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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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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晴空藍兮 -【指間歡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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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4 00:58:42 |只看該作者
(二十)

  沈清在陪護床上睡到半夜突然醒過來。借著床頭微弱的燈光,只見病床上的人仍舊安穩地閉目沉睡。她微微一笑,起身走過去,趴在淡綠色的床邊靜靜打量起那張神色寧靜的臉。

  似乎自從異國相遇以來,她便一直沒有機會這樣近距離地仔細看看許傾玦。之前醫生“好意”傳達的話再一次在耳邊迴響……

  ——永遠不再原諒她!

  他是這樣說的嗎?……

  如果真是那樣,那麼或許揭破她離開他的原由,才是更好的選擇吧。

  畢竟,從此被他恨著,可是她從未想過、也萬萬不願見到的情形。

  久久地看著那張因為沉睡而少了些許淡漠疏冷的英俊的臉,沈清的意識也在不知不覺中重新變得模糊。

  清晨再次醒來,是因為身邊的一絲小小的動靜。沈清清醒過來,明顯感覺到那只微涼的手正輕觸著自己的額頭和臉頰。她不敢睜眼,生怕僅僅一個細小的動作便會驚動感覺敏銳的許傾玦。

  ……修長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摸索,帶著流連的意味。

  動作輕微,似有若無,顯然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她。

  可是那份觸感卻要命地熟悉和甜蜜,令得沈清幾乎想就這樣一直裝睡下去。

  偏偏不一會之後,口袋裏的手機便叮叮噹當響了起來,是她設定的每日叫早鬧鐘。

  音樂一響,便立刻打破之前靜謐的氣氛。許傾玦的動作一僵,隨即收手,仿佛剛才的流連全都不曾存在過。

  無法再裝睡,沈清關了鈴聲抬起頭,恰好見到許傾玦面無表情地別過臉去,心裏難免有些失落。

  “感覺怎麼樣?”她湊上前。

  “你昨晚沒走?”許傾玦的聲音有些黯啞和生硬,心中卻不得不承認,方才能夠重新觸到那張溫暖的臉頰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一年多來,他想念她,想念這種感覺。

  ……無比想念。

  當早晨醒過來察覺手邊伏著一個人時,他竟然突然擔心起來,生怕守在自己身邊的不是沈清。

  一向看輕許許多多事情的他,居然也會害怕。

  不過,幸好,他摸到了熟悉的手,和臉。

  知道他心裏仍然有氣,沈清無奈地笑笑:“我不敢。”她在床邊坐下,“你不准我走,我當然不敢走。”

  許傾玦怔了一下,才終於轉過臉來,眉頭微皺:“我什麼時候說過?”

  “醫生告訴我的。”沈清挑了挑眉,“你說如果我走了,就永遠不會原諒我。”

  果然,許傾玦的記憶力一如過去一般的好。僅僅極短暫的思考時間過後,沈清便在從他臉上看見了了然的神情。

  頗不自在地牽了牽嘴角,許傾玦沉默了一會,才淡淡開口:“那麼現在呢?如果現在我說你可以走了,你是不是打算再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心裏一沉,沈清臉上的笑意淡去。她仔細地看著許傾玦的臉,卻意外地在他的眉宇間找到一絲抑鬱和落寞。

  伸出手輕輕握住那只修長的手,她低聲說道:“對不起。”

  話音剛落,床上的人卻已經倏地變了臉色。沈清低頭怔怔地看著那只猛然掙脫的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看來自己的這句道歉怕是被對方理解成了再次離別的開場白。

  由於動作過大,連著輸液瓶的細細的管子懸空來回晃動。許傾玦緊抿著薄唇,被子下的胸口上下起伏,眉間現出一片難得一見的怒氣。沈清還來不及解釋,他卻先一步冷冷地開口:“任何時候你要走,都不需要對我說這三個字。”語調冷淡生疏,甚至帶了一點點懨然,聽在沈清耳裏仿佛又回到初相識的時候,他那副隔絕自己、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又回來了。

  正在這時,醫生進來查房。後面跟著進來的許曼林見屋裏氣氛不對,趁著醫生檢查的空檔,拍了拍正微微發愣的沈清,朝門外使了個眼色。

  兩個女人關了門站在長長的走廊上,許曼林才問:“又怎麼了?”

  沈清苦笑,解釋了一通。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只是為過去的行為道歉,卻引來一場誤會。僅是一年時間,曾經兩人之間的默契仿佛就已經蕩然無存。

  “這情有可原。”許曼林背抵著牆壁,想了想,說:“你的離去帶給他的衝擊和影響到底有多大,恐怕不是你我這樣的人能想像的……”

  許曼林還想再說些什麼,醫生突然從病房裏探出頭來:“……病人要求出院。”

  接下來的時間裏,沈清再一次見證了許傾玦一如既往的強硬。三人一同坐上車後,她突然意識到許曼林之前的那句話,幾乎無比正確。因為半個小時前,當她將自己決定留下的本意解釋清楚後,換來的只不過是許傾玦一個權且算作表達驚訝的挑眉動作。而從下床一直到坐上車,即使臉色蒼白、腳步虛浮,他卻自始至終拒絕她的扶助。那個清晨還將手指流連於她臉頰的溫情的許傾玦,就這麼突然消失了。

  這種好像被當成病毒一般的感覺直到沈清回到自己的家裏才終於擺脫。深夜,聽著窗外隱隱的風聲,想到白天那個忽好忽壞情緒捉摸不定的許傾玦,她頭一次對明天之後的日子產生了懷疑和擔憂。

  兩天后,沈清將現在住的房子退了租,在林助理的幫助下拖著行李住進了許傾玦的別墅。

  雖然苦力兼司機是許傾玦安排的,但他本人卻是在沈清搬家的當天深夜才遲遲現身。他推開房門的時候,沈清正坐在電腦後昏昏欲睡。聽見動靜,一個機靈,瞌睡倒被趕跑了大半。

  “回來了。”沈清裹著長長的睡袍站起來。

  “嗯。”許傾玦將脫下的外套準確地丟在一旁的沙發上,腳步平穩地走向浴室。

  沈清咬了咬唇,想了一晚上終究還是不知道對於過去的事該如何說清才好。

  許傾玦掬水洗了把臉後重新走出來,神情放鬆,前額的發絲上還帶著細小的水珠,燈光下隱隱閃亮。沈清看著他,感覺像是又回到了一年前。

  “你還沒睡?”越過書桌的時候,許傾玦問。

  “……嗯?”沈清回過神,才答:“哦,還不困。”

  “刷”的一聲,許傾玦拉開衣櫃,從裏面摸到乾淨的睡衣才原路返回。反手關上浴室門之前,他才又微微側過頭來說了句:“早點休息。”

  沈清沒應,目光還停留在方才敞開的櫃門處——那裏面,重新充斥著清一色的黑衣黑褲。

  忽然之間,她發現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第二天是週末。

  沈清一整晚沒睡好,明明那個人就躺在身邊,可又仿佛離她那麼的遠。裹在被子裏,她卻連一點溫暖都感受不到。怕吵了許傾玦休息,她不敢過份地翻來覆去,直到淩晨時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再醒來時,發現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浴室裏隱約傳來嘩嘩的水聲,沈清換了個姿勢,還在想著昨晚沒來得及開始的話題。如果被許傾玦知道,她媽媽就是當年破壞了他和他母親生活的人,將來他們將要如何相處?

  沈清承認自己把握不准許傾玦的反應,同時也沒膽量承受可能出現的後果,她怕他會遷怒於她,甚至會因為痛恨當年那個第三者而同樣怨恨第三者的女兒!也正因為如此此,她在英國避了一年有餘。

  就這樣逐漸彼此淡忘,也總好過揭破真相繼而生出怨恨之心吧!當初她是這樣想的。

  甩甩頭擁被坐起來,沈清這才發覺不知何時水聲已經停了。又等了一會,浴室裏仍不見任何動靜。狐疑地下了床,她走到門邊輕敲了敲,不自覺地帶著點擔心:“……許傾玦?”

