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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站在門外的範姜老太君和姚望听著,神色各異。
「執秀,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好好地處理這件事,要是府里再有人膽敢對你無禮,我會馬上將人趕出府外,我絕對……」
「然後呢?」她淡淡打斷他。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沒有人能傷害我,只有我才能傷害自己。」她遠比外表看起來的堅強,又也許是因為從小怪病纏身,讓她的想法比他人豁達,她少怒少怨,沒有不必要的情緒。「我會過得很好,只要你休妻。」
她不容易放棄,唯有到了最後關頭,她喪失所有籌碼,才會不得不放棄。
範姜魁語帶哀求。「執秀,不要急著放棄,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可以改變,請你相信我。」
「相信你什麼?」她始終笑著,盡管是最後,她想留給他的回憶,還是她的笑,而不是她的眼淚。「何必勉強,就連姥姥都不肯接受我,你還想改變什麼?」
「她會。」他會換個方式,讓姥姥知道,她是個多貼心又識大體的好孫媳。
文執秀垂斂長睫,抹上苦澀的笑。「她如果肯接受我,就不會一再把我送去的姜渣給埋在溪岸。」
範姜老太君一听,才知曉原來她早就知道,卻還是不死心地一再送上。這丫頭很倔呀,一心一意地待她好,明知道心意被糟蹋,還是不放棄,這樣的性子直教她動容。
然而,範姜魁聞言,不禁愣住。
他根本不知道這事,姚望也沒提過……那麼,在她待在府里的這一段時間里,到底還發生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有多少苦,是她靜靜地往肚里吞?可是,當他看到她時,她總是揚著幸福的笑……原來在他奢侈享受她的笑容時,竟得要她先吞下這麼多苦……他還自以為是地沾沾自喜,完全不知道他的幸福,是用她的淚水堆積出來的……
突地,他笑了。
「呵……」他笑得淒愴,沒有任何字句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只覺得荒唐。
文執秀听不到,但是她的雙眼卻看得見他傷悲到極致的笑,看穿了他藏在心底的淚,教她萬分不舍。
眨了眨眼,她啞聲道︰「其實,我听不見很好,听不見外頭的蜚短流長……從今以後,我再也听不見外頭煩人的雜音。」
眸底噙著淚,範姜魁挾著濃重的鼻音問︰「……你連我的心都听不見了?」
「我本來就听不見。」她笑著,淒楚而悲憐。
「你可以看我。」
「我累了。」
他直瞅著她,抹了抹臉。「沒關系,你好好休息,等你身子好一點,我再來看你。」她的氣色不好,他確實不該太打擾她。
「不要,我不想再見到你。」她央求道。
範姜魁喉頭一緊,嗓音微顫著。「執秀,對不起。」她總是喜歡看著人說話,是因為不得不,無關喜歡不喜歡,但是此刻,她看著他,說得決絕而毫不猶豫,沒有一絲後路。
「沒有,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自己不好,是我沒把話說清楚。」她還是笑著,霧氣氤氳的眸底是不得不割舍的痛,她隱藏著不讓任何人發現。「魁爺……留下休書吧。」
她不能生育,已經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妻子。
他緊抿著唇,搖了搖頭。「我不休妻。」
「你得休。」她堅持。
「不!」
「不要想彌補我,不要抱著贖罪的想法看待我,我不要!」她突地激動起來,一口氣喘不過來,臉色瞬間翻成紫黑。
「執秀?」範姜魁驚懼萬分地吼著,「靜寧,快找大夫來,快!」
「休……妻……」她喃念著,一張口,便溢出鮮紅的血。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他不斷地抹去她唇角的血,然而血絲還是不斷地淌落,他無能為力,駭懼不已。「別再說了,執秀……」
「安玉緹……她很好……」她緊閉著雙眼,依舊喃著。
