島說,他晚上再來。今天是賴子的尾七,今晚大家都會聚集在這裏。

  水穗和其他人來到會客室,發現一個樣貌奇特的男子。他穿了一件偏綠的黑色上衣和一件黑色緊身長褲。裏面穿了一件白色襯衫,白色緞帶在領口綁了長長的蝴蝶結,代替了領結。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身材偏瘦,白淨的臉上五官輪廓很深,看起來像外國人。水穗忍不住想起外國電影中常見的吸血鬼。

  水穗和其他人一走進會客室,男人立刻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像機器人般動作僵硬地鞠了一躬。

  「很抱歉,突然上門打擾。」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尖銳,但不至於太令人在意。

  「我姓悟淨,是人偶師,因為有重要的事,所以冒昧登門造訪。」

  靜香接過了男人遞過來的名片。

  「悟淨先生……好獨特的姓氏。」

  說完,她把名片交給了水穗她們。名片上印著「人偶師 悟淨真之介」這幾個字。

  「我是這個家的主人竹宮宗彥的岳母,她們是我的外孫女。」

  水穗她們向悟淨微微欠身,他又再度鞠了一躬。

  「那就請教一下有何貴事?」

  看到所有人都在沙發上坐下後,靜香開了口。「你說是很重要的事,但容我先聲明一下,我們對人偶一竅不通,請你瞭解這一點。」

  「完全不需要任何有關人偶的專業知識。」悟淨斬釘截鐵地回答:「但是,請妳們不要把我接下來說的話當成是無聊的玩笑。或許有些令人難以置信,還是請妳們聽我說完。」

  「聽起來好像有點可怕。」

  靜香面帶笑容地說。

  「是啊,」悟淨一臉嚴肅地說:「的確是很可怕的事。」

  水穗聽了他的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身旁的佳織也忍不住挺直身體時,房門輕輕打開了,鈴枝走了進來。她神情緊張地把紅茶放在每個人面前。

  「請問你們有沒有買過小丑人偶?」

  悟淨問。

  「小丑?」

  靜香拿起茶杯正準備喝茶,舉到嘴邊的手停在半空中。

  「怎樣的小丑?」

  「身體是木製的,戴著黑色的帽子,穿著白色衣服。聽東京都的骨董店老闆說,不久之前,你們家有人買了那個小丑人偶。」

  「小丑……」靜香說到這裏,突然拍了一下手,「原來是那個人偶,那是賴子在兩個月前買的。」

  「所以,就是那時候的?」

  佳織皺著眉頭,看著靜香的臉。

  「是啊,就是那時候放在走廊裝飾矮櫃上的小丑人偶。」

  「那時候?」水穗問。

  「就是賴子自殺的時候。那時候,那個小丑人偶放在樓梯旁的裝飾矮櫃上。」

  「是喔……」

  水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閉上了嘴。人偶師開了口。

  「請問是購買小丑的人去世了嗎?」

  「是啊,」靜香平靜地回答,「她自殺了。今天是她的尾七。」

  「是嗎?」

  人偶師深深垂下頭,呆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他似乎真心為賴子的死感到悲傷,但水穗搞不懂他為甚麼這麼悲傷。

  「我來晚了。」

  他自言自語般地說。

  「來晚了?」

  悟淨緩緩搖了搖頭說:

  「那個人偶是悲劇小丑,據說只要得到那個小丑的人,都會發生不幸。那個小丑的前主人一家車禍身亡,之前的主人發瘋自殺了。除此以外,關於那個小丑的不吉利傳聞多得數不清。」

  他轉動了眼珠子,似乎在確認眼前三個人的反應。

  一陣沉默。

  悟淨的一番話讓寬敞的會客室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靜香似乎想要化解這份緊張,用和剛才一樣沉穩的聲音說:「是嗎?原來是悲劇小丑,那你想把那個小丑怎麼樣呢?」

  「那個小丑是我父親製作的,」悟淨說:「我父親去世了,但他在臨終前,都牽掛著那個人偶,很希望可以把人偶找回來,用適當的方法處理掉。」

  「所以,你想要買回去嗎?」

  「是。當然,我的出價會稍微高於你們當初的購買金額。」

  「錢倒不是問題……你等一下,我去把那個人偶拿過來。」

  靜香說完,走出了會客室。

  即使面對兩個年輕女人,悟淨也絲毫不在意,忙著打量牆上的畫和室內的擺設,最後目光停在窗邊的架子上。

  「原來是拼圖。」

  「是啊,」佳織回答,「這是我爸爸的興趣……很多房間都有他拼到一半的拼圖。」

  水穗也站了起來,走過去打量那幅拼圖。拼圖的圖案很奇妙,一個老太太騎著一隻鵝,飛在天空中。拼圖快完成了,只剩下藍天的部份。

  「這幅畫應該出自鵝媽媽童話集,可能是繪本的一部份。」

  悟淨似乎對自己的結論很滿意,重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關於小丑人偶,」水穗轉向佳織,「我剛才看到樓梯旁的裝飾矮櫃上放的是少年和小馬的人偶。」

  「是啊,媽媽自殺後,覺得小丑看了讓人心裏發毛,就收起來了。其實那個裝飾矮櫃上平時就是放少年牽小馬的人偶,偏偏那天放了奇怪的小丑人偶。雖然和悟淨先生說的事無關,但真的會覺得是那個人偶帶來了不幸。」

  「雖然很不可思議,」悟淨說,「但那個人偶真的有這種能力。」

  他的聲音很嚴肅,水穗不由地一驚,忍不住看向他的眼睛。他一雙略帶棕色的眼睛看著她,點了兩次頭。

  正當他們陷入沉默時,靜香回來了,手上抱著一個紙箱。她坐回沙發上,打開了紙箱蓋子。裏面是一個玻璃盒,靜香把玻璃盒拿了出來,放在桌上後把它打開了。

  「就是這個,」人偶師點了點頭,「沒錯,就是悲劇小丑。」

  眼前的小丑完全符合悟淨剛才的描述。黑色帽子、白色絲質衣服,和令人發毛的悲傷表情。

  「那時候,這個放在走廊上嗎?」

  水穗問,靜香點了點頭。

  「剛好是那天放在走廊上。」

  「我聽說了,但為甚麼偏偏那天放在那裏?」

  「聽說是宗彥放的。」

  「姨丈放的?」

  「對,賴子買了之後,店家送來了,所以他就貼心地放在那裏當裝飾,沒想到發生了那種事,所以就放去我房間了。」

  悟淨連同玻璃盒拿起了人偶,聽著她們的對話,然後把人偶放回桌上,露出真誠的眼神問:

  「可不可以轉讓給我呢?」

  靜香微微偏著頭說:

  「很遺憾,我無法馬上回答你。這雖然是我女兒買的,但我女兒去世了,所以我要問一下女婿。」

  「請問您女婿甚麼時候回來?屆時我會再度登門。」

  「晚上就會回來,但今晚有很多客人上門,所以不太方便。我會問他,請你明天再來。」

  「明天……嗎?」

  悟淨咬著嘴唇,低頭看著自己交握著放在桌上的指尖。水穗看著他的表情,覺得也許他真的相信小丑的魔咒。

  「好,那我明天再上門打擾。」

  「麻煩你了。」靜香說。

  「不,很感謝您願意撥冗聽我說這麼離奇的事。」

  悟淨站了起來,穿上放在一旁的黑色大衣。他的大衣款式有點像斗篷,水穗忍不住再次想起了吸血鬼。

  走出會客室,靜香找來鈴枝,指示她把人偶送去地下室。

  靜香、佳織和水穗一起把悟淨送至玄關,他似乎對這棟十字形的建築很有興趣,但並沒有提這件事。

  「希望只有幸福降臨這個家。」

  他在玄關和靜香握手時說。

  「謝謝,也祝你幸福。」

  「那就明天見。」

  人偶師說完,走出了十字屋。



  (小丑之眼)



  我似乎沉睡了四十九天。

  那天,穿著白色睡裙的女人跳樓自殺後,有人把我抱了起來。那個人的身體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甚麼都看不見,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我以為會把我怎麼樣,但最後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我再度躺在地毯上。我看到前方是那個女人跳樓的陽台,我在地毯上躺了一陣子。

  不一會兒,我聽到有動靜漸漸靠近。抬眼一看,原來是坐著輪椅的女人經過我身旁。她的動作有點生硬,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

  輪椅的女人來到陽台後向下張望,在那裏放聲大哭了很久,直到聽見幾個男人的聲音時,她才終於不再哭泣。雖然我看不到,但那幾個男人似乎走上樓梯。他們一下子走去陽台,一下子問輪椅的女人很多問題,完全不顧及她的心情,忙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才終於離開。輪椅女人也不見了。沒有任何人把我抱起來。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聽到了說話的聲音。是兩個女人在說話。其中一個是輪椅女人的聲音,另一個女人似乎上了年紀。

  「佳織,妳去房間休息。」

  老婦人對輪椅女人說。於是我知道,她的名字叫佳織。

  「但是,這種時候……」

  佳織的聲音微微發抖。

  「我知道,」老婦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來,去我房間一起休息吧。」

  輪椅的聲音漸漸靠近,來到我耳邊時停了下來。

  這時,我終於被撿了起來。一頭銀髮,看起來端莊高雅的婦人把我撿了起來。

  「以前沒看過這個人偶。」

  佳織聽到她這麼說,點了點頭。

  「甚麼時候有這個的?我完全不知道。」

  「是啊……看起來有點可怕。」

  老婦人偏著頭,然後伸手抓住我的身體,「看起來很礙眼,把它收起來,再找其他東西放在這裏。」

  然後,她把我帶去房間,從儲藏室拿來玻璃盒和紙箱,把我塞進壁櫥深處。被放進玻璃盒後,我無法聽到外面的聲音。

  直到前一刻,我才再度離開了玻璃盒。

  我被帶到好像是會客室的地方,我驚訝地發現悟淨居然在那裏。他似乎還在追蹤我的下落。

  悟淨離開後,管家把我帶去地下室。我以為又會被關進儲藏室,但發現並不是。管家打開儲藏室對面房間的門,那裏是整潔的音響室,有一個同時兼作唱片櫃的整理櫃,下方有抽屜。整理櫃上放著裝了好幾十盒錄音帶的盒子,上面豎著拼圖的盒子。盒子上畫著拿破崙威武的樣子。我被放在錄音帶盒子前面,拿破崙剛好在我身後低頭看著我。

  管家把我放在那裏後,關上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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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傍晚的時候,水穗正在客廳和佳織說話時,宗彥他們回來了。

  「好久不見啊,妳又變漂亮了。」

  宗彥難得開玩笑說道,在她們對面坐了下來。水穗露出微笑,對他與和花子他們打了招呼。

  宗彥以前腸胃出了毛病,所以很瘦,氣色也不太好。他的顴骨突出,眼窩凹陷。賴子死後,他繼承了公司,但看起來太神經質,不像是大企業的董事長。他也許自己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蓄了小鬍子,戴了一副金框眼鏡,掩飾一臉窮酸相。

  反而是和花子的丈夫近藤勝之的外形很有氣派。雖然他個子不高,但以前練過柔道,所以肩膀很寬,胸膛也很厚實。一張大臉上油光滿面,讓人覺得他精力旺盛。

  「聽說妳去了澳洲,澳洲的男人很熱情吧?一定有很多人追,整天忙不過來吧?」

  勝之說著,張開大嘴笑了起來。水穗發現這位姨丈從剛才就不時瞄自己的大腿。她今天穿了一件深咖啡色的迷你裙。

  「沒有啊,他們比日本人紳士多了。」

  水穗語帶諷刺地說,故意大動作地蹺起二郎腿。

  和花子不發一語,面帶微笑地聽他們聊天。她個子不高,五官也不夠立體,但和賴子、佳織一樣,都算是具備了日本古典的美。幸一郎的三個女兒中,只有水穗的母親琴繪長得像外國人,水穗也繼承了母親的基因。

  除了宗彥他們以外,還有另一個水穗不認識的女人。這個年輕女人穿著素色套裝。雖說年輕,但應該也三十出頭了。她挺著胸部,身體站得筆直,好像在誇示自己的身材。她那雙眼尾微微上揚的鳳眼和很挺的鼻子,讓人聯想到驕傲的貓。

