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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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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15:51:0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閑居

  大概一盞茶功夫,小喬回來了,笑嘻嘻捧著個食盒,老遠就衝汪浩哲喊:“哥哥,有好東西,咱們吃早點嘍!”

  登登登跑上木階,來到汪浩哲面前先打開食盒給他看,汪浩哲道:

  “就兩碗白米粥?”

  “哪能呢?”

  小喬將盒子一層層揭開:“這食盒可有三層!陳應章的祖母送了點心來,里邊原先裝得滿滿當當,我只挑了几個春卷和一碟生煎鮮肉餃,其他的留給二姨和妞妞她們吃,這白米粥是前院剛煮好,我盛了兩碗過來,哥哥吃湯藥不宜過多喝茶,咱們喝粥!”

  汪浩哲看著她:“小喬,你是去書房陪讀,怎的人家家后院也亂跑?連他家老太太你都看見了?”

  小喬眨眨眼:“嗯……讀書嘛,要勞逸結合,總有歇息的時間對吧?我只誇一句園子好漂亮,陳應章和劉朋就帶著我四處亂逛,剛好遇見他家老太太,老太太說:哦,這孩子就是小喬啊?小氣巴拉賞我一塊糖,我說,真好吃,不過比云片糕可差了點。老太太就問云片糕是什麼,怎麼做……這麼一拉一扯的,我就進了他廚房。原來那老太太極愛吃甜食,他家廚房里食材物什樣樣齊全,我忍不住做了几樣點心,又順便教他們熬八寶粥給老太太吃,結果老太太都喜歡,時不時高興了就讓丫頭跑書房來給我送點心,今天不用去他家,老太太便教人做好些點心送來了。”

  “你……”汪浩哲無語,依她的聰明活潑極容易得同齡小孩的喜歡,一個老太太竟也肯跟她有來往。

  小喬將點心和粥擺上桌。然后跑去洗臉,又端來溫水服侍汪浩哲洗漱了,哥倆坐下吃早餐,小喬先把個熱乎乎的春卷遞到汪浩哲嘴邊:

  “哥你嘗嘗,陳財主家有好多新鮮食材。做的春卷著實好吃!還有這個肉餃子,可不是隔夜肉做的哦,天不亮就派人坐船到流花鎮去割回新鮮的豬里脊肉做餡。鮮香味美,我在他家吃的時候總想帶兩個回來給你吃,就是不好意思。”

  汪浩哲咬了一口細嚼慢咽。含笑點頭:“確實好吃。哥哥吃到了——今天怎麼不用去陳宅了?是要來我們院子讀書了麼?這樣倒好,我也不想你每天跑來跑去的!”

  小喬道:“今天大牛哥娶親啊,是陳應章好心替我求了個假。陳家人現在還舍不得讓寶貝少爺過來,說天氣太冷,怕我們這窮家小戶環境不好委屈了他孫子呢。人家勢大有錢,我們只好遷就著些,我每天走走去他家也無妨,只是不能多陪哥哥。不過下月中旬他們一定得過來。有些東西還是要就近問哥哥的好,嗯,要想一想。哥哥的臉怎麼辦?”

  “實在不行,就照你說的做吧!”

  小喬此時缺了兩顆門牙。笑得嘴里的食物差點掉落出來:“哈哈!應章家有一個好大好亮的鏡子,我看見我的臉原來真的很有趣,不過現在漸漸變好了呢,難道又要把哥哥的臉涂黑?哥哥的臉好可惜喲!”

  汪浩哲微笑:“有什麼可惜的?過些時日顏色去了又好回來。”

  “嗯好,只要哥哥想得開就行!”

  “對了,剛才是誰燃放炮竹,你和四蛟去看到什麼?”

  “嗨!”小喬放下粥碗:“你道是怎麼回事?陳應章那家伙派家丁拿了兩份賀禮過來給大牛哥賀喜,搶在人家吉時前放炮,不過他們照規矩燒的炮仗,聽前頭几個老伯說,這是誠心來賀喜的,沒有搶走大牛哥好利,而且他是富貴人家,送來的是雙份重禮,這可是大吉!”

  “有這個講究?”

  “哥你不知道,鄉下的講究可多了,我剛才只聽了小半會,就一個頭兩個大,都弄不懂哪跟哪。不過鄉下娶親真的好玩,又熱鬧,前院披紅掛綠的,小孩滿地跑,喜慶著呢!等有天哥哥娶親,咱們請潘二姨來主持好不好?”

  汪浩哲一嗆,咳了好几聲:“又胡說!這里不是我們的地方,我們兄弟什麼來歷都弄不清楚,娶什麼親?再說,你還這麼小,哥哥可不願意因為娶妻和親兄弟生隙!”

  “為什麼要生隙?你娶個大方賢惠的不就成啦?你看大牛哥娶親了,下邊還有個妞妞這麼小的妹妹呢!少不得要李秋香照顧著弟妹,我覺得我挺會看人的,那李秋香我瞧著不錯,她肯定會善待弟妹,會和大牛哥和和美美過一輩子……以后哥哥要和哪位美女成親,得先讓我來看……”

  “行!一定得過你的眼,你說不好,她就是天仙我也不要!”

  汪浩哲笑著拿起個春卷塞進她嘴里:“快吃!光顧說話,飯都涼了,食不言寢不語,這規矩都被你壞掉了!離開家,不在父母面前你膽子大了是吧?竟敢拿哥哥取樂!前儿還騙我說我訂過親呢,這會子又另說一樣。小喬,以后只准跟哥哥說真話,不許調皮!”

  兩人笑了一會,他忽然微微皺起眉:“大牛成親,我們的禮物……”

  小喬咽下嘴里食物,笑咪咪道:“放心,早在買我們新居物什時就准備好了,鄉下辦喜事,送的禮多是實用的東西,布啊床單繡品什麼的,我請二姨和大妞姐幫著挑選兩樣,交二姨保管,新娘子進門再拿給她就是了!”

  “那就好!好歹有點禮信,不見得我們什麼都不懂!”

  汪浩哲沉吟著,又問:“銀子該花完了吧?”

  小喬跑進屋,拿出一個小荷包:“矮桌下貼腳面做了個小匣子,哥哥沒發現?哈哈!我讓潘二伯做的!咱們的銀子都放在那里……嗯,沒有銀子了,只剩下十几個銅錢。不過不用擔心,今天二十八了啊,滿正月進入二月,陳財主就得給我們十兩銀子!我們現在不缺什麼了,平日買點新鮮菜肉、雞啊魚之類,一個月十兩銀子足夠,還可以做兩套春衫!”

  汪浩哲把那只小荷包連同小喬的手一起握住,嘆口氣道:“我有這麼能干的弟弟,以后要是做不成一件大事,可怎麼辦啊?”

  小喬一怔:這是表示自己給了他很大鴨梨?

  咧嘴露出招牌笑容:“常言道龍兄虎弟,哥哥自然比我厲害多了!我沒有哥哥在后頭做靠山,也不敢這麼肆意妄為的。”

  汪浩哲被她逗笑:“好!哥哥以后都做你的靠山!”

  吃完早飯,不用去陳宅,又用不著他們幫忙做什麼事,兄弟倆便移坐到廊台上,對著尚顯空曠卻清靜怡心的院子聊天,耳聽著前院傳來的各種嘈雜聲,悠哉游哉曬太陽,小喬往火爐里添炭,坐上藥罐子給汪浩哲熬煮最一包藥,然后去拖了那只裝著兩只美麗山雞的大籠子來到樓前,進屋翻來翻去找出塊包袱布,剪成一條條接起來,一頭綁在山雞腳上,一頭綁在木樓腳柱,拍著手高興地笑道:

  “這樣豈不是好?我們能好好觀賞,它們也自由了!”

  汪浩哲便和她一起拿高梁米撒向山雞,那山雞卻是野生的,怎肯遂他們意,扑楞兩下鑽樓底下去了,這回連影子都不見,小喬拿竹竿捅,拿石頭砸,山雞就是不出來,急了:

  “兩個壞東西!這可怎麼辦?我們還沒吃它呢,總不出來不是餓死在下邊了?”

  汪浩哲見她發愁得額頭都皺起來,禁不住大樂:“你的聰明勁哪去了?這不是很容易的事麼?”

  “怎麼個容易法?爬進去捉也是很難的啊!”

  小喬撓頭蹲下來,朝樓底下的兩只雞看了又看,忽見綁著它們布條纏在一起,頓時大喜:“啊……太好了!我怎麼就忘了這茬!跑不了嘍你們!”

  汪浩哲笑著提醒她:“慢點儿拖,山雞力氣不比你,可布條未必經得住你和它一個拉一個逃!”

  四蛟進來的時候,正看見小喬小心冀冀往外拉兩只山雞,立即上前幫忙,到底是正宗男孩,才不耐煩去扯那布條,赤溜兩下鑽進樓底,很快抱了山雞出來,兩人把山雞復又關進籠子,扔一把粟米進去,由著它們在樓前曬太陽,這里四蛟就吱吱喳喳說起前院的事物來,只聽得小喬心癢癢的,迎親隊已經出發了,在李家庄接受一番招待,吃頓酒飯,抬了新娘回來,路程很近,大概不需要多長時間吧?

  汪浩哲當然猜得到她內心所想,卻不作聲,只說和四蛟在院里玩吧,時辰早著呢,晚上可以去看新娘。

  “我想看拜堂!”小喬脫口而出。

  “耶,那有什麼好看的?我看過很多次了!”四蛟不屑道。

  我一次都沒見過好不好?小喬翻了四蛟一個白眼,內心腹誹。卻沒想到在古代,城鄉差別比現代還要大,一般的農村庄戶人家哪能辦得起她想像中的那種華麗婚禮?大牛迎親還是因為年前得了一筆銀子,可以辦几桌酒席,有花轎去抬新人,若是別家,可能就只是個牛車披几丈紅綾載新娘進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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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15:51: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成親

  二妞終于得空進后院來,喊一聲阿浩哥,笑嘻嘻把一包紅棗花生放在他面前的廊台上,小喬和四蛟圍上去,看看紅棗很光鮮,小喬便挑了几顆吹吹遞給汪浩哲:

  “這個很好,補血的!”

  自己和四蛟剝花生吃,二妞聞到藥味,知道小喬已在火爐上煎了藥,走進廚房去看,一會儿端出一碗藥湯來,小喬湊近看了看湯色,笑道:

  “這就好了呢,今天恭喜大牛哥娶親,也恭喜哥哥,最后一付藥三碗藥湯,吃完啦,再不用喝苦藥了!”

  二妞也笑著說:“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二虎哥剛才下地走了几步呢,他說明天來后院看阿浩哥!”

  汪浩哲說聲二虎有心了,同是傷病,各自好生養著吧。把藥喝完,二妞接了碗去,又說娘吩咐過一會儿開席前先送一桌子肉菜進來,小喬問都有什麼?二妞道:

  “不是你給寫的單子嗎?娘說太過了,鄉下人吃不起那些,刪了好几樣大菜,再另添些平常村里辦喜事常用的菜式,總之是雞鴨魚肉都算齊全——我做的那個扣肉啊,把大嬸大娘們看得眼都亮了,直咂巴嘴儿!”

  二妞笑得花朵一般,她今天穿件粉紅色夾襖,忙活了半天,圓臉儿紅扑扑像個蘋果。

  小喬笑問:“今天你和大妞姐、三豹哥大展身手了吧?感覺怎樣?這可跟在大酒店里做菜差不多了呢,不過酒店里若是客人催得急,就沒這麼從容了!”

  “几樣大菜由我們三姐弟弄,其他的還是由村上請的叔伯弄。按規矩來的那些東西我們不懂。人人看了我們做的菜相,喜歡得很,村上有几家准備辦喜事的當場就跟娘去說,要我們到時去幫忙做菜!”

  “嗯,用心做。你和大妞姐很聰明,我看你們跟陳老爺家那几個廚娘手藝差不多了,只還缺歷練——二妞姐。我和哥哥要只嫩嫩的白斬雞,几片瘦豬肉和一些青菜就行了,哥哥今天還不宜吃太油膩的東西。二虎哥也照這樣吃吧。”

  “好!大伯家的二哥帶人出去買魚。回來發現魚桶里有十多條清江油魚,爹說那可是好東西,留著給阿浩哥和二虎哥,明天做給他們吃吧,你說怎麼做好?”

  “清江油魚?燉湯唄,難道你還想油炸生煎給他們吃?先讓我看看什麼樣子你們再殺哦!”

  新娘子花轎進門的時候,小喬獲准出了厚院,和四蛟在熱熱鬧鬧的人群中到處亂竄。她看見了忙碌的大妞和二妞、三豹,連帶村上來的那些堂哥堂嫂堂姐,一個個這會子都身不由己地各司其職。招呼客人,掌管糖酒飯食。大伯娘的聲音這會尖利不起來了,說話太多,啞了,二伯娘如小喬所想的那樣,管理安排婆娘們擺桌設席,潘二娘不見影子,她雖然身子不適,也不可能躺得下,定是在哪里忙碌著……她想到上輩子一位表姐結婚時她也充當過一個忙亂角色,這一時,重新体會做小孩万事不管的輕松自在,還真是愜意啊!