  “嗯。”過了一會,裏面傳來低低的回應。

  “你還好嗎?”

  “……頭暈。”這一次,停頓的時間更長。

  門沒鎖,沈清扭動門把推開門,就看見許傾玦靠在牆邊,一手用力撐住大理石的洗漱台,眉頭緊皺。浴室裏還有淡淡的水氣,磁磚砌成的牆面上濕濛濛的一片。沈清快步走過去扶住他,才發現純棉浴袍的後背帶著潮濕,也不知他就這樣靠了多久。

  握住那只冰涼的手,沈清不由得歎氣。明明剛洗過澡,竟然也不能再暖些!

  “我扶你回床上休息。”

  原本已不自覺地放鬆身體、跟著沈清走了兩步的許傾玦,在聽到這句話後像是想起了什麼,竟又突然停住腳步。

  沈清一愣:“怎麼了?”

  “……我自己可以。”微沉的聲音從那淡色的唇邊逸出的同時,沈清只覺得手上一空,下一刻,那道削瘦的身影已從自己身邊離開,緩慢地向臥室方向移去。

  一直到房門被關上,偌大的空間裏只剩下沈清一個人的時候,她仍舊靜靜地站在水漬未幹的浴室裏。她站在這裏,看著許傾玦掙脫她的手後換了衣服摸索卻倔強地離開。這已經是第二次,他乾脆地拒絕了她的扶助。突然間她開始困惑,既然如此排斥,那麼當初又何必放下狠話不准她離去呢?

  接下來的整整一天,許傾玦沒再露面。沈清知道公司今天不用上班,因為許曼林早與朋友約好上午一起打壁球。先是為了許傾玦反常的冷漠而在家擔心煩悶了一陣,但很快,想到接二連三地被他推開手去,沈清的傲氣也開始發作。是以,明明知道只要打電話給林助理便十之八九能掌握許傾玦的行蹤,她卻硬氣地忍著不碰電話機。晚上鐘點工來做飯,她胡亂吃了些,便開始對著電腦玩小遊戲。

  直到九點多,外面才傳來開門聲。

  沈清光著腳縮在圓椅裏,靜靜地看著許傾玦握著盲杖進來。

  輕咳一聲,示意他這裏還有她的存在後,沈清一邊點動滑鼠,一邊發揮著眼角餘光的作用。

  聽見聲音,許傾玦僅是微微將頭側了側,隨後便靠進柔軟的沙發內,一聲不響。

  白天的時候沈清就告訴自己,恐怕今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得學著適應這種靜默的相處模式了,因此此刻她也不再出聲,只是重新全神貫注地盯著螢幕。直到順利通過一關,她才稍稍抬頭,瞟了眼仍舊閉著眼睛陷在沙發裏的許傾玦,突然發現好像有些不對勁。

  隨手關了遊戲視窗,她走過去,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想說話,卻欲言又止。

  這時,許傾玦卻突然睜開眼睛。

  那雙墨色的眼雖然沒有光芒和焦距,但仍舊很黑很深,莫名地迷人。沈清居高臨下,忍不住盯著多看了兩眼,才發現此時此刻那雙眼裏仿佛比平時多蒙上了一層極淡的霧氣,映著頭頂的燈光,竟似閃動著迷蒙的光亮。

  “你在看什麼?”許傾玦突然開口問,聲音微微黯啞。

  沈清一怔,幾乎忘了他的感覺比平常人敏銳得多。

  “沒什麼。”她答。

  許傾玦靜了一下,突然挑起唇角,似乎極輕淺地嗤笑:“我早說過,不要欺負我眼睛看不見。”

  沈清皺起眉:這哪兒跟哪兒啊?

  她記得上一次他說這樣的話,是兩人在街上鬧彆扭的時候。可是現在情況和那時大不相同,總不至於要她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你的眼睛太迷人,我看得入神了吧!

  不知該怎麼接話才好,沈清聳聳肩打算拿了衣服去洗澡,這時才發現許傾玦說完話後胸口上下起伏得有些急促。

  生怕他是心臟不舒服,她心裏一驚,彎下身湊上前問:“你哪里不……”

  一句話還沒說完便斷了,因為沈清發現,自己很自然地扶在許傾玦手臂上的那只手被猛地握住。以為下一個動作便是將她的手甩開,卻沒想到,一股極重的力量將自己直接拉進那個熟悉的懷抱裏!

  另一條手臂適時地從背後圈了上來,將沈清禁錮得更牢。她微微一愣之後,動了動,竟然掙脫不開。

  “你……幹什麼?”

  “抱你。”頭頂上傳來的聲音理直氣壯。

  ……略微沉重急促的呼吸近在耳邊,灼熱的氣息裏還摻雜著酒精的氣味。

  沈清一怔,問:“你喝酒了?”難怪行為有些反常。

  “嗯。”圈在後背的力量又加緊了一分。

  消失了一天,他居然跑去喝酒?!才從醫院出來,他到底要不要命了?!沈清幾乎就要破口大?。但在此之前,她必須先將自己解放出來,因為這樣彆扭的姿勢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

  似乎察覺到懷裏的人不安分地動了動,許傾玦將一隻手從她的手背移到腰間,力量又添了一分。

  沈清不禁反手去扳他的手:“快點放開我,好難受。”

  對方似乎怔了怔。就在沈清以為他即將鬆手時,許傾玦卻突然低下頭來,將臉貼在她的頸邊,低低地問:“真的?靠近我真的讓你覺得難受麼?”

  他溫熱的呼吸就這樣掠過她的頸邊,帶著熟悉的溫柔,沈清的腦子“轟”地一下,突然喪失了一切思考能力。

  聽不見她的回答,許傾玦又問:“……你不願讓我碰你麼?”語氣間帶著淡淡的落寞。

  回過神的沈清被他問得哭笑不得。從來不喝酒的他,沒想到喝了酒後竟是這般孩子氣的模樣。況且,他可能忘了,明明一直是他不允許她的觸碰啊!

  她搖搖頭,笑:“早上可是你甩開了我的手。”

  話音落了,許傾玦再度一怔,隨即慢慢鬆開了一直環繞著她的手臂。

  沈清不懂他又怎麼了,半醉著的許傾玦似乎比清醒時的他難測許多。她還呆在那兒沒想明白,一隻微涼的手就已經撫上她的臉頰,繼而找到了她的唇。

  沈清眼睜睜地看著那張英俊的臉迅速地蓋下來,沒作出任何準備甚至還來不及反應,齒關便被竅開。

  唇舌糾纏間,他特有的氣息混雜了清冽的酒氣直接沖了過來,鋪天蓋地,令沈清幾乎無法呼吸。扣住她後腦和背脊的力量很大,有隱隱生疼的感覺。她用手抵住他的肩頭,掙扎著想要喘一口氣,卻絲毫動彈不得。隱約中,她似乎嘗到一絲血腥味,不知是來自於她還是他。

  許傾玦從來沒有如此狠地吻過她……是的,狠,沈清用僅存的清醒意識想到這個字。和以往任何一個吻不同,這一次沒有溫柔,更不存在愛意,仿佛只是為了渲瀉,或像是為了確定某樣東西的存在,確定它的失而復得。

  就在沈清以為自己快要窒息的時候,許傾玦突然鬆開了她。帶著粗重的喘息,沈清感覺眼角有些濕意,她隔著迷蒙的淚水,看見了許傾玦臉上錯綜複雜的表情。

  他漆黑的眼睛沒有焦距,卻浮動著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悲哀。

  “……我怎麼敢再握你的手?如果有一天你又消失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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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發表於 2016-2-24 00:59:03 |只看該作者
(二十一)

  一向冷靜自持的許傾玦,一向吝於表達感情的許傾玦,這一次,卻又脆弱無奈得如此直接!

