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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董嬤嬤一如往常給雁雙翎送來早膳,可是神情卻不似往常,給人一種欲言又止的古怪感,看得雁雙翎頗為迷惑。
「公主……」董嬤嬤擱下碗碟,輕聲道:「美人榜……出來了。」
「出榜了?」雁雙翎一怔,隨即情不自禁地起身道:「何時出的?」
「昨兒晚上公子便已經擬好了,這會兒應是送出莊了。」董嬤嬤低頭答。
每年美人榜發佈之後,阮七公子便會派人將名冊送至沛國都城中大小官宦商賈之家,藉由這些達官顯貴的口耳傳揚開去,很快的,四海之內皆知榜單,街頭巷尾無不熱議。
「原來昨兒晚上便出榜了?」雁雙翎心下忽然有些失落,「怎麼沒聽你家公子跟我提起?」
她總覺得,如今她與他也算親厚之人,為何這樣的大事,而且是她日日夜夜心繫的大事,他卻沒有先告訴她?
「冊子呢?」她抬起頭,對著董嬤嬤問道。
「呃……」董嬤嬤似有遲疑。
「怎麼?」雁雙翎蹙眉自嘲,「該不會是我沒上榜吧?」
「公主怎會沒上榜,缺誰也不敢缺公主您啊!只是……」董嬤嬤歎了一口氣,「公主還是自己看吧。」
董嬤嬤從袖中掏出一方冊子,顫巍巍地交到雁雙翎手裡。
雁雙翎定了定心神,這才緩緩翻開冊子的第一頁。這下,她總算知道為何董嬤嬤會這般惶恐不安的樣子了,因為,第一頁並非她的名字。
誰都知道,第一頁是狀元的位置。然而,不是她。
她笑了笑,心想自己也不能憑著跟阮七公子相熟,就厚著臉皮自封為天下第一美人吧?
於是她又翻開了第二頁,但第二頁也沒有她、第三頁亦沒有她……
她的一顆心,從佯裝鎮定到再也無法平靜,指尖都開始顫抖。
「所以,我位列第幾?」不敢再看,她索性直接問董嬤嬤。
「第十。」董嬤嬤聲若蚊蚋。
第十?她聽錯了嗎?
這榜單上總共也就十個人,所以她排在末位?
她特意入住靜和莊,日夜聽從阮七公子的安排,勤奮練曲,花費積蓄上下打點,耗盡心力與精神,最終卻只排在末位?
「原來我在你家公子心中,只是第十位。」雁雙翎澀笑道,眼眶不禁濕潤起來。
這一刻,她彷彿有點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她如此失落難過,並非因為這徒留虛名的美人榜,而是驚覺原來在他阮七的心中,她只是末位。
那些女子,不必與他熟識,不必聽他號令,在他筆下卻比她高貴得多。
所以,她做的這一切都是枉然嗎?
董嬤嬤連忙勸道:「公主不必傷心,老身可以保證,公子素來對您讚賞有加,這份榜單大概是出於公子的獨特考慮。」
「獨特考慮?」她搖頭,絕然不信。
男人看女人,古往今來不過是同一標準,哪裡來的什麼獨特考慮?只能說,在他眼中,她就是比不上別人。
見她搖頭,董嬤嬤又道:「公子對您的關心,老身向來看在眼裡,就拿宮宴那日來說,公子特意派老身陪您入宮,您還沒回來,便已經讓人先接了老身回莊子,就為聽老身詳細稟明宮中之事。聽了還不放心,深夜更親自到您這兒來,再聽您把情形複述一遍。若非關心之至,何以如此?」
是啊,他的確對他頗為關心,可那關心還比不上這院子裡的凌霄花,難怪她終究比不上那些女子,敬陪末座。
雁雙翎淡淡道:「公子那日深夜到訪,只是因為這院子中的凌霄花生了蟲子,公子怕花兒死了貴妃娘娘傷心,所以急巴巴地趕來了,倒也不是因為關心我。」
「花兒生了蟲子?」董嬤嬤一怔,「這是哪裡話?我家公子何時操心過這等小事?就算這花兒是貴妃娘娘喜歡的,也不至於如此緊張。」
「真的?」聞言,雁雙翎心兒一跳,「嬤嬤哄我高興吧?」
「老身嘴笨,素來實話實說,做不來哄人這事。」董嬤嬤直言道:「這份榜單出來時,老身也是嚇了一跳,為此迷惑不已,但老身相信公子肯定另有考慮。老身是看著公子長大的,對他的瞭解終歸比一般人多些。」
話雖如此,可到底是什麼原因?
