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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元珊 -【郎君太禍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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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2 17:06:0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元珊 - 郎君太禍害

蝦米?她有沒有聽錯?
眼前這個帥得很禍害的捕快大人,竟說她是謀害富商的重大嫌犯??
她只不過是擅長使針,幫街坊繡繡方巾,手藝巧奪天工了點,
怎麼就變成他口中的飛針殺手?!
她擅於刺繡並不表示她就會用金針殺人好嗎……
直到她被真正的兇手偷襲,才終於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以為他不會再來勾勾纏,
可他卻又用「保護」的名義要她去衙門小住,實則想調查她的身分,
雖然她一點都不想被關在衙門裡保護,
不過看在他如此可口的分上,她就勉為其難去「作客」一下好了!
而在相處的過程中,她才發現他這位神捕表面冷漠,內心體貼,
總是在她傷心時靜靜陪伴她身旁,給她依靠與安慰,
這樣溫柔的他,加上他足以迷死男女的俏臉皮,教她情不自禁的丟了心,
兩人的情感也如野火燎原般急速竄升,
只是他們的幸福,似乎來得猛、去得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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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2 17:06:2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一輪明月如鏡,高懸中天。

庭下空明,花影幽幽,唯聞隱約蟲語,若斷若續。

靜得不能再靜的夜。

一陣微風掠過,一團黑影如驚鴻一現,瞬即消逝。

大宅中的一間房,忽然亮起了燈。

「誰?」睜開惺忪睡眼的老爺,以手遮眼,不勝厭煩地問。

「勾魂使者。」

簡單的四個字從唇齒間擠出,語調雖然平平,卻冷入骨髓,令人戰慄。

老爺一驚,睡意全消,忽然雙眼劇痛,仰倒在床。兩條血線自他眼中緩緩流下。

又一陣風起,吹動了大門上的紅燈籠,兩個「郭」字在黑夜中輕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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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2 17:0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花海蝶舞,柳浪鶯啼,正是江南好風光。

一幢茅草小屋坐落在清溪畔,碧山前,山明水秀,清幽怡人。不過,這是此地夜半才有的景象。這半個月來,草屋四周總是人聲雜沓,絡繹不絕的人潮把這兒弄得像市集似的。

「余大嬸,您的腰痛好點兒了嗎?」

「張爺爺,您的眼睛有沒有改善?」

「王婆婆,您的膝蓋有方便一些嗎?」

「小柱子,你的腿還是要多休息,不要到處跑來跑去。」

清脆的話聲不時從草屋中傳出,光聽聲音就可知道,這是間醫館;而且,是間簡陋的醫館;而且,還是間沒掛牌的簡陋醫館。

一間沒掛牌的簡陋醫館能弄得門庭若市,大概也印證了「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這句話吧!

不過,醫館的主持人可不是什麼享譽杏林的大師,也不是什麼活人無數的神醫;相反的,醫館的主持人是個才十七歲的小姑娘,名叫姚清繡。

雖然每天上門求醫的人從來沒少過,可是,連姚清繡自己都搞不清楚怎麼會弄到今天的局面。

她不過是在大街閒逛的時候,以幾根針幫一位常年不良於行的老婆婆暫時站立起來,她就成了眾人口中的「神醫」。

雖然助人為快樂之本,但弄到自己連正事都得丟在一旁,恐怕師父知道了也會頭痛。

可是,她就是沒辦法拒絕那些上門求助的人啊!

而且,最近她又多了一個新的頭銜,叫「神繡姑娘」,這又是那些好心的村民幫她取的名號。她不過是繡了一些小東西,送給那些害怕針灸的小朋友,她就又多了這個響亮的名號。

雖然在她心中,「神繡」只有她師父當得,不過打出「神繡」的名號,對她將做的事也許有些幫助吧!

這天她一如既往,開始她的密醫生涯。未料開張不久,小屋就湧進幾個壯漢。

這些人各個身強體壯,身穿同一服色,看來不像是有病痛的樣子。這些人一到,原來屋裡屋外滿滿的人群全都一哄而散。

「怎麼回事啊?」她連忙抓住一個大嬸問。

「官差呀!」說完,就忙不迭地逃跑了。就連原來不良於行的老人,跟著大人前來玩耍的孩童,連同屋前屋後的飛禽走獸,全都走了個精光。

忽然之間,整座茅屋裡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會不會太誇張啦?」她自言自語。「哪來的凶神惡煞?」

姚清繡正疑惑間,幾名壯漢忽然自動分站成兩排,一人越眾而出,直接走到她面前,將一塊牌子亮在她眼前。

「江南郡衙卓翊,奉令查案。」

姚清繡大眼圓睜,死死地盯著看,不過她看的不是那塊牌子,而是這位姓卓的男子的臉。

「哇!長得真好……」幾乎到目不轉睛的程度。

「大膽,竟敢死盯著總捕頭看,卓大人是有名的鐵面神捕,你這女嫌犯等下就會知道他的厲害。」一名捕快喝道。

「鐵面神捕?我看該叫玉面神捕才對。」姚清繡自言自語,忽然──「等一下,你說女嫌犯?」姚清繡這才回過神來。無牌行醫要被抓嗎?那她一定立刻認錯。

難怪他們一來,滿屋求診的人都走得乾乾淨淨,姚清繡暗中祈禱,希望村民們能跑快一點,不要被她連累。雖然她是義診,但她不希望村民因為貪小便宜這小小的人性弱點就吃上牢飯。

「程亮,不要嚇到姚姑娘。」卓翊走了過來。話聲雖溫和,臉上卻無笑意。

「姚姑娘,」卓翊開口道,「在下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請說,卓──嗯……大哥?」

姚清繡努力在腦中搜索適當詞彙來稱呼眼前的男人,他絕對不是「大叔」、「爺爺」之輩的,那她想得到的只有「大哥」,誰教她過去的生活中,從來沒有這一類人出現?

「不要亂攀關係!」程亮又氣急敗壞地叫:「叫『大人』!」

卓翊只回頭看了程亮一眼,程亮就噤了聲,不過臉上猶有餘忿。

「姚姑娘,」卓翊開口道,「請問你是何時來到清水縣的?」

「大約一個月前。」姚清繡邊答,邊望著卓翊「漂亮」的臉,從眉到眼到鼻到唇,用眼睛將他勾勒了個遍。長得真好!她在心中連連讚賞。

「敢問姑娘為何來到清水縣?」

「因為有事。」卓翊的問題將她拉回了現實,她忙收斂心神,這才發現這個重要的問題,自己偏答得含糊之至。

「敢問何事?」

「私事。」這兩個字她說得極小聲,幾乎是在囁嚅,她只希望卓大人別再追問,她不擅說謊啊!

女嫌犯明顯不合作的態度,幾乎要引起公憤,姚清繡從眾捕快眼中看得出來。如果不是卓翊在,只怕他們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卓……大人,」這兩個字叫得極不順口,姚清繡試著習慣。「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我到底身犯何案?是因為我替人看病嗎?」

卓翊一聲冷笑,轉身不答,換上一名捕快,「江南郡副總捕丁春山……」

突見副總捕那張黝黑的面龐,沉浸在卓翊豐采中的姚清繡忽然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剛才有些昏頭昏腦的。其實副總捕不醜,堪稱英氣逼人,可是接在卓翊之後出場,難免吃了點虧。姚清繡暗暗替他可惜。

「前天夜裡清水縣富商郭進寶被殺之時,你在哪裡?」

「我大約戌時就寢,所以應該是在床上。」姚清繡想了想回道。

「為何說『應該』?」丁春山逼問。

「說『應該』,是因為我每晚都是上了床睡的,可是醒來後卻常常在床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滾下床的。所以你說的那個時辰,我實在也不清楚我是在床上還是在床下。」姚清繡有些不好意思。

眾捕快面面相覷。

丁春山又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在睡覺?」

「是。」這次答得很肯定。

「有證人嗎?」

「沒有。」姚清繡想了想,「不過如果有證人,那才奇怪啊!不是顯得處心積慮了嗎?」

這小姑娘倒也不笨。丁春山又問:「你一個女孩子住在這荒山野嶺中,不會害怕嗎?」

「不會啊!我以前一直住在山上,從小就習慣了。而且這兒環境清幽,免繳房錢,山光水色看不盡……」

「你到清水縣來,不會只為了欣賞山光水色吧?」丁春山忍住「藝高人膽大」這句話。

「不然呢?副總捕的意思是?」

「這是你繡的吧?」丁春山拿出一塊白色方巾,方巾的左下角繡有一隻小狗,繡工精緻,狗毛色澤隨著光影變幻,乍看就像活的一般。

「啊!這是我送給小柱子的,」姚清繡接過帕子,說道:「小柱子的小黃狗被馬車撞了,小柱子也傷了腿,不能走動,我答應他,他若乖乖休息,就送他只新的小黃狗。」摸了摸狗的舌頭,「可惜前幾天絛色絲線供貨不全,只買得到三種紅色,不然小黃的舌頭也能靈活些。」

眾捕快暗暗驚異,這塊被視為間接證物的方巾,他們都看過,當時就對精巧的繡工嘖嘖稱奇,沒想到這小姑娘竟還覺得不滿意。

「所以,村民口中的『神繡姑娘』,指的就是你了?」

「那是大家抬愛,我要學的還多著呢!」說到這兒,不禁眼望卓翊,心想造物神奇,創造出這般人物,即使自己再勤勉,也終難奪天工,不禁歎了一口氣。

「針灸、刺繡,與針有關的你都在行,是嗎?」

「應該是吧!」這麼說有點自誇,不過如果否認,可有點對不起師父。師父的絕技,她就只學了這麼兩樣啊!

「那麼,你就施展一下放飛針的功夫,讓大家開開眼界吧!」

丁春山話聲一落,幾名捕快立時分散,將姚清繡圍在中心。

聽聞「飛針」二字,姚清繡面色一變,雖然只是一瞬間,這細微的變化已入了卓翊的眼。

只聽姚清繡道:「我會飛針技法,但不會放飛針……」

話聲未畢,卓翊已欺進,姚清繡右肩甫動,卓翊已按住她右掌,姚清繡只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向自己推來,胸口氣血翻湧,心想莫非今日將斃命於此?師父的慈愛、教誨、期望霎時閃過腦中。

不過只一瞬,那股力量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卓翊已撤回掌力,抱拳道:「得罪了。」

姚清繡立足不穩,差點摔倒,卓翊扶住她,從腰間取出一隻藥瓶,傾出一顆藥丸。

「快服下,我幫你推宮過血。」

「不要。」剛剛他害自己起了「死」的念頭,姚清繡還沒原諒他,不願受他恩惠。她取出針包攤開,拿出一根銀針,伸出手臂,往門穴紮下。這一針又快又準。

眾捕快又是面面相覷,眼望卓翊,卓翊以目示意,大家臉上都有訕訕之色。

姚清繡當著眾捕快的面不給卓翊面子,尤其令卓翊尷尬。因為怕她傷及弟兄,卓翊才親自出手相試,沒想到她竟如此不堪一擊,這也間接證實她不是郭進寶一案的兇手。

要將細小的金針擲入雙眼,直沒至腦,需要深厚的內力才做得到,而姚清繡顯然沒有這個本事。

真相已明,該是離開的時候,可是卓翊卻感到為難,把人家好好一個姑娘弄成這樣卻撒手不管,不是有些缺德嗎?卓翊不走,其他人更不敢動,一時之間形成一群大男人必恭必敬圍著一個小姑娘的奇異景象。

「還有什麼話要問嗎?」姚清繡冷冷地道。「還是要把我左手也折了才走?」

「姑娘說哪兒話!今天的事純粹是一場誤會,誤會!你好好休息,我們就不煩你了。」丁春山忙出來打圓場,幫著姚清繡捲好針包。針包一入手,丁春山才發現原來有兩層,上層是針灸所用,其下一層,則排著女紅所用的各式縫衣針、繡花針,長短色澤不一,但其中一排令卓翊一瞥就再也移不開目光。

那是與從郭進寶腦中取出的,一模一樣的金針!

「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這是姚清繡對今天白天遭遇的總結。

遭受無妄之災也就罷了,更慘的是,師父曾叮嚀她,千萬別與官府打交道,今天卻被官差找上,不知能否脫身?

還有那個卓翊,長得那麼完美,卻有副蛇蠍心腸,一出手就把她弄個半死不活,真是人不可貌相。

天一黑,姚清繡就決定上床睡覺,這樣可以早點和倒霉的今天說再見。

不知睡了多久,一種對危險的本能感應,使姚清繡忽然醒來。奇蹟似的,她還睡在床上,可是她的床前卻站了一個人,一個黑衣人。

「你不該來這兒。」黑衣人的雙眼閃著異光,姚清繡再次感到死亡的威脅,立即翻身下床。

她確實不會武功,可是她會輕功;她不能傷人,可是她能避免被人傷害。

茅屋很小,姚清繡一邊騰挪移動,一邊想逃出屋外。她相信黑衣人就是放飛針的人,也是她要找的人,可是黑衣人絕不會給她說話的機會。

所以她只能不停地躲。

不知為何,黑衣人並沒有對她放飛針,也因為如此,姚清繡才能勉強支持。

忽然,黑衣人踢碎桌椅,姚清繡一開始以為他是因為追不上她,才拿桌椅出氣;然而很快地她發現,地上雜物越多,對她越不利,只要一個不小心,她就會被絆倒。

當她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她已經摔倒在地。

匕首的寒光在她眼前閃爍,她的皮膚甚至可以感覺到匕首的森冷。原來她大限已到,即使睡了一覺,霉運仍跟著她……腦中再一次閃過師父的臉,而除了師父之外,又多了一張臉,就是那個心如蛇蠍的卓翊。

忽然,該刺進心臟的匕首卻偏了幾寸,只劃過姚清繡的肩膀,原來有人手執長劍,以攻勢逼得黑衣人回招自救,所以匕首失了準頭。

姚清繡定睛看去,那人竟是卓翊。

月光下,卓翊已與黑衣人鬥在一起,卓翊長劍翻飛靈動,黑衣人在兵器上吃了虧,漸落下風。不過他身形飄忽,總在危急之時以鬼魅般的身法避過。兩人鬥得激烈,姚清繡忘了臂傷疼痛,走近窗邊觀看。

忽然,一陣細微的勁風劈面而來,然後是細碎的金屬撞擊聲,幾乎同時,卓翊已經到了窗邊,而黑衣人趁隙脫走。

只一眨眼,姚清繡已到鬼門關外繞了一圈。

原來黑衣人明知打不過卓翊,危急中向姚清繡射出金針,這是圍魏救趙之法,卓翊不會不知,可是他還是選擇了救人。

「你被針射到了嗎?」卓翊隔著窗戶問。

「沒有。」

「那就好。」卓翊放下心來,露出笑容。

第一次看到卓翊的笑,姚清繡雙眼一亮,這真是太美了!心中卻又有些慚愧,剛剛卓翊在與黑衣人過招的時候,她竟暗暗希望黑衣人贏,至少不要被卓翊擒下;可是卓翊,卻是因為關心她的安危,才讓黑衣人逃走。自己這麼想,是不是有些忘恩負義呢?

「好吧!我原諒你了。」姚清繡說。

卓翊愣了一下,才意會到她說的是白天的事,不禁笑了起來,說道:「那很好,不枉我在這裡守了大半夜。」

「你守了大半夜?」姚清繡坐回桌前,卓翊從窗外跳進來,幫她點亮了燈。

「這點也要跟你抱歉了。」卓翊邊看她的傷口邊說。還好沒傷到筋骨,他拿出金創藥,倒在姚清繡的傷口上,又取出隨身布條為她紮好傷口。

「因為你針包中的金針,與被害人身上取出的一模一樣,所以……」

「所以,你留下來監視我?」姚清繡覺得頭痛,這些當差的,怎麼這麼鍥而不捨啊!

