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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課] 到底,他是可以被打敗的
悠然沒能去機場,因為屈雲的阻止,更因為,她自己的決定。
當屈雲松開自己的那剎那,當時針指到十一時的那剎那,當明白即使趕去也上不了飛機的那剎那,悠然心底的一個小角落中,竟然發出了輕促的松氣聲。
如一顆小石子落地,聲響擴散到所有的溝壑。
原來,這才是她最終的決定,只是,她一直不願承認。
一次誤機不算什麼,追上去,即使到天涯海角,也能追上去。
只是,悠然想,她是沒有資格的,她不能再騙小新,再欺騙自己。
她不愛小新,不能像他要求的那般愛他,她能做的,就是防守,放他離開。
此去,以往的時光再不會回來,和小新指尖的快樂只能是回憶。
但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有很多事情,雖然結果是痛不欲生,但還是得去做的。
屈雲肩上的傷口,血跡已經凝固,他放了她,悠然得以坐直了身子。
但屈雲還是握著悠然的手,緊緊的,毫不放松。
這一次,悠然沒有反抗,她只是靜靜地說道:“屈雲,你一直都是對的,我不應該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小新喝酒,我不應該將他牽扯到我們之間,我不應該答應和他在一起。”
臨近午間,陽光更加穠麗,車內的冷氣很足,外面世界的炎熱彷佛是畫報上的虛假。
屈雲緩聲道:“最不應該的,是我讓你離開了。”
“是,好多好多的不應該,我們都是罪人,沒有一個是清白的。”悠然喃喃道。
“可是不管是對是錯是罪是罰,我只清楚一件事……”屈雲的目光淡似清水卻炙似烈陽:“悠然,對你,我不會放手的。”
悠然迎著他的眸子,良久,忽然扯動了下嘴角:“以前看著別人的故事,總是責怪那些女人的放不下,總以為臨到自己時,同樣的事情會有不一樣的行為。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干脆利落的一個人,能愛就愛,不愛就放。可是我卻忘記了……感情,本就是拖泥帶水至齷齪至不堪的一件事。不論嘴裡說得多麼灑脫,心中卻是一樣的牽絆。到現在,我已經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屈雲張口:“悠然,給我個機會……”
悠然截斷:“不,屈雲,這次,是你要給予我,給予我時間。”
“我很笨,我要花很多的時間來想一個問題。”悠然轉過頭,看向車窗外,然而窗玻璃上,還是有屈雲的影子,模糊,卻是存在:“小新說,我的心裡還有你,可我不敢相信。如果有的話,為什麼我們要彼此折磨這麼久?我需要時間,好好地,好好地想一想。”
“屈雲,你會答應我的。”悠然道:“你必定要答應我的。”
屈雲伸出手指,觸在了悠然鼻尖上,涼涼的。
“我答應你。” 他說。
就這麼,悠然回到了自己家裡,那個舒適的避風港。
曾有很多次,悠然想要給小新打電話,可到最後,都放棄了。
她已沒有任何立場去找他。
到最後,是小新主動發來了一條短信。
“悠然,祝我們最後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這是最後一次的聯系,悠然明白,就像小新那次說過的一樣,從此,他們不再有任何的干系。
都不是灑脫的人,亦不做分手即是朋友那麼灑脫的事。
悠然永遠也不知道,小新在機場時等待的情景,永遠也不會知道。
是她的錯,她甘願受罰。
只是,對對方而言,再如何,也是無濟於事。
每次遇見挫折,悠然的消極對抗方法就是睡大覺。
炎熱的夏季,躺在空調房中,睡得百毒不侵五谷豐登八仙過海壽比南山。
睡著睡著,有人用手指輕撫著她的額頭。
悠然將眼睛睜開一小條縫隙,看清側身坐在床邊的是自家母親。
重新將眼睛閉上,用濃濃的睡音喃呢著:“媽,我背癢。”
話音落後,一雙纖柔的手就撫上了她的背脊,為她搔著癢。
很舒服,悠然恍恍惚惚地,邊回答母親的文化,邊向著夢鄉靠近。
“最近過得怎麼樣?”
“不錯。”
“考試考得好嗎?”
“一般啦。”
“考研准備得怎麼樣了?”
“馬馬虎虎。”
停了片刻,白苓忽然道:“悠然,對不起。”
這句話立馬將悠然的瞌睡給弄醒了:“媽,你在說什麼呢?”
“我居然完全沒有留意到承遠對你的傷害,我太大意了。”白苓低聲道。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媽,不要再想,我現在很好。”悠然坐起身子。
“不管對你,還是對承遠而言,我都不是個合格的母親。”白苓語氣中帶著深深的自責。
“媽,你已經做得夠好,父母不可能為子女擋去所有危險的。”悠然勸慰道。
“其實,承遠恨我,是應該的。”白苓嘴角有著青色的陰影:“我確確實實虧欠了他許多。”
“媽,別這麼想。”
“我嫁給你爸後,古志打他打得更厲害,有一次,他渾身是傷敵從家裡逃出來,哭著抱著我的腿,讓我收留他。”白苓的聲音有些滯澀:“緊接著,古志就來了,他硬是要拖他回去。當時我懷著你,不敢用勁,所以,我放開了承遠的手,我親眼看著古志將他帶走了……那次回去,承遠的肋骨與小腿被打骨折了。”
“我永遠也忘記不了去醫院看他時,承遠看我的那種眼神,就像是……什麼東西徹底熄滅了,無盡的失望。是啊,原本以為世界上唯一能夠保護他的人,在最後的關頭,居然毫不猶豫地放開了他的手。”
“我一直在說,自己對他是視若己出的,可午夜夢回之時,我自問,倘若當時將被帶走的那個人是你,我一定,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擋在你面前,而不是放開那雙無助的,顫抖的,緊緊握住我的小手。”
“可是,媽,你本來……”
悠然沒有說下去,但白苓明白她的意思:“本來就不是他的母親是嗎?但是,承遠從出生的第一天起,就和我在一起了,他一直都以為我是他的親生母親,一直都依賴我,維護我,將我當成世界上最親的人。我也曾無數次地當著他的面發誓,說不會離開他。但是到最後,還是將他放棄……”
悠然無話可說,唯一能做的,只是抱住母親的肩。
“他過得很慘,常常被打得遍體鱗傷,我無法想象,那小小的身體,怎麼承受得了那些拳打腳踢。”
“他遭受了很多的創傷,那次,古志因為他考試沒得第一,居然將他的頭按在水池中長達一分鍾。承遠以前很喜歡游泳,但從那之後,他只要碰到水,就會失驚尖叫……”
“就像他說的,每個月接他來我們家一次,那不是補償,那是一種折磨。看著那些不屬於他的快樂安詳,他的心裡,一定是蟲噬般的痛,可是我卻一點也沒有察覺。”
“他恨我,所以,便選擇通過傷害你來報復我,可是,我卻沒有立場去責備他,也根本沒有安慰你的資格。”
悠然的手心盡數吸收了白苓肩膀的顫抖。
“媽,不要想了,該還的,我已經還給了他,從此,我們就當生命中根本沒有這個人好了。”悠然道。
白苓微歎口氣,幽長的音調中,有著復雜的情緒。
她抬眼,看向窗外的枝葉,良久,終於強打起精神,道:“我去給你煮蓮子湯。”
悠然記得古承遠說過的話,她知道,他是不會放手的。