  小喬看到了大牛,新郎婚服居然不是大紅色的,大牛穿件暗色新衣,看起來倒是多了几分成熟,頭上那頂帽子差點又引發小喬大笑,四蛟這家伙是不是色盲啊?這種顏色被他認成綠色,真讓人抓狂。

  新娘子穿了套紅色襖裙,紅綢蓋頭,潘富年和潘二娘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往堂前一坐,新人草草拜了几拜就完事了,也沒個贊禮司儀,沒見喜娘,連媒婆都沒見出來招搖一下,扶著新娘進新院子去的是大牛兩個堂妹春花和金花,新娘后邊跟了一串三四個年輕女孩儿,眼生著,估計是娘家跟來的堂族姐妹,權充伴娘。

  小喬好不失望,連聲問四蛟怎麼這樣就算辦喜事了?四蛟很無奈:

  “就這樣嘍,都這樣啊,以后你和我娶媳婦也這樣!”

  兩人進新房去瞧看,大牛手腳倒夠快的,已經揭了新娘頭上的綢巾,他人就不見了,李秋香並不是羞答答坐床上,而是大方地在新房里走來走去,拿著個盛裝瓜籽果仁的小簍子招待進門看新娘的老老少少,四蛟臉皮厚,在人群里踮起腳尖喊了聲“大嫂”,李秋香便留意看過來,金花說這是四蛟來了,李秋香含笑伸手拉四蛟近前,四蛟又拉著小喬:

  “大嫂,這是小喬,我們家表弟!”

  小喬瞪他:“你才是表弟!”

  眾人大笑,金花點著四蛟額頭:“你以為長得高壯些就可以做哥哥麼?小一天也還是弟弟!”

  李秋香輕輕托起小喬下巴:“喲,這才几天,又掉一顆牙?不妨事,很快會長出新的來!”

  小喬很驚奇:“大嫂……”

  李秋香笑道:“娘說家里有兩位表弟,小表弟燒火時傷著臉了,上次來遠遠見過你。”

  嗯,是個細心的,但願也是個心眼正的,承接得她婆母的品性作風就行了。

  小喬走出新房再回到前院時遇見了陳應景,他說娘病了,派他來送一份賀禮,小喬見他神情有些凄清落寞,連喜宴也不想吃,猜著他娘可能病得不輕,就陪他走出院門,問了一句,果然是那樣,陳應景低著頭說道:“娘不肯吃藥,她要省錢給我去應試,可……可她沒想過,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怎生是好?”

  “你是她儿子,你跟她說啊,說得厲害些,沒有她你都活不了,還考什麼試?”

  小喬和陳應景說了几句話,把陳財主准備讓他入家學讀書的消息先告訴了他:

  “進陳宅家學,你可以省下兩個月上私塾的錢,你回去跟你娘說,她就肯吃藥了。家學那位先生很好,是個才學深厚值得尊敬的人!”

  “他當然很好,那可是我們私塾先生的先生!”

  陳應景激動地抓住小喬的手:“你替我求的嗎?小喬,你太好了!”

  小喬笑笑:“其實人與人之間要講究相互提攜,我覺得你進了家學,得著那位名師的指導倒是次要的,主要還是和陳應章、劉朋為伍,必定能為你增進運勢,你需要的是這個!而他們需要你的督促和提點,作為兄弟和同窗,你要毫不留情的鞭策他們,讓他們與你共同進步,若能進同一所學院那最好了!你功課比他們學得好,記著不要藏私,傾盡所能,助人便是助己,將來你會懂得這個道理!”

  “我記住了!”

  “嗯,吃了飯再回去吧?明天再做准備,二月初一進家學,陳老爺那性子,好事儿到最后他才肯說與你聽!”

  “不吃了,我著急回家告訴娘知道,她一定比我還高興!”

  陳應景眼睛亮亮地看著小喬,雙頰酒窩隱現:“你年紀雖小,卻是這麼聰明,可以跟我們一起應考了啊!”

  小喬笑著搖頭:“人各有志,我還不想這麼早被困進學院,或許有一天我會去應試的!你不知道吧?我哥哥倒是考取秀才了,在學院里呆過一年,因為身子太弱不得不回家養著,誰知又遇災年,如今還傷著了,唉!禍不單行啊!”

  陳應景反過來安慰她:“會好起來的,我聽說天氣暖和有利于傷病,春天一到,你哥哥就能好起來。你們家原是有根基的人家,恢復起來也快,小喬,不用擔心!”

  “嗯,謝謝你!”

  “不敢!蒙你看得起我,我們是朋友,不講客氣話,好嗎?”

  “好啊!”

  大牛成親,媳婦進門,總算是塵埃落定,張家鬧出來的糟心事一揭而過,辦完喜事第二天潘二娘的病就好了,興致高昂四處去答謝親友,通常農村辦喜事總有點小小遺漏,比如哪家送了禮,到開席時中場才來到或是干脆有事不能來吃這一餐,過后主家總得去賠個禮,說上几句好話,奉上一份肉菜糖餅,潘二娘一連兩天往村里去串門,干的就是這事,好在她心情極佳,很樂意多跑几趟,似乎恨不得讓更多人知道她儿子娶親了,給人賠禮倒成次要的。

  李秋香不負潘二娘期望,進門兩三天就讓弟妹們口服心服,她勤快能干,性情沉穩卻不清冷,奉敬公婆,体貼丈夫,和小姑子們有說有笑,對小叔子溫和友愛,像妞妞這樣經常鼻涕涂了滿臉的,她總是不嫌棄地抱在懷里,替她擦洗干淨,四蛟頑皮招打,她會柔聲勸一聲公婆:“弟弟還小,長大了會聽話的!”

  得了好媳婦自然喜樂無比,不管大牛如何,潘家二老先就高興壞了,小子姑娘們也歡喜,全家還有點別扭的估計就是大牛了,小喬和四蛟追著看,就逮不著大牛主動找李秋香說話的時候,當然晚上鑽人家新院子聽牆根這樣事小喬不干,但四蛟和三豹跟著村上一些小孩干了,回來無一例外地直搖頭——什麼也沒聽見。李秋香卻大牛卻是極好的,飯桌上先敬公婆,再為大牛盛飯布菜,然后才是照顧弟妹,她自己總是最后一個吃完飯,收拾飯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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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春天

  新嫂子能干、肯干,卻是大大便宜了大妞和二妞,有意無意推了家務活給嫂子做,倆姐妹跑后院來,擦抹地板為小喬兄弟洗衣做飯這點事平時可以很快做完,現如今被她們拖個大半天,卻是以認字為由纏著汪浩哲,二虎也拄著拐杖進后院走動,三妞、妞妞跟跑了來,四蛟領著一群村上小孩在院子里四處亂竄,不知在翻找什麼,后院又開始熱鬧起來,大牛發現,對著大妞二妞一頓指責,也不知道他說了多厲害的話,倆妞此后不敢大意,通往后院那道門重新又鎖得嚴嚴實實,小喬跟汪浩哲開玩笑:

  “大牛哥真小器,我還想讓你看看他的新娘李秋香呢!”

  汪浩哲淡然道:“看不看都一樣,聽你說就知道了。”

  小喬把陳應景弄進陳宅家學,有他幫著積極督促提點兩位少爺,自己感覺輕松不少,因嘴巴甜會來事得了陳家老太太和后院女眷們的喜歡,不時讓丫頭過來喊他過去一趟,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事,他帶著四蛟在陳家宅子里東逛西走,連陳財主也對他改了看法,不再以看待小奴才一樣的眼光看他,對著他說話的態度儼然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輩。

  四蛟跟在后頭,有吃有喝有拿,從開始的縮手縮腳漸漸放開,很不明白為什麼小喬能有這樣的待遇,小喬背著雙手,擺譜教導他:所以說為什麼讓你識字讀書多動腦,人要通過努力學習才有智慧,用智慧可以換取想要的東西。四蛟大眼睛骨碌轉動,問道:你的智慧在哪里?你什麼時候拿出來了?我只見他們給你好處。就沒見你拿出什麼東西給人家!

  小喬額頭冒出黑線:合著是把她當小騙子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跟陳家后院那些女人有交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陳家祖母性格開朗通透會享受生活,找小喬開始是因為好奇。一個七歲小娃娃怎麼就同時得了孫子和外孫的喜歡,爭著搶著非要他伴讀不可,及至見到小喬。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一張臉倒是花得可愛,懂些禮儀。在大人面前舉止得當。看來真是孫子們說的,原是好人家孩子,落難至此。言談間說到吃食,沒料想這小娃娃竟然懂那麼多,于是經常找他來,純粹就為了套要做點心的手藝;而陳應章的親娘自是緊張自己的儿子,不時要找他了解應章的功課,問些這樣那樣無關緊要的事;后院其他有生養的姨太太姨娘旁支哪個不想自己孩子好?見精明的老爺不惜花重金給大少爺請得這麼個小孩來陪讀。說明這小孩有過人之處,于是也趁機籠絡討好一下……小喬以二十二歲的年齡占著七歲小孩的身子行事,說她是個妖都不為過。博取這些富戶女人們一點小恩小惠有什麼難的?不過她自己覺得也蠻辛苦,除了小孩子討好人的甜言蜜語之外。她可也付出些心力,相當于開了個類似于現代的那種咨詢公司,好點子、好門路很值錢的喲!

  二月江南,正像大人們所料想的那樣,天氣暖和,雨水下來了,春雨貴如油,潤物細無聲,絲線縷縷,如煙似霧,遠山黛色更深,近處植物悄然變化,蒼翠中透出層層嫩綠,仿佛一夜之間,院中空地上冒出茸茸綠意,是青草,芳草萋萋啊,可惜沒來得及種花,院中黑褐色土地上除了濃濃淺淺的綠,沒別的顏色了。

  潘富年開始忙碌起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不是在院子里丁丁當當修理農具,就是出門察看田地,挖掘田頭水溝,他現在可是躊躇滿志,二十多畝田地啊,而且都是肥沃的土質,就在自家周圍,村里原先租種這些田地的農戶不懂陳財主收回土地做什麼,知道是租給了潘富年,個個眼紅,卻因為潘富年跟陳家死去二爺的那點關系,只以為陳財主又是為了他二儿子,大發慈悲對潘富年多有照顧,倒也不能說什麼。潘大伯潘二伯羨慕過后就關切地問老三可忙得過來?叮囑他種不完的話可要記得有自家兄弟,千万不能轉手租給別人,潘富年笑著說:

  “大哥二哥放心,再多來二十畝,我也能種得完!”

  小喬在旁暗笑,憑一己之力逞能是不行的,另一位掌管銀子的當家人已經打定主意:耕種時花錢請勞力,人多力量大,播種完了自家人日常管好不讓庄稼長蟲長草就是了,待到秋季收谷入倉,照舊請人……

  不知道潘富年聽到潘二娘告訴他這些時會作出什麼反應,他是不舍得花錢的,大概覺得一家人父子几個同上陣辛苦個把月就行了,但他沒想到,他的儿子們今年卻沒空跟他種田了。

  二月到三月,最忙的卻是小喬,用上跳下竄來形容她都不為過,看她本來就細骨伶仃的,再每天忙得吃飯都沒心思,汪浩哲不止一次說她,小喬安慰哥哥:“等忙過這陣子,四月份應章劉朋去州里參加府試,我們就輕松了!”

  其實哪里是為應試的三個人費心?她又往縣城那邊打主意了,過年后鄭記餐館需要好好做個盤算,她心里早有計量,坐著大牛的馬車偷偷進了兩趟縣城,和鄭大嬸見面,已經將事情初步談攏了。

  伴讀則由汪浩哲來接替,當然他那張絕色的臉也找個理由遮掩好了。

  小喬有天在陳家見到應章說的親戚家男孩忽然戴了頂帷帽來上學,帷帽上一層黑紗垂到肩頭,別人看不到他的臉,他卻可以想看誰就看誰,神神秘秘好不詭異,便跑去問他怎麼回事,那十二三歲的男孩有點難為情地說:晚上睡覺時不小心讓紅蜘蛛咬了,剛好在唇邊,長了一串泡泡,他不想缺課,又怕人看見取笑,就這樣嘍。

  小喬說:可你這樣不是更加引人注目麼?我就覺得很奇怪。

  男孩道:沒什麼好奇怪的,戴帷帽很平常啊,再過些時楊花四處飛散,若不想白色花粉沾了頭發,很多人都會戴這種帽子。

  聽者有心,小喬眼珠子轉了兩轉,回到家就讓大妞做頂新帷帽,大妞只問了一句:“誰戴?用什麼顏色的布?”

  小喬笑著說:“阿浩哥戴的,他是男人,用黑紗吧!”

  “阿浩哥天天在家,為什麼要戴帷帽?”