雁雙翎轉身看向窗外,這一日,天氣並不晴好,淅淅瀝瀝倒下起雨來了,雖是早晨,卻比日暮還要黯淡。
「好吧,那我就當面問一問你家公子。」她想了想,決定道:「離莊子不遠有道瀑布,上次你家公子帶我去看過,今夜,還請你家公子再帶我去一趟吧。」
她有很多話要問他,卻不想在這裡問他。
她要找個沒人的,心曠神怡的地方,好好地問他,或許才能挖出他狡獪藏於心底的答案。
「是。」董嬤嬤擱下冊子,頷首道,接著便受命離開了。
董嬤嬤走後,雁雙翎鼓起勇氣,再度翻開那美人榜,直接翻開最後一頁--她看到了自己。
榜上配有圖,她看到的是自己的畫像。她頗驚奇,什麼時候?什麼人給她畫了這樣的一幅像?
從小到大曾有不少鼎鼎大名的畫師為她作畫,卻從沒像眼前這一幅這般深入骨髓地肖似她,就像在照鏡子那樣,最難得的是,畫師畫出了她獨有的神態,無論是誰都能一眼就認出那是她本人。
肖像旁邊有阮七的親筆,寫上了她入榜的理由。
她低語念出,「雁氏,雅國上原公主,閨名雙翎。聰慧而貌美,能歌擅畫,重親情,懂詩書,氣度開闊勝山顛之雲,稟性堅毅若海底之石。世間女子分為三品,下品可為姬妾,中品可為伉儷,而上品稱為知己。姬妾易得,伉儷常見,尋一知己卻世間難求。上原公主無須辯而通汝意,不必言而知人心,為上上品矣。」
他給她的評價竟如此之高嗎?可為何她只居末位?
「然而,雅國名存實亡,上原公主流離失所,胸懷復邦興國之志,男子恐會受其鴻圖所累,家宅不得寧也。縱使其為世間罕見之絕代佳人,亦只能遠觀不可親近乎,故而此女位列美人榜之末。」念到此,雁雙翎愣住。
他的理由……竟是如此嗎?
世間女子能得他這般稱讚,雖死亦無憾了,可他卻說她只可遠觀不能親近,呵,真令她哭笑不得。
或許她真的錯怪了他,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或許真如董嬤嬤所言,他另有一番考慮……但不要緊了,她想知道的,她會自己問出。
今晚會有月虹嗎?
他曾說,月虹現身須得好多條件,比如剛下過雨、得在瀑布的附近、得月娘賞臉、得天時地利……
她不確定今夜是否有月虹,假如真能再次遇見,她想對他道出一個秘密。
「公主邀在下到此,是為了美人榜吧?」阮七一如既往,猜中了她的心思。
今夜,由他親自駕車,並無僕從跟隨。
她有話要單獨對他講,他想必也有話要告訴她,所以,沒有僕從跟著,又在這曠野之間,四下無人,正好說話。
「冊子上那幅畫是何人所作?」車停了,雁雙翎這才問道。
「哪一幅?」他先是一怔,才恍然大悟,「榜單旁邊配的肖像嗎?」
「嗯。」她點點頭。
「不好意思,是在下所繪。」阮七解釋道:「在下與公主相處有一段時日了,對公主的音容樣貌甚是瞭解,本來想請個有名的畫師主筆,可想來倒不若在下能捕捉公主的微妙神態,於是在下便獻醜了。」
原來是他?!
她素知他有才華,卻不知如此才情卓越。一筆一畫勾勒得精巧不難,難得的是能將人物的神韻捕捉得惟妙惟肖。
他到底還有多少本領呢?
