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綠光 -【魔咒美人的奢望(黑色童話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6-2-24 00:03: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是!」姚望和幾個寧丁守在外頭,趕緊在門外上煉。

    腹部一陣鈍痛的文執秀掙扎了好一會才站起身,想要追出門外,卻怎麼也推不開門,她不斷地拍著門板。

    「開門、開門!誰在外頭,幫我開門!」她驚慌不已,瞧見外頭有光亮,映照出紙糊的門板上有幾抹移動的人影。

    「為什麼不幫我開門?你們听不到嗎?」她說著,看向窗外,雨勢已驟減,門外的人不可能听不到她的聲音。

    所以……他們是故意不理她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她撲在門板上,淚水終于忍不住地滑落。

    當門板一關,她的世界瞬間寂然封閉。

    她的雙眼再也不能當她的雙耳聆听,她什麼都听不見。

    她的世界一直是安靜的,透過雙眼,她可以讀出對方的話語,去假想自己听到了聲音,去猜測對方是什麼樣的音調,用盡心神去判斷對方的心思,而當她看不到人,就等同被門外的世界隔離。

    猶如失明的人,掉進黑暗之中。

    「為什麼不听我解釋?伏旭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一點都不邪惡,他一直在幫助我,沒有他,我早就不在了……」什麼她的男人、她的愛人……為什麼要給她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她愛他呀……不愛他又怎會願意嫁給他?

    她耳朵听不見,待在陌生而充滿敵視的府邸里,倍感壓力,卻從不說苦,就算姥姥一直不肯接受她的真心,也無所謂,就算丫鬟們惡整她,也沒關系,因為有他在,因為他懂她愛他,所以她願意為他忍受一切。

    就連這生不得孩子的身子,她也願意拚……她很努力了,為什麼沒有人看見她的用心?

    誰都可以誤解她,用帶著成見的目光審視她,唯獨他不行。

    是他說,可以消弭兩家的仇恨,是他說要永遠珍惜她的……

    「為什麼?相公……」她哭喊著。

    文執秀不斷地拍著門板,直到腹間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教她驀地屏住氣息。

    下一刻,像是有什麼從身體里剝落,她感覺一股濕熱從腿間不斷地流淌而下,怔愣地往下一看,掀開裙擺,瞧見鮮血沿著大腿內側滑洛。

    霎時,刺痛爆開,教她再也站立不住,緩緩貼著門板坐下。

    血不斷地崩漏,象征著她正急速失去什麼,教她想起,朔夜要她保持沉默,但是她卻因為要解釋,破壞了約定,所以……孩子正在離開她嗎?

    思及此,她更用力地拍著門。「開門、開門!我求求你,快點開門,我的孩子快要不見了……救救我的孩子……」

    守在門外的姚望听著,心頭一緊。

    孩子?真的假的?

    他隔著門板,听著她那淒惻的低喚,鏤著深情摯愛,那急切的央求,像在為誰請命,要說是作戲,爺兒不在,她要演給誰看?可她確實和別的男人有著曖昧,要爺兒怎能接受?雖然她剛才是有解釋,但他又不是爺兒……她說給他听,他也不能做主呀?

    房內傳出的低切哭泣聲,讓姚望心煩意亂地直打轉,想了下,對著守在門外的寧丁吩咐,「你們看著夫人,我去去就來。」

    還是先去請來爺兒再作打算吧。

    「是。」

    對外頭的對話自然不知曉,文執秀反過身,跪坐在門板前,用力地拍著,然而外頭半點動靜都沒有。

    「求求你……」愈是拍,感覺血流得更多,她只能縮起身子,停住拍門的動作。「開門……拜托……」

    血不斷地流,她開始感到冰冷,就連坐也費力,最後虛弱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為什麼……」她淚流滿面,直瞪著門板門上的身影。

    這是範姜家的血脈,為什麼他們連範姜家的血脈都不要?

    是因為她是文家的人嗎?

    就因為那莫名其妙,听說的仇恨?

    為什麼上一代的恩怨卻要他們背負?她願意背負了,但是不關孩子的事,她要保住這個孩子……

    思及此,她咬牙,拔尖聲音大喊,「快開人!快呀……來人……」她聲嘶力竭地拚命求助著。

    為什麼沒有人理她?

    听不見的人到底是誰……

    听不見的人,明明是她,為什麼他們也听不見?他們听不見她的聲音,卻听得見那些蜚短流長,那些听說的故事……

    她絕望了,仿佛渾身的氣力都隨著血液和淚水淌盡,疲憊地閉上眼,不住地跟孩子道歉,不知過了多久,直到--

    「爺兒,就在這里!」

    房外,靜寧帶著文世濤趕來。

    當在外頭听見姑爺的種種質問時,她就知道風波難息,便趕緊奔回文府,要爺兒過府勸阻。

    「混帳東西,給我退開!」文世濤一見門板上著鏈子,門前還有幾個家丁看著,怒中來的吼著。

    「沒有爺兒的命令,門不能開。」

    「滾開!」文世濤惱火地沖向前,將幾個家丁推開,直接踹向門板,就見門板裂開一隅,里頭光線昏暗,但他瞧見門板前有抹異樣的紅,心頭一窒,他低聲喊著,「秀兒……」

    不會的、不會的……他的妹妹不會有事的……他安慰著自己,再用力踹了下門板,扯下稀爛的木塊,踏進房內,沒見著她的身影,一垂眼,順著地面上的紅往左一看,入目的景象驚得他渾身血液差點凍結。

    「秀兒!」他沖向倒在地上的妹妹,輕撫著她的頰。

    文執秀長睫掀了掀,一見到兄長,淚如雨下。

    「大哥……」她聲淚俱下地喊著。

    「秀兒,不怕,有大哥在,有大哥在。」文世濤安撫著她,同時瞥見她身後是一片猩紅的鮮血,黑眸一陣灼熱,將她一把抱起,用他的體溫熨燙著她冰冷的身軀。

    「大哥……我要回家……」她不要再待在這里,她的心死了……死了……

    「好……我們回家……我們回家……」文世濤止不住身體的顫抖,只為心底那抹凶猛的恨意和悲痛。

    「魁兒,你這東院到底在吵什麼?」

    臉色陰鷙的範姜魁坐在書房里,一語不發,就連祖母親自到來,他連瞧也不瞧她一眼。

    「發生什麼事了?」範姜老太君打量著他冷沉的臉。

    「沒事,姥姥沒在北院歇著,到這里做什麼?」他攢緊眉問。

    「還不是我一回來就听到執秀的哭聲,」她在他面前坐下,「怎麼?小倆口出了什麼問題?」

    範姜魁皮笑肉不笑地道︰「姥姥不用費心,就算發生天大的事,我都不會休妻,你就別再老是要玉緹到府里走動。」

    「你這小子說這什麼話?我是在關心你,你倒以為我要挑撥你休妻?」範姜老太君啐了聲。

    她本來確實是很希望他能夠休妻,再迎娶玉緹,然而在她送玉緹回安府的路上,玉緹也明確表態,她不想嫁給她的笨孫子,在這種情況之下,只有她一頭熱有什麼用?