範姜魁震愕得說不出話。原來,她都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她是如此冰雪聰明,把一切看在眼里卻假裝不知道,那麼多不公平地對待,她笑笑承受,從沒對他訴苦,她……
「秀兒!」文世濤率先沖進房內,將他一把推開。
不一會,朔夜和伏旭都趕到,施咒先穩住她的心脈。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文世濤吼著,瘋了似地推著他往外走。「你非要將秀兒給害死是不是!出去!給我滾!」
被推出房外,門當著範姜魁的面硬生生關上。
姚望不禁替主子叫屈。「這文家的人怎麼這樣待人?」
「住口!給我住口!」範姜魁低吼著,眯眼瞪去,卻見祖母就在眼前。「姥姥,你怎會在這里?」
「執秀丫頭要不要緊?」範姜老太君問著。
範姜魁啟口,卻說不出話,只能以手捂著臉,喉頭不斷地震顫著。
「唉,怎麼會這樣子?」範姜老太君瞧著他手上的血跡,向來精爍的眼也不禁泛著霧氣。
在鬼門關前徘徊的文執秀再次被拉了回來,卻時而陷入昏迷,只能靠靜寧照時辰灌她湯藥,讓她的狀況稍稍穩定了些。
文世濤再三對範姜魁下達逐客令,但看在範姜老太君的面子上,他讓了步,讓兩人在文府待下,卻不允許他倆進房探視妹妹。
範姜魁哪里也不肯去,就守在妻子的繡房外,不敢進去看她怕再影響她的病情。
幾天過去了,他痴痴站在外頭,就只為了听到她的聲音。
只要她能開口說話,就代表她是安好的。
因為沒有人願意告訴他,關于她的病情,所以他只能守在外頭,日日夜夜等候著。
直到,听見她的聲音,他欣喜若狂地靠近房門幾步,仔細聆听那細微的對話。
「小姐,喝藥了。」
「我不要喝。」
「小姐,你不喝藥的話,身子不會好。」
躺在床上的文執秀眼窩深陷,清麗面容青灰而無生氣。「……靜寧,我喝了幾年的藥了?」
「……」
「從六歲那年開始,我每天都必須喝藥,可我都二十歲了,身子還是沒好……喝藥做什麼呢?」她說著,笑著,萬分疲憊。
「小姐,你是怎麼了?」靜寧驚慌地看著她。
小姐向來是樂觀積極的,就算再苦、再澀的藥,她都能像喝甜湯般地喝完,從不喊苦,更不曾拒絕過;可是眼前的她,面露死氣,有種萬念俱灰的消極,仿佛再也沒有動力,支撐著她活下去。
「靜寧,其實……我每天睡醒時都很痛苦,總有著不知名的痛侵擾著……從沒有一天醒來時,是覺得渾身舒暢。」她氣若游絲地道。
靜寧聞言,不禁紅了眼眶。
多可悲,她跟在小姐身邊十幾年,卻從不知道小姐一直是隱藏著病痛。小姐的笑容太耀眼,太容易瞞騙人,讓人難以察覺她笑容底下隱忍著許多痛楚。
「可是,為了不讓大哥擔心,我必須每天都表現得很開心……」她不要大哥為她自責,不要大哥再為她流淚,所以再痛她都要忍,忍到不能忍,她也絕對不哭。
靜寧垂睫不語,淚水默默淌落。
「靜寧……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文執秀伸出手,輕扯著她。「我真的好痛,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
靜寧咬著唇,淚水掉得倉皇。
她難以置信小姐竟會說出這種話……說這話,是代表她放棄了,她有了厭世的念頭……
靜寧梗著一口氣,啞聲說︰「小姐,你總是說,痛忍一忍就過了,而且現在有伏旭先生和朔夜大師在,你一定會沒事的。」
「那都是騙人的,痛一直在,根本就不會過去……那是騙人的……」
靜寧反抓著她顫慄不休的手,鎖著她的眼,一字一句的道︰「小姐,你要忍,你要為爺兒而忍,要不然……你要看爺兒愧疚一輩子嗎?」她很狠,明知道小姐痛得難受,還要她忍,還要她拖著病體活下去。
「可是我的痛並不能解開大哥內心的桎梏,我再忍,也不能抹滅相公的自我譴責……更挽不回失去的孩子,我再也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我的痛,不值得,我讓每個人都不快樂。」
听到這里,範姜魁的胸口像是梗著一口氣,教他咽不下也吐不出,眼眶發燙刺麻。
他深愛的女人,如此善良貼心,就算是躺在病榻上,她擔憂的依舊是她最掛念的人……她還是將他擺在心上,可是病痛是多麼可怕的折磨,竟讓她意志消沉,喪氣到想要丟下一切……
然而,究竟是病痛折磨她多,還是他傷害她多?他要怎麼做,才能夠改變這一切?