果然就像自己預料的那般,他找來了。
那是在一個星期後,悠然去書店買了參考書,回家的路上,就看見了一輛熟悉的車,還有車邊的古承遠。
他的眉目,依舊俊朗,他的身姿,依舊挺拔,他的氣度,依舊雍容。
他總是習慣於略微著頭,頸脖的肌膚,如冰冷光滑的玉石。
當時,悠然穿著波西尼亞風格的長裙,像是拖曳在地,腳下是人字拖,走起來啪嗒啪嗒,手中抱著一大儽參考書,額頭的薄汗粘住了幾絲發。
看見他,悠然停下了。
因為她清楚,逃避,沒有什麼大的用處。
“你回來了。”承遠以這個為開場白。
“有什麼事嗎?”悠然問,陽光炙熱,刺得她皺眉,像是不耐發的樣子。
“我們之間,一直都有事。”古承遠緩慢地,意味深長地說道。
“天氣很熱,麻煩不要耽誤我的時間。”書太重,悠然覺得膀子很酸。
“你和屈雲,怎麼樣了?”古承遠問。
“和你無關的事情就不要問了。”悠然不太客氣。
“和龍翔那小子,應該扯清楚了吧?”古承遠淡淡道。
聞言,悠然沒有訝異的意思,古承遠暗中調查自己,她一定也不奇怪。
“玩夠了,就回來吧。”古承遠道。
悠然抬起肩膀,用圓潤的肩頭擦拭了下額角的汗:“古承遠,我不是你家放出去散步的狗,請不要用那種語氣和我說話。”
古承遠走到她面前,站定,他很高,將刺目的陽光全部替悠然擋住了:“我的話,沒有變過——我可以放棄仇恨,放過你們家,只要你願意待在我身邊。”
話音剛落,悠然便感覺陽光呼啦地一瀉,世界晃動,才一刻的功夫,她就靠在了車門上,而手中的書“嘩啦啦”散落在地。
悠然的背脊,緊緊貼著車門,鐵皮吸收了一日的陽光,灼人異常。
古承遠按著悠然的肩膀,聲音低緩,每個字都染著涼靜,滑過悠然的皮膚:“我們並沒有血緣關系,我們在一起,任何人都沒有資格阻止。”
“你說得沒錯。”悠然道:“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也就是說,我曾以為我們之間的唯一的聯系都已經沒有了。從我知道這個真相的那一刻起,古承遠,我和你,就已經是徹徹底底的陌生人。”
“不要逼我傷害你。”古承遠忽然將手上的力氣加大,悠然的背脊更加貼近車門,皮膚像是燃燒起來一般。
“古承遠,你會孤獨終生,沒有人愛你,沒有人會陪伴你。”或許是刺目的陽光,或許是背後灼人的溫度,悠然做出了這樣的詛咒。
古承遠的眼睛,在那一刻,變為了幽深的無底的黑洞,無論投入什麼,都不能激起一點的聲響,安靜得令人心悸。
隨後,他放開了她。
悠然撿拾起地上的書,沒再看他一眼,跑走了。
回家之後,回憶起古承遠的那些威脅的話,悠然心中還是頗為忐忑,生怕他會對自己父母做出什麼事情來。
但接連幾天,沒什麼異樣,悠然漸漸放下心來。
然而意外總是在猝不及防的時候發生,這天父母一同去參加同學會,悠然拿出習題,正准備努力一整天,然而派出所的一通電話,卻讓她的心涼到谷底。
父母最近分期付款買了輛家庭用小轎車,然而今天開出不多時,卻被人蓄意從後撞上,兩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悠然連睡衣也來不及換,快速地下樓,往醫院趕。
下了電梯,在小區的石子路上,悠然看見一個人正向自己走來。
古承遠。
電光火石之間,悠然將一切都弄明白了。
他,並沒有放過他的父母。
炙熱的陽光下,悠然的眼神,卻是另一個世界的寒冷。
“你爸媽住院,我載你去吧。”他說。
悠然什麼也沒說,只是越過他,走向小區中央的游泳池。
中午毒辣日頭下,游泳池裡沒有一個人,只余碧波微靜蕩漾。
“聽見我說的話了嗎?”古承遠問。
悠然在池邊停了下來,背對著古承遠。
“怎麼,難道你不想去看看他們?”古承遠問。
“我現在最想做的,”悠然的話語和池中的水一般的平靜:“就是將你永遠地趕出我們的生活。”
說完,悠然忽然轉身,用盡全部的力氣,將古承遠給推了下去。
這段記憶對悠然來說是模糊的,她只記得暖黃灼熱的陽光,只記得激起無數浪花的水面,只記得那慢慢沉下去的古承遠的身體。
他沒有掙扎,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只是任由水浸過自己的頭頂。
就像是一個毫無生命的物體。
水面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就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陽光的碎金依舊在上面跳躍。
就這麼過了不知多久,悠然從震怒中回過神來,看著池中古承遠飄散的發絲,猛地意識過來自己干了些什麼。
她邊呼救著,邊跳下水中,拼命地將古承遠往岸上拽。
古承遠的臉,安靜,如紙般蒼白。
是旁人幫著將古承遠給救了上來,並送到了醫院。
在救古承遠上岸時,悠然透過他身上浸水的布料,隱約看見了傷痕。
一些陳舊的,卻猙獰得讓人心寒的傷疤。
一道道,在背脊上交錯著。
她開始後悔自己的沖動。
但彷佛是為了增加她的悔恨,在這時,警察打電話來,告訴悠然,那個蓄意撞傷她父母的人,是她父親公司的一個年輕職員,因為貪污公款被李明宇告發,於是懷恨在心,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原來,這件事是和古承遠無關的。
悠然看著病床上還處於昏迷中的古承遠,心中五味陳雜,什麼都說不清。
白苓和李明宇受的都是皮外傷,在醫院休養幾天便出院了,悠然一直沒敢告訴他們古承遠的事,只是每天找借口出門,來醫院悄悄探望他。
醫生說,經過詳細的檢查,古承遠的身體並沒有大礙,這樣的昏迷,可能源自於幼時的心理的恐懼。
是的,他害怕水,這點,悠然是清楚的,所以,她才會將他帶到游泳池邊,才會將他……推下下去。
那一刻,她是想讓他死吧。
回想起當時自己的那個念頭,悠然就會不寒而栗。
悠然最害怕的,就是每天護士為他擦拭身體的那一刻,因為他背脊上的傷疤,會如潮水般湧入她的眼睛。
“這些都是小時候的傷了。”古承遠的主治醫生歎息:“骨頭起碼斷了4根,過了這麼久,傷痕還是這麼嚇人,當時還不知怎麼的觸目驚心呢,他究竟遭遇過什麼?”
古承遠究竟遭遇過什麼?
悠然搖頭,她也不知道。
除了古承遠,沒人知道吧。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是些很可怕的事情。
看著那張一向是硬朗英俊,此刻卻略顯蒼白的臉龐,悠然的心裡,偶爾有些酸澀。
當自己在充滿糖果與父母關愛的環境下生長時,古承遠,則在陰暗的角落中靜靜地承受著鞭笞。
是啊,他一定是感到不公的。
在醫院守著的那幾天,悠然看清了古承遠的孤獨。
來看他的人很多,但都是生意上的朋友,他們送來了昂貴的補品與精致的禮物,但悠然感受得出,那些東西,都是冷漠的。
他們並不關心古承遠。
至於親人……古承遠的親人,一個也沒有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特殊的人。
唐雍子。
她的臉龐,還是一樣的明艷,只是,增加了幾分的失落。
“我實在想不到,古承遠居然也會有躺在床上的一天。”唐雍子道。
並沒有諷刺與落井下石的味道。
“你究竟喜歡誰?”悠然很好奇:“屈雲,還是他?”