  沈清是徹徹底底的愣住了。然而,僅是一愣之後,原本因缺氧掙扎而蓄積在眼底的淚水就這麼突然洶湧而出,她有些慌亂地抬手去擦,可是那些眼淚卻一顆一顆擋也擋不住地落下來,最後化開在深色的地毯上,消無聲息。

  原來,這就是她帶給他的傷害。

  她的不辭而別,已經讓他無法再放任自己相信並依賴她。

  那天在醫院裏,許曼林說的話竟是這樣的正確。

  沈清死命地咬著唇,因為剛才那一吻而弄破的傷口似乎又有血絲滲出來,帶著淡淡的腥味劃過舌尖,留下濃濃的苦澀揮之不去。

  她脫力地跪坐在地上,明明是這樣近的距離,卻因為淚水而無法看清許傾玦的臉。

  一段長時間的靜默,長到足夠讓所有的激情和迷亂都悄然退去。她終於看見他閉了閉眼,拿出手機。她聽見他在電話裏交待林助理過來一趟,聲音重新回復以往的平靜淡漠,仿佛那個語調哀戚的許傾玦只不過是她的一個幻覺。

  “我訂了今晚的票,要回國一趟,等下就走。”

  “可是……”她張了張嘴,聲音沙啞。

  可是……她還有很多話要和他說,至少要告訴他她以後再也不會突然消失了,真的。

  許傾玦停了一下,“一個星期後,我會回來。”

  他在交待歸期,同時也在等待一周後她的交待。

  “好。”她點頭,“我等你。”

  許傾玦走後,直到那兩道車燈漸漸遠去,沈清仍舊在窗口站了好一會兒。夜晚的涼風從微敞的領口灌進來,微微有了些冷意,她才慢慢走回屋子。

  隨手關掉客廳大燈的時候,她的動作突然停了停。靜靜地站了幾秒鐘後,她伸手拉上落地窗簾,屋子陷入一片幽暗。

  她站在牆邊,慢慢閉上眼睛,於是眼前最後一絲光線也都消失不見。伸出手,她一步一步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摸索著緩慢地向前走去。

  左邊是沙發組合,右邊是飯廳,前方六七米的地方立著雕花的立柱,在它的旁邊便是通往二樓的樓梯……她在心裏默想。

  這周圍的一切她都了若指掌。

  可是,明明已經這樣清晰,腳步卻無法輕易邁開向前。甚至,此刻她是否是朝著正前方走去都不能確定。

  一切都變得那樣的不確定。

  地分明是平的,可是仿佛每踏出一步,等在前方的都是不可見底的深淵。

  黑暗之中,似乎有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擠壓推搡,正逐漸蠶食她踏出步伐的堅定和勇氣。

  ……終於,她在客廳中央停了下來。不再走,不再摸索,只是原地呆呆地站著。

  夜風吹了進來,掀動窗簾,銀白的月光透過微小的縫隙灑在牆角。

  六月的夜晚,安靜幽暗。

  沈清卻蹲下來,抱著膝失聲痛哭。

  在這樣一個沒有依憑找不著方向的世界裏生活,需要多大的勇氣?

  許傾玦回國後沒來過電話。

  住在大房子裏,雖然有曼林作伴,沈清仍覺得一陣空落落的。某天上午上班途中,走在街上她試著去撥過去許傾玦在國內的手機,裏面卻傳來機械的女聲,提示機主已經關機。

  身旁是行色匆匆的行人,多數是趕著上班的。沈清這才恍惚發覺自己忘了時差問題,此時此刻在中國應該是午休時間。不由在心裏慶倖,幸好電話沒通,否則很可能吵了許傾玦的休息。但往地鐵站又走了兩步後,她不禁再想:或許,他早已換了號碼,如果撇去曼林這層關係不談,可能她將很難找到他。

  僅是四百多天的時間,一切的一切就仿佛都變了。

  從甜蜜到艱澀。

  從溫暖到冷漠。

  從過去身與心的無限貼近,到如今即使近在咫尺卻恍惚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

  ……

  沈清幾乎已不能確定,是否還能夠重新見到那個任由著她撒嬌胡鬧的許傾玦。積壓了很久的內心的惶惑,在這一刻不可救藥地全部爆發。

  當初逃離許傾玦身邊,她也同時捨棄了國內的工作,轉而通過甯姨親戚的關係在一所私立學校裏教繪畫。一群十歲不滿的孩子,頑皮好動,常常將水粉顏料弄得滿手滿身。看著他們,沈清只覺得輕鬆愉快,仿佛回到自己小時候,教得也格外耐心。

  中午放了學接到曼林的留言,今晚將為新男友慶祝生日,不能回家,為防不相干人士打擾,聯手機也一齊關掉。沈清微微一笑,曼林向來浪漫且行事不拘一格,不知今晚又會玩出什麼花樣。

  沒了曼林的陪伴,豪華別墅顯得更加空蕩得可怕。下午沒課,沈清不願太早回家,於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閒逛。經過一家鐘錶店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還要五天許傾玦才能回來。

  五天……這一刻她覺得無比漫長。

  最終還是進了一家冰店。內部裝潢得美倫美奐,水晶器皿精緻剔透,餐牌上的價格也令人咋舌。沈清毅然點了兩客最貴的霜淇淋,並狠狠地吃了個精光。心裏空虛沒底得一塌糊塗,只能用冰冷刺激的食物來緩解。

  結賬的時候,捏著鈔票的手指都是冰涼的。

  可是回到家後,沈清開始後悔萬分。幾天的渾渾噩噩,竟讓她忘了算時間,此時正好是特殊時段,自己卻胡亂吃了一下午。晚上躺在床上,毫無意外地,腹痛如絞。

  床邊電話不適時地響起來,沈清團在被子裏卻不能去接,生怕手上勁一松,疼痛會更加肆虐地襲來。

  七八聲過後,電話停了。緊接著,包裏的手機又開始唱歌。沈清咬著唇,冷汗涔涔,看著遠在沙發上的提包,望塵莫及。

  等到一首歌以完整的姿態結束最後一個旋律,她稍稍鬆開抵在腹部的手,不知是不是痛到極至已經麻木,居然能夠提口氣活動少許。然後,固定電話又不屈不撓地鈴聲大作。

  沈清吸氣穩住呼吸,才伸手接起。

  輕輕應了一聲,那頭卻是短暫的沉默。而後那個清冷的聲音才傳過來:“你打過電話給我?”

  沈清一怔,想起許傾玦那支有提示功能的手機,能夠報出所有未接通的來電號碼。

  “……找我有什麼事?”

  “沒……什麼,不重要的。”沈清咬著牙關才沒呻吟出聲。

  那邊又是一陣沉默。

  沈清手心裏是全汗,捏著話筒濕濕冷冷的,只想快點結束通話。

  幸好許傾玦先說話了:“我正在外面談事情,有什麼事晚一點再說。”

  “……好。”沈清突然覺得鼻尖一酸,連忙說:“拜拜。”

  來不及聽他的回應,匆匆掛了電話,她用被子蒙著臉,開始無聲地流淚。小腹仍在痛,可心也在一陣陣地鈍痛。他那樣冷淡的語氣,在最脆弱的時候聽來,卻是比任何利器都還要鋒利千倍萬倍。

  可是,他並不知道她病了,不是嗎?這又怎麼能怪他呢?

  電話裏,她竭力地忍住,只是不想讓他發現。因為她不知道時至今日,自己是否還有向他撒嬌訴苦的權力……

  同一時間,許傾玦握著手機站在窗口久久不說話。剛才電話裏,沈清的語調似乎有些異常。

  這時,身後傳來微微低沉卻很有磁性的女性嗓音:“那就是讓我的工作被迫拖延了一年的人嗎?”