「公子把我寫得那般好,卻筆峰一轉,說我不能宜室宜家,」雁雙翎淺笑道:「如此,太子殿下見了,還敢接近我嗎?」
她沒發現,明明是埋怨,卻說得像嬌嗔。
「那是公主還不太知曉太子殿下的稟性,太子殿下倔強得很,向來喜歡做凡人不可為之事,我們越是說公主不可親近,他就越是想親近公主。」
「所以,公子就把我排在了榜末?」她倒沒想過他還有這層顧慮。
「再者,太子殿下最有憐香惜玉之心。多少名門千金愛慕太子殿下,他偏偏對女伶情有獨鍾,可見他天生憐恤柔弱。公主去國孤苦,明明才貌兼美,能位居美人榜之首,卻因為身份尷尬,屈居榜末。太子殿下若看了這份榜單,一定會更加憐惜公主,更想親近公主。」
呵,這就是所謂的欲擒故縱嗎?
她該說,他真的很狡猾,連她這樣也算有些心計的人,還是常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正如在下所料,上午才發表了美人榜,下午莊中就收到了太子殿下的請柬,」阮七自信笑道:「太子殿下邀請公主您明日進宮一聚--單獨一聚。」
是嗎?他到現在才把此事告訴她,是想藉此解釋為何把她排在榜末的緣由吧?
若是太子親自邀請她入宮遊玩,便與上次皇后做東不同。皇后的賓客是京中所有名門千金,而太子的賓客只有她一人。
明日她進了宮,會見了太子,那麼消息自然會流傳開來,她未來太子妃的地位便初步完成了,至少也能證明太子對她青睞有加,否則不會只邀請她一個。
偏偏,此刻她的心中並沒有半分喜悅。
明明距離目標越來越近,幾乎快要達成,她卻沒有半分喜悅,這說明了什麼?
沒錯,她的目標已經變了。
從前,她只想著如何復國興邦,可皇兄去世了,她的志向折翼了大半,雖思及侄兒,復仇的火焰尚在胸中燃燒,卻已經有些忽明忽暗,如同風中殘燭。
她現在最最渴望的,是眼前的這個人。
「公子,你猜猜,今晚會有月虹嗎?」她忽然道。
「若有月虹,便像是老天也在為公主賀喜呢。」他微笑,似乎完全沒有明白她的心意。
若有月虹,她會對他道出一個秘密。
來之前,雁雙翎已經下定了決心,若有月虹給她助力,就像是老天爺給她勇氣,就算再丟臉、就算會失望而歸,她也要說出她的秘密。
「公子,那些上榜的美人,你都與她們熟識嗎?」她問道。
想了想,他點頭,「算是熟識。有些也是托了關係,在靜和莊中居住過一段時日,請莊中嬤嬤教導她們各類才藝。有些甚至是我打小認識的青梅竹馬,她們就算不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也是世間罕見的絕代佳人了。」
雁雙翎凝望著他的雙眸,忽道:「可是公子待雙翎卻格外好,為什麼?是因為可憐雙翎嗎?」
他的笑容微斂,彷彿終於感受到了她眸中的意味深長,他雙唇輕抿,好一會兒方答道:「格外好?公主緣何覺得格外好?」
「比如,公子安排雙翎住在貴妃娘娘的舊居,比如,公子帶雙翎來看月虹,又比如,公子安排雙翎與太子巧遇,更在雙翎生病之時,送來那些粥品……」她細細數來。
諸多片段隨著她細數而在回憶中湧現,這才發覺他待她的關懷總是用心在細節,惟有琢磨品味,方能覺察。
她很確信,他待她是與別的女子不同的。
「在下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同,」他輕輕側過眸去,像是在避開她的目光,「公主流離孤苦,不比一般名門千金有父母呵護關愛,在下自然要對公主照顧些。」
「那這美人榜上的畫,都是公子所繪嗎?」她指出關鍵。
「這個……」他噎住,一時間找不到話應答。
「只有我一人的畫像是公子所繪,對吧?」雁雙翎依舊凝視著他,「為何?因為公子覺得對我最為瞭解嗎?這榜中美人,不是還有跟公子有青梅竹馬之誼的嗎?難道公子對她們不是更加瞭解嗎?」
她的一連串逼問,逼得他無言以對,氣氛一時凝滯。
月虹!