  “他皮膚不好,春夏季臉上長紅痘痘,他又怕人笑話,只好戴這個了!”

  就這樣,汪浩哲被小喬扣上一頂黑紗帷帽,他身形本就如玉樹蘭芝般端雅,戴上帷帽居然平添別樣風采,小喬拍手直樂,汪浩哲也挺喜歡。

  兩位少爺每天在學堂聽先生授完課之后,便相攜走來,在厚院呆上兩三個時辰,小喬陪著,小喬因事不在則由汪浩哲出面,當然要戴上帷帽,也是天從人願,天氣一暖就有蚊蟲,房里飛進一只兩只叮人最是厲害,不知為什麼全衝汪浩哲去了,他修長白晰的手背上被蚊子咬出連串的紅皰皰,小喬不讓擦藥反而給他狠掐几下,結果有些個地方還真感染了,斑斑點點結著痂,少爺們看到汪浩哲翻書本的手,再順著小喬的話去聯想他的臉,也就沒什麼好稀奇的。

  小喬知道汪浩哲腦子里有貨,但需要有個會問問題的人來發掘,讓陳應景三個盡管問,最好是關于考卷啊時題卷之類的,她沒想到別的,只是猜測汪浩哲應該真的參加過科場考試,要不然他怎麼會懂那麼多?看他從從容容,侃侃而談,小喬都聽得入迷,陳應景兄弟和劉朋在那里聽得屏氣凝神,不時還手忙腳亂做筆記,對汪浩哲的推崇和尊重溢于言表,轉過身當著小喬的面就議論:

  “難怪,以為小喬是個天才,原來有個如此了得的哥哥!”

  小喬氣結:不是天才也絕不會是庸才好不好,好歹給個面子,回家再說行不?

  汪浩哲戴著帷帽,走路還需要拐杖支撐,不能久坐,只陪得他們小半個時辰,他言語行動優雅從容,身上自然散發出一種特別的氣質,深深吸引著三個學生,不知是被他的外表氣度所惑,還是折服于他的學識,來厚院不過兩次,陳、劉二位少爺便攀比著給汪浩哲送禮,一時間小木樓里堆積了不少好東西,吃的用的補的,甚至看著他們的小木樓朴拙有趣,還送了一些花樣精巧的配飾擺件,劉朋聽小喬說汪浩哲臉和手的皰疹是因蚊蟲而起,便讓小廝回流花鎮帶匠工來,替他們做好紗門紗窗,陳應章馬上從家里抱了一木盒上好的檀香,說既能除異味又可以驅蚊……

  陳應景沒有東西送,面帶愧色,小喬悄悄對他說:“何必在意?他們家現成有,又不是他們掙來的,你只要想著以后憑能力掙這些就對了。我哥哥比你們大好几歲,也當得起你的兄長,他腿腳不便,你可以照顧一二,盡你的心意吧!”

  陳應景連連點頭,感激地看著小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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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15:51: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契約

  小喬和大牛出門在外,有機會捉弄他了,想到四蛟他們那晚上聽牆根無功而返,便惡作劇地問大牛洞房花燭夜怎麼過的?新娘子對他這麼溫柔体貼,心里不知道有多滿意呢,為什麼裝模作樣不跟新娘子說話?難道還想著張玉蓮?

  大牛臊得滿臉紫漲,故作氣惱地朝前頭甩了一鞭子,心里抱怨小喬這孩子太鬼怪了,一時像四蛟那樣天真,一時又精明得像……像陳老爺!

  見大牛別過臉去,小喬哈哈大笑,大牛嘟囔道:

  “以后阿浩娶親,看你敢不敢這樣問他,好歹我和阿浩一般大,你饒了我吧!”

  提到汪浩哲,小喬不笑了,認真地問大牛:“城牆上的畫像還是一直有的吧?上次半夜出去你沒事買什麼江米團子?那張玉蓮又不是個省心的,鬧得個個知道了。這回身邊有秋香嫂子,你每晚出去那麼久,怎麼跟她解釋?可別又生出什麼事來,讓她懷疑你半夜進城找表妹幽會就慘了!”

  “沒有的事!”

  “我當然知道沒有……不會真有吧?到了城門,再往里走几條街就到表妹家了!”

  “小喬!”

  大牛又氣又無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不就別招惹人家,既然把你嫂子娶進家門了,哪能做對不起她的事?”

  “那你可不許再理張玉蓮了……好啊大牛哥,上次讓你上街逛一圈,是不是去見蓮表妹了?我可是最討厭三心兩意的男人,你不要讓我瞧不起你!”

  “沒、沒有!小喬你聽我說!”

  大牛緊著解釋:“你不是讓我去藥堂問曾大夫一些事嗎?我我我就遇見蓮表妹了……”

  “哼!哪那麼巧?”

  “是真的!”大牛賭咒發誓:“蓮表妹上回在咱們家沒好利索。回到城里還要吃藥,那天三姨不得空,她自己拿方子來藥堂撿藥,我和曾大夫坐在一起,我沒喊她。可她一轉頭看見我了。”

  “后來呢?她就這麼放你回家了?才不信!”

  大牛表情愀然,垂首抱著趕車的鞭子:“她也可憐……”

  “當初你在布店門口被她甩下,那時我看你才可憐!”小喬嗤道:“有因就有果。自己種下的果子自己吃,大牛哥,你沒有那麼大的能力。你可憐不了她!”

  大牛嘆了口氣:“我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了。所以表妹叫我跟她出來,我只站在路邊跟她說話,沒去她家……她哭得很厲害,不肯走,我也沒敢陪著,就趕車去接你了。”

  “嗯,你做得對!想想她在你家都敢暗算你,要是去了她家。你就完嘍!”

  大牛的臉又暗紫一片:“可不要跟娘說這些,也不要跟你嫂子說!”

  “知道!你還沒告訴我呢,你半夜跑出去。一去還一兩個時辰,秋香嫂子不問你什麼嗎?”

  大牛訥訥道:“她、她不是個多事的。我不和她說話也不惱……成親那晚沒敢出去,第二晚瞧她像是睡著了我才悄悄出門,回來她竟是坐在房里等,卻不點燈,並不問我去了哪里,只給我端杯熱茶來……隔兩晚我再出去,她也沒說什麼,就拿件衣裳替我添上,把帽給戴著,小小聲說路上要小心……”

  “哇,大牛哥,你娶到個好媳婦了耶,這叫善解人意,体貼關懷,懂嗎?”

  “嗯。”

  大牛大概沉浸在李秋香的溫情里去了,卻又很快醒轉來:“你怎麼懂這些?”

  “切!”小喬翻了個白眼,想到陳應章和劉朋對自己的懷疑,便笑著說道:“我是誰啊?我是天才,什麼不懂!”

  大牛哭笑不得,跟她商量:“你看,我是不是找個什麼理由跟你嫂子說說?怕她撐不住告訴爹娘,那可不好!”

  小喬沉吟道:“看來秋香嫂子對你是死心蹋地的……”

  “說的什麼話?都做我媳婦了,能不死心蹋地?”

  “這可難說,你瞧張玉蓮,不也做了你十几年未婚妻?人家想跑照樣跑!”

  “那可不同……”

  “怎麼不同?”

  “就是不同!”

  “好吧!”小喬揮揮手:“不說那些沒用的——秋香嫂子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不打探你的秘密,過了好几天也沒見告給你娘聽,這是要與你共擔當了,她很聰明,衝她這份心意,你也不好隨便敷衍搪塞她!嗯,你今晚回去,誠心誠意地告訴她:半夜出去是辦正事,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重要,但請她放心,絕不是做壞事,要不了多久,事情就辦完了,所以,還請她與你夫妻同心,共同守住這個秘密!怎麼樣?”

  “嗯,只能這樣了!”大牛點頭:“鄭記那里又怎麼辦?小喬你進了几次城,不去看紅袖姑娘了麼?”

  “呵,原來你還惦記著紅袖姑娘呢!”

  大牛被她耍得麻木了,居然沒變臉:“記著呢,活生生一個人,怎麼可能忘了?”

  小喬嘆口氣:“唉!這個怎麼說呢?她的銀子幫助我們度過寒冬,讓我們過了個小肥年,可我們沒白拿,按理說,應該是兩不相欠,但還是覺著她的情份很大。行了,我們現在還需躲躲藏藏,不敢招搖過市,隨緣吧,遇上了再說,若是不再見到,那就各過各的!”

  大牛想想,點頭:“是這個理!”

  “鄭記那邊,咱們剛才也跟鄭大嬸商討過,除了三豹,我真覺得大妞二妞可以過來,現在家里有秋香嫂子了……”

  “不行!”大牛斬釘截鐵:“女孩家家出來做什麼?娘不會同意的!”

  “那有什麼的?大妞二妞有膽氣,她們肯定敢出門到城里謀生,再說了,又不要她們拋頭露面,只在屋里頭和后院走動,管著廚房,管著人員和各樣材料,你看鄭大嬸那歡喜勁,她說如果倆姑娘來了,她當女儿一樣看待!”

  “小喬,再怎麼說,她們是姑娘,大妞十四了,快到嫁人的年齡,別為了掙點錢誤了終身,嫁人才是正經!”

  小喬轉過臉來認真打量大牛:“人家說的還真不錯,成親了就是不同,大牛哥現在只覺得娶媳婦和嫁人才是正事,可你又不了解大妞和二妞心里怎麼想,或許她們和你想的完全不同呢!”

  大牛篤定道:“我不懂她們想什麼,可我懂娘怎麼想,我送她去替大妞相看過,估計大妞今年是要出嫁了的。我們家孩子多,爹也說不巴望女孩儿在家多住兩年干活,他們只想給大妞二妞找個好婆家。鄉下女子越早去婆家,以后才越得婆家看重,生得儿女多了,那個家就歸她管,男人就不能小瞧她!”

  “呵呵!”小喬笑了一聲:“大牛哥我看秋香嫂子以后就管定你了!”

  “那可不一定!”大牛居然很自信:“她和大妞……不一樣!”

  小喬腹誹:有什麼不一樣的?合著只許你家女孩儿上別人家管人,別人家女孩到你家就管不得你了?

  出乎意料的是,小喬回到家,拉著潘二娘進正屋關起門把城里的事情一說,潘二娘只沉思了小半會,就目光堅定地說道:

  “只要大妞二妞自己肯,我放她們去!”

  小喬內心暗贊,這潘二娘倒真是個人物,比潘富年精明果決多了。

  “二姨是明白人,照我看來,大妞姐和二妞姐如果不去縣城,日后她們就嫁在附近鄉間,一輩子像二姨這樣過,安安穩穩,卻未必無憂無怨。但女孩子多長些見識也是好的,況且大妞姐有膽色,二妞姐聰明機靈,她們去了縣城只會讓自己過得更好,我是覺得她們可能也願意換個環境才這樣提議。鄭記正在拓展店面,鄭大嬸和二姨一樣是個厚道長輩,她把積蓄都拿出來,店面地盤是她家的,我們只出點子和人力,就能占十分之三的干股,平時每人每月酬勞另算,我認為花得來!三豹和大妞暫時主廚,二妞識字多些,也會算數,管儲物,鄭大嬸的儿子冬哥是糧店小掌櫃,算數精明,他人品怎樣我還不是很清楚,得讓他知道咱們也有懂看帳的人……大牛哥是長子,成親有媳婦了,他要顧家,要給姨夫搭個幫手,不能長期住在城里,但剛開始創業,不好用別的人,二虎哥身子沒好全,酒店還得靠大牛哥跑外務,比如采買新鮮食材這些,當然地里出的盡管從我們家拿去,那又是一筆收入,這個以后慢慢再做計量。二姨放心,我看好那個店,大家一起努力,一定會紅火起來的!我要陪哥哥,就不出面了,只在后頭想好點子,這個店的分紅干股我不沾,是大牛哥兄弟几個的,希望他們用心經營,爭取讓潘家過上更好的日子。”

  小喬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展開:“這是契約,二姨收好,所有條款上邊寫得一清二楚,上邊有鄭大嬸母子和大牛哥蓋的手印,還有官衙的公證印鑒!”

  “官衙的公證印鑒?”

  潘二娘慌了,安安份份的平民百姓,聽到個官字就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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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15:51: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開業

  小喬忙道:“二姨莫怕,只是請了個公證印鑒,還要咱們花錢的呢!因為咱們家在縣城沒什麼親戚熟人,請不到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做見證人,只好拿著契約去官衙相關部門請蓋公證印鑒,就是說咱們兩家合開個飯館,所定契約有官府作見證!別人也有這麼做的,得多花些銀錢罷了——您不知道,光蓋上這個印鑒,要五兩銀子呢!”

  潘二娘聽了松口氣:“這個倒也無妨,只要不是惹官司就好!”