  許傾玦側身,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淡淡道:“林小姐要關心的應該只是設計工作。”

  一臉清純得仿佛還是大學生的女子卻不以為然繼續笑著問:“為什麼不把許太太一起帶來,畢竟有她參與會更加理想。”

  墨鏡後的眼眸微垂,“她還不知道這件事。”

  “傳聞不如見面。許先生竟然還是細心浪漫的人!”這一回,笑意更濃。

  許傾玦在椅子裏坐下,臉上依舊淡淡地,指節輕叩桌面,狀似無意地回道:“遠在澳洲的那位方先生,據說也異常細心,是麼?”

  沙發上的女子突然變了臉色,潔白細碎的牙齒咬了咬嘴唇,語音輕微顫抖:“你認識他?”

  “林小姐以為當初是誰向我推薦了你?”

  屋頂淡黃的燈光溫柔地灑下來,照亮了臨窗而坐的那道黑色身影,微微挑高的眉角為原本英俊卻冷漠的臉增添了一分生動。

  林清揚垂下長而密的睫毛,心中五味雜陳。原來,她還是無意中受了“他”的恩惠。

  坐在桌前的許傾玦輕咳一聲,喚回她的神思。

  “林小姐,可以具體談你的構想了嗎?”

  翻開設計書,林清揚收了心神,導入正題:“整個空間將以藍色為主……”

  一個半小時之後,林清揚完成初步介紹工作,起身告辭。

  臨出門時,她停下來說:“藍色,是許太太最喜歡的顏色吧!許先生,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在和她講電話時,你臉上的神情有多麼溫柔?”

  話音落了,那張冰山般的臉終於微微一動,露出可疑的尷尬,林清揚這才得意地打道回府。

  休息時間談工作,而且又被他揭開了傷神的往事,怎麼說也得扳回一城才行!

  好不容易昏昏睡著,不知過了多久,沈清又被腹間痛楚擾醒。

  根據以往經驗,最多持續兩三個小時便會慢慢好轉。可是今天由於吃了冰冷食物的緣故,腹痛竟變得無休無止。抬手摸到眼角,還有些淚痕沒幹,冰冰涼涼的。

  不清楚這裏有沒有暖水袋,加上全身無力,沈清也只好靜靜躺著。

  這時電話又響了,接起才知仍是許傾玦。抬眼看鐘,距離上次通話不過短短三個小時。

  “你在做什麼?”這一次,他劈頭就問。

  沈清思維有點不清楚,想了一下,才說:“要睡覺了。”

  “才六點就睡覺?”明顯懷疑的語氣。

  沈清手背抵上額頭,感覺昏昏沉沉的,有力無氣地“嗯”了一聲。

  那邊頓了一下,低低的聲音傳來:“……是不是病了?”

  微微一怔。他終於還是發覺了!

  “……沒有。”她蜷著身子,咬牙道,不穩的氣息卻出賣了她。

  一貫冷淡的聲音突然有了起伏,帶著怒意和不易察覺的擔心,被壓低了吼了過來:“不許說謊!”

  “真的沒有……”她就是不肯承認,卻又忍不住低聲喘息。

  聲音聽得真切,許傾玦真的開始急了,又問:“曼林不在家?”

  “……出去了。”什麼時候說話都成了費力的事?

  “你等著!”

  “……嗯?”

  沈清還沒反應過來,那頭已“哢”地一下掛斷了。

  他讓她等?

  ……等什麼?

  沈清想不明白,唯一知道的是又可以放肆用力地喘氣了。

  半個小時後,門鈴大作。

  沈清一驚,腦中首先閃過的是那張英俊的臉。可是轉而又笑自己傻,即使飛來也沒這樣快的速度啊!果然是痛糊塗了。

  對方按得十萬火急,她只好硬撐著一步一停地過去開門。第一次痛恨起許傾玦來——為什麼好端端要住那麼大的房子!

  看著可視電話,她愣住。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全都不認識。

  “我們是總裁的秘書和助手。請問許太太有什麼不舒服嗎?需不需要立刻去醫院?”

  沈清撐著牆壁開門,痛得直不起腰,只能狼狽而尷尬地看著他們,搖搖頭。

  女秘書看了看她,轉頭和男助手小聲說了句,然後進屋關上門。

  扶沈清坐上沙發後,她問:“您哪里痛?”

  聽沈清皺眉說了原委後,她邊撥電話邊到廚房倒了杯熱水遞過來。

  “我已經通知送東西過來,請忍一忍。”

  沈清一邊道謝一邊覺得愧疚。一個人的事,卻要勞動這麼多許氏的員工。許傾玦這樣不知算不算公器私用?

  很快,止疼片、暖水袋全部送到。沈清當著女秘書的面吃了藥躺上床,口口聲聲保證有了好轉,一行人才離開。

  抱著溫暖的水袋,沈清蜷在被子裏,臨睡前想到了剛才電話裏許傾玦著急的語氣。

  原來,時隔這些日夜,他仍在第一時間關心著她。

  隔著大半個地球,他也能給她溫暖。

  終於能夠安穩睡去。再醒來,天已大亮,這一覺竟睡足十二個小時。

  沈清動了動身子,疼痛早在不知不覺間消退,那個冷掉的暖水袋也不知何時被自己推到了被子外。

  轉頭看鐘的時候才發現聽筒被放在枕邊一整夜。沈清想到,可能是昨晚許傾玦掛斷得太突然,自己握著聽筒思索著他那句不清不楚的話,後來又專心對付腹痛去了,居然忘了重新掛上。

  將聽筒歸回原位,她又躺了一會才去浴室洗漱。

  剛洗了臉,鈴聲便響起來。

  匆匆忙忙跑去接,還沒出聲, 盛大的怒意就撲面而來!

  “你到底在幹什麼!”

  沈清一愣。是許傾玦的聲音。

  可是,又不太像他的聲音。

  因為她從沒聽過他用這種語調說話。簡直是非常生氣地在吼她!

  “我……在洗臉。”她小聲說。

  那頭停頓了一下,像是長長舒了口氣。

  然後,她才聽他問:“為什麼整晚都在占線?”

  “我忘了掛上電話。”

  原來是這樣。

  只是忘了。

  許傾玦坐在椅子裏,左手握拳抵在眉心,之前緊繃的身體終於緩緩放鬆下來。雖然之前已經得到秘書打來電話的證實,證明她只是生理痛,吃了藥已經好轉並睡下了,但在發覺整晚都打不通她電話的時候,他還是不免設想了很多種可能……

  原以為她又回到他身邊,一切又都觸手可及。

  可是再一次,僅僅因為地理距離的相隔,因為這樣的突發事件,他感到惶恐不安。

  他不在她身邊,沒有辦法第一時間察覺她的喜樂苦痛,更加鞭長莫及不能為她做任何事。

  一整晚,聽著電話裏的忙音,他幾乎又陷入當初失去她的那一段綿密而令人窒息的痛苦裏。

  許久,沈清才聽見他聲音低啞地說:“沒事就好。”和之前的語氣判若兩人,疲憊不堪。

  “嗯,已經好了,正準備去上班。”

  “再見。”

  “……拜拜。”

  掛了電話,沈清才想起,昨晚安排公司人前來探望時,他那邊分明應該已是淩晨。剛才又說整晚電話不通,莫非為掛個電話確定她安然無恙,他整夜未睡?

