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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安琪 -別得罪太子【招惹皇子之一】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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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 00:08: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安琪 -別得罪太子【招惹皇子之一】

各位切記,這天底下,誰都能得罪,
就是千萬別得罪愛記恨,不,是「念舊」的太子。
當她用心愛的小木劍,把他敲昏,還送他腦袋一個大包時,
就註定了他會一直記得她──還一記就把她記了十三年。
其實她根本就不是故意的,太子嘛,應該很厲害啊!
誰知道他會像根木頭,杵在原地動也不動,咚一下就倒?
據說這幾年來,他天天咬牙切齒,沒有一日忘記過她……
這下好了,被他花上十幾年,把報復陷阱精心設計得超完美,
她哪有不掉進去的道理嘛?
不過看到好久不見的他,她除了高興害臊,還覺得有點陌生。
當年的那個小男孩,如今竟長得這麼高大勇猛、威風凜凜,
做他的貼身護衛小宮女,真是既有面子,又責任重大呢~
可沒人告訴她這個「貼身」,到底是「貼」到何種程度,
那這個定義,就只能隨便太子發揮了……
他們吃飯在一起,玩耍在一起,最後連覺,都要睡在一起──
嗯?這樣是不是有點超過?可他是太子,他最大呀~
他說要將她牢牢的綁在身邊,她能不聽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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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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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 00:09:0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嗚嗚……段子讓?」

房門輕輕開啟。

一名年約五歲、嬌小圓潤的女娃兒偷溜進來,抽抽噎噎地緩緩靠近床榻邊,胖軟軟的小手抹著哭花了的小臉蛋,朝床上的人輕聲喊道。

「段子讓,對不住,我不是故意敲你的腦袋瓜啦,你不要死掉!段子讓……嗚嗚……」

抱住熟睡男孩的手臂,小女孩想放聲大哭,卻又怕吵醒男孩。

她小嘴癟癟的,還忍得雙頰漲紅,哭到像快岔了氣,好不可憐。

但沉浸在睡夢中的人,卻像絲毫沒有察覺似的,依然熟睡著。

沉眠的小男孩年約七八歲,面容白皙俊秀;即使在夢中,他眉眼間仍有股超越年齡的英氣,與一般稚嫩的孩童大不相同。

他額角有個凸起的腫包,那似乎正是讓他昏睡不醒的原凶。

不知是傷處疼痛,還是在夢中聽到身旁的嗚咽哭泣,讓他覺得吵,他擰起眉,呻吟了一聲,換個姿勢,繼續沉入夢鄉。

「段子讓,你別死好不好?我把我最心愛的寶劍送給你,你要趕快好起來。」

小女孩從腰際解下她最寶貝的木劍,像恭敬地獻上最貴重的貢禮那般,小心翼翼地端放在他床邊。

「等你醒來,看見我把寶劍送給你,一定很開心……呵……」

她方才被罰跪,折騰了大半夜沒睡,這會兒早就睡意濃重;她張開紅潤的櫻桃小嘴兒,可愛地打個呵欠、揉揉眼皮,很努力想打起精神。

「不行,我不能睡!我得親自照顧他,直到他醒來才行……」

雖然她奮力撐著,告訴自己不能睡,但她終究是個五歲大的娃兒而已,不過一會兒時間,她已抱著男孩的手臂,不支地倒在床榻邊,沉沉入睡。

察覺身旁許久沒有動靜,被吵醒後一直裝睡的小男孩,這時才睜開眼睛,緩緩轉頭看著對方。

她圓嘟嘟的臉龐貼著綢緞被面,紅潤的小嘴兒開啟,睡得好熟好甜,幾乎要打呼嚕、吹泡泡,甚至是滴下口水。

這模樣,看起來呆蠢得好笑,但也──

很可愛。

小男孩沒發覺自己輕笑出聲,在人前總是擺高姿態、強撐架子的面龐轉柔了。

他直盯著小女孩可愛的睡顏,輕喃似的,喊出她的名字。

「凌皖兒……我記住你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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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 00:09: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什、什麼?!」

一名年約十七八歲,樣貌甜美可愛的女孩怪叫一聲,還從酸枝木椅上躍起約莫一尺高,險些栽到地上去。

「您、您們說什麼?」凌皖兒像聽見什麼駭人的事般,粉嫩的小臉瞬間刷白,紅潤潤的櫻桃小嘴,也沒了顏色。

「哎喲,有必要那麼驚訝嗎?呵呵!就是有人威脅小太子的安危嘛,咱們尊貴的小太子嚇壞了,所以才千里討救兵,要借你去貼身保護他。美其名是去當他的保鑣,其實只需要擺個樣子,嚇嚇那些蠢蠢欲動的傢伙,教他們別輕舉妄動,也讓小太子安心,就好啦。」

凌皖兒的娘親──金小菊擺擺手,豪邁地呵呵笑著,說得比吃大白菜還簡單,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凌皖兒瞪視著母親,面頰抽搐。

首先,她一點也不瞭解,自己的女兒並不想離家遠赴大理。

第二,她並不很想再見到段子讓,當然更不想貼身保護他。

她娘似乎忘了,經過十三年的歲月,當年的「小太子」,早已長成了一名「大太子」,不是摸頭就可以安撫,在一旁哄哄他就行的小娃兒。

想起自己曾拿木劍,將當年那個老愛擺臭架子、一點都不可愛的傢伙給敲昏,她就不禁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

「不要!我不要!娘,算算年紀,段子讓今年已經二十,早就不是『小』太子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雖說是為了貼身保護他,但傳出去也不好聽吧?更何況難道大理國沒有習武的人才,非得千里來討救兵不可?娘,這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凌皖兒愈想愈不對勁。

討救兵討到中原來,難不成大理皇宮的護衛,全是豆腐店的老闆,或是涼水攤的小販兼差的?

有鬼!這其中,必定有鬼!

「有什麼文章?難不成人家是瞧中了你,專程來選你入宮不成?」金小菊拿她的粉拳,敲了女兒腦袋瓜一記。

誰教夫君老愛敲她腦袋?她也來嘗嘗敲人的滋味,嘿嘿!

「哎喲!娘──」凌皖兒捂著被敲疼的腦袋瓜,噘嘴瞪著那個顯然極高興女兒被欽點入宮的壞心娘親,欲哭無淚地轉向自己的爹,以眼神控訴母親的惡行。

您看啦,娘欺負我!

她爹知道她娘孩子氣重,總愛故意招惹她,所以大都會站在她這邊,要她娘別跟孩子計較,哪知這回,他卻說:「皖兒,你娘說得對,太子需要你,你就走一趟大理吧!」

「爹!」凌皖兒不敢置信。

爹竟和娘沆瀣一氣,非得讓她這只柔弱小兔兒,跳入賊窟……呃,說是賊窟,或許太過分了,人家那兒好歹也是堂堂大理皇朝的皇宮。

不過──反正,她不想去大理,也不想看見成年後的段子讓!

並不是她真那麼討厭他,而是當年她年幼無知,把人家的腦袋瓜敲了一個大腫包,害對方當場昏了過去──這是她極不願意回想起的一段爆糗往事。

而想也知道,這件往事對那位尊貴的太子而言,也必定是一段極不美好、不堪回首的恥辱;她打賭他一定會挾怨報復,在她前往大理時,對她百般羞辱、極盡欺凌之能事。

她把兒時從長輩那兒聽來的後宮嬪妃爭鬥血淚史,全套用在自己身上,在腦中演練一遍,儼然把自己當成飽受宮中嬪妃,與皇親貴族欺壓凌虐的小可憐女主角,愈想愈覺得淒慘悲苦,她眼眶兒紅咚咚,淚水滾呀滾,眼看就快滴下來了。

「爹!您竟忍心讓可憐的皖兒去送死……嗚……哎喲!」小腦袋瓜咚地又挨了一記,疼得凌皖兒眼淚真的噴了出來。

「不過是讓你走一趟大理皇宮,替小太子打跑幾個壞蛋,就在那兒雞貓子喊叫個不停,這像什麼話?這樣沒出息,真是丟咱們金刀門的臉!」

動手行兇的金小菊,手叉纖腰,指著女兒的鼻子罵道:「告訴你,這件事我是幫定了!人家要你去你就乖乖給我去,要是讓柔弱無助的小太子傷著半根寒毛,我就先剝了你的皮!聽見了沒有?」

眼見可愛甜美的俏娘親,搖身一變成了張牙舞爪的母老虎,凌皖兒立刻縮起脖子,躲進父親懷中,可憐兮兮地吸鼻子控訴:「娘好可怕!我早就懷疑自己不是娘親生的,一定是這樣的,嗚嗚……」

「胡說什麼?你當然是你娘的親生女兒,別胡思亂想。」凌皖兒的父親──當年威風凜凜的大理國大內密探凌蒙,好笑又疼寵地揉揉女兒的頭,溫聲安撫她。

「皖兒,你聽爹說,這回要你前往大理協助保護太子,實在是不得已的。爹娘與太子的爹娘──也就是當今大理的皇帝與皇妃是舊識,有將近二十年的交情了;大理那邊提出這個要求,於情於理,我們都難以拒絕。

確實,大理皇宮高手如雲,不缺你這個小女子,但我們懷疑,企圖對太子不利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組織;為了確保太子往後數十年的安危,我們必須揪出背後那個龐大的黑暗勢力才行。

我們要你去,並不只是要你保護太子而已,更重要的是,你得想辦法,找出是誰想殺害太子,這才是你最要緊的任務。若在太子身旁安插一個男人,很容易引人疑竇;你一個女孩子家,可假扮成宮女,也比較不容易引起對方懷疑。」

「是這樣嗎?可是……」聽完父親的解釋,凌皖兒稍微釋懷了,不過她還是不太想接受這個任務。

「真的非去不可嗎?」她心中萬般掙扎。

去了,怕自己在人生地不熟的大理國遭人欺負;不去,又怕段子讓真讓刺客給謀害,那她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去或不去,由你自己決定,爹不勉強你。不過爹相信,若不是情況危急,大理那邊不會來討救兵。」說完,凌蒙逕自走到一旁,當真不再給女兒壓力;就連愛妻金小菊還想說些什麼,他也暗示她別說。

「我……」父親不威逼,反而讓凌皖兒猶豫了。

確實,她若真不想去,誰也無法逼她,但只要想到段子讓,很可能因為她的退縮而受傷,甚至死去,她就心中難安……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猶豫又猶豫,思量再思量,最後,無法眼睜睜看段子讓因她而受難的罪惡感,促使她做下了決定。

凌皖兒咬牙,轉頭對著爹娘,堅定地道:「好,我答應去大理。」

凌蒙與金小菊互望一眼,同時鬆了一口氣。

女兒肯去,總算是不負段家所托。

凌皖兒望向窗外,秀麗的眉頭不由自主地擰了起來。

原來外頭不知何時,竟下起雨來了。

銀針般的雨絲,伴隨著瑟瑟寒風由空中飄落。

這片淒風慘雨,就像在預告她的未來……

上關風,下關花;蒼山雪,洱海月。

大理之美,美在純淨、美在不經鑿飾的自然,讓人懷疑自己是否步入仙境。

打從進入大理國境之後,一路走來,凌皖兒無不被沿途的自然美景給吸引,瞧得目不暇給,幾乎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不過只是幾乎!

「唉!」她坐在小攤子前,手裡捧著一盞酸得夠味,卻也甘美順口的酸梅湯,不自覺地歎起氣來。

她在三天前來到大理,前進的步履卻極為緩慢,有如龜速爬行;算一算,約莫再一個日夜,便要抵達大理城。

想到不久後就要與段子讓見面,而會面時他可能有的反應……再甘美可口的瓊漿玉液,也難以入她口。

他說不準會當眾羞辱她,讓她在一干臣子、內侍的面前,丟盡大臉。

只要想到那幅場景,凌皖兒就怯弱得幾乎不敢再往前一步;但她已來到大理,如今,是騎虎難下了。

「罷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再這麼畏畏縮縮的,豈不枉費我金刀小女俠凌皖兒的名聲!」凌皖兒火速躍起,一口飲盡剩餘的酸梅湯,掏出碎銀連同空杯擱在桌上後,就向賣酸梅湯的老婆婆道謝,繼續朝大理城的方向走去。

她的個性本就樂天開朗,從來沒有什麼事能讓她憂鬱太久;即使再過不久,便要與段子讓見面這件事,使她心頭沉重,但也沒能剝奪她的笑容。

鬱悶了好些天,連她都受夠自己這副愁眉苦臉的鬼模樣。

她暫時擺脫煩悶的心情,瞧見前方有市集,便一蹦一跳地晃了進去。

長這麼大,這還是她第一次離家遠行,自然見什麼都新奇。

她打算在入宮接受段子讓的羞辱之前,好好地開心一下。

大理地處西南,市集裡販賣的物品、吃食與中原大不相同,但熱鬧的程度可完全不輸中原。

看見許多穿著白族傳統服飾的男女老少在逛市集,更讓她格外興奮。

她瞧著逛著,還順手買了些當地的小點心品嚐。

忽然間,凌皖兒感覺似乎有人正盯著她。

她一察覺,立刻火速轉頭搜尋窺探目光的來源;但四周人潮洶湧,每個人都神情自若,看不出有誰刻意在監視她。

什麼異狀也瞧不出,凌皖兒聳聳肩,心想或許是自己多疑。

轉回頭,她繼續開心地逛市集。

忽爾,卻聽見有人高喊:「有賊呀!快幫忙抓賊呀!」

凌皖兒生性熱心,樂於助人──換句話說,就是喜歡多管閒事。

雖然父親常警告她要謹思慎行,可她往往將爹爹的告誡拋諸腦後,衝動行事。

就像此刻,她一聽到有人喊捉賊,天性裡的正義因子立即作祟;就像受到操縱的皮偶,別人一聲吆喝,她便什麼也不管地衝上前,要幫著捉賊。

「站住!別跑!」

那個被指為賊的扒手動作極快,幾個閃躲之後,就已奔出市集,往小巷逃竄。

「小賊別逃!」凌皖兒原以為自己功夫不錯,但沒想到一個三流的小扒手,竟跑得如此之快;她不服輸,一咬牙,使出輕功追上去。

看她使出輕功追趕,那扒手也使出輕功逃跑;這一追一逃的,竟也一前一後的來到了城郊之外。

那扒手逃到一座密林前,還刻意停下腳步,回頭看看凌皖兒,待她追近了,他才翻身逃進樹林子裡。

要是凌皖兒夠聰明謹慎,就會察覺這是一個引她入甕的陷阱,但她根本沒想那麼多,只急忙追進樹林裡,要捉住那小賊。

追進林子裡沒多久,她便發現自己把人跟丟了;她懊惱地站在原地跺腳,正打算四處找找那小賊是不是仍躲在這裡時,卻忽然聽見衣衫在空中飄動的聲音。

她猛然回頭,卻驚見一名蒙面黑衣人,自上方的林木頂端躍下,二話不說便發動凌厲的攻勢朝她擊來,招招狠戾、毫不留情。

她這才發覺自己中了埋伏,慌忙閃躲抵抗。

凌皖兒一面應付對手,一面思索,自己這一路上是否曾得罪人,否則為何會遭人陷害?

或者是,企圖對段子讓不利的惡人,知道她來到了大理,為了不讓她成為段子讓的幫手,所以才先派人來殺她?

那只幕後的黑手,有這麼神通廣大嗎?

這想法使她駭然心驚,但她抹去腦中紊亂的思緒,全心對付起那個黑衣人;不過對方武功太強,節節進逼,她無法抵抗,只能後退閃躲。

忽然間,啪地一聲,她發覺自己腳下被一條裝置在機關之中的繩索束住,心中一驚,急忙想躲開,但已來不及。

「啊啊──」下一刻,一陣天旋地轉,她慘叫著凌空飛起,不過並不是她使出了輕功,而是她被繩索套住腳踝,高高倒吊在半空中,像一頭待宰的豬仔。

那模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凌皖兒羞憤至極,除了咆哮吼叫,還不斷踢蹬雙腳想掙脫,可卻徒勞無功。

這時,樹林中先是走出幾名蒙面黑衣人,最後才走出另一名身材頎長、清瘦,但不顯得弱不禁風的蒙面人。

他一身牙白的錦織衣衫,瞧得出所費不貲,而且他一出現,原先誘導她落入陷阱的黑衣人,立刻恭敬地退到一旁,看來,這人應是主謀者。

「你是誰?」凌皖兒不安地質問,但那人並不回答。

他雙手背在後頭,施施然走到她下方,仰起頭,用訕笑的眼眸,冷冷欣賞她的狼狽。

她雖又羞又怒,但也不免擔心著這人不知是何來歷、會如何對付她?

「你……你這賊人!快放我下來!」凌皖兒怒聲叫罵。

虧他有一雙那麼漂亮的清澈眼珠,心卻如此污穢……真是糟蹋、可惜了!

對於她的叫罵,男子充耳不聞,但眼底的嘲諷卻更深了。

他不發一語,只是拿那雙漂亮的深幽瞳眸瞧著她。

那眼神透著許多複雜的情緒,凌皖兒無法解讀,卻莫名覺得熟悉。

她見過這個人嗎?「你究竟是誰?!」他對她的態度絕不友善,甚至是敵視的,但她卻感受不到他身上有殺氣。

他並不打算殺她!這個發現,讓凌皖兒稍微鬆了口氣,也決定乖乖閉嘴,避免激怒對方,給他製造一個殺她的理由。

蒙面主謀仍是不回答,靜靜佇立了一會兒後,逕自朝後頭比個手勢。

只見幾名黑衣人沉默地撤退,而站在她下方的主使者,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轉身離開。

見他欲走,凌皖兒慌了。

不會吧?他打算就這樣把她吊在這兒,一走了之嗎?

「喂!你要去哪兒?快把我放下來呀!」她朝他嚷道。

那人置若罔聞,甚至連頭也沒回,帶著一票手下,消失在林子裡。

他們一走,四周突然變得很安靜,連蟲鳴鳥叫都聽不見,只有拂過耳邊的咻咻風聲。

凌皖兒突然恐懼起來。他就這樣把她丟下,萬一一直沒人發現她,那她豈不是就要這樣餓死在樹上,成為一具倒吊的枯骨?

不要!她不要!

「救命啊!」她開始劇烈掙扎,試著想自行掙脫腳踝上套著的繩索。

但她愈掙扎晃動,那繩索套得愈牢,最後,她只得停止這個讓自己被束縛得更牢密的愚蠢行為。

「來人呀!喂!有人嗎?救命呀!」她扯開嗓門朝樹林外喊叫,希望有人聽到後,能來救她脫困。

但方纔那名黑衣人,可是刻意七拐八彎地,才將她拐到這遠離官道的林子裡;任憑她喊破了喉嚨,也不可能有人聽見。

凌皖兒頓時感到又喪氣又絕望,恐懼也不由得加深。

難道,她真的得在這兒化為一具白骨嗎?

不!事情還沒走到完全絕望的境地,她不能自己嚇唬自己,得冷靜面對才行。

她不斷逼迫自己放鬆,慌亂的心情總算慢慢鎮定下來。

慌張無濟於事,只是徒費氣力罷了。

她停止喊叫掙扎,決定保存體力,以應付未知的狀況。

待她安靜下來,不再鬼吼鬼叫後,林子深處,卻傳來一聲無趣的輕哼。「不叫了?哼,真無趣。走了!」

太陽逐漸西移,不遠處也傳來歸巢鳥兒的鳴叫,這些都在告訴凌皖兒,再過不久,夜晚就要來臨了,而她一點也不想在這無人的荒郊野外過夜。

她壓抑心頭的恐懼,試著閉上眼睛養精蓄銳,同時仔細思考,是否還有其他脫困的方法。

但才閉上眼沒多久,她卻聽見一道好像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她睜開眼,略傾著頭,聆聽那聲響,果然很快地,那聲音又響起了。

這回她終於聽辨出來,那是繩索斷裂的啪擦聲。

繩索斷裂?

她還來不及細思,便聽到一聲巨大的啪擦聲;綁住她腳踝的繩子瞬間斷裂,她從約莫三丈高的樹頂,筆直往下墜落。

「啊──」頭下腳上直往下地,她無法抑制地尖叫著。

她不玩了啦!

要是這樣掉下去,底下又正好有顆大石頭,她的腦袋瓜,豈不摔成豆腐腦了!

「啊啊──啊!」凌皖兒在空中如划船般擺動四肢,想減緩掉落的速度,可絲毫未起作用。

跌落的速度很快,她甚至還來不及眨眼,便聽見砰地一聲──

她一頭栽進地上的一堆腐葉裡去了。

簡直像人為安排似的,在她落下的地方,恰好有一堆高高的落葉小山。

「呸呸呸──」她狠狠摔了一跤,摔得七暈八素,滿頭滿臉全是爛泥腐葉,還吃了一嘴的碎葉土沙,不過小命好歹是保住了,除了一條腿有些摔傷之外,並無其他大礙。

她爬起來盤腿而坐,心裡覺得萬般納悶。

這人使計將她從市集中誘出,害她掉入陷阱中,但卻不打算殺她。

難道他如此大費周章,只為了惡整她、看她的狼狽相嗎?

凌皖兒不由得惱了。「到底是誰這樣作弄我?要是讓我知道了,非狠狠回報這一頓羞辱不可!」

給我等著瞧吧!

