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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樓雨晴 -【無語的溫柔(殘心緣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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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7:11: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無語的溫柔(殘心緣之一) 作者︰樓雨晴

尹心語聰敏清靈,脆弱得像尊搪瓷娃娃。她的溫柔嫻靜,深深吸引著宋擎。
宋擎愛了她好久好久,也希望今生與她長相廝守,不離不
但兩人之間的距離那麼大、那麼遙遠,他該如何證明他是真心愛她?
是,他是鐵了心愛她!別人也許不能明白,但是心語卻深深明了他的心意。
她要的幸福很簡單,只想與他彼此相屬,一生一世,可....
為何他一夜之間變得殘忍而冷情?他始終是呵護著她的,她不相信他會如此,他明明愛她啊!
難道他獨自承擔著什麼說不出口的祕密?為什麼不告訴她?她願意分擔他的苦、他的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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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7:11: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她的。

  每天早上,等待著最早的一班公家的車,也等待著她,幾乎已成習慣。

  下意識里,宋擎又往特定的方位瞥去。

  沒有意外地,一張極清雅細致的容顏映入他眼瞳,白皙柔嫩的肌膚,是所有男人都會喜愛心動的類型,有時他會覺得這像玉雕一般、有如搪瓷娃娃似的女孩,美好得不太像真的。

  她有一頭又黑又直,比上好絲緞更柔亮光滑的長發,有時結辮,有時以發帶隨意束起,而他的思緒總是隨著那迎風飄揚的長發起伏翻飛,恍惚失神。

  她擁有最沉靜靈雅的氣質,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麼溫婉柔雅,看得出是生長在富裕且極有教養的家庭中。

  這樣的女孩,簡直是所有像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所期待的夢幻典型,他知道有多少人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偷偷暗戀著她,卻不敢開口,只因她太完美了,完美到——就連和她說上一句話,都怕褻讀了高雅的她。

  也許是感受到他過於深切的凝視了吧!她順手撩開耳鬢的發絲,直覺望向他所在的位置,就像早已熟知他的存在與注視,沒有驚惶,也沒有不悅,只是回他柔暖的、溫淺的一朵微笑。

  是的,她一向如此,只對他。

  他們不曾交談過,但就是對彼此的存在有了一種心靈相通的默契。

  她不會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從他們的視線有了初次的交集後,她總會在無數投向她的熱切目光中找到他的,然後回他個溫柔的微笑。

  他知道她有個很美、很符合她氣質的名字,就叫尹心語;也知道她就讀的學校,是與他就讀的學校同在一條街道上的聖華女中;更知道她有幾個同校的朋友,而在一群女孩年輕無憂的嬉鬧中,她總是安安靜靜地聽著、看著,不發表任何意見,偶爾勾起淺笑回應。

  他甚至不曾聽她開口說過一句話!

  有時,他會忍不住幻想,這麼一個縴美出塵的女孩,聲音會有多麼清甜、多麼動人心弦呢?

  公家的車來了,一群人陸陸續續擠了上去。

  「宋擎!」

  幾個熟識的同學朝他招招手,他走了過去,在挪出的位置坐下,然後留意到她就坐在他斜前方不遠處的座位,身旁伴著的仍是她那個形影不離的知心好友。

  嘈雜的公家的車內人聲鼎沸,這種時刻,趕著上學的學生占了泰半,這輛公家的車幾乎成了聖華和建揚兩所學校的專屬校車。

  他見她回過頭,目光透過或坐或站的人群停留在他身上,然後露出了像是安心的笑容。

  那短暫的眼神交會,落入其他人眼中,又羡又妒的嬉鬧聲頓起。

  「喲,宋擎,好讓人羡慕的艷福啊!」一旁同校的友人以手肘推了推他,口氣滿是曖昧。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淡哼。

  「哎呀,別裝了啦!這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們大伙兒的夢中情人,眼中一向都只看得見你,對其他人完全視若無睹,這還假得了嗎?我呀,要是能偶爾得她垂青的一瞥,偷笑到內傷都甘願!」

  「是啊,是啊!」聽到兩人的談話內容,前座的同學也回過身來摻上一腳,趴在椅背上發表高論,「我們的夢中情人真的很偏心耶,為什麼只對你笑,我們就不是人啊?」

  所以說人比人真的會氣死人!

  這宋擎人長得俊俏不凡也就算了,連功課都是頂尖的耶——全校第一名,這夠招搖了吧?

  宋擎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允文允武樣樣出色,說他是建揚第一才子,一點也不為過,身為建揚的學生,沒有一個不知道宋擎大名,名氣響亮到連鄰近的聖華女中都時有耳聞,招來一堆花痴跑到他們校門口流口水,只為了看他一眼。

  沒想到,就連他們愛慕已久的夢中情人,眼中都只容得下他,唉!這怎不教人郁卒到吐血呢?

  「得了吧!人家是建揚第一才子,你算哪根蔥啊?也不想想,哪個女孩見了宋擎會不成為花痴的?咱們夢中情人可也是女人,會意亂情迷也是正常的嘛!」

  第三道加入的調笑聲浪,令宋擎不自覺地蹙起了眉。

  「別隨便拿人家女孩子開玩笑!」

  明知他們並無惡意,但這輕狂的言論,就是讓他聽得很不舒服!

  她和其他女孩是不一樣的!他們怎麼可以拿她當消遣,隨意說笑?

  見宋擎顯然不是很欣賞他們的話題,其他人也很識相,紛紛閉上了嘴。

  另一頭——

  韓紫築悄悄收回目光,低聲輕哼:「真受不了這些男生,沒事就拿我們女生尋開心,有夠無聊!」

  尹心語淺淺抬眸,玩味地偏著頭看她。

  「當然啦,不包括你那個宋擎,行了吧?」人家宋擎可維護她了,難怪她不慍不惱,臉上始終掛著甜甜的笑。

  清妍的臉龐浮起談到不能再淡的紅暈,尹心語微微張口,最後又抿抿唇,微惱地瞪著好友。

  「你想抗議什麼?不是‘你的’宋擎?」韓紫築干笑兩聲。

  那早就是公開的祕密了,就不信尹心語有臉否認。

  這建揚第一才子的目光,老是繞著心語轉,白痴才會看不出來。

  「你也別不好意思了。這宋擎的確有股沉穩的氣質,比起同齡的那些毛躁小伙子,他顯然成熟穩重得多,帶給人很安心的感覺,難怪你會看上他。」

  尹心語微愕。

  說到哪兒去了?她和他根本……什麼都算不上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未免也太老實了點。」韓紫築冷不防又冒出一句。

  怎……怎麼說呢?

  尹心語挑起眉,對這突來的批評感到訝異又不解。

  「怎麼不會?」習慣了讀她的「心語」,用不著多表示什麼,韓紫築自然而然地就能解讀出她每一記神情所表達的涵義,包括此刻那滿臉的困惑,並且很快地為她作解答。

  「人家唐伯虎點秋香,三笑就能定情,你咧?從入學那天開始,一直到現在,都快畢業了,整整對他笑了三年,那木頭卻還停留在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狀態,一點表示都沒有,真是溫吞得氣死人!」

  這下,尹心話可真是無言以對了,小臉垂得低低的。

  「說真的,心語,再不到三個月,我們就要畢業了耶,你心里有什麼打算?!」

  打算?她要打算什麼?

  「不會吧?」光看她的表情,韓紫築就知道她真的傻乎乎的什麼都沒想過。

  「我的天!心語,你饒了我吧!連這都要我說?!難道你真的甘心讓這段連開始都沒有的‘單蠢初戀’,就這樣夭折得死不瞑目?」

  尹心語很肯定,好友說的真的是「單蠢」,而不是單純。

  她一臉無辜地眨眨眼。紫築好凶……

  「少給我裝可憐,這招沒用。」韓紫築完全不買賬。

  不是她要說,這兩個人實在是蠢得沒話說了!

  天天凝眸相望,怎麼就沒人想過要來個第一類接触啊?他們以為每天望著對方流口水,就能發展出一段纏綿徘惻的戀情了嗎?真夠悶騷的了。

  她知道心語很喜歡宋擎,而宋擎那個呆頭鵝,從來就只知道傻傻地痴望人家,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會很痛恨宋擎超齡的穩重自持,他就不能學學其他像色狼的男孩子,偶爾沖動一下嗎?

  照這情形看來,如果沒什麼意外,他們可能還是會繼續相顧無言到畢業,然後矜持女走她的陽關道,悶騷男過他的獨木橋,青澀的初戀就此完蛋,等到七老八十的時候再來懊悔得猛捶心肝。

  想到這里,她真是挫敗得無法言語。

  冷不防地,對上了心語那張天真又無辜的臉龐,再本能地看向後頭正閉目養神的宋擎,她頓時懊惱得半死,覺得自己像極了白痴!

  人家當事人老神在在、穩如泰山的,她干嘛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啊?

  捧著幾乎內傷的胸口,她決定看窗外的白雲悠悠,再也不要去理會這兩個人的蠢到不能再蠢的烏龍情事!

  ☆     ☆     ☆

  也許,真的就像韓紫築說的,要是沒點意外,這對羞澀的少男少女可能真的會就這樣錯過彼此,但,韓紫築永遠都沒機會驗證她的話了,因為——他們之間,終於出現了點小「意外」!

  一如往常,宋擎踩在走了無數次的紅磚道上,前往等待公家的車的站牌。

  未到目的地,他先仰首望向某一處,而後漾起微笑。

  她已經先到了。

  今天她沒綁起長發,一頭飄逸青絲柔柔地披潟在縴細的肩背,幾絡發絲迎風輕揚——

  他的步伐隨之輕快起來。

  四五個同學圍繞著她,似在討論什麼,說到忘形處,音量也隨之失控。

  「說嘛、說嘛!心語,你對那個宋擎到底有沒有意思啦!」

  宋擎一愕,步伐頓了。

  她們……就是在說這個嗎?

  不知不覺中,他屏息以待。不知——她會怎麼反應?

  「那還用說,人家宋擎長得那麼帥,功課又好,要是他看上的人是我,我可開心死了!」另一個女同學搶著回答。

  接著,又是一陣亂沒形象的笑鬧——

  「天亮了,同學!你還在做夢啊?宋擎又不是眼睛放在口袋里,他會看上你?!瞧瞧,你哪一點比得上我們心語啊?」

  「宋擎——也未必真的喜歡心語,至少他什麼都沒表示,你們少在那里自作多情了。」含著淡酸的嘲諷響起,一名神情有些高傲的女孩輕哼道。

  某同學不服氣,遂回嘴道:「宋擎不喜歡心語,難道還喜歡你啊?宋擎對心語有意思,是大家都看得出來的,有本事你叫宋擎別把目光放在心語身上啊!哼,誰不知道你自己吸引不了宋擎的眼光,就在那里嘗起酸葡萄,真不曉得自作多情的人到底是誰哦!」

  「我……」女同學漲紅了臉,難堪得說不出話來。

  「你怎樣,沒話說了吧!」哼,誰不曉得這花痴老是在宋擎面前搔首弄姿,想引人家注意,偏偏宋擎一點感覺也沒有,真是笑死人了!

  這——怎麼成了意氣之爭了?

  宋擎愣了個徹底,一時反應不過來。

  再演變下去,她們恐怕會當街吵起來了,這種情況下,尹心語怎還能保持沉默呢?風波因她而起,她好歹也該說句話吧?!

  正猶豫著該不該讓她們知道他的存在,好適時平息紛爭,下一句話又阻止了他所有的動作——

  「你……你亂講!我才沒有喜歡宋擎,我只是……只是覺得宋擎根本配不上心語。長得帥,功課好又怎樣?心語也漂亮,功課也好啊!那有什麼稀奇,追她的人多得是,哪輪得到他。光說心語的家世,有幾個人比得上?那個宋擎算什麼啊?憑他也妄想追求心語!」為了平息眾怒,女同學硬是擠出了一串違心之論。

  尹心語訝然,沒想到她們會愈扯愈離譜。

  「是這樣嗎?」本來還怒焰高漲,氣憤難平的女孩,逐漸露出懷疑的眼光。

  「當然是!心語才不會看上那個沒有自知之明的男生呢!她只是在耍著他玩罷了,不信你問問心語。對不對,心語?」

  「是這樣嗎?心語?」頓時,所有人全將目光集中在尹心語身上。

  她們說得好過分!

  紫築怎麼還不來啊?尹心語蹙起娟秀的細眉,一時心急得不知如何應對。

  她——沉默,她居然沉默!

  宋擎死盯著她的背影,實在無法相信,在這個時候,她竟還能置身事外,維持她沉靜典雅的氣質!

  難道,她認同那些人說的話?

  難道,她在心里也正嘲笑著他的痴心妄想?

  難道,這三年來似有若無的默契,其實只是她興之所至的一個小玩笑?

  他感到憤怒,也覺得心寒。

  宋擎雙拳握得死緊,就在他覺得再也無法忍受的時候,韓紫築由他身旁走過,顯然也聽到了不少。

  一見著她,尹心語如獲救星,扯著她的手,仰首乞求地望著她。

  韓紫築安撫地拍拍摯友的手,然後才道:「你夠了吧?人家心語喜不喜歡宋擎關你什麼事?把人家貶得這麼低,我就不信今天宋擎要是站在你面前,你會不流著口水死纏活賴地巴上去。」

  被人一語道破心事,那名女同學羞愧得說不出話來。

  然而,這些遲來的維護,已經無法讓宋擎有任何感覺了,真正該說的人不說,不該說的人說了,又有什麼意義?

  如果她真的有心,為什麼要假他人之口?為什麼不自己說出來?為什麼要冷眼旁觀地任人羞辱他?

  不了,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

  她當她高貴的千金大小姐,他宋擎出身寒微,不敢妄想攀交!

  最後一次,他將目光走在她身上,似要將她看個透徹,這,真的是最後一次!

  三言兩語搞定了一場小紛爭後,韓紫築傾身附在尹心話耳畔,壓低了音量告訴她:「宋擎比我還早到,也就是說,他聽到的絕對比我多。你、完、蛋、了!」

  尹心語渾身一震,瞪大了眼看她,紫築則回她無奈地一聳肩。

  捂著心口,尹心語驚怯地回過頭,然後,她對上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孔!

  她細細地吸了口氣,像個做錯事被逮著的小孩,有些慌,有些急,手足無措地呆呆看著他。

  他的眼神——很冷、很疏離,就像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他們算陌生人嗎?

  不,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從來沒用過這種眼神看過她,他每回望著她時,眸光總是溫暖的,漾著一片柔意……

  但是現在,他卻在短暫的眼神交會後,視而不見地掠過她,神情淡漠地走向站牌的另一方。

  尹心語全然亂了方寸,想起身旁的好友,她求救地扯了扯韓紫築的衣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經浮起淡淡的水光。

  韓紫築搖了下頭,狠下心腸拒絕她泫然欲泣的乞求:「不行,這種事我幫不上忙,你得自己下定決心,看看在你心中,是自尊重要,還是他比較重要。」

  可……她又該怎麼做呢?她是真的不曉得呀!

  紫築分明是強人所難。

  再一次望向不遠處那道僵直冷漠的身影,她心里頭更加茫然了。

  ☆     ☆     ☆

  在那之後,又一個月過去了。

  再一次,尹心語不由自主地將目光飄向那個特定的方向,等待她的,仍只是那張矜淡的側容。

  他,依然未曾瞥她一眼。

  自那之後,他就像是完全遺忘了她的存在,有如深潭一般的瞳眸,不再為她停駐,而這,竟讓她感到若有所失……

  身後讓人輕拍了下,她回過頭去,迎上的是韓紫築了解的眼眸。

  「想清楚了嗎?」不必多說什麼,韓紫築就是了解她的每一件心事、每一個情緒轉折。

  尹心語好迷惆。

  紫築指的是什麼?向宋擎解釋嗎?!

  可是,她又該怎麼說呢?

  何況,他們甚至連朋友都稱不上,她並不曉得他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也許……也許他根本就不需要她多余的解釋。

  也或者,他只是單純地不想理她而已,就像他對每個女孩那樣……

  一想到這樣的可能性,胸口就隱隱地泛著疼。

  公家的車來了,乘客依序上了車。

  今天的人似乎比往常多,放眼望去,只剩最後一個座位,宋擎沒停下腳步,略過它筆直地往後走。

  尹心語微微愣了下。

  他知道她就在他身後,他這個位置——是刻意留給她的!

  訝異地仰首望去,只見他沒什麼表情地面向窗外,從頭到尾不曾迎視她。

  她有些失望地垂下頭,將座位讓給了韓紫築。

  韓紫築挑了挑眉,也沒打算跟她客氣。

  「你這樣有點辜負人家的好意哦!」說歸說,還是坐得挺舒服的。

  尹心語斂著眉,垂落的長發半掩住清麗的容顏,表情一時看不真切,不過想也知道,必定是哀怨透了。

  不曉得這能不能算是冷戰的一種?

  真是服了這對活寶!算不上認識的兩個人,也能鬧別扭鬧得挺像一回事的,有沒有搞錯啊?!要鬧意見不會等兩情相悅,愛得纏纏綿綿時再來鬧,這樣才比較有「劇情張力」吧?

  不到半個小時的車程過後,學校已然在望;他們在同一站下車,然後各自往學校走去,而他——仍沒多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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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7:11: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期中考剛過,正是老師們最忙碌的時期,於是,心思慎密的尹心語便被老師欽點留下來幫忙記錄分數、整理考卷。

  忙完後,天色也漸漸暗了。

  「都六點多了,尹心語,要不要老師送你回去?」

  尹心語搖了搖頭。她一向是自己坐公家的車回家。

  與老師揮別後,她獨自走出校門。

  離下課已有一段時間,此刻站牌下,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冷不防地,一道熟悉的身影闖入視線。

  是他!宋擎竟也還沒回去!

  印象中,他一向是儀容端正,行止溫文的,而現在,他卻將書包隨意勾在肩頭,襯衫一角露在外頭,斜倚著公家的車的站牌,有異於往常的形象,卻別有一番率性的瀟洒。

  她寧願相信是他沒發現她,而不是有意忽視,至少這樣心中比較不會那麼難受

  不過她也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在人潮中,他們都能自然而然地感受到對方的存在,何況是這冷清的街道!

  上了車,他們仍是各據一方,車上沒什麼人,而他,竟然選擇了離她最遠的角落坐下!

  尹心語輕咬著唇,一種遭人排拒嫌惡的刺傷感覺襲上了心房。

  他是不是——已經很討厭她了?

  另一頭——

  宋擎面向窗外,視線始終沒移開過,卻沒人留意到,他抓著書包的手、不自覺地握得死緊,窗外飛掠的景物,沒一項入得了他的眼。

  這可惡的女人!她干什麼動不動就將目光放在他身上,她還沒玩夠嗎?

  盡管命令著自己不許去在意她,但她的一舉一動,他還是比誰都清楚,當她露出無助脆弱的神情,他竟然見鬼地有了罪惡感。

  他真的搞不懂她在想什麼,天天用著滿含歉疚的盈盈雙眸望著他,卻什麼也不表示,她要真對他感到抱歉,不會自己過來告訴他嗎?光是看著他有什麼用!

  他並不指望她解釋些什麼,冉難聽的話他都可以釋懷,只因他相信,她並不是那種被寵坏了的驕縱千金女,只要她開口,就算只是主動打聲招呼都好,別讓他覺得,他是一廂情願。

  他承認,內心深處,他一直在等待著她一言半語的表示……

  公家的車快到站了,她卻仍舊只會欲言又止似的凝望他,宋擎開始火了,一等公年停住,他氣悶地越過她,大步走下車,遠遠將她拋在身後。

  他發誓,他再也不要理會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了!