  整理皮包的時候,發現手機早已沒電自動關機。她拉開床頭櫃抽屜去拿充電器,卻意外發現一小盒磁帶,是電話答錄機用的。

  其實之前她就奇怪過,明明臥室裏裝著答錄機,可是偏偏只是擺在那裏,完全沒有用到。回想剛才許傾玦沖天的怒氣,又想到自己整天不在家,把它裝上應該更方便些,於是沈清坐在床邊將磁帶放進去,插上電源。

  機器傳來“嘶嘶”的輕微運轉聲,亮起的螢幕上顯出提示,詢問存在磁帶上的原有留言是否需要清洗掉。

  沈清隨手按了播放鍵,想確定裏面內容是否重要。

  第一通留言開啟。

  明明已經接通,卻是一陣很長時間的安靜,時間久得幾乎令人懷疑是否是盤空帶。

  就在沈清開始疑惑的時候,裏面傳來細小的動靜,然後,她聽見一個女人聲音輕顫著響起:“……對不起,許傾玦。對不起……”

  她的心一陣狂跳。

  那是她的聲音!

  不自覺握在一起的手指開始微微顫抖,留言機在繼續運轉:“……我想,我沒辦法回去了……真的……請不要來找我,我想一個人留在這裏……我想留在英國……我不能回去……有些事我需要好好想想……真的對不起。”

  “滴——”的一聲,很突兀地,留言結束。

  沈清坐在床沿,臉色發白。

  那段故作鎮定的,無語無倫的話,確確實實是一年前從她口裏說出來的。

  如果沒有重聽一遍,她幾乎已經忘了當時是這樣說的。

  只記得說了無數個“對不起”。因為,她確實覺得對不起他。

  說完之後,她就立刻掛了電話,不給自己任何機會,毅然決然地從此切斷和他的所有聯繫。

  所以,最後那句“對不起”連尾音都沒說完整,便斷了。

  沈清愣在那裏,萬萬沒想到竟有機會聽見這段留言。她顫了一下,想站起來關掉機器,卻在手指觸碰到按鍵之前硬生生頓住了。

  因為,緊接在後面留言的,是另一道熟悉無比的聲音。

  清冷的,淡漠的,早已永遠刻進她心裏的聲音……

  “沈清,下午公司有會,我可能很晚才能回家。如果你比我早到,可以來公司找我,餐廳我已經訂好。另外……準備了一份禮物送你,你應該會喜歡。還有……”一段不長不短的沉默,“……沈清,我愛你。”

  留言結束。

  時間顯示與上一條相差不過半小時。

  全都在她預定回國的日子。

  沈清像木頭一般僵在那裏。

  那微微清冽卻暗藏深情的三個字,像被施了魔咒般,不斷迴圈著低低迴響在耳邊……

  終於,她僵硬地伸出手去,按下“重放”鍵。

  ……我可能很晚才能回家。

  ……準備了一份禮物給你,你應該會喜歡。

  沈清,我愛你。

  ……

  一遍又一遍,不到一分鐘的一段話被重複著來回播放,固執地在寬敞整潔的屋子裏回蕩。

  不知過了多久,”啪“地一聲,一滴眼淚掉在幽藍色的螢幕上,晶瑩剔透。

  兩個小時後,倫敦希思羅機場人來人往的大廳裏,沈清捏著手機淚流滿面。

  “許傾玦,你等我……”罔顧電話那頭不解的詢問,她只是執著而堅定地哽咽著重複:“……這一次,請你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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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發表於 2016-2-24 00:59:20 |只看該作者
(二十二)

  與濕冷的英倫氣候不同,回到國內的沈清一出機場便迎上頭頂耀眼的陽光。

  仍是再熟悉不過的街道和景物,那棟灰藍色的高層公寓依舊靜靜地佇立在那裏,鮮花綠樹,偶爾有行人經過,一如過去每天上下班時見到的那樣。

  沈清上到十九層,拿出鑰匙開門。那把銀色小巧的鑰匙,即使在英國時也不曾離開她身邊。

  鎖輕輕地彈開,沈清立在門外,忽然呆了一下。

  屋內乾淨整潔,簡單卻精緻的家俱統統擺在原來的位置,深藍色的窗簾隨風微微擺動,一切都沒有改變,似乎全都停留在她飛去英國的那一天。她低頭,看見鞋櫃中那雙屬於她的拖鞋,恍惚覺得這些日子,自己好像從未離開過。

  四周安靜得出奇,臥室的門半開著,沈清扔下手袋,慢慢走過去。在機場那通電話之後,她便再沒和許傾玦聯繫,甚至連飛機抵達的時間都沒告訴他。不知此時此刻,他在哪里?

  寬敞明亮的臥室,窗簾大開,連著陽臺的落地玻璃窗也敞開著,窗邊擺著乳白色的躺椅,一旁的小圓幾上一隻玻璃杯盛著半杯純水,透亮清澈。而那個一路上被她在心底念了無數遍的人,此刻正安靜地靠在躺椅裏,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

  許傾玦穿著件黑色V領的長袖針織衫、同色系的棉質直筒長褲,躺在過份寬大的椅子裏,更加顯得身形修長而消瘦。

  沈清在門邊站了好一會,才終於邁開腳步走過去。地毯柔軟,踩在上面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她卻仍舊不自覺摒住了呼吸,生怕驚動了什麼。睡著了的許傾玦少了些淡漠疏離的氣質,手臂隨意地搭在扶手上,窗外的陽光照進來,照在他身上,連指甲邊緣都泛著極淡的金色。

  沈清動作極輕緩地在躺椅邊跪坐了下來,目光迷離地從那張英俊的臉開始一路掃下來,掃過他因為消瘦而微微突出的鎖骨、修長的手臂、指節均勻漂亮的手,最終停留在他清瘦的腰間。

  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和他如此安寧且靠近地待在一起,過去的那份平靜太過讓人懷念……於是,她終於沒能忍住,靜靜地環住了他的腰,將臉靠上去貼在那漫延著溫熱氣息的胸口。

  許傾玦原本放鬆的身體突然一震,隨即睜開沉寂如深潭的黑眸,慢慢反手扣住那只扶在自己腰側的手,聲音微低地開口:“你回來了。”

  眼底瞬間氤氳上水汽,沈清只是趴在他胸前點點頭。

  你回來了……

  等著說這句話的許傾玦,究竟等了多久?

  兩人只是靜默。稍後,許傾玦微微一怔,問:“怎麼哭了?”

  沈清的手指動了動,這才發現他穿著的這件衣服很薄,想必是自己的眼淚印濕衣料被他察覺到了。

  她抬頭,只是無聲地流淚。窗外的陽光燦爛閃耀,側光之中,他削薄的嘴唇依舊淡得有失血色。她一言不發,默默地看著他,終於,慢慢仰起臉將自己的唇印上去……

  只是一個溫暖而寧靜的吻,他和她卻都等了這樣久。

  最終,那只微涼的手緩緩撫上她的發,如此習慣的動作、熟悉的觸感,恍如昔日重現。

  良久,許傾玦才低聲問:“這樣急著趕回來,是為了什麼?”

  為了很多很多……沈清在心裏想。

  為了欠他的解釋,為了欠他的抱歉,還為了那句錯過了的“我愛你”。

  “你……現在願意聽嗎?”她終於直起身來,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聽我當初離開的理由。”

  一直握著她的那只微涼的手微微緊了緊,許傾玦面朝著她的方向,點頭。

  她終於肯說,他又怎會不聽?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在那之前,他們之間的相處一直很漠然很不合諧。那時候我只有三四歲,他們總以為我小,什麼都不懂,什麼也不會記得。事實上等我長大之後,我都沒和爸爸說過,其實當年他們爭吵得最厲害的一次,我從頭到尾都躲在一邊偷看。”……那天晚上,一向對著對方少言寡語的兩個人,在臥室裏吵到天翻地覆,所有瓶瓶罐罐能砸的全都被扔到地上,碎片散了一地。她在對面的小房間裏睡覺,被吵醒後光著腳來找爸媽,卻從虛掩著的門縫裏看見怒氣橫生的爸爸和歇斯底里的媽媽。她被嚇到了,所以不敢進去,只是躲在那裏看。