巍峨聳立的紅色城牆就在眼前,凌皖兒將頭探出馬車外,驚歎地欣賞前方那座雄偉中帶著纖細、華麗的城池;因為瞧得太過專注,她大半個身子,都快擠出馬車窗口了。

「皖兒姑娘,這樣太危險了,請您快些坐好吧!」一位頭髮花白、皮膚卻還很白皙光滑的老人,細聲細氣地嚷道,還揮動蓮花指,要她快些坐回位置上。

「喔,好啦。」凌皖兒被阻止,嘟了嘟嘴,應了聲,乖乖坐了回去。

方纔阻止她的人,是大理太子寢宮的首席內侍官,姓敖,人稱敖公公。

他會來接自己,凌皖兒也很驚訝。

那時她一身狼狽,只能瘸著摔傷的腿,一拐一拐地走出樹林;回到官道上時,卻正好遇上一列浩浩蕩蕩的馬車隊,從大理城的方向而來。

領在隊伍前頭的人,正是敖公公。

敖公公一見到中原人士打扮的她,立刻命人停下馬車,匆忙下車。「敢問……您可是中原金刀門的千金──凌皖兒凌姑娘?」

敖公公上下打量她那身狼狽──臉上有著沒擦乾淨的污泥,發上還有幾片爛葉子,他眼中雖透出強烈的懷疑,不過依舊恭敬地請教。

「呃,我是。你們是……」凌皖兒被他懷疑的眼神瞧得很不好意思,但江湖女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再丟臉也得承認。

「原來真的是凌姑娘,終於找到您了,這真是太好了!」

敖公公欣喜地道:「凌姑娘,我們是奉太子旨意來迎接您的,不過這一段路,我們已經來來回回走了三次,就是沒瞧見凌姑娘您。您是從哪來的呢?」他語氣仍有點懷疑。

「呵呵,是嗎?我大概是臨時起意,繞到別處瞧風景去了,所以才沒遇見你們吧?呵呵呵……」凌皖兒笑得頗為尷尬,她怎麼好意思說,那時自己正落入他人的陷阱中,像只風乾板鴨般給人吊在半空?

「是嗎?既然您便是皖兒姑娘,那麼請上馬車吧,我即刻帶您返回宮中,太子想必已經久等。」敖公公在確認完凌皖兒的身份之後,立刻將她請上專程派出的豪華馬車裡,將她舒舒服服地送進大理城。

「敖公公,你說段子讓派你來接我,這是真的嗎?」凌皖兒轉頭問敖公公。

他不氣她嗎?

「當然是真的,太子很期待再見到你呢。」敖公公頷首回答。

「他想見我?」凌皖兒不安地再次確認。

「是呀!」敖公公也不厭其煩地二度強調。「太子正是因為想念您、迫不及待的想見到您,才會派奴婢來接您呀!」

不知怎的,想到段子讓非常「思念她」,竟讓她沒來由地升起一陣惡寒。

「啊,皖兒姑娘,我們已經進了宮門了。」

進入通化門,便正式進入皇宮的腹地內。

敖公公笑著說:「我想太子已經在大殿等您了,我們就直接過去吧。」

他必定把她與段子讓,想像成一對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哪知道事實背後的真相?凌皖兒不禁感歎。

眼看雄偉的大殿就在眼前,她已無暇唉聲歎氣了。

馬車靠近大殿,逐漸減緩速度,然後穩穩地停下。

「皖兒姑娘,已經到了,請您下車吧。」敖公公率先掀開錦簾步下馬車,接著伸手,想攙扶凌皖兒下車。

「啊,不用不用,我自個兒下去便行了。」凌皖兒承襲了父母的性格,江湖兒女既豪邁又不造作;她身子輕輕一使力,便靈巧地躍下馬車,平穩落地。

「皖兒姑娘真是好功夫!難怪太子不惜千里,也要延請皖兒姑娘入宮。」敖公公稱讚她。

「這哪算什麼功夫?不過是點皮毛罷了。」不是凌皖兒謙遜,而是確實還沒使出真本事。

說到功夫──「敖公公,我百思不解,太子為何大老遠將我從中原請來?難道全大理,都找不到一個懂得武功的女人嗎?」為何非要她不可?

「這……自然不可能沒有。」敖公公老實回答。

「既然如此,太子為何偏偏要我來呢?」凌皖兒噘起小嘴發問。

「這……究竟是為什麼,奴婢也不知道。或許等會兒見著太子,您可以親自問問他。」敖公公笑著建議。

「啊?」問段子讓?她才不要呢!

「來,皖兒姑娘,我們走吧。想必太子等候已久,咱們趕快進去吧!」敖公公催促著她,同時帶頭,朝雕著麒麟祥獸的階梯上走去。

凌皖兒緊張地咽嚥口水,鼓起勇氣,跟著步上白玉石打造的階梯。

「那個人……就是段子讓嗎?」睽違十三年,凌皖兒終於又見著他了。

望著坐在高位上的那名男子,凌皖兒跨前的腳步有點遲疑。

經過多年歲月,她幾乎不認得他了──想當然爾,他已不是當年的七歲娃兒,但她真的無法想像他長大後的模樣,如今一見,才發現他變了好多。

當年還是個清秀小娃的段子讓,而今已是個頎長高大的成年男子。

他端坐在細緻的飛龍紫檀木椅上,微笑瞧著她;俊美白皙的他面如冠玉,一雙黑玉般的眼眸炯炯有神,淡紅的唇瓣上揚。

他的模樣,隱約還有當年的影子,但俊美更勝從前。

「沒有錯,他真的是段子讓……」凌皖兒喃喃說道,瞧見多年不見的他,她又是高興又是害臊,還覺得有點陌生。

畢竟,他們有十三年不見了。

不過……他那雙眼睛,怎麼瞧來有點眼熟啊?她在哪裡見過他嗎?

凌皖兒怔忡地出神。

「怎麼了?皖兒,快過來呀!」段子讓朝她招手,看起來心情頗佳。

他神情和善,笑咪咪地,沒有半點惱怒的模樣。

凌皖兒心裡驚異:他是真的完全不介意當年被她敲昏的事,還是忘了?

她歪頭凝視著他,見他真的沒其他反應,這才邁開腳步,緩緩走過去。

「終於到了!我很期待你來呢。」段子讓步下階梯,神情愉悅地朝她走來。

「等我?」凌皖兒微微感到詫異。他有這麼想念她嗎?

「是啊!當年我隨父王母妃前往中原,在金刀門受到很多照顧,一直想向你當面道謝。」段子讓客氣地道。

「啊?道謝?不……不用了啦,當年我也沒做什麼,還……」把你的頭給敲腫了。

凌皖兒羞愧地低下頭。

「多年未見,你一點都沒有變呢!」段子讓唇角揚起的弧度更大,雙眼微微瞇起,專注地直盯著她,眼中有著莫名的光彩。

「是嗎?我一點也沒變嗎?」凌皖兒下意識地撫摸自己軟嫩的臉龐,再次懊惱自己有張可愛的娃娃臉。

她都快十八了,還像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活脫脫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是啊,你就和當年一樣,一點都沒變,依然那麼可愛。」

聽到他誇讚自己可愛,凌皖兒臉上浮現淡淡紅暈,心裡也有些竊喜。「不過,我倒覺得你變了好多。」她不自覺脫口而出。

「喔,我哪裡不一樣?」段子讓微感詫異地問。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你不一樣了。」

當年的他年紀雖小,但卻已有太子的威嚴與架式;可如今,他臉上高傲的神態早已消失無蹤,笑眼瞇瞇的,不復見當年的凜然與高傲。

這樣的他,令她感到陌生,總覺得眼前這個段子讓,並不是當年那個段子讓。

凌皖兒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想,但那種感覺很強烈,眼前的男子,身上像籠著層薄紗,讓她無法瞧分明……

「你遠道而來,一定很累了,我讓人帶你下去休息,晚點兒我讓人擺宴,好好地款待你。」

「謝謝,但是不用麻煩了。」凌皖兒試圖婉拒,不想弄得好像自己是什麼重要的大人物似的。

「一點都不麻煩,你先去休息吧!」段子讓笑吟吟地說完,立即命人進來,帶她下去休息。

「謝謝你。」臨走前,凌皖兒又道了一次謝,而段子讓只是擺擺手,要她別掛在心上。

「那我就先下去了。」凌皖兒親切和善的一笑後,才跟隨內侍公公離開。

她走後,段子讓臉上的笑容便緩緩斂起,眼中透出無人能解的詭異光芒。

「那就是凌皖兒呀?長得挺討人喜歡的嘛。」

四名與段子讓長得很像,但年齡不一的男孩們,大搖大擺從側邊廳堂走出來,顯然已躲在旁邊偷窺許久了。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段子讓的神情不怎麼好看,他可不需要一堆觀眾,就算他們是他的弟弟也不行。

「瞧熱鬧呀!」開口的是三皇子段子詒,他笑得壞壞的,毫無半點愧疚之意。

「我瞧這凌皖兒,長得挺可愛的嘛,不像大皇兄所說,是個沒腦筋的笨蛋。」十二、三歲年紀的男孩眨著大眼,瞧來純真到不行,可段子讓清楚,兄弟裡最難纏的,就是這個最小的弟弟。

「我有說過她是個沒腦筋的笨蛋嗎?」段子讓不輕不重地,敲了麼弟的腦袋瓜子一記。

「啊,我忘了,這是二皇兄說的。」小子很輕易就抖出元兇。

段子讓凌厲的眼眸,立刻警告地朝二弟投去。

凌皖兒可不是他們能隨意欺負嘲笑的對象,能欺負她的只有──他自己!

「我聽說皖兒來了……咦?皖兒呢?」

幾兄弟的母親──現任大理王唯一的妃子柳昀兒,興奮地走來。

年近四十的她,依然貌美如少女,那完全是受夫婿寵愛呵護所賜。

沒瞧見那個可愛的女孩,柳昀兒眼中不覺透出失望與疑惑。

「母妃,她旅途勞頓,我方才先讓人帶她去休息了。母妃不必心焦,晚膳時她將會和大家一起用餐,屆時母妃便可見到她了。」面對母親時,段子讓是毫無虛假的溫和順從。

「啊,對喔,她遠從中原而來,一定累壞了,還是子讓你設想得周到。」柳昀兒笑了,長子是她除了夫婿之外,最信任的人。

「不過,你們都聚在這裡做什麼?」她疑惑的美眸轉向其他孩子。

她一共生了五個兒子,平日大家讀書的讀書、練武習箭的練武習箭、學習政務的學習政務,難得聚在一起,怎麼今日全湊在一塊兒了?是什麼風把他們吹來的?

幾兄弟互看一眼,交換了一個神秘的眼神。

他們心裡都有默契,絕不能讓母親發覺他們的真面目,怕她受不了這刺激。

所以她並不曉得,她自認為的乖孩子們,其實一個奸、一個詐;一個粗暴、一個愛算計,還有一個集所有之大成。

就讓她以為心愛的兒子,都還是當年那些純真乖巧的孩童吧。

「母妃,我們在討論一本書呢。」正好段家老麼隨身帶了本讀到一半的書冊,便拿出來朝母親揚了揚,以資證明。「因為我對書裡的一段話略有疑問,所以四位好心的皇兄,正在教導我。」

他四位兄長,同時朝他投去欽佩又感歎的一眼。

這小子才十二歲,腦筋就轉得這麼快,又這般精明狡猾,將來想必是個不得了的可怕人物。

「喔,是嗎?那真好。」柳昀兒笑得眼兒瞇瞇的,心喜孩子們上進。

單純的她,毫不猶豫地相信了。

「那就不打擾你們討論了,我先去找你們父皇。不過要是你們真的討論不出個結果,可以來問你們父皇喔,他也看了不少治國的書呢。」

「我們會的。」幾兄弟同時裝乖微笑。

柳昀兒這才安心離開,幾人不約而同地呼出一大口氣。

「唉,哄騙母妃,比對付十個敵人還累。」

「好了,熱鬧看完,你們可以走了,而我,還有要事待辦。」段子讓雙眸微微瞇起,唇畔噙著高深莫測的冷冷微笑。

當年的一「劍」之仇,他是非報不可。

想起當年的事,段子讓的眼神迷濛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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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去太湖?為啥要去太湖?我又不認識他們,我不要去!」

年方七歲的段子讓已被封為太子,打小被一堆太監、嬤嬤、臣子,寵得任性自我,雖不至於是個毫不體恤他人的小霸王,但小小年紀就極有想法與個性。

他才不要去跟一堆不認識的人虛應、打哈哈。

「為啥不要?父皇母妃要去拜訪舊友,你為什麼不去?」他的父親──大理王段滄浪,臉色嚴厲地問。

段滄浪知道內侍、臣子們都寵他,所以格外嚴格教導他,只因為他是太子。

他不希望孩子,將來成為一個為所欲為的狂妄君王。

段子讓一向很敬畏父親,尤其當父親板起臉時,他絕不敢當面頂嘴,不過他脾氣倔,仍舊噘起嘴、別開頭,表示心頭的不滿。

見夫婿臉色一變,眼看著就要發火,柳昀兒趕緊上前抱住孩子輕哄:「子讓,你乖。金刀門的門主與夫人,是父皇母妃的好友。我們多年未見,心裡非常思念,你就當陪陪父皇母妃,跟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段子讓天生脾氣壞,吃軟不吃硬,父皇威逼未必見效,但母親只要動之以情,他立刻就讓步了。

瞧見母親渴望的眼神,他不忍讓她失望。

「好吧,我就陪你們去。但是你們不可以待太久喔,我們離開大理已經一個多月,我想回去了。」遊山玩水固然有趣,但時日久了,還是會感到疲乏的。

「嗯,我們答應你,只是敘敘舊,不會久留的。」

於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段子讓,就跟著父母來到金刀門。

在那兒,他第一次瞧見凌皖兒,她是金刀門門主凌蒙的女兒,年方五歲。

他板起臉,看著站在父母身旁的凌皖兒;她一身粉色的棉襖褲裝,腰間掛著一把木劍,瞧起來有模有樣,但他卻覺得可笑至極。

他不感興趣地別開視線不再瞧她,凌皖兒卻充滿興味地繼續盯著他看,甚至連嘴巴打開了都不自覺──那好奇又驚歎的眼神,活像在看街上雜耍團裡的猴子,教他打從心裡不舒服。

「傻子一個。」段子讓憤懣地喃喃自語。

「嗯?子讓,你說什麼?」柳昀兒聽見兒子好像說了什麼,卻沒聽清楚,於是慈藹地彎下腰詢問。

「沒事。」段子讓立刻挺直背脊,繼續聆聽這場對他而言萬分無聊的談話。

稍後,父母和金刀門主夫婦喝茶敘舊去了,沒抓他一起去,他便樂得清閒,來到後花園,打算找個安靜的地方看看書本。

忽然,後頭冒出一道聲音:「他們說你是太子,是真的嗎?」

他回頭一看,像只跟屁蟲般尾隨在他屁股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凌皖兒。

「你說呢?」他懶得理會對方,掉頭就往前走。

該說是凌皖兒沒見過大世面,還是天生白目好?總之,她瞧不出他很不高興,完全沒被他的臭臉嚇到。

「嗯……我想應該是吧!」她眨巴著圓滾滾的眼睛,讚歎地打量他的樣貌與一身精緻的服飾。「你衣服上的龍,繡得好漂亮。我爹說只有天子才能穿龍袍,所以你應該是太子,錯不了的。」

笨蛋!這只是繡龍的袍子,不是龍袍!真正的龍袍繡有九龍,金碧輝煌,教人難以逼視,根本不是一般的衣裳可以比擬的。

段子讓哼了聲,掉頭不理她,逕自找了張石椅坐下來,打開隨身攜帶的書冊,翻開便看了起來,彷彿當她不存在似的。

但他不知道她是呆,還是不懂得看人臉色,竟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晃動兩條又短又肥的腿,一個人開始嘀嘀咕咕起來。「喂,我叫凌皖兒,你叫什麼名字呀?」

段子讓不語

「我爹說你們是從大理國來的,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呀?」

他心想,懶得理你。

「欸!你怎麼都不說話?難道你不曉得自己的名字嗎?」

囉嗦,吵死人了!誰會不曉得自己的名字?

「欸欸,你鬥過蛐蛐沒有?」凌皖兒的思緒轉得比風還快,突然想到自己腰間竹筒裡的蛐蛐,立刻興奮地問。

「……沒有。」段子讓的聲音很不情願。

事實上,他連蛐蛐都沒瞧過;在宮裡,哪有人敢捉蟲子給尊貴的太子玩?

「什麼?你沒玩過蛐蛐?」凌皖兒瞪大眼,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瞧著他。「那好可惜,斗蛐蛐很好玩呢!」

「斗蛐蛐……真的好玩嗎?」段子讓被挑起了好奇心。

他畢竟還是個小孩,依然有著孩子愛玩的心性。

「當然好玩啊!我有只蛐蛐叫小跳,我捉出來給你瞧瞧。」說完,凌皖兒立刻取下腰間那只爹爹做給她的小竹筒,小心地打開蓋子,抓出黑溜溜、油亮亮的蛐蛐兒,獻寶似的,拿得高高的給段子讓瞧。

「怎麼看起來這麼噁心?這種蟲子真的好玩嗎?」段子讓很少看見蟲子,直覺不舒服,不免擺出一個作嘔的表情。

「你別看小跳長得不起眼,他很厲害的!」凌皖兒噘起小嘴,很不高興他瞧扁了她的寶貝。

「哪兒厲害了?」段子讓索性把書冊合起,與她鬥起嘴來。

「就很厲害嘛!你要不相信,抓只蛐蛐來鬥鬥,就知道我的小跳多厲害了。」凌皖兒氣不過地嚷嚷。

「好啊,你去抓,我在這兒等你。」段子讓氣定神閒地道,硬是不相信那只又黑又醜的蟲子,有啥厲害的。

「什麼我去抓?既然是你的蛐蛐,你得自個兒去抓才行!」這是規矩。

「什麼?自己去抓?」段子讓嚇到了,他得用手去抓那又黑又噁心的蟲子嗎?「我才不要!」

「不行啦!要鬥蛐蛐,就一定得自己去抓,走,我帶你去抓只又黑又大的。」凌皖兒不由分說,拉著他的手就走。

「我不要去!」段子讓生氣地甩開她的手。誰說他要去抓蛐蛐了?

凌皖兒嗅到一股懼怕的氣息,忽然有點明白他堅持反對的原因了。「你該不會是怕蛐蛐吧?」

「誰怕那種小蟲子?!」段子讓逞強地怒喊。

「既然不怕,那就去抓呀。」

「抓就抓,我才不怕呢!」段子讓發誓,就算光想到要抓那種油黑的怪蟲就頭皮發麻,他也絕對不會承認。

「那我們走吧!後山有很多蛐蛐喔。」

「有……很多?」段子讓想開溜了。

段子讓不情願地被拉到了後山;凌皖兒瞧中一塊不大不小的石塊,就要他先守在一旁,然後冷不防翻開石塊。

頃刻間,好幾隻躲在石塊底下的蛐蛐受到驚嚇,同時往不同的方向逃竄。

「啊!」段子讓瞧見蟲子,大叫一聲,猛然往後跳開。

「哎呀!你做什麼跑開?你瞧,蛐蛐都跑光了!」凌皖兒第一次看見,連只蛐蛐都抓不到的男生。

「跑光就跑光,反正我也不希罕!」段子讓生氣了,掉頭轉身就走。

誰在乎那些臭蟲子?!

「不行啦!你說要鬥蛐蛐,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凌皖兒追過去,嘟嘴怪他不守信諾。

「我就說話不算話,那又怎樣?」他是太子,他說了算!

「我瞧你這麼瘦弱,連只蛐蛐都抓不到,武功一定很差,這樣好了,我們不鬥蛐蛐了,我教你功夫。」凌皖兒又有了新主意。

「不要!」段子讓硬生生地一口回絕。

他不是武功不好,而是根本不懂武功。

大理皇宮高手如雲,還有護衛鎮日嚴密保護,哪需要他習武?

「你別害臊,就算你武功差,我也不會笑你的。」凌皖兒自作主張地,認定他是不好意思。

「誰跟你害臊?我是不想練!」

「別推辭了,告訴你,我的功夫是我爹娘和我外公教的,保證厲害!我將來可是要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當女俠的!」凌皖兒抽出腰間的木劍,好不神氣地揮舞。

「我跟你說我不想練,你聽不懂嗎?」段子讓生氣地喊。

誰管她要不要當女俠?她要找人練武根本不關他的事,他也沒興趣作陪。

「別這麼說嘛!來,我拿劍攻你,你要抵擋喔,知道嗎?」

段子讓已經懶得理她了。

她是聾了,還是理解能力有問題啊?他說了好幾次不要,難道她聽不懂嗎?

「當心,我要攻了!呀──」話一說完,凌皖兒立刻高舉木劍朝他衝去。

「喝」地大喊一聲,她用力將木劍揮下。

原以為段子讓會快速躲開,就像常陪她練武的師兄弟們一樣,沒想到他躲也不躲,還筆直站著不動;等凌皖兒發現不對勁時,早已來不及收回攻勢了。

叩!清脆響亮的一聲敲擊,她的木劍扎扎實實地落在他的頭上。

凌皖兒嚇白了小臉,她料想不到他竟然連躲都不躲,傻愣愣地站著任她打。

「你──」段子讓瞪大眼,惡狠狠地看著她;可才說了一個字,便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往後倒下。

他被她給敲昏了!