  於是,他也沒發覺,身後一雙伸出的小手,又無依失落地垂了下來……

  天色暗得好快,盞盞街燈都亮起廠,尹心語默默走在他身後,小巷內又暗又靜,看不見人跡,他又離她太遠,她漸感心慌,身後……好像有人,動作好可疑……

  她急了,好怕他不管她,可是她又不曉得該怎麼留住他……

  沒多想,她拈起地上的小石子,朝前頭丟去。

  宋擎不敢置信地回頭瞪著她。

  她居然拿石頭丟他?!

  最不可思議的是,他毫無防備地任她丟,她技術爛到還有辦法丟不中,那偏到了天邊去的方向簡直笑死人。

  如果這就是她所謂的「表示」,那麼他會說:他想掐死她!

  不過就是勞駕她大小姐開個金口罷了,喊他一聲會死嗎?

  這下,宋擎更是惱火得不想理她,加快了步伐高評。

  宋擎腳步太快,她根本就跟不上,眼看著兩人的距離愈拉愈遠,直到他彎進另一條巷子,徹底消失在她眼前,兩顆清淚終於奪眶而出。

  對於隱藏在陰影中不懷好意的人而言,所等待的正是這樣的時機。

  一見尹心語落了單,那個跟蹤了她好一會兒的男子立刻扑向她,尹心語倒抽了口氣,驚惶地瞪大了眼。

  他要干什麼?他想對她怎樣?

  一連串的恐懼與惶惑掠過心頭,很快便有了解答——

  那名男子露出令人作嘔的涎笑,神情猥瑣,一手襲上她的胸房——

  不!她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她該怎麼辦?

  腦子紛紛亂亂,惟一的念頭,只剩下他。

  宋擎,救我,宋擎、宋擎……

  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無聲地吶喊著,同時也絕望地掙扎著,可薄弱的力量卻完全無濟於事。

  他不管她了,他討厭她……

  她腦海只剩這個想法,淚珠紛紛墜跌,傷痛的心,好絕望。

  忽然間,一只書包迎面擲來,不偏不倚地扔中那只色欲熏心的淫蟲!

  宋擎挽起袖子,雙拳握得死緊,準備將此人揍成爛泥!

  千萬別小看了十八歲的男孩,他宋擎好歹是學校跆拳社的社長。

  今天,要不是為了尹心語,情緒太過郁悶,他也不會找了幾個團員來練拳頭,發泄過旺的精力與火氣,弄到這麼晚才離開學校。

  他真不敢想象,要不是剛好有他在,她會遭遇到什麼樣的事!

  可惡!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家伙要是有意試試他拳頭的硬度,他一點也不介意揍到對方爬不起來!

  不過,他顯然沒什麼試拳頭的機會,對人見他去而復返,早就慌了手腳,害怕事情會鬧大,在宋擎一拳揮出之前,就已嚇得落荒而逃。

  重獲自由的尹心語,嚇得臉色慘白,跌坐在墻邊,蜷曲著身子無聲啜泣。

  宋擎見狀,一把無名火燒了上來,想也沒想便狂聲大吼:「你白痴嗎?遇到危險為什麼不呼救?難道你寧可被那個變態強暴,也不肯向我求助?」

  他很生氣,非常、非常的生氣!

  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第一次的對話,會是這樣又吼又叫的,都怪她!可、惡——

  從一開始,他就察覺到不對勁,也一直在等待,想看看她哪時才肯放下身段向他求援,結果呢?她只會做丟石頭的蠢事!

  難道她就這麼倔強、這麼高傲,連和他說句話都不屑嗎?

  尹心語仰起淚眸,他失控的模樣令飽受驚嚇的她瑟縮了一下,委屈的淚光在眼底打轉。

  「說話呀你!別再耍著我玩了,告訴你,尹心語,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憤怒的火焰一旦點燃,便燒熾得難以收拾,這些日子以來所積壓的郁悶,一下子爆發了開來。

  尹心語咬著唇,無助地望著他,抬起的手僵在空中,又頹然垂下,悲傷的淚成串滾落。

  沒用的,沒用的,他不會懂……

  「該死的!你就只會哭嗎?」他躁怒地瞪著她,「你以為我是神嗎?什麼都不用說我就會明白?」

  他憤怒的模樣嚇著了她,尹心語縮了縮肩膀,眼眶凝著淚,卻不敢再流下,他討厭看她哭……

  她也知道他很生氣,可是她沒有辦法啊……

  她還是不吭一聲嗎?宋擎被逼急了,未加思索地脫口而出:「尹心語,你啞巴啊!全世界都知道你尹心語夠高貴,和我說句話不會貶低你的格調!」

  他沒詛咒她的意思,也知道這話是惡毒了點,實在是——被她這悶葫蘆的模樣給氣到了,才會口不擇言。

  尹心語渾身一震,瞪大了眼看他,倍受打擊的臉一片雪白。

  沒想到他都說成這樣了,她還能惜字如金。

  這下,他火氣真是部到最高點了。

  「好,很好!你繼續裝你的啞巴,我不奉陪!」重重地丟下這句話後,他甩頭就走。

  他又要丟下她了嗎?不,別不理她,她真的好怕……

  她滿懷憂懼,毫不猶豫地扯住他衣角。

  「放手!」他面無表情。

  既然不屑和他說話,又何必留他?她繼續去當她那群朋友眼中的高貴公主,他沒必要陪她玩這種無聊游戲。

  尹心語抿緊唇,像是下定了決心,心急地在書包內翻找著。

  他該一走了之的,偏偏雙腳就是遲遲無法移動分毫。他不由自主地回過頭,看她取出記事簿之類的本子和一支筆,低頭不知在寫些什麼。

  這不尋常的舉動令宋擎蹙起了眉,不知怎麼搞的,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讓他有了呼吸困難的感覺。

  匆匆寫下數行字,尹心語將紙張撕下遞給了他。

  因為心急,字跡有些凌亂,寥寥數行字,他竟有些膽怯,幾乎沒勇氣去看——

  我很想跟你說話,但是,對不起,我不能。

  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啞巴。

  那天的事,我很抱歉,我的朋友說得太過分了,但是我沒有能力阻止,也沒有能力親口替你辯護,如果那些話傷害到你,真的對不起。

  我知道你很生氣,我也一直想向你道歉,可是,你教教我,我該怎麼做?

  像是被人狠狠擊中一拳,宋擎分不清那感覺是震驚還是疼痛,他整個人呆住了,完全發不出聲音,也無法思考。

  尹心語幽幽看了他一眼。他對她本來就很不耐煩了,一旦說出真相,他應該會更加嫌棄她、遠離她了吧?

  不用他再多說什麼,她很有自知之明,不會再惹他厭煩了。

  她輕緩地起身,繞過失神的他,獨自走向暗沉冷清的黑夜。

  等到宋擎終於反應過來,驚急地看向那道縴弱寂寥的身影時,立即想也沒想便追了上去,伸手抓住了她:「我送你回去!」

  尹心語訝然,視線由被握住的手,移向他的臉龐,他卻別開臉去,沒讓她有機會研究他的神情。

  「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走夜路很危險。」聲音有些干澀。

  他剛才用那麼殘忍的句子傷害她,這一刻,太深太濃的愧梅,使得他不知該怎麼面對她。

  本能地,就是不想讓她看見他自責的神情。

  只是,尹心語卻誤解了,頭一次強烈地感到自慚形穢。

  他——已經連看她一眼都嫌棄了嗎?

  如果是這樣,那,他為什麼還堅持送她回家呢?只是正義感使然?

  默默走了一小段路,誰都不想破坏此刻寧靜之中的溫馨。

  她的手,溫溫的,好柔,好軟。這是宋擎第一次主動牽女孩子的手。

  會握她的手是一時心急,但是握住之後,卻怎麼也不想再放開。

  華燈初上的街道,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彼此交握的手,一直到她進了家門才分開——

  ☆     ☆     ☆

  宋擎一夜都沒睡好,一直在想,隔天到底該怎麼面對尹心語?

  不過,想什麼都沒用了,因為那天之後,他再也沒見過她。

  她發生什麼事了嗎?為什麼沒再搭同一班公家的車上學了呢?

  一天又一天過去,他開始急了。

  最後,他再也無法壓抑愈來愈深切的關懷與憂慮,主動向韓紫築詢問她的狀況。

  「你問心語?」韓紫築挑起眉,像是有些意外,也帶點玩味。

  「對,就是尹心語,她到底怎麼了?」

  「你不是不想理她了嗎?」

  「我沒有!」宋擎本能地否認。他不是不想理她,更正確地說,他只是在強迫自己不理她,不過,那全都是那日之前的事了。

  得知真相後,他只怪自己粗心大意,居然沒去深思她的苦衷,便盲目地怨責她。

  看出他掩不住的懊惱,韓紫築笑笑地繞過了他。

  「放心,她很好。」

  「真的嗎?那她為什麼沒上學?」他半信半疑地問。

  「更正,她只是沒搭公家的車,不是沒上學。人家是嬌貴千金女,你忘了嗎?上、下學有專人接送不必太奇怪吧?」

  「噢。」原來是如此!他還以為……

  宋擎若有所失地閉上了嘴,不再多言。

  「我們已經當了十幾年的同學了。」韓紫築突然主動提供情報。

  宋擎意外地回視她:什麼意思?她為什麼忽然跟他說這些?

  「心語的個性比水還溫柔,也一直是聽話的乖女兒,極少為了什麼事與父親強力抗爭。新生訓練那天,我硬是拉著她陪我塔公家的車去學校。」頓了頓,韓紫築隨意瞥他一眼,「那一天,是你們的開學典禮吧?」

  宋擎微愕,呼吸急促起來:她所表達的意思——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對,就是因為那一天!所以,尹伯伯怨死我了,足足叨念了我三年,雖然他並不知道心語如此執著的原因,還以為她搭公家的車搭上了癮。」

  「你……你是說……」尹心語這三年的公家的車生涯——是為了他?!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這怎麼可能?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想來有些發噱,因為沒算準公家的車到站的時間,兩名小女子顯得有些倉皇,她是讓韓紫築跌跌撞撞地拉著跑,然後一頭跌進他懷中,要不是他及時扶住她,情況可能就有點尷尬了。

  從那天之後,不論刮風下雨,他總是會見到一張恬靜柔美的嬌顏,給他一記清甜的微笑。

  「你還懷疑啊!」那呆楞的傻樣,看得韓緊築有些生氣,真是枉費了心語一片純純的愛戀之心。

  算了,也不用對一塊木頭抱多大的期望,燈不點是不會亮的。

  「對啦,這樣講是有點匪夷所思,為了每天早上見你一面,她真的放棄了讓司機接送的安穩日子,風吹雨淋地跑來和一群人擠公家的車。對女兒惜之如命的尹伯伯本來是很不放心的,是心語意念堅決地強力爭取,才求得父親的同意,為了這件事,感情忒好的父女倆差點傷了和氣。」

  這個他從來都不曉得的內幕,帶給宋擎太大的震撼,陣陣熱浪沖擊胸口,充斥著熱燙的暖意——那叫感動。

  「那、那她現在為什麼……」避不見面四個字,硬是繞不出口。

  提到這個,韓紫築又沒什麼好臉色了:「你還好意思問!心語說你討厭她,不想來礙你的眼啦!」

  宋擎微張著嘴:「不!沒有,她怎麼會這樣想?!」

  「我也知道你沒有,不然你就不會主動問她的狀況了。」這個傻心語,眼睛都長到後腦勺去了,人家明明為她擔心著急得半死,還凈說些人家討厭她的傻話。

  緩緩駛來的公家的車,中斷了他們的談話,但那並不重要,因為他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     ☆     ☆

  若問建揚第一才子出現在某女校門口,會造成什麼樣的效果?

  答案是:花痴女的口水成河。

  下課時,涌向校門口的人潮一向是無比壯觀,但是今天情況有點好笑——多的是徘徊不去、流連再三的女孩,弄得校門前更加水泄不通。

  宋擎眼中完全容不下那些刻意繞在他面前打轉、想引起他注意的女孩,全心等待著他所渴盼的倩影,愈等就愈是心急。

  他並不確定是否錯過了她,只能懷抱僥幸的心理,碰碰運氣了。

  直到那道沉靜的身影緩緩走入他的視線,他這才吁了口氣。

  他並不急著喊她,而低垂著頭踽踽而行的她也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直到她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今天校門口的怪異氣氛,這才疑惑地仰首,對上了他的目光。

  宋擎!

  他怎麼會在這里?!

  尹心語又驚又疑,猶豫著是該走向他,還是當做什麼都沒看到?

  他一定不想見到她,那——要打招呼嗎?

  「尹心語,不準假裝沒看到我!」不必考慮了,因為他已經看穿了她的想法,並且開口喊了她。

  半垂著頭,她有些無地自容地走向他,太多集中在他們身上的注視,令她不太自在。

  你——找我?!

  她比著他能解讀的簡單手語。

  「對。我想,你可能誤解了很多事,所以——」發覺那一雙雙投向他們的打探目光有增無減,他停了一下,改口道:「介不介意換個地方談?」

  尹心語為難地考慮了下,才點頭應允,示意他稍等,先去打發接她放學的司機。

  「可以了嗎?」他站在身後問著。

  她輕輕點頭。

  「那走吧!」

  率先走了兩步,他又停住步伐,遲疑地朝她伸出手。

  她的表情像是被嚇到,這讓他以為她會拒絕他,但是下一刻,他的掌心再一次讓那溫潤柔軟的触覺填滿,受驚的換成是他。

  對上她的眸,他沒再多說什麼,密密握牢送上的柔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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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7:11: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他們的情況,並不適合邊走邊聊,於是宋擎體貼地在附近找了間麥當勞,點了兩杯可樂和一包薯條。

  坐下來後,他劈頭便丟來一句:「為什麼沒再去搭公家的車?」

  呃?尹心語愣了下,沒料到他會問得這麼直接。

  我父親顧慮我的安危,讓家里的司機接送比較方便。

  她找出之前那本記事簿,半帶遲疑地寫下一行字。

  宋擎隨意瞥了一眼:「那不是理由,近三年不是都這樣過了?」

  那、那是以前……

  沒等她寫完,他壓下她的手:「有差別嗎?尹心語,你別敷衍我,我要聽實話。」

  尹心語深深地望住他,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輕巧地移動筆杆。

  我以為……你並不想見到我……

  她難堪地垂下眼瞼,沒勇氣迎視他可會有的各種神情。

  出乎意料,宋擎卻松了一口氣。

  「終於說出實話了,你要不承認,我還真無法進入主題呢!」

  主題?她怔愣地仰首,什麼主題?!

  「這就是我想向你澄清的。尹心語,你可能誤解了很多事,包括——我不想見到你這一件。」

  什麼意思?難道——他想告訴她,他其實是想見到她的?

  一直到這個時候,她才遲鈍地想起,如果他真如她所想的對她感到厭煩,那,他今天又怎麼會來找她?

  你——不討厭我嗎?

  她驚疑不定地下筆。

  「是什麼原因,讓你‘以為’我‘應該’討厭你?」

  她一下子被問住了。

  要老實回答嗎?

  他說,不可以敷衍他。尹心語乖乖地聽了他的話。

  我無法說話,你那天——好生氣。

  「無法說話不是你的錯!」他沖口而出,尹心語被他略顯激動的反應給嚇到。

  「抱歉,我失態了。」他吸了口氣,再次控制好情緒。

  沒關係,我只是意外你會這麼說。

  解讀出這行字背後的深意,宋擎發現,他的心口竟微微地擰疼。

  這看似沉靜優雅的女孩,內心深處其實埋藏著旁人触及不到的自卑與羞慚啊!要不,她不會因為自己的無法言語触怒了他而感到惴惴不安,更不會因為他的諒解而露出令人心酸的驚喜。

  天曉得,真正該羞慚的人是誰!

  「我為那天失當的言行道歉,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你……你是……」他艱澀地停頓下來,不知該如何措詞,在她諒解的柔淺笑容下,他才鼓起勇氣繼續,「這不是你該背負的罪責,沒有人願意這樣,如果你真的無法釋懷,那我會覺得自己很該死。」

  這——算忏悔嗎?

  尹心語愣了好半晌,才匆匆提筆。

  不知者無罪,我沒怪你。

  「既然不知者無罪,那麼,我們一起把那些不愉快的事忘掉,好不好?」

  可是,我的朋友那樣說你,你不介意?

  她記得他曾為了這件事,整整一個月對她視若無睹,可見他自尊心有多強烈。

  「你都說不知者無罪了,我介意那個做什麼?」他要真介意,就不會來找她了。

  「尹心語,我知道這樣的要求有點過分,但是——」他停了下來。

  她困惑地眨眨眼,無聲詢問。

  「我——我希望——」實在難以啟齒,他索性抓來她的紙筆,迅速地寫下;你能不能繼續搭公家的車上學?

  映入眼帘的瀟洒字跡,令她沒來由地心跳加速,臉蛋泛起淺淺紅暈。

  為——為什麼?

  宋擎寫下一行字,然後立刻合上,將筆記交還給她。

  「回去再看,你不必急著回復,我明天自會知道答案。」

  神祕兮兮的,他到底寫了什麼?尹心語的好奇心被撩得半天高。

  「走吧,我送你回去。」

  尹心語狐疑地偏著頭看他,柔順地任他牽起小手,走上回家的路。

  ☆     ☆     ☆

  「媽,我回來了。」宋擎丟下書包,第一件事便是走向廚房,毫無意外地見著了母親忙碌的身影。

  他極自然地接下了洗菜工作,熟捻利落地挑揀青菜,看得宋母含笑輕搖了下頭。

  這孩子老是說不聽,看得到的家事都要插一下手,她說做家務會失了男人的尊嚴,小時候他會回她:「等我變成‘男人’再說。」

  長大後也長了知識,就開始和她玩文字游戲:「我要推翻孔老夫子的理論,證明遠離廚房的男人未必全是君子,而進廚房的也未必當不了君子。」

  有這種兒子,真不知道該驕傲還是該感傷,獨生子的廚藝,竟然比她這個當娘的還要好。

  也許是單親家庭中成長的孩子比較早熟獨立吧,她這兒子從小就懂事,也很能夠分擔她這個當母親的辛勞,她看在眼里,真是欣慰又心疼。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當時小得還要她抱的兒子,都已經長這麼大了,母子倆一路相依為命至今,不曾大富大貴,日子倒也過得平靜安穩,知足常樂。

  「阿擎啊,今天比較晚哦!」

  以往在料理晚餐時,兒子幾乎是全程參與,今天卻直到她只剩一道青菜沒炒時才回來。

  「有點事耽擱了。」宋擎三言兩語帶過,將揀好的青菜丟下鍋,蓋上鍋蓋。

  「學校的事?」

  他低頭調整爐火:「不是。」

  「唉,兒子,你有事瞞我哦!」每當他有說不出口的心事時,就會藉故忙其他事,眼睛不敢看她。

  他頓了下,接著掀開鍋蓋:「媽,我在炒菜。」

  「少來。」宋母將他推開,「菜我來炒,你專心地說,這樣總行了吧?」

  宋擎無奈,只好嘆了口氣,如實招認:「送女孩子回家。」

  「交小女朋友了啊?」宋母一臉的大驚小怪,這小子一向眼高於頂,他也會有看上的女孩?

  宋學翻翻白眼:「媽,你想太多了。」

  「什麼我想太多,你要是對人家沒意思,干嘛體貼入微地送她回去?」

  「那是基本禮貌,我們男孩子本來就應該這麼做。」

  「是嗎?」宋母要笑不笑地斜眼睇地。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兒子表情不夠自然,那就表示其中有鬼!

  真是該死的「知子莫若母」!