  “不會有官司,鄭家的底子是房屋,臨街三間門面,后邊一個大院子,但會利用才能生財益。大嬸是個寡母,她見過大牛三豹和姨夫,知道咱們家在鄉下,窮得什麼也沒有,能圖咱們什麼?她看中的,是我的一些點子,還有做菜的手藝,我說咱們家三豹和大妞二妞都會做很多菜式,她很高興。她的冬哥不知為什麼,就不愛經營酒店,性子清冷些不多說話而已,倒也不像奸滑的人,再說他生在縣城,是獨子,沒學壞事只找正經事做,一心一意想掙個体面職位,從這點來看,好歹是個有志氣認真過日子的人,這樣的人要臉面不會亂生事。而真正讓我斷定此事對咱們家有益無害的,是鄭大嬸的那個心願,她跟我說了一些事……嗯,說起來話就長,我現在渴了呢!”

  “好好!咱們這就出去,二姨給你倒茶喝!”

  潘二娘憐愛地伸手摸小喬的頭:“孩子,難為你這麼小,卻為咱們家籌生計,還能想那麼遠……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不行。我聽說吃啥補啥,你整天想東想西的,只怕腦子有虧損,我得去村上托人,誰要去集上給捎個豬頭牛頭回來。燉了給你吃!”

  小喬擺手:“二姨,我可吃不下一個豬頭或牛頭……”

  “吃不下讓四蛟他們幫你吃,只讓你姨夫劈出里邊的腦髓。那個你一定得吃——也讓你哥哥吃些!”

  潘二娘皺著眉,記起剛才小喬說的話:“你說什麼?你不要干股分紅,那怎麼成?如果虧了也罷了。要是賺得錢那還不是你的功勞?讓大牛他們占一份小的。你和阿浩要大頭,阿浩跟大牛一樣大,他以后成親要用銀子!”

  小喬笑了:“二姨,我和哥哥總要回家的!這一路逃荒,被人搶銀子打壞了頭,我們兄弟都記不得以前的事了,幸虧遇見大牛哥,得二姨一家子照顧。但慢慢的總會想起來,到那時我們就得走了!”

  潘二娘盯著小喬,眼圈發紅:“可二姨舍得不得你們。特別是你這可人的小東西,跟四蛟一般大。也調皮,卻比他聰明懂事上百倍……有了你們兄弟,咱們家才過上好日子,你們要走,二姨怎麼辦?你姨夫和兄弟姐妹們也不想你們走!”

  小喬又何嘗願意提及這些令人不愉快的話?她喜歡這個大家庭,也愛蓮花村的清靜,特別那個新建的厚院,她倒是想和哥哥在那住一輩子……但是世事難料,誰能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景況?她利用汪浩哲陪少爺們讀書,多少激活了他腦子里的記憶,昨晚睡得好好的,忽然被他抓起來拼命搖晃,驚喜地喊:“小喬小喬,哥哥知道了……”

  她嚇醒了,誰知睜開眼卻見汪浩哲一臉迷茫:“怎麼……怎麼我想跟你說什麼來著?這會又記不起來了!”

  小喬想: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總有一天他會記起前塵往事,到那時,只要他還肯認汪小喬是兄弟,也不用擔心什麼,大不了告訴他事情始末,若他肯隨她去找黃文正當然好了,她也願意跟他去尋找他的根,仍像現在這樣,沒有血緣關系,卻能生死相依,親厚如手足。

  小喬和大牛梳理好跟城里鄭記的合作事宜,各種運營事項也確定下來,好些精細的理念和亮點想法,小喬想一古腦地灌輸給大妞二妞,卻發現不現實,她們聽完不一定記得全,可寫字卻是小喬很不願意的,她承了黃文嬌的身子,想必那小姑娘以前練過筆,能寫好几種字体,但詳細到條條款款的東西,洋洋數万言,拿著毛筆一個一個寫繁体字,簡直是要她的命,習慣于敲擊鍵盤的人傷不起啊!最后還是決定慢慢來,一樣樣教吧,急不來的。

  鄭記門店簡單地做了些拓展和裝修,重新掛牌改名為喜來登酒店,一切准備好,鄭大嬸就催著潘家姐弟即刻進城上工,三豹自是欣喜不已,大妞和二妞雖然舍不得家,舍不得爹娘兄弟姐妹,卻渴望去縣城,毫不掩飾想離家一展身手證明女孩不會輸給男孩的信心和願望。潘二娘看著兩個茁壯結實的女儿,心里也是一陣不舍,最終還是咬一咬牙,著手替她們收拾行裝,大嫂李秋香在旁幫手,看向兩個小姑的眼神既有鼓勵也有羨慕。

  潘富年考慮再三,和潘二娘商量:“孩他娘,二妞今年十歲,三豹十一,兄妹倆去城里住兩年倒沒什麼,大妞這都滿十四歲了,剛給她相看的那戶好人家,有不少田產,又是大儿,怕放過這村,以后找不到那店了啊,可不是誤了閨女終身?”

  潘二娘說道:“那家是我去相看的,那男儿是不錯,家里有磚瓦房,大院子,可他下邊還有七個弟兩個妹呢!爹娘年紀比咱倆個要大得多,大妞嫁過去做大嫂,辛苦倒不怕,我就覺著那男孩人長得周正,怎麼二十歲了還說不上媳婦?是他嫌人家姑娘還是人家姑娘嫌他?如今過去這麼些天,他家也沒來問一聲儿,總不能咱們自己去跟人說:願意把姑娘給你?算了吧他爹,我問過大妞,她說她才十四歲,不想嫁這麼早。儿孫自有儿孫福,咱們先不管她,讓她去!我這麼嬌嫩山花儿似的姑娘,就不信日后嫁不到個稱心如意的!”

  潘富年無語,沉默一會又道:“兩個閨女都放出去,你就這麼放心?家里少了幫手,我又要顧著田地魚塘,你可更加辛苦,你這身子……”

  潘二娘笑:“孩他爹,你糊涂了?不是有大牛媳婦麼?有這樣能干的媳婦幫我,怕什麼?他們兄妹三個在一起,又有大牛早晚去打點,應該沒事。今年過完年我身子比以前好很多了,大牛娶媳婦以后我更覺得身上一陣輕松,小喬這孩子昨天給了我一棵人參呢,說是劉少爺送的,他留一根給阿浩,給我一根補身子,唉!這孩子真是太好了,我們夫妻也不知是哪輩子積來的福,消受得他這份孝心。田里的活你悠著點,不要太拼命,節氣一下來,我跟你一起安排,到時請人耕種,你平日打理好就是了——孩子們都進城去忙活,大牛早晚跑城里,也不能總幫得你,就是二虎好了以后也是要進城的,你一個可做不來,!”

  潘富年急了:“那怎麼成?田地給了咱們種,要是不親自伺弄好,卻雇請人來幫種,陳老爺知道了非收回去不可!三豹和大妞二妞去就去了,大牛時常去看看他們,二虎可不能也到處亂跑。實在忙不過來,讓他們堂哥去幫忙啊,大哥家老四,二哥家的金山,不是很想進城做事嗎?”

  “他爹,你可不能隨口替大牛應下什麼,現在還用不上他堂兄弟!你就放心吧,那些田地會讓你好好種著!”

  潘二娘拍拍胸口,那里貼身的衣裳袋子里放著兩張契約,拍起來沙沙作響,她帶著些驕傲的口氣說道:

  “這里有他們親手簽下的契書,小喬說,別的人他不懂,但這兩張,他敢打保票沒人會反悔!你只管盡自己喜歡,愛種什麼糧谷就種什麼,塘里放養什麼魚就放去,只等到秋收季節,那麼多的魚米糧豆,吃也吃不完,屯也屯不下,到時你得掉大半,到手的銀錢只怕足夠你買回原先生妞妞時賣去的那些田!”

  潘富年咧著嘴笑:“真是的,那几塊田……我一個記著就行了,你也總惦著做什麼?說起來還真虧了小喬這毛孩子,他們才來多久啊?咱們家,眨眼變成這樣,我晚上睡下,總怕醒來小喬不見了,這些都沒了……”

  至二月底三月初,几位少爺的功課進展迅速,這個時間段多是汪浩哲帶著他們,小喬不去陳家了,少爺們上午在家學里修習或聽課,下午進入厚院讀書,他們已經舍不得這個機會了,每天總是按時到來,劉朋甚至辭了家里的先生,干脆住到蓮花村外公家,只為要進潘家厚院,此時的小喬常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抓了四蛟在厚院陪侍茶水,還有陳應景幫著照顧哥哥,她自己就放心跟著大牛跑了。

  頭上罩個帽子蓋住大半張臉,縮在大牛的牛車上進出縣城,好在剛開業的新酒店經過一陣混亂之后很快便上了軌道,運勢喜人。原本定位為中下檔次的餐店,因為前陣子打出了不少風味獨特的菜式小吃,加之現在推出的新點子新菜式,不但吸引新食客,更有許多回頭客蜂涌而至,居留或經過花橋縣城的游人客商閑來就愛尋幽探奇,喜來登這個名字,本是小喬隨手牽來的前世家鄉一個大酒店名稱,想不到也成了一大引人之處,豪爽的客商愛那店名自然不顧及店堂夠不夠檔次,照樣進去點菜吃喝,新穎別致又耐人尋味的菜名,活色生香鮮美無比的佳肴,讓走南闖北的商賈們一陣交口贊譽過后,喜來登名聲不徑而走,人氣漸旺,富人雅士競相來品佳肴美味,不經意間,沒有樓層暫時成不了高檔酒店的喜來登,只好以朴拙雅趣、清新不俗之名在高層人士口中盛傳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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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往事

  生意興隆,財源不斷,不提鄭大嬸如何喜形之色,潘家兄妹几個高興之余,在鄭大嬸的鼓勵鞭策下更加努力肯干,小喬看著喜來登這麼好的形勢不覺心癢癢的,有點后悔當初怎麼就能斷然說出不要一點干股那種傻話來。

  她是受了汪浩哲的影響,身体的康復和天氣、環境、心情確實關系很大,入住厚院的汪浩哲身体痊愈得很快,而他言談中頻頻透露“歸去”的信息讓小喬有些心慌,拿不准汪浩哲記憶恢復得怎樣,晚上睡覺前總忍不住問他這樣那樣,偏偏汪浩哲是個沉穩性子,大多用一句話便打發了她:

  “不要急,待哥哥想清楚些都告訴你!”

  當初馮老探查出他身上和腦部有多許內傷,小喬告訴馮老說哥哥受傷以來,不記得自己是誰了,連家人都記不起,若非自己緊跟著他,他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弟弟,馮老聽后很嚴肅地又細細為汪浩哲把脈許久,方跟小喬說起自己遇到過的几樁腦部被重創的病例,他說,如此症狀是因為腦袋被擊打,內顱有血塊形成壓住經絡,導致記憶盡失,而頭顱之內有積瘀醫藥一時難及,好在對性命已無大礙,至于因此失掉的記憶,有人身体康復之后會慢慢重新想起,有人卻一輩子再記不起來,也有人記起受傷前之事,卻又完全忘了傷后發生的事情,各人体質原因,結果不盡相同,馮老讓小喬做好思想准備,她的哥哥屬于哪一種,他這個資歷深厚的大夫也不敢妄下判斷。

  小喬此時已打定主意。不管哪樣結果,她都接受,只要汪浩哲能記起前事,找回他自己。

  汪小喬和汪浩哲,在這個世界是虛擬的。沒有身份文牒,經不起推敲,任何一個想與他們兄弟作對的人。只要刻意追查一番,他們就會被官府注目甚至抓走,還要帶累給予他們幫助、收留他們的人。小喬漸漸認同汪浩哲的想法:這個地方不能久留。該走的時候,就要走得絕然。

  因此她拒絕了鄭大嬸的好意,鄭大嬸為了實現心願,能做到這一步,實屬不易,三間大門店她原先租了兩間給別人用,自己只占了一間隔開來用,后邊一個寬大的院子也划分開來租給左鄰右舍。小喬建議她全部收回,重新歸整一番,打通來場子竟也不算小。沒有樓層便索性照著古雅園林方向裝修,粉色牆栗木桌椅。花式精巧的窗格,因后院占地廣,更要重點裝飾……

  這些,都在年前就寫成文字交大牛半夜進縣城時送到鄭記,鄭大嬸有心,都照做了。

  鄭大嬸原先說給小喬四個干股,只道大牛是跟隨他的,沒想過要另給大牛干股,小喬答應新酒店開業初期她會一直在,但推辭干股,只說受之有愧,因為經營新酒店的本錢和地盤都是鄭大嬸的,自己以后總會返鄉,但請鄭大嬸照顧大牛兄弟就好。

  鄭大嬸哪里聽不出小喬話里的意思?小家伙精靈,怕自己外鄉人的身份被欺負,拉了他表哥來出頭的吧?但見大牛也算忠厚老實,又是縣城附近的農庄人家,要尋根究底起來也容易,當即便二話不說,把干股拔到大牛名下,又堅決地簽下文書契約,至此,小喬就不說什麼了,卻也不好意思要太多,退回一股,只讓大牛占三股。

  小喬初見鄭大嬸,只覺她就是個面慈心善的普通中年女人,在她店里吃了一餐飯,無意間胡謅几句,教她做几個菜,倒讓她露出城府來,及至接觸多了,鄭大嬸跟她說起一件事,又讓她吃驚不小。

  見自己的娘一出手便要讓人三股,鄭冬哥勸了几次,但鄭大嬸卻是誠心要和小喬合作,並不在意這點,冬哥卻也無奈,人各有志,他既不想接手娘的飯館,也就沒資格多說什麼,只抽空替娘管帳冊,不教娘吃虧,自己也放心。鄭大嬸對于小喬卻是深信不疑,這小小孩子竟然有經營酒店的天份,他未必很能干,但他懂那麼多菜譜,手藝高超,他的精明和敏銳更讓她折服,儿子雖然孝順,始終與她志不同道不合,她自然知道是什麼原因,每每想起來就無比郁悶。遇到小喬,看他指點著她的門店侃侃而談,把當年那人說的話又重新說了一番,她激動了,那顆沉寂多年的心忽然間躁動,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她橫下一條心: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憑什麼她就該這樣不聲不響過下去?像塊被扔在水底的石頭,永無翻身之時?就算只為冒一個泡,遲了很多年又如何?她要拼一拼,看是什麼樣的結果!