  在宗彥的介紹下,水穗才知道她叫三田理惠子,是宗彥的秘書。

  「請多指教。」

  她像模特兒一樣挺著胸膛,微微欠了欠身。她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聽起來很性感。

  「那我們先回房間休息了。」

  宗彥說完站了起來,近藤夫婦也走向樓梯,三田理惠子理所當然地跟在他們身後離去。

  「她自以為是爸爸的太太。」

  目送他們離去後,佳織難得用激烈的語氣對水穗說。她似乎在說理惠子。

  「那個女人嗎?」水穗問。

  「對啊。我媽死了還沒多久……太過分了。」

  佳織微微低著頭,咬著下唇。水穗很少在她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

  水穗之前就知道宗彥喜歡拈花惹草,常不停地更換身邊的女人,這次似乎和女秘書勾搭上了。

  「阿姨知道嗎?」

  水穗壓低聲音問。

  「當然知道啊。」佳織回答,「因為她以前是我媽的秘書。」

  「阿姨的秘書?」

  「雖然我媽假裝不知道,但其實心裏很清楚。我太清楚了。」

  「是喔……」

  水穗想起來這裏之前,和母親琴繪的對話。琴繪之所以沒有來,不光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更因為不想見到宗彥。

  「她才不會那麼輕易絕望,才不會輕易得憂鬱症。」──琴繪在畫布前作畫,用難掩憤怒的語氣說。「她」當然是指賴子。

  「沒想到她竟然會自殺……可見承受了多大的痛苦。那個男人看起來很軟弱,但心地太冷酷了。」

  「姨丈嗎?」

  聽到水穗發問,琴繪立刻無法繼續畫下去了。水穗稱呼她痛恨的那個男人為「姨丈」似乎惹毛了她。

  琴繪轉身看向水穗,看著她說:

  「水穗,妳去了十字屋後,仔細調查一下到底發生了甚麼事,調查一下賴子阿姨到底怎樣被逼入絕境。」

  「調查……如果妳知道真相,打算怎麼做?」

  水穗問,琴繪移開視線,然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不知道,但妳不覺得嚥不下這口氣嗎?」

  水穗倒吸了一口氣,看著母親咬牙切齒。

  ──賴子阿姨被逼自殺……難道就是佳織剛才說的,是因為姨丈外遇不斷造成的嗎?

  水穗回想起琴繪說那番話時的黯然表情。

  佳織似乎察覺了她的表情,小聲地嘀咕說:

  「大家都痛恨我爸爸。因為大家都愛媽媽,但是,沒有人敢當面說,因為爸爸現在是這個家的主人。」

  「妳也恨妳爸爸嗎?」

  水穗問。佳織把手放在額頭,痛苦地扭曲著臉,然後才看向水穗。

  「討厭啊,很討厭。──變得很討厭。」

  ※※※

  晚餐前,水穗在佳織的房間休息時,青江仁一回來了。聽到敲門聲,佳織應了一聲,房門緩緩打開。

  「原來有競爭對手出現了。」青江用沒有感情的聲音說道,「因為聽說妳要來之後,佳織每天都很興奮。如果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有一半那樣的表情,我就太幸福了。」

  他後半句話是對佳織說的,然後,沒有打聲招呼,就擅自走進了房間。

  「你不要亂說話。」

  佳織生氣地說。

  「我說的是實話啊。」

  青江不為所動。水穗上次見到他是一年半前,他似乎沒有太大的改變。

  「研究所怎麼樣?」

  水穗問道,代替了打招呼。

  「沒怎麼樣,每天都很無聊。我讀的是化學,所以把時間和金錢都浪費在對這個世界沒有幫助的事上。」

  「聽說你今年會讀完碩士課程。」

  「託妳的福,會順利修完,也已經找到工作了,接下來只要找到理想的對象,人生遊戲的一大半就完成了。」

  青江說完,意味深長地看向佳織。佳織不理會他。

  青江仁一因為水穗的外祖父幸一郎的好意,從讀大學時就開始寄宿在這裏。幸一郎在戰爭期間曾經受朋友照顧,青江就是那位朋友的孫子。青江的父母因為車禍身亡。幸一郎的那位朋友也已經去世了,但幸一郎在那位朋友生前就答應他,竹宮家會照顧青江到他研究所畢業。所以,目前由靜香繼承了當初的約定。

  幸一郎並不光因為青江是朋友的孫子而收留他,他也很欣賞青江。青江剛來這裏寄宿時,水穗和幸一郎曾經聊過他的事。

  「仁一這孩子很聰明,在關鍵時刻也表現很冷靜,難怪他爺爺對他引以為傲。雖然現在說這些還太早,我向來不注重所謂的門當戶對,總覺得佳織也許應該嫁給這種男人。」

  幸一郎當初曾經這麼說。

  水穗曾經見過青江多次,他並不在意佳織的身體障礙,對她頗有好感,而且坦率地表達出內心的好感。水穗很欣賞他的這種坦率,而且他相貌堂堂,只是佳織並不接受他。

  青江走出房間後,水穗問佳織:

  「妳討厭他嗎?」

  「不至於討厭。」佳織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如果是女生……即使不是像我這種身體的女生,應該會覺得他是理想的對象。所以,他能夠看上我,我應該覺得幸福。只不過……」

  她停頓了一下。

  「只不過我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人性,他這個人絕對不會表現出自己的真心或是感情的動向。妳覺得像他那種年紀的男人,會有這種人嗎?」

  「立刻把情緒寫在臉上的男人也很煩啊。」

  水穗坦誠地說。她見過不少這樣的男人。

  「但這種人感覺比較有人性,我覺得他根本就像是機器。」

  「外公很中意他,說要讓他學習帝王學。」

  「外公是很喜歡他啦,但我媽討厭他。」

  「是嗎?」

  「對啊,我媽對他的印象應該和我差不多,而且,我爸也總是避著他。」

  「為甚麼?」水穗問。

  佳織指了指太陽穴說:「他太聰明了。他的頭腦太可怕了,爸爸和外公相反,絕對不希望我嫁給青江。」

  水穗似乎能夠理解。聽說青江在大學時的成績幾乎都名列前茅,進了研究所後,也曾經數度在國外發表論文。身邊有太聰明的人,對像宗彥這種類型的男人來說也許是一種威脅。

  「看來青江要先取悅姨丈。」

  「是啊,但恐怕很難。」

  她說話的語氣好像事不關己。

  「佳織,妳呢?如果不喜歡青江,妳想挑選怎樣的人選?」

  水穗問。佳織轉動著眼珠子遲疑了一下,然後調皮地聳了聳肩。

  「我一輩子不結婚,我要在這裏享受快樂的單身生活。」

  但是,水穗察覺到她略有所思。

  ※※※

  晚宴從六點開始。

  餐桌上放著日式和西式美食,竹宮家的親戚圍坐在餐桌旁。

  宗彥坐在晚宴用長桌子的上座,三田理惠子沒有出席晚宴。水穗不經意地向管家鈴枝打聽,得知理惠子在一小時前離開了。

  「今天是賴子太太的尾七,所以可能有所顧忌吧。」

  鈴枝說話溫柔,但可以從她的語氣中略微感受到嚴厲。她在這個家裏當管家已經好幾十年,從賴子還是少女時就在這個家裏工作,和這個家的關係比宗彥更密切。水穗也不難察覺她對宗彥和三田理惠子的態度。

  鈴枝正默默地把料理端上桌。

  勝之一如往常地炒熱了晚宴的氣氛。他單手拿著酒,大聲地聊著他打高爾夫球和出國時的出糗經驗。雖然消除了賴子尾七的感傷氣氛,但他也許只想掌握現場的主導權。

  宗彥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不時附和著。水穗覺得他只是不想和這些親戚打交道,很樂於讓勝之主導。

  除了京彥以外,還有一個人在聽勝之說話。他叫松崎良則,個子不高,身材圓滾滾的,眼角下垂,看起來脾氣溫和,不像勝之那樣引人注目。

  「松崎表舅還是和以前一樣,」水穗在佳織的耳邊小聲說道,「他總是笑嘻嘻的,不引人注目。」

  「但是他是爛好人,」佳織小聲地對她說,「他總是躲在近藤姨丈的身後,在公司也很不起眼。」

  「也許吧。」

  水穗又看了一眼又矮又胖的堂舅。

  松崎良則的父親是竹宮幸一郎的哥哥,也是幸一郎創立目前這家公司時的事業夥伴,但因為父親年輕時車禍身亡,良則跟隨母親的姓氏。他的年紀比宗彥大三歲,在公司擔任董事職務。

  和花子在離這三個男人有一點距離的座位上和靜香愉快地聊天,永島坐在靜香身旁聽她們聊天,也會不時加入水穗她們的談話。

  「我之前就想問,」坐在水穗對面的青江仁一輕輕碰了碰坐在他旁邊的永島手臂,「永島先生,你為甚麼不結婚?你應該有不少機會吧?」

  永島做出好像被嘴裏的食物卡到的表情,慌忙拿起一旁的啤酒喝了一口。

  「你居然會問這種問題,真是太驚訝了。你不是對這種事完全沒興趣嗎?」

  「才沒有這回事,但也因為是你,所以我才會好奇。你不結婚是有甚麼原因嗎?」

  「沒有原因啊。」永島苦笑著回答,「只是找不到適合的對象,而且之前也沒有時間。只要有對象,我很想馬上結婚啊。」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你這麼說太奇怪了,」永島稍微挪了一下椅子,把身體轉向青江的方向,「而且你說是因為我才會好奇這句話也讓人在意。你為甚麼會關心我還沒結婚的事?」

  青江拿起葡萄酒杯笑了笑。

  「是我的個人因素。因為我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周圍有魅力的男人還是單身。」

  「青江!」剛才始終沉默不語的佳織終於忍無可忍地開了口,「不要亂說話,這樣對永島先生太沒禮貌了。」

  永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青江,隨即張著嘴,「啊哈哈」地大笑起來。

  「你說話真有意思,把我也當成了情敵嗎?這也太委屈佳織了。」

  「才不會呢,佳織,對不對?」

  佳織瞪著青江,但他並不以為意。

  「只是不知道你們在法律上能不能結婚。我記得日本的法律規定,直系血親和三等親以內的旁系血親不能結婚。」

  「青江!」

  水穗瞪著他,然後看向靜香。他的多話可能會傷害很多人,但靜香他們似乎並沒有聽到剛才的談話,「你說話太輕率了。」

  水穗小聲地向他提出忠告。

  但是,青江並不覺得自己觸及了「禁忌」,只是聳了聳肩。

  「但是,如果只是愛慕,法律就管不著了。我很希望趕快帶她遠離這種無聊的世界,所以──」

  青江清澈的雙眼突然看向水穗,「其實我也很想趕快解決水穗小姐。」

  「你有毛病啊。」

  佳織在說「毛病」這兩個字時特別用力,「永島先生、水穗,你們不必聽他的胡言亂語,他以為我是還在做夢的小女孩。」

  「本質就是這樣。」

  青江說。雖然他面帶笑容,但聲音很嚴肅。水穗暗自驚訝。

  「妳還沒有擺脫少女的外殼,只是自己還沒有意識到而已。希望妳可以趕快發現,早日脫殼而出。」

  「是這樣嗎?」

  「是啊。」

  「謝謝你的忠告,但我不會尋求你的協助。」

  佳織語氣嚴厲地說,青江眨了兩、三次眼睛,再度露出笑容。水穗覺得他似乎有些狼狽。

  晚餐後,宗彥吩咐鈴枝把酒送去會客室後,就起身離開了,勝之和松崎也跟在他的身後,一起走去會客室。和花子去了靜香的房間,所以就很自然地解散了。

  水穗走去客廳坐在沙發上,喝著茶,繼續和佳織、永島他們聊天。青江把玩著宗彥蒐集的各種益智遊戲道具,但不時加入水穗和其他人的談話。當佳織想要做甚麼時,他立刻推著她的輪椅,或是把她需要的東西拿過來,很貼心地照顧她,但佳織似乎仍然很介意他剛才說的話,無視他的紳士態度。

  他們聊到十一點多,鈴枝進來了,告訴他們房間已經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去休息。水穗住在佳織對面的房間,永島住在宗彥的對面。