  宋擎不怎麼甘願地抿抿唇:「媽,你當初遇見爸爸時,是什麼樣的感覺?」

  「感覺啊——」宋母沉吟了聲,陷入冥想:「很緊張、很在乎他的觀感,在他面前,感覺自己像個無知的小白痴,當他眼光停留在我身上時,覺得好滿足、好快樂,心里頭甜甜的……」

  「在意對方的一舉一動,心思無時無刻都系在她身上,見到她委屈的神情,會感到不舍,當她無助地垂淚,心里頭就好難受……」宋擎不自覺地接口,想得入神。

  家母強忍笑意,挑起了眉:「你覺得你老爸可能會有委屈的神情,還有無助地垂淚的表現嗎?」

  「呃?」他狠狠愣住,困窘地紅了臉,「我不是那個意思。」

  「得了吧!明明就暗戀人家,還‘基本禮貌’咧!」手肘拐了拐面有羞色的兒子,「說吧,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叫什麼名字?」

  「她叫尹心語,是個很恬靜、很有氣質的女孩,個性溫溫柔柔的——」停了一下,他不安地問:「媽,你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單純地交個朋友,我倒是不反對,前提是,你和她都不可以因此而荒廢課業。」

  「那當然。我還想考大學呢!」

  「那不就得了。」宋母好笑地糗著兒子的窮緊張。

  看來兒子是真的很在乎這女孩,瞧他多認真啊!

  「哎呀!」想起鍋內的菜,她驚叫一聲,母子倆有志一同地看了過去,見到鍋里的樣子,同時垮下雙肩。

  「菜都糊了。」

  宋擎皺了皺眉,關掉瓦斯爐,將菜盛上時,不忘先試吃一口。

  「味道是怪了點。」他下了評論,「算了,將就著吃吧!」

  用完餐後,母親不讓他幫忙家務,早早就將他趕回房里去看書。

  其實,以他的能力來說,雖然正面臨著課業壓力最為繁重的聯考,他仍是游刃有余,根本不需要整日死守在書桌前。

  洗完澡,也為明天的小考做好完善充分的準備,臨睡前,腦海中浮現一張清雅細致的嬌容。

  她現在,應該已經看到他留下的那行句子了吧?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明天——他見得到她嗎?

  ☆     ☆     ☆

  我想每天都能見到你,好想、好想。

  筆記上,寫著簡潔有力的一行字,這就是他要求她繼續搭公家的車上學的理由。

  宋擎在固定的時間前往公家的車站牌下等候,來時,沒見到尹心語的人,心中不禁有些惶然。

  但,他的不安並沒有持續很久,一道熟悉的縴影緩緩走入他的視線,目光交會的瞬間,他揚起釋然的笑。

  有些事,已經不太一樣了,敏感一點的人,都能察覺他們之間的微妙變化。

  凝眸相望依舊,不同的是,他們已不再各據一方,而是來到對方身邊,彼此為伴。

  每日這近半個小時的車程,是他們一天中最珍貴的時光,所以,也不會有人理會後座那個被好友拋棄,一日比一日更加哀怨的韓姓棄婦。

  什麼嘛,重色輕友的家伙,早知道就不幫她了!

  韓紫築悶悶地咕噥,見前頭兩人談笑風生的融洽場面,她簡直郁卒得快嘔血了。

  顛簸的路面,光坐就不太舒服了,何況還要寫字,宋擎不舍地握住尹心語揮動筆杆的手:「太勉強就別寫了,小心暈車。」

  他果然心思細密,她的確是有點頭昏昏的了。

  想了想,她改為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緩慢地寫下幾個字。

  「你怕我太悶?」他確認他問。

  尹心語輕輕點頭。

  宋擎微笑:「你想太多了。」

  和一個不能陪你聊天的人在一起,很無趣吧?

  宋擎挑眉,偏著頭審視她憂惶不定的臉龐。

  尹心語以為他看不懂,拉著他的手想再寫一次

  「我們現在不叫聊天,不然叫什麼?」他冷不防開口。

  呃?停在他掌心的指尖一下子無法回應,好半晌才又輕輕移動。

  我是說,不能聊得很盡興。

  宋擎抿了下唇,往某個方向隨意瞥了一眼,壓低了嗓音說:「我討厭話多的女人,耳朵活受罪。」

  領悟了他在暗喻什麼,尹心語掩嘴無聲輕笑。

  他們斜前方,正坐著一群麻雀,那嘰嘰喳喳、亂夸張一把的笑鬧聲,她想,可能全公家的車上,沒一個人聽不清楚的。

  雖然明知你只是在安慰我,但你還是成功了。

  宋擎只是笑了笑,換了個話題:「聯考有沒有把握?」

  咦?尹心語不甚理解地回視他,她知道他會問這個一定有他的用意。

  「我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說著?

  「別考太遠的學校。」

  接著,是長長的沉默,不曉得過了多久,就在她還在思考他那句話的涵義時,他低低地開口——

  「我不想和你相隔太遠。」

  ☆     ☆     ☆

  事隔多月,耳畔卻依稀還回繞著那句低柔的宣告,以及他當時的專注神情,淺淺的紅暈再度飄上嫣頰。

  經過了非人的聯考生涯,如今,放榜了。

  毫無意外的,他以優異亮眼的成績,如願考上了心目中的理想學府。

  他們並不同校,但起碼她做到了當時的承諾。

  父親感動得半死,抱著她直說:「乖女兒,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離開老爸,才會發奮圖強……」

  尹心語不禁苦笑,沒否認老爸的自作多情。

  她是為誰而「發奮圖強」,那名自稱是她肚里蛔蟲的摯友韓紫築可清楚得很,不過這種事還是別「澄清」的好。

  她和韓紫築依然「孽緣深厚」,一不小心,又當上同學了,也因為有紫築一路關照她,尹伯安才能這麼放心。

  已經不需要再搭公家的車上課了,為了交通方便,宋擎買了輛機車,只要有時間便會在校門口等她。

  每次看她為了與他溝通,辛苦地埋頭揮動筆杆,他就覺得好不忍心,所以,當初填寫社團時,他幾乎是不假考慮地選擇了手語社。

  他想學手語,為她。

  他心里知道,與她的那份情誼,是一輩子的,絕對不是年少輕狂的游戲,他要走進她的世界,解讀她的語言。

  當尹心語察覺他為她所做的努力後,像是受到震撼,那表情——應該是感動吧?雖然她什麼都沒表示,但那放在他掌中的柔荑,隱隱地顫抖著,然後緊緊地回握他。

  他想,那便是一種感情的交流與回應了。

  他們之間,有時根本不需言語,因為有些事,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

  一年又一年過去,昇大三之後,課業上輕松許多,宋擎在課余接了幾個家教工作,與她獨處的時間雖然少了些,但穩定的情誼,從不受影響。

  就連尹心語的同學,都知道她有個俊逸不凡的守護者,老拿宋擎來調侃她。

  大概是她與世無爭的溫淡性子使然吧!同學們並不以另類的眼光看她,反而喜愛與恬靜溫婉的她交朋友。

  下了課,三五好友一同離開,其中一名瞥見仁立在校門口的身影,打趣地說:「心語,你那個風採出眾的心上人來接你了!」

  此話一出,大伙兒全將眼光望向校門口。

  「哇,好幸福哦!」

  「對嘛,為什麼我就找不到這麼俊秀不凡,又對我死心塌地的男人咧?」

  「叫什麼叫!我才可憐好嗎?沒看到我又要被拋棄啦?見色忘友、毫無江湖道義的臭心語!」這話,當然是出自韓紫築的嗔怨。

  如果說心語只是一時被「美色」所惑,那麼,短暫的「失寵」,韓紫築還可以節哀順變,問題是,這「冷宮」她一蹲就是三年,真沒天理。

  尹心語羞紅了臉:你們別鬧了。

  她已經澄清過好多次了,他們真的不是那種關係,可她們卻老要拿宋擎來取笑她。

  沒錯,宋擎對她的確是好得沒話說,可是他從來就沒有明確地對她表示過什麼,也許,人家只是單純地當她是紅顏知己罷了。

  處在這種介於朋友與情侶間的模糊點上,她身為女孩子,顧慮到自身的矜持,又不好多說什麼,更加令她泄氣。

  連她自己都搞不懂了,就更別指望旁人能理解了。

  韓紫築根本就不理會她的解釋,利落地揮手阻斷:「別比了啦,去會你的心上人吧,我知道你巴望很久了,你自己看看,一見到人家,連魂都飛了,當心暗爽出內傷來哦!」

  尹心語幾乎是被一路推向宋擎的懷抱,多虧他及時伸手穩住步伐凌亂的她。

  「宋擎,我們小語就交給你了,拜拜!」一群人頭也沒回地揮著手瀟洒道別。

  宋擎極自然地抬手拂開她散落前額的發絲,溫柔地睇視暈紅嬌靨:「她們說了什麼?瞧你笑得那麼甜!要不要說來和我分享一下?」

  才不要。她噘著小嘴,神態嬌憨地拒絕。

  宋擎輕笑:「這麼小器啊?」

  你和她們一樣惡劣,一定會笑我的。

  要真讓他知道,她哪還有臉見他。

  宋擎笑得更愉快了:「你倒挺了解我的嘛!」

  尹心語不依地捶了下他的肩。

  「好好好,手下留情,我不鬧你了,上車吧!我媽煮了一桌好菜等著招待你這位嬌客呢。」宋擎自後座取出另一頂安全帽,體貼地替她戴上。

  兩人日漸熟絡之後,尹心語便成了宋家的常客,宋母對這善解人意、冰心靈慧的女孩可疼愛得緊呢!

  至今,尹伯安猶不知女兒身邊早有了個護花使者,還當她是和韓紫築在一起。

  反正從高中時代堅持搭公家的車開始,韓紫築就已當慣了宋擎的「替罪羔羊」,再多這一樁也沒差了,沒人會內疚的。

  為了他,嬌生慣養的千金女放棄了舒適的房車,當了三年顛簸奔波的公家的車族。

  為了他,吃慣珍饈美食的她,舍棄了高檔的餐廳,隨他逛夜市、嘗小吃。

  也為了他,她首度體會到坐冷氣汽車之外,有另一種乘風奔馳的暢意,坐在他身後,望著他寬闊的背,心頭總是油然昇起一股好濃烈的幸福感。

  溫膩的小手羞怯地環上他腰際,她悄悄地將臉龐貼上他的背,藏起羞澀的少女祕密。多想就這麼和他相依到天涯的盡頭——如果,能得到他最珍貴的心,那麼,就算要她拋舍更多,她都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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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7:12: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用過餐後,宋母便識趣地回房休息去了,將空間留給小倆口去培養感情。

  坐在陽台上,享受著清風柔柔吹拂的適意,小桌上擺著圍棋,這就是他們的相處模式。

  只要有心,就能找出最和諧的共鳴點。

  她不能用他的言語交流,好,那他遷就她,換他用她的言語來交流。

  不能談天說地,好,也沒關係,他就用不需聲音的方式陪伴她……

  他們之間的差異,他會一一解決。

  微微揚眉,見她聚精會神,盯著棋盤凝思的模樣,宋擎微微勾起唇角。

  她還真是心無旁騖啊,好似那盤棋比他還吸引人,真是感傷。

  下了個白子,她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食指不解地輕搖了下,那是詢問的意思。

  宋擎淡然一笑:「沒什麼。」

  尹心語想了下,輕巧的雙手緩緩比著——宋媽媽氣色看起來不是很好。

  宋學神色凝重起來:「這也是我所憂心的。我媽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差了,我不想讓她太過操勞,所以,往後可能會多兼幾份差吧,私人時間相對也會大大的減少,也不能時常去接你下課了,你沒關係吧?」

  尹心語搖搖頭,抬起的手,又遲疑地垂下,宋擎留意到了。

  「你想說什麼嗎?」

  她雙手無意識地扭著衣角,思慮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作罷。

  我只是想告訴你,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別太累了。

  宋擎低笑:「你比我媽還呼叨。」

  我是關心你……

  「我知道。不過我反倒比較擔心你。」

  擔心我什麼?

  「像你這麼一個氣質出眾的大美人,學校里應該有很多人追求你吧?」

  他在緊張她嗎?

  提及敏感話題,尹心語的心跳沒來由地加速。

  你怎會……這麼說?

  多希冀,他能說出她期待已久的話語——

  「也沒什麼,我只是怕你被騙了。」他隨口帶過,放下捻在手中的黑子。

  原來這才是他想說的。

  尹心語失落地垂下眼瞼,她始終在自作多情……

  「換你了,發什麼呆?」宋擎輕聲催促。

  尹心語捻了顆棋子隨意放下,心思早已不在這上頭。

  宋擎抬眼一瞥,最終仍沒多說什麼。

  不是沒瞧見她眼中明顯的悵惘,也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意,只是——他不保證自己是否能做到最好,不讓她受委屈。

  「狂濤駭浪的激情很容易,但是浪漫過後呢?現實有時是很殘酷的,你確定你有足夠的能力和決心,去面對你們之間的問題嗎?如果沒有,那也只會印證了那句‘相愛容易相處難’。要不起人家,就別去招惹她,否則你的愛,對她來講只是傷害。」

  這是在得知他和心語的真實狀況時,母親語重心長地勸告。總覺得這番話像是有感而發,背後藏著她深深的痛……

  但是不管如何,他會用行劫向母親證明,他對心語並不是一時的沖動與激情。

  這也是三年來,他遲遲未對她有所表示的原因。

  率性地改變現狀,對他們未必是件好事。

  他是不介意一輩子都只能無聲地陪伴她,但卻不得不正視他們之間的差異,就像三年多前,他沖動地走入她的世界里,卻在無心中殘忍地對她造成傷害,令她哭泣。

  他永遠記得她當時慘白憂傷的容顏,盡管已事過境遷,但存在的問題並沒有過去。

  他曾暗暗告訴自己,再也不會讓她有第二次的機會因地而落淚,在尚未做好全然的準備前,他不會再貿然行事,而——他正在努力中。

  ☆     ☆     ☆

  雖然宋擎說往後見面的時間會減少許多,但是想他時,尹心語還是會忍不住主動前來找他。一開始她還有些不安,不過每次看他的表情並無不悅,而且像是很高興見到她,她這才放下心來。

  這天下午剛好沒課,她出門找個朋友,回程時經過他學校,便順道過來找他。

  等了近一個小時,終於見到他的身影,她開心地正想奔上前去,另一個如影隨形的嬌麗身形令她僵住步伐。

  「宋擎,我剛才的筆記沒做完整,你的能不能借我?」

  宋擎停住步伐,將夾在厚重原文書中的筆記遞給她。

  「謝謝。你家住哪?抄完我送去還你。」

  「不急,下次上課再還我就行了。」早看穿了這名女同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真把住處告訴她,那才沒完沒了。

  碰了個軟釘子,女同學也不泄氣,更加積極地說:「那,為了表示感謝之意,我請你吃東西?」

  「我等一下還要去上家教,你的盛情我心領了。」真是有夠纏人的,宋擎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氣。

  一再遭人拒絕,女同學忍不住大發嬌嗔:「唉,宋擎,你很難相處耶!」

  「抱歉,個性使然。」難相處是嗎?呵,正合他意呢!

  天曉得他為什麼要站在這里和她扯那麼多,他忙得連想見心語一面都成奢求了。要不是顧慮到同學情誼,他實在很不想應付這種麻煩。

  唉,不知道心語好不好,半個月沒見到她了,真的好想她——

  正心心念念地惦著佳人,眼角余光恰巧就瞥見思之如狂的倩影,害他幾乎要以為是思念過度的幻影。

  「心語!」他驚喜地喚出聲,快步奔向靜候在校門外的她。

  被拋下的女同學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那個對女孩一向溫淡有禮、疏而遠之的宋擎,會有這麼溫柔而喜悅的神情?

  會讓他有這樣表現的可能性只有一個。

  愈是走近,看清了她的容貌,連對自身容貌一向有信心的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這不曉得打哪兒冒出來的女孩長得好漂亮,像是一朵出水清蓮,散發著不染俗塵的靈性之美,難怪宋擎會看上她。

  「她是你女朋友?」

  宋擎沒回應她的疑問,眼中只容得下尹心語:「等多久了?」

  一個多小時吧!

  尹心語有些心不在焉地回應。

  她的思緒還停留在方才見到宋擎和那個女孩時的畫面。

  不該感傷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緒。

  他們看起來是那麼登對,眼前的女孩,散發著熱情與嫵媚,令她不由得自慚形穢。

  別的女孩能用嬌軟薄嗔的嗓音向他抱怨,她不能。

  別的女孩可以盡情說出心中的意願,爭取他的注意力,她也不能。

  她就連想大聲說出心中埋藏已久的情意都辦不到!

  尹心語啊,你還奢望什麼呢?你根本配不上他。

  當然,宋擎也察覺了她神色有異:「怎麼了?反應這麼痴呆,被太陽晒昏頭啦?」

  大概是吧!

  「我可憐的心語,真是太難為你了。為了補償你,我請你吃東西。」

  等……等一下,你不是還要趕去上家教課?

  宋擎斜挑起眉:「知道我要趕去上家教,還傻乎乎地站在這里等我一個小時?」

  很蠢,是不是?

  她也知道這樣很傻,為了見他一面,等上數小時都甘心,就算只是匆匆一瞥。

  「等……等一下!」終於從這比手划腳的畫面中恢復過來的女同學,震驚地喊出聲來:「她是啞巴?!」

  噢,該死!

  宋擎變了臉色。他一向最擔心、最避免的就是這種場景,盡管心語總是會笑笑地表示無所謂,但要說全然不在乎,是絕對不可能的,他從很早以前,便已看透了——在她堅強的表相下,有著脆弱自卑的靈魂。

  尤其……她今天看來很不對勁。

  「我說對了,是不是?宋擎,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交個啞巴當女朋友!」

  耳邊的聒噪叫嚷,宋擎充耳不聞,一點也不想理會。

  心語,別理會她。你只不過是又遇到了一個和我以前一樣混蛋的人罷了。

  當他不想讓人聽到他們的對話時,他就會以手語和她交談,會說這麼無知又膚淺的話的人,肯定不懂手語。

  以往,尹心語會一笑置之,但是現在……

  她沒辦法,她真的做不到!

  見她身軀微微顫抖,宋擎心頭一陣揪痛。

  糟糕,心語這回真的被傷到了,就和他當初傷她一樣深,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但他就是憤怒!

  「請你道歉!」他冷冷地吐出話來。

  「為什麼?我又沒說錯,她的確是啞巴啊!我覺得她配不上你。」她有種受辱的感覺,難道她會不如一個啞巴?

  宋擎微笑,但眼中沒有一絲笑意:「言語是用來傷人的嗎?如果是,我寧可要個不能說話的女朋友。」

  察覺自己說話似乎過火了些,她有些心虛地道:「反正——她又聽不到。」聾與啞,基本上是分不開的。

  宋擎回首正視她,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我向你保證,她聽得和我一樣清楚!」

  「啊?」

  不願再與她浪費唇舌,宋擎輕輕樓過尹心語:「走吧,吃東西去了。」

  這樣……不會耽誤到你的正事嗎?

  「正事的定義,就是我所重視的事,陪你也是正事啊!」他腳下沒停,心語只能被動地任他帶著走。

  可是你的家教課……

  「沒關係,打個電話給學生,晚點去無所謂。」

  你剛才不是這樣說的。

  「看對象嘍!閑雜人等怎麼能和你比呢?」不輕不重的音量,倒像是故意說給「閑雜人等」聽的。

  他向來以和為貴,從不任意傷人,但若傷到了他最珍視的寶貝,他可不會再留什麼情面。

  那,我要吃豆花,好不好?