    更何況文家那丫頭,總是隔三差五便送上姜渣給她……雖說她始終不接受,但她的心意,饒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被打動。

    時至今日,她只是還有些打不開的心結罷了。

    「不是嗎?你不是一直這麼打算?」範姜魁哼笑著。「但我告訴姥姥,我不會休妻,就算她背叛我,我也不會休妻。」

    她是屬于他的,誰也不能逼他放手。

範姜老太君疑惑地挑起花白的眉,覺得今日的他份外不尋常,正忖著要怎麼套他說出心底話時,听到總管在外頭喳呼著。

    「爺兒,你還是去瞧瞧少夫人吧。」姚望一進書房,瞧見老太君也在,不禁噤聲,不知道該不該再說。

    「不去。」範姜魁冷聲道。

    他的心還無法平靜,如果去見她,就怕會傷害她。

    「可是……」姚望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範姜老太君不快地低斥著。

    「少夫人說她的孩子快要不見了,要人救她……」

    範姜魁和範姜老太君聞言,瞬間臉色大變。

    這時听到外頭有人喊著,「爺兒,不好了,文當家將少夫人帶走了!」

    「什麼?!」他驀地起身。「我不是說過了,誰來都不準開門!」

    「我們擋不住文當家,而且少夫人一身是血……」

    範姜魁如遭雷擊,震住。「血?」

    範姜老太君將姚望說的話,與眼前家丁說的事連結在一塊,不禁驚呼罵著,「完了,孩子保不住了!」

    範姜魁渾身顫抖不休,他在意的不是孩子,而是妻子。「糟了!」他疾步朝外奔去,才來到主屋長廊,便瞧見廊上斑斑血跡。

    他想起妻子說過,她身上不能有傷口,一旦流血就不容易止……

    瞪大黑眸,他順著血跡直往寢房走,瞧見了破爛的門板倒在一旁,而房內大片的血跡,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著,黑眸狠狠地痛縮著。

    他做了什麼?他做了什麼!

    「天啊,怎麼會有這麼多血?」範姜老太君從長廊一路走來,不斷地喃著,來到門前,被房內大片血跡震得說不出話,就連姚望都嚇得臉色蒼白。

    別說孩子了,怕是連文執秀都活不成了吧……

    頂著滂沱大雨,範姜魁快馬加鞭,疾入文府。

    不管文府的下人如何阻撓,他還是直奔妻子的繡房,就見到文世濤站在房門外,斂眉不語。

    「大舅子。」他喚著。

    文世濤一怔,抬眼見他走來,瞳眸一凜,一記拳頭朝他臉上揮下。「給我滾!」

    範姜魁沒有防備,被打偏了臉,唇角溢出了血,他抿了抿唇,啞聲啟口,「執秀她……」

    「滾!」像是發狂的野獸,文世濤朝他身上猛揮拳頭,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範姜魁,你是怎麼跟我說的,你說你會保護秀兒,會好好珍惜她,你說你會消弭兩家仇恨!結果呢?!」

    範姜魁痛眯著眼,滿臉愧疚。

    「靜寧說,秀兒在範姜府里眾人視而不見,被廚娘欺負,被丫鬟惡整還傷了腳,全心全意地伺候老太君,卻被棄如敝屣……範姜魁,你到底在做什麼?你到底是怎麼愛一個人的?!」

    「我……我不知道,執秀沒告訴我。」

    「對!因為秀兒是個貼心的丫頭,她從來不說苦,自然不會告訴你,可是你又是為什麼將她煉在?!」

    「那是因為她私入黑霧林,她和那個煉丹師親密擁抱!」

    「你可問過秀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早已問過靜寧來龍去脈,壓根不覺得意外。

    「我給她機會解釋,可是她不說!」

    「那是因為她不能說!她的身體根本就不適合有孩子,咒術師對她施了咒,要他保持沉默,換取孩子的安好!」

    「……咒術師?」

    「對,住在黑霧林的煉丹師,是伏旭,他是我遍尋大夫都無法救治秀兒之後,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貴人,如果不是伏旭,秀兒早就不在了!」文世濤怒聲咆哮著。「而那個咒術師是伏旭的師兄朔夜,剛好上門拜訪伏旭,秀兒才有機會請他施咒,幫忙保住孩子,但是現在……」

    「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執秀!」範姜魁急聲道︰「執秀流了許多血,她要不要緊?」

    「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範姜魁抓著他的肩頭。「你不是說有人可以救執秀?快將他請進府啊!」

    「伏旭和他師兄已經在房內替秀兒醫治,可問題是,就連他們也不知道救不救得活她!」文世濤面容哀戚。「範姜魁……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質問這些?傷害秀兒的人,不就是你?!」

    「我……我不是故意的……」範姜魁松開抓住他的雙手,痛苦地捂著臉。「我一直要她解釋,但她不說……只是保持沉默,可後來她也說了,但她說的不是我想听的……她既然可以說,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回答我?」

    「除了顧及肚子里的孩子外,她不回答你,是她听不見。」

    範姜魁一怔,看著神色悲切的文世濤,不太確定他的意思。「……什麼?」

    「秀兒听不見!」他吼著。「秀兒的雙耳,在她六歲那年被我害得失聰听不見!可是她不認輸,學唇語,只要看著人的嘴形,她便能讀出意思,但一旦房內沒有燭火,她看不見你就讀不出你說的話!」

    範姜魁踉蹌了下,像是氣力一下泄盡,往後退了兩三步。「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他喃喃自問著,卻突地想去--

    那時在悅來酒樓失火的觀景樓上,他喚她的名字,她听不見……她喚錯他的名子,因為她根本听不見;她總是看著他的臉,因為她要讀唇語,但房內陰暗無光時,她就讀不出來,所以她的表情才會困惑,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怒咆著。

    「告訴你?」文世濤冷魅的單眼瞪著他。「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好讓你嫌棄秀兒?」他沒說,是因為妹妹堅持不讓他說。

    因為秀兒說,她和尋常人沒兩樣,然而事實證明,她還是不能跟尋常人一樣過活……而造成這一切的人,正是他。

    「不!我為什麼要嫌棄她?不管她听不听得見,對我而言都是她,一點都不重要!」範姜魁沉痛地低咆著。

    「既然如此,又何必告訴你?」

    「告訴我,可以避開許多不必要的誤解。」

    「錯了,那不是誤解,事情根本是起于你範姜家根深蒂固的成見,那跟誤不誤解沒關系。」

    文世濤的一針見血讓範姜魁無法辯解。

    成見來自于人心,就算那個人做得再怎麼完美,一樣有人基于成見而挑剔,而他太自以為是,以為以他的方式努力就可以獲得改善,事實不然,他早出晚歸,正好讓下人找到機會傷害她……

    他的方法錯了,而且,他還因妒發狂,傷害了她……真正傷害她的人,是他,而不是範姜府里的任何一個人!