  「今天沒有問題了。」

  鈴枝說完,對永島笑了笑。

  「今天沒有問題?甚麼意思?」

  水穗問。

  「上次是我闖了禍。」

  佳織在一旁插嘴說。

  「四天前,永島先生也住在這裏。我在睡覺前,去他房間聊天,不小心把放在床邊的花瓶打翻了,所以床都濕了……」

  「不,是我太大意了,不應該把花瓶放在那裏。」鈴枝說。

  「所以,我就請他去睡爸爸的房間……那天晚上,爸爸要睡音響室。」

  「不,這還是不太妥當啦。」

  「結果怎麼辦?」水穗問。

  「沒怎麼辦啊,就直接睡在上面,反正床只有一點濕,問題不大啦。」

  「今晚沒問題了,我已經把花瓶收起來了。」

  鈴枝說完,露出笑容。

  「姨丈他們在會客室做甚麼?」

  青江白淨的臉看著鈴枝問道。

  「老爺在拼圖,勝之先生和松崎先生也陪在一旁。」

  「真可憐。」

  青江撇了撇嘴。

  之後,所有人都去了二樓。正如鈴枝說的,水穗的房間在佳織的對面,因為是西式房間,不知道有幾張榻榻米大,但應該超過五坪吧。房間內放了床、書桌和簡單的沙發、茶几,房間角落還有淋浴室。

  「永島先生經常住在這裏嗎?」

  水穗想起剛才的話,問陪她走進房間的佳織。

  「也沒有經常啊。」

  佳織說完,摸了摸自己的頭髮,然後窺視著水穗說:

  「妳不要在意青江在吃飯時說的話。」

  「青江說的話?喔,妳是說那件事……」

  「他喝醉了,才會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才沒有放在心上。」水穗微笑著說,「妳太認真了,不必理會他就好了。」

  佳織低著頭,玩著自己的手指。

  「青江曾經告訴我,那個人不結婚的理由。」

  「那個人?」

  水穗正在脫洋裝背後的釦子,忍不住停了下來。

  「妳是說永島先生?」

  佳織輕輕點了點頭,又舔了舔嘴唇,喉嚨動了一下,似乎吞了吞口水。

  「他說,永島先生喜歡我媽,至今仍然無法忘懷──這是青江說的。」

  「喜歡阿姨?」

  「對啊。」

  水穗感到很意外。

  「青江為甚麼會這麼覺得?」

  「不光是青江,也許出入這個家的人都發現了。即使不用青江告訴我,我也早就知道了。他總是用熱切的眼神看我媽,只是不敢說出口而已。因為我媽是他同父異母的姊姊。」

  「佳織!」

  水穗厲聲制止道。

  「對不起。」佳織小聲地說,「我不是故意的。」

  水穗脫下洋裝,穿上放在床上的睡袍,然後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蹺著腿看著佳織。

  「妳是不是在克制對永島先生的感情?」

  佳織用力搖頭,「妳不要這麼說。」因為她的語氣很嚴厲,所以水穗的身體不由地抖了起來。

  「啊,這樣不行,」佳織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道歉,「簡直就像中年女人的歇斯底里,太丟臉了。」

  「妳今晚早一點休息吧。我送妳去房間。」

  水穗站了起來。

  「嗯,好吧。我有點頭痛,而且,聽這些事很煩吧?」

  「才沒有呢,很高興啊,明天再繼續聊。」

  「好,那明天見。」

  水穗把佳織帶回房間,讓她躺在床上後,又回到自己的房間鎖上了門。她坐在床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初戀……。

  剛才和佳織的對話,讓她想起這個令人懷念的字眼。佳織絕對在戀愛,只是正如青江所說的,這份感情不可能有結果。

  永島從十年前出入竹宮家。幸一郎把他找來家裏剪頭髮,水穗和其他人都很納悶這個年輕人到底是誰,但家裏的氛圍讓她無法開口發問,所以她也始終沒問別人。

  不久之後,水穗從母親琴繪口中得知,永島是幸一郎和小老婆生的兒子。靜香當然也知道,當時似乎曾經為此爭吵過,但隨著逐漸瞭解永島的個性,靜香也不再為他出入這個家抱怨。也許是覺得即使無法原諒幸一郎的行為,永島本身並沒有任何過錯。

  當時在一家小型美髮店上班的永島很快就成為靜香的專屬美髮師,當然,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的美髮技術很好的關係,出入這個家一陣子後,也成為佳織的專屬美髮師。

  ──所以,佳織對永島產生好感或許也是很自然的發展。

  但是,命運捉弄人。佳織遲來的初戀絕對不可能有結果。

  水穗洗完澡,梳完頭髮、保養皮膚後上了床。牆上的時鐘指向十二點多。看著時鐘上的骨董裝飾,她突然想起白天那個奇妙的人偶師說的話。

  那個小丑會帶來「悲劇」──。

  「怎麼可能嘛。」

  水穗嘀咕了一句,伸手關掉了床邊的電燈開關。



  (小丑之眼)



  門突然打開,燈也打開了,為我們的世界帶來了光明。

  我記得進來的這個男人的臉,他戴著金框眼鏡,嘴巴周圍蓄著鬍子。如果我的記憶沒錯,他叫宗彥。

  宗彥穿了一件略帶金色的棕色睡袍,戴起了睡袍的帽子。他蹲在我的前面,窸窸窣窣地翻找著。我下面是唱片櫃,他似乎在找唱片。

  不一會兒,他似乎找到了那張唱片,拿著唱片走到唱機旁,然後點亮了旁邊一盞小檯燈,小心翼翼地把唱針放在唱片上。

  宗彥站在唱機前,看著唱片旋轉,然後似乎有點膩了,轉身離開。

  音響和擴音器圍繞著一張看起來很舒服的沙發,但宗彥沒有坐在沙發上,他走去門口旁,再度關上燈,偌大的音響室內只有唱機旁的小燈泡亮著。

  宗彥似乎很滿意,他調整了揚聲器的旋鈕,重重地坐在沙發上,張開手腳,緩緩閉上眼睛。

  幾分鐘過去了。

  宗彥完全沒有動彈,只有胸膛有規律地起伏,判斷他應該睡著了。

  就在這時,門稍微打開了一條縫。檯燈的燈光被櫃子和沙發擋住了,照不到門那裏,所以那裏幾乎一片漆黑,但我仍然可以隱約看到。

  門打開一條縫就不動了,隔了很長一會兒,才慢慢打開,一個黑影迅速閃了進來。黑影一走進來立刻壓低了身體,然後沒有動靜,似乎在觀察宗彥。

  宗彥仍然維持剛才的姿勢沒有動。

  黑影似乎察覺他睡著了,開始在黑暗中緩緩移動。可以感受到黑影屏住呼吸,努力清除自己所有的動靜。

  黑影向我的位置移動,在我所在的整理櫃前蹲了下來。

  這個影子到底來幹甚麼?而且又在黑暗中做甚麼?

  就在這時,眼前的奇妙狀態發生了變化。睡著的宗彥突然動了一下頭,他似乎察覺了室內的異常動靜,敏捷地跳起來轉過頭,和前一刻判若兩人。

  宗彥似乎察覺到有人躲在黑暗中。他張大了嘴,下一刻也跳進了黑暗中。有甚麼東西重重地撞在整理櫃上,黑影和黑影在我面前扭打成一團。宗彥的金色睡袍下襬不時出現在微弱的燈光下。

  搏鬥持續了幾秒鐘,兩個人好像慢動作般停了下來,其中一個黑影遲緩倒地,另一個黑影站了起來。這時,我終於可以看清楚很多細節。

  倒在地上的是宗彥。他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的姿勢好像自己用刀子刺進了右腹。他的睡袍帽子蓋住了頭部,所以看不清楚,但我相信他面無血色。

  入侵者站在宗彥的身旁,在那裏站了幾秒鐘,隨即搖搖晃晃地後退,撞到了我所在的整理櫃。上方傳來動靜,有甚麼東西倒在我的玻璃盒上。是那個拼圖的盒子,盒子有點打開了,裏面的拼圖片散落在地上。

  入侵者似乎終於回過了神,繞過屍體走向出口逃走,用力關上了門。關門時的風壓導致原本在我上方保持微妙平衡的盒子倒在我面前。

  我歎了一口氣。

  我的主人又死了。

  而且,這下甚麼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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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穗在半夜醒來後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終於下了床。不知道是不是暖氣太強了,她的身體有點滲汗。水穗打開窗戶,讓外面的涼空氣吹進房間。

  整棟大宅都寂靜無聲。

  水穗想要去關窗時,發現斜前方房間的窗戶微微亮起了燈光。那是宗彥的房間,他是不是打開了檯燈?

  燈光很快就暗了。水穗關窗時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宗彥也起床了。

  她回到床上看了一會兒書,但越看腦袋越清醒,完全沒有睡意。她乾脆下了床,披上睡袍,想去喝一罐啤酒。

  走出房間,來到鋪著地毯的走廊上。整棟房子內仍然沒有任何動靜。她準備走下樓梯時,看到裝飾矮櫃上的人偶,是少年和小馬的人偶。水穗覺得幸好不是那個小丑人偶放在那裏,如果在三更半夜看到那個可怕的人偶,恐怕會很不舒服。

  ──咦?

  當她的視線從人偶身上移開時,發現裝飾矮櫃上有一個發亮的小東西。她拿起來一看,發現是一顆小鈕釦,可能是誰的衣服上掉下來的。

  水穗想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又放回了裝飾矮櫃上。明天鈴枝應該會看到這顆鈕釦。

  她下了樓梯,走去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啤酒,再度回到房間。她喝啤酒時,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時鐘。

  剛好半夜三點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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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音響室


  1

 

  二月十一日,星期天。

  聽到慘叫聲時,水穗還躺在床上。昨晚喝了啤酒後,仍然無法入睡,昏昏沉沉地迎接了天亮。

  一看時鐘,早上七點剛過。水穗起床後,立刻換了衣服衝出房間,剛好看見佳織坐著輪椅出現在走廊上。她在佳織的身後道了早安後問:

  「剛才的叫聲是?」

  「八成是鈴枝嫂,」佳織不安地回答,「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先去看看再說。」

  水穗和佳織搭電梯下了樓,發現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客廳。青江、靜香、永島……近藤夫婦也在。他們的視線都集中看向同一個方向,鈴枝出現在扇形中央,她剛從地下室走樓梯上來。她臉色鐵青,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

  「老爺他……」她顫抖的嘴唇吐出沒有起伏的聲音,「老爺……他死了。」

  一陣奇妙的空白時間,每個人都目瞪口呆,沒有任何反應。

  勝之最先採取行動。他推開鈴枝衝下樓梯,難以想像肥胖的他動作這麼敏捷。永島和青江也跟在他身後,水穗也下了樓梯,身後響起佳織略帶哭腔的聲音。

  「不會吧……」

  樓下音響室的門虛掩著,水穗和其他人也跟在勝之身後走了進去。

  水穗看到室內的情況,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永島他們也都愣住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勝之好不容易擠出這個聲音,其他人都說不出話。這時,和花子他們也來了。和花子看到眼前的狀況,立刻發出了慘叫。

  宗彥倒在房間角落的櫃子前,他上半身趴在地上,腰部以下的部份側身扭曲著。睡袍右側腹部的位置被鮮血染紅了,拼圖片散落在他的身上和周圍,彷彿在點綴他的屍體。那盒拼圖原本似乎放在櫃子上,盒子也掉在旁邊,盒蓋掛在錄音帶盒前。仔細一看,那個小丑人偶就在那裏,盒蓋剛好蓋在人偶的玻璃盒上,蓋子上寫著「拿破崙的肖像」幾個字。

  宗彥的屍體已經夠震撼了,但還有更令人震驚的事。音響室內除了宗彥以外,還有另一具屍體。那具屍體就在宗彥旁,好像蹲在地上,胸前插了一把刀。

  「這是怎麼回事?」

  勝之又說了一遍,然後又繼續問:

  「為甚麼三田理惠子死在這裏?」

  ※※※

  刑警在地下室勘驗現場時,水穗和其他人都坐在會客室內。勝之、和花子一起坐在沙發上,水穗、永島和青江坐在他們對面。佳織的輪椅靠在水穗旁,前一刻白皙的臉還很蒼白,但現在稍微有了一點紅暈。