  「當然好。不過——」他低頭在她頰邊親了下,嚇得心語一愣一愣的,旋即,嬌容飛紅。

  「我吃到的豆腐比你想吃的豆花嫩多了。」

  直到走離那名女同學的視線,尹心語輕巧地掙脫他的懷抱,低垂著頭站開一步,不敢直視他。

  你是故意要氣她的嗎?

  宋擎皺起眉,懷疑自己可能看到了外星人手語。

  他沒事去氣一個不重要的路人做什麼?天曉得他在乎疼惜的人是誰!

  「我是為了你耶,心語。」

  我知道。

  靜默了好久,才抬起頭來,澄亮的星眸深深地望住他。

  你不喜歡人家這樣說我,因為那會傷到我,所以才故意演這出戲來替我爭這一口氣。但是宋擎,她並沒有說錯什麼,我的確是啞巴,不只今天,往後,還會有更多這麼說的人,你能像今天一樣,永遠保護我嗎?

  我能!只差那麼一點,他就要沖口而出。

  但在最後一刻,他仍咽了下去。

  現在不是時候,心語有太深的自卑感,就算他說了,她也未必能接受,尤其是在剛被人當著面指陳她配不上他的時候。

  尹心語苦笑,繼續道:不,你不能,就因為你不能,今天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呢?終究,我還是得自己面對的。而你,有沒有想過會有什麼後果?如果這件事被宣揚出去,人人都以為你有個啞巴女友,你不怕背後讓人指指點點?你以後遇到心儀的女孩時,又該怎麼辦?

  最後一句,令她鼻酸,清亮的水光凝在眼底。

  「我不在乎!別理會那個,心語,交不交女朋友都無所謂,如果有,也一定會——」是她!他只想要她。

  但是我在乎。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和困擾。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你老是在擔心成為別人的負累,但是心語,你想過沒有,別人其實很願意為你承擔這些,我不管以後會怎樣,但至少,眼前我還有能力護衛你,我絕不會坐視你受屈辱的。」

  尹心語輕咬著後,淚光在眼眶中打轉。

  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好到她再也無法守住自己的心,任感情一寸寸淪陷。

  你——借我抱一下。

  宋擎張開雙臂:「歡迎使用。」

  尹心語不由分說地摟住他,臉龐埋進他胸壑,兩顆清淚悄悄滑落。

  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感覺中自己被他全心全意地呵護著、疼惜著,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幸福。

  真的,這樣就夠了,也許,在愛情的國度中,沒有她容身之地,但他心中的角落,永遠有一處是為她而保留,她不該貪心地想奢求更多。

  「心語,你在哭嗎?」溫熱的濕意,透過薄襯衫,熨燙他的心。

  如果,將來你有了自己喜愛的女孩,也絕不可以把我忘掉哦!

  食指一字字清晰地在他胸膛刻畫,同時也刻進了她難以訴說的繞腸深情。

  「不會的。」他低應,輕撫她背脊,模糊地寫下幾個字。

  什麼?

  心語仰起頭,食指輕晃了下。

  「沒有。」他淡笑,拉起她的手,「走嘍,吃豆花去了。」

  尹心語斂著眉,默默追隨。

  我愛你——

  是嗎?他寫的是這三個字嗎?

  不可能的吧!她笑自己的痴心妄想,一定是她過於渴望,才會有這樣的錯覺。

  ☆     ☆     ☆

  很快的,又是漫長暑假的來臨,但這並不代表宋擎會清閑多少,忙著四處打工的他,和尹心語獨處的機會仍是沒增加多少。

  於是,山不轉路轉,路不轉的話就人轉嘍!在將這個暑假的工作地點告知尹心語後,她便選在中午休息時間過來,一天聊個幾句,她就覺得好滿足了。

  在宋擎忙於打工時,善解人意的心語便會到宋家陪陪宋母,就像對自己的母親一樣,發自內心的去關懷,難怪宋母幾乎已經將她當成了兒媳在看待。

  白天,宋擎在一家大賣場的倉儲部門負責進出貨的事務,十二點到一點是午休時間,而,每日近十二點時,一道娉婷身影,總是沒有意外地出現,同一部門的員工早就習以為常,閑著沒事還會「虧」他們兩句。

  「嘿?——小宋啊!你七仔擱甲你送飯來呀啦!」一個中年男子朝正在忙碌的宋擎喊了聲,似乎,已經沒有一個人不認識她了。

  尹心語不禁羞紅了臉。

  奇怪的是,宋擎竟也沒解釋半句,任由他們一路誤解到底。

  也許——是怕她難堪吧!

  畢竟,沒有一個普通朋友,會對他關懷備至,做到幾乎是戀人的程度。

  就因為心頭對他有太深的依戀,她克制不住自己的行為,要是他澄清兩人真正的關係,恐怕她會落了個單戀、一廂情願之類的嘲弄,而他不忍見她承受這些吧!

  這是她思考了許久之後才得到的結論。

  另一頭,聽到這聲呼喚的宋擎,放下了手邊的工作,笑笑地走向她:「大老遠的就聞到香味,難怪肚子餓得不得了。」

  你鼻子挺靈的嘛!今天宋媽媽做了鹵雞腿,真是入味三分,連我都垂涎三尺呢!

  宋擎目露凶光。「你連入味幾分都知道,從實招來,你有沒有偷吃?」

  尹心語被他的表情惹笑了。

  「哎喲,有夠幸福的啦!還有七仔每天送飯來呼呷,阮攏沒柳!」冷不防的,一聲調侃傳來。

  「應該啦!誰叫你要做羅漢腳丫!」另一個人頂了回去。

  他們……

  尹心語被戲弄得玉容羞紅。

  「別理他們。」宋擎輕笑,將她帶到比較陰涼的地方,「你再等我一下,等那些貨點完,我就可以休息了。」

  宋媽媽說……你這兩天都很晚回去?

  她一面比著手語,表情透著掩不住的擔憂。

  「嗯。」宋擎談應。

  很忙嗎?

  「還好啦,我還年輕,少睡幾個小時沒關係的。」他無所謂地說著。

  尹心語抽了張面紙,輕拭他額際的細汗,宋擎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溫柔,彎低身子配合她。

  留意到他眼底所刻畫的疲憊,縴長柔荑撫過俊容,她感覺到心頭隱隱地揪著疼痛。

  「心語,你有話想說是不是?」

  尹心語點了下頭,很快地又趕緊搖頭。

  宋擎失笑出聲:「到底有還是沒有?你這樣我很難分辨耶。」

  她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終於決定點頭。

  「那就說啊,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我是在想……你這樣太辛苦了。

  「沒辦法呀,不這樣你以為我的學費會從天上掉下來呀?」

  我有啊!——尹心語沖動地回他。

  「你什麼意思?」宋擎沉下臉,神情凝肅。

  他臉色不大好看耶,還要繼續說嗎?

  我是說……

  尹心語咽了下口水,硬著頭皮繼續比完它——這在我能力範圍內,只要你肯接受的話,就不必……

  「夠了!」確定自己並沒誤解她的意思,宋擎憤怒地打斷地,「你有錢是你家的事,別拿它來羞辱我!我宋擎再怎麼不濟,也沒淪落到必須靠女人施舍的地步!」

  我沒有那個意思……

  「不然你又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接近你、對你好,為的是這個嗎?你到底把我看成什麼樣的人了?」

  不久這樣的,宋擎!

  尹心語心急地想解釋些什麼,但是自尊受創的宋擎根本就聽不進去。

  「如果你是用這麼膚淺的態度在看待我們之間的一切,那麼尹心語,恕我卑微寒傖,沒那福分攀交你這出身豪門的金枝玉葉!」重重地說完,沒給她任何解釋的余地,他甩頭就走。

  尹心語知道他正在氣頭上,想追上去,又怕惹得他更加憤怒,只能左右為難地呆立原地。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

  其實,從很早以前,她就想說的,會一直壓在心底,就是怕會有這種情況。

  都怪她不好,明知他自尊心有多強烈,她該更留意措詞的,這樣也許就不會傷著了他。

  熟悉的情境,多像六年前……

  他——一直都很在意他們之間的差距吧?

  否則,他也不會有這麼強烈的反彈了。

  但是他知道嗎?她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有多高貴呀,一個人的家世本就不代表什麼,真正優異出色的人是他,她才是那個渺小寒傖、深怕被嫌棄的人啊!

  她真的好怕!這一回,他會再像六年前那樣受到傷害後,便遠遠地推開她,對她不理不睬、狠狠拋舍嗎?

  不,她不要!

  可,她又該怎麼說,才能讓他明白呢?

  另一頭——

  背身而去之後,宋擎就開始後悔了。

  他有他的傲骨,但心語也是好意呀,她都說了,她並沒折辱他的意思,那麼他的反應又何必這麼激烈呢?

  是因為心中一直都存著疙瘩,對兩人之間的差距無法真正釋懷吧!所以她一触及敏感的導火線,他本能地就抓狂了。

  多麼要命的大男人心態。他苦澀地想著。

  一面接續方才未完的點貨工作,他一面悄然留意她的動靜,等待她有所表示。

  結果,她只會呆站在原地,用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他!

  噢,可惡!

  這個小笨蛋真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每次惹惱他,永遠只會用那一百零一號的表情,像個受虐小媳婦似的杵著當雕像,她就不會主動過來撒撒嬌,撫平他的怒氣嗎?連這也要他教啊?

  難不成在這種情況之下,她還指望他會去向她低頭嗎?他打死都辦不到!

  等啊等的,貨品清點完了,她還是一點表示也沒有。

  可——惡!

  他忍不住再度咒罵。尹心語,你是生根還是發芽了?那個地方風水就這麼好,好到讓人舍不得移開腳步嗎?

  「宋擎,店長找你哦!」一人探出頭來,朝宋擎喊道。

  回過頭看她最後一眼——

  依然是那淚光閃閃的表情,好似他把她欺負得多慘,並且死都不打算靠近他。

  很、好!尹心語,你就繼續生你的根、發你的芽去吧!

  宋擎氣悶地轉身進去,再也不看她一眼。

  他——果然很生氣!

  尹心語無助地絞著衣裙,不知該怎麼做才能平息他的怒火,如果,他真的極度在乎他們的家世差距,鐵了心要和她划清界線,那該怎麼辦?她無法想象失去他的珍寵,沒有他陪伴的日子……

  輕咬下唇,她終於下定決心,由背包中掏出隨身攜帶的紙筆,匆匆寫下數行字——

簽名被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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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7:12: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等宋擎再出來時,已經看不到心語的身影。

  她敢!

  這女人居然就這樣給他走人!

  這下,他那口憋在心底的烏龍火氣,簡直飆到了最高點——

  「宋擎,你女朋友要我把這個交給你。」同事走過來將字條交給了他。

  宋擎心頭正嘔著,將字條揉在掌心,看都不想看。

  管她寫了什麼鬼東西,要真有誠意,不會自己拿給他問?他又不會將她拆了生吞入腹!

  這女人就是欠人罵。

  「怎麼,小倆口鬧意見啦?」見到他極度不爽的表情,同事關切地多問了句。

  宋擎抿緊唇,悶不吭聲。

  「別這樣嘛。我們當男人的就讓讓她們嘍!不錯了啦,你女朋友還是很愛你的,要不然剛才就不會哭得那麼慘了。」

  宋擎心神一震:「她哭了?」

  「對呀,邊寫邊哭,字條交給我的時候,眼淚掉得連抹都來不及……」

  接下來對方又說了什麼,宋擎已無心傾聽,他所有的心緒,早讓滿滿的疼惜之情所占滿。

  她哭了,哭得慘切……

  不是告訴過自己,再也不要讓她為他落淚了嗎?那他現在又在做什麼呢?明知她是那麼的縴細善感,他該做的,是保護她,而不是傷害她呀!

  想起手中的字條,他迅速攤開。

  字跡讓淚水暈得模糊,但那狂濤般的震撼威力,卻不減分毫!

  對不起——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向你道歉,我太笨拙了,什麼事都做不好,才會總是惹得你不開心,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宋擎,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真的沒有侮導你的意思,雖然我從沒表示過,但,你應該很清楚的,我是心疼你啊!看你日夜忙碌,我真的舍不得,才會這麼說。如果,這讓你覺得尊嚴受創,那麼,是我不好。

  我知道,今後我們可能連朋友都很難做了,所以……

  這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吧!

  宋擎,我愛你!

  我知道這會造成你的困擾,所以只敢放在心底,也打算永遠守著這份不為人知的愛戀,然後和你做一輩子的朋友,看你追尋心中的理想伴侶,看你為愛痴狂,看你結婚生子,然後含笑祝福你……

  現在,可能沒辦法了吧!

  容我任性最後一次,我的勇氣,也只有現在而已,今天之後,我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

  宋擎,我真的愛你,無論如何,請你記住……

  這個傻心語!

  看完後,宋擎心頭漲得滿滿的,全是對她的痛憐與不舍。

  沒多猶豫一秒,他迅速沖了出去。

  「心語!」

  在她走進巷子時,他總算趕上了她。

  尹心語沒料到他會追上來,一聽到他的聲音,旋即狼狽地拭著滿臉的淚,整個人心慌意亂,不曉得該往哪兒藏——而,宋擎也沒給她那個機會。

  邁開步伐奔向她,宋擎未加思索,熱烈地將她納入懷中,帶著滿腔狂情——掠奪了她的唇!

  尹心語傻了!

  他、他在做什麼?他怎麼可以——

  她無法準確地思考,所有的思緒,只感覺得到他輾轉深吮的吻,正以絕對的溫柔,全心全意呵憐她——

  這是她期待了好久的啊!酸楚欲淚的感動盈滿胸口,如果、如果時間能停在這一刻,那該有多好?

  「別哭——」珍惜的深吻,移昇柔軟紅唇,溫溫淺淺地吮去一道道滾落的珍珠淚。

  尹心語倒吸了口氣,慌亂地推開他。

  你做什麼!

  宋擎回她一個極困惑的表情,答得很無賴:「吻你啊!你看不出來嗎?」

  我……我不要你的同情!

  宋擎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原來光靠同情就可以吻女孩子了啊?那我真是太孤陋寡聞了,多謝指教,尹大小姐!」

  尹心語被諷刺得好尷尬,抬眼憂心地問:你在生氣嗎?

  他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實在看不出心情。

  「反正我只是個因為同情就會隨便去親人家的人,這麼沒格調的男人,你管他生不生氣。」他淡哼。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急了,扯著他的衣袖,卻不知該怎麼表達。

  我只是……害怕自作多情。我知道你對我好,就因為太清楚你對我有多好,才更怕你只是為了不想傷害我.所以才……

  「既然知道我對你有多好,你難道就沒想過為什麼?全天下女人這麼多,我為什麼不去對韓紫築好?不去對所有向我表示好感的女人好?單單只將心思放在你身上?為你學手語,融入你的生活,適應無聲的相處方式,要做到這些,你以為很簡單嗎?我用了六年的心思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我瘋了才會這樣勞心傷神地去交一個單純的朋友!」

  你……你……真的……

  「對啦、對啦!我拐你的,我騙你的,我沒格調,我感情廉價,我只是在同情你,如果你只相信這個,我說就是了,反正你一直都覺得自己是麻煩、是負擔,沒有人會真心喜歡你,不是嗎?」她那一臉不敢置信的驚嚇神情,令宋擎沒好氣地回了一串,轉身作勢要走。

  才剛有所動作,衣角又讓人扯住。

  呵,早算準了她的行為模式。

  宋擎抿著唇,小心翼翼地不讓眸中流潟的柔柔愛憐露出破綻。

  他—回身,一道柔軟溫香扑進他懷中,腰際讓人緊緊環住。他這才勾起微笑,疼惜地撫著她柔亮的長發:「想通了嗎?」

  埋在他胸前看不清表情的小臉輕點了下。

  「不再自怨自艾地看輕自己,認為自己會成為別人的負累了嗎?」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再度點頭。

  「最後,相信我愛你了嗎?」

  這回,她沉默了好久,遲遲沒有反應。

  宋擎真是無奈到想拿頭去撞墻。

  他做人就這麼失敗、這麼沒信用阿?

  微微拉開她,宋擎深深地望進她眼底:「要怎麼做,你才肯相信呢?只要你說得出口,我都願意去證明。」

  心語不是個會無理取鬧的女孩,他想,她內心是真的有太深的惶惑,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能為她做點什麼,他絕沒有第二句話。

  不是的,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只是不懂,你為什麼會……喜歡我。條件比我好的女孩多得是,而我的殘缺,卻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他就知道!見鬼的殘缺!

  「殘缺就殘缺,誰在乎了?那又不是什麼不能解決的問題,能溝通就好了。心語,相信你是獨一無二的,好嗎?別辜負了我這些年來的付出與守候。」

  原來……他從很早以前,就一直在為他們的未來而努力著,而她卻還傻傻地以為,那只是友情……

  尹心語感動得淚眼朦朧。

  你怎麼不早說?我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好傷心,好難過,拼命地壓抑情感,怕你知道後,會感到苦惱。

  「對不起,是我大意了。」

  這些他從來沒想過,就因為顧忌到太多現實層面的東西,反倒忽略了她最重要的感受與心情,而今,她赤裸裸地將最真實的情感攤在他面前,他若再不予以回應,那簡直就是混蛋了!

  是的!不管現實生活中還有多少問題等著他們面對,那全都比不上心語的感受重要,他不會放任她悲傷哭泣,再多的難關,就讓他們攜手一同解決吧!

  「現在的我,無法保證往後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但是你一定要記住,當你難過時,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是很認真、很認真地想陪著你走過往後的歲月,和你一起歡笑悲傷。」

  或許是本身沉穩的性格使然,宋擎對感情的態度十分莊重嚴謹,若不是已極度在乎對方、確認了對方的重要性,他不會輕易承諾什麼。

  他總是只做不說,默默付出,全心全意地融入她的生命,找尋他們的契合點,也許是怕承諾太多,若做得不夠好,便等於是辜負了她,傷害了她,他是個有責任、有擔當、重承諾更甚於一切的男人。

  他的用心良苦,她都知道。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她惶然地尋求保證。

  「只要你想,我會努力辦到的。」而他,首度正面地許了承諾。

  一段年少純凈的愛戀,正式明朗化——

  ☆     ☆     ☆

  下午,宋擎請了半天假,兩人相倚相偎地過了半天濃情蜜意的悠閑時光,直到夜深人靜宋擎才送心語回家,在她家門口依依難舍地分開。

  「心語!」開門前,他突然叫住她。

  尹心語很快地回過頭,下一刻,便猝不及防地落入一個寬闊的懷抱。

  細碎的吻落在她額際、眉心,鼻尖,如春風拂掠地輕碰柔唇。

  她微仰著頭,承接他綿綿不絕的柔情。

  就在她以為他會深吻住她時,他停了下來,低問:「會不會想我?」

  她將小臉揉進他胸臆,羞澀地輕點了下頭。

  有時,真忍不住埋怨他無時無刻的理性自持,他就不能偶爾「沖動」一下嗎?