「說監視也太難聽了。不過,如果你覺得不高興,我跟你道歉。職責所在,總是不能大意。」

姚清繡點了點頭,只要他知道錯就好。而且,他畢竟救了自己,光就這一點來說,也算功過相抵了。

「那現在,我的嫌疑是否『完全』排除了呢?」

「我相信,你和郭宅兇案沒有直接關係。」卓翊笑了笑,忽道:「兇手,你認識吧!」

「我怎麼……你……」姚清繡急著否認,無奈心虛令她口齒不靈便,略停一停,順了順氣,才道:「如果我認識他,他怎麼會來殺我!」

「正因為你認識他,所以才要殺你滅口。」看姚清繡漲紅了臉,又笑道:「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依常理推斷。查案子查了這些年,總有些心得。」

姚清繡翻了翻白眼,不想再跟他說話。這人太精明,自己一不小心就會露出馬腳。

「你可以走了。」這是姚清繡今天第二次對他下逐客令。

「如果你休息夠了,那我們就走吧!」

「我們?」姚清繡又吃了一驚。「難道你還要監視我?」

「不是監視,是保護。」

姚清繡又漲紅了臉,氣道:「今晚我已經被殺過了,而兇手也已經被你這個大神捕趕跑了,根據你辦案多年的心得,你認為兇手會不知死活地再來自投羅網?」

「根據我辦案多年的心得,殺人未遂去而復返的情況總是經常發生。」卓翊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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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2 17:06: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江南郡,郡衙。

姚清繡草草收拾了包袱,心不甘情不願地跟卓翊到了郡衙。

在郡衙的生活,若要打個比方,姚清繡只能以「度日如年」來形容,雖然這裡比小茅屋舒服得多,三餐也有人負責準備,卓翊也不限制她的行動,只規定她不可出郡衙,可是她還是住得很悶。

因為一方面,她失去了行動自由,師父交代的任務,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完成,令她定不下心來;另一方面,郡衙裡住的,都是男人,找不到可以閒話家常的對象。

更何況,這群男人還被規定不可打擾她。

這段時間因有重大案件發生,所以卓翊和他的一幫屬下也住在郡衙宮捨裡,隨時待命,江南郡官差本就紀律嚴謹,加上卓翊特別交代過,所以幾乎沒有人同姚清繡說活,姚清繡唯一可以說話的對象,只剩卓翊。

但她寧可不要跟卓翊說話,總覺得他會看穿她。

不過這兩天,透過和卓翊討論案情,她也漸漸明白了一些事一說討論,似乎有點抬高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本就掌握了較多的資料,對這案子,她是連邊都沾不上的。

她曾經問卓翊,為何郭進寶才死兩天,卓翊就查到她身上?

卓翊說,郭進寶之死,其實已是江南郡發生的第二起金針殺人案,第一名被害人,同樣是以金針由眼直貫腦門,因為發生在柳堤的鄉下,所以案子被壓了下來,這事發生在一個月前,郭進寶因為是清水富商,所以才讓案件曝了光。

「因為時間點的巧合,因為同樣用了繡花針,所以你們就懷疑我?可是,江南郡有這麼多繡坊,你們都查過了嗎?」

「當然都查過了,其實光是拿小柱子的方巾去各繡坊查問,就已經排除了大半的繡坊,因為沒人有那麼好的手藝。」

這是句恭維,不過姚清繡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因為她的刺繡功夫本來就很好,這是連師父都誇獎過的。

姚清繡像想起什麼似的說:「那那些沒被排除嫌疑的繡坊,你也是以「排山倒海」的功力排除了他們的嫌疑的?」

卓翊臉上難得出現一抹紼色,笑道:「那倒不是,在江南郡這地方,所有的工人都必須靠行才能上工,靠行之時必須提出身家證明,而手藝精巧的繡工,都已靠行多年,早在江南郡安家落戶了。」

「哦!所以你們是欺生。」姚清繡若有所悟地說。

卓翊失笑,「別說得那麼難聽,你該不是小心眼的姑娘吧!」

明明是他打傷了自己,卻反將自己一軍,自己若再提這事,倒是自己小心眼了,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切都該怪那個兇手,著不是他用了金針--

「對了,兇手為什麼要用金針殺人?這樣不是容易留下線索嗎?如果真要下留痕跡,直接以銀針刺入百會穴,不是更乾淨利落?」

卓翊側目而視,姚清繡卻恍然未覺,卓翊突然發現她和自己相似的地方:這麼殘忍的手法,她卻能脫口而出,這不是天性殘忍,而是一種追根究柢的精神--把焦點集中在必須做的事上,其他一切都會被忽略。

「所以,」卓翊停了停,接著道:「金針殺人可能是為了誤導追查的方向,但也有可能是復仇的宣言。」

「復仇?」這兩個字令姚清繡震動了一下,她希望卓翊沒有看見。

卓翊點點頭。「本來我不確定兇手宄竟是何用意,但在你被刺殺那晚,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姚清繡眼望卓翊,專心聆聽。

「兇手是來復仇的。」卓翊續道:「那晚兇手殺你,一開始就可以動用金針,可是他沒有,好幾次你明明避無可避,可是兇手卻放過了這些機會,而執著地要用匕首殺你,這表示使用金針,是兇手殺人的重要儀式。

「而且我與他過招之寸,發現他的招式並不十分高明,至少比不上他使金針的絕妙,可是他金針仍不出手,直到被我逼急了,才對你擲出金針,這表示你本不在他的復仇名單上。」

姚清繡想想,點了點頭,心中暗暗佩服,卓翊只憑這些線索,就推測得八九不離十,果然是有多年的辦案經驗。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在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是誰,我直覺這事還沒完。」

「而且,」姚清繡接口,「就算這事已經完了,官府還留著一個兇手殺不死的姚清繡,兇手哪天想不開,到官府來個自投羅網,也未可知。」

「喲,真是冰雪聰明。」卓翊等於間接承認了姚清繡的推測。

望著卓翊臉不紅氣不喘的笑臉,姚清繡恨不得把他漂亮的臉皮剝下來。

「姚姑娘,能麻煩你一件事嗎?」

在郡衙悶了幾天,終於有卓翊以外的人來找她了,是魏登,那天和卓翊到小茅屋的也有他。

「魏大人,您好,有何貴幹?」姚清繡對待官差總是公事公辦,因為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任何情誼可言。

「有件私事,想麻煩你。」魏登意外地出現了一絲靦腆的神情。

「本月二十一日,是我一個朋友的生日,本來我已買了一個荷包要給她,可是這兩天帶在身上,不小心給弄破了,最近忙著命案,沒有時間拿到外面去補,所以……」

說到這兒,姚清繡已經明白了,當然也不用問那個朋友是男是女了。

「東西呢?我看看。」伸出手來。

魏登連忙將荷包奉上,一如所料,荷包是大紅色的,姚清繡對紅色沒什麼成見,但這些大男人送東西給女孩兒,總只想得到大紅色,實在沒什麼創意。

姚清繡將荷包檢視一遍,發現包的右上方位置勾破了一個洞,紅色的斷線就這樣礙眼地冒了出來,補這桿的洞,對她來說是小菜一碟。

「沒問題,但是你有紅繡線嗎?」

「啊!要繡線啊?」

「當然啊!不然這些斷線怎麼接得上?」

「這……」魏登抓耳撓腮,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不然。」姚清繡眼睛一亮,「你讓我出去一下,我幫你去買。」

魏登連忙把頭搖得像搏浪鼓似的,卓大人特別交代,不能讓清繡姑娘走出郡衙,他可沒膽子違抗卓大人的命令。

「那,我也沒轍。」姚清繡雙手一攤,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她故意做出這副連自己都討厭的模樣,希望能逼魏登放她出去。

沒想到魏登轉頭就走。

「姚姑娘,就當我沒來,東西雖然破了,但總是我的心意,我想我那朋友也不會在意,我不放你出去,我想你也沒辦法幫我了,這事兒就算了。」

姚清繡於心不忍起來,「等等,等等,沒線有沒線的做法。」。

魏登停步回頭,臉上滿是喜色,姚清繡不禁歎了一口氣。

「如果你不介意我在荷包上加點東西,如果你不介意你少幾根頭髮,我們倒可以試試看。」

魏登大力點頭。

姚清繡望著眼前各色絲線,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真的像在作夢啊!五天前她還是江南郡監管的嫌犯,現在她成了郡衙裡的地下織工。

不過就是幫魏登繡了一對比翼鳥,就給自己攬了這麼多不請自來的活兒。

她也對那對鳥很滿意,那可是她花了極大的眼力和心血才完成的作品,應該可算是生涯代表作。

先是揀出魏登色澤不一的頭髮,再來是把只存在於想像中的比翼鳥,以顏色相近的頭髮一根根描摹出來,邊想邊做,才完成了這幅傑作。

想必魏登幫她做了很好的宣傳,現在眾捕快都找上了她,不管是給老婆的、相好的、朋友的禮物,還是給孩子們穿的衣物,都送到她這兒來,請她畫龍點睛一下。一

她是不反對啦,反正閒若也是閒著。助人為快樂之本嘛,雖然有時手酸了,也不禁會想:「我到底是在幹什麼啊?」

她發現全衙門的捕快幾乎都找過她幫忙,除了兩個人之外,其中一個是卓翊。

想到卓翊,才發現已經好幾天不見他人影,可能他連她在衙門開了地下繡莊也不知道吧,如果讓他知道他的兄弟們都在假公濟私,不知他做何感想?姚清繡很想看看卓翊的表情。

另一個是程亮,她想程亮不是清高,而是對自己有敵意,這是她從他們第一次見面程亮的反應猜想的,直到她住進郡衙更證實了她的想法,程亮每次碰到她,從來不正眼瞧她,雖然不知道是何緣故,但她也不希罕。正所謂「人不敬我,我不敬人」嘛!

所以,當程亮忽然來找她的時候,她倒有點受寵若驚。

「姚清繡,」程亮的敵意從對她的稱呼就感覺得出來,「你有在幫其他人縫縫補補,是嗎?」

「不用明知故問吧!」姚清繡對他「縫縫補補」的措詞很不滿意,她做的可是無價的藝品。

「我有一件東西要做,本來想拿到外面的繡坊去做的,可是兄弟們都讚你手藝好,把你摔上了天,我就想,如果真的這麼好,那給你個機會倒也不錯。」

說穿了,不過就是要借重她的手藝,雖然程亮擺出那副欠揍的嘴臉,但他有求於她,已經算是跟她低頭了。

姚清繡一向不太過分,於是問道:「是什麼東西?」

「先說好,我會照外面繡坊的價錢算給你,我們是買賣關係。」

如果算錢,只怕你付不起。姚清繡心想,但她沒說出口。

「繡在哪兒?繡什麼?」

程亮珍而重之地從懷小取出一塊白色的布條,卻不是方巾,姚清繡一看就覺得面熟,直到按過,就想起是在哪裡看過的,在她被黑衣人劃傷手臂的時候,卓翊曾經用同樣的布條替她裹傷。

原來,程亮對卓翊一往情深;原來,程亮對自己的敵意,其實是妒意……

他真的搞錯人了啊!卓翊對她的照顧,其實是不懷好意啊!

「你想在這布條上繡什麼?」姚清繡對程亮,綻開一個心無芥蒂的甜笑。

卓翊再出現,已是十天后。

聽到卓翊回郡衙的消息,姚清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針黹女紅藏在床底下,這當然是那些捕快大哥事先交代的。

「清繡姑娘,幾天不見,一切安好?」

「氣托您的福,賤命還在。」

「別這麼說,您的命對我們來說,可寶貴得很。」

奇怪,這個人為了破案,把無辜的她囚禁在這兒,怎麼一點慚愧的意思也沒有?還能毫不避諱地拿這事來說笑?她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可是一本正經的模桿,怎麼現在見到她,總是笑個沒完?即使是屠夫,面對俎上肉的時候,也不需要開心成這樣吧!

他一定有新的詭計,姚清繡暗中提防。

「這幾天,我去了江北郡,意外得到與命案有關的線索。」卓翊的神情嚴肅起來。

「什麼線索?」姚清繡盡量不動聲色,心中已大概猜到。

「原來江北郡在半年多前,也發生了類似命案,也有兩名富商被殺。金針貫腦,手法如出一轍。這兩起案子到現在都還是懸案。

「這兩名富商都是在江南郡發跡的,雖然兩人早在多年前已經改做南北貨生意,但早期都是以繡業起家。因為這一點,所以我又去查了本郡第一名被害人的身份,意外發現被害人過去曾經做過繡坊工人。而郭進寶,直到現在,都還是江南郡繡行的執事,所以這些被害人的身份,就串連起來了。

「以金色繡花針殺人,被害人都曾從事與刺繡有關的工作,依我推測,這應該是一起與繡坊恩怨有關的命案。只要再翻查舊檔案,找出當年繡坊出事的紀錄,兇手的身份應該就呼之欲出了。」

「可是,就算知道了兇手行兇的原因,也沒辦法知道兇手如今是何模樣,他可能隱身在任何地方,也可能是任何人,這樣仍然抓不到他。」姚清繡道。

「沒錯,但我可以預先知道下一位被害人是誰,這樣我就能以逸待勞,等他自投羅網。」

姚清繡若有所悟,點了點頭。不過--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總覺得他有陰謀。

「因為我信任你。」

卓翊的眼神充滿了誠懇,除了誠懇之外,彷彿還多了什麼,姚清繡一時說不上來,她只知道自己幾乎就要相信他了。如果他的表情是裝出來的,那他去演戲,發展應該也不會比當捕頭差。

忽然,她想起師父的叮嚀--「不要和官差打交道」,於是,她的反應只有「哦!」

除了「哦」,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反應,她一向心軟,這種不死不活的「哦」已經是她冷淡的極限了。

卓翊卻不氣餒,繼續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原來,這才是他的目的!她一直覺得他深沉,留著她就是為了套她的話,本來以為自己跟他有得鬥的,沒想到他突然變得沉不住氣,這麼快就把心裡的打算告訴她了。

「那你想知道什麼?我早跟你說過我不認識兇手。」把話說開了反而有種豁出去的暢快,如果這是卓翊的新策略,那他算是找對了新方向。雖然她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打算告訴他。

「我知道,你說過了。」卓翊不急,也不生氣,口氣一逕溫和。

「我記得你說過你會飛針技法,那是什麼?」卓翊邊說邊走向她的床,從床下拿出了那堆未完成的「藝品」。

姚清繡頓時漲紅了臉,像做錯事被抓到的小孩。她沒做錯事,可是恐怕有人要倒霉了。

「這些是用飛針技法繡的嗎?」卓翊一塊塊地欣賞那些半成品。

姚清繡額頭冒汗,那些半成品中有一塊是程亮的,那塊因為難度最高,所以她花了最多心血做,也因此耽誤了其他藝品的進度。最糟的是,程亮那塊她只差一點就做完了。

「不是……也有一些是……」姚清繡語無倫次。她不能拿程亮的來說明只有那塊是用飛針技法做的,那塊……

「這是什麼?」卓翊的眉頭忽然糾結在一起。

完了!卓翊果然拿起了程亮的那塊布,那上面清清楚楚繡著卓翊的臉。姚清繡緊張得快昏倒了。她想這輩子,程亮別說用正眼看她,不追殺她就不錯了!