  她並不是生來就會當壚賣酒、臨街開飯館,當年她也曾是爹娘膝下承受百般寵溺的嬌嬌女儿,爹娘年過半百才生有她這個獨女,愛之不盡,養在后院什麼活儿也不讓做,從不諳世事的青澀少女漸漸變成肥腰糙面的粗壯女人,這卻有賴于她的丈夫,名揚江南一帶的花橋縣城六福樓大酒店那位表面上的老板戚榮發。

  戚榮發把六福樓經營得風生水起,享譽四方,看去榮光無限,富貴厚重,卻沒人知道其實他只是個上門女婿,而且還是個拋子棄妻趕去上門的負心男人,真正的老板是他那位深居簡出的太太,六福樓老東家的獨女。

  或許戚榮發天生就是個專娶獨女的命,他体格高大健壯,相貌堂堂,在江門縣城娶得鄭氏,不到兩年生了儿子冬哥,二老相繼離世,他接手老丈人經營了一輩子的几個山貨店,和鄭氏商量,把山貨店全部賣掉,帶著妻儿來到山明水秀風光綺麗的花橋縣城,買下了這條街上的三個門店和后邊大院子,他帶著鄭氏站在門口,指指點點,熱情洋溢地說了那番若干年后由小喬再來復述的話,那時候的鄭氏眼里心里全是丈夫。完全信任和依賴他,她万万沒想到,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丈夫突然變臉,甩給她一紙休書。不顧儿子冬哥的哭求,去到他任掌櫃的六福樓做了上門女婿。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開始時也像冬哥一樣跪下哭求他不要離去。他給了她一個理由:六福樓的小姐懷孕了,是他的孩子!

  那一刻,她体會到灰飛煙滅是什麼滋味。往日夫妻恩愛的情形還歷歷在目。丈夫說變就變了!她强撐著問他那這三間門店怎麼辦?他不打算把那個計划繼續下去了嗎?

  他沉默良久,看著七歲的冬哥說道:“你以為有那麼容易的事嗎?說和做,天差地遠!憑著這几間屋子,夠你們母子過活了,我會看著你們,不至讓你們窮困,沒事不要來找我,若讓人知道我曾經婚配。有礙六福樓聲譽!”

  她便沒說什麼,乖乖收了那張休書,冬哥大哭著求她去拉回爹爹。她揚手打了冬哥一把掌,几日后。她暈倒摔倒,不幸小產,才發現自己也懷孕了,可憐的胎儿沒成形就滑掉。躺在床上几個月動彈不得,自己和冬哥是怎麼活下來,她不清楚,從那以后,冬哥和她母子相依為命,但這孩子從此性子變得清冷,有什麼事都不肯和她說了。

  然后她開始為生計憂心,靠著出租房子和院子的錢母子倆湊合著能過日子,但冬哥要讀書,她自己還需要吃几味藥,戚榮發說過的話大概已經不記得了,並沒再來看母子倆,她也沒巴望他來,在她那顆尚還年輕簡單的心里,這個男人已經跟她沒有關系了,任何過錯她都可以原諒,唯獨不能接受他讓另一個女人的肚子大起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提,她也不會再碰他!

  但她沒阻止他來看冬哥啊,她不想冬哥沒有爹,可是他不來了,她能有什麼辦法?

  她時不時地跟街坊鄰居打聽六福樓,人家說那可是全縣最好最大的酒店啊,進去吃飯的都是富貴人家,生意興隆,日進斗金……她沒有手藝,也不會別的生計,記得他說過,在這地方開個飯館即便不會經營發不了財,也絕不會虧損,于是變賣了几樣首飾,買了物什開起小飯館來,果然不過數月,憑著她這種勉强把米煮熟,炒菜只會放鹽的手藝,居然也能讓日子過得松活許多。

  冬哥卻對經營飯館深惡痛絕,非但不肯幫她,還求她關了門店,說不要走那人的路子,他不是好人,不要學他……

  戚榮發終于來看他們母子,那是在十年以后,他生不出儿子來,和六福樓小姐連生四個姑娘,他是來認儿子的,想讓冬哥隨他回鄉一趟。此時她自覺手藝精進不少,打理這樣一個小飯館嫻熟自如,在他面前有意無意顯露一點成就感,誰知他卻用半帶憐憫的目光看她,她看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嘲笑和輕視,她怒了——沒錯,她無能,只會沿襲他的意向安排生活,時光把她打磨成一個壯實粗陋的女人,那又如何?當初沒有她,沒有她爹娘給的資產,他能夠在花橋縣站穩腳?能夠体面光鮮地走去六福樓應聘做掌櫃,從而勾搭上人家小姐?他有那運籌的本事,懂經營善管理,當初若肯為了妻儿拼搏一番,把這三間門店打理好,到如今就算不能像六福樓那般榮耀,至少也會有所成就,且好好一個家不會散了,她不會小產,冬哥,還是他的儿子!

  母子倆拒絕了他的“好意”,把他趕出門,看到鄰舍驚疑的眼光,她忽然有種想掀風作浪的感覺,對了,她想到她早已拋頭露面多年,再不是當年那個怯弱的少婦,她從來不說冬哥的爹哪里去了,日子一久,也沒人再問,誰來承認她這是好心為別人考慮?如今他一句沒儿子就想認回冬哥,合著他根本就不在意臉面,反而又是她自作多情了?

  作惡的意念一起就再也打壓不下來,偏偏又讓她遇著小喬,魔症了一般,她只覺得自己深身是力氣,她要照著他以前規划好的去做,她要讓喜來登蒸蒸日上,她不介意人們知道她原來是六福樓老板的元配發妻,冬哥是戚榮發的長子!

  六福樓有四層樓又怎樣?喜來登將來要建起五層六層,勢必要壓住六福樓,她的冬哥不稀罕進六福樓,看都不會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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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解惑

  進入四月間,春暖花開,草長煢飛,田間地頭到處是燕子雙飛的影子,各類鳥儿的吱啾聲不絕于耳,此時播種已過大半,庄稼人是不得一點空閑的,粗活細活總也做不完,從天亮到傍晚時分,除了吃飯時間,其他時辰几乎都是在田地里消磨。

  大牛爹無端得了那麼多田地耕種,卻一下子失去孩子們的幫助,倒也不顯忙亂,有新媳婦在家看弟妹做家務活,潘二娘脫得出身來陪他外出打理農活,反而更得他意,也自知不能逞强,便都聽潘二娘的,該花銀錢雇人就花,夫妻倆只跟著做些開頭收尾輕松活儿,但他那几畝心愛的魚塘卻非要親自侍弄不可,潘二娘也不攔著,由他高興,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厚院里小喬和汪浩哲卻是卸下了擔子,三個學生已經收拾行裝啟程趕考去了,除了小喬還不放心城里的喜來登酒店,隔個三兩天就跳脫跟大牛跑掉,汪浩哲出不得門,也只好安安心心地鍛煉身体,堅持做康復運動,天氣好不下雨的時候二虎會進院來,兩人時而坐在木樓廊沿或小亭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時而拄著拐杖在院子里的青磚路上溜跶。大妞二妞都不在家了,小喬出門的時候就交待四蛟和三妞照顧厚院,終究是小孩子怕做事不牢,李秋香便不時牽了妞妞進來照看兩個病號,做些灑掃的活儿,汪浩哲戴慣了帷帽就不打算摘下來,因而倒並不介意。

  相對蓮花村庄戶人家表面忙碌實則平靜無波瀾的安寧生活,城里喜來登酒店的火紅熱鬧氣氛卻是讓人周身血液沸騰,每天都沉浸在興奮和歡快之中。

  小喬自己動腦。也督促大妞二妞他們多想多看多問,提醒他們不能用美食把客人喂飽了就完事,還得乖巧地多几句嘴,謙恭地問問人家有什麼意見或建議,所謂取長補短。集思廣益,新點子往往只在一閃念間就出現,用上了而且還用得巧妙。那就是金點子,產生的效果相當于賺了金元寶。

  潘家姐妹伶俐勤快,膽大肯干。樂于聽勸。也肯開動腦筋,到喜來登一個多月,便樣樣事務摸透,熟悉得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樣,把鄭大嬸喜歡得什麼似的,她自己沒有女儿,把兩姑娘當閨女疼愛,最喜歡二妞。而她那位本來不願意一起干的儿子冬哥,忽然辭了糧店二掌櫃的職位,回到喜來登專心幫娘管事。鄭大嬸大喜過望,所有人都以為他這是看見自家酒店生意越來越好才肯回來。小喬卻悄悄跟鄭大嬸說:“您家冬哥是看上我們家大妞姐了!”

  鄭大嬸嘎了一聲:“不能吧?別看我這儿子從小窮養著的,卻從來沒正眼看過門口來往的姑娘,他今年十八歲了,去年初開始,人家媒人自己來,還有我托了人幫問,到他這里都過不了他的眼!”

  小喬笑道:“大嬸,他不喜歡自然過不了,你不也很喜歡大妞這樣的麼?雖然皮膚不夠白,可個儿高,健康結實,你何不問問冬哥看沒看上我們家大妞姐?”

  “成!我問問去。你別說我還就看上這倆姐妹了,模樣儿周正,圓臉儿緊繃繃紅扑扑,像個桃儿般惹人,妹妹雖然年紀小些,個子可不小……嗯,按理說是先得問姐姐的!”

  其實小喬只是瞎猜,又不是神仙,哪能一眼看到人家心里想什麼?不過無聊給冬哥尋個悶子玩玩罷了,這小子怎麼說也是個少東家,早叫他幫鄭大嬸琢磨點事他說他很忙,現在又肯麻利儿辭工順溜儿回家來是什麼意思?

  卻沒料到几天后大牛從城里回來就急急忙忙四處找潘二嬸,半帶激動地說道:“娘,城里鄭大嬸請你去一趟,店里實在忙,她脫不開身,所以只好讓你辛苦了!”

  潘二娘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變臉道:“那、那是為了什麼?”

  “為大妞的親事,冬哥和大妞要成一對儿!鄭大嬸問過他們兩個,兩人都點頭願意!”

  潘二娘發了好一陣子呆才說得出話:“我的儿啊,這是怎麼說的?才去一個月,這就要跟人家議親?可過年那會相看的那家剛請人來問,說要是覺得他家儿子合意,就訂親!”

  大牛急道:“哎呀娘!那可不行,大妞跟我說了:她願意應下冬哥……找個事由把過年相看的那家回了吧!”

  “好,好!明儿娘就找人去回話,可這、這要是議了親,大妞就得回家來了,怎好還在人家里住著?”

  大牛擺擺手:“沒事的娘,你和爹去看了就知道,那是個酒店,一起干活的人七八個呢,后邊大院兩邊有小側院,大妞和小妞、三豹歇一邊儿,大嬸母子倆歇一邊,分清楚得很!”

  小喬童言無忌隨口一提,竟然成就了一樁姻緣,自己也感到万分神奇,一時忍不住去找冬哥,告訴他自己和鄭大嬸說過那樣的話,如果他是因為孝順而答應娶親,那可要慎重考慮。

  冬哥的回答出乎意料:“我原沒有這想法,但娘提出來,我認真想了一夜,越來越覺得大妞這樣的女子才最適合我!首先她與娘有共同愛好,她們會處得很好,再來,我不喜歡弱女子,要娶妻就必定娶個健壯强悍能干的!所以我決定了,大妞若願意,我就娶她!”

  冬哥的話把小喬雷倒:合著她只是起到導火索的作用?