這件事,十三年來,段子讓從沒有一天忘記過;雖然後來她為了賠罪,把自己心愛的木劍送給他,但仍消彌不了他的屈辱與怨恨。

所以,他設了個計把她騙來,打算讓她也嘗嘗丟盡面子、受盡屈辱的滋味。

而今,機會已經來了,就等待著她步入陷阱……

稍晚──

「皖兒姑娘、皖兒姑娘?您在嗎?太子親自來接您去用膳了。」內侍官敖公公來到凌皖兒房門外,敲完門後,朝裡頭喊道。

「啊──等、等一下!」裡頭傳來凌皖兒的大叫,然後是乒乒乓乓的聲響,還不時伴隨著慘叫。

「哎喲!撞到桌角了,好痛──」

「呃……」敖公公臉上滿是黑線,轉頭看看站在他身後等待的段子讓;對方低頭悶悶笑著,倒是半點也不意外。

那丫頭,從小就是這種毛躁粗魯的女孩。

「我好了!」凌皖兒打開房門,門外的兩人霎時愣住,因為站在門內的女孩,變得不一樣了。

他們詫異地瞧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你們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凌皖兒被他們瞧得渾身不自在,古怪地摸摸身上的衣服,又摸摸自己的臉,猜想是不是衣服太艷紅,或是方纔那些婢女,替她抹的脂粉太厚了。

一個時辰前,段子讓命人送來熱水與衣物首飾,讓她換下一身風塵僕僕,還命兩名婢女來服侍她。

凌皖兒生性奔放、不愛束縛,從小什麼事都是自己打理的,所以並不喜歡讓人伺候,不過兩名婢女堅持不肯離去,非要服侍她更衣打扮不可,甚至說得快哭了。

她沒辦法,只得允許她們在她頭上、臉上大肆動工。

她們的手藝確實沒話說,不僅會盤繁複至極、凌皖兒連瞧都沒瞧過的美麗髮髻,還替她換了個衣服髮飾,讓她自己都覺得變美了。

甚至連這套她本來極為排斥的紅緞綢衣,她也在她們的勸說之下換上了。

雖然她們一直誇好看,但她還是很不習慣這樣刺眼的顏色。

而且她也很不喜歡在臉上塗塗抹抹,即便她已經拜託對方把妝畫得很淡很淡,不過,顯然還是太濃了吧?與她真的很不搭。

瞧敖公公與段子讓目瞪口呆的模樣,她的樣子看來一定很可笑。

凌皖兒哪曉得,原因正好完全相反。

她抬起手猛揉自己的臉頰,想把上頭的顏彩抹去。

「別揉了,當心妝都糊了。」段子讓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沒想到她稍微妝扮一下,也是個秀麗的小美人,他真是看走眼了。

平日,她都將自己藏在那身灰濛濛的褲裝下嗎?真是太糟蹋了。

「我這模樣很怪吧?我就說不要化妝的嘛!」凌皖兒嘟起小嘴。

「我倒覺得這樣很好,非常好看。」他不該安慰她的,卻不覺說出真心話。

「真的嗎?」聽他這麼說,凌皖兒略為羞澀地笑了。「呃,謝謝你送我衣服,小桃說很適合我呢。」小桃便是那兩名婢女其中之一。

「是我挑的,當然適合你。」段子讓乾笑。

其實事情根本不是這樣,他故意挑些大紅大紫的俗氣衣裳,本來是想讓她出大醜的,沒想到她穿起來,竟整個人亮起來,還格外好看。真是失策!

「好了,過來吧!我們該走了,別讓我父皇母妃久等了。」他朝她招手。

「好──啊啊,哎喲!」凌皖兒腳一舉,打算跨過門檻,卻忘了自己穿的是裙子,還當自己穿的是方便行動的褲裝,結果被長裙絆到,當場往前撲倒,還一路滾下階梯,叩地一聲撞著額頭,摔得十分難看。

幸好階梯只有三階,否則,她鐵定腦袋開花。

「皖兒,不要緊吧?」段子讓是真的被她嚇到了,他可不希望她來到這兒的第一天就摔破頭,那可就難對兩家長輩交代了。

「不……不要緊。」凌皖兒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額頭果然青紫一塊,但她忍著痛不吭一聲。

「怎麼不小心一點?」段子讓假意輕聲責備,還命人拿去瘀消腫的藥膏來。

她額上的傷痕太過醒目,要是不趕快處理一下,人家還當他凌虐她呢。

他的計劃都還沒開始進行,她就已經如此配合演出,段子讓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

「啊,你的臉弄髒了。」噗地一聲,段子讓差點忍不住大笑,但不想讓對方發現他是在笑她,只好別開頭、暗暗偷笑。

她鼻頭上沾了灰泥,好像剛從泥洞裡鑽出的田鼠,看來可笑極了。

他笑得雙肩抖動,卻又不能放肆出聲,忍得好痛苦。

「咦?在哪兒、在哪兒?」凌皖兒舉起衣袖,滿臉亂擦。

「不是那裡,是這兒。」他興起作弄之心,故意指著她乾淨的右臉頰。

「喔。」凌皖兒立刻抓起衣袖抹臉,然後問:「擦掉了嗎?」

「我瞧瞧。」段子讓故意瞇眼,審視原本就很乾淨的臉頰,裝模作樣地歎息。「臉靠過來,我替你擦。」

「喔。」凌皖兒很自然地靠近他,把臉仰高,等他幫忙弄掉那些髒污。

她抬高臉龐向著他的姿勢,好像要人吻她一樣,段子讓瞧了,竟有片刻怔忡,不只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他忽略那異樣的感覺,故意拿衣袖往她頰上、鼻頭上隨意一抹,將上頭沾的灰泥擦去。「喏,好了。」

「啊,謝謝你。」凌皖兒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方纔困擾段子讓的那種呼吸急促感,又回來了。

「唔,不必客氣。我們真的該走了,再不去,我父皇母妃就要派人來找了。」他甩去讓他失常了片刻的情緒,催促她走。

「喔,好──啊!」

「好」字還沒說完,凌皖兒又再次踩到裙腳,整個人往前栽倒。

「小心──」段子讓下意識想伸手接住她,但後來思緒一轉,自己不該多事。

他讓她換上不習慣的裙裝,不就是要看她出糗嗎?讓她多摔幾次,不就愈能平息他心中的陳年舊怨嗎?那他為什麼要救她?

無論她受了多少罪,那都是她應得的!段子讓硬起心腸,狠心地想。

他不著痕跡地收回差點伸出的手,冷眼看著凌皖兒往前撲倒,砰地一聲,再度和地表親吻。

「皖兒!你不要緊吧?哎,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他裝模作樣地扶起她,還假裝關心地數落兩句。

凌皖兒不好意思地笑笑,在他的攙扶下,很快地爬起來。「我大概是不習慣穿裙裝,才老是踩到裙角,不過我想,只要多走幾步習慣了就應該──啊啊──」

她又試著想踏出一步,結果還是踩到裙擺,重新往前撲倒。

這回,段子讓真的看不下去了,急忙伸手一把抓住她,免得她三度跌跤。

「我看,我還是扶著你走好了。」段子讓的忍耐已到達極限,再這樣下去,他們何時才到得了御膳廳?他可沒興趣整晚在這兒看她表演跌跤。

「對不住……」凌皖兒垂著頭,一臉慚愧。

她竟然穿了裙子就不會走路了,這樣還算是女人嗎?

唉!真是太丟臉了。

睽違十多年,凌皖兒終於見著了當年很疼愛她的段家長輩。

「皖兒見過皇上、昀妃娘娘──」一見到當今的大理王與皇妃,她立刻行大禮問安。

「呀,你千萬別喊什麼皇上娘娘,叫我們段伯父、段伯母就可以了。你以前不都是這麼喊我們的?」柳昀兒笑著道,因為自己沒有女兒,所以她打以前就很疼愛凌皖兒。

「可是以前是以前,現在……」以前她年紀小不懂事,可以對著尊貴的一國皇帝喊伯父,但現在她都長大成人了,哪還好意思這樣喊?

「現在和以前一樣,你還是我們的好侄女,而我們,也依然是你的段伯父、段伯母,沒什麼不同。」大理王段滄浪也同意這說法。

「好吧。段伯父、段伯母。」凌皖兒推辭不過,只得從善如流地改口。

她想,全天下有這般榮幸,能喊大理皇帝一聲伯父的人,應該也只有她了吧?

「皖兒長得……挺像小菊的。」柳昀兒細細瞧著她,見她和段子讓並肩站在一起,看起來郎才女貌,忽爾眼睛一亮。「浪,你瞧,他們看起來多登對。」

「沒有啦!段伯母,您別亂猜,我們──不是那樣的!」凌皖兒很緊張,連忙擺擺手,深怕被誤會。

「嘻,我只是說說而已,你別那麼緊張嘛;被認為和子讓是一對兒,也沒那麼可怕吧?」他又不是吃人的猛獸。

段子讓的臉也沉了下來,明顯極為不悅。

她這是什麼反應?是很不屑跟他牽扯在一起嗎?

有沒有搞錯?以他們的身份地位來看,只有他嫌棄她的分兒,她嫌棄什麼?

哼!段子讓愈想愈不爽,一張臉臭得很。

「好了,大家坐下來用膳吧!」大理王一句話,大夥兒全乖乖聽命。

直到坐下來,凌皖兒才發現在座還有四個年輕男孩,長得全都和段子讓有點相像。

「這幾位是?」她好奇地轉頭,問坐在她身旁的段子讓。

「他們全是子讓的弟弟。子訓、子詒、子諶和子言,向皖兒姊姊問好。」熱心的柳昀兒搶著替她介紹。

「明明比我還小上一歲,為何讓我喊她姊姊?」段家的老二段子訓,脾氣直衝又暴躁,現下雖沒發怒,但語氣卻冷得很。

「子訓!」柳昀兒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這孩子怎麼這樣沒禮貌!

段子讓立即警告地瞇眼瞪向他,其他三人也擠眉弄眼,暗示他別在母親面前露了餡,段子訓這才哼然閉嘴。

「皖兒,不好意思,這孩子脾氣就是這樣古怪。」柳昀兒歉然向她解釋。

「啊,別關係,叫我皖兒就行了,不用喊我姊姊啦。」堂堂的皇子喊她姊姊,她也擔當不起呀,她可不想折壽。凌皖兒在心中乾笑。

一頓飯吃下來,凌皖兒倒發覺了這五兄弟的個性截然不同。

段子讓謙恭、段子訓急躁;段子詒能言善道,段子諶沉默老實,而老五段子言最可愛,年方十二的他,成天笑咪咪的,讓人瞧了,就很想好好疼愛這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感覺這五個兄弟當中,他最熱烈歡迎她的到來。

才正感動,忽然,段子言湊過天真可愛的笑臉,以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極有禮貌地問:「皖兒姊姊,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呀。」啊啊,多麼乖巧有禮的孩子啊!

「你為什麼這麼矮呀?」他純真的稚嫩臉上,出現一抹與他年紀絕對不符的惡意嘲弄。

凌皖兒錯愕瞪眼,許久無法言語。這個死小孩!

「發什麼呆?用菜呀。」段子讓夾了一筷菜,放進她的碗裡。

「啊,謝謝!」凌皖兒趕緊拉回思緒。

她低頭看自己的碗,頓時露出疑惑的表情。

在她碗裡的,是一塊紅白相間,看起來既不像肉也不像魚的東西,邊緣還有些焦黃。

「這是什麼?」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這是可以吃的嗎?

「乳扇夾火腿。烤過的,香極了,你試試看。」段子讓自己也夾了一個入口。

「真的嗎?那我嘗嘗看。」既然他大力推薦,那麼應當真是極好吃的東西,她不疑有他的放入口中,可才一嚼,立刻皺起小臉。

「這個──有怪味!」她掩著小嘴,既不敢吞下去也不好吐出來,就這麼尷尬又難受地杵著。

「乳扇本來就是這味道,一開始覺得腥臭,習慣之後你會愛上這滋味的。來!多吃點。」

「啊,不要了、不要了啦──」凌皖兒對那味道敬謝不敏,偏偏段子讓還將乳扇猛往她碗裡夾,瞧得她臉色發青、小臉皺得像包子。

「這乳扇是我們大理獨特的地方吃食,營養又美味,你接下來要勞心勞力的事很多,得多吃點,體力才夠。」說著,又往她碗裡夾了一塊。

「啊?原來……原來你是為了我著想,才夾那麼多乳扇給我吃?」凌皖兒感動不已。「謝謝你,我會努力吃完的!」

熱氣竄入凌皖兒的心裡,再衝上眼底,她忍不住感動地紅了眼眶。

雖然她實在難以忍受乳扇那股可怕的腥臭味,但這是段子讓的關懷,她決定硬著頭皮,全吃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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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皖兒?皖兒!」

直到喊出第三聲,凌皖兒才猛然驚覺他在喚她,立刻跳起來。「是!對不住,方纔我在想別的事,你叫我有什麼事?」她搔搔頭,尷尬地笑笑,很不好意思。

方纔真不該胡思亂想的,這下多失禮呀。

「不要緊的,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只是關於做我的貼身護衛這件事,我想跟你討論一下。」

「啊,你想說什麼,都儘管開口沒關係。」凌皖兒點點頭,認真聆聽。

「謝謝你的諒解。我想,首先我應該讓你知道,我為何要請你擔任我的秘密護衛。」段子讓道。

凌皖兒不由自主點點頭。

他說得沒錯,這正是她一直納悶不解的。

「其實這件事,應當從半年前說起。半年之前,大理皇宮還是無風無雨,一片祥和,但某一日,突然有人以飛鏢射人信函,威脅要殺我--」

「你是說--這人不但潛入皇宮,還以飛鏢射發恐嚇信函給稱?」凌皖兒震驚地瞪大了眼。

多麼囂張大膽的刺客呀!真是大膽大妄為了。

「沒錯。」段子讓點點頭。

「可是--既然這人能潛入宮中,又能在你毫無防備之時射發飛鏢,那為何還要先發恐嚇信函給你?直接動手,不是更容易嗎?」

「你這麼說也沒錯,但我想,他是想看我惶恐驚慌的模樣吧,就像只戲耍老鼠的惡貓一樣,先將我逼入驚恐的境地,再下手解決我……」

「太惡劣了!」凌皖兒義憤填膺地怒罵:「若真有深仇大恨,也該面對面、正大光明地解決,使這樣小人手段,算什麼?」

她無法接受這種卑鄙的做法。

「但對手,顯然正打算以這種卑鄙的做法來向我們挑戰,所以我們絕對不能輕饒。」

「你說得沒錯,絕對不能輕饒!」凌女俠」握緊雙拳,豐沛的正義感又發作了。

「不過……」她露出迷惑的表情,皺著眉頭問:「大理皇宮裡不可能沒高手,也不可能沒有懂得武功的女子,為何還要遠從中原把我給找來?」

她來到皇宮不過一日,可已見識不少;宮裡有精銳的護衛隊伍按時交替巡邏,防護非常嚴密,照理說,即便刺客長了翅膀,也很難飛進來,那段子讓為何還要她特地遠從中原趕來?

「防範刺客只是一時之計,長遠來看,仍是必須抓住這名刺客,好問出他的動機,並將其同夥一併斬除,否則我仍暴露於危險之中,不是嗎?」

「你說得沒錯。」凌皖兒點頭表示認同。

「所以我不但要擒賊,還要擒王。我認為這件事絕非一人所為,背後必定還有個不為人知的神秘組織支撐著,引蛇出洞、一網打盡,是我最終的目的。」

「因此,皖兒,我需要你。大理是不乏武功高手,也有習武的女子,但我只信任你,我不但需要你保護我的安危,更需要你替我引出想暗殺我的刺客,因為他們絕對料想不到,真正歷害的高手,會是一個如此可愛的女孩。」

「啊……我也沒這麼好啦,你別這樣說……」凌皖兒被誇得怪不好意思的。

「皖兒,只有你能救我!所以,你願意幫我這個大忙嗎?」段子讓抓起她的兩隻小手,緊緊握住,以一種「非你莫屬」的炙熱眼神,定定地瞧著她。

「凌女俠」被瞧得頭皮發麻、渾身顫慄,然後心口發燙,緊接著熱血沸騰。」

「沒問題,全包在我身上!段子讓,你安心好了,我會找出那名刺客,親自將他交到你面前。」她很有義氣地大拍胸脯。

「為了不讓人發現,你得裝成我的貼身婢女。委屈了你,你一介意嗎?」

段子讓以好抱歉、好抱歉的眼神瞧她,那充滿歉疚的表情……可愛得教凌皖兒好想尖叫。

「不不不,當然不。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道理我懂的。」婢女算什麼?就算教她扮個挑糞的她也干呀!」堂堂的金刀小女俠,怎麼會在意這些小細節呢?

「是嗎?太好了!那可以請你從明日就開始嗎?我已迫不及待想抓住那些心懷不軌的刺客了。」段子讓露出招牌笑容,朝她溫文一笑。

「呃……那是當然。」凌皖兒瞧見他好看的笑容,頓覺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哎呀呀,一個男人有這麼好看的容貌、這麼迷人的笑容,實在太罪過了!

「那,今晚你就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勞煩你了。」

「不會不會,你別這麼說麻,這是我的責任呀!」

從明日起,保護大理皇太子的責任,就包在她金刀小女俠--凌皖兒身上嘍!

「所以說,你是打算讓那個傻丫頭跟在你身邊,製造一些假刺客,好藉機痛快地羞辱她?」

四面全是巖壁構成的密室裡,五張面容神似,且同樣俊美的男子,姿勢不一地倚臥在柔軟的榻上,簡直像躺在自個兒房間內那般舒適自在。

這間密室,位於花園裡的假山之內,是前國丈董合之孫--也就是現任大理王段滄浪的表哥,當年密謀造反之地;內亂平反後,密室便被棄置,五位皇子偶然間發現,便暗中整理,以這裡作為他們的秘密眾會基地。

每當夜深人寂,大夥兒以為他們乖乖上床入睡之時,他們便瞞著內侍與護衛,偷溜到這裡來討論事情或者閒聊,這已成為他們多年來的習慣。

這件事,甚至連與他們最親近的親生父母都不知情,而他們也打算一直隱瞞下去。

「我說得沒錯吧,老大?」段子訓神情閒適地把玩手中的夜明珠,垂著眼眸,神情慵懶地問。

「沒錯。」段子讓陰惻惻地冷笑,眼中透著算計的陰冷光芒。剛開頭的事,只是牛刀小試,好戲現在才正要開始呢!」

「哎呀,你這人真是得罪不起,都十幾年前的事了,還記恨到現在,可別整死人家了。」段子誥語氣充滿同情,眼裡卻滿是迫不及待看好戲的愉悅。

段子讓白了這個弟弟一眼,所謂「隔岸觀火」,指的就是這種人吧?

「大皇兄,要不要我們幫你呀?我們五兄弟合力,就算沒能整死那個傻丫頭,保證也能整去她半條命。」段子言「非常好心」地建議,眼中光芒熱切。

「不,你們別動她!」段子讓沒發現,自己的語氣有點緊張。

「對付她是我的事,除了我,不許任何人把腦筋動到她頭上。」他轉頭梭巡四個愛湊熱鬧,而且顯然不甘寂寞的弟弟們,「你們少去招惹她。要看戲可以,給我離她遠一點,要是她因你們而少了根頭髮,我唯你們是問!」段子讓惡狠狠地警告。

「哇,我好怕喔。」段子訓露出欠揍的明燦笑容,連偽裝恐懼的表情都懶。

段子讓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總之,對付她,我有我的計劃與安排,你們少給我插手!知道嗎?」

段子讓凌厲的眼掃過四個弟弟,不容許自己的計劃被他們破壞。

「知道啦。」他們可沒有那麼不識相。

平常拌嘴歸拌嘴,但他們可非常清楚自家大哥的死穴;只要別往老大的死穴上戳,就能夠永保安康、遺害萬年……呃,是長命百歲。

他們絕沒傻到去捻老大的虎鬚的,反正他究竟是記恨凌皖兒,還是怎麼她,那都不關他們的事,他們呀--

乖乖看戲就行了!

「好啦!今晚溜出來也夠久,該回去了;要是讓母妃聽到我們談話的內容,她可是會嚇昏的。」段子諶擠出一個鬼臉。

「嗯,我房裡那個丫頭,說不定醒來正在找人了。」段子訓起身伸伸懶腰。

「那麼大家各自回房吧,小心別讓人瞧見了。」段子讓提醒。

他們的秘密基地,絕不容許其他人發現。

「知道了。」

不用他提醒,也沒人想露出馬腳,讓別人發現這裡。

難得有個可以不用裝乖賣巧、帶著面具隱藏真心話的好地方,他們可沒打算讓人揭穿破壞。

段子讓移動牆上的燭台,整面石牆便開始緩慢移動,不久後,竟出現一道門。

他們魚貫走人密道,各自回房睡覺;只要夠小心,絕不會有人發現他們曾經離開臥房。

當然更不會有人知道,他們曾經秘密聚會於此。

凌皖兒從來沒想過,刺客會來得這麼快,而且還是在毫無防各的時候,突然殺出來。

「喔,這麼早?」

顯然睡了一場好覺,整個人種清氣爽的段子讓,步出太子寢宮,瞧見已經換上婢女裝扮、守在他房門外頭的凌皖兒,便微微勾起嘴角,眼中透出興味的笑意。

「嗯,挺可人的嘛。」

她穿上精緻的女裝,顯得顧盼生姿、格外美麗,但穿上婢女的粉色服裝也不惶多讓,別有種清新婉約的獨特風情。

段子讓眼中透出欣賞的光芒,不由得著迷。

「嗯。刺客無孔不入、狡猞難以捉摸,我不能掉以輕心。」凌皖兒沒發覺他在誇獎自己,只嚴肅地道,還不時緊張地環視四周。

「沒有刺客會一大早出來行刺的,要來,也是夜裡摸進來吧?」段子讓不以為然地輕笑了聲,接著愉快地道:「你還沒用膳吧?就算刺客真要來,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對抗。走!陪我吃早膳去。」

心情一好,肚子就容易餓,段子讓把她的小手一拉,便大搖大擺地朝御膳廳走去。

對於一路上投來的詫異目光,他視若無睹,自在得彷彿他天天拉看婢女的手逛御宮殿似的。

凌皖兒傻愣愣地被段子讓拉著走,卻無法同他一樣自在,不去注意那些人的側目。

堂堂大理太子,拉著她這個婢女的手,確實很奇怪吧?