    範姜魁惱恨得說不出話,雙手緊握著。

    突地--

    「伏旭!」

    听到文世濤的叫喚聲,範姜魁抬眼望去,便見兩個男人從妻子的房里走出,他急忙走上前。

   「伏旭,秀兒怎麼樣了?」文世濤急問。

    伏旭眸色冷冽地看著他,再緩緩看向範姜魁。「他就是執秀嫁的人?」

    「是。」文世濤應答,再問︰「秀兒到底如何?」

    「一點都不值。」伏旭冷哼著,旋即看向文世濤道︰「暫時沒事了,不過她還沒清醒,別擾她。」

    「她什麼時候才會清醒?」範姜魁急聲問著。「暫時又是什麼意思?」

    「暫時指的就是,別見到你,她就不會激動,就不會影響身子。」伏旭說起話來清清冷冷,一雙眼神分外妖異。「你給我離執秀遠一點,最好別再見她。」

    「我為什麼不能見她?她是我的妻子!」範姜魁惱道。

    「執秀說,她不想再看到你,她就連昏迷時都這麼說著。」

    「我可以作證。」一旁的朔夜涼聲道。

    範姜魁聞言,萬分氣惱自己怎會因妒恨而失去理智,將她傷得這麼重?事到如今,他又要如何求她原諒他?

    「伏旭,秀兒肚子里的孩子……」文世濤低聲問。

    「孩子保不住,恐怕往後執秀都不能生育。」伏旭沉聲道,「雖然我師兄施了護咒,但還是遲了一步,保不住。」

    文世濤頓了下。「無妨,只要能保住秀兒就好。」

    至于孩子的事……他看向呆若木雞的範姜魁,瞧他眼露悔恨,不知該不該再繼續恨他,還是再狠狠地揍他。

    「世濤,這幾天我會暫時住在這里,以免執秀的身子又有什麼變卦。」伏旭看向文世濤,淡聲道。

    「當然好,你願意住下,我求之不得。」

    「可是,我在這里,會不會傳出什麼不利于文府的流言?」伏旭說著,看向範姜魁。「畢竟我是身份可議的煉丹師,要是有外人造謠的話,就怕會傷及文家的聲譽。」

    察覺他的視線,範姜魁抬眼看著他。「有我在這里,誰會傳出什麼不利于文府的流言?你是執秀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範姜家的恩人……也許我曾對你有所誤解,請容我在此向你道歉。」

    伏旭冷冷地看著他,直到身旁的朔夜出言道︰「好了,我累了,客房在哪?」

    「師兄,你也要留下?」伏旭看向他。

    「我好歹幫了你的忙,難道他不用稍稍款待我?」朔夜揚笑看著文世濤。「我也費了不少力,施了咒,穩住她的血脈,也沒拿任何好處,款待我,剛剛好而已。」

    範姜魁瞅著他,暗暗記下他的話,再見文世濤招呼著兩人走向前院,他趕緊偷偷地走進妻子的房間。

    細微的開門聲教守在床邊的靜寧瞬間起身,走出屏風。「你……怎麼會在這里?」連稱呼都省下,她已經不承認他是姑爺。

    「靜寧,少夫人如何了?」他輕聲問著。

    「請你出去,伏旭先生交代,誰都不能驚擾小姐。」靜寧沒給他好臉色,就算他的表情再懊惱,姿態再卑微,她也很難原諒他。

    「我只是想看看她而已,不會打擾到她。」

    「請你出去,否則我會請府里的下人把你趕出去!」靜寧硬是不讓他靠近屏風。

    「你……」

    突地--

    「靜寧……」

    听到處弱的呼喊聲,範姜魁探臂,輕易地將靜寧扯到一旁,飛步踏到屏風後,看見臉色蒼白如婚的妻子。她的長發披垂,映得小臉半點血色也無,一見到他,她隨即用力地閉上眼。

    「靜寧……靜寧……」她不斷地喃著。

    「執秀,你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忘了她听不見,他緊摟著她,發現她身軀冰涼得可怕。

    「魁爺!請你出去、出去!別再打擾我家小姐……還是你真要逼死她?!」靜寧拉著他,用力扯著。

    「我沒有,我……」他想解釋,思及她根本听不見,隨即捧著她的小臉,強迫她看著他。「執秀,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把你關在房里,我錯了……」

    他的雙耳正常,听得見聲音之于很多人是很理所當然的,可是听不見聲音的她,在門板關上,讀不出別人的回應時,會有多恐懼,更何況她身子不適,孩子從她的體內不斷剝離……沒有人理睬她……

    該死,他真的好該死,他怎麼可以這樣傷害她?怎麼可以!

    文執秀被迫看著他,看見他眸底的淚水,乍見那淚水掉落,咸澀的滴上她的心,沉重地壓迫著她,讓她清楚地感受他的愧疚。

    「對不起……執秀……」

    總是霸道放肆、狂放不羈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顯露他的無助和愧疚……這是一直以來,她最不願意在他臉上看見的表情。

    她不想在最愛的人臉上,看見無能為力的自責。

    而這個男人是真的愛她,從一開始,從未騙過她。

    他愛她、惱他、氣他,他的表白一直是強烈而直接的,他沒有錯,錯就錯在所有的事件巧合地湊在一塊,要怪……就怪命運。

    「魁爺,別打擾我家小姐,她需要休息!」靜寧吼著,死命地扯著他,然而他卻不動如山,任憑她怎麼推扯,他不動就是不動。

    文執秀虛弱地看著他,發聲道︰「靜寧,你先出去。」

    靜寧驚詫地看著她。「小姐?」

    「我沒事,你先出去。」

    靜寧想了下,只能退出房外等候,卻瞥見院落入口的拱門處,範姜老太君被姚望攙扶而來。

    「執秀……」範姜魁聲音粗啞地低喃著。

    她直睇著他。「你不用道歉。」他會趕到這里,那就代表他應該已經知道所有的事了,對不?