  “當時爸爸問,你是不是決定不要這個家了?媽媽一邊流淚一邊點頭。然後我又聽見爸爸問,那麼清兒呢?你也能丟下她不管嗎?……我穿過門縫一直看著媽媽,雖然還不大明白,但心裏真的開始隱隱感到害怕。可是,過了很久之後,她終於還是點頭!她只是說,清兒我不能帶走……她一直在重複,直到我漸漸明白過來,媽媽就要離開我和爸爸,再也不會回來了。那天之後,一切又歸於平靜。只是有一天媽媽送我去幼稚園的時候,在大門口她狠狠地親了我,她說,清兒要乖,要聽爸爸的話,媽媽以後不和清兒住在一起,但一定會常常回來看看的,清兒也千萬不要忘了媽媽……我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離別,那時還傻乎乎地點頭然後牽著幼稚園阿姨的手頭也不回地進了教室。後來直到我長大懂事了,才知道就在那天,她和爸爸辦了離婚手續,徹底從家裏搬了出去,而我被留給了爸爸撫養。”

  沈清說得很平靜。這麼久遠的記憶,想要激動起來也不容易。可是一直握著她手的許傾玦卻凝著眉,將她從地上拉起來。躺椅足夠寬大,他往一邊讓了讓,順手將她帶著坐到自己身邊。

  兩個人擠在一起,許傾玦無聲地伸出手,攬住她單薄的肩。

  沈清不自覺地將頭靠在他的頸邊,繼續說下去:“再後來,爸爸認識了甯姨,相處久了自然有了感情,然後就結婚了。那時候爸爸辭了職下海做生意,賺的錢漸漸多起來,甯姨待我也極好,就像看作親生女兒一樣,而那個真正生了我的媽媽,卻很少再露面了。她並沒有像當初說的那樣常常回來看我,有時候我問爸爸為什麼和媽媽離婚,他卻從來不肯回答。久而久之,我也就什麼都不問了。”

  說到這裏,過去的那段回憶算是告了一個段落。沈清突然靜下來,想了很久,才緩慢低低地開口道:“去年我去英國參加葬禮,順便處理了甯姨的一些遺物,那其中還有屬於爸爸的一些東西。幾十年來他都有寫日記的習慣,所以他留下的日記本又厚又多。我一時好奇於是隨手翻了翻,找到我出生後的日記。那裏面記錄了我成長中的許多小細節,同時還有某些我一直想要知道的前因後果。”沈清的聲音開始微微顫抖:“……原來,當初他們離婚,最主要的原因是媽媽愛上了別人,一個有婦之夫……一個姓許的富商。”

  聯繫前後發生的事,說到這裏一切都已經明朗起來。許傾玦的臉色突然變得?白,手指不自覺地扣住她的肩:“你說……他姓許?”

  沈清閉上眼,連身體都開始僵硬:“對!我媽媽愛上了許氏財團的總裁,並且跟了他五年之久,而那時候他才取了第二任妻子沒多久。”

  世事就是如此難料。一年前,她坐在這裏聽他講述他母親的事,那個他口中破壞了他們母子幸福的人竟然就是她的母親!

  許傾玦陷入沉默,只是原本攬住沈清肩膀的手漸漸的鬆開了去。

  沈清只覺得心頭一涼。儘管陽光仍舊耀眼明亮,此刻她的眼前卻逐漸淪入灰暗。

  果然還是震驚吧!或許,甚至會如她當初惶恐的一般,一切都不可原諒釋懷。

  她側過頭,看見他蒼白的臉、緊抿的薄唇和黯淡無華的眼睛。臉上又有溫熱的液體滑過,她伸手去抹,這十幾個小時流的淚仿佛比過去二十六年加起來都要多。

  她看著他,低低地說:“我真的很後悔,如果當初沒有飛去英國參加葬禮,那麼一切都會不同。其實即使知道真相,我也可以選擇永遠隱瞞下去。這件事除了我,再也沒有人知道。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做不到……我沒辦法假裝沒事發生,回來再和你過平靜安穩的日子……即使這是上輩人的恩怨,即使你能做到不介意,我也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她垂下手,任憑眼淚滴在自己的手背上,“很久以前我聽人家說起‘蝴蝶效應’,於是我在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媽媽的介入,也許今天的一切都會有所不同。你母親會生活幸福,而你或許不會堅持飛去英國讀書,不會學畫畫,不會開畫展,……那麼,自然也不會有什麼車禍……”

  “……你的一生,你家人的生活,全部都因為我的媽媽而改變了……有了這樣的前因後果,我怎麼還能夠回來安心地留在你身邊?”

  “所以,你就選擇主動離開我,是嗎?”許傾玦突然轉過頭,眉目間隱隱有些波動。

  “不是的。”沈清用力地搖頭,“我當時心裏亂,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才好。雖然明知自己已經不能安心,但其實更加害怕你聽了之後會決定永遠斷了關係。雖然媽媽離開的時候我還小,但實際上那種被最親最愛的人拋棄的感覺,我越到長大後越能體會,並且越來越恐慌。他們的離婚最終還是對我造成了影響。曼林曾說我總能帶給人溫暖,其實我只是努力讓自己成為這樣而已。我對感情從來都有一點不確定,只是一直爭取不讓它表現出來……事實上我很害怕一旦鬆手,那些幸福就突然全都沒了。所以,當時我只是希望能有多點時間考慮,可沒想到拖得越久就越猶豫不決。直到再次見到你,我才發現原來不論多麼歉疚多麼害怕,我依然希望能回到你身邊……”她停了停,深深地吸了口氣:“所以,這一次,除非你真的不能原諒,否則我絕對絕對不會再離開。”

  將埋藏在心底許久的話一口氣說完後,沈清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她側著頭,雖然視線有些模糊,但仍舊能捕捉到許傾玦眉宇之間的神色變化——初時的震驚已經悄然褪去,剩下的只有靜靜的沉思。

  她忽然覺得不再擔心。

  很奇怪,明明之前一直為這件事困擾憂慮著,但這一刻,她凝視著他平靜的側臉,竟莫明地安下心來。

  天邊淡如薄絮的浮雲隨風緩緩移動著。屋裏雖然安靜,但這種靜,並不可怕。

  她知道,他目前只需要時間。

  “嗨!”一道來自第三者的聲音突然打破了沉寂。

  沈清扭過頭,只見一個年輕女子站在門邊,一身工裝打扮,笑靨如花。

  “不好意思,門沒關,所以我就擅自進來了。”她望向沈清,聳了聳肩,不忘加上一句:“我敲了門的哦!”

  沈清還在納悶,身邊的許傾玦側了側臉,開口道:“林小姐,請在客廳稍等。”

  “沒問題。”卡其色的身影從容地落座在客廳的沙發上。

  許傾玦這才微垂下眼睫,摸索到沈清的手,輕輕握了握:“你先在家休息,這件事,我們晚一點再談。”聲音冷靜得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好。”除了說好,沈清想不到別的回答。

  幾分鐘後,她目送許傾玦與那位林小姐出了門。轉過頭看見那張大床,才發現自己確實疲憊不堪。十幾個小時幾乎沒有休息過,一路以來想的都是再見面後的情形以及那盤錄音帶裏的內容。對了,她都忘了問他,為什麼時隔那麼久,那盤帶子竟會躺在他英國居所的抽屜裏?

  還有,他在裏面所說的禮物,到底是什麼?結果沒有等到她回來,他該有多震驚失望?……

  似乎還有很多問題和疑惑,但現在她都顧不上,畢竟最重要的一件已經快要解決了,至於其餘的,等她睡醒這後再說吧。

  倒在床上,不過五分鐘,她便沉沉睡去。

  電梯裏,林清揚歪著頭若有所思地喃喃低語:“……原來那位就是許太太啊,長得真漂亮,而且似乎確實很有藝術氣息!”