她微微掙扎,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段子讓卻不放,還很不高興。

「你做什麼一直扭個不停?」他瞪著她。

「放開我啦,你這樣拉著我,別人都一直盯著……」

那些太監、婢女、護衛的驚訝眼神,使她羞赧。

「哈!笑話,咱們光天化日之下,又穿著衣服,為什麼要怕人看?」段子讓的腦子裡,沒有害羞這兩個字。

「可是……」那此一眼神……

「別囉哩叭嗦的,我快餓死了!」段子讓才不管她怎麼想,硬是要拉著她,讓她好好享受大夥兒的注目禮。

進了御膳廳,凌皖兒雖是以婢女之姿隱匿在段子讓身旁,但他卻不顧什麼身份之別,硬是拉著她一起坐下,要她陪他喝粥。

不過粥還沒喝到半口,凌皖兒卻察覺到一件事不對勁,這送膳進來的婢女,腳步未免太輕了,輕得好像一她會功夫似的!

「啊!」凌皖兒恍然大悟,正想警告段子讓小心時,那名婢女突然亮出匕首,準備發動攻擊。

「看招!」她立刻使出摯腳功夫予以還擊。「瞧我的厲害!」

凌皖兒一腳踢過去,踢飛了那名刺客假扮的婢女手上的匕首,女刺客不得已,只得赤手空拳防禦。

與她對打幾招之後,女刺客見苗頭不對,便急著想逃出;但凌皖兒哪那麼容易放她走?立刻飛撲過去攔截住她的去路,不讓她有機會溜出去通風報信,洩了她這假婢女真護衛的底。

「唔,厲害。」這一邊打得精采,看戲的人在一旁也瞧得過癮。

「太慢了,往右邊攻去會好些。」段子讓一手捧著熱粥,慢慢地喝著,兩眼則看得聚精會神,還不時下點評論。「對對,就是這邊。」

凌皖兒覺得奇怪,他明明是一個沒有半點武功的人,怎麼一副好像他什麼都懂的樣子?

而且,他這個差點被暗殺的人,卻活像沒他的事兒那般,邊吃邊看,愉快得像在梨園看戲。

「她差點就要殺了你,你怎麼半點也不害怕?」凌皖兒不可置信地嚷道。

「我當然怕呀!不過有你在嘛,有你在我就不怕了。」段子讓笑得好不燦爛。

凌皖兒頓時無言,不知該為了他的信任而感到高興,還是為了他毫無危機意識而生氣。

略一恍神,女刺客逮到機會,按住桌角用力一掀,整張桌子便朝凌皖兒飛去。

當然,擱在桌子上頭的粥品湯菜,自然也跟著全往凌皖兒身上噴濺。

「喔,幸好我這碗粥端得快。」段子讓微微一笑,繼續優雅喝粥。

凌皖兒顧不得自己一身狼狽,仍賣力與女刺客搏鬥,誓言非逮住她不可。

她完全沒有去想,為何她與女刺客打了這麼久,卻沒其他護衛進來援助;還有整張桌子都在眼前翻了,差點被暗殺的人還能面不改色,毫不驚慌地繼續喝粥……

種種的不可思議,若是尋常人,可能很快就會察覺,但凌皖兒是個直腸子的,不會對人虛與委蛇,自然也瞧不懂旁人七扭八拐的深沉心機。

傻呼呼的她真誠待人,但遇上一個滿肚子壞水的人,只有無條件挨打的分兒。

「嗯,今早的粥熬得不錯。」段子讓喝完了粥,立刻有名婢女恭敬地上前,接走薄瓷掐絲繪花鳥的空碗。

連婢女的神色都絲毫不顯驚慌,彷彿宮裡天天有人闖進來刺殺太子似的。

這又是一項不合理之處,但凌皖兒真的完全沒察覺,心思全在保衛段子讓的安全之上。

「喝呀!看你往哪裡逃--」凌皖兒武功不是絕頂厲害,可她不怕險又耐力十足,所以一番纏鬥之後,女刺客逐漸不敵。

「啊!」女刺客被凌皖兒給一腳踢翻,趴倒在地痛苦呻吟,再也無法抵抗。

輸了!段子讓無聲地歎口氣,拍擊雙掌,讓一直在廳外候命的護衛們,進來把人帶下去。

「記得一定要從她嘴裡問出口供,讓她招供出背後的主使人。」凌皖兒緊張地吩咐。

「這點我知道,我會交代下去的,你別操心。」段子讓轉頭對護衛使個眼色,護衛們立即領命將人帶下去。

只不過,不是要帶進大牢裡嚴刑拷問,而是要帶下去包紮塗藥。

「段--呃,太子,您不要緊吧?」擺平了刺客,凌皖兒趕緊上前關心段子讓是否安好,還擔心方纔的打鬥翻了桌椅,可能砸傷他。

「我不要緊,不過……噗,你看起來似乎不太好。」段子讓微微別開頭,竭力忍住要爆發的大笑。

「我?」

「嗯!」噗噗噗,真是太好笑了。

凌皖兒低頭瞧瞧自己,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事實上,她看起來何止不好?根本就是糟透了!

她白皙秀麗的臉蛋濺上稠粥、烏黑的髮辮上掛著幾條辣筍乾與肉絲;一身漂亮的粉色婢女服,全給菜渣湯汁弄得黏黏糊糊,噁心極了。

但她絲毫不以為然,依然站得直挺挺的,臉上的笑容連外頭的朝陽也遜色。

不打緊的,等會兒洗個澡、換件衣裳就行了。倒是方纔那名刺客,得好好盤問出個結果才行。」

「喔,那個不重要,讓他們去處理就好了。」段子讓大手一擺,展現極度的瀟灑與開懷。

「不、重、要?」凌皖兒緩緩瞇起眼,終於察覺到他對危機的過分不在乎。

「段子讓,你是太子,怎能對自己的安危如此輕忽?」凌皖兒忘了上下的分際,又急又氣地罵道:「身為大理段氏的皇儲,你不但該為伯父伯母愛惜自己,更該為全大理的子民珍惜生命,怎能視自己寶貴的生命如草芥?這樣做,不但對不起伯父伯母,更對不起全大理的子民……」段子讓張大嘴,瞪著她許久,才將身子微往後傾,輕喚站在他後頭的敖公公。

「那個,敖公公?」

「是,奴婢在。」

「她現在是不是在對我說教?」他以為自己在作夢,得找個人來確認確認。

「呃……應該是。」凌皖兒那副指著太子鼻頭罵的凶悍模樣,瞧得敖公公滿頭黑線,背後冷汗涔涔。

「要不讓奴婢去提點提點皖兒姑娘,讓她別冒犯太子--」

「不用了,我想聽聽她打算說什麼。」說完,段子讓不再說話,原本驚愕的表情也轉為興味,甚至還朝一旁捧著新送來的早膳的婢女招招手,要她將剛端來的七色小饅頭呈上來。

紅橙藍綠黃紫黑,段子讓就這麼一邊嚼著嬰兒拳頭大小的各色小饅頭,一邊認真聽教。

「……全大理的子民,都將治國的厚望寄托在你身上,而你卻如此輕賤自己的性命!你說,你對不對得起大理的百姓?」

凌皖兒一氣起來就昏了頭,完全忘了自己從頭到腳,沒有任何一根頭髮有資格可以數落大理的皇太子,甚至是指著他的鼻子責罵。

「當然對不起。」段子讓趕緊將嘴裡的紫果饅頭吞下去,才乖乖回答。

「我爹常說,大意失荊州。雖然只抓到一個小刺客,但萬萬不能掉以輕心,要是給了其他餘黨可乘之機,那就糟了,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你說得沒錯。」段子讓剝開黑色的火炭饅頭,一面塞入嘴中,一面點頭稱是。

「還有,王子的態度,也會影響到下頭人的心理;你要是輕忽,他們就會跟著大意,這樣對你的安全危害甚大,你應該……」呱啦呱啦呱啦……

當漫長的說教終於告一段落時,段子讓也優哉游哉地吃完一整盤七色小饅頭,喝了熱茶,還打了會兒盹。

「呼呼呼,我說了這麼多,段子讓,你聽懂了沒有?」說了一大堆,凌皖兒也不曉得,他究竟是進去了幾分。

「我當然有聽懂。不只我,大夥兒也都聽得非常專心,你瞧--」段子讓拿拇指往旁邊一比。

凌皖兒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撇頭望去,當下面露驚駭--只比那排張大嘴的傻雕像好一些。

婢女、內侍、護衛們,全張大嘴傻傻愣在那兒,被她指著太子鼻樑罵的氣勢給駭著了--這個沒大沒小的蠢丫頭,上哪裡借來的膽子?

「啊……」瞧見大家震驚的表情,凌皖兒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做了這等大傻事。

「對、對不起……」她羞慚至極,連忙低下頭,好小聲地賠罪,頭都不敢抬。

啊啊,太丟人了啦!

「咦?不罵了嗎?」段子讓倒不惱火,只是笑咪咪地瞧著她,存心逗弄她。

「啊,對不住啦,我不是故意的!」凌皖兒懊悔極了,理智該早點清醒過來,提醒她的腦子的。

「不要緊,你說得很精彩,要不是有你提點,我還不知道大理皇子,有這麼重大的責任呢!」段子讓涼涼諷刺。

事後,他是真沒追究她的逾矩失禮,但敖公公可沒放過她,不但把她狠狠數落了一頓,還嘮叨了大半天,奴婢不得冒犯太子的長篇大道理,才甘心放人。

「一頓數落換一頓數落,很公平嘛。」被叮得滿頭包的凌皖兒,最後只能苦中作樂,調侃自己兩句。

但其實心裡,她是很想哭的。

嗚嗚,她下次再也不敢胡亂指著段子讓鼻子罵了啦!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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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 00:10: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這幫刺客也太神通廣大、無孔不入了吧?

簡直像他們根本就住在皇宮裡似的!

凌皖兒深深這麼覺得。

可見,他們已將宮裡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了!

打從御膳廳的早膳突襲事件之後,刺客就像氾濫的麗江水一樣,無所不能地滲透人宮;無論他們正在談話、用膳、走路,甚至連在睡覺時,都隨時有人撲上來刺殺段子讓。

為了避免一時疏忽,害段子讓身陷險境,凌皖兒早巳搬入太子寢宮,不過當然不是睡在太子房裡,而是睡在外頭貼身內侍所住的小房間裡,以便一有狀況,就能隨時沖人他房裡救人。

這些刺客如附骨之蛆,如影隨形。

譬如在太子書房裡--

她才正想替段子讓磨個墨,好讓他習字,刺客卻突然闖入。

「看我的絕招!」

好不容易擊退了刺客,但她也搞得滿頭滿臉都是黑墨,而段子讓早巳倒在一旁的椅子上笑翻了。

而在御花園裡--

剛擺好點心,才正要開始賞花,刺客又從花叢中竄出,她又是一陣賣力搏鬥。

「別跑--」最後雖然打贏了刺客,但她人也落人鏡月湖中,成了落湯雞,又惹得段子讓一陣大笑。

而夜裡--

「有刺客!」

段子讓一聲驚呼,根本不敢熟睡的凌皖兒立刻破窗飛人,拚死扞衛他的安危。

下場是,她數個夜晚無法安眠,臉上掛著兩個好大的黑眼圈。

「噗!皖兒,你瞧起來,真像蜀地裡的黑眼熊哪。」段子讓很壞心地,取笑她像只熊貓。

凌皖兒沒到過四川,沒見過什麼黑眼熊,不過她想,那模樣絕對好看不到哪裡去。

「這都是因為你們沒能從那名女刺客嘴裡,問出同黨下落!」她不只一次對段子讓如此抱怨。

沒錯!絕對是因為他的疏忽,才會導致事情演變成現今這種無法控制的狀態。

話說在抓到女刺客的隔日,凌皖兒立即追問起昨日訊問的結果,沒想到段子讓這才像想起什麼似的,輕描淡寫她說:「喔,她呀?死了。」

「死了?」凌皖兒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怎麼會死了呢?」

「服毒自盡。唉,我們本是打算好好拷問她的,哪知道,她事先在牙齒裡藏了毒,才一轉眼工夫就口吐白沫、魂歸離恨天了。」

段子讓說得一派輕鬆,彷彿刺客的死,與他毫無干係似的。

凌皖兒連吸了三口氣,才能制止自己再度劈頭臭罵他的衝動。

他手下的人明明可以更謹慎的,而他也明明可以督促底下的人小心審問的,可他們卻滿不在乎,才會落得這樣的結果。

這個人永遠都學不會珍惜生命,他真以為自己有九條命可以死?

「以後抓到的刺客,都由我親自來審問!」真是太讓人生氣了,她絕不會再讓機會白白從眼前溜走。

可遺憾的是,縱使那天之後,刺客依然潮水似的不斷湧入,但卻再也沒抓著半個,這教她深深抱憾。

「所以我說嘛,當初你們就該小心審問那名女刺客,現下,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啦!」凌皖兒第一百次抱怨。

「是嗎?」段子讓不以為意地輕哼。

有件事他倒覺得比較奇怪--怎麼她到現在都沒察覺不對勁?

防衛如此嚴密的皇宮,刺客卻像走自家廚房似的天天報到,她不曾起疑過嗎?

「我說,段子讓,宮裡是不是有內奸呀?」凌皖兒忍不住問出擱在心裡好久的疑問。

「喔?你怎麼會這麼想呢?」原來她不笨嘛!

「因為刺客對宮裡的地形太過熟悉,我懷疑,是不是有人通風報信。」凌皖兒一直忍著,不想做無謂的猜測懷疑,以免胡亂猜疑傷害了他人,但幾回下來,她實在很難不這麼想。

這幫刺客委實太過神通廣大,厲害到她不禁疑慮,若是無人指點,他們根本不可能把宮裡的地形摸得這麼熟,因此她不得不考慮,是否有內奸暗中通報消息。

「是嗎?你這麼說,也有可能,我馬上命人調查。」

其實哪需要調查呢?「刺客」對宮中的地形熟悉,那是因為他們全是由宮中的護衛假扮的;而真要說內奸……唯一的一個,應該就是指他自己了吧?

不過他想,她不會高興聽到這消息的,所以,還是繼續瞞著她好了。嘻嘻!

段子讓毫無愧疚地,把良心這東西,拋到腦袋瓜後頭去。

每日的早膳過後,段子讓固定有一堂晨課。

所謂晨課,就是由數名飽讀詩書、對治國大業有獨到見解的太傅們,親至太子書房,與他探討治國之道。

以前教導他晨課的人,是他的皇姑丈們,但他弱冠之後,幾位皇姑丈認為他已長大,再加上大理內祥和外安穩,他們的任務已盡,所以就各自帶著皇姑姑們,出宮雲遊天下去了。

自此之後,替他上晨課的,便換成了幾位老太傅。

晨課之後,一直到午膳為止,他仍得在書房裡讀書。

他雖貴為皇子,但打小所接受的嚴格教育,不但不允許他奢游放蕩,還得花上比別人更多的時間加倍用功,研讀治國寶典與聖賢書冊,以做好未來接位的準備。

他非常清楚,自己是太子,有應盡的責任與義務,現在與未來所做的一切,都必須以大理這個國家的利益為優先,所以他沒有奢侈放蕩的權利。

平日他可以嘻笑散漫,但該用心的時候,絕對必須用心。

段子讓褪下嬉鬧的面具,認真與太傅們討論書籍中的治國道理。

凌皖兒在書房外候著,透過窗欞,往裡窺視段子讓與太傅談話的樣子。

他微擰著眉,神情肅穆,極力向太傅陳述己見。

平常看他總是笑瞇咪的,神情一派輕鬆自在,沒想到認真起來挺有模有樣的。

嘻笑的他風流俊俏,但嚴肅的他,卻格外有魅力。

凌皖兒下覺紅了臉,微微出了神。

段子讓一直給她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似乎是個很難捉摸的人。

他有時溫文儒雅,有時戲謔譏諷;有時冷漠疏離,有時又認真嚴肅,好像在一個身體裡,藏有好多個不同性格的他,因應不同的場合各自現身。

他們相處了好一陣子,但她卻還沒摸清楚他真正的性格,或許,她還得花更多時間來瞭解他。

溫文的、戲謔的、疏離的、認真的,她說不出自己比較喜歡哪個他,也許--

她每個都喜歡?

啊!糟糕糟糕,我好像太激動了,得趕快冷靜下來才行。

凌皖兒捂著燙紅的雙頰,試著平穩呼吸。

將注意力拉回太子書房裡,段子讓方纔的疑問似乎得到解答了,臉上綻開一抹笑;那抹笑,像道溫暖的陽光照人凌皖兒的胸口,幾乎融化了她的心。

她感覺自己的心兒怦哆怦哆,在胸口跳得好急好快,好像擂鼓似的,十分急促有力。

她這才想起來,剛才她胡思亂想時,竟忘了注意四周的狀況,真是太糟糕了!

凌皖兒趕緊拉回飄散的注意力,密切觀察四周的動靜。

幸好不遠處還有護衛隊巡邏走過,看來應是沒有問題,她才暫且放下心底的擔憂與自責。

「謝太傅教誨。」書房門口傳來段子讓的聲音,原來是晨課結束了。

凌皖兒趕緊退到一旁,讓道給太傅們通過。

晨課結束,段子讓的心情明顯輕鬆很多,臉上又恢復閒適自在的表情。

「我餓了,你替我吩咐人,送茶水和點心進來。」他對凌皖兒下命令。

「是。」凌皖兒吶吶應了聲,認命地去傳話。

她雖是護衛,但現下是以貼身婢女的姿態掩護著;為了不讓人起疑,丫頭的活當然也得乖乖做。

反正只是跑個腿,也不算辛苦啦。

回到太子書房,段子讓已翻開上回沒讀完的書冊,繼續研讀。

「吩咐好了?」段子讓見她回來,兩眼仍盯著書冊,頭也沒抬地問。

「吩咐好了。」凌皖兒趕緊回答。

「嗯。」段子讓滿意地點點頭,不再說話,趁著用點心之前的空檔,把握時間多讀點書。

不一會兒,茶和點心送來了,凌皖兒把東西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便不再動它。

段子讓等了一會兒,卻沒見她有任何動作,於是抬起頭,以一種忍耐的語氣提醒:「你嘗過了嗎?」

「嘗?」凌皖兒詫異地看看他,然後指著那盤茶水點心。「你是說--這些點心?」

「嗯哼。」段子讓以一副「你終於發現了」的眼神瞧著她。

「啊?可是,這不是你要吃的嗎?我怎能先嘗?」凌皖兒傻傻地問。

「你不先嘗,我怎麼吃?」段子讓無奈地翻翻白眼,實在受不了她的遲鈍。

「你……要讓我先品嚐?」凌皖兒受寵若驚,眼角含淚,胸中的感動充盈到快要炸開了。

沒想到他待她這麼好,有好吃的,還禮讓她先吃,這……這……哎呀呀,她怎麼承受得起呢?

「我知道你對我好,可你才是太子,應當由你先吃啊,我想這樣比較好……」

凌皖兒還在自我陶醉,段子讓已經受不了地搖頭歎息。

「請問,你不先幫我試毒,我怎麼用?」

「咦?試……試什麼?」凌皖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試、毒!」

啊,她沒聽錯!這兩個字,一宇也沒漏。

「試毒?!試什麼毒?」凌皖兒驚恐地跳了起來。

「你都沒想過,想暗殺我的刺客,有可能會在我的膳食中下毒嗎?」段子讓雙手環胸,白淨修長的手指,不耐地在手臂上打拍子。

「我……我當然有想過……」其實,她根本沒想過。

「但是,這該不會也算是我……」

「這當然是你分內的事!」段子讓斬釘截鐵地回答。

「這回找你來,是要你保護我的安危的;你想想看,如果我在你面前吃下有毒的茶水點心,中毒身亡,你說你脫不脫得了責任?」

「自然……脫不了。」人在她面前出了事,還能說與她無關嗎?

「那不就對了?為了避免我讓人給毒死,牽連到你,你理當先為我試毒。」段子讓說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半點都沒有不好意思。

「話是這麼說沒錯……」那也沒必要找她來試吧?凌皖兒無法抑止冷汗不斷滴下。

他是太子,吃了毒藥,是會被毒死沒錯,但她這小婢女吃了毒藥,也同樣會被毒死呀!

她也是個人啊!

「我記得小時候曾聽我爹娘提過,宮裡的食物,在端上去呈給主子之前,都會先拿銀針試毒,怎麼……你們沒先拿銀針試過毒嗎?」

「試過了呀。」段子讓回答得一派輕鬆。

「不過你想想,一道菜從御膳房端到這裡來,得經過多少人的手?做好的菜試過毒,途中只要換過手,就增加了被下毒的可能性。再說--」

他壓低嗓門,附在凌皖兒耳邊說:「試毒的內侍也有可能被買通呀,所以沒有絕對安全的做法;在自己眼前試毒,才是最可靠的。」

「可是……」凌皖兒簡直快哭了。

「萬三這些茶水和點心真的被下了毒,那我不就會被毒死?」人死就不能復生了耶!