“我喜歡誰,和你有什麼關系嗎?”唐雍子道。
好,算她自取其辱吧,悠然不再說話,啃著唐雍子帶來的鮮紅欲滴的蘋果。
隔了很久,唐雍子走到窗前,本來就纖長的雙腿在高跟鞋的支撐下,更加性感誘人。
悠然看看自家的小短腿,榮辱不驚,繼續啃蘋果。
“依你看,我究竟喜歡誰?”唐雍子忽然問。
回答她的,只有“卡嚓卡嚓”啃蘋果的聲響。
“問你話呢。”唐雍子道。
“你喜歡誰,和我有什麼關系。”悠然拿剛才的話噎她。
“小嘴挺利的。”唐雍子評價。
回答她的,還是“卡嚓卡嚓”啃蘋果的聲音。
“吃個東西都這麼響,沒禮貌。”唐雍子走來,將悠然手中的蘋果奪下,扔在垃圾堆中。
“尤林呢?”悠然問:“他不是整天都粘著你的?”
聞言,唐雍子眸子裡的失落更加明顯,在等待著她醞釀情緒的當,悠然又拿起一個蘋果,削皮後開始繼續啃。
“他走了。”唐雍子道。
“去哪裡?”悠然問。
“不知道。”唐雍子故作輕松:“我也不知道。”
“他走了,不習慣吧。”悠然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樣子。
唐雍子不說話了。
“我說,你到底喜歡誰?”悠然問:“屈雲,古承遠,還是尤林。”
唐雍子拿起一個蘋果,握緊,指甲慢慢地嵌入果肉中。
“我和屈雲相逢時,兩個都是學校中比較出眾的人,周圍人看見了,都說很般配什麼的,沒什麼曲折,就在一起了。”
“可是,屈雲性格很冷,他喜歡待在家裡 ,做自己的事情。我從來都感覺不到他在乎我,從不陪我逛街,看電影,去酒吧。”
“後來,我慢慢察覺到,屈雲是個驕傲的人,他用的東西,都是最好的。也就是說,他並沒有那麼愛我,只是因為我在他認識的女人當中,算是佼佼者,所以就選擇了我,僅此而已。”
“從小到大,不論我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的對象,哪裡受到過這樣的待遇,所以,我越來越恨屈雲。”
“恰在這時,我遇見了古承遠,他是屈雲的同學。認識沒多久,他開始暗中追求我。不得不承認,他的手段是高明的,能然任何女人的心動搖。”
“或許是為了報復,或許是禁不住誘惑,總之,我上了古承遠的床,就在屈雲生日那天。”
“屈雲看見了這一切,他冷漠的外表終於劃破了些許,在第二天,他當眾毆打了古承遠。”
“聽見這個消息,我很開心,我以為至少這證明屈雲是在乎我的。”
“但我錯了,屈雲當時的失常,最大的原因,是古承遠的欺騙與背叛……不是因為我,從來不是。”
“那次之後,屈雲自動退學,離開了軍校,而我,則和古承遠繼續交往了下去。”
“可是,真正交往之後,我才發覺,古承遠也並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屈雲,至少是真實的,愛或者不愛,他不會隱藏,而是明白地讓你感受到。可是古承遠,他會熱情地抱住你,讓你產生他很愛你的幻覺,可是真正剖開他的心,那裡面,是冰天雪地。”
“後來,我又回去找了屈雲兩三次,可是,他拒絕了我,很堅決地。我發現她和你在一起,我很憤怒,因為被你打敗,對我來說,是不可以接受的。所以我千方百計查找真相,我要讓所有人知道,屈雲和你在一起,是有目的的,你並沒有贏我。”
原來是這樣來著,看來,大家都是不服輸的主。
“尤林呢,他是真正地愛你吧。”悠然問。
“尤林……”唐雍子慢慢地回憶著:“他從來都待在我身邊,在我醉酒時,扶著我,在我失戀時,陪著我,在我不開心時,逗我。我知道他對我的感情,可是我總覺得,他配不上我。所以我總是和他保持著朋友的關系。我以為他會一直這樣陪在我身邊,但是……忽然有一天,他就這麼消失了,一個字也沒有給我留下,就這麼消失了。”
“如果安心去找,要找到他,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情。”悠然道:“關鍵是,你想和他在一起嗎?”
“我……不曉得。”唐雍子緩緩搖頭。
悠然內心陰暗地笑,終於有人又成為愛情的傻子了。
“一定要快點想清楚,尤林這種經濟適用型男人在市面上很受歡迎,指不定隔幾天就發來請帖,讓你去喝他兒子的滿月酒了。再不然,就是被某個同同給掰彎,出櫃了,到時就算你脫光衣服在他面前,人家也完全沒有反應。”
估計是被悠然的猜想給嚇到了,唐雍子站起來,抿住紅唇,精致的眉目由猶豫逐漸變為堅毅。
悠然明白,御姐復活了,唐雍子的潛台詞就是:老娘的男人,管你是什麼牛鬼蛇神,玉帝王母,誰也碰不得的。
唐雍子提起皮包,居高臨下地對悠然道:“好心提醒一句,屈雲也不是什麼好人,前段時間,他故意約我在你們學校見面,就是為了刺激你,順帶測試下你對他是否還存有感覺。”
悠然握拳,就知道這廝不安好心。
“居然讓我成為炮灰,我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唐雍子許下諾言。
悠然點頭如搗蒜,小宇宙,爆發吧,往死裡整他們,別給自己面子。
提起小皮包,移動九寸高跟鞋,唐雍子很有氣質地向病房外走去。
她沒有回頭,像是自言自語,但聲音卻足夠令悠然聽清:“被這樣兩個人喜歡上,前段時間,我嫉妒你,而現在……我同情你了。”
好嘛,總算是被嫉妒了,悠然努力地把這句話當做是恭維來著。
唐雍子肯定不是省油的燈,她所謂的報復不禁讓悠然浮想聯翩。
還沒想出個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屈雲主動打來了電話。
看見他的來電時,悠然皺了眉頭,因為根據他們的約定,在悠然主動聯系之前,屈雲是不可以來打擾的。
接起電話,悠然主動開口:“有什麼急事?”
“什麼才算急事?”屈雲反問。
“屈雲,我現在沒時間和你繞圈子。”悠然揉揉額角。
那邊沉默片刻,接著突兀地說了一句話:“我以為,你已經答應重新考慮我們之間的關系了。”
“我確實在這麼做。”悠然道。
“你是指,在古承遠的身邊考慮我們的關系?”屈雲的聲音有些異樣的低沉。
悠然終於明白,這估計就是唐雍子所謂的報復了。
“我以下說的都是事實:他現在處於昏迷中,關於這件事,我要負全責,所以,我照顧他,也是天經地義,並沒有什麼不妥。”悠然道。
“那麼,我來幫你。”屈雲提出建議。
“不可以。”悠然斷然拒絕。
如果現在見到屈雲,鐵定會混淆她關於兩人未來關系的思考。
悠然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幫助,而是安靜。
“為什麼?”屈雲問。
悠然正想回答,去看見護士和醫生急沖沖地往古承遠的病房中趕。
難道說,出了什麼意外?
悠然心中一窒,慌亂地對著手機道:“屈雲,我現在要趕去看他,有時間的時候再告訴你詳情。但是答應我,你絕對不可以過來,明白嗎!”
說完,也來不及聽屈雲的話,直接掛機,沖入病房,一顆心像是要跳出喉嚨似的。
如果,古承遠有什麼三長兩短,那麼她終其一生,也不會心安的。
打開病房門的那剎那,悠然呆住了——古承遠不是出事了,而是醒了。
他半坐在床上,正接受醫生的檢查。
悠然身體中那些從出事以來就緊繃的神經,這才松弛下來,她像是連續爬了幾天幾夜的登山者,“咚”地一聲坐在了病床對面的沙發上,閉上眼,恢復著流逝的精力。
古承遠一直在看著自己,悠然知道,但她暫時沒有力氣移動身子來逃避他的視線了。
經過一系列詳細的檢查,醫生確定古承遠已無大礙,但還需要住院觀察幾天。
主治醫生離開前,笑道:“總算沒事了,你看你女朋友為了照顧你,累慘了。”
悠然掩面咬牙:現在的醫生,不好好救死扶傷,卻學著八卦來了。
果然,當醫生護士集體走光光後,古承遠微笑著看向悠然,意味深長地說道:“女朋友?”