  一旁的許傾玦只是微側了側頭,不說話。

  林清揚又說:“她好像還不知道我們要出來幹什麼呢!畫室的設計工作,真不打算讓她參加?畢竟將來的使用者是她誒。”

  “不用。”許傾玦回絕得很乾脆,“等一切辦好了,自然會帶她去看。”

  盯著那張冷冰冰的臉看了一會兒,林清揚終於低下頭輕笑出聲。如果不是真正接觸過,還真難想像這樣一個男人也會做出浪漫的事!這間正在籌備中的畫室,應該是個驚喜吧?為了送給方才屋裏那個女子,其實去年便與她連絡了,只是中途不知什麼原因突然接到通知暫時終止了合同,而如今,卻又突然讓她加快進度趕工設計。雖然不知道這其中發生過些什麼,但不可置疑的是,這個外表冷漠的男人,確實能做出令人感到溫暖感動的事。

  這樣的愛情,想必也能甜蜜長久吧……

  沈清一覺醒來,已是夕陽西下,家裏卻還是只有她一人。

  到浴室修整了一下,就聽見門鎖轉動聲,她跑出去一看,竟是林助理拎著外賣進來。

  “總裁吩咐送來給你的。”由於這兩人從見面起就關係彆扭,可憐的助理一直都不知道該怎樣稱呼眼前的女人才好,只好用“你”代替。

  “哦,謝謝。”沈清接過餐盒,想了想,問:“……他呢?還不能回來嗎?”

  “快了。”林助理看了看表,“我現在就要過去接他了。”

  沈清皺了皺眉:“他回來這幾天,每天都要忙到這時候才下班?”明明英國公司才是他主管的,為什麼回來一趟還得跑去總公司工作?

  “下班?”林助理倒是愣了一下:“總裁他不在公司。”

  這下,沈清更困惑了,不禁問:“那他這次,究竟是為什麼回國?”

  “就是……”林助理一時嘴快幾乎就要告訴她,但轉念一想,又硬生生?住,只是笑道:“這個……等總裁回來直接問吧。”

  看著那個匆匆離開的背影,沈清的眉頭皺得更緊……怎麼總覺得他的笑容有些神秘?

  獨自吃完飯後,她打開電視,很耐心地等待。終於,當時間跳到六點二十分的時候,門鈴響了。

  沈清連鞋都沒穿便跑過去,打開門,戴著墨鏡的許傾玦正站在門外。

  同過去很多次一樣,先將他的盲杖接過來放好,再轉身,卻發現他仍停在原地,沈清不由得走上前,問:“怎麼了?”話剛說話,一股清爽的氣息便襲了上來,將她包圍住。

  許傾玦伸出手,先摸索到她的肩頭,而後牢牢地擁住了她。

  她愣住,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只是愣在那裏,仍由他抱著。

  她的臉安安靜靜地靠在他的頸邊,他微低下頭,手指穿過長而直的發絲,均勻而沉穩地呼吸。

  電視裏,地方台正在播放新聞,視窗吹進初夏微熱的風。

  兩個人就這樣站在門口靜靜地擁抱著,許久,她才聽見他的聲音,低涼得微微黯啞:“……知道嗎,這是過去每天我覺得最幸福的時刻。”

  她沒立刻明白過來,卻不開口問。因為只要稍稍想一想便能瞭解,他所謂的幸福是什麼。

  每天傍晚回到家,有那麼一個人正在一心等待著,打開門,便能聽見電視聲,並且得到溫暖的擁抱……這些,才是真正家的感覺。
  這樣美好的感覺,她給過他,可又在某一天毫無徵兆地讓它徹底消失掉。

  曾經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認定她便是他永遠黑暗生命裏的那一道特殊光芒,他以為從此可以不必孤單,可以牽著她的手在那些溫暖如春的笑聲中一直走下去,但是她卻突然狠著心遠走高飛。如果說從沒有過一絲一毫的失望與憤怒,那都是騙人的。同樣,如果說他沒有被她帶回來的那個事實所震動,那也是假的。

  可是……

  他輕輕地擁著她,眼前雖然一片黑暗,心底卻明亮無比。任何時刻,無論從前或現在,只要有她在的時候,似乎一切都是明亮鮮豔的。

  他的聲音掃過她的耳邊:“既然過往已經無法改變,又何必浪費時間這樣執著?”

  她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顫了下,之前平靜的心開始一片空白。已經到了這個時刻,她卻反而不敢去猜測他的意思。

  他的聲音仍是淡淡的:“如果我說可以不介意,你是否也能重新安下心來回到我身邊?”

  身體微微一震,只瞬間便淚盈於睫,她的手向上抬了抬,終究停留在離他腰側幾公分的位置,“可是……”聲音低微顫抖。

  他繼續說:“如果還是不行,那麼我換個說法。確實,你的母親改變了我的人生,但是這不僅表現在我幼年的家庭和此後的遭遇上,在我看來,最重要的改變,卻是你的出現……如果沒有她,你也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樣的話,或許這輩子都很難再聽到從他口中說出來,然而此時此刻,她卻只懂得咬著唇流淚。

  懷裏的人沒有回應,他靜默了一會兒,唇角突然抬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假如你執意認為需要為我的生活和缺憾負責,那麼,就用往後幾十年的時間來認真彌補吧。”

  她愣了愣,慢慢抬起頭來,分明看見他唇邊溫暖的笑意。

  說出這樣的話,無非全是千方百計為讓她安下心來。

  ……胸中一暖,盤桓許久始終無法放下的情緒逐漸散了開來,終於,她伸出手,環住他的腰,重新靠在他胸前,重重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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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4 00:59:35 |只看該作者
(二十三)

  在夏天結束之前,許傾玦和沈清一起搬回了國內。原本英倫濕冷的氣候就不適宜他居住,當初完全是因為不顧眾人反對執意要去英國,所以許展飛才不得不讓他暫管那邊的事務。可如今,連沈清都主動提出要重回國內生活,許展飛自然順水推舟立刻發出調令將許傾玦召回總部工作。

  事實上,在此之前,沈清便已經先去過一趟沈家大宅。她和許傾玦一致認為沒必要讓老人家知道這些內情,因此,她只是著鄭重而誠懇地去為自己的無端消失道歉。

  “當初婚姻恐懼症暴發,所以任性地躲了出去……”她低眉順眼地說,心裏卻認為這個理由糟透了。

  果然,許展飛不甚理解地反問:“一般恐懼症不都發生在婚前麼?你們明明已經領了證明,況且年紀都不小了,怎麼還這麼胡鬧?”

  “……可能是結婚決定得太倉促,後來才發現自己適應不了。到了英國又發生了些小意外,所以,直到現在才回來……”扯謊扯到心虛不已,沈清悄悄轉頭想要尋求支援,卻發現某人正神情怡然地坐在沙發上,壓根不打算發言。

  心裏雖忿忿,嘴上卻不得不繼續真誠謹慎地說:“總之都是我不好,不該這樣讓大家擔心。”

  許展飛靜靜地看著她,過了一會,才問:“那麼以後呢?該不會再冒出別的恐懼症之類的吧?”

  “不會了。”沈清一疊聲地搖頭,“這種荒唐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往後你們少讓人操點心就好。”

  “是。”

  見許展飛不打算深究,沈清暗暗松了口氣。然後陪著喝了兩杯茶,又聽了些教訓的話,這才和許傾玦一同離開。

  事後,沈清不免垮著臉指責:“見死不救!”

  “作丈夫的有理由幫新婚逃家的妻子開脫嗎?”許傾玦淡淡地反問。

  沈清氣結:“這還不都是你出的好主意?!”新婚恐懼症?虧他想得出。

  許傾玦臉上卻露出隱隱得意之色:“難道你能想出更好的藉口?”