  晚上臨睡前照例把白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給汪浩哲聽,卻沒敢把這件事告訴他知道,怕又招來他的訓。

  潘二娘和潘富年抽空跑了兩趟縣城,因店里確實太忙,且鄭家在花橋縣也沒什麼親戚,兩家又一拍即合,一切從簡,請來媒人證人互相交換信物文書八字就把婚事給定了,說好等到秋收后。冬哥下鄉去迎娶,到時再辦得熱鬧隆重些。

  定完親冬哥反而不自在起來,問娘是不是該避嫌?若需要,他另找個地方上工去。

  鄭大嬸看了看害羞地跑回廚房忙活的大妞,笑對儿子道:“另找地方上工難道你就不回家?店里需要大妞儿。又不能放她回鄉下,算啦,咱們又不是那些大戶人家。講究那虛禮做什麼?遲早要做夫妻,在一塊儿干活,天天見面熟稔了反而更好!”

  四月中旬過后。李秋香被確認懷孕了。潘二娘欣喜不已,叮嚀來叮嚀去,要她注意保養身子,家務活干不了就別干。小喬想給大牛道個賀,誰知他居然兩天不露面,沒給她這個機會。

  三位學生府試過關的消息傳來,陳應景毫無懸念地得了第一,劉朋、陳應章表兄弟名列第五第六名。陳宅整整燃放了半天炮仗,陳財主特地依照孫儿信中的意思讓陳管家給小喬兄弟送來一份大禮,其中竟然有二十兩紋銀。小喬大樂,把銀子給汪浩哲看了。收起來,再翻翻禮盒里除了一些點心,都是些筆墨紙硯書本,說是附庸風雅,實則小氣不舍得給好東西,撇撇嘴罵一聲財主奸滑,好在總還算有點實用的,三四塊好布料,其中兩塊綢緞顏色很鮮亮,便征得汪浩哲同意,把筆墨紙硯書本拿出來,挑了几樣點心留著,整個禮盒一蓋,抱著送去給李秋香,權當是給她的賀禮了。

  畢竟是鄉下人家,新進門的媳婦未當家作主一切全憑婆婆作主和掌管,包括新婚收到的各樣禮帛錢物,李秋香不能例外,雖說大牛在城里喜來登跑外務,得點酬金,但依著他那老實性子,肯定要先上交給娘,再由娘折回些零花錢給他,到李秋香手里自然不會多了。小喬看到李秋香作為新娘也就兩三套新衣,辦喜事時收到的布匹綾羅不少,光她知道的陳應章和劉朋送的就有好几塊好料子,不知為什麼不見她拿出來做衣裳穿,這樣事如果是大妞二妞在家,她還好問,現在一家子都是男人居多,問誰?四蛟根本不懂這些,三妞又太小,汪浩哲給她的戒語是:人家家內宅事,不要多嘴亂問!

  現在又得了這几塊布,都給她,做些好衣裳穿,進入春天以來,自己和哥哥都各做三四套春衫了,她提醒大牛注意衣著,在外的哥几個才有兩套春衫置換,家里這几位,卻還沒見換上新的。

  潘二娘不在家,二虎在厚院,前院只有三妞和妞妞看家,小喬給了她們兩包點心,徑直走進大牛新院子里。

  大牛這時候是不在家的,不去城里也幫著爹在田頭忙活。正屋虛掩的木門上大紅喜字還貼得好好儿的,推門進去,就見李秋香歪靠在床頭半眯著眼打盹,她今天沒開窗戶,屋里很暗,碎花帳子半遮著她的臉,顯得她沒精打采,缺少生氣。

  睜開眼見是小喬,她露出淡淡的笑容,招手道:“來,過來!嫂子這儿有好吃的!”

  拿出一個紙包攤開,原來是她藏的果脯,有酸的有甜的,小喬撿了顆話梅含進嘴里說道:“是大牛哥給嫂子買的吧?”

  在小喬這樣的小孩面前倒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李秋香目光溫柔,微笑著點頭:“嗯,我胃口不好,想吃酸的甜的果儿,他從城里帶回來。好吃吧?說是有錢人家常去的那家店里買的,貴著呢,三妞和妞妞來了我只給她們一人含一顆,不敢給娘看到,怕會說我們亂花錢!”

  大牛只是憨厚,並不笨,有樣會學樣,帶他在城里轉几圈下來,他也能分辨出什麼東西算好什麼東西不太好。

  “大牛哥是誰啊?他有本事掙錢了,定是最疼你,只會給你買最好的!現在花點錢不怕,你有身子了嘛,想吃啥就吃啥,二姨說的!”

  李秋香笑了:“話是這麼說,也不能太過份,我懂得,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們得節儉!”

  小喬見她瞅著禮盒卻不問是什麼,便把蓋子打開:“這是人家送給我和哥哥的,點心你留著慢慢吃,剛才分些給妞妞了。我和哥哥春天衣裳足夠多,夏天的已經訂做,用不著這些衣料,給嫂子吧,做兩身好衣裳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像新娘子嘛!”

  李秋香歡喜地翻看著布料,手頓了頓,卻又推回來:“還是留著吧,以后阿浩表弟娶媳婦,再給弟妹!”

  “切!那得猴年馬月啊?早舊了去。嫂子留著,以后我若遇到這種柔軟的棉布還給你拿回來,你收著,等小侄子生出來給他做衣裳,這些綾緞顏色挺好,你穿吧!”

  “那個……這,怎麼好?”

  “嫂子收著吧,平日你辛辛苦苦替我們灑掃,我可沒說客氣話!”

  “那就,謝謝表弟了!”

  “嗯!嫂子可要打扮漂亮些喲,你瞧上次來的那位蓮表姐,她多會搭配衣裳啊!嫂子打扮起來不比她差,有一句話說:天下沒有不美的女人,只有懶得打扮的女人!”

  李秋香呆了呆,呼吸一窒,抓住小喬的手:“表弟你告訴我,你大牛哥他、他是不是天天見那位蓮表妹?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他不把你當小孩,我也和他一樣……你不怕告訴嫂子,我、我們已經做了夫妻,我自是要為他著想,他心里忘不了表妹我可以諒解,可是不要做錯事,現在還不能沾惹她,她未婚夫家要知道會鬧起來,咱們家理虧!”

  “嫂子覺得大牛哥還和蓮表姐有來往?為什麼不直接跟大牛哥說個明白呢?如果大牛哥真的還跟蓮表姐有往來,嫂子怎麼辦?”

  “你太小不懂得,夫妻間有些話能不說就不要說出來,會傷人心的!”

  李秋香擦了擦眼睛:“我沒看錯他,他是個好男人,對我也很好。我終究是后來才嫁給他,他們前頭認識了那麼多年,情深是肯定的,可斷了就是斷了,如果還有來往,這是要拉著大牛往火坑跳啊,我去找她,想害我丈夫,絕饒不了她!”

  小喬笑了:“嫂子真厲害!你放心吧,大牛哥是有擔當的,他不會讓你失望。蓮表姐算什麼,怎比得咱們賢惠能干的大嫂?大牛哥在城里忙得團團轉,有時半夜還要趕著去聯系新鮮稀奇的菜源,稍慢些就會被別家酒店搶走,他哪有那心思和功夫見她啊?”

  李秋香怔了一下,眼睛越來越亮,唇邊一朵笑意慢慢綻放,整張臉剎時變得明媚生動起來,剛剛還籠罩在身上的陰郁氣息全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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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兄弟

  夜晚,木樓里一燈如豆,小喬早已進入夢鄉,汪浩哲卻還睡不著,靠近矮桌旁斜倚棉垛,手里握著書卷,微皺著眉頭凝望睡夢中的小喬,小小的身軀卷裹在碎花夾褥里,呼吸輕淺几不可聞,這是弱小無力的表現,男孩子應該漸長漸强,小喬八歲了,怎麼感覺他反比以前還瘦小?他總是不安份,愛操心,一事未了又起一事,跑縣城規划整建一個不大不小的酒店,實在不應該是他這種年齡的孩子能做的,可是他不但做到了,那酒店竟還越來越好!汪浩哲不覺得意外,卻也沒感到喜悅興奮,小喬太聰明,超乎尋常的早慧,在他看來不是什麼好事!

  那是要付出心力和腦力的,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一時之間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心思情緒受到困擾,那種煩惱對大人都是一種折磨,何況是小孩子?只有他知道白天看似活潑快樂的小喬也有鑽牛角尖的時候,事情想不通夜間睡覺就不安穩,踢被子蹬枕頭甚至睡夢里會嗚咽怪叫,老老實實在他身邊睡下,到半夜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滾開遠遠的,早上醒來不是在房間這個角就是在那個角,那張漸漸白晰起來的小臉,還是他熟悉的模樣,可為什麼,看著這張臉,他心里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

  小喬不跟大牛跑出去時,就只呆在小木樓和院子里,兄弟倆形影不離,無話不談,小喬的特點是能說會道,只要汪浩哲不阻止他,一張嘴就喋喋不休講個不停,什麼話題都有。從縣城到鄉下,所見所聞,他所做的一切事情,件件樁樁有頭有尾說給哥哥聽,需要發問或探討問題時才會有汪浩哲的聲音出現。小喬請二虎和李秋香教導指點在院子里栽種各種蔬菜植物。汪浩哲就站一旁看著,小喬果敢地動手抓握泥土令他皺眉,卻也很快理解為何小喬這麼小的年紀卻能懂許多事理。那是因為他不但肯動腦,還敢于動手,凡事經過實踐才會懂其中真理。讀万卷書不如行万里路。道理源自于此。

  但汪浩哲自心底里不願意小喬太過沉迷于農事商務,他教小喬下棋,勸導他多看書、練字或作畫,讓汪浩哲覺得驚奇的是,小喬會背誦很多詩詞歌賦甚至聖賢文章,卻有很多字不認識,有次小喬坐在廊沿認認真真讀一本游記,顯然是被其中敘述的事物深深吸引住了。一路看下去,竟跑進跑出三四趟,問了將近十個字。最后索性坐到抄寫字帖練手勁的汪浩哲身邊來,邊看邊問。直到看完那篇游記為止。

  小喬不喜歡下圍棋、象棋,反過來卻教會汪浩哲和二虎几種奇特的玩法,其名為軍棋、跳棋、飛行棋、五子棋,軍棋有些講究,其它几樣棋走法看似非常簡單,隨意撿几粒石子就能玩起來,一說要下圍棋她就皺臉,玩跳棋五子棋她笑得最歡暢,因為總是她贏。

  汪浩哲和小喬逃難、遇險、踅居偏僻安靜的蓮花村,小小的人不離不棄,傾盡全力服侍他,為他四處奔忙,賣力掙銀子,說好話陪笑臉討巧求人,他的心痛羞愧難以言傳。從嚴寒的冬天熬到春暖花開甚而夏意漸濃,雖然還是不能記起前事,但他感覺身体正慢慢恢復,他調息凝聚內力,晨昏打坐練氣,這些,他無師自通,做得自然嫻熟,就像小喬讓他帶那三個學生溫習功課應付府試,為他們編寫指點時題卷,他輕而易舉地完成了,腦子里有此類知識,不過是略想一想,隨時能講說出來。

  唯獨關于身世,明明腦海中那團謎云越來越亮,已經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他卻無論怎麼努力,總是不能解開!

  而小喬這麼久以來也只字不提以前的事,他每每要把身世拿出來討論,小喬就會漫不經心地提及別的事情,這小子頭腦精明,心思玲瓏剔透,難以想像他真的是一丁點儿往事都記不起來。

  殘破的記憶急切間修復不好,汪浩哲就時常做夢,夢境里不時遇見一些人和事,有許多個陌生而熟悉的面孔交替出現,這些人在喊他,他卻聽不到汪浩哲三個字,夢境里他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站得很高,與他齊頭並列的人不多,他前前后后仔細地找了又找,沒找到小喬。

  終于有一次小喬進入他的夢鄉,他竟然松了口氣,然而夢中兄弟倆卻形同陌路——他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小喬則站在階下,小小的身影隱沒在一群平民中,顯得那麼卑微,他大聲喊小喬,小喬像沒聽見,瞪著眼看他像看一個陌生人,他跳下台階去拉他的手,小喬卻恐慌地甩開他,轉身往人群密集處躲去。

  夢中醒來,他額上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摸索著從一個角落里把小喬拖抱回棉被上,替他蓋上夾褥,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淡淡月輝呆看小喬恬靜的睡顏,想起他平日似真似假的胡言亂語,自己雖呵斥了他,那樣的話語卻怎會說忘就忘的?每次腦子里稍微有一點明晰的線索,只要想到小喬二字,所有的一切立刻就會消失殆盡,什麼都想不起了,莫非潛意識里覺得小喬的話有道理,而他卻不願意面對,害怕真實的記憶來臨之日,便是兄弟生分之時?

  汪浩哲心里慌亂過一陣子,他絕對不能接受小喬不是自己的親弟弟!

  小喬才七歲,若不是家中遭遇天大的禍事,他恐怕尚在父母跟前撒嬌,怎麼會背井離鄉,與他這個重傷病人緊緊相隨、不離不棄?這一路而來,小喬所做的一切,唯願哥哥能盡快好起來,而自己心弦神思系于他身上,他受傷,自己心痛,他出門在外,為他牽掛擔憂,不論有多麼郁悶心煩,只要聽到那清脆的一聲“哥哥”,看到小臉上燦爛的笑容,便覺心頭溫暖,什麼事都可放開,如此心心相系,手足情深,怎可能不是真的!