“那是他們沒事意淫的。”悠然解釋。
“或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呢?”古承遠淡淡道。
悠然不語,這話,說得確實有水平,她差點就沒反應過來。
悠然誠心道歉:“這次的事情,確實是我對你不起。因為在你來找我之前,爸媽剛好被人蓄意撞傷,我以為是你干的,沖動之下,才會做出那種事情。”
古承遠的頭發幾天沒理,長了些,半遮住眼睛:“悠然,知道嗎?當我在水中時,我才明白,原來你這麼恨我。”
悠然垂下頭,不知該如何回答,內髒像是被擰著,並不是痛,而是難受。
“那時,我在想,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會開心,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會原諒我對你做過的那些錯事,如果我死了,是不是能夠在你心中永遠保留一點位置。”古承遠有著完美輪廓的嘴唇勾勒著微笑的弧度,將下半張臉映得顏色鮮明,但上半張臉,卻是陰暗的灰色:“於是,我就這麼任由自己沉下去。”
“我並沒有要你死!”悠然握緊拳頭。
“是應該死的,一早,就應該死的。”古承遠將頭微微往後仰,一張俊逸硬朗的臉,高抬:“根本,我就不是受歡迎的。我的生母,為了錢生下我,我的父親,也只是為了傳宗接代的目的才接納了我,唯一喜歡我從小疼愛我的養母,卻在我最需要的時刻,離開了。很多次,我都在想,根本沒有人歡迎的我,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呢?很多次,被我父親打得奄奄一息時,我都在想,就這麼死了吧,這樣,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場解脫,但奇怪的是,每次還是能剩下最後一口氣,苟延殘喘,繼續腐爛。”
“別這麼想,你應該珍惜現在擁有的,好好地生活下去才是。”悠然安慰道。
“我現在最想擁有的,只是一個人。”古承遠看向悠然,略顯蒼白的唇慢慢開啟:“可是,她卻恨透了我,恨不得,我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哥。”悠然移開眼神:“如果你願意,我,還有爸媽,都很樂意接受你,你可以把我們當成真正的家人。”
“悠然,你明白我要的是什麼。”古承遠緩聲道:“我要你,做為我的女人,作為我的妻子,而不僅僅是妹妹。”
悠然搖頭,只是搖頭。
“你還在恨我,是嗎?”古承遠問。
“不,不是這個原因。”悠然繼續搖著頭:“我對你,已經沒有了那種感覺。”
“因為,你心中已經有了屈雲,是嗎?”古承遠的聲音越來越近。
“我不曉得。”悠然覺得腦袋都要被自己給搖昏了。
“悠然,只有你,才能救我。”古承遠的聲音,就在悠然的耳後響起。
悠然受驚,正想離開,但古承遠卻將她從後抱住。
緊緊地就像是遇溺者在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救生浮木般。
她是他唯一的拯救,放開,便是死。
“古……哥,你別這樣。”悠然掙扎著。
“悠然,你要我怎麼做,才肯留在我身邊,只要你說出口,不論什麼事,我都會做的。”
古承遠的聲音,他的姿態,都放得低,彷佛低到了塵埃中。
他的發絲,癱軟在悠然的肩上,彷佛沉陷的模樣。
一向凶猛的獸,在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之際,也是令人心憐的。
於是,悠然失神了,直到略顯冰涼淡薄的唇觸在她赤裸的頸脖間,她才回過神來,猛地起身,遠離了古承遠。
“哥,我和你,今後只能是兄妹關系。”悠然坦誠地告訴他:“以前的那些時光,回不去了,我們就一切把它忘了吧。”
悠然沒有回頭,但背脊卻感受得到身後的凝重,古承遠的聲音是蕭瑟的:“或許那些時光對你來講,是無足輕重的,但對我,卻是唯一的快樂……所以,我不能忘記,我做不到。”
是自己無情了嗎?悠然想。
在和古承遠以及屈雲交往時,她都是全身心付出的,可是最終得到的,卻是一連串的打擊。
沒關系,誰沒有摔過跤,悠然可以自己爬起來。
可是為什麼,當她要開始新生活時,他們兩人又爭先恐後地跑來,情深意切地表示對自己的愛?
那麼,之前的傷害,又是為了什麼?
痛,雖然已經過去,但卻是有記憶的,悠然無法輕易地做到釋懷。
接下來的幾天,古承遠還是住院觀察,悠然有時間,便去看他。
似乎要等看見她時,古承遠那灰暗的眸子,才會重新染滿色彩。
悠然決定,只要古承遠一出院,她就盡量少和他見面,這樣,對兩人都好。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也是常常發生的。
這天,悠然推開古承遠的病房門,卻看見裡面坐著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看見悠然,中年男人也就停住剛才的話題,起身道:“承遠,這件事,你好好考慮下吧,不論你做出什麼決定,我們都會理解的,畢竟,他這個父親,並不是這麼稱職。”
說完,中年男人對悠然頷首,打個招呼,便離開了。
悠然發現,今天的古承遠並沒有平日看見自己時的振奮,他的眼底,彷佛有濃重凝滯的色彩。
從剛才那名中年男人臨走時說的那句話中,悠然明白,古承遠的異樣肯定和他父親古志有關。
可悠然沒問,只是將帶來的花插入花瓶中。
而古承遠則一直看著窗外,良久才道:“可以陪我去花園走走嗎?”
盛夏,陽光穠麗,在葡萄架下,兩人坐住,一絲絲的陽光穿過籐蔓灑在身上,有種溫暖的癢意。
“因為長年酗酒,他得了肝硬化,必須盡快進行肝移植手術,可是他這種O型RH陰性血的肝源太稀少,即使願意出高價也買不到。我大伯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割肝救他。”
悠然這才知道,剛才那中年男人原來是古志的哥哥。
“你說,我應該答應嗎?”古承遠問。
悠然覺得,這個問題是自己這輩子遇到的最難回答的,她甚至連張口的勇氣也沒有。
古承遠背脊上的傷痕,太過鮮明猙獰,皮肉的傷如此,那心中的傷又怎能是言語能表達的?