忽然,雁雙翎看到瀑布上方有一抹七彩顏色照亮了夜空,那就像上蒼給她的勇氣,在這一刻,驅走了她所有的惶恐不安。
她說過,見到月虹,便會道出心中的秘密。
「公子,」她一字一頓地道:「我不想入宮了,我想待在莊子裡,如你先前提議的,一輩子做靜和莊的客人。」
聞言,他的身子明顯僵住了,她突如其來的轉變,叫他始料不及。
「為什麼?」沉默良久,他開口問道:「公主為何要改變心意?」
「雙翎只是覺得,跟公子在一起比跟太子在一起要快樂舒心得多……」她這話說得如此明顯了,他還不明白嗎?
依他的聰明,凡事只要說上半句,便全然明瞭了吧?
他若不懂,便是在裝傻。
「為什麼呢?」他笑了,口吻有些嘲諷,「公主甚至連在下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呢。」
她看到他笑了,卻是一種她先前沒看過的、讓她看了心底發涼的笑。
是啊,他說得沒錯,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她從沒問過。
她只知道,他族中行七,自稱阮七,而這阮七,不過一個代號而已。
她頓時發現,他對她知之甚詳,然而她對他的瞭解,卻如同面對大海深潭,她只能看到粼粼波光的清碧水面,但水深多少,其下還有些什麼深奧之物,卻全然不知。
所以,是她冒失了嗎?是她自以為看透他、認定他對她也有意嗎?
從小到大,她不曾像此刻這般傻,也不曾像此刻這般尷尬。
這個晚上,阮七沒有響應她幾乎像是告白的話,但其實沒有響應不也是一種響應……
怨只怨,阮七讓她熟識了《牡丹亭》,害得她像杜麗娘一般,勾起兒女情長的心思。從前,她眼裡只有復國興邦之志,何來如此的淒婉幽怨?
母后從小就告訴她,做人不必太老實,太老實在宮中待不下去。但在他面前,她還是誠實了一回,鼓起勇氣對他說了實話。
可惜,他的反應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她實在不該在完全不瞭解他的情形下,對他說出真話。有些話一說出口,就像自己的衣衫頃刻間灰飛煙滅,再無遮羞之用--她在他面前,像赤裸裸一般。
說到底,她還是見識太少了,從小養在深宮之中,從沒有哪個男人如此溫柔待她,她也沒見過幾個清俊男子,所以,這般輕易就動了情。
她真該向從前父兄身旁那些恃寵而驕的妃子學一學,學學什麼叫欲拒還迎,什麼叫欲擒故縱,學學怎樣降住一個男人。
偏生,她道行就是這麼淺……
御花園中風光明媚,可惜雁雙翎心中有事,無心觀賞。
「翎妹妹想什麼呢?」斯寰平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按說,太子邀請她一同賞花,這是多麼大的榮光,多少名門千金夢寐以求、曾經也是她朝思暮想的事,偏偏此刻,她完全沒有想像中的興奮。
「雙翎只是有些發怔。」她微笑,誠實答道。
「為何發怔?」斯寰平亦笑。
「雙翎甚少與年輕男子單獨賞花,所以有些發怔。」這個借口算是不錯的理由吧?至少應該能敷衍過去,不讓人懷疑。
斯寰平倒也沒有往下追究,只道:「其實今天邀妹妹入宮,是想給妹妹介紹一個人。」
「誰?」雁雙翎有些意外。
「此人與我甚是親密,我與他曾經約定,若有朝一日遇見心儀的女子,一定要讓他知道。」斯寰平神秘道。
「看來太子十分看重此人。」雁雙翎越發迷惑,「不知對方是何身份?」
「是我惟一的弟弟。」斯寰平道。
「哦,原來是長祁王殿下。」她曾聽說過,現任沛帝只有二子,除了斯寰平之外,還有個長祁王斯寧宇。
說來,她現在才想到,長祁王斯寧宇是阮貴妃所生,所以也是阮家的後嗣,與阮七公子算是表兄弟了?
一憶及「阮七」這兩個字,雁雙翎便感覺胸口像被什麼撞了一下,心緒如麻。
昨夜,兩人尷尬地共乘一車回到莊中,彼此再無對談。今天一早她便進宮來了,也不知他此刻在莊中是否惦記著她?