    「我不該這樣對待你,可我真的嫉妒得發狂,我……」他無法再說,再多的理由在此刻听起來都是借口,都不能掩飾他犯下的過錯。

    「我們的孩子沒了。」她平靜地道。

    範姜魁紅著眼。「對不起……」

    「你是應該跟孩子說對不起。」她沒有表情,像在陳述一個別人的故事。「為了要保住孩子,我才去找伏旭哥,是伏旭哥的師兄願意幫我,只要我保持沉默……我很想要這個孩子,真的很想要……」

    回到文府,她的意識始終清楚,她央求著伏旭哥救她的孩子,但最終還是沒能將孩子留下,甚至往後……她都不可能擁有屬于自己的孩子了。

    而這樣的她,更不完整,更沒有資格待在他的身邊。

    「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他喑啞著嗓音。

    他沉默一瞬,張口,唇微顫著。「你……休妻吧。」

    「執秀!」他瞪著她。

    「你應該從大哥那里知道,我的雙耳听不見,對不?」

    「那不重要!」

    「不,這很重要。」她疲憊地閉了閉眼。「我學彈琴吹笛是要證明,就算我雙耳听不見,我還是可以跟尋常人一樣吹奏絲竹;就算我听不見,我還是可以正常生活……可是事實證明,我太天真,陌生的環境讓我難以適應,我沒有辦法融入範姜府的生活。」

    她愛這個男人,很愛很愛,愛到不能容許他充滿愧疚。

    她一直想要讓最愛的人沒有顧忌和累贅,但……是她不好,是她做不好,她沒有辦法完成自己的理想。

    「不是的,不是你不能適應,而是府里藏著太多兩家的仇恨,是我不好,我沒有遵守承諾,化解那些仇恨。」他做得不夠,他太自以為是。

    「不只是仇恨,而是在于听者。」她氣若游絲地低喃著,「因為我的雙耳听不見,所以我比更多人用心地聆听听不到的聲音,可是,你們的雙耳听得見,卻只听到了那些听說的事……」

    她說著,淚水不住地在眸底打轉。

    她不是聖賢,沒有辦法那麼快就遺忘傷悲,更沒有辦法馬上原諒那些人,如果他們可以多替她著想一分,她的孩子不會沒了,她和他之間不會走到無路可走……那一念之差,讓她一無所有。

    他們剝奪了她愛人的權利,注定讓她破碎得更不完整。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6-2-24 00:04: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站在門外的範姜老太君和姚望听著,神色各異。

    「執秀,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好好地處理這件事,要是府里再有人膽敢對你無禮,我會馬上將人趕出府外,我絕對……」

    「然後呢?」她淡淡打斷他。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沒有人能傷害我,只有我才能傷害自己。」她遠比外表看起來的堅強,又也許是因為從小怪病纏身,讓她的想法比他人豁達,她少怒少怨,沒有不必要的情緒。「我會過得很好,只要你休妻。」

    她不容易放棄,唯有到了最後關頭,她喪失所有籌碼,才會不得不放棄。

    範姜魁語帶哀求。「執秀,不要急著放棄,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可以改變,請你相信我。」

    「相信你什麼?」她始終笑著,盡管是最後,她想留給他的回憶,還是她的笑,而不是她的眼淚。「何必勉強,就連姥姥都不肯接受我,你還想改變什麼?」

    「她會。」他會換個方式,讓姥姥知道,她是個多貼心又識大體的好孫媳。

    文執秀垂斂長睫,抹上苦澀的笑。「她如果肯接受我,就不會一再把我送去的姜渣給埋在溪岸。」

    範姜老太君一听,才知曉原來她早就知道,卻還是不死心地一再送上。這丫頭很倔呀,一心一意地待她好,明知道心意被糟蹋,還是不放棄,這樣的性子直教她動容。

    然而,範姜魁聞言,不禁愣住。

    他根本不知道這事,姚望也沒提過……那麼,在她待在府里的這一段時間里,到底還發生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有多少苦,是她靜靜地往肚里吞?可是,當他看到她時,她總是揚著幸福的笑……原來在他奢侈享受她的笑容時,竟得要她先吞下這麼多苦……他還自以為是地沾沾自喜,完全不知道他的幸福,是用她的淚水堆積出來的……

    突地,他笑了。

    「呵……」他笑得淒愴,沒有任何字句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只覺得荒唐。

    文執秀听不到,但是她的雙眼卻看得見他傷悲到極致的笑,看穿了他藏在心底的淚,教她萬分不舍。

    眨了眨眼,她啞聲道︰「其實,我听不見很好,听不見外頭的蜚短流長……從今以後,我再也听不見外頭煩人的雜音。」

    眸底噙著淚,範姜魁挾著濃重的鼻音問︰「……你連我的心都听不見了?」

    「我本來就听不見。」她笑著,淒楚而悲憐。

    「你可以看我。」

    「我累了。」

    他直瞅著她,抹了抹臉。「沒關系,你好好休息,等你身子好一點,我再來看你。」她的氣色不好,他確實不該太打擾她。

    「不要,我不想再見到你。」她央求道。

    範姜魁喉頭一緊,嗓音微顫著。「執秀,對不起。」她總是喜歡看著人說話,是因為不得不,無關喜歡不喜歡,但是此刻,她看著他,說得決絕而毫不猶豫,沒有一絲後路。

    「沒有,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自己不好,是我沒把話說清楚。」她還是笑著,霧氣氤氳的眸底是不得不割舍的痛,她隱藏著不讓任何人發現。「魁爺……留下休書吧。」

    她不能生育,已經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妻子。

    他緊抿著唇,搖了搖頭。「我不休妻。」

    「你得休。」她堅持。

    「不!」

    「不要想彌補我,不要抱著贖罪的想法看待我,我不要!」她突地激動起來,一口氣喘不過來,臉色瞬間翻成紫黑。

    「執秀?」範姜魁驚懼萬分地吼著,「靜寧,快找大夫來,快!」

    「休……妻……」她喃念著,一張口,便溢出鮮紅的血。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他不斷地抹去她唇角的血,然而血絲還是不斷地淌落,他無能為力,駭懼不已。「別再說了,執秀……」

    「安玉緹……她很好……」她緊閉著雙眼,依舊喃著。

    範姜魁震愕得說不出話。原來,她都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她是如此冰雪聰明,把一切看在眼里卻假裝不知道,那麼多不公平地對待,她笑笑承受,從沒對他訴苦,她……

    「秀兒!」文世濤率先沖進房內,將他一把推開。

    不一會,朔夜和伏旭都趕到,施咒先穩住她的心脈。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文世濤吼著,瘋了似地推著他往外走。「你非要將秀兒給害死是不是!出去!給我滾!」