古志對他而言,是個十足十的惡魔。
可是偏偏,是這個惡魔給予了他生命,如果古承遠拒絕,那麼,古志唯一剩下的,便是一條死路。
悠然想將自己放在古承遠的位置上設想,可是當她這麼做時,卻起了顫栗的沖動。
她無法承受古承遠經歷過的一切。
“想來,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看見他了,從能夠自立開始,我就搬了出來,再也沒回去過,再沒有看過他一眼。”
古承遠仰起頭,籐蔓的影子在他那有著鮮明輪廓的臉上晃動,像是記憶在牽扯。
“我恨他,以前的每一個晚上,我都會詛咒他快快死去,並且,是經歷最慘烈的死法。現在,他就要死去,我是應該高興的,對,我是應該高興的……”
可是他的聲音,靜靜的,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雖然說了理解古承遠的任何決定,但那位大伯還是每天都會來電話,向他報告古志的病情。
一日重似一日。
古承遠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悠然看得出,他失神的時間增多了。
每次進門,總會看見他坐在窗口,看著外面不知名的某處,要很久,才能發覺自己的到來。
終於有一天,在接到那個熟悉的電話後,古承遠的沉默更甚於往常。
古志,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你能陪我去看看他嗎?”悠然問。
她看得出古承遠眼中的猶豫,她替他問出了這句話。
古承遠領了她的情,兩人一同前往古志所在的醫院。
這是悠然第一次看見古志,從五官輪廓上看,他和古承遠很像,年輕時,也應該是俊朗的。
可因為多年的酗酒與此刻的重病,他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骨頭,臉色灰暗黝黑,全身上下插滿了管子,要很用力才能看出他生命的跡象。
不論他做過什麼,此刻的他,只是一個連呼吸都困難的病人。
像是有某種感覺,已經昏迷一夜的古志忽然輕輕掀動了眼瞼。
他的眼珠,已經變得渾濁,可是在看見古承遠的那剎那,卻爆射出光亮。
古志伸出插著輸液管的嶙峋的手,伸向古承遠,嘴中,喃喃地念著他的名字:“承遠……兒子……”
悠然聽見了骨頭“咯吱”作響的聲音,那是從古承遠身上發出的——他的拳頭是緊握的,他的脊背是繃直的,他的身體是微顫的。
那微顫,讓他全身的骨骼摩擦作響。
像是看見了不能承受的東西,古承遠轉身,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悠然想要追去,但古志卻忽然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她只能暫時放下古承遠,轉而叫來醫生。
經過一番緊急的搶救,古志暫時無大礙了。
醫生告訴悠然,古志的情況已經是非常危險,如果再找不到肝源,進行肝移植手術,他肯定挺不過去。
悠然從心底對古志有一種畏懼與排斥,不想和他待在同一個房間,正當她要出去找尋古承遠時,古志卻叫住了她。
“你,就是那個小孩吧,白苓和李明宇的女兒。”
古志的聲音很虛弱,悠然只能走近,靠在病床邊。
古志微張著眼睛,打量著她,半響才道:“你的眉眼,很像白苓。”
悠然不知該如何作答,只能選擇傾聽。
“我很愛你媽媽,可惜,她的心從來不在我這裡。”古志渾濁的眼珠中染滿了回憶:“我第一次看見她時,她穿著連衣裙,皮膚像雪一般白,很文靜,當時我就想,我一定要娶這個女人。”
“我如願了,但嫁給我後,她似乎並不開心,很少笑,很多時候,她甚至是怕我。”
“結婚幾年,我們一直沒有孩子,白苓去醫院檢查後,拿出了自己不能生育的證明,我父母當即要求我們離婚,可是我不肯,我想,孩子誰都可以幫我生,但白苓只有一個。”
“我花重金找了個女人,生下了承遠,而白苓也對他視若己出,我認為,一切都解決了。”
“可是後來,白苓遇見了你的爸爸,她下定決心,千方百計和我離婚。”
“我無法承受這樣的背叛,我不肯承認她是因為不愛我才離開我。所以,我將一切的錯都推在了承遠身上。我認為,是因為他,白苓才會記起我對她的不忠,才會想到離開我。”
“本來,我對承遠就很嚴厲,而當白苓離開後,我更是性情大變,做出了很多傷害承遠的事情……那些,都不是一個父親,甚至不是一個人能做出的。”
回憶至此,古志的表情是痛苦的,他的眼角,墜下了一滴清淚。
“我對不起承遠,現在我得了這種病,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我心甘情願接受,我不要求承遠救我,我沒有這樣的資格,也不配。我唯一的願望,就是他能夠在我死前,再來看我一次……我只是想看看他,看看我唯一的兒子。”
古志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一次性說了這麼多的話,對他而言,已經是超負荷的,沒多久,他又沉沉睡去。
悠然出了病房,到處詢問之下,終於找到了天台上的古承遠。
他正抽著煙,白色的煙霧,環繞著他的臉。
悠然來到他身後,也不知改怎麼開口,只能靜靜地陪著他。
過了很久,古承遠才問道:“他怎麼樣了?”
悠然這才將剛才在病房中古志的話全書向他說了出來。
聽聞之後,古承遠不做聲,繼續抽著煙。
一陣風吹來,將煙灌入悠然的口鼻,她禁不住咳嗽起來。
睹此情狀,古承遠立即將煙熄滅,轉過身,拍撫著悠然的背脊。
然後拍著拍著,他的手,忽然一動,瞬間將悠然擁入懷中。
悠然條件反射般地想要掙扎,然而古承遠的一句話卻讓她放棄了這個念頭:“悠然,我很累,讓我靠靠,行嗎?”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無力的請求的味道,低沉的磁性,通過皮膚傳遞到骨髓深處,任何人,都無法拒絕。
悠然任由他將頭靠在自己身上。
蘊著陽光味道的暖風將古承遠的話吹入悠然的耳中。
“知道我為什麼那麼恨屈雲嗎?因為在我和他同一個寢室時,我親眼目睹他父母對他的噓寒問暖,可是屈雲卻對他們的關心表現得很是冷漠。父母的關愛,這種我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在他,卻是不屑不顧,於是,我嫉妒他,嫉妒到恨的地步。所以,我假意和他成為朋友,所以,我蓄意讓他看見我和唐雍子對他的背叛。”
天很藍,是純淨的顏色,沒有任何的雜質,一架飛機從他們上空掠過,發出隆隆的聲響,將雲團攪得支離破碎。
“你對我,也是一樣的吧,當你痛苦的時候,我卻毫無知覺,甚至還無數次在你面前展示自己的幸福。”
哥,看爸媽給我買的衣服和鞋子,好看嗎?
哥,下個星期天爸媽要帶我去游樂園。
哥,你的爸爸為什麼從來不帶你出來玩?
悠然自己也記不清,到底,她在古承遠的傷口上撒過多少次的鹽。
“是的,”古承遠將口鼻深埋在悠然的發端,嗅著她特有的清新氣息:“我嫉妒你,嫉妒你的每一點幸福,我認為,如果不是因為你,媽是不會拋下我的,我認為,你是奪走我幸福的元凶。”
“從和你相見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在計劃著如何讓你感受最深的痛苦。多年之後,我終於做到了,但看著你的眼淚,我卻發覺,這個結果並沒有給我想象中的快感。”
“當我傷害完你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從你身上得到的是什麼——我想要的,是你拖著我的手臂,故意皺著眉頭撒嬌;我想要的,是你靠在我的肩上,一張臉笑得像染滿了陽光;我想要的,是你毫無戒心地睡在我的身上,即使在睡夢中,也牢牢地抓住我的衣服,彷佛擁有我,就擁有全世界的樣子。”
“可是那樣的悠然,再也不會回來了。你被我狠狠地刺了一刀,從此,你看我的眼神,都是戒備與逃避。”
“我開始糾纏你,我威脅你,我逼迫你,都是為了再度擁有你,我自大地認為,你會原諒我對你曾經的傷害,終究還是會回來的。”
“可是今天,當我看見他的模樣時,當我想起以往他對我的傷害時,我才明白你的感受,才理解你對我的拒絕——原諒,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古承遠的依靠,越來越重,彷佛他已經承受不了任何的東西。
“悠然,告訴我,到底應該怎麼辦?”
被撕裂的雲,經過時間的修補,又聚合在了一起,在純淨藍天的映襯下,如涅盤般,越發美麗。
“哥,救他吧,他已經知道錯了,給你們父子一個機會,解開你的心結,重新開始生活。”
悠然道。
古承遠同意了。
經過一系列的檢查,醫院在最短的時間內為他們安排了手術。
手術那天,悠然一直陪著古承遠。
在被推入手術室前,古承遠握住了悠然的手,輕輕地在她的手背上一吻。
“或許,我會重新擁有一個父親了。”他說。
悠然重重地點頭,像是一個承諾。
手術時間很長,悠然一直坐在手術室外等待著,直到白苓的到來。
“你應該通知我的。”白苓道。
“不想讓你擔心。”悠然解釋,接著呼出一口氣:“我想,這一次,他們應該和好了。”
接著,她將與古志以及古承遠的對話,全都告訴了母親。
聞言,白苓並沒有欣喜,眉宇間,反而有著擔憂。
良久,她抹平眉間褶皺,談論起了另一件事:“承遠一向都是孝順的,以前每次回家,都會搶著為我拿拖鞋,看見我累了,馬上奔過來為我捶背,我生病時,也總是緊張得跟什麼似地……承遠,是個好孩子,卻不公平地承受了我們大人帶給他的傷害。”
悠然將頭靠在牆上,嗅著醫院裡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慢慢地想象著,小時候的古承遠,是什麼樣子。
和所有的小孩一樣,都有著明亮清澄的眸子,都有著一顆不染塵埃的心。
可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傷害,卻一次次地將他眼眸內的光亮抹去,將他的心鞭笞得布滿丑陋的傷痕。
正在想著,白苓卻忽然問道:“悠然,你對承遠,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
悠然聽出了母親話中的意思,腮上頓時出現暗紅:“媽,你,怎麼想到問這個?”