  老天!她在想什麼啊?她那一臉的渴望與迷醉,肯定全讓他給看穿了。

  「你呀,太瘦了,三餐要按時吃,不可以挑食,下次見面,你要還我一個白白胖胖的女朋友。」他細細叮嚀,長指無盡依戀地撫著她柔順的發。

  你也是。天氣轉涼了,要多注意身體,還有……雙手停了下來,神情浮現一絲困窘。

  「還有什麼?繼續呀!」他好笑地欣賞她臉紅的嬌態。

  還有……離那些不懷好意的女人遠一點。

  宋擎錯愕地瞅著她,好一陣子才會意地笑出聲來。「只是同學罷了,你吃哪門子的醋啊!」

  我……我哪有……

  「沒有嗎?」食指輕點俏鼻,宋擎憐愛地糗她,「別想太多了,我連和你約會的時間都沒有了,哪還有空去理會那些閑雜人等?」

  那可難講!紫築說,男人都是見異思遷的動物……

  「夠了、夠了!」宋擎皺眉嘀咕,「我早該讓你遠離那個女人的……」

  尹心語展顏一笑。

  宋擎貪戀著她美麗的笑靨,好一會兒才輕聲催促。「快進去吧,用不著十八相送的,想見我,一封E-mail,我就飛奔過來了。」

  尹心語柔順地點了下頭,留戀再三後,才開門進屋。

  直到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屋內,宋擎才發動機車離去。

  里頭的尹心語,聽著引擎聲漸漸遠去,唇畔不自覺逸出一抹夢幻般的甜美笑容,踩著恍如飄在雲端的步伐進入主屋。

  出乎意料的,本以為早該入睡的父親,竟安安穩穩地端坐在客廳中。

  尹心語怔了下,帶點心虛地迎上前去。

  爸,你怎麼還沒睡?

  尹伯安目光犀利地盯住她:「你都能晚歸了,我就不能晚睡?」

  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語,你到底還想瞞我多久?」尹伯安沉沉地打斷她,神色凝重。

  呃?尚未比完的手語擔了住,不敢再有任何動作。

  「那個送你回來的男生是誰?」雖然隔著一段距離,外頭又昏昏暗暗的,但那相倚相偎的姿態,他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一……一個朋友。

  想了好久,才想到這個回答。

  「朋友?一個讓你晚歸、讓你可以偎在他懷里任他親吻的朋友?」

  揚高的音量,嚇得尹心語驚惶不定。

  爸難道不希望……我找到一個真心疼惜我的人嗎?

  就是伯父親反對,她才不敢讓他知道宋擎的存在,沒想到,她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我不是反對,而是怕你識人不清,畢竟你還年輕,有些人光看外表是不準的。」

  爸的意思是,懷疑宋擎別有用心?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小語,你別忘了,你的狀況和別人不太一樣,那些人會接近你,多半都是另有所圖……」

  宋擎不是這種人!

  不等他說完,尹心語立刻激動地反駁——你都還沒見過他,就這麼主觀地否決了他,這對他並不公平!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敢說他對你的家世完全一無所知?小語啊!你理智地想想,如果不貪圖你的身家,誰會輕易去接受一個——」驚覺自己的措詞失當,他倏地打住,憂心忡忡地看向女兒,深怕傷了她縴細的心靈。

  啞巴嗎?

  沒想到,尹心語反而神色平靜地接續:

  連你都否決了我被愛的權利,那麼爸,我的人生還剩下些什麼?生擁財富,卻必須防著身邊的每一個人,爸,你又還剩下些什麼?

  相形之下,宋擎超凡的胸襟,反而更令我敬佩,他包容了我的殘缺,爸,我愛他,深深地愛著!

  今天,就算他真的是為了我的財富而接近我,我還是願意賭上一把,因為他值得!若不這樣,我的人生便沒有意義;他讓我覺得,我仍是值得被愛、被珍惜的,就為了這份讓人深深眷寵的幸富,就算最後是一無所有,我也不後悔。

  這樣一番言論,令尹伯安大受震撼。

  這名男子,居然有辦法讓他的女兒活出全新的自信光彩,光是這樣,便值得他對這個人刮目相看、重新評估了。

  看來,他有必要會一會這個年輕人。

  「找個時間,讓他到家里來一趟。」

  尹心語敏感地繃緊心弦。爸,你想做什麼?宋擎是很有骨氣的人,你別……

  「有沒有骨氣,得要我見過才算數。」見女兒惴惴不安的模樣,忍不住丟出一句,「怎麼,才講他兩句,你就心疼啦?要真怕我刁難地,就去叫他別來打我女兒的主意。」

  尹心語聽得又驚又喜:爸的意思是——願意試著接受他?

  尹伯安不置可否地淡哼:「那得看他的表現了,要是他讓我不滿意,我照樣叫人把他攆出去。」

  尹心語喜出望外,感激地上前摟住父親,並送上一記頰吻。

  一言為定,謝謝爸!

  嘖,差那麼多!

  看來,小語是真的愛慘了這個男人。

  見她甜美燦亮的笑容,尹伯安半是欣慰、半是憂心。萬一這個男人沒他們想象中的好,那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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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7:13: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站在路旁,宋擎斂眉凝思。

  昨晚收到心語傳來的電子信件,說她父親想見他,要他找個時間正式登門拜訪。

  這太突然了,再加上她字里行間透著不安,用詞小心翼翼過了頭,他不得不思考,是否發生了什麼他不曉得的事?

  最後還問了句:「你不會拒絕吧?」

  拒絕什麼?他有什麼理由拒絕?如果打算和她長長久久地在一起,與她父親見上一面是必然的呀,她為什麼一副怕傷害到他的樣子?

  看來是宴無好宴了,他只希望,這鴻門宴不會太難熬。

  他苦笑了聲,買了些禮品,正想穿過馬路,一名男子橫沖直撞地與他擦身而過。

  宋擎皺了皺眉,跌退兩步,揉揉被撞疼的肩,弄不清狀況。搞什麼鬼呀,在跑馬拉松嗎?

  目光順著往後移,發現身後追著氣急敗坏的中年男子,口中嚷著一些咒罵詞,宋擎瞬間恍然大悟,反應迅速地拔腿追上。

  拜他平素勤練跆拳道所賜,身手利落得很,優雅的長腿一踢,在空中划了道漂亮的弧線,將人給踢得七葷八素,同時穩穩地接住拋飛的皮夾。

  「什麼不當,你當竊賊,真夠長進啊!」宋擎諷刺地哼了聲。見對方不死心地想搶回皮夾,自然就免不了一展身手。

  一記手刀劈去,這回他沒留情,狠狠給了對方一點教訓,在下一記拳頭送出去之前,那人已鼻青臉腫地逃跑了。

  宋擎本想追上,但留意到身後的男子正氣喘吁吁地追來,他只得放棄,轉身往回走:「這皮夾是你的吧?」

  「呃,對!」尹伯安伸手接回皮夾,邊調勻呼吸,「年輕人,身手不錯嘛。」

  「用來對付幾個社會米蟲還可以。」

  「現在這個社會,像你這麼見義勇為的人可不多了。」

  宋擎笑容溫淡:「沒什麼,舉手之勞罷了,下回多留意些。」

  「唉,等等!」尹伯安趕緊叫住轉身想走的宋擎。

  「還有事?」宋擎不解地停下來。

  「為了表示謝意,請你喝杯茶,賞不賞臉?」像是料準了他會說什麼,尹伯安趕在他開口前搶先一步:「拒絕就是看不起我哦!我不喜歡欠人,就當是讓我還你一次人情吧!」

  宋擎想了想:「好吧,如果你堅持。」

  ☆     ☆     ☆

  他們找了家茶坊,坐下來後,尹伯安開始打量眼前的年輕人。

  嗯!不錯,這小子挺俊俏的,言行談吐不卑不亢,充滿正義感,又不驕矜自滿,很投他的緣呢!

  如果說——

  一道想法很快地掠過腦海,他開始評估這個可能性。

  這麼強烈的打量目光,任誰都不會沒感覺的。宋擎抬起頭,對上他思量的眼神。

  「相親吶?看那麼仔細!」

  「看得順眼的話,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尹伯安一臉認真。

  「和你?!承蒙錯愛,心領便是。就算真有這種癖好,我也會選個年齡相近一點的。」

  咦?這小子有幽默感呢!

  小語太過文靜,就是需要這種沉穩中又帶著風趣的男人,才能鮮活她的生命。

  這下,尹伯安更加堅定自己的信念了。

  「想到哪里去了?我說的是我女兒。」

  這讓宋擎感到意外:「怎麼,令媛乏人問津?」

  「什麼話?!」尹伯安不服氣,「這可不是我在自夸,我女兒漂亮得沒話說,氣質也是一流的……」

  宋擎搖搖頭,阻止他翻皮夾找照片的意圖:「我不想知道。」

  「你不信?」

  「不是。」

  「那是怕我女兒配不上你?小子,我告訴你,我女兒可嬌貴得很,娶了她可以讓你少奮斗三十年呢!」被人當面拒絕,顏面無光,當然得爭上一口氣。

  宋擎不溫不值,淡淡地說:「我寧可娶心愛的女人,兩人同心奮斗三十年。」

  過於溫柔的神態,令尹伯安看出了端倪:「你該不會已經有心上人了吧?」

  「是啊!」宋擎也坦誠不諱。

  「難怪你對我的提議不動心,能說說她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嗎?」

  不過是要他和小語交個朋友,多點選擇罷了,他卻連看一眼都不想,想必對他女朋友有極堅定的信念,教尹伯安怎能不好奇呢?

  「她很——」宋擎撐著下顎,認真地思索起適當詞匯,「該怎麼說呢?就像一彎清淺的小河,溫和靜溫,只要和她在一起,我浮躁的情緒總是可以奇異地撫平,讓我的心,不知不覺地以她為依歸。

  「她的好,很難用言語去形容,只有真正見過她。和她相處過才能體會。不否認,她也是自小備受寵愛的千金大小姐,但卻沒有一丁點奢華驕矜的氣息,溫婉善良,讓人想不疼惜她、不為她心動都難。不知不覺中,就已經愛她好深好深了,也因為有這分拋舍不去的依戀,再多的遺憾,我都能包容。」

  「遺憾?」

  「沒人是十全十美的吧?我也有需要她包容的地方呀,我就曾為了強烈的自尊心,不只一次地惹哭她,但她也包容了。愛就是愛了,哪能計較那麼多。」

  「這女孩很幸運。」

  見識了宋擎不為外物所惑,對感情堅貞執著的態度,不能說服他和小語認識,讓他更加扼腕,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宋擎真的同意了,他恐怕也會對這個年輕人不屑一顧吧!

  看了下表,宋擎三兩口解決掉杯中剩余的咖啡:「有句話——如果你聽得進去就聽,聽不進去的話,就當我多事好了。」

  「什麼話?你盡管說。」他倒很好奇,這個才二十出頭的小子,會「教誨」他什麼。

  「感情,不是金錢買得到的。我沒有詛咒令媛的意思,但如果你繼續用這種態度看待她的感情和婚姻,那麼,她永遠得不到真愛。」

  說完後,宋擎從容地站起身:「謝謝你的咖啡。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有緣再見吧!」

  尹伯安愣了好半晌,等他回過神時,對座已是空蕩蕩的。

  唉,真是可惜了,他難得第一眼就這麼欣賞一個人呢!

  ☆     ☆     ☆

  就在那個週末,宋擎親自上尹家登門拜訪。

  在門口,尹心語顯得憂心忡忡。

  擎,如果……我爸爸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宋擎有趣地挑眉:「例如呢?」

  呃?!尹心語呆了下,差點就不打自招。

  這表情惹得宋擎失笑出聲:「好了,心語,我早有心理準備了。今天不是丑媳婦見公婆,是準女婿會岳父,你放輕松點,我都不緊張了,你擔心什麼?」

  那——打勾勾。

  「要我選,我會這樣。」宋擎低下頭,迅速在她唇上輕啄了下,「這有沒有比打勾勾更具說服力?」

  尹心語被逼得嫣頰飛紅,頭都抬不起來了。

  「小語,你還想在外頭磨蹭多久?還不快請我們的客人進來坐。」屋內傳來尹伯安的聲音,似乎頗為不悅。

  女兒全心維護一個動機不明、根本不清楚人格優劣的男人,全然不理會他的憂心和勸告,也難怪他要不爽了。

  外頭的宋擎拍了拍她的手要她安心,然後才與她一同進屋。

  尹伯安第一個接触到的,就是兩人手牽著手、相倚相偎的姿態,他皺起眉,正想說點什麼,目光往上移,對上那張並不陌生的臉孔,他微張著嘴,忘了原先要說的話。

  「伯父您好,我是宋——」顯然的,宋擎的狀況也沒好多少,自我介紹的話都還沒講完,就全卡在喉嚨里。

  不會吧?!這、這、這……擺什麼烏龍?!

  這人就是心語的父親?那、那……見鬼了!他到底跟他說了什麼啊?!沒事凈在人家面前大放闕詞,結果……這該算有緣千里來相會,還是冤家路窄?

  畢竟是在商場打滾過的,驚訝過後,尹伯安很快地恢復正常。

  「宋先生是嗎?我們是不是見過?」

  他是真的忘了,還是在作戲?

  宋擎疑惑地抬眼望去,捕捉到對方眼中一閃而逝的趣味,終於恍然大悟。

  要玩嗎?好啊,奉陪到底,誰怕誰呀?

  「大概是尹伯伯記錯了吧!如果我們真的見過面,我‘一定’不會忘記尹伯伯跟我說過什麼的。」

  他心里可也不爽得很。兩人相遇那天,是在心語告訴他,她的父親要見他之後——這表示,尹伯安早就知道他和心語的事,卻還當街推銷他的女朋友?這糟老頭就寧可相信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不信任自己女兒的眼光?

  幸好那天遇到的是他,要不然,女朋友被賣了他都還不曉得。

  這小子在威脅他耶!尹伯安感到有趣極了。

  「那大概真的是我記錯了。」無賴地裝完迷糊,很快地又扮演起慈祥的長者,親切地招呼著,「坐啊,別站著發呆。」

  「好的,謝謝。」宋擎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不錯嘛,這小子挺沉得住氣的,來日大有可為。

  尹伯安贊賞地揚起笑:「聽小語說,你們正在交往?」

  「是的。伯父不會反對吧?」明知故問的老頭!

  「何以見得我一定會反對?」搓湯圓的竅門,他最在行了,就不信這年輕稚嫩的小伙子斗得過他。

  「噢,不是的。因為前幾天,碰到有人當街推銷自己的女兒,我才會想,父親的權威自古以來都是不容質疑的,但尹伯父看來很民主,應該會尊重女兒的意願才是。」

  這小子!好話坏話全都說盡了,他還能說什麼?

  卯上了是吧!可以!他尹伯安要是玩不過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這大半輩子不是白混了?

  「不尊重又能怎樣呢?女兒大了,可由不得我。不過你說到這個,倒讓我想起有個人曾說,我女兒這輩子永遠得不到真愛,想接近她的人,都是為了名利,關於這一點,你有什麼看法?」

  宋擎突然有種被自己搬的石頭給砸到腳的感覺。

  爸!我都說宋擎不是這種人了,你還……

  不明內情的尹心語,以為父親是在質疑宋擎的用心,當下又驚又急,好怕宋擎不堪受辱,拂袖而去。

  但,她所擔心的情況並沒有發生。

  「會說這種話的人,一定是不清楚心語的美好,只要見過心語的人,都會明白,她值得人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宋擎不疾不徐,見招拆招。

  「所以說那個人是有眼無珠,才會對我家小語不屑一顧?」噢,刁難人的感覺果然快意!誰教這姓宋的小子這麼不給面子,當初拒絕得這麼果斷,害他顏面無光,不小小戲弄一下、出上一口氣怎麼成?

  「我只知道,堅守自己的信念最重要,別人要不要她無所謂,她有我在乎疼借就夠了。」就尹伯安能耍賴裝迷糊啊?!他宋擎也能。

  「是嗎?」尹伯安冷笑,「可外人並不是這麼想的,你怎麼證明,你對小語是認真的,而不是別有所圖?」

  爸!尹心語嚇得驚跳起來。你不要再說了!

  接下來的話肯定不能聽,她好怕宋擎受不了。

  見尹心語急得淚都快掉出來了,宋擎一改閑適從容的態度,擰起了眉:「夠了,不要太過火。」

  他指的是,要玩也要點到為止,可在這種情況之下,尹心語當然會解讀成另一種意思。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我、我、我……我無意羞辱你,真的,真的……

  尹心語慌了手腳,拚命道歉。

  「心語,」宋擎趕忙接過她,安撫她驚惶不安的心靈,「事情不是這樣的,你誤解了——」

  「她有誤解嗎?我的確是質疑你——」尹伯安閑閑地又丟來一句,非得逼他失掉冷靜不可。

  一聽到這話,尹心語整張臉都白了。

  我爸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對你了解不夠深,你別放在心上……

  「我說別玩了,聽不懂嗎?」宋擎楊高音量,「你快向心語解釋啊!」

  尹伯安回得更令人吐血:「我為什麼要?」

  可惡!這死老頭!宋擎咬牙暗罵。

  見兩人關係幾乎要降到冰點,尹心語一時無措,眼看著豆大的淚珠就要滾落。

  「你沒看到心語已經嚇成這樣廣嗎?要我認輸,我投降就是了,為什麼一定要惹哭她?」

  擎,別在意我爸的話,別輕易放棄我,好嗎?尹心語仰著淚眼,乞諒他望著他。

  「不是的。心語,你聽我說,我們只是鬧著玩的,你別理會這種男人之間無聊的意氣之爭。」

  是嗎?你沒騙我?

  「當然。我和令尊之前就見過面了,他還說要介紹我們認識,怎麼可能反對我們在一起,你別被拐了。」

  這才是他老神在在的原因,他早已從尹伯安的眼神中,讀出了對他的賞識與認同,之前的種種刁難,只不過是面子上掛不住,所以宋擎才敢放膽陪他過招。

  「喂,小子,你就這麼有自信吶?」尹伯安不怎麼甘心地回他。

  「你再企圖制造混亂,我就拐你女兒私奔去!」宋擎出言威脅。

  有沒有搞錯?拐他女兒,態度還比他更囂張、真是沒無理!

  「小語,你不會真的和這小子私奔吧?」尹伯安向女兒尋求聲援。

  尹心語想了想,回了個自認為最公正的答案——除非爸不再欺負宋擎。

  言下之意,他要是再不識相,女兒真的會私奔給他看,這——小語擺明了整顆心都是向著宋擎的。

  尹伯安泄氣地揮揮手:「算了,算了,你要真看上這小子,老爸還能說什麼?」

  小臉亮了起來,尹心語不敢置信地確認:爸,你是說真的?

  「你不是一向都很信任自己的眼光嗎?我也只能相信我乖女兒的選擇了。」

  爸,謝謝你!

  尹心語奔上前,欣喜地摟住父親表達感激。

  「別撒嬌了,到廚房去看看晚飯準備得怎麼樣了。」

  尹心語看向宋擎,對方輕輕點頭,給了她一記溫柔的笑容,她這才放心離去。

  一等她離開了兩人的視線,宋擎立即斂去笑意,神情專注地道:「你支開心語,是有什麼話想單獨告訴我吧?」

  尹伯安也沒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問:「你真的認為,小語值得擁有真愛?」

  「值不值得,見仁見智。重點是,她已經擁有了。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但是誠如我之前所說,人沒有十全十美的,而我愛她,所以我能包容她的一切。我們共同相處了六年的時光,所以我很肯定。如果我還有一丁點的遲疑,那麼今天我也不會坐在這里。」

  聽他這麼一說,尹怕安似乎是放心了。

  「你知道,她的失語症是怎麼造成的嗎?」

  這倒令宋擎感到意外:「不是天生的?」

  一般無法言語的人,多半是因為雙耳失聰而失去了學習語言的管道;但是心語既然聽得到,他怎麼從沒想過,很有可能是後天因素?