「那倒也是。」段子讓一副「你不說我還沒發現」的遺憾表情。

「不如我們拿銀針,當場再試一次,你說如何?這樣既可以試毒,又不會有人因此死掉,豈不是一舉兩得?」凌皖兒靈機一動,趕緊提議。

要她對抗一大票圖謀不軌的刺客她不怕,但她才不要蠢兮兮地試了毒藥,再蠢兮兮地口吐白沫倒地而亡,那樣的死,太沒價值了。

「果真是個好辦法!皖兒,你真是太聰明了。」段子讓拍掌叫好,裝得好像他從未想到這個辦法。

「嘿嘿,哪裡,好說!」不想冒著被毒死的風險,腦筋當然轉得快啦。

「事不宜遲,那咱們趕緊來試毒吧!」說完,段子讓不知打哪兒摸出一根銀針來,快速在茶水與點心裡戳刺了幾下,見銀針毫無變化,他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愉快地喝起茶、吃起點心來。

「你……等等!」凌皖兒再也沒有比此刻更震驚的了。「你……早就準備好銀針了?」

「嗯哼。」段子讓毫不羞赧地點頭,嘴裡還在大嚼。「我四姑丈很謹慎,打小就吩咐我們,一定要隨身攜帶銀針,無論是誰送上吃食,都得當場再試一次毒,所以我一直隨身帶著。」

凌皖兒一聽,頓覺怒火衝向腦門。「那你方纔還教我試毒?既有銀針,何須犧牲人命去試?你把我嚇死了,你知道嗎?」

「我只是同你開玩笑嘛。」段子讓笑得好不天真無邪。

「皖兒,你該不會心眼這麼小,要與我生氣吧?」

「我……」凌皖兒啞口無言。

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人狠狠倒打一耙,卻不能發火;一發火,就顯得自己氣量狹小,是個無量之人。

她急促呼吸,竭力忍住怒氣,張嘴停頓許久,小嘴才緩緩合上。「我想……」

「嗯?」段子讓好親切、好溫柔地看著她,等她乖乖吞下這次的暗虧。

「我要生你的氣!」誰讓他真的把她嚇壞了!

「在我原諒你之前,我決定不跟你說話!」說完,凌皖兒就轉身背對他,真的不理他了。

段子讓愣了好半晌,陡然爆出大笑。「哈哈哈!皖兒,你真讓我驚奇。」

她居然有膽子同他堂堂太子生悶氣?

不過--

他喜歡!

在宮裡,誰不是把他捧得高高的?

大家都討好他、奉承他,即便吃了他的悶虧,也沒人敢抗議。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倒挺有膽的嘛!

段子讓瞧著她氣嘟嘟的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翹,心裡浮現一種既愉悅又愛憐的感覺。

喔喔,他可愛的小皖兒氣炸了,這下可怎麼辦才好?

呵呵。

無論在哪裡,在做什麼,也無論段子讓如何喊她,她就是裝聾作啞不回應。

「皖兒?」

不理。

「我說皖兒--」

還是不理。

「皖兒、皖兒,小皖兒?」

凌皖兒自動關閉雙耳,聽若未聞。

「皖兒,你真不理我了?」一張可憐兮兮的俊顏出現在她面前,幾乎貼著她的鼻樑。

那張放大的俊臉,讓凌皖兒心口猛然一縮,強硬的偽裝差點瞬間崩塌;但她忍住了,故意裝酷,別開頭不理他。

誰教他如此惡劣?活該她不理他。

「別這樣嘛。」段子讓眨巴著咕溜溜的大眼,裝無辜使哀兵政策。

若換成其他人膽敢在他面前拿翹,以子讓絕對立刻讓人把對方綁起來,治個大不敬之罪。

但她不是別人,她是凌皖兒。

他也不曉得自己幹嘛這般容忍她,竟讓她斗瞻對他如此無禮放肆。

想了好一會兒,段子讓終於想到自己縱容她的原因。

嗯,原因有好幾個。

首先--

她是他父皇母妃的好友的寶貝女兒,他要敢治她的罪,他們第一個不放過他,而他並不想與父母正面衝突。

這是他說服自己原諒她無禮的第一個理由。

再來,他對她另有計劃;光動張嘴,讓人把她綁起來扔進牢裡,並無法使他感到滿意痛快--他還沒折騰夠她呢!

這是他說服自己的第二個理由。

而他說服自己的第三個理由是--她不是大理國的子民。

她是中原人士,根本不是大理國的人,所以對他這位大理太子放肆不敬,不是那麼不可原諒。

再來,他說服自己的最後一個理由,是--

他不喜歡看不見她的笑臉。

在他的印象裡,她就應該永遠堆著天真的微笑,即使他惡整她、捉弄她,她仍是該傻乎乎地搔搔頭,可愛地笑笑,絕不能板起臭臉不理他,這教他無比難受。

反正比起把她綁起來嚴懲,倒不如慢慢地折磨,還更能讓他樂在其中。

說服了自己,段子讓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對她使出糾纏絕技,一直纏到她心兒軟化像豆腐,再也板不起臭臉為止。

「啊,對了!我想給你一個驚喜,當作賠禮。」段子讓突然靈機一動,響亮地彈了下指頭,彷彿想到什麼絕妙好計。

「什麼?」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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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理城郊,蒼山腳下,有座美麗的湖泊。

蒼山翠綠,映得湖水成碧,晶瑩剔透的湖面如上等的翠玉,在日光的照射下閃耀,粼粼波光。

「這裡……好美!」凌皖兒站在湖邊,因眼前的美景而感動。

「這裡是洱海,很美是吧?」她臉上的驚歎,滿足了段子讓獻寶的心態。

「你怎麼會知道這裡?你應當無法離開皇宮才是呀!」凌皖兒感到不可思議。

如果說太子出遊的消息傳了出去,這座名為洱海的湖邊,鐵定擠滿了想一睹太子尊容的百姓,那他就甭看風景,瞧人就行了。

「哼哼,本太子自有辦法。」段子讓笑得好不得意。「我偶爾會便裝輕驥,離開皇宮到處走走,所以雖然身為太子,但是大理的山水風光,我倒也瞧了不少。」

「是嗎?我真羨慕你,可以自由自在地遊山玩水。」凌皖兒說得無比嚮往。

「我?你羨慕我自由自在?」段子讓認為她被日頭曬昏了。

「嗯,我雖不像你生長在皇宮,只是個平凡的武林世家之女,但反倒比不上你自由。每回只要我說想去江湖闖蕩闖蕩,我爹我娘就非得派幾個師兄師弟跟著我不可。想想,浪跡天涯的孤獨女俠,聽起來多棒啊?但要是女俠的屁股後頭跟了一大串粽子,那可就一點也不帥了。所以我寧可不去,也不願掛著那一串粽子。唉!」

凌皖兒哀傷感歎。

「哈哈!」段子讓毫無半點同情心地大笑。

「我想你爹娘,一定是怕你出去闖禍,或是把自己搞丟吧?你平日很會惹禍嗎?

「我才不會闖禍呢!」凌皖兒噘起小嘴,氣鼓鼓的。

「我或許有點熱心過頭,或許有點迷迷糊糊、或許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或許無法體會人性險惡,但--」

「那就夠了!」段子讓聽不下去了。「我想我能夠明白,你爹娘為何不讓你離家。」

要是他有個像她這樣天真的傻女兒,他打死也不會讓她獨自離家。

像她這樣天真的女兒……

一個圓潤潤、粉嫩嫩,和凌皖兒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的可愛小娃兒,陡然躍入腦海中。

那小娃兒會搖搖晃晃地走向他,嬌嫩嫩地喊他爹爹,用她小小的手臂,環住他的脖子,把她輕巧的小身體往他懷裡塞……

段子讓幻想著,一顆心差點融化。

喔不!段子讓倏然停止空想,還猛力搖頭好自己清醒。

大理皇室規定,公主年滿十六,皇子年滿二十得為其婚配,但他也未必得要遵守;何況就算要遵守,那人也不會是凌皖兒!

他不斷甩頭,想甩去方纔那荒謬透頂的幻想。

「你在做什麼呀?」見他莫名其妙地猛力搖頭,凌皖兒看得滿頭霧水。

「你中邪了嗎?」她緊張地問。

聽人說,苗地的某些民族,會使用邪術奪人性命,她擔心殺手是不是明攻不成便來暗的,對他下咒或足下蠱什麼的,使他發狂失常。

「你才中邪了呢!」段子讓惱怒地瞪她一眼。「我眼神清明、腦筋清楚,哪裡看來像中邪?」

「你要沒中邪,剛才幹嘛一直搖頭?」一個好好的人突然不斷搖頭,能怪她懷疑他中邪嗎?

「耳朵裡飛進一隻小蟲子,我甩頭將它甩出來,不成嗎?幹嘛說我中邪!」段子讓沒好氣地辯解。

「喔,原來是蟲子飛進耳朵裡呀。告訴你,跑進耳朵裡的飛蟲,要把它弄出來很簡單,只要耳朵朝上,往耳洞呵口熱氣,小蟲子就會跑出來了。就像這樣--」

凌皖兒打算親自示範,不由分說便將段子讓拉過來,捧著他的臉調整角度,然後傾身,朝耳洞裡輕呵熱氣。

「我才不要!你別--啊!」

段子讓正想抗議,帶有幽香的熱氣便已噴入他耳裡;他猛然一震,身上突然竄過一種奇怪的感覺。

凌皖兒呵出的熱氣彷彿帶有魔力,從耳洞吹入後,透過筋骨血脈灌流到四肢百骸,害得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渾身熱燙、又酥又麻,像被下了什麼怪藥。

她……她對他做了什麼?

為什麼才被她呵了一口熱氣,他就這般酥麻難受?

因為太過震驚,段子讓一時無法開口,只是防衛地按住自己那只被吹了氣的耳朵,瞪大眼看著她。

而凌皖兒絲毫沒察覺自己的呵氣,帶給他異樣的感覺,還繼續讓道:「搞懂了沒有?往後要是耳朵飛進了小蟲子,記得讓耳朵朝上,再朝耳洞裡吹口熱氣,蟲子就會飛出來了。」

凌大師講解完畢,微笑收手,站回原處。

她退開之後,方纔那種怪異的酥麻感,才慢慢從段子讓身上褪去。

段子讓心機深沉,從不願讓人瞧出他的真實情緒,所以他很快就拿嗤笑來掩飾方纔的失常。

「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但呵氣之後,蟲子到底會不會飛出來是個問題;而且還有另一個我覺得更大的問題。」

「什麼問題?」凌皖兒很不服氣,不相信自己研究出來的完美驅蟲計劃,竟會有缺失。

「如果只有自個兒一個人的時候,該怎麼對自己的耳朵呵氣?有什麼人,能夠對著自己的耳朵吹氣?」如果真有,那也不叫人,而是妖怪了吧?

段子讓提出的質疑,讓凌皖兒當場傻住。

「呃……」她倒沒想過這個問題。

因為以前都是有人耳朵進了蟲子,她去幫忙呵氣趕蟲子的自然沒想過僅有自己一人時,該如何自救。

「嗯……你可以找人幫你呵氣呀。」沒錯!趕快找人幫忙就對了!她肯定地點點頭。

「那如果很不幸地,那時我正好獨自一人,走在杳無人煙的山野之中,距離下一個村莊又得走上三天,難道我得讓蟲子在我耳朵裡住三天嗎?還不如搖頭驅趕蟲子快些吧?」段子讓哼哼蔑笑,絲毫不掩飾他的嘲諷。

「這……」凌皖兒被他犀利的質問給逼得無法回答,頓時怕了起來。「反正,你的假設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堂堂太子,怎麼可能沒帶任何隨從就外出?幹嘛為了這個和我爭辯呀!」

「那可難說。我這會兒,不就沒帶任何隨從外出嗎?」他涼涼回答。

「我不算是你的隨從嗎?」凌皖兒手叉纖腰反問。

「我沒把你當成隨從。我當你是--」段子讓定定瞧了她好一會兒,才微微笑道:「朋友。」

朋友?

凌皖兒聽了,心裡最後一絲懊惱頓時隨風飄去,只剩下滿滿的感動,與快溢出來的甜。

「段子讓,我也一直當你是我的朋友喔。」她感動地凝望著他,感性地告白。

「喔,是嗎?」段子讓眼裡燃起一絲溫暖的火光。

「打從五歲那年開始,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雖然你不會功夫,沒辦法跟我對打,連抓蛐蛐也不會,最後還是我幫你抓的,但我真心把你當成朋友,真的!」她傾吐多年來的真摯心聲。

「我真感動,你把我當成好朋友。」火光熄滅。段子讓瞇起眼,冶冷一笑,臉上絲毫瞧不出他嘴上所說的「感動」。

她不提起,他還差點忘了當年的事。

方纔聽她說當自己是朋友時,他心裡本來真有點小感動,可她偏又提起當年的糗事,只要一想起被她敲昏的奇恥大辱,他就恨得幾乎快咬斷牙。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即使距今已過了十三年,但他仍不能不報這個仇、雪這個恨!

「喂--老大!」

忽然,他聽到遠處有道熟悉的呼喊聲,立即警覺地瞇起眼,探頭四處查看。

但左看右看,人群中,就是瞧不見那傢伙的身影。

莫非是他幻聽?段子讓沉吟。

但他一抬頭,便瞧見有艘華麗大船往岸邊駛來;而站在船頭的,不正是他那唯恐天下不亂的三弟子誥嗎?

不只這個傢伙,船上還有另外三張非常相似,而且同樣笑得不懷好意的面孔。

段子讓一把火直往腦門沖。

到底是誰洩漏了他溜出宮的秘密?!非把他扔下湖底餵魚不可!

華麗的大船,乘風破浪而行,劃出一道長長的白色浪花。

湖上拂面的清風教人神清氣爽;窗邊的金色紗帳隨風飄揚,勾動萬種風情;遠眺岸邊四面青山環翠、湖面波瀾壯闊,景致好不迷人。

只可惜,一船少說十來個人,卻沒有幾個有那閒情逸致觀賞。

敖公公被罰在船艙的角落半蹲,還得不時承受主人投來的怨怒眼神:他吸吸鼻子,心裡好不委屈。

不能怪他洩密呀!四位皇子聯手威逼,他就算向天借了膽,也不敢欺瞞他們!

要知道,他們其和任何一個就夠難搞了,更何況是全體包圍?他當然只有照實招了的分兒。

凌皖兒也是無心欣賞風景的人兒之一,皇子幫全員到齊,焉是好事?

她頭皮發麻,背脊陣陣發涼。

一開始她天真單純,還覺得他們全都和善、親切、好相處,後來才慢慢知道,那是包著美麗外皮的毒藥,俊美溫和的外表,全是騙人的!

這四位皇子,看起來乖巧不解世事,但其實並非如此。

若說草包呢,他們絕對不是草包;但要說謙恭有禮、勤奮向學,卻也不是那麼回事;若說他們全是紈褲子弟,倒又沒那麼不濟;只是要論善心慈悲,他們又完全沾不上邊。

他們給她的感覺,就像段子讓,全是神秘兼複雜的綜合體。

她想,應該沒幾個人?能真正摸清楚他們乖丕多變的性格吧?

「唉……」凌皖兒無奈搖頭,重重歎息興許是太子寢宮日日上演的暗殺戲碼太過精采刺激,這四位吃飽撐著的皂子,每日不約而同的,都會前往太子寢宮報到、看大戲;瞧見精彩片段時,還會熱烈鼓掌,完全當自己在梨園裡享受,教凌皖兒看得傻眼又想吐血。

這幾個折騰人的嬌貴皇子,就這麼不知人間險惡嗎?真是夠了!

於是乎,她不但得嚴密保護太子段子讓的安危,還得分神注意別讓刺客傷了這四位皇子,身心俱疲,簡直快累癱了。

她能不能只要保護段子讓一個人就夠了?

況且,他們在宮裡死纏不休就算了,這會兒,竟然還悄悄尾隨出宮?

要是讓宮裡的人知道,太子與四位皇子集體溜出宮,她不敢想像宮裡會慌亂成什麼樣子……

「大皇兄好過分,竟然沒知會我們一聲,就自己溜出來玩,真不夠意思。啊,這道魚真好吃!」段家老五段子言一面品嚐蒸魚,一面嬌嫩嫩地抱怨。

「就是嘛!真過分,要是我沒來,就嘗不到這麼鮮的魚了。」段子誥挑了塊最嫩的魚肉吃,回味地閉上眼。「嗯,這道麻婆魚,真夠味。」

「這炸銀魚也不錯。」段子諶沉穩地評論,又夾了一尾放進嘴裡。

「你們真該嘗嘗,這弓魚湯,才真是鮮哪!」段家老二段子訓,大爺似的四平八穩端坐著,全賴他的貼身小婢端湯、夾菜,餵進他嘴裡,將他伺候得好好的。

滿桌的全魚料理,全是船夫現捕現殺,當場烹煮而成的,鮮度自是不在話下;而船上廚子的手藝也不錯,懂得善用食材本身的鮮甜,烹調出的菜餚,自然令他們讚不絕口。

「你們到底是跟來做什麼的?」段子讓忍耐地閉了閉眼,竭力按撩住把他們一個個扔下船的衝動。

「別這麼冷漠嘛!我們都沒怪大哥您獨自帶看美人溜出來遊湖了,您也就別計較東計較西了。」段子誥拍拍他的肩,一副寬宏大量的口吻。

段子讓鼻翼賁張,忍氣再忍氣,「行!你們要遊湖,那你們游去,我們先回宮了。」他才不想跟這群愛看熱鬧,又吵人的傢伙一塊兒遊湖,無論何時,都有四雙窺探的眼睛盯著自己瞧,任誰都會想抓狂。

「哎,快別這麼說!你瞧這山光水色,多麼迷人,中途折返多煞風景?」段子詰舉箸的手往遼闊的湖面一點,大夥兒的目光,全不由自主被牽引到湖上。

「瞧!那兒也來了幾艘船。」段子諶指著遠處的湖面說道。

「是誰呢?說不準,是我們認識的呢,讓船東駛過去瞧瞧吧。」段子言孩子心性重,硬是吵著要過去看看。

於是段子訓轉頭,命船東將船開過去。

段子讓與凌皖兒對望一眼,卻只能各自無奈歎息。

被這麼一搞,他們對遊湖已經興致缺缺了,偏偏人上了賊船,要下船,談何容易?只能被「挾持」走了。

首先靠近的,是一艘紅色的遊船,船上繫著淺粉龜的紗帳,船身四周還綴著花朵;船中除了船東之外,其餘全是女人,大老遠就聞得到船上飄來的脂粉香氣。

有幾位女子容貌特別美麗,坐在船中的圓桌前賞景。

幾雙滴溜溜的眸子往他們這兒望來,段子誥一見立即喊道:「啊,是絳珠樓的依依姑娘和挽晴姑娘,我認得她們!」

他交遊廣闊,常易裝出宮遊玩,一眼就認出船上的人是誰。

依依姑娘她們聽見段子誥的呼喊,便側過頭,朝他們揮揮小手、嫣然一笑。

別說他們這艘船是湖上最壯觀華麗的一艘,光船上這幾名俊俏的男子,就夠教人心蕩神搖了。

「爺兒們好興致呀,但也別光是遊湖,有空,也上咱們絳珠樓玩玩嘛。」挽晴和依依靠近他們這一側的窗口,揮動帕子,嗲聲嗲氣地邀約。

「呵呵,一定!一定!就憑著幾位姑娘的天仙絕色,回去之後,我們定會立刻登門光顧。」

「那真是太歡迎了!請爺兒們務必要來喔。」幾位姑娘樂得暈陶陶。

凌皖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她覺得那位依依姑娘的一雙美眸,老滴溜溜地在段子讓身上打轉。

那狐媚的眼神帶著勾引,瞧得她非常不舒服,於是故意往前一站,恰好擋住依依姑娘的視線。

依依姑娘懊惱地白她一眼,但也無計可施,只能氣惱跺腳。

「你擋在我前頭做什麼?」段子讓不高興地喊。

因為她不但擋住了依依姑娘的視線,同時也擋住他的視線。

「現在日頭大,天光太強,我替您擋點光線,免得烈日傷眼。」凌皖兒機警地掰出一番道理來。

「誰說天光強了?傷不傷眼,我會自行斟酌,你別擋在前頭便是!」段子讓以眼神警告她讓開。

凌皖兒沒辦法,只得悻悻然讓到一旁。

她以為段子讓想看依依姑娘,心裡不免酸得很。

瞧見他們全笑著盯住船上的姑娘,她忍不住憤憤嘀咕了句:「男人!」

男人,全都一樣好色!

笑鬧了一陣子後,絳珠樓的遊船終於捨得開走了。

方纔好像對人家很感興趣的男人們,卻開始嘴壞地品頭論足了起來。

「三哥,我瞧這絳珠樓的姑娘不怎麼漂亮嘛,咱們別上絳珠樓,到別家去。」段子言人小鬼大地發表高見。

凌皖兒瞠目結舌地瞪著他。

這小鬼才幾歲?十二歲吧!連喉結都還沒長出來,就要學人家上妓院?

回家等個五年,再來學哥哥們風流吧!

「你不曉得,絳珠樓的姑娘是不夠美,真正美的姑娘在藏雪樓。不過絳珠樓的廚子很會燒菜,還有絳珠樓嬤嬤私釀的誘仙酒也很夠勁。上絳珠樓就算不看姑娘,光吃菜品酒也夠本了。」段子誥經驗老道地解說。

「喔,原來如此。啊,那邊又來了一艘。」段子言指向不遠處。

大夥兒轉頭,果真又見一艘遊船開過來。

凌皖兒歪頭瞧著那艘船,皺起眉頭:心裡覺得有點古怪,但是怪在哪兒,她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喂!你們不覺得這艘船……開得有點兒快嗎?」

段子訓的一句話,讓凌皖兒恍然大悟。

奇怪之處,正是那艘船開得太快了。

一般來說,僱船下湖,便是要遊湖賞景,開得這麼快,別說看不清楚風景,甚至還可能擦撞到其他船隻。

擦撞?