“我知道這麼說很奇怪,其實,在你們小時候,我和你爸就在商量是否要把你們沒有血緣關系的事情說破。知道嗎?你爸的意思是,是希望你能和成員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地長大,希望你們結婚,希望承遠能永遠照顧你。可是我卻堅持隱瞞下來,因為……”白苓垂下眸子:“我不太希望再和他們古家有什麼牽扯。”
悠然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帆布鞋,上面沾染了些灰塵。
“但我沒料到,你們還是……”白苓盡量斟酌著詞語:“其實,這樣也好。悠然,我看得出,承遠是很喜歡你的,如果你也願意的話,我和你爸是很樂意你們在一起的。”
“媽……”悠然咬著唇,搖著頭。
“當然,這都要看你的意思,”白苓看向手術室,那盞紅燈依舊亮著:“可是悠然,承遠如果和你在一起,他會很快樂的。”
悠然沒有回答,只是看著自己的鞋子,一顆心,就和那糾纏的鞋帶一般地雜亂。
因為手術時間較長,白苓便回家去為悠然煮飯,悠然獨自一人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
其實,在內心深處,經過這些天一連串發生的事情,悠然已經不再那麼恨古承遠了。
他受過的傷害,讓她原諒了他。
可是,原諒是一回事,和他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悠然自己說的,那些過去的時光,已經回不來了。
她已經經歷過屈雲,經歷過小新,她已經離開原地很遠了。
現在的她,應該思考的,是自己和屈雲之間的關系。
想到這,悠然低頭翻看著自己的手機通訊記錄,那一串號碼,沒有名字,只是數字。
屈雲的號碼。
彷佛很是陌生,但悠然卻清楚地將其記在了腦海中。
並不是刻意,只是每天,都會看上那麼幾次,久而久之,也就刻下了。
就像是它的主人,悠然想要忘記,但卻發現,很多東西,是深埋於心的,連最鋒利的刀,也劃不去。
曾經多少次,她一字一字地告訴屈雲,說自己不再愛他,說自己要重新開始生活,說自己不會再回頭。
但那些話,在他的攻勢下,慢慢地在動搖了。
聽了當年三個當事人的話,悠然總算是清楚了事情的經過,原本以為,屈雲是為了唐雍子才選擇報復,可現在看來,並不是如此。
雖然悠然同學遭受到了傷害,但有些動機,總會讓人好接受一些。
屈雲在這段時間,也做了很多的事情,很多悠然曾認為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出的事。
他為她受傷,他給她單膝跪下,他不顧胃潰瘍替她擋酒。
屈雲是個冷漠的,感情從不外露的人,要他做出這些事情,那麼悠然認為,自己在他的心中,至少還是重要的。
前幾天,悠然曾經將這些事,全都告訴了小蜜。
當時,小蜜感動得一塌糊塗,糊塗一塌,一直在罵悠然固執,死腦筋,勸她趕緊和屈雲和好。
或許,在旁人看來,屈雲雖然傷害了她,但又知錯了,悔過了,竭盡全力地挽回了,那麼,她應該不再糾結,珍惜眼前人,重新和屈雲在一起。
只是,當事人的心,卻是不一樣的。
悠然過不了自己心中的那一關。
還是無法那麼灑脫,那麼釋然。
畢竟,愛得那麼深,傷得那麼深。
還是繼續思考吧,究竟和屈雲之間,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悠然歎口氣,將手機放入了口袋。
手術是成功的,沒出現什麼意外,只是古承遠瘦了一圈,元氣大傷。
白苓每天都會熬適用於養傷的湯,悠然則負責送到古承遠面前,親自喂他喝下。
幸好平時身體底子好,沒多少天,古承遠便能下地緩慢行走。
很多時候,古承遠看著悠然,欲言又止。
悠然清楚,他是想詢問古志的情況。
古志年紀大,恢復得比他慢,但前天,已經能夠坐起身子,開口如常說話。
只是,悠然得知,古志蘇醒後,從來沒提過古承遠的名字。
從來沒有。
悠然不忍再讓古承遠這麼等待下去,所以,她主動去到古志的病房。
去時,古志正悠閒地躺在床上,看電視。
“你就不關心下他的情況?”悠然對他的毫不在意感到憤怒。
古志拿起遙控板,轉了另一個台,看也沒看悠然一眼,只用世間最淡薄的語氣道:“他死了嗎?”
“怎麼可能?!”悠然皺眉。
“既然沒死,有什麼好問的呢?”古志面無表情,和那天在悠然面前真誠懺悔的他完全是不同的兩人。
“是他救了你!難道你連去看他一眼都不願嗎?”悠然忽然憶起了母親當時聽聞此事後眼底的擔憂,她瞬間覺得,事情似乎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是我給了他生命,現在,是他該還給我的。”古志的聲音不再是病重時的低沉,而是一種金屬般的堅硬與無情。
悠然激動地前進一步:“可是,那天你明明當著我的面在懺悔,你……”
“如果我不這麼說,怎麼能騙得了他割肝給我?”古志的話讓悠然渾身泛冷。
“你怎麼能這麼做?!”悠然忽然感到昏眩,像是一直以來平和的世界被外來的黑色給猛烈沖擊了一般。
“人在想活命的時候,是可以做任何事的,說一些違心的話,服一下軟,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這天的天氣很好,天空萬裡無雲,陽光肆無忌憚地投入病房中,但再多的光,也暖化不了古志臉龐的堅硬線條。
他瘦削的臉,如冰冷的刀,即使看一眼,也會刮傷人的心。
“你不是人!!!”悠然痛斥:“你怎麼可以這麼傷害他?!”
古志的喉嚨像是冰做的,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染著寒雪:“如果這是傷害他,那麼你也是幫凶……不是你勸他救我的嗎?”