  或許,他真是個庶出的弟弟?

  聰明伶俐如他,不會不懂嫡庶之分,看他為兄弟倆取的假名就知道——汪浩哲,汪小喬!嫡庶徑渭分明,他是庶子,還很有可能是個未入宗譜的庶子!他不是記不得前事,只是不想說,大家族嫡子庶子尊卑有別,一般沒有來往,若是把什麼都說完了,兄弟倆不能這樣融洽相處!

  所以,小喬非但不積極幫他記起前事,還叮囑大牛不要把城門上的告示揭下帶回來,半路上直接燒掉就好,這是汪浩哲從大牛那里問來的,大牛說:“小喬不讓阿浩你看那張告示,他也不看,他只說那畫上又不是你,不必去關心那麼多。我才識得几顆字,更加看不懂,都拿到田埂下燒掉!”

  汪浩哲漸漸想通了——應該是這個原因吧?兄弟情深,不忍生分,至少在養好傷之前,小喬不願意讓前塵影響到兄弟情誼,而自己,卻早已感應到小喬的心意,往往在記憶浮現之前,又讓它自行消失!

  這算多大件事啊?一個郁郁這麼久才想通,一個硬撐著就是不說,兄弟果然是兄弟,傻到一塊來了!

  汪浩哲臉上展露笑顏,伸手按住翻了個身,還想繼續往那邊滾過去的小喬,替他將褥子拉好,抱起自己躺靠的棉垛扔到那一側,小喬想滾也滾不去了,有力氣就爬到棉垛上去睡,總好過睡沒有棉被墊著的木地板。

  熄燈躺下閉目歇息,心境安寧輕松,他決定不再逼迫自己或小喬去弄清以前的事了,順其自然吧,小喬說過:該來的,總會來!

  不管從前怎樣,將來又如何,有一樣鐵定不變:汪浩哲和汪小喬,就是親兄弟!不相欺,永相顧!

  剛要進入夢鄉,他胸口被什麼東西搭上來,皺皺眉,伸手抓住一條細腿放下去,自己則往矮桌旁移動了一下,誰知讓一寸失一尺,從那一側滾不走了,小喬便往這邊拓展地盤,很快欺壓過來,手腳並用,汪浩哲被卡在矮桌下邊,忍無可忍喊道:

  “小喬!你給我醒醒!”

  清晨,小喬被窗外鳥儿吱啾聲吵醒,腦子里過了一遍昨夜夢中的情景,忽然想到一個點子,立刻爬起來穿好衣裳,洗漱過了就想趁汪浩哲沒醒跑到前院去找大牛,誰知汪浩哲像知道他想些什麼似的,在臥室里喊了一聲:“小喬,又想進城嗎?”

  小喬腹誹: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蟲,要不要這麼心有靈犀啊?

  “哥你怎麼知道?我、我真想去一趟,很快回來!”

  “你進城次數太密,如今臉上又好得差不多了,可別讓那些人看到你!”

  “我知道的,現在好多人戴帷帽呢,我也戴,等過了這陣子,就不去了!”

  “嗯,我也要起床了,吃過早飯再去吧,快去快回!”

  小喬服侍汪浩哲起床洗漱,抱歉地說道:“哥哥,昨晚我是不是又踢你啦?你喊那麼大聲!”

  汪浩哲苦笑:“究竟要多大張床才夠你睡?你都把我擠到桌子下面去了!”

  小喬調皮地吐一吐舌頭:“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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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瑣事

  六月,時值盛夏,天氣越來越熱,厚院內雖沒有奇葩異樹,卻也繁花似錦,蒼翠碧綠,引來蜂蝶環繞,燕鳥低飛游戲,觸目心曠神怡。

  汪浩哲因見小喬跟二虎擺弄菜畦,像模像樣,沒人在旁時自己也試著動手,拔拔草,拿小鋤子松松土,清晨給瓜秧菜苗澆水,然后看嬌嫩的綠苗綴著晶瑩水珠,在陽光映照下閃發出攝人心魄的光彩,仿佛喝足了水,一瞬間就長大不少似的,種菜居然會上癮,他始料未及,此后卻是每天和小喬搶著先起床到院子里去照看瓜菜,二虎又帶他一起搭瓜架,待看到綠葉肥厚爬滿瓜架,攀上籬笆,迅速把四面籬笆遮得密不透風,變成碧綠的圍牆,還來不及贊嘆呢,那大朵大朵金黃色的花儿便四面八方綻放開來,院子里更有淺紫深紫嫩黃潔白各色小朵的花儿,密密匝匝繁星一樣前赴后續盛開,看得人目不暇接,這時候不得不佩服小喬,她竟是早就預想到這樣的美景了!

  前半邊院子是熱鬧的菜園,后半邊是清靜的居所,几竿碧綠翠竹疏落有致,搖曳生姿,榕樹和桂樹濃蔭似傘,東邊芭蕉成行,小樓側后邊几棵梨樹逐漸成林,坐在樓里眺望,能看得見濃密的綠葉下躲著一串串小拇指大小的梨果儿,那是潘富年早些年種下的,第一年結果,便被小喬當風景樹圈進厚院來。

  蓮花村,名符其實,到了這個季節,村頭村尾,千畝蓮田荷箭簇簇。紅蓮粉荷,競相怒放,沁人心脾的荷花芳香,隨著清風緊一陣慢一陣,徐徐而來。潘家院子、厚院恍若置于蓬萊仙島,小喬和汪浩哲趁早晚農人稀少時走出院子欣賞田園風光,沉醉之余。不免大贊大牛他爹真是有眼光,咬牙買下這個小荒坡,這事做得太對了。

  七月。城里喜來登生意愈發興旺。潘四進城幫忙去了,潘金山跟著大牛早晚跑采買,即便如此,大牛也再顧不上家里,所幸此時糧食已快到收獲的時候,不需要太多人力,二虎早已痊愈,卻是因為跟汪浩哲學了一套練氣法。沒學得全,不急著離開家去縣城,每日幫潘富年和潘二娘看顧田里。李秋香過了初孕不適的時期,飯量增加。体力也漸大起來,攬了家務活,還照看兩個妹妹。四蛟老樣子,不放牛就跟著小喬混,陳應章、陳應景和劉朋果然一同上了最好的府學靈山學院,四蛟沒了旁聽的地方,只好回厚院和二虎一起學認字,小喬有空就緊著教他們几天,只要一上縣城又把他們閑置著,四蛟是個貪玩的,得著機會還不跑得沒影儿,汪浩哲看二虎老實,便指點他閑時練練大字。

  喜來登酒店近期因為一道新菜式,差點被客人踩爛門檻,前世一道極普通的菜,到了這個朝代卻大受歡迎,本該是冬天吃著最相宜,夏天卻也被熱捧,小喬無奈了,親自教會大妞,並叮囑她這道菜最關鍵的一樣輔料其實很容易做出來,但極少有人會做,也想不到,須得做好保密工作,否則到時被人搶了生意哭都來不及。

  鄭大嬸一邊忙活,一邊笑咪咪地看著小喬和未來的儿媳在一個角落里嘀嘀咕咕,到底是表親啊,小喬如今有了新點子新菜式只肯先與大妞二妞說,自己倒成次要人物了。

  不過鄭大嬸一點不介意,大妞和冬哥像是天生就該成一對儿,兩人初見時也是如常人般平平淡淡,議親訂親之后,每日相處了解漸深,感情越來越好,大妞待母子倆的好大家有目共睹,冬哥不多說話,但他肯做,平時不喜油煙味,看到大妞姐弟几個忙得不可開交,他會一頭鑽進廚房幫上半天。

  鄭大嬸看在眼里樂在心頭,這樁婚事真是相適相宜,儿子喜歡大妞,她也喜歡,但她更看中的是大妞家人丁興旺,聽說除了自家八個兄弟姐妹,兩個表弟,還有堂族家的四五個堂哥、四五個堂姐妹呢,這樣的大家,這麼多兄弟姐妹,自家冬哥要有點什麼事,喊一聲儿,舅哥們還不齊刷刷上來,誰敢小瞧了去?

  小喬准備和大牛動身出城的當儿,鄭大嬸照例讓廚房做几樣好菜,拿食盒盛裝了,又把本店新出籠的几樣點心也裝上一個食盒,讓帶回去給家里的大人小孩吃,趁裝盒子的當儿,把小喬后到后院,離大牛隔著兩道扇門,小喬不知道她要干什麼,先笑著說上些好聽的,恭賀店里生意興隆,照此以往,等到過年時候又可以重裝門店,大展鴻圖了。

  鄭大嬸也不客氣,笑指后院道:“這里,過年就先把這后邊四層起了,前頭還留著原樣照常接待客人,等到后邊的樓好了,再起前頭的樓,慢慢來,讓他們看著,我的喜來登比不比得六福樓好!”

  “那還用說,自然是比他好的!”

  “孩子,這可多虧了你啊,沒有你來,我可做不到!”

  鄭大嬸摸摸小喬的頭發:“你放心,即便不占著干股,大嬸心里記著你呢!我和冬哥跟大妞他們姐弟說了,先頭兩年大伙辛苦些,年底分紅照分,但大部分錢還轉投到里面來,把樓面做大,三五年后,大大的好處等著咱們呢!到那時候,大嬸會另外給你……”

  小喬笑著擺手:“大嬸這個打算再好不過,你們盡管努力吧,不用理我,我說過,我是要回家的!”

  “唉,你這傻孩子!”

  見小喬還是推辭,鄭大嬸也無奈,心想反正沒到那個時候,也不急在這一時說清楚,小喬還小呢,就先留著吧。朝廳里張望一眼,不見了大牛,她便拉了小喬的手說道:

  “孩子,上回你姨來說過我才知道,原來城東頭文和茶館的張三娘竟是你們家親戚!瞧她干的那事,表兄妹結親多好啊,偏要另攀城里的!我原先怕親戚們臉上不好看,沒跟你姨說,這會子卻要說與你聽了,你回去學給你姨聽吧:去年秋天原有媒人來給冬哥說過張家那女孩儿,我倒沒見著,冬哥卻說他見過,教我一口回絕了的。

  如今她卻知曉大牛在咱們這店里干活,這一段隔三差五尋了來,開始時不懂大妞二妞三豹也在,只管跟伙計說是大牛家里人,害得伙計以為是大牛媳婦儿來了,把大妞氣壞了,那天忍不住讓二妞出來罵了她一遭,她還是要來,大牛瞅著也沒對她怎樣,只是好話儿把她勸走,勸不走就算,這樣不對啊,大牛家里媳婦儿不是有了身子嗎?要讓媳婦儿知道,得有多氣惱?”

  小喬沉默了一下,點點頭:“大嬸提醒得對,我回去就跟姨說,讓她拿個主意,跟大牛好好說道,免得到時真出了事就不好辦了!”

  “這就是了,要拎得清,聽說張家女婿是沒了,他兄弟可在縣衙里當差,有點勢力,他家沒要求張家退彩禮,張家姑娘若不替他守個一年兩年的,只怕人家不答應!”

  小喬辭別鄭大嬸,沒走到門口又遇上鄭冬哥,被他一把抓住,拖到一邊,帶著火氣說道:

  “在找你呢,這就想走了?”

  “不走干嘛?飯點快到了,你不忙著招待客人,難道還有空招待你師傅我?”

  鄭冬哥沒料到小喬來這一著,還記著他娘逼他喊小師傅這茬,哧地一笑,繃著的臉瞬時松了勁:“我現在可是你親戚家姑爺,你該叫表姐夫!”

  “好吧,表姐夫,有何見教?”

  鄭冬哥說:“你給大妞出的那餿點子,行不通!以后少哄她,莫把她教得心思都長歪了!”

  小喬到底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了,仰臉哈哈笑起來,鄭冬哥又氣又笑:“瞧這缺牙棒,老長不出來,真難看!”

  小喬好不容易收起笑容,閉上嘴巴,一本正經道:“表姐夫,我那點子歪打正著,真心好得很!到時那個轟動啊,整個花橋縣城都會為你們母子嗟嘆,這樣一來,喜來登名揚八方,人氣財氣更旺,六福樓卻要走下坡路嘍,那可是你爹自找的,你是不是不忍心?”

  鄭冬哥瞪著小喬,冷冷道:“我沒有爹,我只有娘!喜來登不用借六福樓造勢,我不想、不願意跟他沾上半點關系!我跟大妞說過了,今儿再跟你說一聲,你們姐弟趁早給我打消那個計划,我從不輕看自己的聲譽,拿聲譽換財帛,不行!我和我娘,需要你們尊重!”

  小喬楞怔了一下,看著冬哥走進里間開始忙活,聳聳肩:你好樣的鄭冬哥,可是難道我們就是貪財不重聲譽的壞家伙?