「你想改變?」
身後傳來陌生的嗓音,範姜魁抹了抹臉,側眼探去。「你是朔夜大師?」
「什麼大師?我不過就是個咒術師罷了。」朔夜哼笑著。「我只是聞到欲望的味道,脫口問你。」
範姜魁微瞪大眼,難以置信這個人竟能猜中自己的心思。盡管不信光怪陸離之事,但當太多事湊在一塊時,他選擇平靜以對。
「你能幫我嗎?」
「有何不可?」
「你又還不知道我想改變的是什麼。」範姜魁不禁苦笑。
他想改變的,難上加難,但只要能夠改變,他願意奉上任何東西換取。
「還不簡單?不就是……」
「魁兒。」
朔夜話未竟,後頭傳來範姜老太君的叫喚聲。
範姜魁回過頭,問︰「姥姥,用過晚膳了怎麼還沒去歇著?」
「我想踫踫運氣,看能不能見執秀丫頭一面。」她回答著他,再看向戴著面具的朔夜,覺得那雙眼像是在哪見過。
「可是……」他不知道執秀願不願意見她,又或者是身體狀況允不允許她見姥姥。
範姜老太君拉回心神,要身旁的總管前去敲門。「試試不就知道了。」
姚望敲了敲門,不一會,靜寧開了門,一見是姚望,正要關上門時,姚望趕忙道︰「我家老太君想探視少夫人。」
靜寧看向範姜老太君,猶豫了下,道︰「老太君,敢問想對我家小姐說什麼?」她這個說法有失規矩,可是為免小姐再受打擊,她必須先問清楚。
範姜老太君揚眉勾笑。「說些體己話。」
「請老太君進來吧。」她想,小姐如今心緒正亂,有老太君在場,也許能讓她的心緒穩定些。
一旁的範姜魁喜出望外,卻不敢入內,站在外頭,直到門當著他的面關上,感到些許失落。
「範姜家的主子,可有興趣再聊聊剛才的話題?」沉默多時的朔夜輕問著。
範姜魁看向他,不多細想地道︰「我們到一邊去吧。」
「走。」
守在門外的姚望看著主子離去,想了下,還是留在原地,把里頭的對話都听清楚了,再轉述給主子。
「靜寧是誰?」文執秀虛弱地問。
「小姐,是老太君。」靜寧搬了張椅子走進屏風後。
文執秀一愣,看著老人家拄著拐杖緩慢走來,忙道︰「靜寧,扶著老太君,她的膝蓋不好。」
「不用了,這點路不礙事的。」姜老太君走到她面前,心疼地攢起眉。「丫頭,怎麼瘦成這樣?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喝藥?」
「……有。」文執秀心里五味雜陳。「姥姥別站著,趕緊坐。」
說著,她掙扎著要起身,靜寧趕忙向前,攙著她倚靠床頭而坐。
「丫頭,就沖著你這一聲姥姥,你要趕緊將身子養好,姥姥可是等著你熬姜渣敷膝蓋呢。」
文執秀聞言,怔愕地睜大水眸。
「唉,也對,我這老太婆根本就沒有善待人家,也難怪人家不願意再伺候我了……」她故作悲傷地嘆著氣。
「姥姥,不是的,我……」
「你是不是怪罪姥姥,所以不願意原諒魁兒呢?」她再問。
「不是的,跟姥姥沒關系。」
「不然呢?」
文執秀絞著手指,不知道怎麼回答。
「都怪我遇昧糊涂,才會一直惦記著當年的事,被仇恨遮蔽了雙眼,忘了世間本無常,為什麼非得要執著于兩家的仇恨。」範姜老太君嘆了口氣。
兩天前,文家的木造廠來報,告知因為木匠全去支援範姜家的船宮,導致生產落後,這意謂著文世濤明知道木造廠亦在趕工,卻寧可先調派人手支援範姜家,不管是他那份疼愛妹妹的心思,還是絲毫不記恨兩家世仇的大量,都讓她省思。
這些天,她想了許多,也總算想通了。放下仇恨的瞬間,她整個人都輕松起來,不再拿仇恨壓得自己喘不過氣,就連覺都睡不好。
「姥姥,不是的,無關兩家仇恨。」文執秀深吸口氣。「是我不好,是我沒將缺陷告訴相公,是我的錯。」
「哪來的錯呢?你很好,我完全沒發現你異于常人的地方。」她已經得知她入府之後所發生的事,更了解她種種處境,自身的障礙,對她心憐不已。「都怪我,放縱下人欺負了你這個主子。」
「姥姥別這麼說,我沒放在心上。」
「姥姥真喜歡你這性子,听不見又如何呢?有的人听得見,卻陷在那些捏造的謠言里,衍生出莫名的仇恨……有些時候,听不見反倒比較好。」她說得語重心長,像是深有體悟。