卓翊看看自己的繡像,又看看姚清繡,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因為姚清繡的手藝很好,真的很好,好到她幫他的臉上加的那顆三八痣都栩栩如生。

「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卓翊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

卓翊躺在床上,意外地有些輾轉難眠。

經過他一番驚嚇,清繡姑娘終於把關于飛針技法的一切告訴了他,雖然與案情沒什麼關係,可是他卻覺得沉重。

所謂的「飛針技法」,顧名思義,就是「運針如飛」。據清繡姑娘所說,真正練到極致,雙手十指可操拄數根針,同時完成兩件以上的作品。至於根數,則看個人造詣。清繡姑娘自己,也只能左右手各持一根針,完成一件作品。

這種神奇的技藝,其實是有一套入門功夫敝基礎的,就是玉女神功。不過這門內功並不同於武林中那些能傷人或救人的功夫,它主要是用來修練定性的,畢竟若不是清心寡慾甚至已到空靈的境界,是無法在藝術創作上突破的。

除了有助於修練定性,玉女神功另一項用處,就是結合了飛針技法所變化出的輕功,所以清繡姑娘雖未練武,卻會輕功。

讓卓翊覺得沉重的,是清繡姑娘說的另一番話--

「練了玉女神功的人,是無法成親的,因為成親之後,就會散盡一身功力。」

卓翊不信,世上哪有這種功夫。

「這是真的,這也是飛針技法難以流傳下來的原因。而且……」說到這裡突然住了嘴。

卓翊可以逼問她,或像以前一樣套她的話,可是他沒有。半晌,才道:「明知這樣,你還要練?」

「對我沒影響啊!反正我這輩子也不嫁人。將飛針技法傳承下去,是我的使命。」

接著她開始講述師門歷史,原來神針門的始祖可上溯到嫘祖,這些神奇的功夫,也是從那個時代開始,代代相傳下來。

對於這些傳說,卓翊倒沒什麼意見,各行各業都有他們認定的始祖,工藝尊崇魯班,烹飪推尊伊尹,是一樣的道理。

卓翊從姚清繡的言談中,已感受到她對刺繡的熱愛,這種對工作投入的態度跟他一樣,他從不認為有什麼不對。可是,卻不知為何讓他有些鬱鬱。

他拿出早上從姚清繡那裡扣押的自己的繡像,臉上那顆三八痣已經被她七手八腳改掉了,現在看來,簡直就像把自己的臉縮小印了上去一樣。他輕輕撫摸那些繡線,想像姚清繡在繡他的模樣時,是怎樣想著他時,心裡就有一些震動。然而,她對他卻像毫無好感可言,她唯一感興趣的,似乎只有他這張臉。

在清繡姑娘眼中,他的臉也是一件藝品吧!卓翊腦中忽然閃過這樣的想法,卻沒有豁然開朗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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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江南郡檔案室。

姚清繡不知道卓翊來翻查舊檔案,為什麼還要帶著她,她的身份還處在「證人」和「嫌犯」之間的模糊地帶啊!再怎麼算也輪不到她參與辦案。雖然,她一直很想翻閱舊檔案,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兄弟們另有要務,而且這種坐著翻書的工作,也不適合他們的性子。」這是卓翊的解釋。

「你練過玉女神功,定性過人,絕對可以翻上十天半個月不嫌累。」

姚清繡對他翻了翻白眼,「保密!」

「哦!對,」卓翊點點頭,「保密!」

「而且,你也想早點離開郡衙,在外逍遙吧!協助調查,正是利人利己,何樂而不為?」

也對!助人為快樂之本,而且,這件事對她來說,不光是助人而已,她的疑惑也要在這裡才能得到解答。

「好吧!從哪兒開始?」姚清繡站起身來,走向檔案架。架上整齊地排列著幾十年來江南郡各縣的舊檔案,放眼望去,怕不有幾千本,即使只看刑案,也有上百本,而這起命案牽涉的,怕不只是刑案而已。

「隨便。」卓翊隨便回答。

「隨便?」真不負責啊!

「隨便,反正只要有,就會找到。不過,近九年的大概不用找了,因為江北郡的兩名被害人,一名是八年前,一名是九年前離開江南郡的。」

兩人到江北郡後改做南北貨生意,而命案與繡坊有關,江南郡產業以紡織為主,繡坊林立,所以從江南郡舊檔開始查起,應該是最快的方法。

卓翊和姚清繡二人分佔檔案室兩頭,開始翻檔案。奇怪的是,卓翊把與命案最可能有直接關係的刑案部分交給姚清繡,自己卻去翻些食貨、民俗類的檔案,而且似乎還看得津津有味。姚清繡雖覺得有些奇怪,但卓翊不來煩她,她就不用邊查邊防他,萬歲!她心裡高喊。

十七年前,這是師父告訴她的時間點。她已經看到了那排檔案。

她當然不能直接走過去、拿起來,這樣一定會引起卓翊的注意,於是她做了不少假動作,這邊翻翻,那邊弄弄,晃啊晃的,不小心晃到了那排檔案前。

十七年前,是元和十一年,刑案共有七本。

還好這些刑案放的位置不高,她伸手可及,不然為了翻查這些檔案還要施展輕身功夫,那不被卓翊注意才怪!

「被殺的四個人,江北郡的丁庭宇與徐炳彪。早年在江南郡開設丁記和徐記繡坊;本郡的嚴長髮,曾是范記繡莊的長工;郭進寶現在已成了富商,在繡行任執事,這是你知道的。」

姚清繡點點頭。

「事情的發生,要上溯到十七年前,當時朝廷需要江南郡上貢一批織品,由於商機龐大,尤其可借此打通政商關係,因此在業界引起一場爭奪。

「當時在江南郡有四家勢力最大的繡莊,分別是丁記、徐記、郭記和錢記,可是繡品手藝最精良的,卻是范記。

「錢記老闆錢煥,當時在四大繡莊中,又最具勢力,他不只一次想收購范記,卻總是遭到拒絕。

「范進陽因為自認手藝精良,打算與四大繡莊一較高下,將所有的身家都押在這次競標之上;也因為這樣,惹來了殺身之禍。

「我不知道范嫣為何能逃過一劫,也不知道她如何得知殺害她全家的人是誰,因為當時到范家殺人放火的,其實是一群強盜。

「范記的長工嚴長髮,不可能一個人殺害范進陽全家,他頂多是開門揖盜,或做些下藥迷昏主人的事,案發時有鄰居看見強盜出入范家,但因為懼怕,都閉門不理。而當年江南郡守因為害怕地方不平靜招來上位者責備,影響仕途,所以師爺在記錄時,就將這一筆抹去了。

「因為少了范記這強勁的競爭對手,所以錢記就接下了所有的貢品生意,並由此打通政商關係,呼風喚雨直到如今。」

卓翊說到這兒,停了下來。

「所以,」姚清繡接著道;「兇手要殺的最後一個人,就是錢煥,而時間,就是今年的八月十五,因為那天,是她全家的死忌!」

卓翊沉重地點了頭。

真相竟是如此的不堪,姚清繡的心情也變得非常沉重,卓翊看在眼裡,也想不出一句話來寬慰。

時間就在二人的靜默中,無聲的流逝。忽然,姚清繡開口了,雖然聲音極低,像是說給自己聽--

「我不認識范嫣,但我知道我師父有一個徒兒,叫范紫繡。我們神針門的女孩子,都以繡字為名。范紫繡算是我師姐,雖然她離開師門時,我才五歲,但我知道師姐的離開,很傷師父的心。

「大約兩個月前,有在外遊歷的師姐回來,說起江北郡發生了兩起以金針殺人的命案,師父直覺是紫繡師姐做的,派我出來調查。

「師父說,她當年是在江南郡遇到師姐的,那時師姐的模樣,很慘,師父將她帶了回來。在跟隨師父的時間裡,師姐總是充滿怨憤之心,令師父很煩惱。

「師父傳授師姐玉女神功,可是師姐始終無法靜下心來,而她也無心鑽研刺繡功夫,只想學以針殺人的法門。也因此,師父不傳授她任何武功。

「師姐終於忍不住了,進師門後的第三年,她偷了師門的玉女神功秘籍和金針,從此不知所蹤……」

姚清繡說到這裡,終於抬頭看卓翊。

「卓大人,我告訴你這些,只是希望你知道,師姐並不是天生殘忍,是她的遭遇把她變成這樣。如果你真的抓到她,可否留她一條生路?至少,我希望她不是死在你手裡。」說到這裡,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我知道,我答應你。」卓翊伸出手,輕輕地拭去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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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隨著月兒一點一點地變圓,八月十五也逐漸接近了。

為了圍捕黑衣人,卓翊事先已做了充分的部署--借掃墓之名,兩輛馬車將錢煥夫婦及其子女載到城外,傍晚方回,只是,從車上下來的,已經是丁春山與程亮假扮的錢氏夫婦。而錢氏一家,已經被卓翊派人護送到鄰縣暫避。

在錢府工作的下人,除了錢煥親自認可的,長年在錢家工作的老家僕,一律都不得外出,以免消息走漏,但在府中行止一切如常。

八月十五當晚,卓翊埋伏在錢府正屋屋頂上,其他兄弟則在錢府四周尋找掩蔽各就定位,卓翊盤算,如果能在黑衣人進入錢府之前,就將她擒拿起來,就可將傷亡減到最低。

為了一擊成功,卓翊事前已進行多次模擬,絲毫不敢大意。

為時兩個多月的追蹤調查即將結束,眾捕快都戰戰兢兢,以戒慎又興奮的心情面對本案的最後一次任務。

姚清繡的心情也一樣緊張,可是在她的緊張中,又夾雜了莫名的不安,她隱隱覺得,這次任務可能不會那麼順利。

卓翊有「神捕」之稱,她應該無須擔心,可是為了某些她沒向卓翊說出的事,她的心總不踏實。

還有師姐,她希望師姐能束手就擒,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是在癡心妄想,如卓翊他們希望一擊成功一樣,師姐一定也是這麼想。

雙方交上了手,一定有傷亡。無論傷的是哪一邊,她都不願意見到。

在郡衙暫住的這一個月,她和宮差們已經建立了情誼,她多希望這一切都不要發生,月亮永遠不要圓。

可是,自然的規律不會因為人的願望而改變,八月十五終於到了!

像是呼應姚清繡的心情,這個晚上沒有月亮。

月黑風高,對卓翊他們不利,可是即使是狂風暴雨,也阻止不了卓翊的行動。

申酉之交,卓翊一身勁裝,準備帶領兄弟出發。

姚清繡在卓翊出發之前,攔住了他。

「清繡姑娘,你……」乍然見她,卓翊有些意外,這時候的他,需要的是全神貫注。可是,他不能否認,見到她,他真的開心。

「卓大人,不要忘記,你答應過我的。」可能是連日來的壓力,見到卓翊,姚清繡的眼睛忽然有點澀。

「我知道,我記得。」卓翊點頭。「你放心。」

姚清繡欲言又止,只是凝視著卓翊。卓翊發現自己承受不了她的眼光,只能努力武裝自己。

「那我走了。」

「你……你也要小心。」姚清繡終於說道。

卓翊停步轉身,對她笑了,一個溫柔的,包含著許多心情的笑。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抱住她。

「不用擔心,你知道的,根據我多年辦案經驗……」

這時候他還逗她笑,她想笑,淚水卻在眼眶裡打轉。

「等我回來,不到我回來,不可離開郡衙。」卓翊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溫柔。

「我知道,我會等你回來,辦完交接手續才走。」

「嗯?」

「女嫌犯啊!我還是嫌犯身份哩!」

卓翊笑了。一種柔軟的感覺在他心中蔓延擴大。

他知道,他該走了。

一轉身,心中的柔軟化作堅強的力量,他將勇敢迎向今晚的挑戰!

夜寒器重,卓翊在屋外已埋伏了兩個時辰。

一入夜,街上的行人急遽減少,現在更是闋無人聲。

卓翊早知今夜會是漫長的等待,所以他不急,而且他一點也不能急。

任何一點放鬆,都有可能造成失敗的結果。

卓翊的警戒,使他全身如籠罩在一層防護的氣網中,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響,都逃不過他的捕捉。在這樣漆黑的夜裡,他能仰賴的只有聽覺。

在全然的靜默中,靜默反而成為轟然巨響,衝擊著耳膜。卓翊集中心神,不讓聽覺被靜默淹沒。

忽然,一陣細微的勁風響起,卓翊避過。

另一道風起,在他對面三十步的距離。

卓翊不假思索,飛身而起,蓄起五成功力,一掌擊出。

黑衣人如斷線風箏飛出,卓翊怕她反擊,凌空點住她週身大穴,將她接住。

伸手揭開她的面罩,心頓時涼了!

面罩下的,是他兩個時辰前才溫柔道別過的,姚清繡的臉!

他的手顫抖起來。

一眾捕快皆圍過來。

「卓大人,捉住了嗎?」

「頭兒,成功了嗎?」

看卓翊神情異常,眾人一起看向黑衣人,全都驚了!

「怎麼會……」

眾人尚自驚疑不定,忽然遠處有人呼喊:「頭兒,頭兒……」隨著話聲逐漸奔近。

卓翊茫然看去。

「頭兒,不好了,錢煥、錢煥昨晚被殺了!」

卓翊一驚,頹然倒地。

這一役,全--盤--皆--輸--

如作了一個很長的惡夢,姚清繡終於醒了過來。

在夢中,她屢遭火焚,每次以為自己就要化為灰燼了,卻總是差一點。

真希望能一次燒得乾乾淨淨。

可是,有人偏不讓她走,頻頻呼喚她的名字。

「清繡……清繡……」

於是她醒了過來。

在她面前,是卓翊那張完美的,她喜歡的臉。

可是現在這張臉,卻憔悴了許多。可是,她一樣喜歡。

「你怎麼了?」她從沒看過卓翊這副模樣。她想起身,卻發現胸口疼痛不已。

「我怎麼了?」她覺得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卓翊沒回答,只是彎下身子,把臉貼著她。姚清繡感到一滴水順著下頷,流到她脖子上。

竟是卓翊的淚。

「你終於醒來了。」卓翊開口說話。

「發生了什麼事?」她問,心裡酸酸的。

「我打傷了你。你記得嗎?」卓翊看著她,手輕輕地拂過她的發。

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如跑馬般在腦海中回放--

她換了夜行裝,她溜了出去,她追蹤一個黑影,她被擊飛……

「我破壞了你的計劃,是嗎?」她問他,萬分愧疚。

卓翊搖頭,「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希望你能趕快好起來。」

還好他聽了清繡的話,只用了五成功力,不然,他們再沒有機會說話。

清繡雖然受了內傷,但只要細心調養,假以時日還是能復原。他擔心的是另一個傷。

清繡的左手臂上有一根金針,金針雖已拔出,毒性卻留在體內。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毒。

清繡昏迷的這兩天,每到亥、巳兩個對時,體溫就會急遽上升,如被火焚,卓翊相信就是這根針造成的結果。

清繡一定遇到了范嫣;傷了清繡的,一定是范嫣。

他根本找不到范嫣,他根本找不到能醫治清繡的人。

一想到這,他就無法忍受,他無法忍受自己的無能,無法忍受清繡可能因為他的失誤而葬送生命。

「卓大人,你怎麼了?」卓翊一直守著她,她已經醒來了,他怎麼好像還是很痛苦?他在擔心什麼?

「你在擔心師姐嗎?等我好了,我……」

「清繡,」卓翊打斷她的話,「你中毒了,而我不知道怎麼為你解毒。」

姚浩繡想起那盤旋在夢裡的火雲,腦中忽然靈光一現--

「卓大人,在我昏迷這段時間,你有沒有用真氣幫我療傷?」

「沒有。因為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練的是玉女神功,我想那應該是至陰至柔的內功,而我練的是至剛至陽的先天罡氣,伯與你體內真氣相沖,所以不敢貿然動手。」如果能用真氣療傷,清繡就可以很快復原,他想。

是了,卓翊沒有輸真氣給她,那種火焚般的感覺不是真氣相沖,那是--

「我想,是火雲針。」她輕輕說。

卓翊又驚又喜,「你怎麼知道?」能夠知道她中的是什麼毒,那就有救了!