  雖然不大服氣,但沈清不得不承認,這似乎真是最好的說辭。

  過了一會,許傾玦又說:“別忘了你在爸面前許下的承諾。”

  “知道。”沈清心領神會,拽了拽他的袖子,輕聲說:“對不起,保證以後再不逃跑。”

  “嗯。”薄唇邊露出笑意,他握緊她的手。

  其實無需太多保證,此刻她在他身邊,已令人覺得安心。



尾聲

  當搬家後沈清不經意地嘟囔著“又丟了一份工作”時,許傾玦卻只是表情平淡地說:“沒關係,以後你可以隨意做自己喜歡的事。”

  沈清眼睛一亮:“這麼說,後半輩子你負責養我?而我不用天天早出晚歸做個只領少得可憐的薪水的上班族?”

  許傾玦沒正面回應,只是讓林助理開車載他們去近郊濱江的休閒別墅區。

  那裏,北臨江水,樹木環繞,環境幽靜,佈局典雅,無論工作休憩都是極好的去處。

  許傾玦領她進了其中一套房子的大門,說:“這是送你的,作為專屬畫室。”

  她怔住,環顧這棟上下兩層幾百平米的套房,輕咳一聲轉頭問:“你確定送我的是畫室而不是別墅?”

  “有什麼區別麼?”許傾玦挑了挑眉,“工作累了,自然也要有休息和運動的房間。”

  沈清突然覺得有點無語,好半天才又問:“許傾玦,開畫廊真的這麼賺錢?”如果這就是錄音帶裏所說的“禮物”的話,那麼,當時進入公司還沒多久的他應該是用自己之前的存款買下的吧!可笑她原本還以為,開間畫廊也只不過能夠糊口呢。

  “還好。”雖然納悶她問得奇怪,許傾玦卻還是很認真地回答:“如今附庸風雅而又肯出大價錢的人確實不少。”

  沈清撫額,可惜道:“那麼把錢花在這裏多不值!還不如專門賣畫去,多開幾間畫廊,全由我接管,以後我也不畫什麼畫了,只負責數錢就好!”

  許傾玦聽得一愣,哭笑不得,第一次發現她居然這麼愛錢。

  沈清還在感慨,這時林助理拿著行動電話進來,說是公司有事找。

  “你去忙吧。”她揮揮手,轉身沿著樓梯小跑上二樓打算好好參觀。

  林助理卻在一旁暗自奇怪,怎麼收到這樣一份大禮,居然還一臉惋惜的樣子?

  女人的心還真難測。

  沈清樓上樓下來回走了個遍,各個房間都看了看,發現這裏真是大的可以。而且,整棟房子的佈置裝修都品味一流,高雅而又溫馨。二樓最靠頂頭的那間畫室裏,桌椅板凳、畫架顏料一應俱全,推開窗子,微風混合著江中水汽撲面而來,其中還夾雜著不知名的淡淡花香,令人不禁神怡。

  她坐在簇新的木凳上,享受涼風帶來的清爽,這時,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要不要去別處逛逛?”許傾玦的聲音很清晰地傳來。

  “好,就來。”她笑道。

  “我在樓下等你。”

  “嗯。”

  她跑下樓,拉開門,許傾玦正遠遠地站在馬路對面,漆黑的車子旁,淡藍色的衣角隨風翻飛。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個夜晚,在人潮湧動的街頭,正在她為無意中松了手而心驚之時,匆匆回過頭去,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卻在第一眼便看到路燈下他淡然而堅定的身影。

  他,似乎一直都會在那裏等她。

  待前方的車子呼嘯而過,她輕快地跑過去,握住他的手。

  路旁低矮的綠化帶,一片繁花似錦。

  “走吧。”

  “嗯。”

  抬起頭,碧空如洗。平整寬闊的馬路遙遙地伸向遠方。

  這一路,不知將走向何方,可是,只要像此刻般雙手交握,便足夠了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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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4 00:59:57 |只看該作者
番外

  一九九九年八月的最後一天,許傾玦踏上重返英國的航班。飛機在風雨中起飛,機窗外的夜空陷在一片暗沉中,無邊無際,仿佛永無止盡。

  玻璃窗上映射出那張英俊年輕的臉孔,線條完美,眼眸清冷。

  空乘員派發完食物後退回工作間,十幾分鐘後機艙裏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只有少數客人亮著閱讀燈低頭看報。許傾玦合上雜誌,轉頭望了眼黑暗的夜空,這才調低椅背合上眼休息。

  如果不是為替母親掃墓,或許他根本不會再回到這裏來。失去了唯一一位從小相依的人,再沒什麼能讓他感到留戀。

  似乎只是淺淺地假寐了一會兒,許傾玦便被一陣不尋常的震動驚醒了。

  飛機遇上強烈的氣流,開始劇烈搖晃。水杯中的水濺出來,遮光板因為震盪而發出輕微連續的“咯咯”聲。原本安睡著的乘客紛紛醒來,深夜裏安靜的機艙逐漸陷入慌亂前的躁動。

  很快便有訓練有素的空乘員出來安撫人心,一面扶著兩旁的椅背努力站穩腳步一面微笑著說“請大家不要驚慌……”

  頭頂上安全提示燈早已亮起,長長的齊刷刷幾排,顏色紅得幾乎有些觸目,配合著間隔幾秒便響一次的警示音,反倒更增添了緊張氣氛。

  飛機仍在顛簸,空乘員的話明顯起不了多少作用。周圍已經有人開始不安地驚呼詛咒,許傾玦坐在靠後的位置,也因為這無休止的搖晃而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胸口仿佛被壓上萬鈞巨石。

  他勉強摸出上衣口袋的藥片,沒有和水直接咽了下去,心口處的疼痛卻仍無法在第一時間得到緩解。斜前方傳來孩童的哭聲,他費力地抬眼望去,只見抱著孩子的婦女也是一臉驚慌。

  許傾玦按住胸口疲憊地倒在椅中。

  那清脆的哭聲愈演愈烈,聽到後來幾乎嘶心裂肺,同時也明顯影響了其他乘客的情緒,封閉的空間頓時陷入更大的慌亂中。空乘員上前安撫,卻收效甚微。無意中一轉頭,卻發現似乎還有病人在機上。於是關切地問:“先生,您還好嗎?”

  許傾玦睜開眼,淡淡地說:“我沒事。”抵在胸前的手指慢慢鬆開。

  空乘員笑了笑,除了安心之外,多加了一份感激。一百多人中,這位年輕的男子居然有著最為淡定的表情。

  這時,前方的哭聲突然小了很多。許傾玦調轉視線看去,之前哭鬧不休的孩子正面朝裏座,雖仍在抽噎,但似乎注意力已經被別的東西吸引了過去。

  飛機又再晃動了十來秒,終於穿過氣流層,重新平穩飛行。周圍的騷動漸漸休止,自認為剛剛歷經一場危機的乘客們仿佛在那短短的時間裏耗盡了氣力,因此也為這密閉的空間騰出了一點絕對安靜的時間。

  就在這時,一把低柔輕軟的聲音從許傾玦的斜前方傳來:“……囡囡真乖,說不哭就不哭。姐姐之前答應你了,現在把這塊糖獎勵給你。”

  一隻秀氣白皙的手掌上安靜地躺著一塊雪白的棉花糖,精緻的包裝袋裏可愛的小豬正彎著眼睛微笑。

  得了糖果的孩子早已收住眼淚,開心地手舞足蹈。

  年輕的母親連忙道謝。

  許傾玦聽見那個聲音回應道:“不用客氣。”音調輕柔,仿佛還帶著笑意。聲音年輕,卻奇異地令人安心。

  他朝著那個被椅背遮擋住的靠窗位置挑了挑眉,竟突然覺得有點遺憾,無法看見那個女孩的臉。

  二十分鐘後,許傾玦閉上眼淺淺睡去。

  同一時間,那對母女稍稍讓開,沈清從座位上站起來,穿過許傾玦身邊的走道,往機尾的洗手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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