  「三歲之前,小語還能開口說話,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牙牙學語的逗趣模樣。」

  「那後來呢?」宋擎心急地追問。

  一碰上小語的事,他就無法維持鎮定了。

  尹伯安發現了這一點。這才是宋擎從一進門,他就處處刁難最主要的原因。意氣之爭是其次,最重要的,還是試探他。

  這宋擎甚至還為了小語跟他大小聲呢,一點都不怕得罪他。

  「就在她三歲那年,我因為生意上的事,得罪了幾個人,而那些人竟然不擇手段地趁小語的母親帶她上公園玩耍時,綁架她們母女來威脅我。我報了警,前去營救時,正好就見到那一幕——」

  「什麼?」宋擎屏息以待。

  「小語的母親試圖逃脫,惹惱了那些人,慌亂之中,竟從三樓的陽台失足跌了下來——」頓了下,尹伯安仰起哀傷的眼眸,「再補充一點,那時,心語的母親已經懷孕了,再不到兩個月就要生產,是一屍兩命。」

  宋擎倒吸了口氣,再也發不出聲音。

  「那一幕,就活生生地在小語面前上演,她瘋狂地尖叫,像要喊光胸腔里的空氣一樣,拚命地以尖叫傾出滿腔的恐懼和哀痛,喊得聲嘶力竭……逃過那場劫數後,她整整病了一個月,身體康復後,就再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到後來,即便想開口,也發不出聲音了。

  「雖然小語不說,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將母親的死歸咎到自己身上。她覺得媽媽要不是為了帶她去公園玩,絕不會發生這種事,所以她自責。也或者,她是下意識的想以‘失聲’來懲罰自己;看過無數心理醫生,只得到這樣的結論。」

  宋擎揪著心,胸口悶痛得無法言語。

  那時的她,不過是個孩子而已呀!她該怎麼去承受這活生生、血淋淋的一幕?或許就是因為這件事帶給她的傷害與沖擊,遠超出她當時所能承載的,才會在潛意識里壓抑著自己,逃避開口,躲入自造的無聲世界。

  「那麼——如果給她相當於那件陳年往事的強烈震撼與刺激,她也很有可能突破心靈窒礙,再一次開口說話?」他凝思著問。

  「是有可能,但那只會逼瘋她。」尹伯安面帶憂色地道。

  宋擎嘆了口氣。的確,他是不敢冒這個險、不舍得她再去承受那些。

  「就這樣吧,往後的事誰知道呢?我只要她平平安安地陪在我身邊,那就夠了。」

  「好好對她,我只剩這個心頭寶了。」

  宋擎堅定地點頭:「我比任何人都珍惜她、不舍她受到傷害。」

  「那就好——」

  聽到腳步聲,兩人同時有默契地止了口,望向聲音發源處。

  你們在聊什麼?

  宋擎笑笑地朝她張開雙臂,等候她翩然而至,然後呵憐地護住,供她栖息。

  「我們在較勁。」

  較什麼勁?

  宋擎溫柔地親親她:「當然是在較勁看誰比較愛你啊!」

  尹心語淺淺一笑。這,就是她要的幸福,很平凡、很簡單,只要能這樣永遠與他相依相守,她便再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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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7:1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在尹伯安的認同下,兩人持續而穩定地交往著,就在大四畢業那一年,身體狀況愈來愈不樂觀的宋母病危入院,之後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明明早有心理準備,知道這天遲早會來,但宋擎仍是倍受打擊,一時無法接受。處理完母親的後事,他整個人消沉了好多,成日說不上幾句話,經常一個人沉默獨處,一待就是大半天。

  尹心語看在眼里,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擔憂,卻又不知該怎麼安慰他,惟一能想到的,只是全心全意地陪伴著他,以最深的柔情撫慰他滿懷凄傷。

  再次來到宋家,迎接她的仍是一屋子的悄寂,尹心語無聲輕嘆,輕巧地推開房門,扑面而來的黑暗令她瞇起了眼,直到瞳眸適應了幽暗的環境,她小心避開房內的擺設,才找到了靠著墻席地而坐的宋擎。

  晚餐吃了嗎?

  黑暗中,根本無法辨視她的手語,而宋擎也無心去解讀。

  他眼神空茫地定在某一處,聲音低低幽幽:「記憶中,從沒有父親的存在,是母親含辛茹苦,母兼父職地撫育我,她為我辛勞了大半輩子;而我,卻沒來得及盡點孝道,我愧為人子。」

  宋媽媽不會怪你的,你是她這一生最大的驕傲,她以你為榮。堅強起來好嗎?這世上還有需要你的人,別再消沉下去了。

  宋擎像是全無所覺,恍惚地徑自說道:「相依為命了二十多年,她是我惟一的親人,現在,就這麼棄我而去,往後的日子,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不會的,你還有我啊,我會陪著你,永遠不離開!

  尹心語心急地表示著,他的脆弱、他的悲傷,她都看在眼里,她好心疼,卻不知該怎麼做,她連開口安慰他都辦不到!

  宋擎不曾迎視她,也看不見她的手語,寂靜的空間中,只有他的聲響幽幽輕回,像是整個世界只遺留下他。

  他覺得好孤單、好寂寞,又好——迷惘。

  「是啊,我還剩下些什麼呢?往後,我若在人生旅程中迷失方向,誰來牽引我?餓了累了,誰來噓寒問暖?快樂傷心,誰來分享、誰來陪伴?現在才發現,原來我一無所有,這樣的人生好空洞……」

  一句「一無所有」,扣住她心扉,說不出口的酸楚,揪得她胸臆泛疼。

  你還擁有我的心、我的人、我的一切,擎,你聽到了沒有!

  拉起他的手,平貼上她心房,閃著淡淡淚光的水眸,在黑夜中盈盈閃動,神情有著不顧一切的無悔深情。

  宋擎幽幽回神,迎上她寫滿關懷的臉龐,目光緩緩往下移,盯住掌心之下,那顆為他而狂熱的芳心,一聲又一聲的心跳,忠實訴說著對他的悸動——

  除非你不稀罕我,否則,你永遠不會一無所有。

  那是生死不離的承諾!

  宋擎微微一震,倏地將她緊擁入懷:「我還有你!是啊,也只有你了,除了你,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心語、心語……我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他低低呢喃,含著激情的痛楚,吻上了她。

  尹心語閉上眼,雙手攬住他,溫馴地承受他所給予的一切。她的力量很微薄,但是不管有多微薄,她都想將她所能付出的全交給他,以全然的似水柔情撫慰她最心愛的男人。

  從來都是他在呵憐她,只因他一向是那麼堅強,無畏無懼地讓她倚賴著。但是這一刻,他將最脆弱的一面攤在她面前,這一次,換她來呵護他、憐惜他!

  他心中,有著太深太濃的惶然與不安,摟著生命中惟一的至寶,再也無法放開,他必須藉由某種肯定,來安撫內心的憂惶。

  也因為這樣,在她全無保留的回應與付出下,情況才會一發不可收拾。

  貼身的衣物,一件件地離開身體,他摩挲著掌下柔滑似水的肌膚,呼吸淺促,眸中氤氳著情欲渴求,他無法思考,這樣的溫柔,正是他要的,所以他只能一寸寸不斷地掠奪、索求——

  陽剛的體魄,疊上了女性柔媚,交會的靈魂吶喊著合而為一的悸動,他輕喘了聲,深深貫穿了她的生命,交融合一。

  尹心語閉上了眼,全心全意地迎合他,纏綿的目光與他相會,他低下頭,封住了吐息如蘭的紅唇,舞出靈魂互屬的共鳴——

  ☆     ☆     ☆

  光潔的地板上,尹心語偎靠在他懷中,身軀仍舊糾纏相偎。

  激情平息過後,宋擎盯著天花板,久久沉默不語。

  後悔了嗎?

  食指柔柔地在他胸前寫著。

  在這種氣氛下,尹心語的舉動容易令人有太多的遐想,但宋擎知道,單純如心語絕沒那種心思。

  「這句話該由我來問吧?」宋擎反握住她的小手,感覺有些涼,「冷不冷?」

  尹心語輕輕搖頭:不冷,也不後悔。

  但宋擎仍是深深擁緊她,溫暖的體息相互交融。

  烏亮的長發,柔柔地披散在他胸膛,形成黑瀑般的眩惑美感,他沒忘記,初遇的第一眼,最先吸引他的,就是這頭美麗的青絲。

  那段時日,她贏得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奪去他所有的思緒,從此,眼中便只穿得下她。

  一直以來,他都只敢遠遠地望著她,與她心靈交流,當時的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最後竟會彼此相屬,這片如雲烏絲,有一天會柔媚地散落在他赤裸的胸前,絲滑的触感,令他酸楚地依戀起這樣的溫存。

  「結婚吧!心語。」長久的沉默過後,他低低開口。

  尹心語渾身一震,愕然抬頭。

  「你說,我還有你,不是嗎?那就結婚吧,永遠留在我身邊,讓我永遠保有你。」

  她神色驚疑——你只是一時沖動吧?

  「也許吧!婚姻本來就是需要一點沖動的。」

  可是……可是……

  婚姻畢竟不同於戀愛,她沒把握,自己是否能扮演好一個妻子的角色,到時,他若有一丁點的後悔或埋怨,那又該怎麼辦?

  「我知道你在顧忌什麼,但是心語,愛是可以包容一切的,既然我們都已經認定了彼此,那就沒什麼好猶豫的了。」

  尹心語聽出端倪,疑惑地問:你——是想負責吧?

  怎會忘了呢?他一向是個有擔當,責任感極重的男人。

  宋擎沒否認:「走到這一步,結婚是必然的結果,再說,總得預防萬一。」

  尹心語懂他指的「萬一」是什麼。不會這麼準吧?

  「我不為沒把握的事冒險。心語,你要想清楚,如果不在百日內結婚,依傳統習俗,我們就得等三年後了。」希望那時,不會有個牙牙學語的孩子,不知該怎麼喊他。

  尹心語輕咬著唇。她也知道這種事容不得她任性,但是……

  「很為難嗎?」宋擎體貼地輕撫她,「婚姻是要心甘情願的,如果你還沒準備好,那麼,我陪你等。」

  不是的!尹心語很快地否認。

  想了好久,才一臉慎重地又問:你期待有我參與的人生嗎?

  「當然。」他想都不想便回道。

  好,從這一刻開始,我們的生命是一體的,不管發生什麼事,這輩子,我陪定你,除非我死!

  宋擎動容地摟緊她:「我明白。」

  這一刻的承諾,將維持一生一世,直到生命的盡頭。

  ☆     ☆     ☆

  選了一天,宋擎將他們的決定告訴了尹伯安。

  「結婚?!」可想而知,尹伯安會有多震驚。

  他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怎麼也想不到會是現在。「你不是在服喪期間?」

  「是的,所以過程一切從簡。我和心語說好了,最近就公證結婚。」

  的確,這種時期,是不適宜鋪張。

  尹伯安皺了下眉:「結婚是一輩子才一次的大事,怎麼可以這麼草率?」

  「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夸浮不實的表面功夫一向不是我會做的事。」宋擎淡然回道。

  對,這就是宋擎的個性,實事求事,穩重踏實!這也是尹伯安之所以對他欣賞得不得了的原因,但現在,尹伯安只覺得這種個性很礙眼。

  「小語是我惟一的寶貝女兒,我不能讓她嫁得委屈。」

  爸,我同意宋擎的做法,我並不覺得委屈,

  當事人之一開口了,不意外是夫唱婦隨的戲碼。

  早知女兒一顆心八百年前就偏得離譜了。尹伯安淡哼,假裝沒看到女兒的聲明:「泡茶去!男人說話,女人別插嘴。」

  尹心語抿抿唇,但還是乖乖地起身奉行泡茶命令。

  一等心語離去,尹伯安便立刻盤問:「為什麼這麼急?」

  宋擎的俊臉上不禁浮起些許尷尬:「有一部分是為了預防心語懷孕。」

  尹伯安又是一副張大了嘴的呆樣,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小子——

  尹伯安瞪著他。外表一副沉穩自律的模樣,沒想到——

  嘖,就說嘛,年輕人哪個不沖動?

  「那也只要一個月就知道結果了,不必——」

  宋擎沉著臉打斷:「懷孕我就娶,沒懷孕就算了,你當心語是什麼?」

  尹伯安說不出話來。沒想到這小子呵護心語到這種程度,就連這麼細微的情緒與感受都替她顧慮到了。

  「為她,也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只是一個環節罷了,並不代表我是有條件地娶她,今天就算沒有這些因素,我的選擇還是她,差別只在於早晚的問題;既然心語並不介意沒有隆重的婚禮,我還等什麼?」

  尹心語一出來,看到的就是神情凝肅的未婚夫,以及啞口無言的父親。

  怎麼了?

  尹心語放下杯盤,食指晃了晃,無聲詢問。

  「沒事。」宋擎淡淡打發過去,伸手摟過她,讓她安坐在他大腿,下巴順勢貼靠著香肩,親昵地吻了吻她耳畔,「你爸已經答應了。」

  他幾時答應啦?尹伯安嘔得半死,想反駁,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只能吹胡子瞪眼睛地生著悶氣,看那小子吃他女兒豆腐。

  謝謝爸!

  尹伯安哼了聲:「甭謝了,叫你老公以後說話客氣些,別老對岳父大吼大叫的。」活像在訓兒子!沒見過比他更窩囊的岳父,一點威嚴都沒有。

  不過咧,有一點他是絕不讓步的。

  「婚禮的事我可以妥協,但嫁妝絕不能少,算是我給女兒的補償。」

  想也知道,那絕對是一筆價值驚人的財物。

  宋擎蹙起眉:「我娶的是老婆不是嫁妝。我自己的妻子,我養得起。」

  「養不養得起是你的事,這是我送女兒的東西,你沒資格代她拒絕,不想接受可以不要娶,沒人強迫你。」這回,尹伯安的氣勢可全回來了。

  尹心語見宋擎不情不願的神態,連忙表示:爸,我覺得——

  「你一邊喝茶去!」料準了她會說什麼,這一回,尹伯安很有先見之明地阻止,搶先一步說,「你是我惟一的女兒,將來爸爸的一切還不是都要留給你,你不收下,難不成我有辦法帶進棺材嗎?」

  帶著淡淡感傷的口氣,勾起了尹心話的愧疚感,可若真接受,又怕宋擎覺得尊嚴受辱,一時左右為難。

  可惡的老頭,就會為難自己的女兒!宋擎暗暗低咒。

  尹伯安分明是看準了他不忍見心語難受的弱點。

  宋擎不怎麼甘心地瞪了他一眼,無聲說著:算你狠!

  「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無所謂。」

  真的可以嗎?她小心翼翼地確認。

  「嗯。你高興就好。」

  尊嚴傲骨算什麼呢?見她重展歡顏,他知道這麼做是對的,這回,他沒再因自身的驕傲而令她落淚,往後,更加不會!

  他暗暗告訴自己,要用全部的愛呵憐她,伴她今生。

  ☆     ☆     ☆

  在一個春陽普照的日子里,他們完成了終身大事,沒有錦上添花的奢華儀式、沒有數不清的賓客,只有少數幾名至親好友的見證,以及相依的兩顆心,過程簡單而溫馨。

  一轉眼,兩年多過去了,尹心語由一個連做個蛋炒飯都成問題的嬌貴千金女,成了務實賢慧的居家婦,照料丈夫的生活起居。

  她知道宋擎娶她,是想好好疼惜她、照顧她,但她也想照顧他、成為他的好妻子,能為心愛的男人做點什麼,讓她覺得好幸福,她不希望只是他的負擔——盡管他說,那是最甜蜜的負荷。

  她承認,她做的菜是不比宋擎好吃,但論廚藝,要想比得過她丈夫的,恐怕也沒幾個了。

  一開始,她的廚藝真的是有夠糟糕,但是不管她煮的東西多難以入口,宋擎從沒半句怨言,總是含笑吃光所有的菜,然後在夜里纏綿時,輕聲為她的付出表示感謝。

  父親堅持給她的嫁妝,宋擎完全沒動用,每次提及,他總是告訴她:「你留著吧,將來可以給我們的女兒當嫁妝。」

  現在的他,已是一家規模、待遇都算上等的公司里頭的程式設計師,對未來,他們早已規划出美好的藍圖,等兩人經濟更為穩定些,而她也有足夠的能力擔負起當媽媽的職責時,他們可以全心地期待一個小寶寶出現,讓他們用完整的愛去呵疼他成長。

  用過晚餐後,尹心語把丈夫趕出廚房,獨自留下來收拾碗盤,據說以前婆婆還在時,也老做同樣的事。

  但宋擎總是不理會,他喜歡和她一起做家事那種平凡溫馨的感覺。

  由身後摟住她的腰,他親密地將臉貼靠在她肩頸之間,這是他最常有的舉動,沒有濃熾如火的激情,只有柔情繾綣的溫存。

  「明天是周休,想去哪里?」

  正在洗碗的手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回應:你做主吧!

  平時難得一同出游,她想,他可能會希望有點兩人世界的甜蜜……

  他哪會不明白自己老婆的心思,淡淡地說道:「那就去陪爸爸吧!」

  尹心語微愕地回過頭。

  宋擎輕笑,替她擦凈碗盤,然後才拉過她,輕擰她鼻尖:「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很想念爸啊!老婆,你這樣不對哦!有句話說,‘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我是你要仰望終身的人耶,你心里有事都不告訴我,那我這個老公是當假的啊!」

  我只是想,你可能另外有安排嘛,所以……

  「你就這麼聽我的話啊?要不要三從四德讀完再來和我談?」呿!都幾世紀了,他這老婆的思想還停留在未開化的時代。

  人家、人家是不忍心讓你失望耶!

  她不依地抗議。

  「我知道。要真不想讓我失望,就開開心心地做你想做的事,你的笑容才是我不變的期望。」

  擎,你太寵我了。

  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幸福。

  宋擎笑笑地回道:「那是應該的啊,不然我娶你干嘛?我要你無時無刻都覺得嫁給我是你這一生最明智的抉擇。」

  這番話,不管聽多少次,她永遠有著如同最初的震撼與感動。

  你一直都是我最明智的抉擇啊!我永遠不會後悔嫁給你。

  宋擎笑而不語,低頭封住了她的唇,這一刻,言語已成多余。

  ☆     ☆     ☆

  瞅瞅的麻雀聲,叫醒了沉睡中的宋擎。

  他低下頭,睇視懷中沉浸在甜美夢鄉的妻子,唇角勾起淺笑。

  每天早上醒來,她就栖息在他臂彎中,這種感覺真好。

  他柔柔地親了親她,以他獨特的方式喚醒她:「小懶豬,起床了。」

  尹心語顯然睡得很沉,整個人蜷縮在他懷中,小臉往他胸壑鉆。

  宋擎輕拍了口氣:「老婆,你要再亂動,我就直接做我想做的事噗!」

  由於昨夜激情,現在被子下相偎的身軀是未著寸縷的,她又這樣磨磨蹭蹭地喚醒地純男性的知覺,他要不沖動就不是男人了。

  停在縴腰上的手,緩緩往上移,摩拿著她光滑的玉背,尹心語這才一臉困倦地睜開眼。

  擎,你做什麼?

  有夠不解風情的。宋擎泄氣地嘆息:「我在叫你起床啊!你看不出來嗎?」

  是啊,叫到自己欲火焚身。

  我好困,可不可以再睡一會兒?