感受到她的改變,文執秀不禁感嘆為時已晚。「其實,真正教我想要相公休妻的原因是……失去孩子的我,已經不能生育了。」她把話說白,免得再犯同樣的錯誤,他日又惹事端。
但範姜老太君似乎早有應對,不疾不徐地道︰「沒有孩子有什麼關系?我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但是現在卻沒有半個在我身邊,我嘗盡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說著,她唇角浮現苦澀的笑。「這也許是我當年報復文家,最終卻報應在我的孩子身上吧。」
「姥姥,沒這回事!」
範姜老太君滿意地笑著。「執秀,听姥姥的話,命中無時莫強求,人生只求盡歡罷了,你又何必拘泥于世俗的看法?」
「可是相公是範姜家的獨脈……」
「領養個孩子也不失為好辦法。」
文執秀驚詫地看著她,沒想到她竟能豁達到這地步。
「喏,這幾張紙是府里的下人寫給你的道歉信,你瞧瞧吧。」見她有所動搖,範姜老太君從懷里取出幾張紙,靜寧趕緊接過,遞給她。
文執秀一張一張地翻,上頭不是寫著懺悔萬分的字句,就是畫著圖,或跪或雙手合十為她祈禱,教她瞬間熱淚盈眶。
「先說清楚,這可不是我逼的,全都是他們自動自發的。」範姜老太君說明著,「那是姚望回府把事情都跟他們說了,教他們慚愧極了,不過……就算他們懺悔了,該給的懲罰也不會少。」
文執秀說不出話來,緊抓著紙,忍著喜極的淚。「姥姥,別責罰他們,他們不是故意的……」
「如果,你真正在意的不過是孩子的事,那麼姥姥可以向你保證,姥姥不在乎,魁兒那小子更不會在乎……」花姜老太君一臉真誠地道︰「原諒他,再回來範姜府吧,姥姥保證一定會好好地疼愛你……姥姥錯過一次,你可要給姥姥有補救的機會。」
「姥姥……」文執秀未語淚先流。
「還肯叫一聲姥姥,就代表你願意,對不?」範姜老太君開心地笑著,沉聲喚著,「姚望,要你爺兒進來!」
「老太君,爺兒不在外頭。」姚望在外頭應著。
「那臭小子跑去哪了?」範姜老太君不滿地眯起眼。
她替他擺平娘子,他倒是逍遙去了?
「剛才,那位朔夜先生問爺兒有沒有興趣之前的話題,爺兒便跟他一道走了。」姚望一字不差地轉述著。
「朔夜先生?」文執秀聞言,心里泛起不安。「不成,要趕緊找到他。」
她急著要下床,靜寧趕忙阻止。
「小姐,你還不能下床,有什麼事我去就好。」
「快!趕緊找到姑爺,絕不能讓他和朔夜先生私議什麼!」
他愛她,她從沒懷疑過,所以,為了她,他肯定會傻得答應以自己擁有的東西為代價,換取朔夜先生對他施咒。
「說吧,你想要拿什麼交換?」
走到東蘿院外的青石廣場上,朔夜回過身問著。
範姜魁直瞅著他。「你知道我想要改變什麼?」
「不就是要執秀的身子能像尋常人一樣。」
範姜魁垂斂長睫,啞聲道︰「我要她不再受病痛纏身,要讓她的雙耳听得見,想要挽回失去的孩子……你說,這些事,要我拿什麼交換才行?」
朔夜聞言,嘖了幾聲。「這代價可大了。」
「不管要我拿什麼交換都可以,但你可真的辦得到?」
「不過是小事一樁,問題是……」他賣著關子,吊他胃口。
「是什麼?」
「施咒必須以物易物,以同持代價換取同等效果,所以你想要改變的東西,就得要以你的眼……」朔夜走向他,伸手撫上他的眼。「你的耳、你的口……你的雙手和雙腳,才足以換取。」
範姜魁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這樣就夠了?」
朔夜低笑著。「你可知道交換之後,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你有眼不能看,有耳听不見,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動,有腳不能走,可是成了真正的廢物。」
「就這樣?」範姜魁無懼地問。
朔夜注視他良久。「你最好考慮清楚,值得嗎?從此以後,你成了廢物,但執秀可就脫離了病魔,她不見得會回頭照顧你,而你也不見得有感覺……那滋味,就像是魂魄被鎖進木偶里,軀殼是假的,有意志卻不得動彈,直到你壽終正寢……值得嗎?」