「中了火雲針的人,每天到了中針的時辰及對時,就會五內如焚,彷彿身陷火海之中,發作一百二十八次之後,五臟敗壞,六脈盡斷。不過,也就不會再痛了。」

「那該如何化解?」卓翊心急如焚。

「無藥可解。」姚清繡輕輕地道。

「不可能,天生萬物,一物克一物,世上不會有無藥可解的毒。」卓翊急得來回踱步,完全失去平日的冷靜。

「是真的,卓大人,你聽我說完就明白了。」她向卓翊伸出手來,卓翊握住她的手,坐到床前。

「如今的神針門,已不算是江湖門派。但早在許多年前,大概是在我太太太師父的時代吧!那時的神針門,還是由男人統領的時代,也一樣有逐鹿江湖的野心。

「為了與武林各派一較長短,神針門的歷代師祖,致力於武術的鑽研,無論是內功心法,或拳掌輕功,都有了一定的進境。」說到這裡,呼吸不順,卓翊扶她坐起來。

「唯一不變的是兵器,神針門以針立派,祖訓針濟萬民,就算是爭鬥之心再強的師機也不敢違背。」

「可是使針畢竟不如用刀劍佔優勢,要能克故制勝,除非謝入要害,否則即使把發針的手法練得再好,也不過使對方皮肉疼痛而已。所以,只剩下喂毒一途。

「任何事情,一旦研究上了,很難不入迷。而一旦從中得了好處,更不免越陷越深,神針門因此越走越偏,幾乎成了毒針門。

「後來,神針門遭武林人士圍剿,幾乎完全滅絕。繼任師祖以大智慧,將所有武學經典毒針暗器全部銷毀,只留下修身養性的玉女神功和飛針技法,以求能回歸建派初衷。

「在所有被毀滅的毒針中,師祖獨獨保留了一樣,就是火雲針。因為火雲針是以火雲花汁煉而成,火雲花生在火山口邊,在火山熱度達到噴髮頂點時開放,花一開即遭火舌吞沒,幾乎沒人能採擷,所以火雲花的存在始終只是個傳說。」

說到這裡,又喘息連連。

卓翊拍拍她,「因為難得,所以令師祖捨不得毀棄?」如此陰毒的暗器,為什麼不毀得乾乾淨淨?

姚清繡道:「師祖留下三根火雲針,倒不是因為難得,而是要借此告誡以後的門人,不要重蹈覆轍。

「師父說,她一直將火雲針收在一個木匣子裡,在師姐失蹤之後,火雲針也跟著一同消失了。

「因為我記得在檔案上看過,師姐家被人放火燒燬,我擔心師姐會以火雲針對付錢煥,傷及無辜,所以……」

說到底,清繡是為了保護他,難怪那次的送別,像死別一般。卓翊心情激盪,難以自己。

「所以中了火雲針是無藥可解的。還好,中針的是我,沒有讓師門蒙羞,我也算是完成了師父交代的任務。」說完,她閉上眼睛。

不能!清繡不能死!

「清繡,你告訴我,一定有辦法可以解的,是不是?清繡,你告訴我……」卓翊完全慌亂了。「我們可以去找你師父,你師父一定有辦法……或者,我們可以去找神醫,世上總有能人異士……」

「卓大人,不要徒勞了。」她不想看卓翊為她難過的樣子,只能硬起心腸。

難道,真的到了絕境?不,只要還有時間,他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頭兒,您別走!」

「卓大人,您不要兄弟們了?」

「總捕頭,兇嫌還未落網,大家還等著您領導……」

姚清繡再次醒來,聽到的就是這些聲音。她認得出那是--春山、程亮他們的聲音。

「我已經跟郡守大人辭職了。」是卓翊的聲音。

「可是大人並沒有准,」丁春山說,「上次圍捕的事情,郡守大人並不怪罪,還一直慰留您……」

「我心意已決。」卓翊的聲音透著堅定。

「卓大人,我知道,」是程亮的聲音,「您是為了姚姑娘。可是要您心中,兄弟們就不重要嗎?」程亮的話立刻招來眾人的制止。

「程亮,你說得對,但我無能為力。清繡重傷,我方寸已亂,無法再領導大家。」

直到這時,眾人才恍然大悟,不知從何時開始,頭兒對清繡姑娘的感情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春山,以後就麻煩你了。」

「頭兒,您放心去吧!我會暫代您的職位,一直到您回來。」

如果清繡死了,我再也不會回來。卓翊心裡想。

姚清繡在隔壁,止不住流下淚來。一定是太痛了,她想。只是不知痛的是身體,還是心。

忽然,卓翊走了進來,「清繡,我來帶你離開。」他抱起姚清繡。

「是我帶你來的,」卓翊對她微笑,「你一直想離開郡衙,現在我帶你走。」

「卓大人……」她哽咽難以言語。

「別再叫我大人,我在你面前,早就不是大人了。」

「卓大哥。」這個稱呼把他們拉回從前,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

清繡是個聰明的女孩兒,卓翊心想,她第一次見到他,就叫他大哥,她很早就知道他會愛上她。他會做她的大哥,會永遠遠地保護她。

可是永遠,是多麼奢侈的詞。

他把姚清繡抱上馬車,頭也不回地向前方無邊無際的黑暗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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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馬車裡鋪了厚厚的墊褥,以確保路程顛簸不會讓姚清繡的傷處疼痛。

他們出了江南郡。

「卓大哥,你要帶我去哪兒?」姚清繡不安地問。

「我想要先去找神醫華良,他可能有辦法解你的毒。」卓翊邊駕車邊說。

「不用麻煩了,這華神醫在哪兒,沒人知道。而且就算找到了,我相信華神醫也沒有辦法解火雲針的毒。不要為了我白費工夫,而且,江南郡的百姓和你的兄弟們還等著你,你應該趕快回去。」

「我辭職了。」

「郡守大人沒準不是嗎?這正說明大家都需要你……」

「大家都需要我,可是我需要你。」卓翊淡淡的語氣卻流露了不可回轉的決心。

「你不需要內疚,這一切是我自找的。」姚清繡急著勸他。現在離江南郡已經越來越遠了。

卓翊停下車子。

「你受傷了,要多休息,這些事就不要再想了。」卓翊爬到馬車裡面,幫姚清繡蓋好被子。

「你打算這麼做到什麼時候?是不是我死了,這一切就會結束?」姚清繡不想拖累他。

「如果你不在了,這一切就永遠不會結束。」卓翊的聲音很低。

「因為我會永遠無法忘記你,這傷痛會跟著我一輩子。」淡漠的表情不是壓抑的激動。

橫亙在兩人間的距離,像大海一樣無法跨越。如果自己堅持要漠視卓翊的心,那他們只有繼續在大海上漂流。姚清繡忽然發現,即使只有一瞬間,她也想向卓翊靠近。

「不用去找任何神醫了,」姚清繡終於說出口,「我知道怎麼解火雲針的毒。」

卓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天畢竟是仁慈的,給了他一線生機。

「快說。」他的心因為興奮而緊張起來。

「在北方的雪山山腳下,有一種冰霰草,長在初雪降下之前。冰霰與當地特有的銀草相結合,成為冰霰草。將冰霰草研碎,連服六日,就可以化解火雲花的毒性。由於冰霰出現之後很快就會降下大雪,因此幾乎無人採得到。」

卓翊心中立刻盤算了起來。一百二十八次的火焚,代表清繡還有六十四天的時間,她昏迷了兩天,現在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兩個月的時間足夠趕到雪山了。

他的臉因興奮而紅了,他馬上就要啟程。

「可是,北方終年寒冷,雪來得特別早,冰霰不如南方容易見到,即使能夠趕到雪山,可能也只是徒勞。」這就是她當時不肯說出口的原因。

「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試。」卓翊立刻跳回前座,快馬加鞭往北方行去。

接下來的兩個月,兩個人就是在兼程趕路中度過。由於有了明確的目標,卓翊的心情也不再那麼沉重,只是姚清繡每次烈火焚身的痛苦,他恨不能替她受。而旅途奔波,多少也加重了姚清繡的傷勢,兩相夾攻,她每天就是在痛苦中煎熬。

姚清繡在痛得受不了的時候,也會以銀針刺穴暫時止痛,但效果有限。此時,卓翊就會怨恨起范嫣和自己。

如果能以真氣療傷,清繡就能快一點好,少受一重痛苦,可是他與清繡練的內功不同,可能會有相沖的危險。

如果自己的真氣,能夠與清繡的真氣相融為一,是否也能幫她打通經脈?

他練的是至剛至陽的內功?如果能夠逆行經脈,是不是能轉為陰柔的內力?

卓翊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在他小時候,神經逆行過經脈,幾乎每個練內功的人,在練到無聊的時候,都會試著變些花樣,他就曾經這麼做過,卻被師父罵了一頓。師父說,讓內息在經脈裡亂走會讓陰陽之氣混亂,在內功基礎不夠之前,容易走火入魔。就算是修練內功有成,逆行經脈也容易削弱本身功力,對身體有害,所以不可輕易嘗試。

自從聽了師父這一番話,卓翊就不再逆行經脈了。

可是如今,如果逆行經脈能稍減清繡的痛苦,他就算是功力盡廢,又算什麼?

卓翊開始嘗試,將內息倒著在身體裡走一遍,雖然不順,但他發現並非不可行。

他怕姚清繡發現會拒絕他,所以在她入睡之後,他偷偷起來嘗試,將自己的真氣,一點一點地輸進她體內。

當他發現清繡的情況有改善時,他開始每天夜裡輸真氣給她。

每晚藉著月光,他凝視清繡的臉,就覺得離光明又近了一天。

清繡總有一天會好起來,他想。

在卓翊真氣的輔助下,清繡的傷勢復原得很快,清醒的時間長了許多,連她自己都不明所以,她想,是因為有卓翊的陪伴。

以前兩人久久才說一次話,可是每次說話,她都被卓翊氣得半死。現在兩人朝夕相處,她才發現卓翊其實沒那麼可惡,甚至有點可愛。

可愛?這是她第二次對卓翊產生這種想法了。

她想多瞭解有關他的一切。

「卓大哥,」清醒的時候她問他,「為什麼你叫鐵面神捕?」慢慢地,她移到前面,與卓翊坐在一起。

「那是江湖上朋友取的綽號。」卓翊邊駕車,邊扶了她一把。

「叫鐵面,可能是說我查案時鐵面無私;另一方面,應該是因為我不苟言笑。」

「是嗎?」說「鐵面無私」她認同,看他怎麼把她當女嫌犯就知道了。「不苟言笑」?他對她可是「笑口常開」啊!

「不太符合。」她想了想,回道。

「怎麼說?」卓翊望著她。

「我覺得你常常笑啊!」

「是嗎?」卓翊自己都沒發現。「我想,是因為跟你熟了吧!」

「不對,我記得很清楚,在小茅屋你救了我的那一晚,你就對我笑了。」

那完美的笑臉出現的那一晚,姚清繡永遠不會忘記。

「真的?」卓翊想了想,好像是。回想起那天的事,卓翊忍不住又笑了。

「因為,你真的很有趣。」

「怎麼說?」那天自己先被他打傷,晚上又被黑衣人刺傷,實在是倒霉至極,不知道哪裡有趣了。

「你別忘了,我可是盯了你一天呢!」

他看著她氣呼呼地關上門,她氣呼呼的樣子真的很可愛,本來以為她會開始發脾氣,沒想到她開始喂雞、澆花、看書、洗菜、切菜,甚至上山採藥,但不管是對雞對花對書對菜或是草藥,她都把它當成傾訴的對象,對它抱怨著今天的悲慘遭遇。

也許從那時起,自己就喜歡上她了吧!他在爾虞我詐、血腥殘忍的世界裡打滾太久了,「單純」成為他內心深處的渴望。清繡聰慧,卻毫無機心,讓他也跟著簡單起來,快樂起來。如果能與她相伴一生……卓翊有了這個念頭,卻不知道上天會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大家為什麼只注意到你的鐵面無私和不萄言笑呢?我覺得你該叫氣玉面神捕才對啊,你長得這麼好看。」姚清繡又說。

「你知道嗎?」卓翊看著她道:「其實我很不喜歡我的臉。」

「為什麼?能長成這樣,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每次看到卓翊的臉,姚清繡都覺得像在看神跡。

「因為我小時候長得像女生,我娘和鄰居都這麼說。」卓翊有些不好意思。

「我跟男孩子玩的時候,如果我贏了,他們都會說些激我的話,那些話都是在嘲笑我的長相的。」

「他們很無知,不要理他們。」姚清繡跟著生起氣來。「他們輸不起,又嫉妒你。」

「那時我年紀小,哪懂那麼多?回家總是很不開心。雖然我娘會安慰我,叫我別在意,但我還是很不服氣,我想,總有一天我要讓他們知道我是男子漢。」說到這裡自己也笑了,心裡也有些奇怪,這件事他從來沒有跟人說過,即使是他那一幫兄弟也一樣,對清繡,卻這麼容易就說出來了。

「所以後來你就苦練武功,做到大捕頭?」

「對啊!說起來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過,或許是小時候的印象太深刻了吧!讓我一直都不喜歡我的臉。」

「千萬不要這樣想。」姚清繡認真地道。「所有人見到你,一定都會覺得很幸福,因為你讓他們見到了上天的奇蹟。」

「有這麼誇張嗎?」卓翊失笑。

「一點也不誇張。每次看到你的臉,我都會忘了所有煩惱完全沉浸其中。」

「所以,你喜歡我……的臉嗎?」其實他想問的是「你喜歡我嗎」。

姚清繡大力地點了頭。「如果我能長成這樣,早就天天鏡子不離手了。」

卓翊笑了,其實他覺得清繡才是他見過最可愛的女孩。

「好,從今天起,我也會喜歡我的臉。」

因為你喜歡的,我也喜歡。他在心裡想。

經過近兩個月的奔波,他們終於到了雪山腳下。

上天垂憐,他們找到了銀草,而且雪山山頂雖然終年積雪,但山腳下現在還沒降雪,他們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山腳冷到出現冰霰時,就能採得冰霰草。

卓翊將馬車留在最近的鎮上,背著姚清繡走到雪山下,在山腳向獵戶租了一間小屋。雪山即將降下大雪,大部分獵戶都忙著下山過冬,他們卻要在這裡等待,等待上天宣判他們的命運。

如果這幾天沒有冰霰,如果在最後一次發作前採不到冰霰草……隨著日子一天天逼近,這些念頭總是糾纏著卓翊,可是他絕不說出口。不到最後一刻,他都要抱著希望。

等待的日子特別漫長。每天天將露白時,卓翊就會跑到銀草所在的地方,看看有沒有冰霰出現。失望而歸後,他們卻又若無其事地聊天,然後,把希望放在明天。

可是,明天就是第六十四天了。這一天的清晨,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卓翊說,他今天晚上不進屋了,他要守到天亮。

她沒有留他,如果他覺得這樣最好。

卓翊在一片黑暗中等待,他不敢點火,他怕熾熱的火會驅散冰霰,而且,再亮的光也無法照亮他心裡的黑暗,只有閃著銀光的冰霰草,能為他點燃心中的光亮。

他恭敬地跪了下來,俯伏在地。以前,他不信鬼神,現在,他誠心悔過。

伏地良久,他忽然覺得一陣冰涼,他摸摸自己的臉,是淚嗎?藉著天際透出的淡白,他看見不遠處,有一片銀光。

雖然知道冰霰草可解毒,卻不知用法、劑量,卓翊將它研碎,一點點、一點點小心地讓姚清繡服下。

一陣涼意,順著冰霰草汁滑落的地方透出來。有沒有效,到下次發作時就知道。

冷與熱的交會,姚清繡的身體成了另一座戰場,進行著生與死的交戰。

她咬牙苦撐。

大戰過後,姚清繡睜開雙眼,卓翊的緊張與等待,在這一刻得到紆解。

「還好嗎?」卓翊幫她擦去汗水。

「很好。」她回答。「剛剛我以為,我就要死了。」

「我不會讓你死的。」卓翊將她擁進懷裡。他衷心感謝上天。

「你知道死前的一刻,我在想什麼嗎?」

「嗯?」

「我想要親親你的臉。」沒有親過這麼完美的臉就死,那多遺憾啊!