  「不行。你這幾天愈來愈愛睡了,平時是沒關係,可是今天我們要去看爸爸,你忘了嗎?別把時間都睡掉了。」

  見撒嬌招數不成,尹心語認命地坐起身,接過他遞來的衣物穿上。

  「你慢慢來沒關係,今天的早餐我來弄就好——」話都還沒說完,尹心語便掩著嘴沖向浴室,他蹙起眉跟上前去,見她在洗手台前,吐到無力。

  「怎麼回——」一陣暈眩同時襲來,宋擎倒退兩步,撐住身後的墻。

  不知是不是受到她的影響,宋擎胸口也翻騰出些許反胃感。

  他甩甩頭,等待昏眩感退去,視線恢復清明,步伐不再虛浮,他才關切地上前扶住她:「心語,怎麼了?身體不舒服是不是?」

  尹心語稍稍抬頭,鏡中反映出一張蒼白的臉孔,她掬起清水拍打臉龐,想拍出些血色來。

  「好了、好了,再拍下去,有人要心疼了。」宋擎伸手阻止她的舉動,憂心地說,「我陪你去看醫生。」

  尹心語一聽,很快地搖頭。

  我沒事,真的!我保證。

  「信你才怪。」他輕吟道,見她意念堅決,他只好讓步,「要是真的身體不舒服,那再回床上多躺一會兒好了,爸爸那邊,要去隨時都能去,不急在今天。」

  不要!尹心話趕忙留住他,急切地表示:我真的已經沒事了,你別大驚小怪。

  「可是……」

  好啦。好啦,求求你嘛——

  她雙手合十,噘著小嘴,用可憐兮兮的神情乞求著。

  「你喲!就會用這招!」真是拿她沒辦法,「好啦!少?ㄞ了,我去做早餐。」

  老公,你真好。

  尹心語欣喜地勾住他頸子,送上一記香吻,唇畔漾起神祕的喜悅。

  晨吐的情形已經持續一個多禮拜了,她一直都瞞著他。

  她大致預料得到是怎麼一回事,也許,他們一直以來所期待的事就要實現了。他——應該會欣喜若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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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7:14: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稍晚,在尹家。

  找個了單獨相處的機會,尹伯安私下問道:「小語,宋擎對你還好吧?」

  臉龐浮起淺淺紅暈,尹心語輕點了下頭。

  嗯。他對我很好,很——疼我。

  「看得出來。」尹伯安輕哼。

  光看她那如沐春風的表情,活像被雨水充分滋潤的小花,就知道宋擎有多「疼」她了!

  「那為什麼一陣子不見,你好像瘦了些?當初宋擎可是信誓旦旦說他養得起老婆的,你可別為了顧全他的顏面,吃了苦就悶不吭聲哦!」

  不是那個原因啦!尹心話急忙否認,臉上的紅暈更深了。

  我想我可能是懷孕了。

  「啥?!」一聽到自己當了外公,尹伯安瞪大眼盯住她的肚子,「宋擎知不知道?」

  她搖搖頭。我還不確定,所以沒告訴他。

  「嘖,這小子準會開心到忘了自己是誰。」平日就已經疼妻如命了,要再知道她懷孕的消息,不把她給寵上天去才怪。

  想當初,會突然決定結婚就是怕她懷孕,沒想到不僅他們擔心的事沒發生,這兩年下來也沒什麼動靜,他才正想埋怨女兒肚皮不爭氣,竟然就傳出喜訊來了。

  爸,你可別多嘴,我……我想自己告訴他。

  這道喜悅,她想與他一同分享;她好期待他欣喜欲狂地神情、期待他激狂地摟住她、親吻她,然後一遍遍的說愛她……

  「知道啦,這還用你交代,你老爸可不是這麼不識相的人。」看穿她的心思,尹伯安帶著滿滿取笑意味地回道。

  掌心貼上依舊平坦的小腹,仿佛已感覺到有個小生命孕育其中,夕陽余暉洒在她笑容輕淺的面容下,迷蒙地漾上一層動人心弦的幸福光暈。

  尋至庭院而來的宋擎,屏息而著迷地望著這一幕,直到輕輕將她收納入懷,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以著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耳語輕喃:「我愛你。」

  這是他將說上一輩子的誓言。

  ☆     ☆     ☆

  清晨醒來,臂彎中的小女人仍是好夢方酣。

  近來總是這樣,他的小妻子真是愈來愈貪睡了。

  宋擎小心翼翼、以不驚擾到她的方式挪開懷抱中睡得酣甜的她。一失去溫暖的呵護,她皺皺小臉,本能地探手摸索,抓著他的手,將它枕在臉頰之下,再度安心地陷入沉睡。

  宋擎會心地笑了。

  她連在睡夢中都會潛意識地尋他,看來她真的是依賴他甚深呵!

  他傾身柔柔地在她唇際印上一吻,輕巧地將手抽回,放輕動作離開床鋪。

  起身之際,一陣天旋地轉的黑暗迎面而來,尖銳的痛楚貫穿腦際,他全無招架之力地跌跪在床沿。

  一手撐著頭,另一手緊緊揪住床單,直到那可怕的疼痛再一次遠離,短暫昏暗的視線也恢復正常,他輕吐了口氣將手鬆開,回身望去,見沉睡中的妻子未被驚動,這才放下心來。

  怎麼回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近來總是如此,暈眩欲嘔,頭疼欲裂,像是某種不太尋常的警訊——

  他凝眉思慮:找個時間,或許該去醫院一趟了。

  ☆     ☆     ☆

  由醫院離開,他心神恍惚地走在紅磚道上,嗡嗡作響的耳際,什麼也聽不到、感覺不到。

  腦海一遍又一遍,回繞著方才與醫生的對話——

  「很遺憾,宋先生,經過縝密的檢查,我們發現,你腦中長了塊腫瘤,是——惡性的。」

  換句話說,是腦癌。

  他無法形容最初聽到這番宣告時,是什麼樣的感覺;或許應該說,所有的感覺都由身體抽離,他麻木得無法反應,臉龐一片空白。

  「如果要動手術切除,危險性極高,最糟的情況是永久性的昏迷或死亡,所以,這種事院方無法建議你什麼,全看你自己的決定。」

  「如果不呢?我還能活多久?」

  醫生微怔,然後據實以答:「那就只能以葯物治療,如果病情控制得當,應該還有半年到一年左右的時間。」

  這就是結論?他只剩不到一年的生命?!

  恍恍惚惚,他無意識地走著,等他回過神時,他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初遇心語的地方。

  他已經好幾年沒來這里了,站在公家的車站牌下,太多的往事如潮水般,一一涌回腦中,想著初見時,心語慌張可愛的神情,想著那三年暗戀的酸甜滋味,想著交心之後的深情綢繆,想著婚姻生活的恩愛纏綿……

  一切的一切,都是由這里開始的。

  輕輕地,他笑了,微風吹來,感覺臉龐有些許涼意,他探手一摸,才發覺兩行清淚不知何時滑落頰畔。

  怎麼可能呢?生命竟是如此脆弱,禁不起一絲沖擊,昨天之前,他還滿懷希望地編織著未來美好的遠景,今天之後,他卻必須面對生命的威脅。

  他不怕死,生命的長短對他來說,只在於活得有沒有意義,但是心語呢?當他必須面對死亡的那一刻,那個以生命全心依戀他的女人該怎麼辦?

  在這世上,最牽掛的是她,拋舍不下的也是她,若不是深深戀著,就不會有割舍時痛徹心扉的苦了吧?

  這一刻,他不禁要想,如果當初他們不曾相遇那麼現在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呢?

  是過著淡而無味的日子,然後無牽無掛地走向生命旅程的終點吧!

  然而,因為有她,他不再是一無所有,也因為有她,生命變得更有意義,這麼濃的眷戀,這麼深的牽掛,硬生生舍下,心怎能不痛?

  站在這個改變了他一生的地方,他實在不知道,是該怨它,還是感激它。

  他承諾過要一輩子守護她,卻沒想到,他的一輩子會是如此的短暫。若早知結局會是這樣,當初他一定會遠遠地避開她,不讓她有任何愛上他的機會,那麼今天,心語或許仍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過著她平靜的生活,也許身邊有個與他一般愛她、憐她的男人,也許她也會如痴如狂地愛上某個人,也許……還有太多的可能性,總之,只要別認識令她痛苦的他就好!

  心語、心語、心語……

  他無聲地喃喃念著,窒疼的心,除了這個名字,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     ☆     ☆

  天色漸漸晚了,桌上的飯菜也涼了,家中的尹心語更是愈等愈心急。

  以往,只要他出門,電話就會轉到答錄機的功能,而他若有事晚歸,她也會由答錄機中聽到他的留言。

  像今天這樣,是從來不曾發生過的情形,她怎麼能不擔心呢?

  正坐立難安時,外頭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她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跳了起來,飛快地奔向他。

  「怎麼了?」宋擎穩住她,對她步伐凌亂的急切樣感到不解。

  你今天有點晚,所以……

  她對自己的大驚小怪感到些許困窘。

  宋擎張口欲言,但是一面對她,所有的話全卡在喉嚨中。

  「沒什麼,遇到朋友,多聊了兩句,就忘記時間了。」

  那……

  她遲疑不決,斷斷續續地比著:以後……可不可以……呃,就是……先打個電話回來,我……有點害怕。

  那張憂惶的面容看進他眼中,仿佛一張無形的大手,牢牢揪緊心胸,酸楚地泛著疼意,失了聲的喉嚨,幾乎吐不出聲音來。

  「你就這麼依賴我啊?那要是——」他艱澀地擠出聲音,「要是哪一天我不在了,你怎麼辦?」

  我才不怕,因為你說過會陪我一輩子的嘛,我相信你。

  她淺淺微笑,神情好幸福。

  宋擎閉了下眼,此時此刻,這樣的神情、這樣的話語,只帶來更深的傷痛!

  就在她柔柔地偎向他時,他心緒紊亂地側身避開,不敢看她錯愕的神情,匆匆丟下一句:「我先去洗澡。」

  再繼續面對她,他就快要崩潰了!

  迅速閃身進了浴室,他無力地抵著冰冷的墻,再也不掩飾地任滿懷凄慟流潟眼底眉尖。

  他該怎麼辦才好呢?心語是這麼地依賴他,若真失去他,她怎活得下去?

  他光是晚歸,她就憂惶不安至此,他哪來的勇氣把實情告訴她?!

  不,他說不出口,他真的說不出口!

  要他在最後的生命中,日日看她為他傷心欲絕,流盡斷腸淚,他實在做不到!

  或者……就讓他靜靜地走吧!

  長痛不如短痛,這一刀,她早晚要挨的,那麼,斬斷所有的牽掛,對她,還有他,或許都是最好的安排。

  閉上眼,在噬心的痛楚中,他有了決定。

  ☆     ☆     ☆

  稍晚——

  擎!你吃過沒?我把飯菜熱一下,我們——

  沒等她比完,宋擎別開頭:「我不餓,反正也沒多好吃。」

  尹心語愣了下。

  他從來沒說過任何嫌棄她的話,這是第一次。

  也許,是她多心了吧,他應該沒那個意思才對。尹心語說服自己。

  可是,我還沒吃耶。

  這帶著撒嬌意味,以往,他一定會心疼地責怪她不懂得照顧自己,然後將滿滿一碗飯塞進她手中,親自盯著她吃完。

  然而現在——

  宋擎不耐地蹙起眉:「還沒吃就去吃啊,別什麼事都來煩我,你都幾歲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難不成我還得二十四小時跟在你身邊?」

  尹心語怔住了,好半晌反應不過來。

  他從來沒嫌她煩人過,這也是第一次。

  這還會是她多心了嗎?

  擎,你心情不好是不是?

  今天的他……怪怪的。

  宋擎抿緊唇,愛理不理的。

  我有事跟你說,可以嗎?

  今天,她去醫院檢查過了,證實自己的確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他聽了,應該會很高興吧?

  希望這個消息能令他情緒轉好。

  「我累了,有事改天再說。」沒給她機會,他拉開被子上床。

  可是這件事很重要,我想……

  「任何事都一樣,我現在什麼都不想知道,你聽懂了沒?」他揚高音量斥道,掩起被子不再理會她。

  然而,不管他動作多快,仍是瞥見她那不敢置信的受傷神色,以及眼底浮動的淚光……

  停止吧!心語,別再逼我說出更多傷你的話了,我真的不想這樣……

  她的淚,凝在眼底,而他的淚,卻是流在心底。原來,心里的話無法說出口,是這麼痛的一件事!

  漫漫長夜,這是他們結婚以來,第一次躺在同一張床上,而她卻沒在他懷中入眠,無法相依的孤單軀體與寂寞靈魂,好冷、好冷……

  ☆     ☆     ☆

  自那回過後,宋擎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溫柔體貼,對她總是冷冷淡淡,連和她說句話都顯得好不耐煩,面對他這樣的態度,她實在沒辦法把懷孕的事說出口。

  再等等吧!

  這陣子他心情不太好,也許過一陣子就沒事了,然後,他又會回到那個她所熟悉、溫存多情的丈夫。

  所以,不管他態度如何疏遠冷漠,再怎麼有意無意地用話傷她,她總是以不變的溫柔在包容他。

  但是日復一日,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糟,她的無怨無悔,他似乎一點都感覺不到。

  以往,他下班後,必定會準時回家,但是現在,他回家時間愈來愈晚,而回來後,又總是一句解釋也沒有,完全的對她視若無睹。

  有時,她甚至覺得,他的所作所為,似乎刻意在挑戰她的容忍度,演變到最後,甚至已與形同陌路沒太大的差別。

  他真的變了好多,不再耐心聽她的心事,不再關懷她的每一件事,不再將她視若珍寶地放在心上,不再看重她更甚於一切,這樣的他,好陌生……

  從前,他總說:「一切有我!」

  現在,他卻說:「拜托你獨立一點好不好,難道沒有我你就活不下去了嗎?」

  我……我本來就不能沒有你,這你早就知道的啊!

  「那如果我現在撒手人寰,你不就得陪我一起死?」他躁郁地吼道。

  我會。

  誰知,她竟平靜地這麼回他。

  一股惡寒襲上心房,那一瞬間,宋擎只覺前所未有的悚然懼意包圍住他,他倏然明白,此時的他,身負著兩條生命!

  好沉重……他如何擔負得起?

  就是從那天開始,他變本加厲,更加的祝她如無物,以往的恩愛濃情,早已蕩然無存。

  直到這天——

  臨睡前,她扯扯丈夫的衣袖。

  擎,我有事跟你商量。

  「我想睡了,小事自己拿主意,大事改天再談。」

  他現在就連陪她說句話都辦不到了嗎?

  尹心語抑下感傷,伸手阻止他。

  過幾天是爸爸生日,這算大事還是小事?

  「小事。」宋擎面無表情,揮掉她的手,拉上被子。

  尹心語不死心,拍拍他的肩。

  你不陪我回去嗎?

  「我沒空。」

  可是爸爸會很失望……

  「不關我的事,那是你爸爸,不是我的。」

  尹心語怔住。

  你怎麼這麼說?爸爸對你有多好,你是知道的……

  「少拿爸爸來壓我!」他翻身而起,吼道,「我說不去就不去,聽清楚了沒有!」

  宋擎極少用失控的音量凶她,但最近卻總是在這麼做。

  她怯怯地問:擎,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他別開眼:「問這做什麼。」

  我們是夫妻,你的煩惱,我也想分擔。

  「是嗎?你怎麼分擔?一個連開口安慰我都辦不到的人,居然說要分擔我的煩惱。」他低低笑著,笑得很諷刺。

  尹心語難堪地呆住。

  我——不知道你會介意這個。

  「不介意?呵,我真不知道該說你天真還是愚蠢了,娶了個沒有聲音的老婆,就連上床都是安安靜靜的,誰會不介意?天晚得我是發了什麼瘋,外頭多得是嫵媚多嬌、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接受她們任何一個都強過你。」他煩躁地翻身下床,像是再也難以忍受與她同躺一張床上。

  是嗎?這就是他性情突變的原因?

  她瞪大眼,神情滿是震驚,小手顫抖著。

  你——你會嗎?

  「為什麼不?」他迅速脫口而出,抽空所有的感覺,讓自己麻木得無法思考,「你除了有良好的家世背景之外,哪一點比得上她們?」

  你後悔了,是不是?

  明眸浮起點點淚光。終究,他還是開始嫌棄她了……

  宋擎咬牙別開臉,怎麼也點不下頭。

  她帶淚的容顏,一向是他的致命傷,他無法在那樣的注視下,狠下心腸待她。

  尹心語不死心,繞到他面前,非要討個答案。

  說呀,你後悔了嗎?後悔娶我?後悔與我共同生活?

  心語,你何苦?明知會傷痕累累,卻還堅決要受。

  這樣的她,讓他愛得酸楚,連傷她都傷得自己痛徹心扉。

  「對,我是後悔了!後悔娶你,後悔與你一同生活,尹心語,你聽清楚了沒有!」這樣,夠她死心了吧?可不可以放過他,也放過她自己了呢?這樣的煎熬,他再也沒有力氣持續下去了……

  既然這麼勉強,那當初為什麼要娶我?

  她一滴淚都沒掉,凝在眼眶的水珠,硬是倔強地逼了回去。

  「說到重點了,是嗎?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娶你?你還有什麼好讓我圖的?」他沉聲諷笑,笑中有一絲難察的苦澀。

  你的意思是……

  她臉色蒼白得驚人。

  「別把我想得太清高,如果娶了你,可以少奮斗三十年,我為什麼要放棄這個唾手可得的機會?」

  既然如此,那你現在又為什麼要說出來?

  為什麼不繼續作戲下去呢?她情願他這麼做啊!就算只是虛假的幸福、虛假的柔情,她仍是想要,至少,這樣她還能保有他……

  「因為我受夠了!我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一個永遠只會無言相對的妻子,一間悶得令人窒息的房子,連想吵個架都吵不起來,我真的受夠你了!為了財富而賠上自己的一生,太划不來了,我現在只想要你還我自由!」

  尹心語倒吸了口氣,不見一絲血色的面容,幾乎讓人以為她下一刻便會昏厥過去。

  你……你的意思是……

  「離婚。」他面無表情的開口。

  不!

  她用力地搖頭,跌退數步,瞪大了驚惶的眼。

  我不離婚,說什麼都不離!你說過,要永遠和我在一起的——

  這個小傻瓜!都到這個時候了,為什麼還要死死地記住他每一句深情許諾?他只是個騙子啊,一個食了言,再也無法陪她走完人生旅程的騙子!

  宋擎閉了下眼,抑下心痛。

  「尹心語,你清醒一點好不好!我不愛你,從來就沒愛過!這樁婚姻,根本不像你所以為的浪漫美好,它是以一個又一個殘酷丑陋的謊言所堆砌而成的,這樣的婚姻,你還要來做什麼,你根本就不該嫁給我,不該相信我的——」

  我不後悔。

  相較於宋擎的激動,她竟出奇的平靜。

  記不記得我曾說過,我永遠都不會後悔嫁給你,至今仍是。

  當初,我父親曾質疑過你的用心,你知道我是怎麼回答他的嗎?

  我告訴他,你值得我賭上一切,盡管最終是一無所有,那也無妨。

  很遺憾,事實證明,我是錯的,但我錯得無怨無悔,至少我換來了兩年的幸福,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還是願意再錯一次。

  擎,我不後悔,真的一點也不。

  就算你沒有真心,我仍會守住當初的諾言,這輩子陪你到死!

  這番話,帶給宋擎難以言喻的沖擊。在那深情依舊的繾綣目光注視下,所有的武裝幾乎崩盤瓦解,只差那麼一點,他就要投降地摟住那荏弱無依的嬌軀,再度給予最深的憐惜,拂去她滿心凄傷。

  但不行!

  他寧可她恨他,寧可她現在悲傷,那都好過日後的斷腸絕望。

  如果注定早晚都要失去,那就讓他為她安排一條好過些的路吧!

  咬緊牙關,他背過身去:「夠了,夠了!不要再跟我比手划腳,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可是……

  若不用手語,她又該怎麼傳達心里的話?

  宋擎憤怒地打斷:「我叫你不要再比了,你聽不懂嗎?別再說你有多無怨無悔,要真有那麼愛我,親口說出來,否則我什麼都不稀罕!」

  尹心語愕然怔住。

  親口說愛他……她怎辦得到?