    被推出房外,門當著範姜魁的面硬生生關上。

    姚望不禁替主子叫屈。「這文家的人怎麼這樣待人?」

    「住口!給我住口!」範姜魁低吼著,眯眼瞪去,卻見祖母就在眼前。「姥姥,你怎會在這里?」

    「執秀丫頭要不要緊?」範姜老太君問著。

    範姜魁啟口,卻說不出話,只能以手捂著臉,喉頭不斷地震顫著。

    「唉,怎麼會這樣子?」範姜老太君瞧著他手上的血跡,向來精爍的眼也不禁泛著霧氣。

    在鬼門關前徘徊的文執秀再次被拉了回來,卻時而陷入昏迷,只能靠靜寧照時辰灌她湯藥,讓她的狀況稍稍穩定了些。

    文世濤再三對範姜魁下達逐客令,但看在範姜老太君的面子上,他讓了步,讓兩人在文府待下,卻不允許他倆進房探視妹妹。

    範姜魁哪里也不肯去,就守在妻子的繡房外,不敢進去看她怕再影響她的病情。

    幾天過去了,他痴痴站在外頭,就只為了听到她的聲音。

    只要她能開口說話,就代表她是安好的。

    因為沒有人願意告訴他,關于她的病情,所以他只能守在外頭,日日夜夜等候著。

    直到,听見她的聲音,他欣喜若狂地靠近房門幾步,仔細聆听那細微的對話。

    「小姐,喝藥了。」

    「我不要喝。」

    「小姐,你不喝藥的話,身子不會好。」

    躺在床上的文執秀眼窩深陷,清麗面容青灰而無生氣。「……靜寧,我喝了幾年的藥了?」

    「……」

    「從六歲那年開始,我每天都必須喝藥,可我都二十歲了,身子還是沒好……喝藥做什麼呢?」她說著,笑著,萬分疲憊。

    「小姐,你是怎麼了?」靜寧驚慌地看著她。

    小姐向來是樂觀積極的,就算再苦、再澀的藥,她都能像喝甜湯般地喝完,從不喊苦,更不曾拒絕過;可是眼前的她,面露死氣,有種萬念俱灰的消極,仿佛再也沒有動力,支撐著她活下去。

    「靜寧,其實……我每天睡醒時都很痛苦,總有著不知名的痛侵擾著……從沒有一天醒來時,是覺得渾身舒暢。」她氣若游絲地道。

    靜寧聞言,不禁紅了眼眶。

    多可悲,她跟在小姐身邊十幾年,卻從不知道小姐一直是隱藏著病痛。小姐的笑容太耀眼,太容易瞞騙人,讓人難以察覺她笑容底下隱忍著許多痛楚。

    「可是,為了不讓大哥擔心,我必須每天都表現得很開心……」她不要大哥為她自責,不要大哥再為她流淚,所以再痛她都要忍,忍到不能忍,她也絕對不哭。

    靜寧垂睫不語,淚水默默淌落。

    「靜寧……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文執秀伸出手,輕扯著她。「我真的好痛,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忍了……」

    靜寧咬著唇,淚水掉得倉皇。

    她難以置信小姐竟會說出這種話……說這話,是代表她放棄了,她有了厭世的念頭……

    靜寧梗著一口氣,啞聲說︰「小姐,你總是說,痛忍一忍就過了,而且現在有伏旭先生和朔夜大師在,你一定會沒事的。」

    「那都是騙人的,痛一直在,根本就不會過去……那是騙人的……」

    靜寧反抓著她顫慄不休的手,鎖著她的眼,一字一句的道︰「小姐,你要忍,你要為爺兒而忍,要不然……你要看爺兒愧疚一輩子嗎?」她很狠,明知道小姐痛得難受,還要她忍,還要她拖著病體活下去。

    「可是我的痛並不能解開大哥內心的桎梏,我再忍,也不能抹滅相公的自我譴責……更挽不回失去的孩子,我再也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我的痛,不值得,我讓每個人都不快樂。」

    听到這里,範姜魁的胸口像是梗著一口氣,教他咽不下也吐不出,眼眶發燙刺麻。

    他深愛的女人,如此善良貼心,就算是躺在病榻上,她擔憂的依舊是她最掛念的人……她還是將他擺在心上,可是病痛是多麼可怕的折磨,竟讓她意志消沉,喪氣到想要丟下一切……

    然而,究竟是病痛折磨她多,還是他傷害她多?他要怎麼做,才能夠改變這一切?

    「你想改變?」

    身後傳來陌生的嗓音,範姜魁抹了抹臉,側眼探去。「你是朔夜大師?」

    「什麼大師?我不過就是個咒術師罷了。」朔夜哼笑著。「我只是聞到欲望的味道,脫口問你。」

    範姜魁微瞪大眼,難以置信這個人竟能猜中自己的心思。盡管不信光怪陸離之事,但當太多事湊在一塊時,他選擇平靜以對。

    「你能幫我嗎?」

    「有何不可?」

    「你又還不知道我想改變的是什麼。」範姜魁不禁苦笑。

    他想改變的,難上加難,但只要能夠改變,他願意奉上任何東西換取。

    「還不簡單?不就是……」

    「魁兒。」

    朔夜話未竟,後頭傳來範姜老太君的叫喚聲。

    範姜魁回過頭,問︰「姥姥,用過晚膳了怎麼還沒去歇著?」

    「我想踫踫運氣,看能不能見執秀丫頭一面。」她回答著他,再看向戴著面具的朔夜,覺得那雙眼像是在哪見過。

    「可是……」他不知道執秀願不願意見她,又或者是身體狀況允不允許她見姥姥。

    範姜老太君拉回心神,要身旁的總管前去敲門。「試試不就知道了。」

姚望敲了敲門,不一會,靜寧開了門,一見是姚望,正要關上門時,姚望趕忙道︰「我家老太君想探視少夫人。」

    靜寧看向範姜老太君,猶豫了下,道︰「老太君,敢問想對我家小姐說什麼?」她這個說法有失規矩,可是為免小姐再受打擊,她必須先問清楚。

    範姜老太君揚眉勾笑。「說些體己話。」

    「請老太君進來吧。」她想,小姐如今心緒正亂,有老太君在場,也許能讓她的心緒穩定些。

    一旁的範姜魁喜出望外,卻不敢入內,站在外頭,直到門當著他的面關上,感到些許失落。

    「範姜家的主子,可有興趣再聊聊剛才的話題?」沉默多時的朔夜輕問著。

    範姜魁看向他,不多細想地道︰「我們到一邊去吧。」

    「走。」

    守在門外的姚望看著主子離去,想了下,還是留在原地,把里頭的對話都听清楚了,再轉述給主子。

    「靜寧是誰?」文執秀虛弱地問。

    「小姐,是老太君。」靜寧搬了張椅子走進屏風後。

    文執秀一愣,看著老人家拄著拐杖緩慢走來,忙道︰「靜寧,扶著老太君,她的膝蓋不好。」

    「不用了,這點路不礙事的。」姜老太君走到她面前,心疼地攢起眉。「丫頭,怎麼瘦成這樣?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喝藥?」