範姜魁不由得笑了。「有何不值?執秀說,打從她生病以來,從未有過一天是覺得渾身舒暢的,要她以這樣的身子時時在鬼門關前徘徊……我寧可與她交換。」
「喔?這般痴情,那又怎會傷她如此深?」朔夜笑得戲謔。「還是……你在贖罪?」
「贖罪?」他搖了搖頭,抬眼看著朔夜。「你一定沒愛過人,才會這麼猜吧?你要是真愛上一個人,就會一心只求她好,只要她好,自己就好。」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要是不成全你,倒顯得我太不近人情了。」朔夜哼了聲,手指在半空中畫下綻著金光的苦老文字,文字緩慢地往範姜魁靠攏,像是要將他團團包圍。「你還有後悔的機會……換不換?」
「換。」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很好。」朔夜勾著冷笑,長指往下一比,金光旋即將他包圍,隨著他的念念有詞,金光開始收縮--
「不換!」
听到那柔柔的嗓音,範姜魁朝右邊看去,瞧見文執秀竟掙脫靜寧的攙扶,踉蹌奔來。
「執秀,不要過來!」他吼著。
她卻像是听而未聞,用盡所有的氣力,瞬間飛撲到他身上,同樣被包圍在金光里。
「不換!我不準你換!我痛我苦,我甘願,不要為我做任何改變,我不要!」她緊緊地環過他的頸項。
方才,她瞥見了金光,趕緊穿過拱門趕來,盡管不知道他打算交換什麼,但哪怕是一只耳朵、一只眼她都不肯。
「執秀。」範姜魁緊緊地將她摟進懷里。
「不準換,我要安好無缺的你,答應我,答應我!」
「我……」範姜魁還想再說什麼,卻見周身金光瞬間隱入體內,同一時間,他的體內爆開一陣難言的痛楚,像是有萬蟻鑽動,又像是有人拿著鞭子在心底抽著,更像有人伸手覺著他的五髒六腑,痛得他站不住腳,他踉蹌著。
文執秀自覺身子的痛楚瞬間不見,詫異地看著他,就見他的臉色蒼白,冷汗密布,像是隱忍著多麼巨大的痛楚。
她不由得回頭瞪向朔夜。「解開他的咒!」
「沒辦法,咒已成立。」朔夜一臉愛莫能助。
「那你可以再重施咒,把屬于我的痛楚還給我!」她享受著記憶中無病無痛的美好,可是她一點都不快樂。
看著原本屬于自己的病痛轉移到他身上,她的痛苦更甚從前。
「辦不到。」朔夜淡然道。
「你!」文執秀怒不可遏地瞪著他,卻感覺丈夫從她身後抱著她,那身體冰涼得嚇人,她緩緩回頭,凝睇著他,卻見他眯起眼,好像看不見她。「相公……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現在可有感覺好些?」
「我不好!」她罵著,淚流滿面。
「可是……」
「要我自私地把痛苦都轉移到你身上,我怎麼可能會好?!」
听她這麼一說,範姜魁安心了,確定了咒是成功的,她的病痛已經全轉移到他身上。「你撐得過,我就撐得過,沒事的。」他啞聲說,眼前一片模糊,教他看不清她的臉。
痛楚在體內竄流,像是要將他的五髒六腑搗成爛泥,他不禁佩服起執秀,她怎能忍住這種磨人的痛楚?
「你不要用這種方式贖罪,我不要再見任何人贖罪!」她緊抱著他。「大哥總說他的異瞳為我帶來災禍,他每天自責,認為是他的關系,我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可不是啊……明明就不是……」
「這不是贖罪,是我心甘情願想為你承受,你已經苦了這麼久,剩下的交給我,我擔了。」他輕撫著她的發。「可惜,我沒辦法再看你一眼,我……」
咒成立得太快,快得讓他來不及多看她一眼,他的五感開始消失,他並不懼怕,只是想把她的模樣記得更清楚,想要再多听听她的聲音,就算他從此被困在軀體里,至少有這些關于她的點點滴滴可以回憶。
「你……」文執秀怔愣地看著他,發現他的雙眼像是失了焦,她緩緩回頭瞪向朔夜。「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男人到底從他身上換走什麼?