她與他那段輕鬆自在的友誼,是再也回不去了,畢竟知曉了她的心意,而他又沒打算回應的狀況下,也只能避嫌了。
「上次宮宴,怎麼沒見長祁王來?」雁雙翎問道。
說到這,她頓時覺得奇怪,她在靜和莊也住了些時日,怎麼沒見過長祁王這個兒子去探望阮貴妃?
不,或許是去探望過了,只是她這個外人未必知曉。
「我這個弟弟不喜宮中規矩,雖沒成親,但已早早在外置了府邸,」斯寰平邊說邊睨著她,眼神帶著深意。「父皇知道他的性子,也由著他。」
雁雙翎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只因他的話感到困惑。
如果這長祁王已在宮外置宅,那麼阮貴妃為何不跟自己的兒子住在一塊兒?反而跟自己娘家的子侄住一起?難道是因為阮貴妃更懷念童年居所,而長祁王又不喜與阮家人同住,才會如此?
斯寰平繼續帶著神秘笑容道:「今日他便要進宮來了,正好讓你們倆見一見,從今往後,你們倆都是我身邊最重要的人了。我知道,你們一定會處得來。」
呵,這是認定了她是未來的太子妃了嗎?可他為何不問問,此刻她是否還想當這個太子妃……好吧,不過也因著被拒絕了,她暫時尚不知自己該做什麼決定。
「對了,公主可自雅國帶來了什麼僕婢嗎?」斯寰平忽然問道。
「是有幾個。」她不解道:「太子為何如此問?」
因著當初只有她一人能住進靜和莊,所以她讓那些下人都還先待在驛館。
他微笑解釋,一副理所當然,「公主若與我訂了親,斷不能再住靜和莊了,按禮得遷入宮中偏殿居住,可是我國明令,外面的僕婢不得入宮,得為公主更換一批宮裡自小調教的奴才才行。」
「不得入宮嗎?可是上次董嬤嬤不就進宮來了?」不過他這麼一說,她倒想起來了,好像除了陪她一起入宮的董嬤嬤之外,其它千金閨秀身邊伺候的下人都是宮裡的宮婢太監。
「哪一個董嬤嬤?」斯寰平問。
「便是靜和莊的董嬤嬤啊。我看她對宮裡的一切好像很熟悉,她說那是因為曾經進宮伺候過貴妃娘娘一陣子的關係。」雁雙翎有些不服氣的說:「說來,董嬤嬤本也是貴妃娘娘從娘家陪嫁進宮的僕婢吧?」
「哦,是那位董嬤嬤啊。」斯寰平忽然笑了,「她自然是可以的,她與公主帶來的僕婢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不都是娘家帶來的嗎?
「那位董嬤嬤原就是……」
斯寰平話未說完,只聽太監通傳道:「長祁王爺到--」
「一會兒再跟你說,」斯寰平滿眼是笑地看著雁雙翎,「不,興許你見了我二弟之後,便什麼都明白了。」
聞言,雁雙翎按下心屮困惑,往太監通傳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錦衣玉袍的男子沿著御花園的石徑款款而來。
那男子有一張與斯寰平同樣俊美的面龐,而且,那張面龐雁雙翎無比熟悉。
有一刻,雁雙翎以為自己看錯了,以為是心魔作祟出現的幻覺,但當對方越走越近,近到不可能錯認,她才確定那不是幻覺。
阮七!來者居然是阮七?來者怎麼會是阮七?!
她愣住,身子僵了好久,彷彿過了一世那麼久,她才明白過來--阮七就是長祁王,就是斯寰平的弟弟,就是阮貴妃的兒子。
怪不得董嬤嬤可以隨意進宮,因為她本就是宮裡的人,怪不得阮貴妃會住在靜和莊,因為那就是她兒子的府邸。
怪不得、怪不得……
諸多疑問,隨著他身份的曝光,一一得到了解答,包括他的名字--原來,他叫斯寧宇。
可是,他為什麼要接替阮七公子編撰美人榜?為什麼要瞞著天下人充當阮七公子?這一點,一時半刻無從解答。
但至少,她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
斯寧宇站在離她僅咫尺之遙的地方,依舊是那微笑自若的神態,然而,她卻覺得這是另一個人。
容貌仍是他的容貌,卻不像是她所熟悉、所以為的那個人,她已經完全不認識他了。
「公主很吃驚吧?」一旁的斯寰平笑道:「阮七就是我二皇弟,一直沒告訴公主是有原因的。」
有原因?能有什麼原因?不會是他們兩兄弟拿人當傻子耍著玩很有趣?還是這是他們國家皇族的無聊傳統遊戲?