「這種事,該由男生主動。」卓翊輕輕的,將自己的唇覆上她的。

連服了六天冰霰草,副作用一次比一次輕,姚清繡的身體也一天天好了起來,只要再休養些時日,就能回復過去的模樣。

卓翊心上的大石終於能夠放下,開始計劃他們的未來。

他要和清繡成親,一生一世在一起。

不知清繡可否想過嫁給他?雖然他以前常常逗她,可是她應該不會記仇吧!他們已經共患難了,患難見真情啊!可是,他又不希望清繡是這樣才對他改觀的,他要她真的喜歡他。

「清繡,等你身體復原了以後,我想跟你去拜見你師父。」任憑卓翊能說善道,他也沒有勇氣直接問清繡喜不喜歡他。

「為什麼你要拜見我師父?」姚清繡卻慌了,師父最討厭官府中人。

「我想請她讓我照顧你。」卓翊臉紅了。

「照顧?我不用人照顧啊!」姚清繡不解。

「一歲以後,我就會自己吃飯、穿衣、如廁、洗澡;兩歲以後,我就會自己讀書、練字、紉針、燒水,三歲以後……」她開始如數家珍起來。

「我不需要人照顧的。」

這是結論。

「我說的不是這種照顧。」卓翊有點頭痛,她不是冰雪聰明的嗎?

「不然是哪種照顧?」她不解。

「像陪你聊天解悶兒……」

「可是師父也可以跟我聊天,而且師父最喜歡跟我聊天了。」姚清繡一臉幸福小孩的模樣。

「還有別的,師父不能做的……」

「師父不能做的?」

「像是幫你畫眉毛……」

「我不畫眉毛的。」

天啊!那是閨房之樂的意思啊!她怎麼不懂呢?

「像是這樣……」說不清楚,卓翊乾脆動起手來,兩條手臂輕輕圈住她。

姚清繡臉紅了,「還有嗎?」

「像是這樣……」卓翊摟住她,親了親她的臉。

姚清繡的臉更紅了,聲音細不可聞,「還有嗎?」

「像是這樣……」卓翊捧起她的臉,原來只打算輕輕的吻,卻不知怎麼變長了起來,長到兩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姚清繡覺得卓翊忽然變得好熱。

「還有嗎?」真的還有嗎?

卓翊停下動作,放開了她,衝到屋外去,他怕再不放開她,他就要做出會讓她「散了全身功力」的事。

「卓大哥,你怎麼了?」姚清繡叫他,外面正飄著鵝毛大雪呢!

看卓翊半天不進來,姚清繡追了出去,雪地裡,只見雪花落了卓翊一頭一身,而他卻非常開心。

「清繡,你願意讓我照顧你嗎?」卓翊對她大喊。

姚清繡笑了,輕輕地點了兩下頭。卓翊衝過來,緊緊把她抱住。

「卓大哥,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經過半個月的凋養,姚清繡已經完全復原了。

「回去?回哪兒去?」

「回江南郡啊!」

「我已經辭職了,你忘了嗎?現在的我,是無事一身輕,猶如閒雲野鶴。依我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去拜見你師父。」

「師父是一定要拜見的,」姚清繡說,「可是,要先把該做的事做完。」

「我不會回江南郡的,我也不會再當捕快,現在的我,只想過清靜的日子。」

他不想再談這件事。清繡為什麼這麼執著?

「你真的能完全放下?」

姚清繡繞到他面前。

「你看著我。」她捧起他的臉,「你看著我的眼睛說。」

「清繡,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膛這渾水?為了這件案子,你幾乎送命。」

「如果你是為了我才不回去,我答應你我會保護好自己。」

「這件兇案的關係人都死了,線索已斷,再查下去沒有意思。」卓翊迴避姚清繡的眼光,因為他言不由衷。

「卓大哥,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姚清繡說。

「當初我幾乎沒有活命的機會,你卻執意要救我,是什麼原因?」

「我怎麼能看著你死?」

「你不願看著我死,除了因為你待我好,也正說明了,你不肯放棄。你曾經跟我說,如果我死了,一切就永遠不會結束。為什麼?因為我的生命已經跟這件案子連在一起,這件案子是你人生中的重大挫敗,你不想永遠背負它。

「要真正卸下它,就必須面對它。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靜。」

姚清繡一眼就看穿了他,他再不能逃避。他看著她,她的眼中映著他的影像,他發現,以前的自己原來一直藏在那裡。

他擁住了她,也擁住了過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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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2 17:07: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們再把案子重新檢視一遍。」卓翊道:「那天,你為什麼會突然出現?」

「你們走了之後,我越想越不安,總覺得我可以做些什麼。於是,我換了夜行衣,跟了出去。

「本來我不知道錢煥他家在哪兒,可是我看到一個黑影,我立刻跟上,我想這人很可能就是師姐。黑影帶我到了那兒。

「天色太暗,黑影突然沒了蹤跡,我忽然覺得左臂一麻,好像中了針。我起身想找師姐,就中掌了。」

「錢煥前一晚被殺,再依你所說的來看,黑衣人像是事先就知道我們的部署,故意引你去那兒,想借我的手除掉你。」卓翊道。

「可是,黑衣人如何能知道我們的計劃?」

兩人心中都想到了這個問題,可是卻沉默了下來。這種感覺很不好,因為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出了內奸。

長久以來,一幫兄弟跟自己出生入死,是過命的交情,卓翊絕不願懷疑他們;就是姚清繡,跟眾捕快雖然只有一個多月的相處,也相信他們是鐵錚錚的漢子,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可是若不是他們,這件事又是如何洩漏出去的?

這條線到這裡,算是已經到了盡頭。卓翊將注意力轉向兇手,「假定兇手就是你師姐范紫繡,我記得你說過,你師父沒有教你師姐任何武功?」

「師父一開始不會教我們武功的,女弟子都是由玉女神功練起。可是師姐不知為何,玉女神功始終練不起來,有幾次甚至走火入魔。」

「或許她領悟力不夠,也可能功夫本身不好練?」

姚清繡搖頭,「玉女神功不過是一種導氣的法門,像我這樣對習武沒什麼天分的人,也是一接觸就能學會,只要按部就班練習,假以時日,每個人應該都能有所成。」

「可是你師姐使的確實是武功,而且照你所說,她從你們師門帶走的,也是玉女神功。」

「對啊!我也覺得奇怪。那晚看她和你過招,使的身法確實像是從玉女神功中變化出來的,可是玉女神功是修養心性的,不能傷人;師姐卻能以它來傷人,實在令人想不透。」

卓翊也注意到,范紫繡和姚清繡的輕功身法有相似之處,可是姚清繡使來飄飄若仙,范紫繡卻讓他聯想到鬼魅。

一門內功,如何能正反互易?卓翊像是忽然捕捉到了什麼。

「你想到什麼了嗎?」

「我有一個想法,可是還不具體。」卓翊苦思。

「清繡,你還能不能想到什麼?任何有關你師姐的小事都可以。」

確實還有一個秘密,可是師父交代,千萬不能說;可是,看卓翊苦苦思索的樣子,姚清繡想了想,決定把它說出來--

「有一個關於師姐的秘密,師父要我千萬不能跟別人說;可是,這件事或許會有關係……」

「什麼事?」卓翊直覺,這可能會是關鍵。

「好,我告訴你,但你千萬不可以跟別人說。」

卓翊鄭重點頭。

「師父說,師姐已非處子之身。」

卓翊腦中轟的一聲,許多片斷霎時連接起來。這可能性他不是沒想過,可是范嫣在命案發生時才十二歲,進入神針門時才十四歲,如果事實真如清繡所說,那真是慘絕人寰之事!

可是唯有這樣,才能解釋范嫣得以存活的理由。嚴長髮可能已經垂涎范嫣一段時日,在范府命案發生之後,他帶著范嫣躲到了鄉下,他當然不會拿她當大小姐伺候,范嫣的遭遇,一定悲慘至極!

但是她終於逃了出來,遇到了清繡的師父,入了神針門。可是,如此的血海深仇,又怎能說忘就忘?

卓翊忽然明白,范嫣練不成玉女神功,不只是因為復仇心切,也因為她的體質已經改變。

玉女神功不能傷人,可是如果在修習的過程中,顛倒陰陽進退,它也有可能成為傷人的魔功。

玉女神功是清心寡慾的內功,是以需要處子之身來修練;顛倒了之後的玉女神功,加上范嫣悲慘的遭遇,它可能會助長人的慾望。

范嫣可能在走火入魔之後,發現了可以逆練玉女神功的秘密;而日漸高漲的慾望,使她無法再留在一向祟尚清心寡慾的師門。

在強調女子貞節的時代,似范嫣這樣的情況,唯一能夠棲身的地方,只剩青樓。

徹查江南郡所有青樓,極有可能得知范嫣的下落。

看著卓翊的眉頭由糾結到舒展,一直保持安靜的姚清繡,這才問道:「你已經想到什麼了,是嗎?」

卓翊點頭,「我已經想到了新的調查方向。」

「真的?怎麼想到的?」

「關鍵都在你說的那句話,使我想到范嫣可能逆行經脈,倒練玉女神功,因此習得了一身與玉女神功恰好相反的內功。」

「逆行經脈?那不是很危險?」

「是,但危險也不是完全無法避免。前段時間我每夜逆行經脈,雖然有些不舒服,但重行修練,還是能夠恢復。」

「你為什麼要逆行經脈?」忽然想到自己的傷勢好得特別快,「你是為了助我療傷,對不對?」

「都過去了。」卓翊一笑。

「難怪那段時間,你氣色很不好;到雪山腳下後,你每夜打坐練功,原來你為我傷了自己。」心裡又感動又難受。

「好在我的努力也有了回報,」卓翊一笑,「我們終於走過來了,不是嗎?」

姚清繡抱住他,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再為我傷害自己。」

卓翊喜出望外,「你這樣會害我不專心喔!」抓住她手不讓她走。

「而且,你親了我一下,我沒親你,這不公平。」

「好吧!也讓你親一下。」姚清繡紅了臉。

卓翊卻親了兩下。

「你賴皮,多親一下。」

「好,好,還你一下……」

兩個人進行著這種幼童程度的對話半天,才言歸正傳。

「就算師姐是以逆行經脈的方法練了玉女神功,可是我也曾經不小心讓內息走岔過,卻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功效啊?是我特別笨嗎?」

「因為你們體質不同,你不是說,你師姐已非處子之身了嗎?」

「是啊!」姚清繡說。「可是那是什麼意思?」

「你不懂?」卓翊有些吃驚。

「不懂。」姚清繡搖頭。

「你不是跟我說,修習玉女神功的人,成親後就會散掉一身功力?你師姐就是那個情況。」

「可是師姐沒有成親啊!」

「不是指成親這件事,是指成親後做的那件事。」卓翊有點頭痛。

「是哪件事?」

「就是和男人……很親密很親密的事。」卓翊試著解釋,舌頭卻像打了結一樣。

「多親密?」姚清繡紅了臉:「像我們這樣嗎?」

「是……比我們最親密時,還更親密!」解釋這些真是難為卓翊了。

「什麼意思啊?」姚清繡一頭霧水。

這樣迂迴的解釋要解釋到什麼時候啊?卓翊一咬牙,下了決心--

「簡單地說,就是陰陽交合。」說出這四個字,讓他幾乎咬到舌頭,他一直覺得在姑娘面前說出這四個字是非常失禮的事。

「哦!陰陽交合,早說嘛!不過就是陰陽交合。」姚清繡笑得很得意,顯然已經懂了。

卓翊的眼珠差點掉出來。「你你你……你聽說過?」她竟然能說得這麼溜。

「『兩氣相感,陰陽交合』,書上都是這麼寫的嘛!」

「那你懂得那是什麼意思?」

「不懂。」望著卓翊,「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好!是你問我的。卓翊一咬牙,把她撲倒在床上。

「我現在示範給你看。」

卓翊眼中忽發異光,姚清繡慌了,一把把他推開,「不要。」展開輕功滑了出去。

「下次再問就這麼處理。」卓翊終於鬆了一口氣。

姚清繡驚魂未定,這才發現卓翊也有很可怕的一面。忽然想到,自己也有跟他很親密很親密的時候--

「卓大哥,我們曾經……那樣……那樣,我的功力,會不會已經一點一點散掉了?」

「大小姐,」卓翊無奈,「你剛剛不是才施展過輕功嗎?」

也對!姚清繡笑了。

看她笑了,卓翊反而心裡不是滋味起來。

「你捨不得你的玉女神功啊?」他遲早會讓她散功的。

「沒稟明師父之前,當然不行。師父希望我繼承衣缽哩!我總要讓師父有個心理準備,培養好新的繼承人。」

「啊!那得多久?如果你師父不答應,我們就永遠不成親啦?」

姚清繡出現煩惱的表情,卓翊急了--

「難道你不想跟我成親嗎?」

「哪有這樣問人家的……」要她給個明確答案時,她反而害羞了。

卓翊急道:「你答應過我讓我照顧你的,說話不可以不算話。」

「可是,我不知道照顧還有……還有別的……」她剛剛真的被嚇到了。

「我會很溫柔的。」講出這句話,卓翊已經滿臉通紅了,努力趕跑腦中的遐思。

「你一直都很溫柔,對我很好。可是,我還是會怕……」她覺得她需要重新評估。

「清繡,」卓翊握住她的手,試圖用最誠懇的神情和語氣打動她,雖然他記得以前這麼做時,似乎從來沒有成功過。「你要往好處想……」雖然,他實際上的想法是,那件事沒有什麼不好。

「成親之後,我們就能天天在一起,不光只是白天,晚上閉上眼,想到心愛的人就在旁邊,一睜眼就能看見她,就覺得很幸福。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有人和自己分擔分享。永遠不會是孤伶伶的一個人,這樣,不是很好嗎?」他不知道姚清繡有沒有被他打動,但他已經被自己想像出來的幸福景象感動了。

「你的意思是說,成了親以後我們還是能夠做好朋友,你還是會當我的好大哥?」

「那當然啊!」雖然,他實際上的想法是,他們不會只是朋友和准兄妹關係。

「那這樣,我們又何必成親呢?」

這時候,他真希望她不要那麼「冰雪聰明」。是,他不得不承認,區別他們關係的關鍵,就在那件「會害清繡散了全身功力」的事上。

他歎了一口氣。

「這樣吧!我答應你,在你師父答應之前,我們不成親。」他又開始想新的對策。

「真的?你不生氣?」姚清繡小心翼翼的問。

「我只能況,我很無奈。」他是真的無奈啊!不過,他不會坐以待斃。既然問題的關鍵在清繡的師父身上,他就從她那裡下手。

他打算案子完結之後,就和清繡一起到神針門去,然後,賴著不走。如果清繡的師父不答應,他就留在神針門,與清繡「雙修」。他相信清繡的師父,不會眼看著他帶壞清繡的師妹們吧!神針門的千年基業,總不能毀於一旦啊!他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為什麼笑?你不生氣了?」

「沒有,」他忙著掩飾。「為了你,我什麼犧牲都願意。」他講的是未來,他已經打算把尊嚴踩在腳下。

清繡卻以為他講的是現在。「卓大哥,你對我真好。」緊緊抱住他。

卓翊也抱住她,不過心裡卻開始盤算:先回江南郡,把命案了結。然後,雙宿雙飛。

「卓大哥,」姚清繡在他懷裡發問,「那以後提到這件事時,我們要怎麼稱呼?總不能說非處子之身吧!師父說這句話千萬不能說。」

「對!對!不能說。」卓翊忙著附和。「就說成親好了。」

「可是明明不是成親啊!而且這樣會讓我害怕成親。怎麼說呢?不如說……不如說……」她想了想,「嗯,就說陰陽交合好了?」

「陰陽交合?」卓翊這次是真的咬到了舌頭。

經過一番討論,他們終解決定將交什麼的那兩個字拿掉,只留下「陰陽」作為代稱,卓翊總算鬆了一口氣。

既然決定回去把事情做個了結,兩個人就立刻啟程返回江南郡。不過此時不比來時分秒必爭,每到晚間,還是可以到客棧投宿,好好休息一下。

這一日行到河南郡,剛進客棧,店伙送來飯食,見兩人豐采不俗,不禁多看了兩眼。卓翊「根據辦案多年的心得」,直覺店伙有話要講。果然,眼光一落到店伙身上,店伙就打開話匣子--