  松崎站在離大家有一點距離的窗邊櫃子前,宗彥拼到一半的「鵝媽媽」拼圖放在那裏。他低著頭,無所事事地拼著拼圖。

  有好一陣子,誰都沒有開口。雖然每個人都有話想說,卻不知道該如何說起──這就是眼前這份沉默代表的意思。

  水穗想起昨天白天在這個房間見到名叫悟淨的人偶師,想起他提到的「悲劇小丑」的魔咒。

  拼圖盒蓋掛在小丑人偶上,但水穗沒有把盒蓋拿開,直接走出了房間。因為她害怕看到小丑臉上可怕的表情。

  ──對了,那個人偶師今天可能會來,但現在根本無暇談論人偶。

  如果悟淨知道今天的事,不知道會露出怎樣的表情。水穗不由地想像著這件不合時宜的事。

  「真久啊。」

  最先打破沉默的又是勝之。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他解釋說:

  「我是說警方的調查,要花這麼長時間嗎?」

  警方正在向靜香和發現者鈴枝瞭解情況。

  「因為被害人是大人物。」

  青江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一副很瞭解情況的表情。

  「今天是星期天,沒有晚報,但一定會登上明天早報的頭版。一旦受到矚目,警方更想要趕快破案,所以一開始就想要調查清楚。命案的第一波調查是關鍵,所以在瞭解情況時,連細節也會問得很詳細。」

  「會問甚麼?」

  松崎停下正在拼圖的手,不安地點了一支菸。在座的人中,只有他和勝之抽菸,他們兩個人吐出的煙霧讓室內變得霧濛濛的。

  「應該會問人際關係和姨丈最近的言行吧。」

  青江再度回答。

  「松崎先生的話,可能會問你公司的情況。最近有沒有甚麼變化,或是昨晚的行動。」

  「昨晚的行動?」勝之一臉不解地問,「是董事長的行動?還是……」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每個人的行動。向每個人瞭解情況後,再詳細比對有沒有矛盾。如果有不自然的行動,一定會窮追不捨,這就是他們慣用的方式。總之,如果說的是實話,就不會有問題。我是說,如果沒有做虧心事的話。」

  青江巡視了在場的所有人。

  「你這句話聽起來好像在暗示我們中間有人是殺害他們兩個人的兇手。」

  勝之撇著嘴,正視著青江。

  「我可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說,警方應該會考慮到各種可能性。」

  「你剛才也去了音響室,看到了現場,應該很清楚。現場的情況很明確,三田理惠子殺了董事長,然後自殺了,也就是殉情。」

  勝之似乎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之後,更加確信就是這麼一回事,忍不住頻頻點頭。

  「殉情?好古老的字眼,有甚麼根據嗎?」

  青江從容不迫地問。勝之忍不住有點火大。

  「狀況不是很明確嗎?董事長腹部遇刺,三田君用刀子刺進自己的胸部。」

  青江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這種程度的故佈疑陣太簡單了。即使是三流連續劇,也經常使用這種手法,況且,根本沒有動機啊。」

  「也未必沒有動機。他們兩個人……關係有一點複雜。」

  勝之可能意識到佳織在場,含糊其詞說完後,咳嗽了一下。

  「這無法成為決定性的證據。」

  「是沒錯啦,但我認為這種可能性最大。」

  「家裏有沒有甚麼東西遭竊?」

  永島有點顧慮地開口問道。水穗覺得他並不是表達自己的想法,而是不希望他們兩個人繼續討論下去。

  勝之他們轉頭看著他。

  「我是說,」永島舔了舔嘴唇,「也就是說,會不會是強盜所為……?」

  「這個可能性比較大,但要先檢查一下門有沒有鎖好。」

  青江也同意永島的看法,勝之不悅地抽著菸。

  「不過,」松崎戰戰兢兢地開了口,「為甚麼三田會在那裏呢?她昨天傍晚不是就回去了嗎?」

  「應該是宗彥叫她來的吧。」

  始終沒有開口的和花子用淡然的口吻說。她向來不叫宗彥姊夫。

  「董事長嗎?半夜三更?」

  勝之追問道,她低著頭,但明確地點頭表示同意。

  「她的公寓離這裏不遠,所以宗彥有時候會找她來。」

  「找她來……來這個家嗎?」

  「是啊。讓三田從後門進來,在音響室見面,有時候甚至到早上……」

  和花子說到這裏,吞了口水,壓抑自己激動的情緒。

  「我是聽鈴枝嫂說的,有時候一大清早就看到那個女人的車子停在停車場。昨天是大姊的尾七,還以為他會收斂一點。」

  「現在先別談這些。」

  勝之看向房間角落的佳織,向她使了一個眼色。佳織雙手放在腿上交握著,一動也不動。

  水穗再度發現,宗彥簡直目中無人,為所欲為。聽母親琴繪說,在外公幸一郎去世後,他就開始露出了狐狸尾巴,當賴子去世後,他更加肆無忌憚。

  不一會兒,靜香回來了。一個體型肥胖、一頭短髮的男人和她一起走了進來。靜香默默地坐下後,閉上眼睛,好像石頭般紋風不動,似乎在拒絕任何人對她說話。

  和她一起進來的男人巡視室內後,目光停留在近藤夫婦身上。

  「我們打算向兩位瞭解一下情況,現在方便嗎?」

  勝之與和花子互看了一眼,然後看向刑警。

  「兩個人一起嗎?」

  刑警沒有立刻回答,想了一下。

  「那就請先生先跟我來。」

  正如青江剛才所說的,警方打算個別瞭解情況。

  勝之和刑警一起離開時,聽到有人「啊」地叫了一聲和巨大的聲響,松崎手上拿著塑膠板站在那裏,地上散落了無數拼圖片。

  「因為放在這裏很礙事,我想搬去其他地方……」

  松崎蹲在地上撿起拼圖片,水穗也起身走過去幫忙。雖然有些部份還連在一起,但「鵝媽媽」的圖幾乎都散掉了。

  「因為看到快完成了,所以剛才一直在拼,一方面也是消磨時間,好不容易才剛拼完……真是太可惜了。」

  松崎用又短又粗的手指撿起拼圖片,小聲地說。

  「是拼圖吧,」刑警低頭看著地上說,「現場也散落了相同的拼圖片,那是名叫『拿破崙的肖像』的作品,聽說是竹宮先生的興趣。」

  「他昨晚也在這裏拼圖,」勝之補充說,「一邊喝酒,一邊很專心地拼圖,也不太參與我們的聊天,完全搞不懂有甚麼樂趣。」

  昨晚的晚餐後,宗彥和勝之他們來這裏喝酒。昨晚聽鈴枝提到,宗彥在這裏拼圖,勝之他們陪在一旁,所以水穗也知道。

  「我們去看了竹宮先生的房間,房間裏也有未完成的拼圖,我記得那幅是『拾穗』。」

  刑警轉頭對勝之說:「我們走吧。」勝之輕輕點了點頭,走出會客室。

  之後刑警又輪流找了每個人去問話,最後才輪到水穗。談話地點在飯廳的角落。

  兩名刑警坐在水穗面前。剛才那位胖刑警姓山岸,另一名瘦刑警姓野上。山岸四十出頭,野上三十歲左右,兩個人都一臉精明相。

  「昨晚妳幾點回到房間?」

  山岸問。他的聲音很低沉,充滿威嚴。

  「十一點多。」

  「一個人嗎?」

  「不,和佳織一起。」

  山岸點了點頭。他們應該問過佳織,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之後一直在自己房間嗎?」

  「對,佳織在我房間聊到十一點半左右,我送她回房間後,洗完澡就睡覺了。」

  「半夜有沒有醒來?」

  「有。」

  刑警聽到水穗的回答,眼神微微發亮。

  「幾點的時候?」山岸問。

  「我不知道正確的時間。看了一下書之後,走出房間去廚房拿啤酒回來時是三點。」

  「妳是因為聽到甚麼動靜醒來嗎?」

  「不,不是的,只是就這樣醒了,可能是暖氣太強了。」

  水穗仔細思考後,很謹慎地回答。

  「原來如此,這裏的確有點熱,」山岸環視著室內,「妳去樓下拿啤酒時,有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像是聽到甚麼動靜,或是看到甚麼,見到了誰?」

  「我醒來立刻去開窗戶時,發現了一件事。」

  水穗把宗彥的房間好像亮了燈的事告訴了刑警,他們更加好奇地探出身體。

  「亮燈的時間有多久?」

  「不知道……可能十幾秒而已。」

  「有沒有看到人影?」

  「沒有。」

  「之後在睡覺時,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嗎?」

  「很遺憾,沒聽到──因為我睡在南側的房間。」

  山岸似乎一下子沒有理解水穗這句話的意思,但隨即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我懂了,命案現場是在北側地下室,離妳的房間最遠。」

  一旁的野上在記錄時,也點了點頭。

  「回到剛才的內容,妳昨晚十一點左右回房時,宗彥先生在哪裏、做甚麼?」

  水穗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回想著昨晚的情況。

  「他們已經去會客室了。」

  刑警點了點頭。

  「妳知道宗彥先生昨天深夜會去音響室嗎?」

  「不,我並不知道。」

  「妳知道他有這個習慣嗎?」

  水穗默默搖了搖頭,代替了她的回答。然後,她看著刑警問:

  「其他人──像我姨丈他們是怎麼說的?」

  她反過來發問,刑警似乎有點意外。

  「其他人都知道他習慣在睡前會去地下室聽一、兩個小時的古典音樂,只是大家都說,昨晚他似乎無意去音響室。有幾個證人都看見他離開會客室後,就回自己房間了。」

  「所以,姨丈在大家入睡之後,又走出自己的房間,去了音響室嗎?」

  「應該是這樣,妳剛才提到──半夜三點不到,宗彥先生的房間亮了燈,也許就是那個時候離開房間的。」

  水穗想起了當時的情景。果真如此的話,如果自己早一點下樓去拿啤酒,也許情況就不一樣了──。

  山岸故意咳了一下。

  「聽說妳有將近一年半沒來這裏了,好像出國了?」

  「是的,」水穗收起下巴,「我去澳洲一年左右,最近才剛回來。我父親生前的一位朋友開的公司在那裏設有分公司,我在那裏工作,算是累積人生經驗。」

  「原來如此,時下的女性也都很活躍。──所以,妳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大家了?」

  「對,佳織有時候會寫信給我,告訴我她的近況。」

  「妳一年多沒見到宗彥先生,見面時聊了些甚麼?」

  「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他問我還沒結婚嗎?我也隨口回答了,姨丈對這件事也沒有太大的興趣。」

  「妳對宗彥先生的印象如何?有沒有和以前不同的地方?」

  「這個嘛……」水穗偏著頭,「不知道,我沒有注意。」

  「妳有沒有見過三田理惠子小姐──就是死在宗彥先生旁邊的女子?」

  「昨天第一次見到她,只是稍微介紹了一下,並沒有和她說話。」

  「是嗎?」山岸點了點頭,「妳對這起命案有沒有想法?比方說,」他用力搓了搓放在桌上的手掌,「有沒有人痛恨宗彥先生,或是覺得他很礙事?」

  「痛恨姨丈……」

  水穗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幾個人影。山岸似乎察覺了她神情中的微妙變化,探出身體問:

  「有嗎?」

  但是,水穗對他搖了搖頭。

  「不,我完全不知道。」

  刑警維持這個姿勢打量著她白皙的臉龐,然後又重重地靠在沙發上。

  「妳很冷靜。青江先生……好像叫這個名字吧,他也很冷靜,但你們是不同的冷靜。」

  水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所以沒有吭氣。

  「恕我直言,不光是妳,我覺得這裏的每個人都太冷靜了,但是,大家應該對宗彥先生的死感到難過吧?」

  水穗看著刑警的臉。刑警直視著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反應。

  「是啊,大家當然都很難過,發自內心地感到難過。」

  水穗用沒有起伏的聲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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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刑警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屋內屋外,傍晚才終於全員撤退。中午過後,大門周圍擠滿了媒體,如今終於散去了,響個不停的電話也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