「小心--」凌皖兒發覺那艘船正以全速衝來,目的便是要衝撞他們的船;她倏然高呼,想警告大家。

砰!

可幾乎她才喊完,那艘船便狠狠撞土來;大夥兒根本來不及防備,還因為沒站穩,眾人東倒西歪,全跌成一堆。

凌皖兒已有準備,還及時拉住了段子讓,所以兩人都站穩了沒有跌跤,但其他人,可就沒這麼好運了。

「是哪個該死的傢伙,敢衝撞咱們的船?」段子訓暴怒地迅速站起,順手拉起自己的小婢,死瞪著那艘船,恨不能立刻將駛船的人,抓下來痛揍一頓。

啪啪啪!

那艘船一撞上他們,船上的門窗便盡數開啟,並從開啟的門戶之間,竄出十數名蒙面的黑衣人,飛身躍上他們的船,然後全數攻向段子讓。

刺客!怎麼又來了啦--

凌皖兒忍不住大翻白眼,不曉得這些刺客,怎麼會這樣無所不在。

連他們出來游個湖都能乘船追來,真是太過分了!

「看你們往哪逃!」

凌皖兒發覺刺客只針對段子讓攻擊,但偏偏那四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礙事皇子,在一旁壞事。

「啊!刺客殺過來了,皖兒快保護我,我好怕啊!」三皇子段子誥假裝害怕,提高嗓門尖叫。

「三皇兄,你別叫了啦!你瞧,他們本來沒注意到我們的,這下,全殺過來了啦!」五皇子段子言要人別叫,但自個兒,卻叫得比誰都大聲。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四皇子段子諶口念阿彌陀佛,好像這樣就可以感化刺客。

「太刺激了。」最誇張的是二皇子段子訓,他微笑觀戰,彷彿這些打打殺殺,全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完全與他無關似的。

凌皖兒只有一個人,卻得同時救五個人;而這五個人不但都沒帶護衛上船,其中兩個還完全不閃不躲。

她疲於奔命、應顧不暇,恨不得能多長出三雙手來,簡直快瘋了。

這些不知江湖險惡的太子、皇子,她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們害死!

「呼呼呼--」她用力踢飛一個刺客,順勢將背倚靠在船艙上,用力喘息,抬手抹去額上的汗珠,努力平穩呼吸。

雙拳難敵四掌,她再怎麼厲害,也沒法子一人面對十幾個刺客的凌厲攻勢。

一個疏忽,她遭到暗算,背被狠狠踢中一腳,一時沒站穩,撲通落入水中。

「皖兒--」段子讓見她落水,心中一急,沒時間多想,便不顧一切跳下水想救她。

以前他常和弟弟們在宮裡的鏡明湖戲水,所以懂得水性,不過下了水,他才發覺凌皖兒也會泅水,根本不需要他來逞英雄。

兩人狼狽上了船,凌皖兒立刻轉頭,搜尋刺客的蹤影。「刺客呢?」

「早跑啦。」段子誥指著正加速逃去的船艇,一臉無聊。

戲這麼快就唱完啦?虧他還大老遠從宮裡溜出來看熱鬧哪!

「叫護衛!快叫護衛攔船!」段子讓憤怒地大吼。

「大皇兄,你頭昏啦?我們是偷溜出來的,誰帶了護衛?」段子言納悶地問。

「可惡!」段子讓懊惱地一掌拍向船板,發出重重聲響。

幾名皇子面面相覷,心想:他也太入戲了吧?

「我先去把衣服弄乾。段子讓,你也趕快把衣裳烘乾,免得染上風寒。」

凌皖兒進入船艙後,段子誥才沉吟地,望著遠到只剩一個小點的船隻,若有所思地說:「我說,今兒個的刺客,也未免演得太賣力了吧?」

「我今天根本沒安排假刺客!」段子讓氣急敗壞地怒吼。

「啊?所以說--」段子誥愕然指著遠去的船影。

那些刺客,全是真的?

假山密室裡--

「本來安排的是假刺客,今兒個卻出現真刺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可怎麼了得?」本該是憂心忡忡的一段話,但段子詰卻將瓜子嗑得咯擦作響,完全沒了緊張的氣氛。

「大皇兄,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刺客很明顯只攻擊太子一人,段子諶倒是真的擔心兄長的安危。

「靜觀其變,引蛇出洞。」他不會大張旗鼓的去捉拿刺客,反倒歡迎他們來暗殺,他想知道,是誰要殺他。

「沒錯!以不變應萬變,看他們還能搞出什麼把戲。」段子訓冷冷說道。

「哇,這下可刺激了!」段子言小小年紀,卻也頗有膽量,絲毫不見懼意。

「你給我離那些真刺客遠一點,其他人也是!」段子讓點點小弟的腦袋瓜,同時對其他兄弟下命令。

他不想波及無辜。

段子言像被搶走心愛的玩具那般,憤恨地抱怨:「大皇兄真壞!有好玩的只顧著自己玩,都不讓我們參加。」

段子讓無言。

他這是在玩嗎?

是玩命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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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這事件中,另一個數段子讓擔心的人,就是凌皖兒。

她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刺客有兩批,一批為假,一批為真。

以前那些人,都是他派出來的假刺客,全是陪她玩玩的;但如今出現真刺客,他自然不能讓她跟著玩命,於是他煩惱著,該怎麼終止自己的惡作劇。

「皖兒?」段子讓放下箸,推開沒吃幾口的早膳,突然喊了她一聲。

「嗯?」被拉著一起喝粥的凌皖兒,狐疑地抬頭看他。

段子讓很少用這種嚴肅的語氣喚她。

他望著凌皖兒,認真地問:「你想家了嗎?」

「想家?」凌皖兒不曉得他幹嘛突然這麼問,但還是老實回答:「還好啦。就偶爾想起我爹、想起我娘;想起我外公、想起我外婆……一點點想啦。」

她只有一點點想家,沒有非常非常想啦。

「那你想不想回家?如果你想回去,我派人送你回去好嗎?」他想過了,這是最恰當的安排,可以避免她無辜受波及。

「這怎麼可以?」凌皖兒瞪大眼,好像段子讓說了什麼驚人的話語。「想暗殺你的刺客還沒抓到,我怎麼可以回家?」

「但你說想家--」

「就算想家,也不可以拋下你跑回去呀!要是我爹知道我做事半途而廢,一定冒罵我的啦。不行不行,我一定得抓到刺客,問出他們的主謀者才行!」

她猛搖小腦袋,打死不肯返鄉。

「你--」段子讓頭疼地揉弄額際,不知該怎樣,才能讓這個固執的女孩乖乖聰話回家去。

「你聽我說--」

「對不住。太子,奴婢送熱茶來了。」一名宮女捧著熱茶進來。

段子讓暫停話題,先等她奉茶。

那名宮女捧著茶盤緩緩靠近,段子讓突然感覺到一股殺氣,當下警覺地大喊:「站住!」

察覺事跡敗露,那宮女大喝一聲,扔開茶盤,握著藏在茶盤下方的匕首,展開凌厲的攻擊。

段子讓連忙躲開,並朝外大喊護衛。「來人!快來人!」

都怪他安排假刺客的戲碼,現在連他的護衛,都搞不清楚哪些刺客是真,哪些刺客是假。

「啊,怎麼又來了?這批刺客,為何老是喜歡一大早就開始搞刺殺?」凌皖兒哀號一聲,趕緊撲過去救駕。

「不是同一批。」段子讓一面閃躲,一面急促回答。

「什麼?」

「皖兒,你別過來,當心危險--啊!」段子讓因阻止她,一時分神,讓刺客在手臂上劃了一刀。

「段子讓!」凌皖兒高聲驚喊,見他受傷,這下當真動了怒氣,一腳狠狠踹上刺客的背臀,將她踢飛出去。

而大批護衛這時才趕到。

「嗚嗚,段子讓,你別死掉……」

相似的場景再度上演。

凌皖兒趴跪在床邊,抱著躺在床上人兒的手臂痛哭,好像他即將斷氣一樣。

「我不會死好嗎?」段子讓睜開眼,忍耐地瞪著她。「我只是手臂受到輕傷,不會死掉好不好?」

「嗚嗚……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不小心了,才會讓刺客傷了你……」凌皖兒抽抽噎噎地道歉。

「別哭了,不關你的事。」他笑了,愛憐地輕撫她哭花的小臉。

她哭得涕淚縱橫,實在是醜死了,但他卻覺得她好可愛。

「是我不好,這全是我作繭自縛釀成的錯。」是他先製造出假刺客事件,才會造成護衛的混淆,導致他們延遲救駕。

「怎麼會是你不好呢?你被刺客給傷了耶!」凌皖兒神情激動。

她不明白,難道這年頭,傷人的無罪,被傷的反而有罪?

段子讓搖頭輕笑,不再解釋,知道說再多也無用。

一直被蒙在鼓裡的她,是不會懂的,只會不斷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

真是個單純的傻丫頭呀!

她就是這麼天真、這麼傻,才會這麼惹人心疼。

段子讓沒察覺自己的感歎包含著多少寵溺,那是…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包容,與疼寵。

「段子讓,你要不要喝水?你流了那麼多血,一定很渴,我先倒水給你喝好不好?」凌皖兒抹去眼淚,想辦法讓他舒服一點,將功折罪。

誰說流血與口渴有關連?段子讓忍不住好笑,但心裡更加憐惜她的純真。

「好啊,那就麻煩你倒杯水給我。」如果喝點水能讓她好過些,那麼他又何妨喝一杯?

「來,水在這裡,慢慢喝。」凌皖兒倒來一杯水,兩手捧著杯子,慢慢地將水餵入他口中。

那專注的神情,讓段子讓覺得可愛極了。

他故意逗弄凌皖兒,除了慢條斯理地啜飲杯中水,兩隻眼睛還自杯緣上方,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她。

他的眼神看來好強悍、好有侵略性,好像想一口吞下她。

凌皖兒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瞧得很不好意思,羞得立刻垂下眼眸,想躲避那令人渾身躁熱的熾熱凝視。

但段子讓還是一直看,一直看。

「哎呀!你做什麼這樣盯著我?別看啦!」她又羞又窘,手足無措。

論拳腳功夫,她或許不賴;但在感情上頭,她還太過生嫩,根本禁不起段子讓老練的挑逗。

「為什麼盯著你?當然是因為你很美嘍。」他故意誇張地讚美,而她羞紅臉的模樣,也挺誘人的。

「我哪裡美?宮裡的美人才多呢!」來到宮中,她才發現這裡美女如雲;有時只是擦肩而過,但那驚鴻一瞥,已足夠教她稱羨了。

「會嗎?」他見慣了美女,倒不覺得身旁的女人有多麼令人驚艷;沒有強烈的個性,每個人看起來都一樣,很快就讓他拋諸腦後。

比較起來,他倒覺得凌皖兒鮮明活潑的個性,有趣多了。

至少逗弄她,會讓他覺得很開心。

思及此,他頓覺玩心大起,藏起眼中一閃而逝的惡劣捉弄,移開她捧杯的手,他故意將自己的俊顏,逼近她面前。

「呃……你要做什麼?」凌皖兒顫抖的捧著茶杯,有點防備地盯著那直逼她鼻端的超大號俊容。

「我想做什麼?」段子讓喃喃自語,盯著她唇的黑眸,透出一抹異樣的火花。

「我想……吻你。」

說完,他便低頭吻住她因訝異張開的唇。

「唔?」凌皖兒錯愕地瞪著他的頭頂,後知後覺地發現--她被吻了。

因為從未被人吻過,她羞得快炸開了,再加上擔心被人瞧見,所以,她想也不想地,就做出反射動作--

把剩餘的半杯水,倒在他頭上!

「啊,對不起啦,你別生氣嘛……」

段子讓臭著一張臉,不論凌皖兒怎麼道歉、哀求,他就是不肯理她。

「對不起啦!我沒想到你會突然吻我嘛……」她是一時嚇到,才會把水倒在他頭上,其實,她應該把水倒在自己頭上才對。

因為她記得,當時自己簡直羞得都快著火了。

不過說到吻--

「喂!你……你幹嘛吻我呀?」想起那個短暫的吻,凌皖兒臉上滿是羞窘。

「我不能吻你嗎?」段子讓老大不爽。

怎麼?他是蛇還是毒蠍?吻她有那麼可怕嗎?

「你那是什麼語氣?哼!要知道,有多少女人奢求我吻她們,我都不屑一顧,而我降貴紆尊吻你,你卻質問我為什麼吻你!」再遲鈍的女人,都比她識趣!

「那你不會去吻她們?」段子讓的語氣,令凌皖兒生氣,好像他吻她是她的榮幸,她應該跪地膜拜一樣。

「偏偏我那時只想吻你,不成嗎?」段子讓幼稚地與她鬥起嘴來。

事後回想,他也覺得不可思議;當時他原本只是要嚇嚇她罷了,根本沒打算吻她的,但不曉得哪根筋不對,居然就真的吻了下去。

本來嘛,一個吻而已,親了就算了,可是這女人,居然反應忒大,還把水倒在他頭上,害他洗了個頭。

多少女人等待他的青睞,但她卻一副被蟲子咬了的表情,真是不可原諒!

「你--」凌皖兒氣惱地瞪他,然後突然抬腿,往他的小腿骨上踢去。

「你這色鬼!」

「噢--」段子讓抱著小腿哀叫。「你這個惡婆娘!」

「哼!」凌皖兒生氣地掉頭跑開。

段子讓抱著疼痛的腿,原地跳個不停,抬起眼,惡狠狠地瞪向跑遠的女人。

「好!凌皖兒,你給我記住……噢,痛……」

打小要風有風、要雨有雨的段子讓,第一次嘗到吃敗仗的苦頭,而那苦頭--

竟然是一個女人所賜予的?

真是氣煞人也!

凌皖兒跑了好遠,才緩下腳步。「什麼嘛!」

想起方纔,段子讓一副吻她是天大恩賜的傲慢口吻,她心裡就有氣。

如果他好好地說、溫柔地吻她,她也不是不肯的……

發覺自己的念頭太過大膽,她立即羞紅了臉。

她還不是很清楚,自己對他的感覺究竟是什麼,但她無法否認,自己喜歡上了段子讓。

她喜歡看他,只要看見他,她心裡就很歡喜;而她也喜歡聽他說話,因為他說話的聲音非常好聽;還有,她也喜歡和他相處,雖然常有刺客冒出來刺殺,她又打得很累,但她還是很喜歡和他在一起。

記得方纔他說,很多女人求他吻她們,這點,她毫不懷疑。

段子讓是個出色的男人,又是大理國的太子,自然有很多女人,希冀著飛上枝頭當鳳凰,與他雙宿雙飛。

凌皖兒反而希望段子讓並不是太子。

如果他不是太子,那她就能毫無顧忌地愛他,與他自由自在地相戀、相愛。

可偏偏他是太子……唉……

太子的妻子,就是太子妃吧?她怎麼也無法想像,自己成為太子妃的模樣。

她低頭瞧瞧自己,不覺諷刺地笑了出來。

她這副德行,哪有資格當太子妃?

如果未來的太子妃就是這個樣子,或許滿朝文武,都會集體辭官抗議也說不定。

而且,他必定不會喜歡上她這樣的女子,她要美貌沒美貌、要儀態沒儀態、要溫柔沒溫柔,說可人也不可人。

她實在想不透,自己有哪裡足以吸引他。

況且宮中美女如雲,她望塵莫及,而他又不是瞎了眼,怎會選擇她呢?

所以了,她絕不可能是未來的太子圮。

凌皖兒又自嘲地一笑,心,更酸了。

段子讓坐在書案前,攤開的書冊就擱在眼前;但大半天過去,那些文字卻像蟲子一般,只在眼前飄浮,始終無法專心讀進去。

有太多煩心的事纏繞心頭,使他無心閱讀。

這些刺客,究竟是誰派來的?

那天抓到的女刺客,死了,他們什麼都沒能問出來。

她在牙齒中藏了毒,被抓到的當天就服毒自盡--和他上回諶騙凌皖兒的情節一模一樣,但這回絕非作戲,而是真真實實發生了。

她服毒自盡,是因為不願抖出幕後的主使者,那究竟是誰,有本事讓她寧願服毒,也不願,或者不敢說出對方的名字?

段子讓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到底有誰如此恨他,恨得非要殺了他不可?

平日他雖稱不上是個溫良恭儉、仁慈博愛的好人,但也不是個嚴苛殘暴、卑劣淫邪的壞人,所以他排除是自己私人結下的恩怨。

那這些人,若不是為私怨前來,便是針對他的地位--大理的太子。

但打從他父皇剷除前朝餘孽,繼位登基以來,大理已度過二十年平和的歲月;在這種糧豐米足、國泰民安的好日子裡,誰會對朝政不滿,再度挑起動盪?

如果不是因為對朝政不滿,那麼便是野心了。

因此段子讓假設他們的目的不為別的,而是想除掉大理皇祚的繼承者--那個躲在簾幕後頭、意圖謀殺他的主謀者,覬覦的正是大理的皇位。

當然,一開始為了避免樹大招風,主謀者會縮小範圍,假意好像只把目標設定在他身上,讓人以為這是私人恩怨;但他敢肯定,一旦順利除掉他,那麼接下來的攻佔目標,就會是他的父皇,然後是四名皇子……各個擊破、斬草除根!

這人好惡毒的心腸、好狂妄的野心!

據他所知,約在二十年前,宮中曾發生謀反叛亂之事,判亂者是他的表叔父董顥,可那場混亂很快就被平定;表叔父下獄,在牢中發狂致死,所以這回,絕非他所為。

但若不是他,又會是誰想殺了太子,企圖陷大理於動盪不安之中?

段子讓百思難解。

他真是個出色的男人!

凌皖兒站在書房門邊,微瞇著眼,就著午後斜射的日光,癡癡打量段子讓專注思考的側臉。

他凝著臉,直盯著書冊,許久不曾開口說一句話;連她偶爾端個點心、送送茶水,他都沒什麼反應。

她不知道對方正在沉思,還以為他為了她昨日,因他突如其來的吻嚇到,潑得他滿頭水,還有踢他一腳的事惱火--

「你那是什麼語氣?哼!要知道,有多少女人奢求我吻她們,我都不屑一顧,而我降貴紆尊吻你,你卻質問我為什麼吻你?」

「那你不會去吻她們?」

「偏偏我那時只想吻你,不成嗎?」

「你--你這色鬼!」

「喚--你這個惡婆娘!」

「哼!」

當時她確實踢得很痛快,但後來立刻反悔,不該逞一時之快踢他。

她該慶幸自己並非大理國的子民,又是他父母的好友之女,否則依她的大膽行徑,此刻,只怕早已在獄中受罪了。

不過……她一開始,怎麼會以為段子讓是個溫文有禮的男人。

他根本就是個小心眼又愛計較的傢伙!

但是現在發現已經太遲了,她早已喜歡上這樣的男人;上了賊船,她想下也難。

凌皖兒甜蜜又無奈的苦笑。

見他還是不瞧自己一眼,忽然,她感到難以忍受。

她想引對方開口說話,哪怕是發怒也好,都好過他拿冷冰冰的臭臉對她。

「喂!」她略微揚聲喊道。

沒有回應。

「段子讓?」

還是不理?那好吧!

「太子?」

「尊貴的太子?偉大英明的太子?」她噁心巴拉地連喊幾聲。

段子讓終於聽見了迴盪在耳邊的恥噪聲響,不耐地抬起頭,瞪她一眼。「做什麼?」

「咦?你有聽見我說話嘛!我還以為你書讀得太過專心,聽不見我說話呢!」

凌皖兒佯裝詫異地睜大眼。

「本太子當然有聽見你說話,只是不想回答!」他白她一眼,故意把書冊拿高遮住臉,佯裝不悅。

「你還在生氣呀?」見他好像真的很生氣,凌皖兒不由得有些歉疚。

「對不住嘛!我不是故意潑你水,又踢你的,只是一時氣不過……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好不好?」

她不提,段子讓還差點忘了被她踢一腳的事;既然她主動來賠罪,那他不趁機討個公道,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

「喔,你這是在向我賠不是嗎?嘖嘖,你何必向我賠不是?反正我是個偷香竊玉的色鬼,你還是離我遠一點比較好。」

這酸溜溜的話語,既嘲諷又挖苦,刺得人耳根生疼。

「沒有啦!那天我是胡說的,你年輕有為、威武英明,怎會是個色鬼呢?」凌皖兒尷尬地笑笑。

「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再吻你嘍?」段子讓故意露出色瞇瞇的垂涎表情。

「啊,不行!」凌皖兒急忙掩住嘴,深怕又被他偷吻。

「哼。」段子讓嘲諷地冷笑一聲,逕自將書拿起繼續閱讀。

又生氣了?這人還真愛生氣!