「那是他要求的。」朔夜斂起笑意,直睇著範姜魁,那高深莫測的表情像在計量著什麼。
「你……」文執秀淚如雨下,說不出任何話,耳邊听見嘔血聲,一股水意濡濕她的肩頭,眼角余光瞥見他口中不斷地溢出鮮血,她將他摟進懷里,兩人軟倒在地,她放聲大哭,「不要……為什麼要這麼做?」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她病著受苦,身邊的人面對她的病發會有多麼恐懼,內心必須承受多可怕的煎熬……當他的身體益發冰冷,她的心縮得更緊,當他的呼吸更淺,她幾乎要瘋狂。
「把我的痛楚還給我、還給我!」她泣不成聲地喊著。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她最珍視的,都是最愛她的人,她想盡辦法不讓他們為難,可是為什麼到了最後,她總是傷害了他們?!
大哥說,他受了詛咒,可是她卻覺得,真正被詛咒的人是自己,她以己身不斷地傷害周遭的人,這樣的她根本就不該存在……她不該存在!
這念頭一浮現,一股腥甜跟著涌上喉頭,在她大悲大慟之時,從口中吐出。
她一怔,垂頭抹去唇角的黑紅色鮮血,突地笑了。
「也好、也好……」她哭著,卻也笑得萬分滿足。
如果她救不了他,那麼可以跟著他走,又何嘗不是最佳的結果。
思及此,她笑咧了嘴,壓根不管血不斷地從口中溢出,模糊了眼前的景致,抱著範姜魁,她心想,相公,你要走慢一點,等等我……
朔夜冷眼看著她,壓根不在意呆愣半晌的姚望和靜寧正快步奔來,靜寧哭倒在文執秀身上,而姚望則是護在兩人的面前,仿佛他是什麼噬人惡鬼。
「小姐,你別嚇我、別嚇我!」靜寧哭喊著。
姚望回頭瞥了一眼,怒聲道︰「你對我家爺兒和少夫人做了什麼?還不快救他們?!」他方才目睹了一切,卻看不出頭緒,只覺得吊詭得無法理解。
「想救他們?去找伏旭吧,救人向來不是我的主業。」朔夜無所謂地笑著,舉步離開。
姚望見狀,連忙去找人將昏迷的兩位主子抱回繡房。
靜寧則趕緊請來伏旭。
他看了下,神色復雜。
「伏旭先生,小姐和姑爺到底是怎麼了?」
「這……」伏旭正不知該怎麼解釋時,文世濤和範姜老太君同時進了房,他抬眼看了下,抬手示意他們冷靜,道︰「他們沒事。」
「如果沒事,你的臉色為何這麼凝重?」心揪緊著,文世濤臉色異常蒼白地開口。
「他們確實是沒事,身上有咒,但我確定這咒不會傷人,而且……」伏旭也有些不解。「我懂的咒沒有師兄多,也許等會找他問問會有答案,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只消好好睡上一覺,應該就沒事了。」
「是嗎?」文世濤總算安下心來,這才有心思安無範姜老太君。
稍後,所有人全退出房外,等著明天一早再確定兩人的狀況。
兩人並躺在床上,沉沉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听見外頭刻意壓低的聲音交談著。
「先說好了,從此以後,你的主子就是我的主子,我的主子就是你的主子。」那是姚望商量的語氣。
「那是什麼話?說得好像你和我有什麼關系似的。」靜寧不滿地低斥。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為自己是誰?你以為我可能喜歡你嗎?」姚望的聲音飆高了幾分。
「得了,瞧你那張臉,還入不了我的眼。」
「婆娘,你眼楮壞了,瞧不見我俊美無儔的臉嗎?」
「你腦袋才壞了,竟然以為自己俊美無儔!」
「你!」
「你給我小聲一點,敢驚醒我家小姐,我扒了你的皮!」靜寧警告地恫嚇,其中的狠勁讓文執秀有點意外。
躺在床上的她動了動,直往身邊人的懷里蹭,嘴里喃念著︰「好吵……」
範姜魁緩緩張開眼,一時之間腦袋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目測外頭的天色尚未大亮,思考要怎麼做,才能讓姚望那張大嘴巴安靜下來……他突地一頓,望向懷里的妻子。
外頭持續傳來姚望不滿的喳呼和靜寧冷處理的傲慢嗓音,教文執秀皺起了眉頭。「相公,他們好吵……」
範姜魁聞言,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執秀,你也覺得他們很吵?」他問得小心翼翼,就像是怕魔咒會突然消失一樣。
更難以理解的是,他不是以己身換咒嗎?昨晚他明明承受了痛楚,甚至五感也漸漸消失,為何一覺醒來,他卻覺得自己一如往常?