    「……有。」文執秀心里五味雜陳。「姥姥別站著,趕緊坐。」

    說著,她掙扎著要起身,靜寧趕忙向前,攙著她倚靠床頭而坐。

    「丫頭,就沖著你這一聲姥姥,你要趕緊將身子養好,姥姥可是等著你熬姜渣敷膝蓋呢。」

    文執秀聞言,怔愕地睜大水眸。

    「唉,也對,我這老太婆根本就沒有善待人家,也難怪人家不願意再伺候我了……」她故作悲傷地嘆著氣。

    「姥姥,不是的,我……」

    「你是不是怪罪姥姥,所以不願意原諒魁兒呢?」她再問。

    「不是的,跟姥姥沒關系。」

    「不然呢?」

    文執秀絞著手指,不知道怎麼回答。

    「都怪我遇昧糊涂,才會一直惦記著當年的事,被仇恨遮蔽了雙眼,忘了世間本無常,為什麼非得要執著于兩家的仇恨。」範姜老太君嘆了口氣。

    兩天前,文家的木造廠來報,告知因為木匠全去支援範姜家的船宮,導致生產落後,這意謂著文世濤明知道木造廠亦在趕工,卻寧可先調派人手支援範姜家,不管是他那份疼愛妹妹的心思,還是絲毫不記恨兩家世仇的大量,都讓她省思。

    這些天,她想了許多,也總算想通了。放下仇恨的瞬間,她整個人都輕松起來,不再拿仇恨壓得自己喘不過氣,就連覺都睡不好。

    「姥姥,不是的,無關兩家仇恨。」文執秀深吸口氣。「是我不好,是我沒將缺陷告訴相公,是我的錯。」

    「哪來的錯呢?你很好,我完全沒發現你異于常人的地方。」她已經得知她入府之後所發生的事,更了解她種種處境,自身的障礙,對她心憐不已。「都怪我,放縱下人欺負了你這個主子。」

    「姥姥別這麼說,我沒放在心上。」

    「姥姥真喜歡你這性子,听不見又如何呢?有的人听得見,卻陷在那些捏造的謠言里,衍生出莫名的仇恨……有些時候,听不見反倒比較好。」她說得語重心長,像是深有體悟。

    感受到她的改變,文執秀不禁感嘆為時已晚。「其實,真正教我想要相公休妻的原因是……失去孩子的我,已經不能生育了。」她把話說白,免得再犯同樣的錯誤,他日又惹事端。

    但範姜老太君似乎早有應對,不疾不徐地道︰「沒有孩子有什麼關系?我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但是現在卻沒有半個在我身邊,我嘗盡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說著,她唇角浮現苦澀的笑。「這也許是我當年報復文家,最終卻報應在我的孩子身上吧。」

    「姥姥,沒這回事!」

    範姜老太君滿意地笑著。「執秀,听姥姥的話,命中無時莫強求,人生只求盡歡罷了,你又何必拘泥于世俗的看法?」

    「可是相公是範姜家的獨脈……」

    「領養個孩子也不失為好辦法。」

    文執秀驚詫地看著她,沒想到她竟能豁達到這地步。

    「喏,這幾張紙是府里的下人寫給你的道歉信,你瞧瞧吧。」見她有所動搖,範姜老太君從懷里取出幾張紙,靜寧趕緊接過,遞給她。

    文執秀一張一張地翻,上頭不是寫著懺悔萬分的字句,就是畫著圖,或跪或雙手合十為她祈禱,教她瞬間熱淚盈眶。

    「先說清楚,這可不是我逼的,全都是他們自動自發的。」範姜老太君說明著,「那是姚望回府把事情都跟他們說了,教他們慚愧極了,不過……就算他們懺悔了,該給的懲罰也不會少。」

    文執秀說不出話來,緊抓著紙,忍著喜極的淚。「姥姥,別責罰他們,他們不是故意的……」

    「如果,你真正在意的不過是孩子的事,那麼姥姥可以向你保證,姥姥不在乎,魁兒那小子更不會在乎……」花姜老太君一臉真誠地道︰「原諒他,再回來範姜府吧,姥姥保證一定會好好地疼愛你……姥姥錯過一次,你可要給姥姥有補救的機會。」

    「姥姥……」文執秀未語淚先流。

    「還肯叫一聲姥姥,就代表你願意,對不?」範姜老太君開心地笑著,沉聲喚著,「姚望,要你爺兒進來!」

    「老太君,爺兒不在外頭。」姚望在外頭應著。

    「那臭小子跑去哪了?」範姜老太君不滿地眯起眼。

    她替他擺平娘子,他倒是逍遙去了?

    「剛才,那位朔夜先生問爺兒有沒有興趣之前的話題,爺兒便跟他一道走了。」姚望一字不差地轉述著。

    「朔夜先生?」文執秀聞言,心里泛起不安。「不成,要趕緊找到他。」

    她急著要下床,靜寧趕忙阻止。

    「小姐,你還不能下床,有什麼事我去就好。」

    「快!趕緊找到姑爺,絕不能讓他和朔夜先生私議什麼!」

    他愛她,她從沒懷疑過,所以,為了她,他肯定會傻得答應以自己擁有的東西為代價,換取朔夜先生對他施咒。

    「說吧,你想要拿什麼交換?」

    走到東蘿院外的青石廣場上,朔夜回過身問著。

    範姜魁直瞅著他。「你知道我想要改變什麼?」

    「不就是要執秀的身子能像尋常人一樣。」

    範姜魁垂斂長睫,啞聲道︰「我要她不再受病痛纏身,要讓她的雙耳听得見,想要挽回失去的孩子……你說,這些事,要我拿什麼交換才行?」

    朔夜聞言,嘖了幾聲。「這代價可大了。」

    「不管要我拿什麼交換都可以,但你可真的辦得到?」

    「不過是小事一樁,問題是……」他賣著關子,吊他胃口。

    「是什麼?」

    「施咒必須以物易物,以同持代價換取同等效果,所以你想要改變的東西,就得要以你的眼……」朔夜走向他,伸手撫上他的眼。「你的耳、你的口……你的雙手和雙腳,才足以換取。」

    範姜魁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這樣就夠了?」

    朔夜低笑著。「你可知道交換之後,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你有眼不能看,有耳听不見,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動,有腳不能走,可是成了真正的廢物。」