可是,凌皖兒真的不喜歡他不理不睬的樣子,他不理她,她心裡就覺得好難受。

她希望他開開心心的,而她也想和和樂樂地與他在一起,不想同他爭吵。

於是她眼兒轉呀轉,小嘴抿了抿,帶著一絲頑皮的作弄,悄悄地靠了過去。

「段子讓?」

段子讓老早就瞧見,她像只螃蟹一樣地溜過來,但他故意不理會她。

她靠近他身旁,小小聲地說:「好嘛……那我親你一下,你別氣了。」

凌皖兒大起膽子,趁著四下無人,飛快偷襲他的唇。

柔軟的唇辦才蜻蜒點水般草草掠過,膽小的丫頭就急急轉身想逃;段子讓準確地抓住獵物,不肯放手。

「過來。」他被挑動情慾,聲音沙啞地命令,還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跟前。

「坐下。」他略一施壓,強迫對方坐上他的腿。

「不要啦……」凌皖兒覺得很不好意思,扭動身軀想爬起來,但段子讓硬是按著她,不讓她起身;她掙扎片刻,他依然不動如山,最後只好放棄。

「看著我。」

凌皖兒別開頭,害羞得不敢看他。

這羞怯的小女兒嬌態,教段子讓覺得好笑又愛憐。

心,瞬間柔軟了。

他以拇指挑起她小巧的下巴,深深凝視她的容顏。

曖昧的氛圍讓凌皖兒好羞好窘,別過臉,下意識想溜走,可段子讓不許她逃。

「為什麼吻我?」他低沉沙啞的迷人嗓音,在寂靜的書房裡聽來格外魅惑誘人,勾動她這顆純潔的少女心。

「就……因為你生氣了嘛。」她左顧右盼,眼珠子瞟呀瞟地,就是不敢看他。

「因為我生氣,所以你吻我?」這是什麼道理?賄賂還是安撫段子讓不禁啞然失笑。

「原來你是同情我、施捨我,所以才吻我!」他佯裝生氣。

「誰同情你?」凌皖兒咬咬唇,毫無威脅性地賞他一記嬌瞠白眼。「你哪需要人同情?」

需要被同情的人,是她好不好?

不但沒權沒勢沒地位,還被他威赫欺壓,吃得死死的。嗚嗚,好慘!

段子讓被她逗笑了,不過想到真有刺客出現,他週遭暗潮洶湧,不再是個安全的堡壘,就覺得惴惴不安。

他定定凝睇她片刻,突然下定決心似的輕喊:「皖兒?」

「嗯?什麼事?」凌皖兒抬眸瞧著他,等待他的指示。

「你--真的不想回家嗎?」段子讓試探地問道。

「回家?不!我當然不回家,我說過,在刺客還沒抓到之前,我不能回去。」

她仍舊萬分堅持。

段子讓歎了口氣,拿她沒辦法,只好換個方式提議。「那麼你要不要先到我母妃身邊待一陣子?」

「去伯母身邊?為什麼?」凌皖兒不解。難道也有刺客要刺殺伯母嗎?

「因為我母妃很喜歡你,我們又只有兄弟而無姐妹,無法陪她聊聊女人的體己話;如果你能在她身旁,陪她聊天解悶,想必她一定很高興。」

他動之以情,希望她同意離開,到他母親身邊去,至少,那兒會比較安全。

既然真刺客已現身,那麼便不宜再讓她留在自己身邊,他深怕她會受到波及。

雖然凌皖兒懂得功夫,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他們在明,刺客在暗,何時會出現傷人,誰也不曉得,他不能讓她身處險境。

讓她離去,他心中難捨,不過權衡情勢,這是最恰當的安排。

只可惜他的善意,凌皖兒並沒有感受到,堅定的決心也絲毫未動搖。

「我很喜歡伯母,也喜歡與她相處,但現在不是時候。企圖對你不利的刺客一日未抓到,我就一日不能離開你身邊,所以--我只能向伯母說聲抱歉!」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下想離開段子讓。

她是喜歡段伯母,但她更想陪在他身旁,哪怕,他其實並下需要她。

「皖兒,聽話好嗎?」

「不要!我不離開,我絕不!」

「凌皖兒!」

段子讓惱怒地瞪視她,但凌皖兒昂起下巴,強硬地與他對視。

「我說不走就是不走!你可以把我像隻雞一樣的綁起來扔出去,但我還是會再跑回來;既然答應要替你捉到刺客,我就一定要辦到!」

她的固執,教段子讓好想狠狠地搖晃她,看能不能搖醒她那顆天真的小腦袋!

又急又氣的他,無從發洩怒意,只能狠狠攫住她的唇,把滿腔的火氣,宣洩在這個纏綿的熱吻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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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6-1-13 00:10: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那個……這會不會太誇張了?」凌皖兒瞪著身後一整排護衛,算算起碼有十來個。

他們每個人都神情凜然、防衛森嚴,好像隨時會有人從角落蹦出來,拿刀砍人似的,教她看得膽顫心驚,渾身發毛。

這陣仗……會不會太驚人了?

就算真有刺客來襲,遠遠看到這等陣仗,只怕早嚇跑了,他們根本不用費盡心思,籌劃什麼引君入甕的誘敵計謀。

「也不想想,是誰害我必須如此的?」段子讓惡狠狠地瞪她一眼。

這些護衛,名義上是保護太子,但其實是他安排來守護凌皖兒的。

如果她肯乖乖回中原,或是暫時先到他母妃身邊,避開這個危險,他也就不必派上大隊人馬來保護她;偏偏她不肯離開,他只好出此下策,以免她受傷。

派一隊護衛,來保護一個護衛?

這話,若傳出去定會讓人笑死,但段子讓顧不了那麼多。

他無法承擔她受傷,甚至死去的風險,所以他務必得護她周全!

你為什麼這麼擔心她的安危?段子讓心底有道聲音這麼問自己。

這個問題來得太猛、太突然,使他愣怔了好一會兒。

為什麼?段子讓問自己。

老實說,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如此在乎她。

當然理智地深思之後,他可以列出好兒條冠冕堂皇的理由,譬如--凌皖兒是父母的知交之女,她出了差錯,難以對她父母交代。

還有--當初是他捏造事由,將她從中原騙來的,那麼他就

他是想作弄她、戲耍她,但還沒惡劣到想要害死她。

段子讓故意不去細想,除去了這些理所當然的理由後,藏得更深、更重要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他不敢去想,為什麼只要想到凌皖兒可能受傷,他的心就會揪在一起;想到她或許會因此死去,更令他擔憂得幾欲瘋狂?

他甚至不敢認真思考,她在他心裡究竟有多麼重要。

他害怕知道答案,所以他寧可不去思索,繼續自欺欺人,也不想釐清,自己的心只怕早已易主……

「我瞭解你懼怕刺客的心情,但這樣真的太過了,也不能因噎廢食嘛。」凌皖兒同情地拍拍他的肩,望著那排石牆似的護衛隊,忍不住搖頭歎息。

這樣一來,刺客或許永遠都不敢現身,而這幫護衛隊也無法撇下,那他使得一輩子和這些護衛綁在一起,連些許自由都沒有。

段子讓生長在皇宮內院,已經夠不自由了,但這下子,連僅有的一點點空間也沒了;他就像籠中的雀鳥,可憐至極。

「不,你根本不明白。」段子讓嘲諷地淡淡苦笑。

她豈會懂得他的用心良苫?而她完全搞不清狀況,甚至以為是他膽小怕死。

「我怎會不明白?但我告訴你,你這麼做只會把刺客嚇跑,是抓不到他們的。我們還是照先前計劃的那樣,撤掉護衛,由我埋伏在你身邊--」

「不成!」段子讓拉下臉怒吼。「這件事,連商量都沒得商量!」

「你真是--啊啊,氣死我了!」凌皖兒氣得跺腳。

對於他的冥頑不靈,凌皖兒氣壞了。

可後來,她又發現一件更令她生氣的事--

「你們做什麼?」原本要去茅房的凌皖兒,瞪著後方那排浩蕩隊伍。

她發現他們竟然跟著自己,而不是段子讓。

「跟著皖兒姑娘。」為首的護衛統領,簡潔有力地回答。

「你們跟著我做什麼?需要被保護的不是我,是太子!」凌皖兒傻眼,這些人搞不清楚自己該保護誰嗎?

「我們知道。但太子下令要我們保護皖兒姑娘,找們只是遵從太子命令。」護衛統領無辜地回答。

段子讓的命令?

凌皖兒火上腦門,立刻轉身往回衝,去找段子讓。

「段子讓你--」砰地一聲,她用力推開緊合的房門,卻立刻發現有十雙眼睛同時盯著她,裡頭寫著訝異、興味與有趣。

「啊,對不住……」她面色窘紅,立刻縮起脖子道歉。

她沒想到段子讓正和四位皇子商討事情,急忙想退出。

段子讓起身。「好了,今天討論先到此為止,其他的下回再說。」

「散會,」五皇子立刻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說:「皖兒姐姐,你動作可真快,我們才剛到不久呢!沒想到你腿這麼短,卻跑得挺快的。」

為什麼每回他開口,都讓她有種想狠狠痛揍他屁股的衝動?

不過凌皖兒沒空教訓他,她要找的是段家老大。

「段子讓,我有話跟你說!」她直接點名。

段子讓沒計較她的無禮,先瞄瞄左右,再催促故意摸東摸西,賴著不走的四個弟弟。「你們先出去!」

可原本耳聰目明的四名皇子,卻突然像又聾又啞似的,既看不見他的警告,也聽不見他的驅趕。

段子讓惱火,但也拿他們無可奈何,索性當他們不存在。

「你急急忙忙闖進來,是為了什麼事?」他質問凌皖兒。

一提起那事,凌皖兒火又上來了。「我問你,為什麼命護衛跟著我?你有沒有搞錯?該被保護的是你,不是我!」

「我這麼安排,自有我的道理。」段子讓拒絕解釋動機。

「什麼安排?喔,我知道了,你壓根兒不信任我!怕我在宮裡亂闖,弄壞貴重的寶物,所以才派一隊護衛來監視我,對不對?」哼哼,一定是這樣沒錯!

段子讓加上四名皇子,全無言地看著她。

事情無論怎麼想,都不至於想偏到那裡去吧?

「反正我已經決定了,既然你不想回中原,那就得乖乖接受我的安排。」段子讓的語氣和態度都很強硬。

「你怎麼可以如此霸道?」

「彼此彼此,你也很頑固呀!」段子讓冶冶一笑。

「你自以為是,任性透頂!」凌皖兒罵他。

「你才是冥頑不靈,魯莽衝動!」段子讓回敬。

「你……」凌皖兒氣得渾身發抖。

「款,你們不覺得,他們好像夫婦在拌嘴嗎?」段子誥以掌掩口,小聲地問其他兄弟。

「何止像?我瞧,他們根本就是!」段子訓哼笑。

「沒錯!」這句話得到全員一致認同。

「我受夠你這個為所欲為、任性妄為的傲慢太子了!我不要再和你待在同一間屋子裡!」凌皖兒氣得大吼,隨即轉身往外衝。

「喔,如果你回心轉意要回中原,我可以慷慨地派一輛馬車,送你回去。」段子讓的訕笑,從後頭追來。

「我不會回去的,你死心吧!」

接著大門被狠狠甩上,段子讓頓時像鬥敗的公雞垂下雙肩,懊惱地猛捶桌面。

他是真的希望她遠離危險,她為何不能理解?

「氣死我了!」凌皖兒氣嘟嘟地往外跑,每一步都踩得格外用力,好像地上鋪的青石板,全是段子讓的臉。

她使勁地踩踩踩,「真是夠了!」轉頭望去,那些護衛像串粽子似的緊跟著,教她見了就心煩。

「別管太子吩咐過什麼,你們都別再跟著我了!」她氣惱地朝他們大喊。

但那幫護衛所受的嚴格訓練當中,包含了絕對忠誠這一項;所以即使看出了她的憤怒,護衛們依然不敢怠忽職責。

「對不住,皖兒姑娘。太子吩咐我們,必須緊密地保護你,請恕我們無法不遵從命令。」

「難道你們不覺得,保護太子,遠比保護我重要多了嗎?」凌皖兒喊道。

「保護太子一事,自有其他護衛負責,我們的使命,就是確實保護皖兒姑娘的安危。」統領護衛一板一眼地答覆。

凌皖兒憋得有點難受了,只得忍著窘迫,咬著牙問:「難道我上茅廁,你們也要跟著嗎?」

統領護衛立即回答:「當然不會!不過,我們會在外頭等候。」

凌皖兒翻翻白眼,真的輸給他們了。

算了!只要他們沒堅持跟進去,那她就不跟他們爭論。

凌皖兒進了茅廁,一干護衛就在門外不遠處候著,沒人敢鬆懈戒備。

畢竟這是衣子親自下的命令,而且他們看得出來,太子對這名女子非常重視,他們萬萬不敢輕忽大意。

只是他們沒料到,凌皖兒並非一般中規中矩的姑娘。

她衝動魯莽,但也大膽、機伶,她雖是從門走進茅廁的,可那並不代表,她就會從同一扇門走出來。

護衛們在外頭等了許久,卻不見她出來,喊了幾聲也沒回應,但又不敢貿然闖入,只得找來一位宮女,請她進去看看。

宮女看完後稟報:「裡頭沒有人,皖兒姑娘不在裡頭。」

「什麼?」

原來她早從另一側的小窗翻出去,逃走啦。

段子讓支著頰,斜躺羅漢椅上,閉著眼,正在小憩。

非常難得的,老跟在他身旁的聒噪小丫頭不在,一干護衛也不見蹤影,更沒有朝臣等著朝見討論國事,他才得以清閒地偷個眠。

這時,房門輕輕開啟,一道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跨入。

「誰?」段子讓耳朵很利,即使只是一點點輕微的聲響,他同樣立刻發覺了。

但他仍閉著眼,沒有張開。

「奴婢小紅,送熱茶進來。」輕柔的話音,伴隨著瓷器微微碰撞的聲響,證明她所言屬實。

「唔。」段子讓略一擺手,示意她進來。

「奴婢失禮了。」小紅端著茶盤進入屋內,在離段子讓最近的小兒上放下來,開始將茶盤上的茶點與熱茶,--取下來擱好。

小紅擱好茶與點心,見段子讓仍閉目假寐,狹長的眼冷厲地一瞇,悄悄將手探往腰間,抽出匕首,用力朝他刺下--

段子讓像早已算準了她的動作,倏然睜開眼,抓住她刺下的手,冷笑道:「我等你很久了。」

他調開凌皖兒與護衛,故意裝睡,就是為了引君入甕。

「說!是誰派你來的?」他冰冷質問。

「你--」女刺客沒想到自己竟然中了計,當下大驚,飛快甩開他的手,再度高舉匕首朝他刺下。「段子讓,你受死吧!」

段子讓一個俐落翻身,輕易逃過。

難道他會武功?!女刺客如此猜測,神色大驚。

「我可沒打算那麼輕易就死去。告訴我,你背後的主謀者是誰?還有你是如何混進宮裡的,是否有人接應?」段子讓逼近她。

他仔細想過,刺客即便再怎麼厲害,但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空繞,根本無濟於事;可刺客卻屢次精準地掌握他的行蹤,這代表著兩個可能。

一,是宮中有人被買通,出賣了他。

二,是那個主謀者,根本就是宮裡的人。

目前,他排除第二種可能,只認定是自己身旁出了叛徒。

但那個叛徒是誰,段子讓毫無頭緒。

「我死也不會告訴你的!」女刺客面色蒼白,突然將一把白色粉末,朝段子讓灑去。

段子讓一驚,立即閉氣回身閃開,女刺客則趁這機會往外逃;沒想到她才逃到門口,就被一腳給狠狠踢了回來。

「刺客,看你往哪裡逃!」擋在門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從茅廁翻窗,偷跑回來的凌皖兒。

她雙腿劈開,站得穩穩的,兩手擦在纖腰上,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她自信滿滿,確信這回自己一定可以捉到刺客,但段子讓卻被她給嚇出一身冷汗,急忙朝她大喊:「皖兒,太危險了!你快讓開!」

「讓開?開什麼玩笑!我凌皖兒就是來捉刺客的,豈有刺客已經自投羅網,我還轉身逃跑之理?」

「我不是在說笑!我已在外部署好,她逃不掉的,你快讓開,別被她傷了。」

「我不讓。」她凌皖兒,可不是會夾著尾巴逃走的膽小鬼!「不用動外頭的大批兵力,我現在就可以捉下她!」

說完,她使出父親教導她的七星拳法,朝女刺客節節進逼。

女刺客見她功夫不弱,心一凜,瘋狂揮舞匕首拚死抵擋,好幾次險些割傷凌皖兒的手臂,幸好她閃躲得快,只有衣袖被劃破。

「皖兒,別打了,讓她走!」段子讓見女刺客的刀差點劃過凌皖兒的手臂,驚得嚇出一身冷汗,幾乎要放棄計劃,呼喊護衛進來捉拿刺客。

「我絕不會放棄!你逃不掉的,乖乖束手就擒吧!」凌皖兒對女刺客大喊。

女刺客呼吸急喘,怒瞪著凌皖兒,忽然轉身,假意要攻擊段子讓。

「住手!」凌皖兒一急,飛快撲過去想救人,沒想到女刺客要詐,突然朝她灑出白色粉末。

凌皖兒一時不察,吸進粉末,不過短短一瞬,就失去意識,癱倒在地。

「皖兒!」

女刺客趁隙破窗逃跑,但段子讓卻沒心思去管她的去向。

他直奔向凌皖兒,將她從地上扶起。「皖兒?皖兒?凌皖兒!」

該死的,她出事了!

他不要她有事!

不要--

段子讓靜靜坐在凌皖兒床邊,擔憂地看著呼吸輕淺、仍在昏睡中的她。

先前他已請太醫來看過,確定她中的是一種迷魂藥,對身子沒有太大傷害;服了解毒藥之後,不久便會清醒。

但他仍是無法放心,他怕那迷藥的毒性比太醫說的還要強,所以非得親眼看她醒來,方能安心。

他溫柔地輕握住凌皖兒露在被褥外頭的小手,看著她白皙手掌,無力地攤放在自己的掌心裡,第一次深深感覺,她有多麼嬌小細緻。

在他大掌中的小手,小巧、綿軟、冰涼,這完全就是女人的手。

無論她有多懂武功、多會退敵,終究只是一個女人--

一個脆弱的女人。

「皖兒,快醒來吧!太醫說你已經無礙了,你怎麼不趕快醒呢?」段子讓不由自主地握緊掌中的小手,深怕她就此永遠闔眼、長睡不起。

記憶中,她也曾像現在這樣,守在他的床邊。

那一回,她是因為歉疚,徹夜看顧昏睡的他;而這一回,卻是他滿懷憂慮,守著不肯離去。

想起往事,曾令他記恨至今的種種事跡,如今,卻帶著絲絲甜蜜。

「老大,小皖兒不要緊吧?」

說話的是段子誥,不只他,其他幾位皇子得知消息,也都來看熱鬧--呃,是探望她。

「太醫說不要緊,只是會昏睡好一陣子。」段子讓回答,神情仍難掩擔憂。

「讓她多睡會兒也好。這陣子她受你虐待,日也折磨夜也折磨的,給整得不成人形,想必累翻了。不如趁現在好好睡一覺,補充體力。」段子誥訕笑。

「我哪有日夜折磨她?」段子讓心虛地瞪他一眼。

真是這樣嗎?

他轉向床上,歉疚地凝視著凌皖兒,發現她似乎真的瘦了些,原本圓潤的臉蛋也消瘦成了瓜子臉。

「只可惜,教那些刺客給跑了!」段子訓仍為了沒捉到那刺客,而耿耿於懷。

「這些刺客,究竟是誰派來的?他為什麼要暗殺大皇兄?」段子諶沉吟。

「嗯……」沒人知道答案。

「無論刺客是誰派來的,他很快就會現形了;放出去的餌也差不多該收線,大魚就要上鉤了。」段子讓狠厲地冷笑。

「好啊!一定要將這幫刺客抓起來,別以為咱們段家的人好欺負。」段子言憤慨地猛槌桌子。

「噓!小聲點,別吵醒她了。」凌皖兒看來真的累壞了,他想讓她多睡會兒。

段子言稚嫩的俊臉上,頓時露出嘲弄的表情。「嘖嘖!大皇兄,你還說自己恨她呢,依我看,你根本愛著她吧?皖兒姐姐不過是昏睡過去而已,你就這般緊張。

瞧你這心疼不捨的樣子,還敢說自己討厭人家。」

哼,幾個兄弟當中,就屬他最口是心非了!

「我愛凌皖兒?」段子讓先是一愣,隨即諷刺地大笑出聲。「子言,你愛困了是嗎?困了就快去睡,別在這兒說夢話!我怎麼可能愛她?」

他承認,現下確實為了凌皖兒憂心仲仲,不過那無關情愛,只是愧疚。

畢竟她是他父母好友的掌上明珠,而且又為了他才來到大理;她若有個閃失,他難辭其咎。

再說她會受傷也是為了救他,所以在她完全復原之前,他為她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只是一份責任心,絕不是因為對凌皖兒的憐惜,或者是--愛!

「難道大皇兄對她毫無感覺嗎?」段子誥可不這麼認為。

「當然沒有!」段子讓毫不猶豫地回答。

他不可能喜歡她!

「是嗎?可是我認為老大你此時的模樣,完全是身陷愛情中的男人模樣耶。」

所以他才一直避免踏入愛情的陷阱裡。

「子誥,你想得太多了。報復凌皖兒、惡整凌皖兒,是我對她唯一的企圖,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憐惜她?心疼她?哼,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段子讓說得冷硬無情,不知是為了說服自己,還是說服別人。

「既然如此,那你幹嘛整晚守在她床邊,好像很擔心她似的?」段子訓顯然半點也不相信他的鬼扯,哼笑地指指他的手掌。

段子讓順著他的手勢往下看,才發現自己仍緊緊握著凌皖兒的手。

像燙著似的,段子讓甩開那只軟綿小手,跳起來,急促說道:「我守在這兒,是怕她萬一死了對凌家難以交代。現在既然確定她已經沒事,那麼我也不需要留在這裡了,沒有她跟在身邊,今晚我正好可以高枕無憂,好好享受美人懷抱!」

說完,他長袖一甩,頭也不回地離開凌皖兒的房間。

「哎呀呀,瞧你把他激得……」段子誥裝模作樣地唉聲歎氣。

「你也知道老大那人最好面子了,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愛上小皖兒,你又何必去戳他的死穴?可憐的小皖兒,醒來之後,只怕得遭到冷落了。」

這本該是充滿同情的話語,卻配上了等著看好戲的惡劣笑容。

「要不要賭一賭?我賭一錠金子,將來我們的大嫂,會是凌皖兒。」段子言興致勃勃地開賭。

「小孩子學人家賭什麼?」段子訓敲他腦袋一記,先教訓一頓,然後直接追加籌碼。「我賭兩錠,是她。」

「啊,你們真狡猾!那我賭三錠,老大會娶她。」段子誥豪氣地追加一袋。

接著,三人轉向總是沉默的段子諶。

「老四,你該不會不玩吧?」

段子諶抬起頭,性格地勾起嘴角。「玩!我怎麼不玩呢?我賭一錠銀子,老大不會娶她。」

「啊?為什麼?」

大家都賭他會娶,怎麼他偏偏和人家相反?