「兩位客倌是外地來的吧!」通常都是這麼開場。

「我看二位客倌儀表不俗,一定是好人家出身吧!」

「本郡近來常有盜賊出沒,到了夜間最好不要外出,門戶務必關鎖嚴實。」

姚清繡覺得奇怪,這樣講不是會讓外來的客人心生恐懼,夜不安枕嗎?可是卓翊卻知道這是店家為了卸責想出來的說詞,出門在外,什麼狀況都可能發生,遇到穿著打扮稍微特殊一點的客人,店家就會事先做個提醒,表面上看來是關心客人;然而如果真發生了事恬,提醒就意謂著「概不負責」的意思。

卓翊也不會要誰負責,相反的,緝捕盜賊正是他的責任。如果沒有盜賊,當然最好;如果有,即使他還在放假中,他也不介意插手管管別郡的事。

是夜,三更剛過,忽然從紙窗外伸進一枝迷香,卓翊內功深厚,這點迷香對他根本不起作用。他乾脆起身坐在床上,看著它燒出的裊裊輕煙,心想可能還得等上半天。

這些小賊的耐性卻不如卓翊想的那樣好。迷香剛燒掉一段,就有人挑開門栓,悄聲走了進來。

來人共有三人,乍見卓翊坐在床上,都是一驚,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顯然有些應變不及。略怔一怔,才想到要傷人取財,三人一起撲上。

卓翊劍不出鞘,三招就將三人料理了,心想現在的盜賊素質怎麼這麼差,這種功夫也敢出來現世。點亮油燈,拿出繩子將三人捆了,準備送官。

三人求饒不迭,爺爺、祖宗叫個沒完,姚清繡一直躲在床上,於心不忍,想替三人求情。三人發現還有姑娘在,立刻使出苦情招數--

「上有高堂……」

「年歲不好……」

「從小乖巧……」

就差沒說出「人性本善」這樣的話。卓翊看多了這些招數,不為所動;姚清繡卻不能視若無睹,頻頻以目光詢問卓翊。卓翊清朗的眸子顯示這事沒有轉圜的餘地,姚清繡就垂下了眼簾。

三人把他們二人無聲的交談都看在眼裡,心想送官送定了,因為害怕,都語無倫次起來--

「如果不是寨主死了,我們會落到今天這個田地嗎……」

「一定是那個妖女害死了寨主,我X她祖宗十八代……」

「嘴巴放乾淨點!」卓翊一邊怒叱,一邊用手摀住姚清繡的耳朵,他可不想等不聽她問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眼看跟卓翊說上了話,三人忙不迭地要將自己坎坷的生平說給卓翊聽--

「大俠,您有所不知,我們本來不是小賊,我們雖然住在山寨裡,卻是負責煮飯的良民。」

卓翊冷哼一聲,這樣的「良民」,標準也太低了。接著又聽三人況道--

「我們本來的寨主,是河北郡一代大名鼎鼎的英……哦!不,大盜,因為五年前突然暴斃,樹倒猢玀散,我們在河北郡活不下去了,才流落到河南郡。」

卓翊本著當差的習慣,隨口問道:「你們寨主叫什麼名字?」心想這大概又是個自我膨脹的小賊,找了幾個嘍囉,組了個小團體,就自以為不可一世。

「靳安東,大俠您聽過嗎?」

卓翊還當真聽過這個名字,但他確定他不是在海捕公文上看到。對全國通緝的大盜,卓翊對他們的背景都相當清楚。而靳安東,對卓翊來說幾乎只是一個名字。

忽然,他想到了!在郭進寶死後,他曾經找郭家人問過活,問郭進寶是否有仇人。從郭家人口中得知,郭進寶多年前曾經被一個人勒索,付出了不少代價。那個人的名字,就叫靳安東。

卓翊曾將此人列為待查對象,但因為後來查到了姚清繡身上,所以這條線就沒有追下去。

靳安東勒索郭進寶,很可能就是為了范家繡莊的事,他很可能就是當年殺人放火的強盜。

而三人口中的「妖女」,很可能就是他目前極力要捉拿的范嫣!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如果你們能把你們寨主和這個妖女的事多說一些,我也許會考慮給你們一個自新的機會。」

原來這位大俠喜歡聽香艷刺激的!三人鼓起如簧之舌……

卓翊覺得這輩子查案,從來沒像剛才那麼累過。

他的眼睛要盯著清繡的反應,雙手要捂著她的耳朵,耳朵要過濾三人的污言穢語,嘴巴要隨時喝止三人,腦袋還要思考接下來的問題……半個時辰下來,他簡直要虛脫了!

所以當三人向他拜謝「重生之德」時,他幾乎要為他們的離去喜極而泣。

雖然三人滔滔不絕講了半個時辰,不過,卓翊覺得真實性不高,畢竟他們的層級太低,許多事情都是想像之後加油添醋編出來的,能夠確定的大概只有「妖女」到了山寨之後,迷惑寨主,使兄弟不睦之類的。寨主暴斃,死因不明,也一併算在了她頭上。靳安東死了之後,「妖女」也跟著一起消失,不知所蹤。

不過,三人也提供了一個名字,這人目前也在河南郡,以前曾經在山寨做過管事,卓翊決定明天再去找這人問問,看是否能得到什麼新線索。

姚清繡對卓翊的決定當然全力支持,卓翊去啦,她就去哪。不過對於今晚發生的事,她倒是有些不解--

「卓大哥,那些人講的話,我怎麼都聽不懂啊?」

卓翊的臉開始扭曲。完了!剛才應該先把她打昏。

「他們說的是不是方言?我只聽得懂一點點。」姚清繡一副疑惑的表情。

卓翊如絕處逢生,是啊!三人河北土腔甚重,自己能說幾種方言,所以沒感覺,清繡當然聽不懂,聽不懂最好!

卓翊立刻眉開眼笑,「聽不懂就不要想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好話。睡吧!」

今晚總算可以一夜好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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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2 17:08:1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看到卓翊與姚清繡歸來,江南郡衙捕快們歡聲雷動。丁春山立刻解除代理,卓翊官復原職。

卓姚二人離開了半年,在這半年間,江南郡不再發生金針殺人事件,眾捕快無線索可追,原以為這件案子也將成為懸案,心有不甘卻無可奈何;卓翊一回來重啟調查,江南郡衙立刻士氣大振。

卓翊將新得到的線索與眾兄弟討論,包括徹查青樓一事,並將線索如何得來向兄弟們說明。眾捕快聽說有逆行經脈以練成魔功之事,均感驚訝;不過更覺得奇怪的,是卓翊每當說到「陰」、「陽」這兩個字的時候,舌頭總會轉動不靈,而臉也會跟著紅起來。

調查青樓的重點,放在現年約二十九歲、近七年之內來到江南郡、長相極為美麗的女子身上。長相極為美麗這一點,是卓翊在河南郡山寨管事兒那兒打聽出來的。

其實那個管事本身也沒有見過新的押寨夫人,那位夫人在山寨待了兩年,卻幾乎無人見過她的相貌,因為她進出皆以黑紗遮面,只有寨主本人看過她的樣貌。他聽人轉述過寨主的話,新夫人的眼睛非常美麗,當她看著你時,你會相信她所說的所有話,甚至願意為她去死。

管事還說,寨主對新夫人顯然相當滿意,以前的押寨夫人是一年好幾換,但自從新夫人來了後,兩年間,寨主沒有再找新的押寨夫人,寨主對她該算動了真情。

寨主死時全身赤裸,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也沒有中毒跡象,只能推斷是死於馬上風。但這個推斷,連他們自已都不相信,寨主還不到五十歲,武藝高強,身強體健,由於死因成謎,只能對外宣佈是暴斃。由於新夫人在寨主死後也下落不明,所以這件事的真相到現在還是無從得知。

根據管事提供的資料,卓翊幾乎可以確定新夫人就是范嫣,她為了報仇而接近靳安東,弄垮他的山寨,然後再伺機殺了他。不過他不能理解的是,其實以范嫣與靳安東親密的程度,她應該有很多下手的機會,可是她竟然在山寨待了兩年,如果只是為了弄垮他的山寨,犧牲不可謂不大!

分析完案情,接著就是分派任務。任務分派完畢,眾人即開始行動。

姚清繡因為不是郡衙中人,所以不能參與討論。她回到以前住的房間,一切還如舊時一樣,除了那些尚未完成的繡品,已經被捕快們清理完了。姚清繡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心想要找個時間將它們補做完。

忽然,有人叩了她的門。

「請進。」奇怪是誰第一個來找她。

來人讓她有些意外,竟是程亮!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他!

「程亮,上次的事……」她想向他道歉。

「不用提了,那件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程亮微笑。

卓翊後來把繡了他臉的白布條還給了姚清繡,隨她處置,他可不願意把自己的繡像交給一個男人。但程亮是他的兄弟,這事也不好太過張揚,就由著姚清繡把人情做完了。

是姚清繡把這事不小心透露給程亮的,程亮一聽,氣得再也不理她。她的人情泡在水裡了。

一直到她離開前,程亮都沒有再同她說話,她以為他這輩子再也不會理她了,沒想到還有今天。

程亮道:「卓大人這次回來,跟以前不一樣了,他常常笑,臉上散發著光彩,我知道那是因為你的緣故。卓大人既然已經選擇了你,你就是我們未來的大嫂,雖然我對你不滿意,但卓大人喜歡的,我也會喜歡。」說著,他想要擁抱姚清繡,把姚清繡嚇壞了!

程亮被拒絕,也不生氣,搖搖頭道:「其實我只是想知道卓大人喜歡的是什麼樣的姑娘,他從來沒喜歡過姑娘咧!現在,我終於知道了……」

這話透著幾分曖昧,但姚清繡毫不懷疑,因為她跟卓翊的感覺,她心裡很清楚。卓翊外表精明幹練,可是他的心裡有一個小男孩,他一直躲在那裡,而她找到了他。她會牽著他的手,一直到永遠。

眼看姚清繡露出幸福的笑容,程亮不免黯然神傷。

「這樣,那我走了,我祝福你們……」

望著程亮的背影,姚清繡忽然有些難受,「等一等,」她叫道:「程亮,我能為你做什麼嗎?」

程亮回過頭來,忽然臉上又綻出一絲光彩。

「這樣啊!那你願意再幫我繡一幅卓大人的繡像嗎?上次你幫我做的,不知怎麼會掉了。我那時就有不好的預感,覺得我跟卓大人……可能沒有緣分。」

愛情使人盲目,任何蛛絲馬跡都會成為判斷吉凶的徵兆,姚清繡不以為意;可是令她有些驚訝的,是程亮竟然弄掉了卓翊的繡像。

「怎麼掉的?」她問。

「我到現在還不清楚。」程亮回想,「我記得一個月前,郡守宴請我們一幫兄弟時還在的。

「那天大家在席間聊天,無意中聽郡守說起要找好的繡工為他的如夫人裁製新嫁衣,因為郡守的大太太生病死了,郡守想將他的二太太扶正,因為以前娶二夫人時沒有用大紅花轎抬進門,委屈了她,所以現在想讓她風光一次。郡守問大家本郡哪位繡工手藝最好,大家都不約而同想到了你。

「雖然不知你能否回來,眾兄弟還是對你的手藝讚不絕口,有人還在席間拿出了你為他們繡的汗巾展示。

「不過那些汗巾上,大多都只有兄弟們的名字,我覺得那不夠看,於是我說你最神乎其技的,是能把人像繡出來,幾與本人分毫不差。

「郡守叫我拿給他看,我剛伸手進懷,就想:不對!布條上是卓大人的像,這怎麼能拿出來?於是推說沒帶。」

「後來我可能是喝多了,不小心吐了一身,郡守叫我到裡屋去換件衣服,到了裡屋,可能因為喝醉覺得頭昏,所以不小心睡了一下。忽然聽到外面有兄弟叫我說要回去了,我匆匆忙忙換衣服,繡像可能就是在那時不見了。」

「所以最有可能,是掉在郡守府裡了?」

「有可能,但我不能確定。我的酒量不差,不知那天為何那麼失態,而且還掉了最重要的東西……」說著懊惱不已。

「沒關係,掉了就算了。」姚清繡安慰他邁,「我再幫你做個更好的!」

「真的?那這次要全身的。」程亮開心起來。

「沒問題。程亮,」姚清繡道:「我們還是朋友吧!」

程亮大力點頭。姚清繡向他伸出雙手,程亮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好姐妹。姚清繡在心裡想。

「你們在幹什麼!」卓翊的聲音冷冷地傳來。

姚清繡和程亮立刻跳開。這誤會,可大了啊!

聽說卓翊回來的消息,郡守大人特別在府邸設宴為卓翊接風,還特別叮囑一定要帶上姚清繡。

郡守大人也想看看這位能讓鐵面神捕傾心的姑娘,究竟是何模樣。

姚清繡第一次進府邸,只覺裝飾華麗氣派。雖然以她專業的眼光來看,郡守府的配色是太俗氣了點,不過這兒有很多她沒見過的珍稀物兒,一時不免眼花撩亂。

二人坐定,郡守從堂後走出,這是姚清繡第一次見到郡守,但見郡守大約五十歲年紀,白淨面皮,唇上微髭,自然流露官家氣息。卓翊在郡守一出現即立起身來,姚清繡跟在旁邊,也站起來。

二人行禮,卓翊抱拳,「郡守大人。」姚清繡則福了福。

郡守立刻上前,「卓翊,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今後郡衙要仰仗你的地方還多著呢!」目光轉向姚清繡,稍作打量,「這位應該就是姚姑娘了,果然清秀可人,難怪連我們的鐵面神捕也要拜倒石榴裙下了。」

姚清繡臉紅了紅,與卓翊相視一眼,甜甜一笑,一副幸福小孩的模樣。郡守對她又添了幾分憐愛之情。

忽然有下人來通報:「大人,夫人說酒筵已布好,請您和貴客入席。」

郡守領卓翊與姚清繡步向飯廳,邊走邊道:「今日酒筵,我夫人也會陪席,不過……」停了一下,「我夫人前不久過世,現在的夫人是我的二夫人,她年紀很輕,等一下見到了不要驚訝。」

姚清繡覺得,郡守說這幾句話隱隱有得意之情,心中對這位郡守夫人充滿了好奇。

原以為一到飯廳就會見到郡守夫人,不料直到坐定,才聽下人報道:「夫人來了。」卓翊與姚清繡立刻起身相迎,就連郡守也站起身來,顯然對這位夫人寵愛有加。

郡守夫人一出現,姚清繡不由眼睛一亮:這哪裡是人?簡直是天仙。她一向無法抗拒美的事物,於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郡守夫人看。

姚清繡從來沒看過這麼美的女人,她一走進飯廳,姚清繡就覺得所有的光芒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每走一步,姚清繡就覺得地上開了一朵花;她走近桌旁落坐,姚清繡就覺得一陣春風拂過來,令人身心俱醉。

「我夫人。」郡守大人向卓翊和姚清繡介紹,光這簡單的三個字,就有說不盡的志得意滿流露出來。

一頓飯,姚清繡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欣賞郡守夫人的迷人風采和一舉一動;她皮膚白皙,身段裊娜,舉手投足風情萬種;她的五官無可挑剔,尤其那雙眼睛,像貓一樣,又亮又媚,卻又透著神秘。

姚清繡完全被她迷住了。

從小她在神針門長大,除了師父外,還有眾師姐妹,見過的女性著實不少。雖然師姐妹中也不乏美人,但她從來沒看過一個如郡守夫人般充滿女人味的女人,一個甚至讓她懷疑起自己這樣到底算不算女人的女人。

不知道卓大哥有什麼想法?

姚清繡偷偷打量卓翊,發現卓翊神色一如平常,對郡守夫人既無特別注意,也無特別迴避,都以下屬之禮對待郡守夫人,舉止恭謹卻自然。姚清繡不相信卓翊面對這樣的美人真能無動於衷,至少她自己做不到,要她不看美的畫面,那是折磨她啊!