    「就這樣?」範姜魁無懼地問。

    朔夜注視他良久。「你最好考慮清楚,值得嗎?從此以後,你成了廢物,但執秀可就脫離了病魔,她不見得會回頭照顧你,而你也不見得有感覺……那滋味,就像是魂魄被鎖進木偶里,軀殼是假的,有意志卻不得動彈,直到你壽終正寢……值得嗎?」

    範姜魁不由得笑了。「有何不值?執秀說,打從她生病以來,從未有過一天是覺得渾身舒暢的,要她以這樣的身子時時在鬼門關前徘徊……我寧可與她交換。」

    「喔?這般痴情,那又怎會傷她如此深?」朔夜笑得戲謔。「還是……你在贖罪?」

    「贖罪?」他搖了搖頭,抬眼看著朔夜。「你一定沒愛過人,才會這麼猜吧?你要是真愛上一個人,就會一心只求她好,只要她好,自己就好。」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要是不成全你,倒顯得我太不近人情了。」朔夜哼了聲,手指在半空中畫下綻著金光的苦老文字,文字緩慢地往範姜魁靠攏,像是要將他團團包圍。「你還有後悔的機會……換不換?」

    「換。」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很好。」朔夜勾著冷笑,長指往下一比,金光旋即將他包圍,隨著他的念念有詞,金光開始收縮--

    「不換!」

    听到那柔柔的嗓音,範姜魁朝右邊看去,瞧見文執秀竟掙脫靜寧的攙扶,踉蹌奔來。

    「執秀,不要過來!」他吼著。

    她卻像是听而未聞,用盡所有的氣力,瞬間飛撲到他身上,同樣被包圍在金光里。

    「不換!我不準你換!我痛我苦,我甘願,不要為我做任何改變,我不要!」她緊緊地環過他的頸項。

    方才,她瞥見了金光,趕緊穿過拱門趕來,盡管不知道他打算交換什麼,但哪怕是一只耳朵、一只眼她都不肯。

    「執秀。」範姜魁緊緊地將她摟進懷里。

    「不準換,我要安好無缺的你,答應我,答應我!」

    「我……」範姜魁還想再說什麼,卻見周身金光瞬間隱入體內,同一時間,他的體內爆開一陣難言的痛楚,像是有萬蟻鑽動,又像是有人拿著鞭子在心底抽著,更像有人伸手覺著他的五髒六腑,痛得他站不住腳,他踉蹌著。

    文執秀自覺身子的痛楚瞬間不見,詫異地看著他,就見他的臉色蒼白,冷汗密布,像是隱忍著多麼巨大的痛楚。

    她不由得回頭瞪向朔夜。「解開他的咒!」

    「沒辦法,咒已成立。」朔夜一臉愛莫能助。

    「那你可以再重施咒,把屬于我的痛楚還給我!」她享受著記憶中無病無痛的美好,可是她一點都不快樂。

    看著原本屬于自己的病痛轉移到他身上,她的痛苦更甚從前。

    「辦不到。」朔夜淡然道。

「你!」文執秀怒不可遏地瞪著他,卻感覺丈夫從她身後抱著她,那身體冰涼得嚇人,她緩緩回頭,凝睇著他,卻見他眯起眼,好像看不見她。「相公……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現在可有感覺好些?」

    「我不好!」她罵著,淚流滿面。

    「可是……」

    「要我自私地把痛苦都轉移到你身上,我怎麼可能會好?!」

    听她這麼一說,範姜魁安心了,確定了咒是成功的,她的病痛已經全轉移到他身上。「你撐得過,我就撐得過,沒事的。」他啞聲說,眼前一片模糊,教他看不清她的臉。

    痛楚在體內竄流,像是要將他的五髒六腑搗成爛泥,他不禁佩服起執秀,她怎能忍住這種磨人的痛楚?

    「你不要用這種方式贖罪,我不要再見任何人贖罪!」她緊抱著他。「大哥總說他的異瞳為我帶來災禍,他每天自責,認為是他的關系,我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可不是啊……明明就不是……」

    「這不是贖罪,是我心甘情願想為你承受,你已經苦了這麼久,剩下的交給我,我擔了。」他輕撫著她的發。「可惜,我沒辦法再看你一眼,我……」

    咒成立得太快,快得讓他來不及多看她一眼,他的五感開始消失,他並不懼怕,只是想把她的模樣記得更清楚,想要再多听听她的聲音,就算他從此被困在軀體里,至少有這些關于她的點點滴滴可以回憶。

    「你……」文執秀怔愣地看著他,發現他的雙眼像是失了焦,她緩緩回頭瞪向朔夜。「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男人到底從他身上換走什麼?

    「那是他要求的。」朔夜斂起笑意,直睇著範姜魁,那高深莫測的表情像在計量著什麼。

    「你……」文執秀淚如雨下,說不出任何話,耳邊听見嘔血聲,一股水意濡濕她的肩頭,眼角余光瞥見他口中不斷地溢出鮮血,她將他摟進懷里,兩人軟倒在地,她放聲大哭,「不要……為什麼要這麼做?」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她病著受苦,身邊的人面對她的病發會有多麼恐懼,內心必須承受多可怕的煎熬……當他的身體益發冰冷,她的心縮得更緊,當他的呼吸更淺,她幾乎要瘋狂。

    「把我的痛楚還給我、還給我!」她泣不成聲地喊著。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

    她最珍視的,都是最愛她的人,她想盡辦法不讓他們為難,可是為什麼到了最後,她總是傷害了他們?!

    大哥說,他受了詛咒,可是她卻覺得,真正被詛咒的人是自己,她以己身不斷地傷害周遭的人,這樣的她根本就不該存在……她不該存在!

    這念頭一浮現,一股腥甜跟著涌上喉頭,在她大悲大慟之時,從口中吐出。

    她一怔,垂頭抹去唇角的黑紅色鮮血,突地笑了。

    「也好、也好……」她哭著,卻也笑得萬分滿足。

    如果她救不了他,那麼可以跟著他走,又何嘗不是最佳的結果。

    思及此,她笑咧了嘴,壓根不管血不斷地從口中溢出,模糊了眼前的景致,抱著範姜魁,她心想,相公,你要走慢一點,等等我……

    朔夜冷眼看著她,壓根不在意呆愣半晌的姚望和靜寧正快步奔來,靜寧哭倒在文執秀身上,而姚望則是護在兩人的面前,仿佛他是什麼噬人惡鬼。

    「小姐,你別嚇我、別嚇我!」靜寧哭喊著。

    姚望回頭瞥了一眼,怒聲道︰「你對我家爺兒和少夫人做了什麼?還不快救他們?!」他方才目睹了一切,卻看不出頭緒,只覺得吊詭得無法理解。

    「想救他們?去找伏旭吧,救人向來不是我的主業。」朔夜無所謂地笑著,舉步離開。

    姚望見狀,連忙去找人將昏迷的兩位主子抱回繡房。

    靜寧則趕緊請來伏旭。

    他看了下,神色復雜。

    「伏旭先生,小姐和姑爺到底是怎麼了?」

    「這……」伏旭正不知該怎麼解釋時,文世濤和範姜老太君同時進了房,他抬眼看了下,抬手示意他們冷靜,道︰「他們沒事。」

    「如果沒事,你的臉色為何這麼凝重?」心揪緊著,文世濤臉色異常蒼白地開口。

    「他們確實是沒事,身上有咒,但我確定這咒不會傷人,而且……」伏旭也有些不解。「我懂的咒沒有師兄多,也許等會找他問問會有答案,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只消好好睡上一覺,應該就沒事了。」