  水穗在飯廳和佳織一起吃著鈴枝為她們烤的鬆餅。她們今天一整天都幾乎沒有正常吃飯,但佳織似乎完全沒有食慾,她沒有吃鬆餅,一直拚命喝紅茶。

  不一會兒,青江走了進來,在她們對面坐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太慘了。」

  水穗覺得他說話的語氣,似乎並不覺得眼前的情況有多慘。

  「其他人呢?」

  水穗停下吃鬆餅的手問他。

  「近藤夫婦和松崎先生在客廳,因為公司的人趕到了,所以可能在討論今後的對策吧。」

  「外婆回自己房間了嗎?」

  「對,她年邁的身體受不了這種折騰,永島先生在房間裏陪她說話。他們的關係還真奇怪。」

  佳織聽了,立刻抬起頭,但最後甚麼都沒說。她似乎連鬥嘴的力氣也沒有了。水穗看了她一眼,又問青江:

  「不知道警方如何看這起命案。」

  聽說刑警向勝之他們問了很核心的問題,只是水穗和其他人不太瞭解情況。

  「據我所知,警方果然不認為是和三田理惠子小姐殉情,認為外人入侵犯案的可能性相當高。」

  「外人?」

  「對。因為通往停車場的後門沒有上鎖,而且在後門外發現了可能是兇手的手套,上面沾滿血跡。」

  「手套……」

  「而且,還找到了姨丈身上穿的睡袍的鈕釦,就掉在地下室後門出口的地方。警方研判可能是姨丈和兇手扭打時掉落,不小心沾到兇手身上,兇手從後門逃走時掉了。」

  「鈕釦?」

  水穗一驚,但努力保持面不改色地問:「怎樣的鈕釦?」

  「我瞥了一眼,很普通的鈕釦,差不多像指尖一樣大小,金色的。」

  「金色……是喔。」

  水穗覺得自己的臉頰發燙,心跳加速。那顆鈕釦是否就是昨晚在走廊裝飾矮櫃上看到的那顆?

  「反正情況就是這樣,暫時可以避免懷疑自家人的醜態,只不過警方並沒有完全認定是外人所為。因為這種程度的故佈疑陣很簡單。」

  「甚麼意思?」

  從剛才就始終不發一語,看著桌上茶杯的佳織用壓抑著感情的聲音問道,青江似乎有點慌了神。

  「沒有特別的意思,只是說,警方辦案很謹慎。」

  說完後,他起身走上樓梯。佳織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後,問水穗:

  「妳覺得兇手可能是自家人嗎?」

  「別擔心。」

  水穗回答,但佳織似乎陷入了沉思。

  之後,水穗走上樓梯,看了昨晚她放鈕釦的裝飾矮櫃,正如她所擔心的,上面空空的。

 

  (小丑之眼)

 

  今天吵吵鬧鬧了一整天。

  一個沒腦袋的警官輕率地想要拿拼圖的盒蓋,我的悲劇就開始了。因為他不知道盒蓋卡在我的玻璃盒上,他一拉,導致我連同玻璃盒一起掉落在地上。玻璃盒立刻摔得粉碎,那個警官被他的上司罵了一頓,但我更希望他先向我道歉。

  總之,那名警官把我害慘了。警官都聚集在音響室,室內瀰漫著香菸的煙霧、汗酸味,原本我只要在玻璃盒內,就可以隔絕外界的一切,現在卻要承受這些惡劣空氣。

  「兇手的手套掉在門外,被害人睡衣的鈕釦也掉在後門外……從現場狀況研判,兇手很可能是外人。」

  那個瘦瘦高高的年輕竹竿男刑警對另一個身形肥胖、有點年紀的男人說。除了他們以外,另一個留著小鬍子的男人也在聽他們討論。鬍子男好像是他們的上司,身上的衣服質料也很高級。

  「所以是從後門闖入嗎?兇手怎麼打開後門的門鎖?」

  鬍子男問,胖男回答說:

  「這一點還不清楚,可能是宗彥自己打開的。」

  「甚麼意思?」

  「我猜想宗彥在深夜找三田理惠子來這裏。不光是昨天晚上,他之前也經常這麼做,只是以前不會像這次,在深夜才找她來。總之,三田理惠子昨天傍晚離開,在半夜再度來到這裏。她的車子停在停車場,從後門可以通往停車場。」

  鬍子男不以為然地哼了幾聲,表達出內心對宗彥的惡意。

  「所以是為了讓情婦進門,特地打開後門的門鎖嗎?沒想到打開之後,兇手溜了進來。」

  「就是這麼一回事。」

  胖男點了點頭。

  「果真如此的話,就代表兇手知道這些事,也就是知道宗彥會在深夜讓女人從後門進屋。」

  「是啊。」

  鬍子男抱著雙臂,在房間內踱步。

  「兇手是在三田理惠子來之前闖入嗎?還是之後?」

  「應該是之前。」胖男立刻回答,「如果是理惠子來了之後,宗彥就會再度把門鎖上,兇手就無法進入。」

  「的確如此,所以,兇手在理惠子來之前,溜進這棟房子,殺了宗彥……但是,這個音響室呢?據說在發現屍體時,音響室並沒有鎖門。」

  「據說平時會鎖門,家裏總共有兩把鑰匙,一把在宗彥手上,另一把放在客廳。」

  「如果鎖著門,兇手是怎麼打開的?」

  「可能敲門吧?」竹竿男發表了意見,「因為宗彥在等女人,聽到敲門聲會不疑有他,立刻走去開門。」

  「等他開了門後,立刻遭到了攻擊。原來是這樣,為甚麼兇手沒有逃走,繼續殺了三田理惠子?」

  「有兩個理由。」

  胖男故弄玄虛地豎起兩根胖手指,「首先,三田理惠子也有被殺的理由。另一個理由,就是兇手逃走時,剛好遇到了理惠子。」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兩種可能性都存在。」

  鬍子男一臉好像吃了苦藥般的表情嘀咕道。

  「目前推測死亡時間是凌晨兩點到四點左右。」

  「是啊,要等驗屍報告出爐後,才能知道詳細結果,但應該不至於有太大的落差。只不過竹宮水穗──她是宗彥的外甥女,她在三點左右看到宗彥的房間亮著燈,所以,很可能宗彥是在那之後去了地下室,然後遭到殺害。」

  「三點以後嗎?」

  鬍子男摸了摸下巴,「之後有沒有發現甚麼東西被偷?」

  「沒有。」竹竿男搖了搖頭,「目前除了宗彥以外,住在這棟房子裏的有他的岳母靜香夫人、女兒佳織,還有寄宿的青江,以及住在這裏的管家,並沒有發現任何失竊物品。應該說,除了宗彥以外,其他人並不知道這間音響室裏到底有甚麼,即使被偷,恐怕也不知道。」

  「所以還無法排除強盜殺人的可能性。」

  「但如果兇手不知道這棟房子內的情況,恐怕很難犯案。」竹竿男說。

  「嗯,總之,必須列出經常出入這棟房子的人員名單,只不過──」鬍子男抱起手臂,「我認為很可能是偽裝成外人闖入犯案而已。因為要把沾有血跡的手套丟在門外並不困難,對了,關於凶器,有沒有進一步的情況?」

  「那是市售的水果刀,管家說,不是家裏的水果刀。」竹竿男回答,「靜香夫人也說沒見過那把刀。」

  鬍子男一臉無趣地問:「兇手還有沒有留下其他物品?」

  「目前還沒有發現。」胖男說,「目前可能有幫助的線索就是那顆鈕釦。」

  「那個鈕釦喔。」鬍子男點了點頭。

  「關於那顆鈕釦,鑑識人員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

  竹竿男故意吞吞吐吐,吊別人的胃口。

  「甚麼有趣的事?」

  「這個嘛,就是在鈕釦上沒有發現任何指紋。」

  鬍子男咂了一下嘴。

  「這哪裏有趣?兇手戴著手套,當然驗不出指紋。」

  「但照理說,應該有宗彥的指紋。鑑識人員也調查了睡衣上的其他鈕釦,都發現了他的指紋。」

  「喔……」

  「而且,那顆掉落的鈕釦有明顯用布之類的擦過的痕跡。既然兇手戴著手套,為甚麼要擦拭那顆鈕釦?」

  「嗯。」鬍子男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搞不懂。」

  「是啊。」

  竹竿男也陷入了思考。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無論如何,」鬍子男開了口,「沒必要急著做出結論,包括住在這棟豪宅的人在內,都要徹底調查他們的人際關係,一定可以找到線索。」

  「宗彥的太太之前自殺了,」竹竿男說,「昨天是她的尾七。」

  「是啊,她很能幹,如果是男人,應該會有更大的發揮空間。」鬍子男說著,皺起了眉頭,又繼續說道:「我以前就知道竹宮家的事,這個家庭太匪夷所思了。」

  他們大致都在聊這些事,沒甚麼特別值得一提的內容。

  我很驚訝,沒想到除了宗彥以外,竟然還有另一個女人也遭到了殺害。原來在我被拼圖的盒蓋遮住時,還有另一個人遭到殺害。我記得殺了宗彥的兇手逃走之後,音響室的燈又亮了幾次。

  那個女人是被誰殺害?又是怎麼被殺的?

  我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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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二月十二日,星期一。

  水穗六點就醒了。昨晚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兩點才睡,所以才睡了不到四個小時,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思考卻很清醒,再也睡不著了,昨天的衝擊還沒有平靜。

  她一直想著那顆鈕釦的事,遲遲無法入睡。那天晚上掉在走廊裝飾矮櫃上的鈕釦,為甚麼會出現在後門外。

  也許那是兩顆不同的鈕釦。水穗也很希望是這樣,但眼前的事實顯示,這種可能性相當低。因為在後門外找到的那顆鈕釦的形狀和顏色,與水穗看到的鈕釦極其相似,也沒有聽說宗彥的睡衣上掉了兩顆鈕釦。

  於是,另一個她不太願意去想的假設浮現在腦海。

  兇手就是那天晚上住在這棟豪宅內的人。

  水穗整理了一下可能發生的情況。

  首先,兇手殺害宗彥時,不小心弄掉了他睡衣上的鈕釦,留在兇手的身體上──比方說,勾到了衣服──,但是,兇手並沒有察覺這件事,但走回房間的途中,剛好掉落在那個裝飾矮櫃上。水穗發現之後,拿在手上看了一下,然後又放了回去。隔天早上──不知道是在發現屍體的騷動之前還是之後──兇手發現了裝飾矮櫃上的鈕釦,找機會丟到後門外,偽裝成是外人闖入犯案。

  水穗認為這種假設最合理。除此以外,她想不到其他理由可以解釋那個鈕釦為甚麼會移動。

  兇手果然是這棟豪宅裏的人嗎?