「對呀,他們……」她咕噥著,旋即像是意會什麼,倏地張開眼,對上他震愕的不已的雙眼。「相公……」
「執秀,你听得見我的聲音?」他顫著聲問。
睡了一夜,眼前的她看起來神清氣爽,那緊纏的死灰病氣像是瞬間消失,臉龐噙著紅潤。
文執秀大眼眨也不敢眨地看著他,顫著聲道︰「我听見了……相公的聲音原來是這麼低沉悅耳……可我怎麼听得見了?」
不可思議極了,打從六歲之後,她不曾再听過任何聲音,可是此刻,她卻听見了,她甚至听到屋外的對談,听到遠處有人在走動,還有鳥兒的輕啼……
「等等,你……你昨晚不是被朔夜先生施了咒,當時你明明像是已經死去,為什麼……」她腦袋一片混亂,懷疑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可那情景是如此真實……那麼為什麼他現在看起來半點病氣都沒有,而且他的眼楮也看得見她?
「我也不知道,可是……執秀,你現在的氣色看起來真好。」他熱淚盈眶,不知道要怎麼道出自己此刻的感動。
文執秀一愣,頓了一會,驀地坐起身,困惑地轉頭看著他。「我的身子不重了,頭不痛了,心窩不緊了……我甚至可以自己爬起身,到底發生什麼事?昨晚……」
範姜魁也坐起身,將她摟進懷里。「我們不是在作夢吧?」
「相公,豈有兩人一起發夢的道理?」她同樣難以理解,可是身子的狀況騙不了人。「難道是……朔夜先生的關系?」
「他?」
「對呀,可是……」她還記得朔夜先生那雙冷若霜月的眸子,他明明眼睜睜看著她吐血,可為何一覺醒來,一切都轉到好的一面了?「你真的一點事都沒有嗎?」
「我沒事,我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他動了動身體,確定身體無恙。
「可是……」她困惑著,卻被他使勁地摟進懷里,耳朵就貼在他的胸膛上,听著他急促的心跳,還有隱隱顫動的胸口。「相公……你哭了嗎?」
「沒有。」他哽著聲。
「你怎麼哭了?」她笑著,雙眼泛著淚光。
「我沒哭。」他只是喜極而泣。
他無所謂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求她安好。感謝老天,成全了他的冀望,讓他最心愛的女人可以不受病痛折磨。
「相公,是不是我們感動了老天?」
「……也許是吧。」他啞著聲,無法再言語。
這是多麼奢侈又難以實現的夢想,沒想到一夜過後,他殷切期盼的願望,成真了。
文府圍牆外,白霧團繞中依稀可見兩抹身影,其中一人正高舉著雙手,只見遠處一團黑影瞬間飛至他的手中,他立刻反握,直到那黑影隱入他的掌心。
「師兄既然有心助人,何不明說?」
「助人?」
「不是嗎?你這不等于是施咒幫了執秀?」
朔夜低笑著。「那是她的運氣好。」
「欸?」
「你以為這是什麼?」他攤開掌心,讓師弟瞧見他握在掌心里的黑色斑紋。「其實一開始被下咒的人就是執秀,只是踫巧昨晚咒要轉移時,她的男人道出心意,而她以死相隨的愛情化解了咒罷了。」
他不說,將文執秀逼到極限,為的就是要逼出那打自娘胎便有的咒,這咒結得太深,不這麼做取不出。
伏旭一怔,「執秀是被下咒的?」他身為煉丹師,對于咒並不陌生,但他卻始終沒發覺,只覺得執秀的病癥古怪透頂。
「沒錯。」收起掌心,朔夜沿著大街走,像是沒打算再進文府。
「但不管怎樣,師兄終究是幫了執秀。」
「是嗎?」他哼笑著。「我不過是收回本該收回的東西罷了。」
「師兄,你說什麼?」
「回你的茅屋吧,我累了,想歇一下。」總得要歇一下,讓他想想,接下來,要怎麼收回文世濤那只異瞳。
「那就走吧。」
兩抹頎長身影,無聲地隱沒在濃霧之中。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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