吃完飯,兩人並肩走出郡守府,回郡衙的路上,卓翊牽起姚清繡的手。姚清繡對於今天所見的一切都覺得非常新奇,忍不住跟卓翊說了又說;而其中,她最在意的就是郡守夫人,「不知卓大哥是否喜歡這樣的女人呢?」她想。

「你今天好像很開心喔!」卓翊塑著她笑道。

「嗯!因為我又見到一個美人。郡守夫人真的很美。」她由衷道。

「又?為什麼說又?」

「另一個是你啊!傻瓜。」姚清繡笑道。

「你拿我跟女人比,我很不開心喔!」卓翊假裝生氣。

姚清繡想起卓翊跟她說過的小時候的事,忙著跟他道歉,「對不起喔!我沒什麼意思,不要生氣喔!」

「小時候我不開心,我娘都會抱著我安慰……」卓翊才說到這兒,姚清繡馬上抱住他。

「我娘總會親親我的臉……」

姚清繡馬上踮起腳尖,在他左右臉上各親了一下。

「我娘也教過我,」卓翊低下頭,壞壞地笑道:「受人點滴之恩,要湧泉以報。」

話說完,不管現在是在大街上,就開始吻她,還好現在是晚上,街上沒人,不然他這鐵面神捕就不要當了。

姚清繡滿臉通紅,「你不生氣了吧?」

卓翊緊抱住她。傻瓜,當然不生氣啊!我根本就沒生氣啊!可是這些話他沒說出口,不然下次還得想別的橋段來親她。

「真想趕快把命案了結,然後,我們就可以成親永遠在一起。」

「還要先稟告師父。」姚清繡說。

「對,要先稟告師父。」卓翊說。

「現在在郡衙看到你,都不能向你靠近,一切還得公事公辦,唉……」

在郡衙,他是官,她是民,雖然大家都知道他們的關係「不一般」,他們還是要保持距離。想到「不一般」,他又把姚清繡抱緊了一點。

「卓大哥,」姚清繡在他懷裡抬起頭來,「依你看,我是不是應該搬出郡衙?」她的女嫌犯身份已經解除了,再住在郡衙好像有點不恰當。

「不能,現在還不能離開。」卓翊說。

「兇手仍然逍遙在外,她隨時有可能再找上你。你留在郡衙,我才能放心。再說,對於刑案的證人,我們也有這種保護措施,所以你無須擔心,就安心在郡衙住下。」他感謝清繡為他著想,不過他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如果這件事不對,他即使再愛清繡,也不會假公濟私。

「這樣,那我就多做些女紅,算是報答捕快大哥們的辛勞。」姚清繡想了想道。

「好。」他摸摸她的頭髮。「不過,不可以再把我的臉送給別人了,這張臉是屬於你一個人的,你如果不喜歡,我也會不喜歡它的。」卓翊的聲音低低的,姚清繡覺得他又成了那個小男孩,讓她憐愛的小男孩。

「我怎麼會不喜歡?我喜歡極了!」心裡想不知如何跟好姐妹交代,才答應要送他卓大哥的全身像的。腦中靈光一閃,全身像是吧!送他卓大哥的背影不就好了!就算是背影,她也可以把它繡得就像是卓大哥黏在上面一樣。好姐妹應該不會生氣吧!

依卓翊的想法,姚清繡除了跟他在一起之外,其他時間都不該離開郡衙,這樣才能確保平安。

可是這個想法,在他們從郡守府回來的第二天就被打破了。原因是郡守夫人喜歡姚姑娘,想請她到郡守府聊天。

對於這項邀請,姚清繡非常雀躍,因為她也很喜歡郡守夫人,有機會再見到她,她覺得是自己的榮幸。

卓翊卻不放心,他認為姚清繡不該到郡衙之外的任何地方,即使是郡守府也一樣。

姚清繡覺得卓翊有些多慮,郡守府是郡守大人的官邸,郡守是一郡最高長官,郡守府自然守衛森嚴,雖然侍衛們的功夫不及卓大哥高強,但他們保護得了郡守,自然也保護得了她這個小姑娘。

但卓翊卻有不好的預感,而這預感出自他的直覺。

在郡守宴請他們的那個晚上,他隱約地感到一種威脅,潛藏在暗中窺伺著他和清繡。

可是這種感覺,他沒有向清繡說,因為連他自己也沒有把握。他只知道他必須寸步不離的守著清繡,不然,危險隨時可能趁虛而入。

可是,郡守夫人的好意卻不能拒絕,所以,他只能親自護送清繡到郡守府。

「萬事小心!」臨去時卓翊語重心長地提醒。「還有,要等我來接你,不可以自己回郡衙。」

姚清繡點點頭。「我知道,我會記得。」

姚清繡進了郡守府,有侍女去通報夫人,郡守夫人立刻請她到內廳一聚。

姚清繡上次到郡守府,並沒進內廳,又是東張西望,暗中品評了一番。

內廳的佈置不如正廳大器,精緻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廳內正北邊擺著一套桌几,郡守夫人正端坐在椅上。一見她來,郡守夫人立刻起身,走近前來。侍女退出,將內廳的門順手帶上。

「姚姑娘,真高興你能來。」郡守夫人綻開微笑,親切地拉著她的手。

姚清繡雙手被她拉住,無法見禮,只略低了低身子,「參見夫人。」,算是行禮。

「什麼參見,什麼夫人,太見外了。」郡守夫人笑靨如花。「依我說,咱們就以姐妹相稱,我比你大幾歲,我呢,叫你清繡妹妹;你呢,我本家姓柳,你就叫我柳姐姐吧!」

「那怎麼敢當呢?」她想卓大哥絕不可能和郡守大人稱兄道弟的。

「有什麼不敢當?」郡守夫人微笑道:「他們男人,什麼事都公事公辦,我們女人,不像他們在外拋頭露臉的,在乎面子、身份,我們平輩相交,交我們自己的朋友;更何況……」郡守夫人略停一停,續道:「在嫁與郡守之前,我也只是個平凡人家的女子,難道只不過嫁給了郡守,就高人一等了嗎?」

姚清繡本來就喜歡郡守夫人,聽了這番話,於是改口道:「那我就稱您一聲姐姐了。」

「這才對。」郡守夫人又笑了。

姚清繡發現郡守夫人真的非常美麗,而且是怎麼打扮怎麼好看,那天宴飲時,她梳了高髻,滿身綾羅綢緞,看起來就是端莊典雅的貴夫人模樣;今天她雲髻半墜,淡掃蛾眉,身穿淡黃紗袍,只簡單戴了幾樣首飾,一樣光彩照人,說不盡的嫵媚。姚清繡對美有很強的監賞能力,郡守夫人這兩次出現給她的印象,可說都是無懈可擊。

她不知道自己盯著郡守夫人看了多久,不像上次有卓翊提醒,現在的她就像落入了漩渦中,無法自拔。直到郡守夫人喚「清繡妹妹」,她才如夢初醒。

她正想為自己的失態做出解釋,沒想到郡守夫人全然不以為意,連問都沒問她怎麼了。姚清繡猜想郡守夫人可能是早就習慣別人目瞪口呆的傻樣,所以並不見怪,因為她實在是太美了。

「清繡妹妹,」郡守夫人又喚了一次。「你今天是怎麼來的?」

「是卓大哥送我來的。」姚清繡道。

「啊!這件事還勞動了卓總捕頭,真是讓我不安。下次,我讓大人派車去接你,這樣就不用麻煩卓總捕了。」

「哦!不用了,不用了!」姚清繡連忙搖手。

「卓大哥他很樂意送我,不用派車了。」心想以後也不會再來了,因為卓大哥有交代,在案子沒破之前,不要再隻身在外,所以來與郡守夫人聊天,足「只此一次,下不為例」。雖然,她對於見到郡守夫人這件事,是有些期待的。

「對哦!我忘了,」郡守夫人道。「卓總捕跟你的關係特殊,我聽郡守大人說,卓總捕為了你,還辭官半年呢!」

「是。不過倒不完全是為了我,卓大哥那時候剛好遇到一些困難,所以,他也想休息一下。」

「可是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郡守夫人笑道:「郡守大人說卓總捕是個人才,屢破奇案,尤其越難的案子,他越是拼了命偵辦。就算是再大的困難,他也不曾放棄過。所以……我想,他是真的很喜歡妹妹你。」

對於卓翊的心,姚清繡早就明白了,可是這話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感覺又更甜蜜,姚清繡不禁微笑了。

郡守夫人看在眼裡,又道:「你們這次回來,應該就要成親了吧!」

「卓大哥是跟我提過,可是我們決定要先把命案偵破,再談其他。」還要去跟師父稟報哩!不過這事涉及她與卓大哥太多私密,她不好意思說出來。

郡守夫人立刻顯出敬佩的神氣。「你們真是了不起,兒女私情放一邊,把人民福祉擺中間。我一定要代郡守大人,向你們致謝。」說完離座,斂衽為禮。

姚清繡忙離座扶住她,兩人雙手一握,都不禁笑了。

「清繡妹妹,」郡守夫人回座道:「我真的很喜歡你。我自幼喪父,也無手足,過的是寄人籬下的生活,一直到嫁與郡守大人,才有個真正疼愛我的人。」

姚清繡覺得,那一定是一段很艱苦的歲月。可是,對照郡守夫人傾國傾城的面貌,她實在很難相信,難道其他人都是瞎子嗎?如果真有「時運不濟」這句話,那現在就是最佳的使用時機。明珠蒙塵,人間遺憾,莫此為甚。姚清繡暗暗歎息,心中對郡守夫人又多了幾分憐惜。

只聽郡守夫人績道:「郡守大人一直很寵愛我,為了報答他的恩情,我是可以不計一切留在他身邊的。可是,大人卻不願這樣待我,認為這委屈了我,所以在大夫人過世之後,他決定再幫我辦一次風光的婚禮。我感謝大人的疼愛,可是並不想如此鋪張,尤其夫人過世不過一年多,這樣恐怕會引入非議;無奈大人不聽我勸,執意要這麼做,只得由他了。」

這事姚清繡有聽程亮說起,所以並不意外,對於郡守夫人的明理周到,心裡又添了幾分敬意。

「所以這次找妹妹來,其實是有件事要麻煩妹妹的。」郡守夫人道。

「什麼事?」心想不是只是來聊聊天的嗎?

「妹妹你要先答應,我才要說,我臉皮薄,如果被妹妹拒絕,真要無地自容了。」

姚清繡一向心軟,而且剛剛聽了郡守夫人的一番話,心裡對她已增了許多好感。可是,不明所以的答應人家,也是很危險的,她不想做一個輕諾寡信的人。她想了想,於是說道:「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當然答應姐姐。」她想郡守夫人應該不會要她答應什麼為非作歹的事,所以什麼「不違俠義之道」的這些老話就不用提了。

「這麼說,妹妹你答應了!」

郡守夫人的笑,顯示她是由衷的開心,姚清繡忽然覺得自己變得好重要起來。

「到底是什麼事,姐姐您還沒說呢!」她迫不及待想知道。

「這事不但是你力所能及,而且,還非你不可,沒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我希望,你能幫我縫製嫁衣。」郡守夫人的眼睛閃亮,顯見她非常需要姚清繡的手藝。

「在認識你以前,就有好多人跟我推薦過你,說你的手藝堪稱江南郡第一。那時我就想,如果能找到你幫我裁製嫁衣,能在婚禮上穿上你為我縫製的喜服,那我的婚禮就真的沒有遺憾了。

「可是,我又擔心你這次回來,就會立刻和卓總捕成親,這樣會打擾到你們的。

「現在聽說你們暫時不成親,事實上我有一點高興,因為這樣,我就可以穿上江南郡,甚至是全天下最美的嫁衣了。我知道這樣想很不應該,可是妹妹,你可以原諒我這一點小小的私心嗎?」

這段話表面上在責怪自己,事實上是在讚賞姚清繡的手藝,她不會聽不出來。

姚清繡想了想,雖然她從沒做過喜服,因為她從來沒想過要出嫁;但只要給她樣本參考,她有把握做出不同於坊間的嫁衣。

自己的作品能穿在這麼完美的人身上,對姚清繡來說也是一種榮幸。她想了想,點了點頭。

「你怎麼能答應她!」

果然,卓翊知道後開始上火,尤其是他聽到姚清繡說為了保密,郡守夫人要求她不可把嫁衣帶回郡衙,而必須在郡守府邸製作時,卓翊的火氣立刻發作。

明明說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她竟還是留了這麼一條尾巴回來,而且,還是這麼長的一條尾巴!

「因為柳姐姐拜託我,而且,」姚清繡囁嚅道:「她很可憐……」

「她自己可憐,就可以不顧別人的安危嗎?難道你不幫她做衣服,她就不扶正了?」卓翊氣憤之下,言詞也不再客氣。

姚清繡過去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別生氣了,大哥,我會盡量加快速度,用不了幾天的。你知道我的手藝的嘛!」

「加快,能多快?半天?一天?」看她一副做錯事害怕的表情,心又軟下來,「清繡,你不知道現在你的處境很危險,敵在暗我在明,如果我不能保護好你,那我寧可現在就辭官。」

上次失敗的陰影又重新籠罩在二人頭上,姚清繡努力驅趕它:「大哥,我知道你擔心我,我一定會小心,我答應過你我會保護好自己,我一定會做到的。」

卓翊冷靜下來,想想這事也不能怪她,他還是江南郡的官差,郡守大人仍是他的頂頭上司,就算不說工作上的關係,郡守大人跟他們還是有私誼,今天他的夫人開口,托清繡做喜服,這也與郡守大人有關啊!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的關係,清繡也不會被找上,說穿了這件事的關鍵還是在自己。這麼一想,就覺得自己剛才的脾氣發得很沒道理,明明是自己拖累清繡的,反而要清繡寬解他。

他把姚清繡拉過來,低聲說道:「我不該亂發脾氣,是我不好。」摸摸她的臉,把她擁進懷裡,心想如果可以不分開多好。

「我也不對,應該先問過你。」雖然覺得在郡守夫人那一番話之後,要拒絕她真的很困難。

卓翊搖搖頭,對她微笑。姚清繡也跟著笑了。

剛剛的小小不快,就在兩人的相視微笑中,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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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2 17:08:2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雖然郡守大人每天都派了車來郡衙接姚清繡,卓翊還是堅持每天護送她。他希望自己是多此一舉,但要姚清繡去郡守府邸,他總隱隱有不安的感覺。

到現在已經五天了,製作喜服的進度卻不如想像中順利。姚清繡發現郡守夫人對喜服有許多想法,而且常常改變,有些時候連她這「神繡姑娘」都已經覺得不錯了,但柳姐姐卻說「我再想想」、「或者還有其他做法」……等等,讓她光是定稿就花了許多時間。

柳姐姐倒是不催她,似乎吉期也可以隨便改變,姚清繡想這可能是因為不管行不行禮,她都已經是郡守夫人,與其倉促成禮,不如做到滿意為止。

所以這五天,喜服的進度嚴重落後,但兩人的友情卻進步神速。

姚清繡發現,柳姐姐有一種力量,能讓人對她說出心裡話,很難對她設防。漸漸地姚清繡更發現,這種力量是因為柳姐姐總是先對別人坦誠自己,將一些自己的秘密先說給對方聽,很快地拉近了彼此的距離。譬如說,最近她就聽了不少柳姐姐與郡守大人的愛情故事。

「那天傍晚啊!我孤苦無依地流落街頭,剛好遇到郡守經過,就派人救了我,讓我進了府邸,做了丫頭。」

「丫頭?」姚清繡很意外。

「是啊!我剛進府的時候,做的是丫頭,那時我也沒想到會有今天。」郡守夫人續道:「本來我是伺候大夫人的,大夫人很慈祥,待我如親女兒般,很多粗活都不讓我做,幾乎把我當小姐一樣對待。我想,那是因為大夫人本身沒有女兒,所以特別疼我。」