  水穗換好衣服後,簡單地洗完臉就走出自己的房間。樓下靜悄悄的。她下樓來到客廳,看到早起的鈴枝正在擦灰塵。

  鈴枝不可能是兇手──水穗立刻分析起來。鈴枝睡在廚房後方的小房間,既然宗彥睡衣的鈕釦掉在二樓的裝飾矮櫃上,而且是自家人犯案,就代表是那天晚上睡在二樓的人幹的。

  「鈴枝嫂,早安。」

  鈴枝聽到水穗的招呼聲嚇了一跳,停下了手。

  「早安,今天大家都早起。」

  雖然她努力擠出笑容,但笑容很勉強。

  「還有其他人起床了嗎?」

  「是啊,青江先生已經起床,現在出門去慢跑了。」

  「慢跑?他有慢跑的習慣?」

  「不,他說今天一大早就醒了,平時不會這麼早起。」

  「是喔。」

  不知道今天吹了甚麼風。還是說,連他也睡不著?水穗忍不住想。

  水穗坐在沙發上,發現茶几上放了報紙,已經有人看過社會版的新聞,不知道是青江還是鈴枝。打開報紙一看,宗彥神經質的證件照立刻映入眼簾,旁邊還有一張三田理惠子的照片。報導的標題很聳動,提到賴子不到兩個月前自殺,暗示兩者之間的關係。水穗稍微看了一下,立刻生氣地把報紙闔了起來。鈴枝假裝沒有察覺,繼續擦拭櫃子。

  「鈴枝嫂,」水穗開了口,「妳昨天幾點起床?」

  正在折抹布的鈴枝停下手。

  「我記得是六點半左右,我也這麼告訴警方。」

  「那時候已經有其他人起床了嗎?」

  「不,大家都還在睡覺。」

  「妳是在七點左右發現姨丈,在發現姨丈之前,妳在幹甚麼呢?」

  「和今天早上一樣,簡單打掃之後,就去準備早餐了。」

  「有沒有人在這段時間起床?」

  鈴枝看著上方,似乎在思考。

  「和花子小姐和勝之老爺從二樓下來,之後,永島先生和青江先生也下樓了,坐在沙發上聊棒球的事。之後,松崎先生也下來了。」

  「妳沒有去二樓嗎?」

  「他們五個人下樓後,我上樓去叫老夫人和老爺。老夫人應了一聲,但老爺不在他房間,我猜想他可能去了音樂室,所以就走去地下室。結果……」

  鈴枝稱音響室為音樂室。她吞了一口口水,似乎回想起發現屍體時的衝擊。

  「妳去二樓的時候,有沒有發現甚麼?」

  「發現甚麼?」

  「就是……有沒有撿到甚麼東西?」

  問得太不自然了。水穗忍不住在心裏咂了一下嘴。她想問鈴枝有沒有發現裝飾矮櫃上的鈕釦,但又不能問得太直接。

  「妳掉了甚麼嗎?」

  鈴枝訝異地問。

  「對啊,我掉了一個小硬幣。那是澳洲的硬幣,可能掉在樓梯旁的裝飾矮櫃附近。」

  雖然圓謊圓得不夠漂亮,但她一時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說法。

  「我沒有看到,下次打掃時會留意一下。」

  「那就拜託妳了。」

  水穗在回答時想,如果鈴枝發現了那顆鈕釦,不可能讓它繼續留在那裏。她只要看到傢具上有一點灰塵,就會忍不住上前擦乾淨。

  ──兇手到底是甚麼時候把鈕釦丟到後門外?

  水穗回想起和大家一起去地下室看宗彥他們的屍體的時候。根據她的記憶,當時沒有人去後門。之後,在警方抵達之前,大家都在會客室等待。

  也就是說,兇手在發現屍體之前,就已經把鈕釦丟掉了。兇手早上起床後,發現了裝飾矮櫃上的鈕釦,在大家發現屍體之前,丟到後門外嗎?

  ──果真如此的話,代表近藤姨丈、和花子阿姨、松崎表舅、永島先生和青江這五個人中,有一個人是兇手。

  水穗忍不住把手伸進頭髮,用力抓著頭。

  十分鐘後,青江回來了。他穿了一件灰色帽T,脖子上掛著毛巾走了進來。

  「他們果然監視了一整晚。」

  水穗正在看報紙,他在對面一坐下,就立刻說道。

  「監視?」

  水穗抬起頭問。

  「警察啊。」青江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他們在監視我們的行動,因為兇手是自家人的可能性也很高。我猜想應該會持續監視一段時間吧。」

  「你是為了調查這件事,才去跑步的嗎?」

  「沒錯,就是這樣。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有一輛車子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跟在我身後,但我只是在散步道上跑了一圈,所以他們應該很失望吧。」

  「你為甚麼要在意警方的行動?」

  「妳不在意嗎?」

  「雖然在意,但不會特地去確認。」

  青江露出嚴肅的表情說:「我實在太在意了,我想知道他們在何種程度上懷疑自家人所為。換一句話說,我想透過他們的行動,瞭解自家人犯案的可能性有多高。」

  「聽你的口氣,好像很希望是自家人犯案。」

  水穗語帶挖苦地說。

  「怎麼可能?」青江誇張地瞪大眼睛,「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身邊有人犯罪,只是無論昨天警方問案的方式,還是剛才的跟監,我都認為警方在懷疑我們。他們連這個家也要監視,對近藤姨丈和松崎先生的監視應該更嚴密。」

  「你這句話好像意有所指。為甚麼要更嚴密監視姨丈和表舅?」

  水穗看著他端正的臉。

  「那還用說嗎?宗彥姨丈去世之後,他們兩個人是最大獲利者。」

  青江肆無忌憚地大聲說道,水穗擔心地看向廚房,發現鈴枝並沒有聽見。

  「你真是口無遮攔。」

  「有嗎?」

  他深深坐在沙發上,蹺起長腿看著水穗。

  「首先是近藤姨丈,他顯然覺得宗彥姨丈很礙事。以實力來說,他的能力更強,但宗彥姨丈因為是竹宮家的入贅女婿,所以就順理成章地掌管了這家公司。以近藤姨丈的性格,一定無法容忍這件事。」

  「你說的沒錯,外公退休的時候,為了讓近藤姨丈成為賴子阿姨的左右手,所以讓他與和花子阿姨結婚。阿姨去世後,雖然由姨丈繼承了公司,但他在公司的立場應該不會有甚麼變化。」

  「人類之所以悲哀,就在於無法把事情想得這麼簡單。我聽說近藤姨丈的確很認同賴子阿姨的經營能力,覺得她的能力不輸給男人,所以,很樂意在一旁輔佐,但換成宗彥姨丈後,情況就不一樣了。」

  「你是說,他不認同姨丈的能力嗎?」

  「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但近藤姨丈討厭宗彥姨丈應該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水穗聽不懂青江想要表達的意思。看到她露出訝異的表情,他嘴角露出笑容,探出了身體。

  「妳不知道嗎?幸一郎爺爺原本打算讓近藤姨丈當入贅女婿。」

  「這件事的話……」

  水穗聽琴繪提過這件事。

  「但賴子阿姨選擇了工作能力並不出色的相馬宗彥,幸一郎爺爺當然表示反對,阿姨最後還是說服了幸一郎爺爺。妳猜她是怎麼說服的?」

  水穗搖了搖頭。

  「那個男人不會有不切實際的野心──賴子阿姨這麼說。比起工作,相馬宗彥更熱中於藝術和玩樂,不會背叛身為董事長的妻子,試圖把公司占為己有,只要給他一個董事的職位,應該就會感到滿足。自己只知道工作的世界,很容易喪失身為一個人的感性和溫暖,只要身邊有這種能夠為自己帶來完全不同空氣的人,就可以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怎麼樣?很像是賴子阿姨會說的話吧?這是幸一郎爺爺親口告訴我的,他說這些話時很得意。」

  青江似乎很喜歡這個八卦,說得口沫橫飛,雙眼發亮。

  水穗還記得賴子的溫柔善良,聽了之後,受到了某種衝擊,但她仍然看著青江說:

  「原來如此,但是,你忘了一件事。阿姨很愛姨丈,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愛情。」

  青江抓了抓耳朵,好像聽到了甚麼很難對付的字眼。「因為賴子阿姨是很完美的女人,無論是基於怎樣的理由挑選的丈夫,都會全心全意為自己的丈夫奉獻。」

  「……」

  水穗不知如何回應,只好沉默不語。

  「有點離題了,」青江重新坐在沙發上,「總之,這就是賴子阿姨挑選相馬宗彥這個人做為自己丈夫的背景,近藤姨丈當然也知道這件事,所以,在賴子阿姨去世後,近藤姨丈以為這次總該輪到自己當董事長了,但現實並沒有這麼美好,宗彥姨丈自己當上了董事長。基於那種理由成為竹宮家入贅女婿的男人,竟然因為因緣際會掌握了實權。近藤姨丈的內心當然會有各種不滿。」

  「我知道你想要說甚麼了。」水穗歎著氣說,「雖然知道你要說甚麼,但難以想像會因為這種原因對自家人下手。」

  「即使妳難以理解,這個動機還是成立。而且,雖說是家人,但並沒有血緣關係。」

  水穗看著青江端正的臉,緩緩地搖著頭。佳織說的沒錯,從這個男人身上無法感受到人性和人情。

  「所以,你也用相同的邏輯懷疑松崎表舅。」

  「松崎先生還有其他的深仇大恨。」

  青江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他的父親和幸一郎爺爺共同撐過了公司的草創期,所以當然有強烈的自尊心。賴子阿姨當董事長時代,公司內有所謂的松崎派,阿姨也在某種程度上允許松崎派的存在,但宗彥姨丈強勢地想要瓦解松崎派,最近甚至聽說要把松崎先生派去子公司擔任董事長。說白了,就是把他趕出公司。」

  「是喔……」

  水穗呆然地看著青江的嘴。她對宗彥公司的事一無所知,而且出國一年多,這裏的情況也有了不少的改變。

  「所以,近藤姨丈和松崎先生完全有可能殺了竹宮姨丈。」

  「真不願意往這方面思考。」

  「我也不樂意說這些事,只不過一旦警方瞭解這些情況,一定會懷疑他們兩個人。」

  水穗覺得他言之有理。

  「但是,並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可疑而已。」

  鈴枝正在飯廳餐桌上放餐具,為大家準備早餐,所以青江壓低了嗓門說。

  「殺人動機不一定是基於這種算計,人很可能只是因為憎恨而殺人。」

  「甚麼意思?」

  水穗問,青江好像聽到了意外的話,瞪大了眼睛。

  「妳沒有聽佳織說嗎?這個家裏的所有人都憎恨宗彥姨丈。比方說,」他悄悄地指著正在勤快工作的鈴枝,「她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從賴子阿姨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就開始在這個家裏工作。」

  「……」

  水穗想起佳織說的話。每個人都愛媽媽──。

  「永島先生也一樣。」青江彷彿看穿了水穗的心思般繼續說道,「佳織有沒有告訴妳,他對賴子阿姨抱著怎樣的感情?」

  水穗看著青江,他一臉淡然,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水穗露出很受不了的表情,對他搖了兩、三次頭。

  「你居然可以想到這些,在你的眼裏,每個人都有資格當兇手。」

  「並不是每個人,根據我的推理,只有佳織可以排除嫌疑。」

  「連我也有嫌疑嗎?」

  水穗問。青江露出有點心虛的表情。

  「我對妳還不太瞭解,所以得接下來慢慢觀察,但根據我目前的觀察,妳不像是會去做殺人這種損人也不利己的事。」

  「謝謝你喔。」水穗又用更恭敬的語氣說:「那可不可以容我補充一點我的推理?」

  青江露出意外的表情。

  「請說,我洗耳恭聽。」

  「根據我的推理,你就是兇手。」

  「呃……」

  青江臉上的表情有點僵硬,但隨即放鬆下來說:「真有意思,那就請妳說說看。」

  「你想要和佳織結婚,外公也有這個打算,只不過外公已經死了,對你來說,姨丈很礙事,因為他絕對會阻止佳織和你結婚。」

  「原來如此。」

  青江又換了一個腳蹺起二郎腿,抓了抓右耳的耳垂。「原來還可以這麼看,那警方可能也把我列入懷疑的對象,但是,妳覺得我看起來會殺人嗎?」

  「嗯,」水穗用力收起下巴,「會啊。」

  青江故意倒在沙發上,誇張地笑了起來。

  「妳說對了,為了佳織,不管殺人還是放火,我都會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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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我想問你昨天早上的事。」

  水穗露出嚴肅的表情說。

  「甚麼事?」

  「我想問你起床後來這裏之後的事。首先,你下樓的時候,誰在這裏?」

  青江調皮地聳了聳肩。

  「妳的語氣好像在訊問,我才是偵探啊。看來妳也認為兇手是自家人。」

  「我剛才說了,你才是我懷疑的對象。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趕快回答我。」

  「妳好像並不是只有懷疑我而已,不過沒關係。昨天早上,我起床的時候,近藤夫婦已經在這裏了。很少看到有夫妻這麼早起床。」

  青江的回答和鈴枝一致,這件事似乎可以相信他。

  「我想知道你下樓之後,到鈴枝嫂發現屍體,大家亂成一團之前的事。」

  「告訴妳當然沒問題,」他抬眼看著水穗,「只不過妳的問題很奇怪。昨天早上,宗彥姨丈和女秘書已經被殺了,即使討論那時候的事也無濟於事吧……我想瞭解妳的目的。」

  「目前還無可奉告。」

  水穗回答,青江苦笑著抓了抓鼻頭。

  「目前還無可奉告嗎?簡直就像三流推理小說中頻繁出現的台詞,說這句台詞的人十之八九都會被幹掉,但妳應該沒問題。在我下樓後,永島先生和松崎先生也下來了,我正在看報紙上的體育版,永島先生走到我旁邊,我們就討論了報上的內容。松崎先生在和近藤夫婦聊天。不一會兒,奶奶也下來了,在餐桌旁喝茶。」