雁雙翎沉著臉,並不答話。
「二弟,公主像是生氣了,你倒是解釋解釋啊。」斯寰平催促道。
斯寧宇終於開口,「其實一直想告知公主在下的身份,但前頭的時機過了,後面倒也怕公主真的生氣,所以便擱下了。」
有解釋等於沒解釋,雁雙翎聽完更為惱怒。
她語氣冷冷的說:「長祁王殿下這麼說,我怎麼承受得起,也懌我,沒能打聽清楚就上門打擾了這麼久,怨不得殿下。」
現在想來,知道了他的身份後,兩人就更不可能了吧?
假如他僅一介富賈,或許她還能留在他身畔,但現在知道了他的身份,知曉他打一開始便是為了他兄長打算,那表示他更不會再對她有別的心思了。
呵,說來他又何曾對她有過別的心思?都是她一廂情願,傻得可憐。
聽出她語氣中的冷意,斯寧宇輕聲道:「除了身份,我跟公主說的大多是真,我外祖父去世後,我真覺得美人榜可惜了,正好母妃閒居宮外,我不像皇兄忙於朝政,也是清閒得很,這才想到以阮七公子的名義編撰美人榜,想著可多促成世間幾樁美滿姻緣,算是功德一件。」
這話說得實在冠冕堂皇,但為何她開始覺得會編撰這美人榜也是另有籌謀?或許,只是她心有不滿,多疑了。
斯寰平接續道:「正好我也老大不小了,父皇、母后又天天催問我的婚事,我知道二弟正著手編撰美人榜後,便請托二弟幫這忙,若真有世間罕見的佳人,一定得介紹給我相識,這也算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吧。」
身為弟弟,深知皇兄的喜好,所以能依其好惡調教那些想上榜的女子,接著一一成為太子妃的候選。
所以她說,美人榜就像是他們兄弟玩的一個遊戲,不,應該說是弟弟為哥哥物色美女的名冊。
這樣想來,還真是噁心。
「沒料到,二弟便這般與翎妹妹相識了。」斯寰平繼續道:「本來是該早早告知妹妹實情,卻也怕驚著妹妹。說來京郊驛館簡陋,所以一直留翎妹妹在靜和莊裡小住,也是我二弟的一番苦心。」
呵,說是一番苦心,誰知道這兄弟倆私下是怎麼在背後議論她的。
在笑話她吧?堂堂一國公主,竟低三下四、費盡心機的只為得到一個男人的青睞,這難道不是笑話?
太陽明晃晃的,雁雙翎卻只覺得眼前一片黑,一陣眩暈襲來,她頓時感到腳下幾乎要支撐不住。
「我有些不太舒服,想回去休息了……」她低聲道。
但是話剛出口,她便後悔了。
回去?回哪兒去?靜和莊嗎?如今……她還有臉回靜和莊嗎?
斯寰平還算體貼,當即道:「翎妹妹的臉色是不太好,不如先在宮裡歇息吧,也好找御醫把脈看看。」
是啊,她如今寧可死皮賴臉地賴在宮裡,也不願再回靜和莊,不願再面對阮……不,斯寧宇了。
「那便打擾太子了。」雁雙翎微微點頭致意。
「來人,扶公主到東宮偏殿休息。」斯寰平另對身邊太監交代,「稟報皇后,請她著人安排一處宮院,往後要請公主長住才是。」
「是。」太監連忙應下。
雁雙翎不再言語,強撐著身子,頭也不回地隨那太監往東宮偏殿走去,她只怕再多待一會兒,便會洩露心中情緒。
今日的陽光極好,但風中卻有一股蕭瑟的味道,想來是因為夏季再怎麼悠長明媚,終究敵不過秋風的到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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