「這叫做富貴險中求。如果老大真娶了她,那麼我損失的只有一錠銀子;但若老大沒娶她,那我就穩賺六錠金子,賠一賺六,怎麼算都划得來。」嘿嘿。

「啊?」原來如此!

「你這傢伙實在太狡猾了!論起做生意的手腕,我們比不過你啦。」

甘拜下風,甘拜下風呀!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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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3 00:11: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凌皖兒緩緩睜開眼,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好長、好長一覺。

她試著挪動僵硬的身軀,卻困難重重;她渾身上下的骨頭好像都生銹了,一動起來便呻吟連連。

「皖兒姑娘,您醒啦?」一位宮女端熱水進來,見她醒來,當下高興地喊。

「小桃?我……我怎麼又回到這裡來了?」

她認出那名宮女,正是以前服侍過她的小桃;而她所睡的地方,則是她初到大理時所住的客房。

「皖兒姑娘,您忘啦?您為了救太子,被刺客灑了毒粉,昏睡了一整晚,是太子親自把您送回來的。皖兒姑娘,您現在覺得如何?」

凌皖兒下了床,試著動動手腳,扭扭腳踝和脖子,發現都完好無傷,也慢慢恢復以往的靈敏度,便笑著答:「我已經沒事了。啊,對了!太子呢?他醒了嗎?」

她頓時擔心起來,她昏了過去,就表示太子身旁無人守護,那他豈不危險?

「太子還在寢宮裡,我也不曉得太子醒了沒有,不過今兒個……太子應該會晚點起身。」小桃面頰微紅,很害臊地回答。

凌皖兒沒察覺她的異狀,心思全被段子讓給拉了去。「那我去找他。」

說完,凌皖兒轉身就要跑出門,小桃拚了命才把她拉回來。

「皖兒姑娘,皖兒姑娘,不行啦!」她大驚失色地喊:「您還沒穿衣服呢!」

凌皖兒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身上真的只穿著單衣,當下紅著臉、吐吐舌頭,連忙跑回來。

換好衣服,又在小桃的堅持下喝了碗粥,她這才急忙趕往太子寢宮。

在門前遇見敖公公,她得知段子讓已經起身,剛吩咐人進去伺候。

「是嗎?那我在這裡等他。」凌皖兒乖乖在門前等候。

「皖兒姑娘,您完全恢復了真好,昨兒個太子很擔心您哪,在您房裡待到很晚才回房呢。」

凌皖兒聽了心裡甜滋滋的,更迫不及待想趕快見到他。

吱呀--

身後傳來房門開啟的聲音,她興匆匆地轉身,喊道:「段子--」

興高采烈的話語戛然停止,因為開門的人不是段子讓,而是一位姿色絕艷、嬌媚動人的女子。

她神色慵懶,小嘴輕掩著,還不住打呵欠,好像昨晚沒能好好睡上一覺似的。

「琴玉姑娘,您早。」敖公公見她出來,立即恭敬地上前問安。

這舉動令凌皖兒感到疑惑。她到底是誰?為何以前沒見過她?

「唔,我累了,昨晚太子幾乎沒讓我睡,我得先回去睡一會兒,如果今晚太子召喚,再過來通知我。」說完,琴玉款擺纖腰,在兩名婢女的攙扶下離去。

她一走,凌皖兒立刻問出心中的疑惑。「敖公公,請問方纔那位姑娘是誰?她為何……為何從太子寢宮出來呢?難道,是另一名秘密護衛?」

「不是的。」敖公公差點笑出來,「她是琴玉姑娘,和風鈴姑娘、雅箏姑娘一樣,都是太子房裡的人,琴五姑娘是因為昨晚太子召寢,所以才過來的。」

「太子召寢?琴玉姑娘、風鈴姑娘、雅箏姑娘?」凌皖兒萬分震驚,好像從沒聽過這種事似的。

「是啊!簡單來說,她們都是太子的女人,太子會按照順序,輪流召她們來侍寢伺候。」敖公公知道她是宮外的人,怕她不懂,便特地壓低嗓音解釋。

太子的女人……

這句話,好像一記棍棒,狠狠敲在凌皖兒的腦門上。

他有女人?她怎麼從不知道?她為什麼都不知道?

不用蠢得去問敖公公他們在房裡做什麼,她很清楚,一對成年男女關在房裡,能「做」什麼。

她不該感到奇怪的,畢竟這是皇宮,宮中有多如繁星的艷嬪美妃,是極為正常的。

凌皖兒嘲諷地咧開嘴角,卻擠不出笑容來。

她不由得想起離家之前,爹曾私下對她說過的一席話。「皖兒,當年子讓年僅七歲,就已是個俊秀至極的男孩;爹相信長大後的他,絕對會是個能迷死無數女孩的美男子。但是皖兒,爹希望你把持住自己,千萬不要愛上他。」

「為什麼?」凌皖兒好奇地問。

「你別認為爹反對,是因為你們身份上的差異。爹從不認為你配不上他,只不過一入候門深似海,爹擔心你愛上他、入了宮,會像只被囚禁的金絲雀,從此失去自由與快樂。

再說,皇宮有皇宮的規矩,太子是大理儲君,太子妃必定是精挑細選的貴胄同千金,而且……只怕他不會納一名妃子就作罷。

皖兒,你是個好女孩兒,值得一個好男人傾盡一生真心對待,所以你千萬別愛上他!爹怕你愛上他,得到的只有傷心。」

當時的凌皖兒似懂非懂,只紅著臉叫嚷:「我才不會愛上他呢!爹,您放心好了,我躲他都來不及了,絕對絕對不會愛上他的。」

那時她以為自己絕不可能愛上他,但如今……

凌皖兒咬唇,用力逼回眼淚,嘴角扯開一抹淒涼的苦笑。

不!她才沒有愛上他呢,她沒有那麼笨,去愛一個身邊有一大堆女人的男人!

她愛的人,身邊不會有其他女人。

他的眼中,必須只有她一人,他得專心一意地對待她:永遠不變。

她絕不要愛上身旁有一堆女人的他。

絕不要!

但是……

來不及了,她早已……愛上他了……

淚,潰堤而出。

「喔,你醒了?」

房門再度開啟,凌皖兒倉皇抹去眼淚;轉過頭,正好對上段子讓那張俊美的臉龐。

或許是經過一夜歡快,他看起來格外神清氣爽,嘴角微微上揚,笑得壞壞的。

段子讓上下審視她,像要確認她安然無恙。

他壓抑瞧見她的喜悅,故意冷淡地說:「看來你沒事了,既然沒事就好,往後你不必跟在我身邊了,依你這種瞻前不顧後的性子,一定很快就會出事;要是出了什麼事,本太子很難對我父皇母妃,以及你爹你娘交代。所以從今日起,你不必再擔任我的護衛,我會多調派一支精銳的護衛隊,維護宮中安全。往後沒你的事了,你今日就啟程回中原吧。」

段子讓眼神輕蔑,雖像迫不及待要趕走無用的閒人,但心卻隱隱抽痛。

為了不讓她再次受傷害,他只能絕情地趕走她。

「……不。」

「當然,這陣子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會給你一筆豐厚的賞賜,並派人護送你回去。」如此他才可以確定,她會平安無事的回到金刀門。

「不!我不要!」凌皖兒爆發了,提高音量大喊。

段子讓瞇起眼。「你說什麼?」

「我不會退出的!我要繼續留在你身邊,直到抓住那幫刺客的主謀為止。」凌皖兒抬起頭,眸中寫著痛苦與堅定。

「我既然承諾過要幫你抓住所有刺客,就絕不半途而廢。」

「你--」段子讓惱怒地瞪視她,她為何如此頑固,全不顧他的擔憂?「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昨天的情形,還不夠讓你瞭解嗎?那幫刺客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他們和以前那些假--他們和以前的刺客不同,他們狡猾狠毒,你對付得了嗎?總之,我不信任你了,我不可能再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手中!」

他臉上毫無表情,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惡毒的言語,可能會傷害她的心。

凌皖兒確實受到傷害了,從她臉上可以輕易看出--她從來不懂隱藏自己的心情。

段子讓感覺自己心口也抽痛著,但他仍必須堅持下去。

她一定得離開!

「已經夠了!這些日子,你做得夠多了,回中原去吧。」他轉過身,掩飾疲憊的神態。

「我不走。」她語氣平緩下來,但依然堅定。

她的頑固,激怒了段子讓。

「你不明白嗎?我根本不需要你!」憤怒使段子讓口不擇言。

「你想知道真相嗎?好,我告訴你!沒有刺客,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刺客,前陣子出現的那些,全是假的,是我派人假扮的是為了將你騙來,好戲耍你、作弄你,將你耍得團團轉,以報當年你以木劍將我敲昏的怨氣!在你前來的途中,在林子裡將你綁住倒吊起來的人,就是我。」

段子讓的冷笑招認,讓凌皖兒宛如遭受雷殛。

她眼神倉惶地望著他,努力想將對方看清楚,卻發現模糊的視線,怎麼也無法將他臉上的表情看仔細。

「你說什麼?」她顫抖地問:「你說這一切……全是假的?」

「對,全是假的。」

「沒有刺客?」

「沒有刺客,那是我瞎掰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編出來的?」

「對。順道告訴你,我根本就懂武功,只是故意裝成不會,好蒙騙你們這些傻瓜。懂了嗎?就算沒有護衛,我也壓根不需要你的保護,我從來就不曾真正需要過你。」

段子讓簡短的幾句話,卻像利劍般刺痛凌皖兒的心。

「你還……記恨著當年的事?」她以為他早忘了。

「沒有一天忘記。」他冰冷回答。

凌皖兒曾經以為,自己懂他,但現在她才知道,自己從不曾真正瞭解過他。

他竟如此深沉難懂,到底哪個他,才是真實的他?

一開始的溫文爾雅?之後的戲謔逗弄?還是眼前的冶漠絕情,才是真正的他?

她已經搞不清楚了!

「既然你已知曉,我是撒謊將你騙來的,那麼現在,你應當願意回去了吧?」

段子讓故意以譏諷的口吻問道。

「……不。」凌皖兒不曾改變自己的決定。「等我抓住所有刺客,自然就會離開。」

「你到底在想什麼?你為什麼非得賴在我身邊不可?」段子讓的忍耐徹底潰堤,他好想將她狠狠搖醒。

「我受夠了你的愚蠢,你知道嗎?你令我厭惡透頂!」

她不僅嗎?他正在傷害她!

她沒有尊嚴嗎?連他如此踐踏她的自尊,踐踏到連自己都覺得心疼、痛恨起自己的殘忍,她也不在乎嗎?

凌皖兒幽幽抬起眼眸。

眼眶泛紅,說明了她不是毫無所覺,也不是滿不在乎,但處搖了搖頭。

「對不起,讓你感覺如此厭惡,我很抱歉,但,我還是不能離開。

記得你曾說過,我是個冥頑不靈的頑固女人;我爹也說過,我最大的優點就是堅持到底不服輸。我確實固執好強,所以我不會走。

當初我是因為你需要,所以才來到大理的,雖然那只是你欺騙我的謊言,但如今既然真刺客出現,我就不能拋下你。

我知道我的存在,會讓你覺得礙眼,但請你再忍耐一陣子;只要抓到真刺客,揪出躲在幕後的主謀,我自然會走。這陣子,要請你多忍耐了。」

凌皖兒痛苦地閉上眼,向他深深一鞠躬賠罪。

「你……」段子讓愕然。

他都把話說得這麼難聽了,還如此糟蹋她的人格,她卻仍不肯走,堅持要留在他身邊?

一股深沉的無力感湧上,但無力感的背後,是深深的感動,以及萬分的喜悅。

她如此委曲求全,也要留在他身旁保護他,那份執著,使他震撼、令他動容。

這個傻女孩,她真是太傻了!

倏然,他覺得自己昨晚拚命想用另一個女人取代她,以為其他女人的懷抱能使他感到滿足的想法,實在太愚蠢。

她的純真、她的傻勁,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夠比擬。

再也不會有人像她這般,肯為他犧牲了吧?

這個傻丫頭……

段子讓感覺鼻間一陣酸澀,連忙背轉過身,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眶。

「隨你的便吧!」他壓抑情緒,不讓她聽出喉頭的輕微哽咽。

「你想留就留,我不會再阻止你。」

說完,他邁開步伐大步離去。

他答應了!他答應讓她留下了!

凌皖兒露出淒楚的微笑。

其實,她不肯離去,不只是因為責任心使然;除了不願半途而廢,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讓她就算被唾罵、被厭惡,仍堅持要留下來。

那就是她仍有眷戀,她還捨不得離開他。

因為太過突然,所以她沒辦法決然地轉身走開。

她還需要一點時間,斬斷對他的依戀;她要慢慢地、慢慢地學會告別。

很快,她就能瀟灑地微笑,對他揮手道別。

她相信自己可以的。

「太子,請留步!」

段子讓心情紊亂地快步前行,忽而聽見有人喊住他。

他停下腳步轉頭一看,是他指派去跟蹤故意縱放女刺客的密探--王信。

「追查到她的行蹤了?」他壓下心頭諸多紛亂,神色一整,嚴肅地問。

「是的。她一逃出書房,我就暗中跟上。」

「做得很好。」段子讓讚許地點頭。「那麼,她是從何處出入的?」

「是……」王信頓了下,神情掙扎,似乎有所顧忌,不敢直說。

段子讓覺得奇怪,於是追問:「到底是何處?」

「是……」王信這才傾身向前,附在他耳旁,說出一個地點。

「怎麼會?」段子讓倏然變了臉色。

密室裡,段子讓與四名弟弟,照例進行深夜的秘密會談。

「老大,結果那名刺客的行蹤,追查出來沒有?」段子誥一來,就關切地問。

段子讓微愣一下,遲疑地點點頭。

「查出來了?太好了!」段子誥擊掌高喊。

「那她逃往何處?」段子言興奮地追問。

宮裡有什麼地方可以隨人自由出入?真讓人好奇!

段子讓沒有立刻回答,只在四個弟弟臉上輪流看了一會兒,然後突然牛頭不對馬嘴地問:「我問你們,若我出了意外,那麼將來皇位由誰繼承?」

段子訓、段子誥、段子諶和段子言互看一眼,雖然對兄長突然提出的問題感到詫異,不過還是認真思考起來。

「應該是二皇兄吧。」段子諶直言。「長幼有序,以排行的順位來說,長子之下便是次子,除非父皇另立太子,否則應當是由二皇兄繼位。」

「老大,你幹嘛突然問起這個?」段子訓略為不安,總覺得大哥此刻提出這個問題,十分詭異。

「因為……根據我的密探回報,那名女刺客逃進了--子訓的寢居。」

段子讓平靜的陳述,卻在密室裡投下一顆大爆竹,炸得大夥兒驚駭不已。

「我的寢居?」段子訓首先跳起來,惱怒又焦急地澄清:「刺客與我無關!我從來都不想當太子或皇帝,我絕不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是啊,我們也不相信是二皇兄!」段子誥等人連忙幫腔解釋。

有沒有野心,相處十多年的兄弟,心裡比誰都清楚,他們不相信二哥會做出這種殘害手足、爭權奪勢之事。

「放心,我也不認為是你。」段子讓一笑,拍拍二弟的肩,要他放輕鬆。

「我想了很久,覺得這應當是主使者的詭計。我想他早已識破了我們的釣魚之計,故意使出反間法,命女刺客逃入子訓房中,誤導我們子訓有奪權之疑,讓我們互起嫌隙、互相猜忌,繼而,互相殘殺。」

「然後他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哇!這人的心腸,好陰狠狡詐。」段子言咋舌。

「那麼大皇兄,你打算怎麼做?」段子諶想知道他有何打算。

「既然有人這麼期待我們兄弟鬩牆,那我們何不演一齣戲,讓他們瞧瞧?」

「大皇兄的意思是……」段子言眼睛倏然發亮。又有好戲可看了!

段子讓轉頭對段子訓說:「子訓,明日稟報過父皇母妃之後,只怕……要暫時委屈你一陣子了。」

段子訓撇撇嘴,不怎麼甘願地哼道:「記得牢房給我弄得乾淨舒適些,我討厭骯髒惡臭的地方。」

「那當然!」段子誥搭著他的肩,笑嘻嘻地說:「老大一定會搭個頂級舒適、有珍饈美酒,還有僕傭成群的上等牢房給你。」

「那還叫牢房嗎?」段子訓白他一眼。

這時,段子諶慢吞吞地發問:「你們沒注意到嗎?從方纔,我就聽到外頭似乎有腳步聲來回走動,好像有人跟蹤我們當中的某個人,來到這裡。」

跟蹤?段子讓蹙起眉頭,該不會是--那個傻丫頭吧?

「那我們今天到此為止吧!我先出去,大夥兒晚點再走。」說完,段子讓率先開啟密室的門,先行離開。

「奇怪,應該是在這裡才是啊。」凌皖兒在假山附近繞來繞去,還不時摸摸粗糙的巨大岩石表面,納悶地喃喃自語。

先前,她在段子讓寢房外的小房間睡下了,夜裡卻忽然驚醒,察覺他悄悄的離開。

她不知道段子讓大半夜的要去哪裡,心裡疑惑,便一路小心地跟了過來;跟到了這附近,他卻突然不見了。

她兜了好幾個圈子,還是找不著,不禁擔心,他是不是讓人綁走了,於是一直不放棄地在附近搜尋。

「你在這裡做什麼?」忽然,段子讓熟悉的聲音由背後響起。

凌皖兒轉身一看,立即露出鬆了一口氣的驚喜表情。「段子讓!你去哪裡了?我找了你好久,一直找不到你。」

「你找我做什麼?」他逸出無奈的輕歎。

這個傻丫頭,果然沒睡,一路尾隨他而來。

「我見你半夜突然離開,所以……」

「我來這兒,是為了和女人幽會,你跟來做什麼?」他故意這麼說。

凌皖兒臉上驚喜的表情霎時凝滯,她幽幽別開頭,低聲道:「那麼,至少讓我知道你安然無恙,我就不會……打擾你。」說完她靜靜地轉身走開。

「該死!」段子讓懊惱地往一旁的花叢一踢。

他真恨這種感覺!

段子讓雖然力持鎮定,但他看得出對方眼中的酸楚,而他恨透了這種讓她心痛的感覺。

雖然一開始將她騙來大理,就是為了欺負她、戲弄她,讓她沒好日子過,可他從未真心想傷害她--至少不是以這種方式。

直到她臉上的笑容消失,被哀傷的表情取代,他才發現,比起她的淚,他更希望能見到她的笑容,那單純,喜悅、毫無保留的笑容。

但是……

望著她守候在不遠處的嬌小背影,段子讓不自覺又重歎一口氣。

他注定得讓她傷心了。

隔日,大批護衛衝入二皇子段子訓的房內,將他以謀反罪名逮捕下獄。

一時間宮中嘩然,臣民紛亂憂心,深怕這把火一燒不可收拾,會引起一番腥風血雨。

有人主張嚴懲叛亂者,也有人主張太子應顧及兄弟之情,給二皇子一個悔過的機會,當然,臣子們私下也吵成了一片。

聽聞這消息,凌皖兒同感錯愕。

她對段子訓雖稱不上熟悉,但直覺他不是這種野心勃勃、不顧兄弟之情的人。

「太子!奴婢秦晴,求您放了二皇子!」一名宮女裝扮的清秀女子,撲跪在段子讓面前,涕淚縱橫地哭求。

段子讓瞧了她一眼,認出對方是段子訓房裡,那打小服侍他的陪寢丫頭。

「二皇子絕不會謀反叛變,他不是這種人!這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求您放二皇子出來,查明清楚吧!」

她哭得好傷心,幾乎泣不成聲,讓凌皖兒瞧得也跟著傷心起來。

她一定很愛段子訓吧。她心想。

「不可能!我已經查明清楚,指使刺客來刺殺我的就是他,沒什麼好說的!」

段子讓將無情兄長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

「太子--」

「別再說了!你退下去;要不退下,我連你一併捉拿治罪。」段子讓不耐地喝斥她離開。

「好!晴兒願意下獄,請太子也將晴兒關入天牢,晴兒願意在牢裡頭服侍二皇子。」小宮女真誠地哀求。

段子讓傻眼了,他原以為凌皖兒已經夠傻,沒想到,還有女人比她更傻。

他心裡不由得感到一陣欣慰,世上竟有個女人,如此忠誠地對待二弟。

但他臉上依然波瀾不興,甚至擠出厭惡的表情。「荒謬!叛亂者在牢中,還妄想有奴僕服侍嗎?簡直是笑話!來人呀,把她給我拉走,別讓她在這兒礙眼!」

「是!」兩旁的護衛立即上前,粗暴地將哭泣無助的宮女拖下去。

段子讓則冷漠地一甩衣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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