  「外婆一個人下樓嗎?」

  「不,鈴枝嫂陪她一起下樓,可能是她去叫奶奶起床的。之後,鈴枝嫂就去了地下室,隨即發出了慘叫聲。」

  這些也沒有感受到任何矛盾,問題在於鈴枝去二樓的時候。

  「在發現姨丈他們被殺之前,你們這幾個人中有沒有人離席?」

  「我記不清楚,因為我不可能連別人去上廁所也注意觀察。」

  「沒有人出去嗎?」

  「那倒沒有,包括我在內的五個人幾乎一直在一起。」

  「是喔……」

  如果青江所說的話屬實,當時在場的五個人並沒有人有機會去丟鈕釦。

  「妳問完了嗎?」

  青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臉,似乎想要看透她內心的想法。

  「嗯,今天就先問到這裏吧。」

  「今天先問到這裏嗎?」

  青江露出一絲冷笑。

  不一會兒,佳織下樓了,她來到水穗和青江身旁,有點不悅地問:

  「你們在討論甚麼?」

  「沒甚麼啊。」

  水穗回答。

  「命案的事啊,」青江在一旁插嘴,「在討論我殺了姨丈的可能性。」

  佳織瞪著他。

  「所以呢?」

  「最後認為可能性相當大。」

  「是嗎?真是太好了。」

  佳織把頭轉到一旁,無視青江的存在。

  「啊喲,這是甚麼書?」

  水穗看到佳織腿上的書問道。那是一本黑色封面的書,看起來有點舊。

  「喔,我想帶給妳看,是爸爸的書,關於益智遊戲的。」

  「益智遊戲?」

  水穗接過書,隨手翻了幾頁。書上簡單介紹了木拼圖、智慧環、迷宮等益智遊戲,都不會太複雜,應該是入門書,也介紹了一些初級的魔術。

  「水穗姊,妳不是說想看益智遊戲和變魔術的書嗎?其他的書我不太知道,但這本書在我房間裏。」

  「喔,原來妳也會看這種書?」

  青江走到水穗身後,探頭看著書說。

  「我才不看這種書呢,是爸爸以前忘在我房間的。──水穗,妳覺得很無趣嗎?」

  「不會啊,借我看。只不過這幾天可能沒甚麼心情。」

  「嗯,我知道,妳隨便甚麼時候還我都沒關係。」

  「如果妳不會馬上看,可以先借我看嗎?」

  青江說完,輪流看著水穗和佳織的臉。

  「不行嗎?」

  「但我拿來是想給水穗姊看的。」

  「我沒關係。」

  聽到水穗這麼說,佳織露出了猶豫的眼神,隨即問青江:

  「你為甚麼要看這種書?」

  「我有興趣,想瞭解一下竹宮宗彥先生入迷的益智遊戲世界。」

  他從水穗手上接過書,用手拍了拍黑色封面。

  「好吧……但你不要把書弄髒了。」

  佳織不耐煩地說,青江似乎很喜歡看到她的這種反應,對她露齒一笑。

  之後吃了早餐,但不見靜香的身影。聽鈴枝說,靜香不舒服,所以在自己房間吃早餐。

  吃完早餐後,水穗去了靜香的房間。她對鈴枝說,會順便把靜香的餐具帶下來,鈴枝誠惶誠恐地向她道謝。

  靜香吃完早餐,正舒服地坐在安樂椅上聽音樂。這個房間內也有簡單的音響裝置。

  「外婆,您有沒有稍微好一點?」

  水穗用開朗的聲音問道。

  「別擔心,我只是起床的時候覺得有點懶洋洋的。」

  靜香坐了起來,揉著自己的左肩。

  「今天外面特別安靜,反而覺得有點可怕。」

  昨天,媒體記者都聚集在門口,一直到很晚才離開。

  「之後應該不會再像昨天那麼吵了。」

  水穗說。

  「是啊,真希望是這樣,但是警方的人應該還會頻繁出入吧?」

  「這……應該是吧。」

  水穗把青江外出慢跑時遭到跟蹤的事告訴了靜香。靜香歎了一口氣,但並不是針對警方的行動。

  「他可不是簡單的人物。」

  靜香平靜的語氣中帶著尖銳,她在說青江。

  「妳外公喜歡青江,因為覺得青江的某些地方和他自己很像。他們都很聰明,隨時都在算計。說好聽點,是遇到任何事都不為所動,但也很少會有所感動。」

  水穗想起佳織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

  「他對這次的命案有沒有說甚麼?」

  「說甚麼?」

  「有沒有說出他的推理?說勝之很可疑,或是良則也有動機之類的?」

  「……」

  水穗沒有說話。

  「我就知道。」靜香點了點頭。

  「他也許希望兇手是自家人。」

  「怎麼可能?」

  雖然水穗這麼說,但剛才和他說話時,她也有相同的感覺。

  「萬一佳織嫁給他,對他來說,勝之和良則都是絆腳石,所以,如果可以趁現在鏟除其中一個,對他當然更有利。」

  「外婆──您也懷疑近藤姨丈和松崎表舅嗎?」

  靜香打量著水穗的臉,然後緩緩搖著頭。

  「沒這回事,我誰都不懷疑,妳為甚麼會這麼說?」

  「因為……」

  水穗吞吐起來,靜香轉過頭,好像突然想起甚麼似的看著半空,小聲地說:

  「真希望警方趕快解決這起事件。」

  ※※※

  水穗下樓後,刑警剛好從玄關走進來,正準備走去地下室。他們正是昨天向她問案的山岸和野上。

  「我們要再度勘驗現場。」

  山岸看到水穗,停下腳步對她說。

  「偵查工作有進展嗎?」

  「我們正全力以赴。」

  山岸露出認真的眼神說道。

  「目前正在附近一帶瞭解情況,很可惜,還沒有打聽到任何有力的證詞。當然,我們也同時考慮到其他的可能性。偵查工作不可以有半點疏忽。」

  「其他的可能性是指有可能是自家人犯案嗎?」

  水穗在發問時,凝視著刑警的臉,以免錯過他臉上的任何反應。

  「嗯,」山岸面無表情地偏著頭,「那就隨妳怎麼想像了。」

  「三田小姐是兇手的可能性完全不存在嗎?」

  雖然水穗知道不可能,但還是開口問道。

  「雖然無法斷言完全沒有這種可能,但這種可能性應該不高。如果打算殉情,根本不需要偽裝成是外人所為。」

  有道理。

  「所以,三田小姐是因為姨丈的關係一起被殺嗎?」

  刑警移開視線,沒有立刻回答水穗的問題,似乎在思考該不該說。

  「也許現在斷言還為時太早了,」山岸說話的語氣很謹慎,「我們調查了三田小姐的住家,發現她的衣櫃門敞開著,床上也很凌亂,看起來像是倉卒出門的樣子。她為甚麼會這麼倉卒?」

  「我不知道。」

  水穗搖了搖頭。

  「在三更半夜幽會也令人匪夷所思。聽管家鈴枝嫂說,三田小姐即使半夜上門,最晚也不會超過十二點多。為甚麼要在深夜,而且是在太太尾七的那天深夜見面──我們搞不懂其中的原因。」

  「所以,你的意思是,兇手原本就要殺三田小姐嗎?」

  「不知道。」刑警回答,「目前還不清楚,只不過……」

  「只不過?」

  「解剖結果已經出爐了,」他繼續說道,「解剖後發現,三田小姐的死亡時間很可能比宗彥先生晚超過三十分鐘。果真如此的話,兇手在這段時間幹甚麼?三田理惠子小姐又在幹甚麼?」

  刑警在說話時,把頭湊了過來,水穗的身體忍不住向後仰。山岸終於放鬆了臉上的表情,整了整領帶。

  「總之,目前還有很多不明之處。──還有其他問題嗎?」

  「不……」

  「那就先告辭了。」

  刑警走下樓梯。

  水穗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回想著山岸剛才說的話。三田理惠子的死亡時間比宗彥晚了很久?

  水穗思考著這件事所代表的意義。

  ──她一直以為兇手想要殺姨丈,只是不得已殺了同時在場的三田,但現在看來顯然並非如此,原來兇手殺害三田小姐是有原因的。如果殺害姨丈的動機是青江所說的那樣,近藤姨丈或松崎表舅只要殺姨丈就夠了……。

  也就是說,兇手同時痛恨宗彥和三田理惠子。

  水穗再度走上樓梯,沿著走廊走回自己的房間。警方到底掌握多少實情?是不是已經掌握了足以證明是自家人犯案的重要證據?

  來到房間前時,聽到對面佳織的房間內傳來音樂聲,水穗敲了敲門,房間內傳來慵懶的回應。打開門一看,發現昏暗的房間內,佳織坐在輪椅上閉著眼睛。

  「妳房間太悶了,我幫妳把窗簾打開。」

  水穗走到窗邊,拉開了厚重的窗簾,強烈的陽光穿越白色蕾絲窗簾射了進來。

  「好刺眼。」

  佳織低下頭,用手捂住眼睛,然後才緩緩抬起頭。「刑警好像又來了。」

  「妳聽到了嗎?」

  「我只是有這樣的感覺,他們在懷疑這個家裏的人嗎?」

  「他們的工作就是懷疑別人。」

  水穗故作輕鬆地回答。

  「但如果是正常的家庭,應該不會懷疑自家人吧?」

  佳織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這個家不正常。」

  水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移開視線。

 

  (小丑之眼)

 

  那些刑警又像煩人的蒼蠅般上門了。就是昨天的胖男和竹竿男。

  他們首先調查是否有人先進入地下室,動了甚麼手腳,當他們確認並沒有這種情況後,又走去電話桌旁,開始檢查電話簿。

  「無法判斷宗彥有沒有在半夜打過電話。」

  竹竿男坐在音響前的沙發上,拿出香菸時說道。

  「但應該打了電話,也許不是在這個房間,而是在自己房間打的。」

  胖男也在旁邊噴雲吐霧起來。他們似乎不抽菸就無法說話。

  「從三田理惠子房間的情況來看,顯然不是事先就約好半夜來這裏,所以,只能認為是半夜有人打電話把她約來這裏。但除了宗彥以外,應該不會有人找她來,而且,如果是其他人,理惠子也不會特地在半夜趕過來。」

  「為甚麼宗彥要在半夜找理惠子……來這裏?」

  「這就是問題所在啊,而且關係到如何解釋這起命案。」

  胖男說完站了起來,抱著手臂,摸著下巴,在房間內走來走去。

  「首先,兇手原本打算只殺宗彥一個人,還是打算殺了宗彥和理惠子兩個人?」

  「我認為一開始就打算殺他們兩個人。」

  竹竿男扭著身體,轉向胖男的方向。「兇手殺宗彥時,理惠子並不在場。如果在場的話,應該會慌忙逃走,或是尖叫。也就是說,兇手殺了宗彥後,在這裏等理惠子出現,她還來不及尖叫,就用刀子殺了她。」