這句話,如寒冬的一盆冰水,從悠然的頭澆至腳,冷得她牙齒打顫。
是的,她是幫凶,是她腦殘地勸古承遠原諒,勸古承遠割肝,勸古承遠再承受一次傷害。
悠然聽見了自己牙齒的響聲,除此,還有門口傳來的聲音——把手,被人握得很緊,很久,緊得像是要將其捏碎一般。
悠然轉頭,看見了站在門邊的古承遠。
並沒有激動或是其他的情緒,但他的臉,是平靜的,就像是宮牆深底,艷陽不照處古井中的水,完全沒有波瀾。
可是他的面色,是蒼白的,就像是渾身的血,都從腳底流走了似的。
悠然愣在原地,完全失去了思維能力,她不知該怎麼做,才能減少對古承遠的傷害。
或者,無論怎麼做,都是徒勞。
悠然的無力並沒有持續多長的時間——古承遠轉身,用他特有的平靜,離開了。
悠然趕緊邁步,追隨著他。
但她不敢靠近,因為她不知此刻該對他做什麼,該對他說什麼。
於是,只能一步步地,跟著他。
走廊上,兩人一前一後,旁人看著,並無什麼異樣,但悠然的心,卻如油煎火熬般痛楚。
回到自己的病房後,古承遠徑直進入了洗手間中,將門反鎖,隨即,裡面傳來的放水聲將一切遮蓋。
悠然緊貼著洗手間的門,不知所措。
她覺得,自己應該讓古承遠安靜下,因此,她竭力壓抑住破門而入的沖動,只是忐忑著一顆心,惶惶地等待。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每一秒,都像是尖銳的針,刺著悠然膨脹的心髒。
裡面,除了放水聲,沒有一點動靜。
令人不安的死寂。
在經歷最難熬的半個小時後,悠然再也無法忍耐,她的一顆心,已經鼓脹得壓迫氣管,臨近窒息。
所以,她准備敲門。
可幾乎就在她舉手的同時,洗手間的門開了,古承遠重新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哥……”
悠然剛喚了一聲,古承遠便伸出手,將她緊緊抱住。
此刻,他的力氣很大,充滿著絕望。
這一次,悠然沒有理由,沒有立場,也沒有勇氣推開他。
悠然伸手,抱住了古承遠。
在整個世界都遺棄了他的這一刻,悠然不能再放手。
絕對不能。
就在這個念頭產生的同一時刻,悠然眼角瞥見一抹熟悉的光。
一道涼涼的光,從冰冷的平光鏡片上滑來的光。
悠然一邊保持著被古承遠擁抱以及擁抱古承遠的姿勢,一邊轉過頭。
果然,屈雲站在門口,一雙眸子,明暗不定。
我靠!悠然低咒一聲,難道最近都流行在關鍵時刻出現搶戲嗎?!
悠然覺得此刻的自己,是身在地獄之中。
前方緊抱著她的,是自己該受的孽,後方緊盯著她的,是自己造的孽。
後面的眼光是冰,正在不斷地刺穿著她的背脊,前面的擁抱是火,正在融化著她胸前本就貧瘠的脂肪。
實在是,冰火兩重天。
在接受這種煎熬整整一分鍾後,悠然總算是忍受不住,決定至少解決掉一個再說。
於是,她再次轉過頭,對著屈雲做了眼色,示意他出去等著自己。
屈雲清幽地瞄她一眼,給悠然以足夠寒氣,最後還是依了她。
等他一出門,悠然盡量不著痕跡地推開古承遠,道:“哥,我先出去一下。”
就在轉身之際,古承遠卻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目光,是一種泛著青苔的幽涼。
“在你的心中,還是他比較重要是嗎?”
古承遠問出了這麼一句話。
他看見了屈雲了。
怕屈雲在外面久等不耐,又會生出什麼事端,悠然只能道:“我等會就回來。”
語氣,連自己也覺得足夠敷衍。
接著,她放開了他的手,出了病房。
在走廊處,悠然看見了屈雲,猶豫一下,便硬著頭皮走上去,問道:“你怎麼來了?”
屈雲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個讓悠然猝不及防的問題:“我聽見一個消息——你和古承遠,並沒有血緣關系是嗎?”
悠然再也料不到他開口問的會是這個,只能微張著唇,不知該如何作答。
“是嗎?”屈雲逼問。
悠然努力裝出自然的樣子,答道:“是的。”
“那麼,剛才的擁抱又是怎麼一回事?”屈雲繼續問道。
“就是,四只手抱在一起的意思。”悠然道。
“我知道。”屈雲鏡片上的光,更冷了些。
悠然:“知道干嘛還問?”
屈雲:“……”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以前你們曾經在一起過。”屈雲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悠然想要模糊焦點。
“但這件事確實是存在的。”屈雲說出重點。
“你想說什麼?”悠然問。
“你和他,應該避嫌不是嗎?”屈雲道。
“你是在教育我嗎?”悠然皺眉:“還有,做什麼不聲不響地跑來,我也記得你曾經答應我要給我時間空間仔細思考的。”
“如果你所謂的單獨思考的時間空間中含有古承遠的話,那麼,我收回這個承諾。”屈雲的語氣並不愉快。
“他做了手術,我奉我媽的命來照顧他,這有什麼不對嗎?”悠然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更加理直氣壯。
“唐雍子告訴了我一些事情。”屈雲的一句話就說出了很多含義。
原來,這才是唐雍子的報復,悠然也搞不清,她到底是在報復屈雲,還是自己。
唐雍子從尤林那裡,鐵定得知了不少關於自己和古承遠之間的情況,悠然摸不清屈雲究竟知曉了多少。
唯一的辦法,還是轉移話題。
“唐雍子,原來你們還是在聯系。”悠然瞟他一眼。
“你認為這招行得通嗎?”很強很大偶爾還很黃的屈雲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打算。
“如果你不相信我,大可以離開,去找更好的。”當說出這句話後,悠然忽然覺得很解氣。
兩人隔得很近,悠然透過干淨的平光鏡片,看見了屈雲的眸子。
那裡面,一點恨慢慢地浮動上來,但在鄰近眸子表面的那剎那,還是逐漸地,化做了了一種無奈:“如果可以控制的話,我早就這麼做了。”
這樣的回答,讓悠然無法接招。
但她確定的是,現在,不是和屈雲糾纏下去的時間。
一來,古承遠情緒不定,正是需要人陪伴的時刻。
二來……面對這樣的屈雲,悠然的心,有些模糊了。
像是初秋落雨時節,車內的空氣,模糊的玻璃,看不清外面的風景。
於是,她揮揮手:“現在我沒有時間和你說這些,還是按照我們當時約定的,你先回去吧……如果你還願意等的話。”
正欲離開,屈雲的話飄來:“我不會讓你單獨和古承遠在一起。”
接著,他轉身擋在悠然面前,那雙深邃清雅眼眸牢牢將她鎖定:“我和他,你選誰?”
“一個都不選。”
悠然討厭屈雲的強硬態度,邁動腳步,准備從旁突圍。
可是屈雲握住了她的肩膀,繼續逼問:“至少,給我句准話,你當他,是親人還是男人?”
眼見著時間飛轉,自己出來已經夠久,古承遠的情況讓悠然擔心不已。
此刻的她,沒有什麼美國時間和屈雲對話。
可要從旁逃脫,確實有些困難來著,情急之下,悠然只能一咬牙,雙腿一用力,身子一沉,想直接從屈雲的雙腿間穿過去。
並非是異想天開。
首先,屈雲的雙腳是分開的,給了她足夠的活動空間。
其次,屈雲握住她肩膀的雙手,是用力的,給了她一定的支撐力。
所以,悠然就這麼做了。
可她計劃好了開頭,卻沒有料到結局。
屈雲怎麼也想不到,悠然會用這招,所以當她身子猛地一墜時,只能下意識彎腰,護住她的身子,這麼一來,雙腿間空隙更大,悠然得以更順利地通過。
本來,如果悠然的屁股能挨著地面,那她的頭,便能從屈雲的褲襠邊險險擦過。
可惜,因為屈雲力氣夠大,將她的身子穩抬著,離開地面還有二十厘米。
也就是說,悠然的頭,足足比原定計劃高了二十厘米。
所以,她的臉,撞在了屈雲家的小弟弟上。
那一團硬物,撞痛了悠然的鼻子。
邊承受著痛苦,悠然邊安慰自己:算了,算了,當是吃了他一次豆腐。
力是相互的,悠然的臉也將屈雲撞痛,他當即放松了對悠然的鉗制。
趁此機會,悠然趕緊低下了身子,從屈雲的兩條長腿間鑽了過去,撇丫子往古承遠病房中跑。
正在煩惱著該怎麼安慰古承遠,可當她進入病房時,悠然卻發現,沒有必要煩惱這個問題。
因為沒人會聽她的安慰——古承遠已經不見了蹤跡。
悠然的身子都冷了半截,帶著那些打擊失蹤,天知道古承遠會發生什麼事。
悠然當即通知了醫院,眾人到處尋找,將各個角落找遍,還是沒看見古承遠一絲影子。
最後,是屈雲提出查看監控錄像,才發現在悠然出病房和屈雲交談後沒兩分鍾,古承遠便穿上外套,離開病房,從走廊另一側的樓梯下去,出了醫院。
悠然趕緊通知父母,向他們大致說明了下情況,三人商議定分頭去找。
古承遠的幾處住房,他的朋友家,他生意伙伴家,只要悠然知道的,她都去找了,可卻一無所獲。
悠然知道,屈雲一直在自己身後跟著,可她不想理會他。
從最後一處認為古承遠可能在的地方失望地出來,悠然的腳踩上了石子,崴了一下。
屈雲立即上前將她扶住,但悠然卻猛地推開他的手。
她發了很大的火。
不單是對屈雲,更是對自己。
為什麼,會在那種時候離開古承遠,真是瘋了。
悠然認為,她蠢笨得應該被人道毀滅。
聖母般地勸古承遠放棄仇恨,割肝救父,她以為是在排演狗血的連續劇嗎?