    「是嗎?」文世濤總算安下心來,這才有心思安無範姜老太君。

    稍後,所有人全退出房外,等著明天一早再確定兩人的狀況。

    兩人並躺在床上,沉沉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听見外頭刻意壓低的聲音交談著。

    「先說好了,從此以後,你的主子就是我的主子,我的主子就是你的主子。」那是姚望商量的語氣。

    「那是什麼話?說得好像你和我有什麼關系似的。」靜寧不滿地低斥。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為自己是誰?你以為我可能喜歡你嗎?」姚望的聲音飆高了幾分。

    「得了,瞧你那張臉,還入不了我的眼。」

    「婆娘,你眼楮壞了,瞧不見我俊美無儔的臉嗎?」

    「你腦袋才壞了,竟然以為自己俊美無儔!」

    「你!」

    「你給我小聲一點,敢驚醒我家小姐,我扒了你的皮!」靜寧警告地恫嚇,其中的狠勁讓文執秀有點意外。

    躺在床上的她動了動,直往身邊人的懷里蹭,嘴里喃念著︰「好吵……」

    範姜魁緩緩張開眼,一時之間腦袋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目測外頭的天色尚未大亮,思考要怎麼做,才能讓姚望那張大嘴巴安靜下來……他突地一頓,望向懷里的妻子。

    外頭持續傳來姚望不滿的喳呼和靜寧冷處理的傲慢嗓音,教文執秀皺起了眉頭。「相公,他們好吵……」

    範姜魁聞言,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執秀,你也覺得他們很吵?」他問得小心翼翼,就像是怕魔咒會突然消失一樣。

    更難以理解的是,他不是以己身換咒嗎?昨晚他明明承受了痛楚,甚至五感也漸漸消失,為何一覺醒來,他卻覺得自己一如往常?

    「對呀,他們……」她咕噥著,旋即像是意會什麼,倏地張開眼,對上他震愕的不已的雙眼。「相公……」

    「執秀,你听得見我的聲音?」他顫著聲問。

    睡了一夜,眼前的她看起來神清氣爽,那緊纏的死灰病氣像是瞬間消失,臉龐噙著紅潤。

    文執秀大眼眨也不敢眨地看著他,顫著聲道︰「我听見了……相公的聲音原來是這麼低沉悅耳……可我怎麼听得見了?」

    不可思議極了,打從六歲之後,她不曾再听過任何聲音,可是此刻,她卻听見了,她甚至听到屋外的對談,听到遠處有人在走動,還有鳥兒的輕啼……

    「等等,你……你昨晚不是被朔夜先生施了咒,當時你明明像是已經死去,為什麼……」她腦袋一片混亂,懷疑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可那情景是如此真實……那麼為什麼他現在看起來半點病氣都沒有,而且他的眼楮也看得見她?

    「我也不知道,可是……執秀,你現在的氣色看起來真好。」他熱淚盈眶,不知道要怎麼道出自己此刻的感動。

    文執秀一愣,頓了一會,驀地坐起身,困惑地轉頭看著他。「我的身子不重了,頭不痛了,心窩不緊了……我甚至可以自己爬起身,到底發生什麼事?昨晚……」

    範姜魁也坐起身,將她摟進懷里。「我們不是在作夢吧?」

    「相公,豈有兩人一起發夢的道理?」她同樣難以理解,可是身子的狀況騙不了人。「難道是……朔夜先生的關系?」

    「他?」

    「對呀,可是……」她還記得朔夜先生那雙冷若霜月的眸子,他明明眼睜睜看著她吐血,可為何一覺醒來,一切都轉到好的一面了?「你真的一點事都沒有嗎?」

    「我沒事,我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他動了動身體,確定身體無恙。

    「可是……」她困惑著,卻被他使勁地摟進懷里,耳朵就貼在他的胸膛上,听著他急促的心跳,還有隱隱顫動的胸口。「相公……你哭了嗎?」

    「沒有。」他哽著聲。

    「你怎麼哭了?」她笑著,雙眼泛著淚光。

    「我沒哭。」他只是喜極而泣。

    他無所謂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求她安好。感謝老天,成全了他的冀望,讓他最心愛的女人可以不受病痛折磨。

    「相公,是不是我們感動了老天?」

    「……也許是吧。」他啞著聲,無法再言語。

    這是多麼奢侈又難以實現的夢想,沒想到一夜過後,他殷切期盼的願望,成真了。

    文府圍牆外,白霧團繞中依稀可見兩抹身影,其中一人正高舉著雙手,只見遠處一團黑影瞬間飛至他的手中,他立刻反握,直到那黑影隱入他的掌心。

    「師兄既然有心助人,何不明說?」

    「助人?」

    「不是嗎?你這不等于是施咒幫了執秀?」

    朔夜低笑著。「那是她的運氣好。」

    「欸?」

    「你以為這是什麼?」他攤開掌心,讓師弟瞧見他握在掌心里的黑色斑紋。「其實一開始被下咒的人就是執秀,只是踫巧昨晚咒要轉移時,她的男人道出心意,而她以死相隨的愛情化解了咒罷了。」

    他不說,將文執秀逼到極限,為的就是要逼出那打自娘胎便有的咒,這咒結得太深,不這麼做取不出。

    伏旭一怔,「執秀是被下咒的?」他身為煉丹師,對于咒並不陌生,但他卻始終沒發覺,只覺得執秀的病癥古怪透頂。

    「沒錯。」收起掌心,朔夜沿著大街走,像是沒打算再進文府。

    「但不管怎樣,師兄終究是幫了執秀。」

    「是嗎?」他哼笑著。「我不過是收回本該收回的東西罷了。」

    「師兄,你說什麼?」

    「回你的茅屋吧,我累了,想歇一下。」總得要歇一下,讓他想想,接下來,要怎麼收回文世濤那只異瞳。

    「那就走吧。」

    兩抹頎長身影,無聲地隱沒在濃霧之中。


    【全書完】
簽名被屏蔽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1 11:2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