  雙手揚起,卻僵在空中,她微微啟口,卻發不出聲音,她為難而悲傷,隱忍許久的淚終於墜落——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擎,我真的愛你,但是我說不出口,我辦不到……

  她無聲哭泣著,心中不斷狂喊。

  「你不能,是嗎?」像是存心逼迫她,宋擎冰冷而殘酷地吐出話語:「那麼,這婚我離定了!」

  別這樣,擎,我願意用任何方式證明,只除了……

  「我不要你任何的證明,我只要簡單的一句話、一句最基本的情感表達,我再也不要一個連說愛我都辦不到的妻子!」

  明知她的殘缺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他為什麼要這麼為準她?

  他可知,他這要求有多殘忍?狠狠傷了她自卑脆弱的靈魂,而這一回,再也沒有他柔情的慰藉,只余背身而去的冷漠……

  沒再試圖比手語,因為他看不到,也不想看,她只能望著他,開了口,於言萬語卻消失在無聲空氣中,只有兩行清淚,依舊靜靜泛流。

  她做不到,一輩子都做不到,明明是那麼愛他,為什麼她說不出口……

  她也好想親口說出來,讓他明白她有多在乎他,多珍惜他們的婚姻,但是他知道嗎?

  不,他不會懂的,因為她永遠無法開口。

  她好迷惘。言語,真有那麼重要嗎?不能說愛他,就不叫愛情,就不能愛他了嗎?那麼,她又該怎麼說愛他,他才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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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3 07:14:1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那夜之後,他們的婚姻正式陷入危機之中。

  他再也沒跟她說過一句話,就連夜里也不再同床共枕,他總是寧可吹著冷風在外頭流連到夜盡天明,也不肯回家面對她。

  就算回來了,也是在客房就寢,他們已經好久、好久不曾有過實質的肢體碰触了……

  不是沒留意到她數度的欲言又止,也知道她把他的話當真了,他的每一個要求,她都那麼努力地想辦到,不能親口訴說情意,她相當介懷……

  他真是恨死自己了,沒事說這些混賬話做什麼?惹得她那麼痛苦……

  可是——若不這麼說,她又怎麼會死心?

  不敢再迎視她憂傷的容顏,怕自己承受不起那樣的疼,於是,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殘忍地背過身而去,強迫自己漠視她所有的哀愁。

  然而,她卻不知,每當夜深人靜時,他總是來到她床前,一遍又一遍拭去她頰邊殘淚,無聲地傾出滿腔心憐與痛悔。

  直到有一天——

  她主動來到他面前,默默遞出一份文件。

  宋擎呼吸一窒:「離婚協議書?」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嗎?明明是他的最終目的,但是那一刻,他卻膽怯得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從此兩人形同陌路,再無糾葛……

  尹心語輕輕搖頭。

  很難形容這一瞬間的感覺,是失望,還是松了一口氣?

  「那就拿走。除了離婚協議書,我什麼都不想看。」

  尹心語還是搖頭,堅定地將文件放入他手中。

  宋擎有些閃神,指尖柔軟的溫度與触感,令他揪心地依戀起久違的溫存。

  收攝遠馳的心神,他低下頭,抽出紙袋中的文件,看清詳細的內容後,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這是干什麼?」

  她居然將名下所有的動產及不動產,包括流動基金,全部過戶到他名下!

  如果這真的是你要的,我成全你。

  宋擎簡直不敢相信她做了什麼:「尹心語,你是白痴嗎?明知道我接近你是別有目的,你還如了我的願,你真想一無所有是不是?!」

  這難道不是你所希望的?

  她苦澀地一笑,繼續比道:只要我辦得到,對你,我沒有給不起的東西。比起這些有形的事物,我所虧欠你的,是償不清的無形事物。

  「你在胡說什麼!你根本沒欠我什麼,我從來就不曾真心愛過你,你還見鬼的愧疚什麼?」他挫敗地低吼。

  該死!為什麼會這樣?他都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對她只是虛情假意了,她還有什麼好愧對他的?她該恨他的,不是嗎?她為什麼不怨、不恨?她知不知道,她愈是這樣,愈是教他難受!

  尹心語輕輕搖頭,反駁了他的話:不是這樣的。有你相伴的日子對我來說,是我這一生最珍貴的瑰寶,更勝千金。我一直都不曉得,我的幸福是以你痛苦的忍耐所換來的;對你,我很抱歉,但請原諒我的自私,我還是不離婚,不管你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和我生活在一起,我就是不能失去你。

  「你——」傻心語!為什麼要這麼痴呢?我承擔不起啊!

  悲狂的心,再也無法承受更多,他匆匆背過身,不敢再去解讀任何手語。

  「出去,我懶得和你多說。」

  尹心語也明白,當他打定主意漠視她時,再說什麼都沒用了。她沒和他爭論,一如往常,靜默地退開。

  不管他加諸在她身上的是什麼,她都願承受,此心無悔。

  一等她身影消失在眼界,宋擎一拳重重捶向墻面,任剜心蝕骨的懊悔,一寸寸吞沒了他——

  他知道心語是認真的,她早就打定主意一生追隨他,無論他再怎麼做,她都只會逆來順受,而他呢,他又還有多少勇氣,足以持續這一成不變的折磨?

  心語呀心語,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深深嘆了口氣,他心里清楚,是該結束了,徹徹底底消失在她生命中,抹去他存在的痕跡,從此——雲淡風輕。

  ☆     ☆     ☆

  見著眼前的男人,尹伯安立刻端出一張臭臉。

  「爸。」宋擎早料到會有這樣的待遇,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你還知道要喊我。」尹伯安冷哼,「我都還沒去找你;你反倒先送上門來!」

  一時沉不住氣,他拍桌站了起來,揚高音量:「宋擎,你給我說清楚,你是怎麼對待小語的?才多久不見,她就憔悴成這樣,你欺負她是不是?」

  宋擎沒反駁,低低問道:「她跟你說了什麼?」

  「她什麼都沒說!是我生日那天,沒見到你的人,看她表情又不太對勁,問她,她又只會說你對她很好……你知道小語那張臉是瞞不住心事的,她好不好我會不曉得嗎?白痴都看得出她在強顏歡笑。」

  語氣中有著濃濃的苛責意味,宋擎沒為自己抗辯,默默承受了下來:「我知道我很該死,但我必須這麼做。」

  「你這是人說的話嗎?」尹伯安憤然吼道,繞過書桌逼近他,「老婆娶回去不好好珍惜,還說得像是欺負她是應該的?!」

  宋擎苦笑,遞出手中的文件作為回應。

  「這是什麼鬼東西?」尹伯安皺眉,「你別想轉移我的注意力,我現在說的是你和小語的事——」

  「先看完再談。」宋擎移步走向視窗,靜望著窗外浮雲片片。

  「搞什麼鬼?」尹伯安莫名其妙地抽出最前頭的文件,沒多久,愕然低呼,「小語她把這些都過戶到了你名下——」

  「什麼都別問,看完它。」宋擎談道,語調聽不出情緒起伏。

  這就夠震撼了,難不成還有更震撼的?

  尹伯安低下頭,打開下面那份文件。

  那是一份醫院的檢查報告,將病情記載得很詳盡,而上頭的名字是——宋擎?!

  尹伯安狠狠吸了口氣,震駭地望向視窗的清寂背影:「你——」

  「懂了嗎?」宋擎緩緩回身,笑容幽寂;那不含歡愉的笑,看來卻令人格外酸楚,「這就是我不得不離開她的原因。」

  「為……為……什麼……會這樣?!」備受震撼的心緒仍處於恍惚狀態,尹伯安結結巴巴,說不出流暢的一句話,「小語……知道嗎?」

  宋擎淡淡地搖頭:「她承受不住的。就因為這樣,我想盡了辦法讓她對我死心,說我厭棄了不言不語的她;說我和外頭的女人有牽扯;說我會接近她,完全是為了財富名利……所有不堪入耳的謊言,我都扯盡了,但是——」他沉沉一嘆,指了指尹怕安手中的文件,「那就是她給我的答復。就算找別有所圖,她還是願意成全我,絲毫不曾動搖與我相守一生的信念,我真的是沒辦法了,才會來找你。」

  「既然這樣,那——」尹伯安遲疑道,「我們是不是——該把真相告訴她?也許,她並沒有我們所想的脆弱,我們沒有權利代她決定一切,那對她是不公平的。」

  「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嗎?傷了她,我的心比誰都痛!但是如果真把實情告訴她,你有沒有想過會有什麼後果?」

  「後——後果?!」尹伯安被他激昂的情緒所震懾。

  「她會陪我一起死!」宋擎沉痛地低訴,「沒人比我更了解她了,在她柔弱的表相下,有著一顆比誰都還要堅毅執著的心;她一旦決定追隨我,就是上窮碧落下黃泉,都動搖不了她的決心!」

  好半晌,尹伯安都只能驚愕地望住他,吐不出半個字來。

  抵著窗緣,他愁苦地嘆息了聲:「你很清楚,我絕對不是在嚇你,若不是因為這樣,我又何必苦苦隱瞞?在人生最後的這段時日,你知道我有多想和她朝夕相依,訴盡濃情嗎?在這世上,若有誰最心疼她、最舍不得她受苦,那絕對是我。所以我寧可割舍最後的冀盼,還她自由,也只有這樣,她的未來才有希望可言。」

  「你只替小語想,那你自己怎麼辦?」雖心疼愛女,但對宋擎,尹伯安也是當成兒子在疼惜,見他如此,尹伯安當然於心不忍。

  宋擎悲澀地輕扯唇角:「我無所謂。」

  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臨出口前,又改口問了最實際的問題:「你打算怎麼做?」

  「這就是我今天來的目的。」

  直覺告訴尹伯安,他不會喜歡宋擎的答案。果然……

  「出門前,我已經在桌上留下一份離婚協議書,但是依我對心語的了解,就算明知道我不會再踏進那里一步,她還是會守著我們的家直到老死!所以,過一陣子,等她怨我、恨我,徹底死了心後,去將她接回來,代替我、好好——照顧她。」哽咽地說完,來不及掩飾的淚,奪眶而出。

  尹伯安訝然。

  真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嗎?

  他為這對小兒女心酸:「你真的忍心連——最後一面都不讓她見,那日後小語要是發現真相,怎麼辦?」

  宋擎低斂著眉,掩去淚光:「那就絕口不提,就讓她以為,我真的是為了財富而接近她,達到目的後便一走了之好了。直到有一天,她能真正放下這段感情,甚至連我的名字都想不起來的時候,再將屬於她的一切交還給她,那時,該已事過境遷,雲淡風也清了。」

  低頭睨視手中的文件,尹伯安黯然無言。

  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嗎?他懷疑,真的好懷疑——

  ☆     ☆     ☆

  自那一夜最後的對談後,隔日醒來,尹心語便再也找不著宋擎,沒有只字片語,只遺留下一封令她痛斷肝腸的離婚協議書。

  她無法相信,他竟殘忍至此,決絕地遠去,舍去他們以句句摯情承諾所築起的溫馨窩巢,拋下他們共有的甜蜜回憶及柔腸寸斷的她……他怎能這麼狠心地待她?

  為此,她哭了又哭,等了又等,一天又一天,卻怎麼也盼不回他。

  一直到現在,她都還是沒辦法接受事實,她寧可傻氣地相信,他會回來,他會想起過往那些溫存相依的日子,然後再一次回到她身邊,與她重新開始……

  然而,日復一日,她由希望等到絕望,心也冷了。寒了,他卻還是杳無蹤跡,她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走了,不要她了……

  直到尹伯安出現在她面前,滿懷心疼地看著她,她終於崩潰地痛哭失聲,在父親懷中哭盡這些日子以來的悲屈與傷痛……

  尹伯安想接她回去,她卻堅決地告訴他:不,我相信他會回來的,我相信他不會真的拋下我不管,我相信他,我真的相信……

  她不斷重復地比著,說服父親,也說服著自己,一定要相信他……

  「傻女兒!」尹伯安熱淚盈眶,緊緊將她抱在懷中。

  這對小兒女,痴得讓他好心疼——

  爸,你相信他好不好?我們都要對他有信心,我知道他不是那種狠心的人,你不相信他,他會很難過的……

  尹伯安強忍著發熱的喉間,哽咽地回應:「好、好!爸爸陪你一起相信他,你跟爸爸回家好不好?」

  尹心語堅定地搖頭。不,我要留在這里等他。

  「聽話,小語。回家讓爸爸好好照顧你,別忘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低下頭,目光触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他鼻骨泛酸,眼眶莫名地發熱,「宋擎回來後,要是看到你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和他的孩子,他會心疼的。」

  心疼……

  她恍惚地低下頭,撫著腹中的小小生命。

  是啊,他會心疼,他一向只為她心疼,每次她沒好好善待自己時,他都會好難過……

  「好不好?和爸爸回去。」尹伯安小心翼翼地輕問。

  這一回,她緩緩點了一下頭,她會好好地照顧自己,為他,也為他們的孩子。

  ☆     ☆     ☆

  滴滴答答的階前雨,持續了好多天。

  她異常沉默,順著玻璃窗面蜿蜒的雨水,小河般地流著,好像她的淚,幽幽地流著、泣著……

  他們,曾共同度過多少個雨天?

  他們,曾多少次共撐一把傘?

  而他,總是將她護在他懷中最溫暖的一片晴空,從不讓她感覺到絲毫寒冷……

  這個時候的地,在做什麼呢?

  在傘下回憶,還是雨中想她?

  或者,他早已將她忘懷……

  ☆     ☆     ☆

  「小語啊,吃飯嘍——」

  尹伯安推開房門,聲音頓時止住,望著空蕩蕩的房間皺眉。

  「跑哪去了?」他喃喃自言,關回房門,滿屋子晃了一圈,卻還是沒見到女兒的人影時,他開始急了。

  這種天氣,她還能去哪里?

  他立刻吩咐所有的傭人到附近去找找,可是兩個多小時過去了,還是找不到她。尹伯安心急如焚,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打電話聯絡宋擎。

  「什麼?!」另一頭,宋擎揚聲大喊,緊張地抓牢電話,「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中午,叫她出來吃飯時就沒看到她的人了,所以我才會打電話問你,她有可能會去什麼地方?」

  「她可能去的地方……」宋擎茫然低語,旋即道:「你在家等著,我出去找,一有消息要馬上聯絡我。」

  說完,他掛斷電話,匆匆出門。

  ☆     ☆     ☆

  心語會去的地方……

  他不斷地從回憶中尋找蛛絲馬跡,數月來,首度回到這個他們共同建立的家。

  站在門外,內心糾葛交戰著。

  該進去嗎?若真見到了她,他又能說什麼?好不容易做到這地步,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然而,想見她的渴望,最終仍是戰勝了理智。

  找出鑰匙開了門,里頭每一樣東西、每一件擺設,仍一如他當初離開時那樣,只不過,很多事都不一樣了。

  輕輕撫触著曾伴他倆度過無數激情夜晚的床與枕,模糊的淚霧淹沒了眼前的世界。

  心語啊!如果來生有緣再遇,就讓我們再結一世夫妻情緣,我發誓,定會好好守護你直到給老,絕不再負你!

  深吸了口氣,退回眸中淚光,找遍屋內每一個角落,卻沒發現她的蹤跡,他凝眉細細思索。

  難道他猜錯了,她並沒有回來過?除此之外,她還能去哪里呢?

  關上門,走入雨幕中,有一刻,他是茫然的,天地之大,居然會讓人不知何去何從——

  什麼地方,令他依戀甚深?

  什麼地方,令她痴眷難舍?

  又是什麼地方,能夠收容他們的悲歡笑淚?

  ☆     ☆     ☆

  一滴雨珠,代表一分天空的悲傷淚珠哦!

  男孩一手撐著傘,一手摟住她的肩,微笑地問:「那好多好多雨珠呢?」

  代表好多好多的悲傷,今天的天空好傷心。

  女孩的浪漫善感,換來男孩綿綿不絕的憐惜:「我永遠不會讓你和天空一樣傷心。」

  模糊的畫面,穿過遙遠時空,一幕幕掠過腦海。

  他騙人!他說永遠不會讓她像天空一樣悲傷的,可是她現在好悲傷、好悲傷,比天空更悲傷,但是他人呢?承諾要呵疼她一輩子的人去哪里了?

  她努力地找著、等著,卻只換來失落的空虛,難道,他真的忘了嗎?

  恍恍惚惚,她茫然走著,總有些什麼,能夠證明她的愛情、證明他曾真實停留在她的生命中、證明他曾真真確確地憐過她、愛過她……

  等她停住步伐,眼前的景物,揪緊了她的胸口。

  是呵,就是這里!在這個公家的車站牌下,兩顆年輕的心,曾經密密相依過,天真地以為,可以就這樣牽著彼此的手到天涯的盡頭……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只是失神地撐著傘,站在雨中,任時間隨著雨水流逝——

  遠遠的,一班公家的車駛來,在她面前停下,門開了,她卻只是愣愣地看著。

  司機等得不耐煩,揚聲問:「啊你有要坐嘸啦?」

  是這班公家的車吧?埋藏了太多地與她的回憶。

  公家的車內,隱約傳出凄柔憂傷的歌聲——

  我停下來呆望著公家的車站牌而擁擠的回憶拋錨地停靠在腦海多少次牽著手等待想搭真愛去未來最後真愛沒來烏雲飄來你跑開我還在……

  連這不知名的女歌手都在為她感傷嗎?揪緊的心,好疼、好疼——

  是啊,他已經不在了,只剩下她,還在原地痴痴等候。

  我一個人撐一把雨傘世界昏暗傘下很寬卻擋不了雨冷風寒曾兩個人撐一把雨傘眼神交換雨濕了肩卻都笑得很溫暖……

  回憶太過沉重,壓在胸口,無法喘息。

  以往,身邊有他,再冷的天、再大的雨,都有他縝密的懷抱呵憐,他明明曾那麼溫柔地愛過她,怎會轉眼間便成虛幻?

  擎,你在哪里?別丟下我一個人好不好?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一起過生日的愉快愛到末日的告白幸福過站不停雨中掠過把水花濺起來我一個人撐一把雨傘走到夜半寂寞打在思念的傘讓我心煩想兩個人撐一把雨傘用心做伴一說了愛到老不改有多難……

  夠了、夠了!能不能不要再唱了?她不想再聽了!

  雙膝一彎,撐不住的身子跌跪在雨地中。

  一旦說了愛,要到老不改,真有那麼難嗎?

  擎,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們之間會變成這樣?

  哀哀切切,她無聲悲泣。傘下的世界,沒有天空的悲傷,卻有她的,一顆又一顆,她已經分不清是天空的眼淚還是她的,酸酸澀澀的,嘗進嘴里,好苦——

  「小姐、小姐!」喊了幾聲,等不到回應,司機輕啐了聲,「肖仔!嘸要坐擱在那憨憨啊等!」

  關上了門的公家的車,再一次駛離,濺起淺淺水花,她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抵靠著站牌,任情緒崩潰……

  擎,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不要不管我,我不怕苦,不怕痛,就怕沒有你,天涯海角,我都只想跟著你啊!

  好疼!她捂住胸口,無法呼吸,昏昏濛濛的視線中,仿佛又再一次見著那道熟悉的形影——

  宋擎無法形容,在見著那一幕時,心中是什麼樣的感覺。

  蜷縮在站牌之下的她,哭得凄勒慘切,他幾乎要承受不住那樣的錐心沖擊,震撼的眸子,將她大腹便便的模樣盡納其中,刺痛的淚霧朦朧了視野。

  他一步步走近她,蹲下身子,低啞而顫抖地逸出聲音:「心、心語——」

  終究,還是讓她等到他了。

  露出欣慰的笑,無邊黑暗朝她襲來,松懈下來的身子,虛軟地跌入他懷中,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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