而在古承遠那麼虛弱的時刻,又不顧前後地離開病房,完全不顧他的感受。
是的,她蠢笨得連自己都厭棄自己。
“不要跟著,看見你,我會更不好過的。”悠然推開了屈雲。
接著,她攔截了一輛出租車,飛速上去,關上門,隨便說了一個地方,便命令司機開車。
直到駛出足夠的距離,悠然才敢回頭。
她看見,屈雲站在原地,仿若石雕,一動不動。
悠然縮緊身子。
她真的,把一切都弄亂了。
下車後,悠然站在路邊,迷惘而焦急。
任何地方都找遍了,還是沒有古承遠的蹤跡,下一步,應該如何是好。
恰在此時,手機響起,響了四五聲後,悠然才如夢初醒一般,接聽。
豈料那邊,竟是古承遠的聲音。
“悠然。”他的聲音是微弱,背景的嘈雜聲像是要將其淹沒。
“哥,你在哪裡?”悠然大叫,完全不顧周圍行人的側目。
古承遠沒有回答,他只是低低地問道:“悠然,我現在很冷。”
“哥,求你告訴我,你在那裡,我馬上就會趕來的!”悠然在街上左右觀望著,額前的劉海無措地飄散著。
“很冷,就像是當初你離開我時,一樣的冷。”古承遠的生硬帶著一絲飄渺。
看來,古承遠是不肯告訴自己所在位置的。
悠然心內著急,但卻強迫自己靜下來,努力地聆聽話筒那邊的背景聲。
似乎,有很多笑聲,聽上去兒童居多,還有音樂聲。
悠揚歡快的音樂,隱隱約約地傳來,觸動了悠然記憶深處的一根琴弦。
那是游樂園中,旋轉木馬的音樂聲。
悠然記得,十八歲的那個生日,古承遠帶著她去到這座城市最北邊的那個游樂場中。
當天,悠然坐了一遍又一遍的旋轉木馬,而古承遠,一直陪伴著她。
那音樂,和此刻話筒那邊傳來的一模一樣。
也許,古承遠就在那裡。
悠然用最快的速度,乘車趕到了游樂場,買票之後,直接奔赴旋轉木馬處。
在鋼制圍欄旁邊的座椅上,悠然看見了古承遠。
她沖上去,卻在離他一步之處站住。
古承遠的眼睛看著正在旋轉的木馬以及上面坐著的孩童,並未移動,但他卻知道,悠然就在自己身邊。
“記得嗎?那天下午,你一直都在坐這個,讓我想想,你坐的,是那匹白色的馬是嗎?”
“哥,你傷還沒有好,我們先回醫院吧。”悠然勸道。
“那天,我在那圍欄旁邊,一直看著你,你的臉上,像是聚集了全部的陽光。我對著你在微笑,但一顆心,卻在被猶豫啃噬。”古承遠輕聲回憶著:“我在想,如果我干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再也看不見你的笑臉了。”
“但你當時說了一句話,你說你爸媽在你小時候,每個星期都會帶你去玩旋轉木馬。”
“知道嗎?以前,媽也常帶我去玩旋轉木馬,單就是我們兩人,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但那,是在你出生之前。”
“在那一刻,我忽然生出了許多對你的恨意,所以,我拉著你一直走下深淵。”
“你是唯一一個愛我的人,但我卻親手將你推開了。就像是你說的,我將會一輩子孤單下去。”
不知是因為虛弱,還是其他,古承遠的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
“哥,那是我口不擇言,你不要當真。”悠然忙解釋。
“那是事實,媽放開了我的手,而你,也放開了我的手,沒有人會握緊,是我自作自受。”古承遠的笑容,單薄,像是透明的冰花。
很快就要在陽光下融化。
悠然握住古承遠的肩膀,想將他扶起,但古承遠的手,卻覆蓋上了她的:“悠然,你要和屈雲走了嗎?”
悠然沒有閒暇去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感覺到,古承遠的掌心中 ,是粘稠與濕潤。
她猛地抽出手,赫然看見自己的手背上滿是鮮血!
快速來到古承遠的面前,悠然看見,他腹部的傷口處,正緩慢地流出鮮血。
悠然大驚失色,掏出手機准備叫救護車,但古承遠卻緊握住了她的手。
“放手,你不要命了嗎!”悠然焦急萬分。
“悠然,你不明白,這麼寂寞地活著,是沒什麼意思的。”古承遠嘴邊的那朵花,越來越薄。
“我,還有爸媽,都在你身邊啊!”悠然被制住,因為太過猛烈的掙扎,會讓古承遠的傷口更加撕扯開來。
“那些感情,溫暖不了我,我要只是,只是作為妻子的你。”古承遠忽然從衣袋中掏出一枚鑽戒,帶血的手指將那璀璨的鑽石染紅:“悠然,同情我也好,可憐我也好,不要再離開,不要再放開我的手。”
“現在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看著地面的血滴,悠然內心如焚。
“答應我,”古承遠的嘴唇越來越蒼白:“現在,我只有你了。”
流出身體的血,越來越多,古承遠的眸色,越來越淡,握住她的手,越來越冷。
悠然別無他法,只能咬牙奪過那枚戒指,狠狠地往無名指上一塞。
冰涼的觸感,像是枷鎖。
終於,古承遠放開了她,悠然趕緊叫了救護車,並請游樂場的工作人員一起將古承遠送了上去。
即使處於昏迷中,古承遠也一直緊握著悠然的手。
將古承遠送入手術室後,悠然看見了得知消息後急急趕來的父母以及……屈雲。
父母拉著悠然,仔細地詢問事情的經過。
悠然心中一片雜亂,連自己究竟說了什麼都記不得。
但她看見,屈雲一直站在了不遠處,那雙眸子,緊盯著自己的手。
悠然下意識地一握,手掌中是鑽石的堅硬與冰涼,和屈雲的眼神有一拼。
白苓和李明宇在詢問完後,便被護士叫去繳納費用,手術室外,只剩下悠然獨自面對屈雲。
悠然用另一只手遮住鑽戒,卻沒料到,如此一來,更是欲蓋彌彰。
屈雲緩步走到她面前,看向她的手,輕聲道:“看來,你已經給了我答案。”
“什麼?”悠然問。
“在我和他之間,你選了他,你當他,是男人。”屈雲道,聲音緩慢。
悠然努力地在心中組織著詞句,想要向他說明剛才發生的事情。
但屈雲沒再給她開口的機會。
他伸出手,撫上悠然的左臉頰,帶著一種重壓放下後的釋然:“悠然,我承認,我失敗了,我放丟了你,我沒有能力贏回來了。我努力了,但結果是徒勞的。放心,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纏著你,不會再阻礙你的腳步……那麼,再見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
這就是屈雲教給悠然的第二十課——到底,他是可以被打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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