「姐姐您這麼美麗,相信所有見到您的人,都不會忍心傷害您的。」姚清繡說。想想流落街頭的人不少,可是被郡守救了之後,還有機會進郡守府的,大概也只有柳姐姐了。

郡守夫人眼神黯淡了一下,「這可不一定,有時候美麗反而會惹來麻煩,甚至招來禍心。」郡守夫人續道:「很多人可能會覺得我嫁給大人,是因為貪慕富貴,兩個人年紀差距這麼大,怎麼可能有愛情呢?妹妹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姚清繡沒料到夫人會有此一問,慌了一下,忙道:「沒這回事,我沒這麼想過。」事實上她也懷疑過。郡守大人年紀這麼大,即使保養再好,與柳姐姐這二十來歲年紀的姑娘站在一起,怎麼看就是像父女。就算郡守再年輕二十歲,他的長相也好看不到哪裡去,柳姐姐和他在一起,實在是浪費了一朵鮮花。繼而又想到自己與卓大哥在一起,是不是也浪費了卓大哥這朵鮮花呢?又想到卓大哥如果知道自己把他比成鮮花,他的臉恐怕又要扭曲了。想到這裡,她不禁笑了出來。

「妹妹,你在笑什麼?是又想到你卓大哥了,是嗎?」

「對不起,柳姐姐,您繼續說,您是怎麼嫁給郡守大人的呢?」

「其實,我從來沒想過會嫁給郡守大人,只是想永遠侍奉大人和大夫人,蒙他們不棄,待我如女兒,本想就一生留在他們身邊盡孝,沒想到卻出了一件事……」

「什麼事?」看郡守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樣,姚清繡想這一定是件很嚴重的事。

「這件事,除了府裡少數人,幾乎沒有人知道,這本來是一個秘密……」

姚清繡一聽是秘密,馬上說道:「姐姐如果有什麼難言之隱,就不要說了。是清繡不好,不該探人隱私。」

她不是沒有好奇心,不過師父曾經告訴過她,一旦聽了別人的秘密,不是容易招來後患,就是容易和別人切割不開而被迫相連。而這兩樣,她現在都不想沾上。

郡守夫人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妹妹年紀雖輕,行事卻周到,這事是姐姐想得太嚴重了,今天的事,出於姐姐之口,入於妹妹之耳,又有誰會知道?而且,姐姐也想找個人聊聊這件心事,難得與妹妹投緣……」

於是,姚清繡半推半就聽了柳姐姐的秘密,原來,柳姐姐之所以嫁與郡守大人,是因為郡守的兒子來江南郡探親,郡守的兒子已與某權貴的女兒訂親,一見柳姐姐,卻迷上了她,堅持要退婚。為了杜絕郡守公子的糾纏,於是謊稱柳姐姐其實已是郡守大人的侍妾,而這件事,就慢慢地變成了這樣。

照這樣來說,柳姐姐是被迫做了郡守的侍妾的,姚清繡不懂,既是謊稱,何必弄假成真,公子走後再還柳姐姐自由不就好了?除非,柳姐姐也喜歡郡守公子,那他們就是被迫分離了。

「你一定會覺得我很軟弱,怎麼就任人擺佈?不過,那是因為妹妹你沒經歷過這些,人的命運,有時候真的不是操在自己手裡。」郡守夫人又說:「郡守大人年紀雖大,對我卻寵愛有加,人生在世,不就圖個依靠?你問我們之間有沒有愛,我會說有,不過那不同於年輕人的激情,我對郡守大人,是既尊敬又感激的。」

姚清繡年紀小,對於這種感情不是很明瞭,她只知道她對她師父是既尊敬又感激的,但這種感情和她和卓翊之間的感情是不同的,雖然有這些感情,都能支持她與他們過完一生,但她想如果沒有了卓翊,就算活得長久,她也快樂不起來。

想到這裡,臉上不禁出現淒然之色,那是對於柳姐姐的同情。

「妹妹,你也不必為我難過,」像是知道她的想法,郡守夫人續道:「別再談我了,談談妹妹吧!聽大人說卓總捕為了妹妹放棄官職半年,那是怎麼回事?」

「那時我中了毒,卓大哥以為我沒救了,才做出這種荒唐的決定。」她不想再以自己的幸福去刺激柳姐姐,所以盡量以不帶感情且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完她和卓翊的事。

「所以,你是說卓總捕以傷害自己身體的方式為你療傷,而且還不讓你知道?」

「嗯,他很傻,」姚清繡故意不高興地道:「我不希望他這麼做。」

「妹妹,你真幸福,卓總捕一表人才,武藝又好,還這麼愛你。」郡守夫人對姚清繡微笑,像是很為她高興。

不想刺激柳姐姐,姚清繡只點了點頭。

「不過,」郡守夫人話鋒一轉,「你們同行半年,他又助你療傷,你們之間有沒有……」

「有沒有什麼?」姚清繡臉紅了,她不知柳姐姐指的是哪一樁,該不會指的是「陰陽」的那件事吧!

「沒有!」不管柳姐姐指的是什麼,她都決定先否認了再說。

「沒有?真的假的?」郡守夫人打趣地看著她。

「當然沒有,我連那件事是什麼都不知道呢!」她忍不住澄清,自己可沒有違背師父的教誨。

「你不知道是什麼事,怎麼知道我說的是哪件事呢?」郡守夫人笑道。

「應該就是指男女之間很親密的事吧!」姚清繡將卓翊告訴她的話原文照錄。

「所以,你根本不懂囉?」郡守夫人眼波流轉,非常嫵媚。

「反正,成親以後我就會知道了,卓大哥會告訴我的。」

郡守夫人摸摸她的臉,「傻姑娘,那時候才知道,就太遲啦男人啊!都是這麼一回事……」

這時候的郡守夫人,看起來跟平時很不一樣,如果姚清繡能保持冷靜,一定可以察覺出來;可是,好奇心蒙蔽了她的覺察能力,使她一步步走入危險中。

「來,我告訴你……」郡守夫人嫵媚地笑了。

卓翊覺得姚清繡今天很不對勁。

從郡守府回來之後,她看他的眼神都變得很奇怪,像是有些不認識他的樣子。

卓翊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幾天來對青樓的調查,已經有了初步的結果,符合二十九歲、近七年之內來到江南郡和非常美麗三個條件的煙花女子,總共只有三人,其中兩人已經離開青樓,一名從良,一名回鄉,還留在青樓的那一名,經過查問,身份並無可疑,所以現在要追查的就是從良與回鄉的兩名關係人,這事程亮和魏登已經去辦。

卓翊把調查進度簡單說給姚清繡聽,卻發現她有點心不在焉。

「怎麼啦?」卓翊問。「你今天怪怪的,是在郡守府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啊!沒什麼事,就是製作嫁衣罷了。」

姚清繡說這幾句話時,連目光都不與卓翊相接。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卓翊問,兩手握住她手臂。「你今天的態度有點冷淡喔!」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姚清繡停了停,終於道:「有點怕你。」

「怕我?為什麼?」

姚清繡說不出口。柳姐姐白天說的話,還在腦中盤旋,「陰陽」那件事原來那麼可怕,她受到不少驚嚇。

更讓她擔心的是,她已經拒絕過卓大哥一次了,柳姐姐說,這種事對男人來說很重要,如果一直拒絕不去,卓大哥會不喜歡她的。卓大哥因為現在還愛她,所以都可以忍受,等到愛變淡了以後,他就不會再跟她耗下去。他長得這麼俊,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那時候他就會找到比她更年輕更漂亮的,她就會被他拋棄。

姚清繡一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很天真,她跟卓翊,完全是像小孩兒在扮家家,這些重要的問題,她從來沒想過,因為也從來沒有人可以談,所以她才能過得無憂無慮,以為自己很幸福。

「清繡,你在想什麼?」卓翊溫柔地道:「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跟我說。」

「我是有話想說,但不知道從何說起。」

姚清繡心事重重的樣子,是卓翊從沒看過的。

「沒關係,那就一件一件說,我們也好久沒有聊天了。」卓翊攜著她手,到床邊坐下。

「卓大哥,」姚清繡想了想說:「我一直說要稟告師父以後才和你成親,你怪我嗎?」

「不怪,這不是我們的共識嗎?」

「可是,你本來不是這麼想的,是吧!」姚清繡不確定地說。

「我本來當然希望早點跟你成親,但我會尊重你的決定。」卓翊誠實說。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師父一直不答應呢?」姚清繡不安。

「我會一直等下去。」其實他已經有了對策,但不能現在就說給她聽,不然她一定不肯帶他去拜見她師父了。

「你會等多久?」

「我會等一輩子,一直等到你師父答應為止。」卓翊肯定地道。

如果是以前,姚清繡就要相信了他的話,可是,柳姐姐的話在耳邊響起--

他會這麼說,定因為還愛你;不愛你以後,就什麼都變了。

想到有朝一日會被卓翊拋棄,姚清繡就覺得很傷心,說道:「你不會的,總有一天你會厭煩的,那時候你會喜歡上別人,而我會被拋棄!」

「什麼?」卓翊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種話。「你怎麼會這樣想我?」

可是,姚清繡已經哭了起來。

卓翊忽然發現姚清繡和以前不一樣了,不再那麼快樂單純,而這一切都是在她到郡守府之後發生的。

「是誰告訴你這些混帳話的?是郡守府的人嗎?」

卓翊不由得氣憤,因為姚清繡說的這些話也傷害了他。

「明天開始,你不准再去郡守府。」

卓翊早有預感郡守府會對他造成威脅,沒想到竟是發生在他和清繡之間,他絕對要阻止這一切發生。

「你不能限制我的行動。」

柳姐姐說,她被卓翊保護得太過,使她失去了自我。

「我想,我們需要分開一下。」

柳姐姐說,這樣才能讓她看清問題。

卓翊驚得呆了,他從沒想過清繡會想要跟他分開,他覺得非常痛心,痛得幾乎失去思考能力。

可是,長久以來的磨練使他很快地恢復理智,他一定要保護好清繡,不管於公於私。雖然他已經被她傷害了。

「姚清繡姑娘,」卓翊以冰冷的聲音說:「我以江南郡總捕頭的身份,要求你在命案偵破前,接受江南郡衙保護,不得離開官捨一步。」

說完,他帶上門,走了出去。

他已變回以前的鐵面神捕。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傾岔大雨,姚清繡的眼淚也一顆顆落了下來。她想,她已經失去卓大哥了。

卓翊一夜無法成眠,他知道自己的處理方式很不好,可是在這種時候,他想不出更好的處理方法。

他打算今天再跟清繡好好談一談,清繡會說出這些話,固然是因為被人挑撥,但也是因為在乎他,他完全明白;他也是因為在乎清繡,所以傷害了她。

結果,剛過卯時,郡守府就派車子來接姚清繡了,卓翊今天本不打算送她去郡守府,沒想到郡守府竟派車來接她。

卓翊決定今天開始要堅守立場,絕對不再讓清繡去郡守府。

沒想到,來的竟是郡守本人。

郡守到郡衙辦公,天經地義,可是他從來沒到過官差宿舍,卓翊只好率眾衙役出迎。

「免禮免禮。」郡守大人揮手笑道。「我來是找清繡姑娘。」

「大人,」卓翊挺身而出。「清繡姑娘為金針殺人一案的重要關係人,理應接受官差保護,不能隨便離開郡衙官舍。所以從今天起,不方便再到大人官邸,還望大人海涵。」

郡守大人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半晌,笑道:「老夫知道卓總捕頭的意思,是為了保護清繡姑娘的安全,好在清繡姑娘只是到老夫府上,老夫府上戒護森嚴,絕不會讓清繡姑娘少掉一根頭髮。」

卓翊正要說話,丁春山在旁扯了扯他衣袖。

郡守大人續道:「而且,清繡姑娘的工作已近尾聲,聽內人說,喜服大約再兩三天就可大功告成,卓總捕頭是否能通融一下,讓清繡姑娘把剩下的工作完成,老夫就將她毫髮無傷地歸還郡衙。來人,」下令:「去請清繡姑娘出來。」

又向卓翊道:「如果今天清繡姑娘不願來,老夫自然不能勉強她,不過,我想清繡姑娘不會不肯的。」

姚清繡從屋裡出來,兩隻眼睛又紅又腫,想是昨天哭了一夜,卓翊心疼地看著她,她卻沒有看他一眼。

「拜見郡守大人。」姚清繡向郡守大人見禮。「怎敢勞動大人親自前來?我這就動身。」

眼看姚清繡上了車,水翊簡直無法按捺,丁春山等人死命抱住他。

郡守大人拍了拍卓翊的肩膀,「阿翊,放輕鬆點,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說完就笑著離開了。

「頭兒,您冷靜點!」郡守大人走後,丁春山等人苦勸。

卓翊餘怒未息,氣得把腰牌丟在桌上,邊脫官服邊罵,「這撈什子的官我不做了!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我做什麼官差!」

卓翊知道他這時候的樣子就像個耍賴的孩子,可是他管不了那麼多。郡守大人帶頭違法,帶走了他的女人,還以職位壓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頭兒冷靜!」

「頭兒您別這樣!」眾衙役紛紛來勸,卻都勸不動。

「頭兒,」丁春山忽道:「那您下一步準備做什麼?」

「我要去攔住車子,把清繡劫回來。」卓翊忿忿不平地道。

「劫回來以後呢?」

「帶她遠走高飛,這些命案什麼的,我全都不管了。郡守大人厲害,讓他自己查去!」

「可是,您不是為了這起命案才回來的嗎?」

「而且,清繡姑娘今天是自願離開的啊!

「頭兒,您就不怕連累清繡姑娘嗎?」

丁春山這三句話如當頭棒喝,卓翊終於慢慢坐下。

姚清繡一上車就後悔了。

剛剛出來的時候,她雖然沒有看卓大哥,卻感覺得到他的眼神,他的難受,讓她的心好痛。

她真的不該說那些話,她真的不該懷疑卓大哥。

到了郡守府,見了郡守夫人,她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別哭,別哭,受了什麼委屈,都告訴姐姐。」

「我早就料到卓翊會不讓你來,」郡守夫人一副料事如神的模樣,「所以我叫郡守大人親自去接你。」

早就料到?所以你早知道這樣會傷害卓大哥,那你還跟我說這些?叫郡守大人來接,等於直接掃了卓大哥的面子,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是更多了?

姚清繡忽然發現,她跟卓大哥之間不容許其他人介入,他們以前從不吵架的,總是很開心。原來卓大哥並沒有變,變的是她。她好想趕快回去,向卓大哥說對不起。

卓翊這三天過得很不好。

一是為了那兩個從青樓追查出來的命案關係人,無論是返鄉的或從良的,經過調查都無可疑,這條線等於又斷了。調查進展緩慢,所以他索性叫大家都不用留守了,晚上回家休息。

二是為了清繡,郡守大人帶走她時,明明說只要兩三天,可是現在三天已過,她還是沒有回來。這兩天他都像以前一樣按時去郡守府接清繡,可是她卻不願見他,見不到面,說不上話,他怕他們之間的感情會變淡,這時候,他就更加地懷念起清繡來。

除了輪班的弟兄,整個郡衙空蕩蕩的,卓翊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他搬到清繡曾經住過的房間裡,房間裡還留有她的氣息;他曾經坐在桌邊看清繡吃紅豆鬆糕,他曾經從床下找出清繡做的繡品,他還在這裡把清繡氣哭……一切的一切,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可是清繡已經不在了。

卓翊再也忍受不了。子時一過,他換上一身勁裝,他要夜探郡守府。

憑著來過郡守府幾次的印象,卓翊很快就避開了戒備,繞過花廳、正廳,到了客房。

他推了推門,門落了栓。他輕輕佻動門栓,把門推開。

藉著星月微光,他看見床上是空的,清繡不在床上。

正打算離開,卓翊忽然聽到一聲歎息,然後,他看見了清繡的背影。

原來清繡正站在窗邊,望月歎息。這麼晚了她還沒睡,也是在想他嗎?

「清繡。」卓翊輕喚,一邊向她走近。清繡卻沒有聽到。

卓翊走到她身後,伸手可及。清繡忽然轉過身來。

卓翊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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