  「原來如此,你的意見很有道理。所以說,兇手事先知道理惠子會來。為甚麼會知道?因為宗彥找她來並不是預先安排好的。」

  「可能兇手看到或聽到宗彥打電話找她。」

  「一定是這樣。但為甚麼會看到或聽到?」

  聽到胖男的問題,竹竿男想了一下,隨即心灰意冷地搖了搖頭。

  「為甚麼呢?」

  「比方說,」胖男從西裝口袋裏拿出原子筆,像刀子一樣握在手上,然後伸到竹竿男的面前,「如果你不想死,就打電話給那個女人,叫她來這裏……兇手可能這樣威脅他。」

  「原來還有這種可能。」

  竹竿男看著原子筆的筆尖回答。

  胖男把原子筆放回口袋。

  「也可能兇手偷聽到宗彥打電話。當然還有其他各種可能,最重要的是,宗彥在打電話時,兇手已經在這棟房子內。問題是兇手是怎麼進來的?那時候,後門應該還鎖著。」

  「所以果然是自家人犯案。」

  竹竿男猛然站了起來。

  「目前還無法斷定,但這種可能性更大了。」

  「如果是外人闖入,目前沒有打聽到任何有人看到可疑人物的目擊證詞,雖說是深夜,但完全沒有人看到也很奇怪。」

  「問題是誰有動機。如果一開始就打算殺害宗彥和理惠子兩個人,就可以大幅縮小範圍。」

  「這次的兇手不可能是女人或老人,應該是近藤勝之、松崎、水島和青江──這四個人之一吧。」

  「不,這種成見太危險了,誰都無法預料女人在緊要關頭會有多大力氣。」

  「對了,竹宮水穗個子很高,搞不好可以制伏宗彥。」

  「沒錯。」

  「從動機的角度來看,也不能排除女人的嫌疑。近藤和松崎他們可能是為了利害得失,女人則是為了怨恨。」

  「對,分析至今為止所掌握的消息,發現竹宮賴子自殺後,靜香、和花子對宗彥和三田理惠子產生了強烈的憎恨。不光是她們,鈴枝和佳織也很恨他們。」

  「接下來有得忙了。」

  「有得忙了。」

  兩名刑警的對話沒完沒了。我聽著他們的談話,不時感到佩服,又不時苦笑起來。

  他們似乎考慮了很多可能性,也許很快就可以找到真相。

  只不過我覺得他們還在外圍繞圈子,離核心還很遠。

  看來還可以過一陣太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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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拼圖


  1

 

  水穗正在自己房間看書,鈴枝來找她,說上次那個人偶師又上門了。鈴枝先去通報了靜香,靜香說她累了,請水穗去接待人偶師。

  「妳願意去嗎?」

  鈴枝擔心地問。

  「好啊,那我去。」

  水穗放好書後走出房間,跟著鈴枝下了樓。

  人偶師悟淨坐在玄關等待。和之前一樣,他穿了一身深色衣服。他身旁站著一個很不和善的男人,似乎是刑警。

  「原本說好昨天上門,但怕打擾到你們,所以就沒來。」

  悟淨一看到水穗,立刻起身向她鞠了一躬。

  「對,昨天的確有點手忙腳亂。」

  水穗說完,向刑警說明了悟淨是甚麼人。刑警似乎有點不滿,但可能發現問不出甚麼,所以就轉身離開了。

  「我按了對講機說話時,剛才那個人突然跑過來盤問我。我解釋自己不是甚麼可疑人物,但他遲遲不放我走。他們常常誤以為自己比別人更優秀。」

  「一定是工作太認真了。」

  水穗把他帶去客廳。

  「你已經知道這裏發生的命案了吧?」

  水穗看到悟淨坐下後,自己也坐在沙發上時問。他脫下黑色大衣時點了點頭。

  「我很清楚,也對府上深表同情。」

  「所以,有關人偶的事──我姨丈已經不在了,那個人偶交給你沒有任何問題,只是……無法現在馬上給你。」

  「妳的意思是?」

  人偶師微微皺起眉頭。

  「因為命案發生在樓下的音響室……那個小丑人偶就放在那裏。」

  「也就是說,」悟淨把食指放在鼻尖,抬眼看著水穗,「命案發生時,小丑也在那個房間嗎?」

  「是啊。」水穗垂下眼睛,然後又抬眼看他。

  「得知命案時,我就猜想可能是這樣。」人偶師歎了一口氣,在桌子上握起雙手,「太不可思議了,雖然我其實並不相信人偶的魔咒。」

  「總之,因為情況是這樣,目前無法讓你把人偶帶走,你應該能夠理解吧?」

  「我非常能夠理解。」他說,「是不是那些頑固的警官說要保存現場?」

  「是啊,另外,關於玻璃盒──」

  水穗告訴悟淨,一名警官不小心打破了玻璃盒。他皺著眉頭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他們自己破壞了現場。」

  「對不起。」

  「妳沒必要向我道歉,請問目前誰在那個房間?」

  「有兩名刑警在那裏。」

  「太好了。」

  悟淨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猛然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請妳帶我去那個房間?我去和刑警談一談。」

  「我覺得只是白費口舌。」

  「也許吧,但即使白費口舌也沒有關係。──是這個樓梯嗎?」

  悟淨指著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水穗也跟著站了起來。其實她也想再確認一次現場。

  走下樓梯,剛來到音響室門口,山岸就看到了他們。水穗向他們介紹了悟淨,悟淨說了自己的目的。聽到小丑人偶,刑警臉上的表情似乎有點尷尬,可能他知道自己的同事打破了玻璃盒。

  「目前暫時無法拿走現場的東西。」

  山岸輪流看著水穗和悟淨的臉說道。

  「暫時是指多久時間?」悟淨問。

  「基本上要等到破案之後。」

  「那甚麼時候可以破案?」

  人偶師的問題似乎有點惹毛了山岸。

  「這怎麼知道?可能今天晚上就可以破案,也可能要花一年多的時間。」

  「案情也可能陷入膠著嗎?」

  山岸的眉頭動了一下,但沒有回答,只是瞪著悟淨的臉。悟淨無視他的反應,伸長脖子,巡視房間內的情況。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我們要繼續工作了。」

  山岸抓著人偶師的肩膀,悟淨緩緩推開他的手。

  「宗彥先生是倒在那裏嗎?」

  他指著房間內。

  「是啊,有甚麼問題嗎?」

  「不,沒有。」悟淨搖了搖頭。

  「那就請你離開,我們很忙。」

  水穗和悟淨被山岸趕了出來,一起走上樓梯。

  「沒辦法,只能再等一陣子了,」悟淨在玄關穿鞋子說,「目前也不知道該等到甚麼時候──對了,」

  他把嘴湊到水穗的耳邊,小聲地問:

  「和這裏的主人一起被殺的年輕女人──好像叫三田小姐,這個家裏有沒有人和她關係特別好?我是說,除了這裏的主人以外。」

  水穗一臉意外地看著悟淨。

  「你為甚麼會問這個問題?」

  「不,沒甚麼特別的用意……請問有沒有?」

  「我很久沒來這裏了,所以不太清楚。」

  水穗加強語氣說道,但悟淨不為所動,想了一下後,點了點頭。

  「是嗎?不好意思,我問了無聊的問題,那我就告辭了。」

  人偶師打開門走了出去。

  水穗覺得這個男人很奇怪。

  這天晚上,吃完晚餐時,松崎來到豪宅。他說要討論葬禮的事,晚一點近藤夫婦也會來。水穗帶他去會客室後,為他送上了咖啡。

  「有甚麼進展嗎?」

  松崎眨著怯懦的雙眼問水穗。

  「不知道,」她偏著頭,「刑警先生甚麼都不肯說,但既然裏裏外外查了這麼久,多少應該有點進展吧。」

  水穗說話時,注意觀察松崎的表情。因為她想起今天早上青江說,他也有殺害宗彥的動機。他看起來連殺死一隻蟲子都會臉色發白,會做出殺人這麼可怕的事嗎?

  「是嗎……他們裏裏外外調查的話,也調查了這棟房子嗎?」

  「不,家裏的話只調查了音響室,但房子周圍和院子都徹底調查過了。」

  「是喔。」

  松崎心神不寧地縮著矮小的身體,打量著會客室。他把皮革公事包緊緊抱在腿上,可能裏面放了甚麼重要的文件。

  「警察沒有去公司嗎?」

  「有來啊,問了目前的經營狀況之類很深入的問題,我猜想應該沒甚麼問題。」

  「是嗎?」

  松崎拿出香菸,水穗向他說了聲:「請慢慢坐。」就離開了會客室。

  之後,近藤夫婦來了,勝之和靜香一起去了會客室,只有和花子仍然留在客廳看電視。水穗去送茶回來後,和花子關掉了電視。

  「水穗,」她小聲地叫著水穗,「警方有沒有透露是否找到嫌犯了?」

  她問了和松崎相同的事,可能覺得向水穗打聽最方便吧。

  水穗重複了一遍剛才回答松崎的話。

  「是喔……」

  和花子垂下眼睛,似乎若有所思,但立刻抬頭看著水穗。

  「對妳來說,真是一場災難。妳難得回來,卻遇到這種事。」

  「不,我沒關係。」

  「妳媽不來嗎?」

  和花子問起水穗的母親琴繪。水穗今天中午曾經和琴繪通電話,琴繪說,會來參加宗彥的葬禮。水穗告訴了和花子,和花子自言自語地說:

  「是啊,再怎麼那個,至少也要來葬禮露個臉。」

  水穗能夠猜到她想說甚麼,一定是「再怎麼恨宗彥」的意思。

  「水穗,我只是打一個比方……」

  和花子在沙發上挪了挪身體,靠向水穗。因為她說話太小聲,水穗只能把頭伸過去,和花子在她耳邊說:

  「不是發現了沾血的手套,和宗彥睡衣上的鈕釦嗎?警方對這兩件事有沒有說甚麼?」

  「沒說甚麼啊。」水穗回答後又反問她:「妳知道這件事的相關情況嗎?」

  和花子慌忙搖著手說:

  「不是,我只是有點在意。」

  然後,她站了起來說:「我去會客室看看。」接著便走了過去。

  真奇怪。水穗心想。難道和花子也懷疑殺害宗彥他們的兇手是自家人嗎?

  那天晚上,永島也來了。他說很在意之後的發展,在家裏坐不住。

  「佳織的情況怎麼樣?」

  他一開口就問道。永島似乎很關心仰慕自己的輪椅女孩。

  水穗對他聳了聳肩。

  「可能因為白天刑警又上門的關係,她一直在自己房間。」

  「刑警?刑警來幹甚麼?」

  「我甚麼都不知道。」

  水穗一口氣說完,而且說話的語氣有點凶,永島瞪大了眼睛。水穗摸著臉頰,緩緩搖了搖頭。

  「對不起,因為大家都問我相同的問題。」

  永島吐了一口氣說:

  「妳也很辛苦吧?等葬禮結束後,妳最好先回家一趟?」

  「嗯,也對。」

  水穗不置可否地應了一句。琴繪今天在電話中也這麼說。妳先回家一趟吧──琴繪在電話中說。水穗並沒有告訴母親,這起命案有可能是自家人所為。

  「我打算等事件告一段落後再回去。」

  她又重複了白天對母親說的話。

  「我能夠理解妳的心情,真希望趕快擺脫這種狀態。」

  說完,他走上了樓梯。應該去探視佳織的情況。

  ──事件告一段落……。

  真的會有這麼一天嗎?水穗忍不住感到懷疑。因為一旦抓到真凶,也許會帶來新的悲劇。

 

  (小丑之眼)

 

  下方沉澱著帶著菸臭味的空氣,失去主人的椅子、電話和各種音響設備都無所事事地佇立在黑暗中。

  寧靜的時間。

  周圍似乎是隔音牆,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一片寂靜的黑暗。

  這是我最放鬆的時間。天亮之後,那些神經大條的男人又會打破這份寂靜。

  我思考著很多事。思考著自己目前在這裏的理由,以及這棟豪宅的歷史──我可以從滲入房子的各種氣味中,解讀出這裏的過去。

  這個家的過去充滿了深沉而黑暗的悲傷,我就像傾聽音樂般汲取這些悲傷,收藏在內心的角落。

  咦?

  我正陷入陶醉,有人打開了門鎖。

  門好像慢動作般緩緩打開,有人走了進來。從那個人的體格判斷,應該是男人。

  男人關上門,沒有打開房間內的燈,而是打開了手上的手電筒,似乎在找甚麼東西。

  不一會兒,燈光聚集,照在整理櫃上。

  我的旁邊放了一個盒子,那是拼圖盒子,就是那個拿破崙的肖像甚麼的。

  男人來到整理櫃前,伸出右手拿了那個盒子,然後微微打開蓋子,從長褲口袋裏拿出甚麼東西,再度把手伸向盒子。我聽到有甚麼東西放進盒子的聲音。

  我想要看清男人的臉,但手電筒的光太刺眼,我甚麼都看不到。

  之後,那個男人試圖把盒子蓋起來,但因為太用力,反而蓋不起來,蓋子角落有點撐破了。

  男人打開門,關掉手電筒後走了出去。當他關上門後,當然沒忘了鎖門。

  他到底把甚麼東西放進了盒子?

  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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