  她悶悶地往外走,能想出利用鄭冬哥和戚榮發的關系炒作名氣,看起來好像還真是利欲熏心,貪財不計手段,畢竟那聲譽不是她的,也不是潘家的,所以才竄掇大妞那樣干,鄭大嬸倒是開明對大妞說隨你怎麼做,沒想到她儿子要强了一把,阻止了。

  是那戚榮發主動送上門來,不拿來利用,真便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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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15:5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攀結

  小喬感覺心里不舒暢,其實也不是因為冬哥這一番說辭,貪財怎麼啦,商家不使用手段如何賺錢?只要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就行了。

  她是為大牛窩心,這家伙新婚燕爾,人前和李秋香在一起表現平平淡淡,話都不多說一句,並不像對張玉蓮那樣主動熱情,但他言語中對李秋香是很尊重的,李秋香懷孕后,大牛因為忙外面的事,別的幫不上,大清晨先早早起來把几個院子都灑掃干淨了才出去,這可替李秋香省去不少力氣和時間,而李秋香時不時塞給小喬品嘗些小零食或拿些有趣好玩的物件來一起把玩,悄悄說是大牛給買的,也讓小喬了解到大牛對李秋香很不錯了,可是為什麼?這老實巴交的人怎麼狠不下心斷了張玉蓮的念想,還讓她天天找到這里來,不怕惹事啊?有個好日子過不容易,可別因為一點小事又給毀了。

  初戀是美好的沒錯,它卻不像花儿,盛開了凋落了還可以期待它重新再開一次。

  走出喜來登大門四下里一張望,就見大牛站在對面大榕樹下,跟陰魂不散的張玉蓮相對無語,知道他們沒說話是因為兩人都低著頭,天氣炎熱,榕樹上知了吱喳叫著,大牛懷抱長鞭,身上穿件青色繭綢夏衣,肩背處隱有汗漬透出,他像是比去年長高些,皮膚依然黝黑,健壯結實的身軀卻添了几分成熟氣韻,小喬跑到他們旁邊抬頭剛好看見大牛鬢角一串汗珠滴落,張玉蓮此時也抬起頭來,立即伸出手,一方繡了蓮花的帕子就要挨大牛臉上。大牛忙退后一步,尷尬道:

  “表妹別……弄髒了你的帕子!”

  小喬撇了撇嘴,難怪張玉蓮不肯死心,果然是個不會說話的。

  她懶得理張玉蓮,一邊爬上馬車。一邊喊:“大牛哥快走!這城里熱死人了!還是咱們鄉下好哇,又涼快又清爽,荷香陣陣。還有溫柔賢惠的秋香嫂子!大牛哥,秋香嫂子今早熬了八寶粥,用山泉水冰著等你呢!啊。想起來就好喝!”

  張玉蓮聽了這話。臉色一僵,旋即對抬腳要跟上車的大牛說道:

  “大牛哥!我娘真的病得起不來了,她說想見見你……家里熬有綠豆湯,也是很清涼可口的!”

  你個姥姥!厚臉無敵啊,拿綠豆湯跟八寶粥比,這不叫人抓狂嘛!

  大牛訥訥道:“表妹,你回去吧,我、我今天真沒空。回家太晚你表嫂會惱人的!”

  這話說得讓人舒服點了,小喬看到張玉蓮臉上現出楚楚可憐的神情來,心想厚臉皮經受得住。再打擊她這一下又何妨,伸手摸了摸馬車前位擺放的兩只黑漆描紅食盒。笑道:

  “哎喲,大牛哥和秋香嫂子真是恩愛啊,這才出來小半天,就緊著給嫂子買了這麼多好吃的!秋香嫂子自從懷了身子,成天吃的就是喜來登帶回去的好菜,沁芳齋的果脯,玉林鋪的香肉干,前儿大牛哥還特地去万錦繡庄給秋香嫂子買了貼身的肚兜!還有許多漂亮的絡子,好几塊軟緞子……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看見嫂子曬出來啦!一個肚兜都要去買,而且還去繡藝出眾的万錦繡庄,大牛哥不怕娘說你亂花錢啦?只為了心疼秋香嫂子,不讓她費精力做針線活對吧?秋香嫂子好福氣,嫁給大牛哥,這輩子福樂不盡啊!”

  大牛黑臉漲紅起來很是精彩,朝小喬瞪眼:“你知道就行了,亂喊什麼?叫人家聽見笑話——娘看見了的,她說該買就買,不怕花錢!娘現在不要我的銀子了,讓留給你嫂子拿著!”

  “這樣啊,娘真是個好婆婆,秋香嫂子是個好媳婦,對吧大牛哥?”

  “嗯!”

  大牛繞開張玉蓮,踏上馬車,把小喬推進車廂里,兩只食盒跟著小心放進去。

  小喬卻探出頭來,看一眼滿臉蒼白、眼神卻依然執著堅定的張玉蓮,暗暗掐了大牛一把,大聲問道:

  “大牛哥,你答應過秋香嫂子只疼愛她一個人,除了秋香嫂子,你心里再也沒有別人了是不是?”

  大牛楞了一下,轉臉看著小喬,到底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頭:

  “是,我這輩子只疼愛你秋香嫂子!心里再也沒有別人了!”

  手挽韁繩,揚起長鞭駕的一聲,張玉蓮的臉變得雪白,踉蹌著退后兩步,滿眼淚水仰望大牛,凄楚地喊:“大牛哥!”

  余音裊裊,大牛頓了一下,小喬說:“別理她,再理她你就甩不掉!”

  大牛卻仍是轉頭去對張玉蓮說道:“表妹回家吧,不然一會二妞來了又罵你。我們兄妹几個受了鄭大嬸恩惠,在這里干活掙點錢不容易,吵架不好看,你將來還要嫁人……鄭大嬸要是惱了,我們兄弟几個又要受窮!我成親了,從今就只是你表哥,要是還念我們是親戚,逢年過節,再來家里走動,我娘可能脾氣不好,你表嫂很好……她,不罵人的!”

  “誰說大嫂不罵人?”小喬沒等張玉蓮哭出來,大聲說道:“昨天我和四蛟做了錯事,大嫂都打了我們呢!大牛哥你小心,在外邊跟女人講話,讓大嫂知道,拔了你的皮,再出來把那女人掐個半死,拖到大街上示眾,叫她勾引人家丈夫!”

  馬車得得走出老遠,大牛回頭瞪小喬:“誰勾引誰了?又胡說八道!”

  小喬懶懶地靠在車板上,哼了一聲:“我不胡說八道,過一陣子你和蓮表妹就胡作非為了!”

  “我和你嫂子都有孩子了,哪能亂來!”

  “大牛哥,你老實說,張玉蓮為什麼總來找你?她跟你說什麼了?”

  大牛沉默了一會才答:“三姨讓她來跟我說,願意做偏房,鄉下一個家,城里一個家……還要我做張家的家主!”

  “哈。你答應了?”

  “哪敢?爹娘不打死我!”

  “大牛哥,你還想要張玉蓮嗎?如果二姨點頭的話?”

  “不要,我有你嫂子,她很好!”

  馬車出了城門,小喬爬上車頭。和大牛並排而坐,認真道:“既是這樣,你就不應該給那張玉蓮留情面。要用狠惡的口氣回絕她!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張玉蓮母女臉皮太厚,鐵了心要給你惹禍呢,你對她客氣。她就天天來找。要是讓她夫家知道了,怕不糾結人來砸了喜來登?沒人告訴過你嗎,她那死去的女婿有個堂兄弟在縣衙當差,自家堂兄弟新郎沒當上就死了,怎容得望門寡一年內另找人嫁?你若還跟張玉蓮拉扯不斷,就等著她毀掉你們兄弟几個的前程!”

  大牛楞怔了一下,說道:“這可真是個事!我只不忍心讓她難堪,覺得她還是個沒出嫁的女孩儿。面子總要給她留著,上次二妞攆她,我私底下還、還罵了二妞。畢竟是表親……如今看來,不狠不行了。要因為她壞了喜來登的生意,我就是罪人!”

  “大罪人!”

  大牛有些緊張:“她來過好多次,有時我勸她,有時沒空理她就由著她在店里坐著……要是真有人拿這個來鬧事,怎麼辦?”

  小喬瞪他一眼:“你現在知道緊張了?這腦瓜子早干什麼去了?”

  大牛摸摸頭:“小喬,我現在想的事儿真是太多了,腦子都不夠用!”

  “那是,你當家了嘛,又當老板,又快當爹了!”

  “你說什麼?當老板?”

  “可不是老板?別忘記喜來登有三個干股記在你名下,照這樣發展下去,三五年之內你就發了,十年之內,你指不定就像我哥哥說的那樣——變成個肥頭大耳的大老板!”

  大牛呆呆地看著前方,思路急轉,又回到討論的話題上:“小喬你還沒說呢,要真有人來喜來登鬧事,該怎麼好?”

  小喬慢條斯理地說道:“有一個辦法,你不是記著紅袖姑娘嗎?她和梅香必定也沒忘記你,你還沒有資格去她那個地方玩弄風雅,但你可以三不五時地送些時新好菜或精美點心過去,誠心誠意地攀結她!”

  大牛問:“我為什麼要攀結紅袖姑娘?你去不更好嗎?她和梅香只喜歡你!”

  “我去有什麼好?大牛哥你糊涂啦,我是能躲就躲的人!日后喜來登是你和冬哥打理,就是要讓紅袖姑娘認得你們這兩張臉!紅袖姑娘是天香樓頭牌,花橋縣城上層名流和當官的,誰不認得她?就是州府大官來了都要她招待,你想想,她面子大不大?在花橋縣她想拿捏誰不是難事,你們開酒店的,攀結上她,只有好處,絕無壞處!”

  “可是,我、我就這樣去找她,怕她不肯認……”

  小喬有些無奈:“大牛哥你現在出面做應酬這種事確實不成——冬哥可以!你以后多向冬哥學習,但別學他那冷淡模樣,你要多笑,對!大牛哥你笑起來最好看了,又憨厚又真誠,一點不像個奸滑的商人!”

  大牛嘟噥:“我本來就不是奸滑的商人!”

  “好吧你不是,我是!”

  小喬笑著:“晚上我寫几篇歌詞,再修書一封,你讓冬哥陪著,帶上些喜來登的招牌名菜,拿我的書信去找紅袖姑娘,可千万說我已經離開花橋縣城回並州了啊!其它的我在信上已有說明,此后你們就要多找機會主動去探望紅袖姑娘,如果運氣好,得紅袖姑娘提攜,請動几個名流和官場上的人到喜來登吃喝几天,那些暗處蓄意想欺壓搜刮酒店的强人地頭蛇自然就不會出現了,至少他們不敢明目張膽胡作非為!”

  大牛欽佩地看著她:“小喬,我常常想,陳財主活了那麼大歲數,人人都說他精得像只老狐狸,可他不定比得你這樣聰明!”

  小喬額上冒出黑線:“大牛哥,你說我像老狐狸?”

  “沒!我說你像陳老爺!”

  小喬仰天大哭:“啊……啊啊……”

  大牛卻開心地笑了:“哈哈!坐穩啦,別掉下車我沒空等你!”

  晚上,小喬吃過飯就趴在桌上寫啊寫啊,半天不抬頭,也不作聲,汪浩哲好奇地坐到桌旁,伸手拿起她寫好的一疊花箋來看,卻見一頁頁一張張,盡是些風花雪月的詞句: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

  汪浩哲不解:“寫這些做什麼?你能懂其中意義?看看還寫了很多錯字!”

  小喬說:“這是歌詞,寫給大牛哥的!哪有錯字?不是吧,上次我也這麼寫,她們都看得懂!”

  “歌詞?寫給大牛?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汪浩哲輕敲桌子,小喬只好抬頭好好跟他解釋,說明喜來登若想做長久安穩生意,必得攀結些有名望有地位的人,鄭家和潘家都沒這條件,只有走捷徑,紅袖姑娘目前是最好的人選。

  “我去年給紅袖姑娘寫過很多歌曲,她認得我,這次寫封信,再附上几首歌詞,她會賣我個面子!”

  汪浩哲看著小喬:“你卻怎麼會這麼多歌曲?還有你教大牛兄弟姐妹几個唱的戲曲,有些個我都沒聽過!”

  小喬笑笑:“哥,我只愛唱曲儿,愛看戲,你卻愛讀書,整天跟著先生在書房,你沒聽過的戲多啦!”

  汪浩哲眼神一沉,欲言又止,最后嘆了口氣:“男儿不該只顧耽于享樂,須知玩物喪志,玩樂消磨心志!少時刻苦習文練武,長大了方能有所建樹。明天開始,跟哥哥學習吧!”

  “學、學什麼?”

  “你八歲了,卻還如此瘦弱,先把身体練强壯些,明天早起,練吐納,一個月后,學些簡單的拳术套路,之后,哥哥再慢慢教你劍术……”

  小喬張著嘴,一臉苦瓜相:“哥,學武很苦,我學不來的,我最怕吃苦了!”

  “學本領,就要吃苦!”

  “可我沒想要學你這身本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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