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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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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瞬間傾城 -【未央.沉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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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2:02 |只看該作者
壽辰

  一早起床就開始飄起雪來,不等梳洗劉恆就已經帶著雪花進入殿內。“還是你這裡暖和。”他呵著氣,隨身跟著的內侍們用軟拂掃落他身上的殘雪。

  我淡笑,起身見禮:“何時回來的,怎麼也不叫一聲?”“防你們娘幾個背著本王吃好的,所以才不讓人傳呢!”他笑著,伸手將我扶住,見我穿的單薄,皺著眉,惡狠狠地又說:“總是穿得那麼少,難道本王虧待了你不成,作這些可憐樣子!”

  我不理會他的惡言,只是為他解開身上的披麾,抖抖交給靈犀收起。他見嚇不住我,無奈的晃著頭,信步走到床榻邊,熙兒見他,掙扎著爬過來,晃悠悠的站起,險些要摔到地上。旁邊的奶娘急忙上前,卻被劉恆一把推開,他笑笑,朝熙兒拍拍手,熙兒又努力的向面前溫暖的懷抱軟綿綿的走過去,很快就撲到了劉恆的懷中。劉恆抱著他,高高舉起,急急落下,反復幾次,逗得熙兒咯咯直樂。館陶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兩人的動作,一會兒也笑了起來。

  我在他們身後,微笑看著,難得的平穩,難得的溫馨,真好。劉恆回頭,捕住我一絲尚未消逝的笑,他放下熙兒,走過來,抬手撫弄我身後披著的長發。

  “難為你了。”他說的平淡,眼底卻溢滿溫柔。我低頭,只是笑:“哪裡為難了,不過就是將了永安公罷了。”也許想到那日的情景,他也笑出聲:“本王以為那老頭子,就是順毛的,吃軟不吃硬,誰知道他也怕你這樣的,看來還真就只有你才能治住他。”劉恆隨手從梳妝台上拿起一把梳子,輕輕地為我梳理長發,我不語,享受這難得的暖意。

  靈犀見此,悄然帶奶娘將熙兒和嫖兒抱走。昏黃的銅鏡中,一高一低,他將頭靠於我肩,展臂環住我的腰身,輕輕對我耳畔呵氣,我怕癢伸手去擋,他將我雙手牽住,促狹著笑:“看你往哪裡跑,連日來只是想你,想得這裡都痛。”說罷比劃著胸口。我不依,故意做哀歎狀道:“原來是那裡,嬪妾以為至少也是心中所想,原來不過是胸中所想,唉!”他朗朗的笑:“不管哪裡,滿心滿肺都是你行了吧?”一時間有些動容。僵住了笑,慌亂著掩蓋真心。他將我攬過,柔聲說:“當真就沒人再能如你,少了你,連睡覺都睡得不安穩。

  說罷徑直拉了我的手緩步走向床榻,雖是嚴寒冬日,他的手卻溫暖厚實,此刻的我不想說話,只是任他拉著,羞紅了臉,忽略身後床幃的落下,腦子中一片空白。朦朧午夜,悠然轉醒,他撐著下頜,一雙清眸直視著我,我有些羞意,尷尬的拂過面前散亂的發絲,思索後張口,卻是為公事:“代王此次又是為何回來?”

  他低低的笑,“和本王在一起,你很緊張?”“誰說我緊張?”我接住他的話尾快速的反問。劉恆將手從我頸下穿過,讓我枕在他的懷中,依舊是噙著笑:“你從前都是很淡的,常常每說一句都會思考很久,而且也不會如此負氣的反問。”

  我一下噎住,有些心虛,轉而再抬頭時已恢復了往日的神情:“不過是一時性急罷了,也值得代王這樣的笑嬪妾麼?”“又來了”他無奈的躺下,語氣中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意:“其實你不必如此,見到本王放松些,實在不喜歡看你連我也防備的樣子。”那一絲苦意也滲入我心,苦得話也說不出,只是默默地依偎在他胸前,滿懷心事。

  真的能不防備麼,隨時都有可能被撕破的信任,如何讓我不防備。也許我們注定不會如同尋常夫妻,他是君我是臣,僅此就把鴻溝鑄成,更何況他與我都是身不由己。幽幽的將話題避開:“代王還沒告訴嬪妾為什麼回來呢?”他知我故意岔開話題,歎了口氣,答道:“母親壽辰,一年來總是在惹她生氣,想回來為她慶賀,另外也要過年了,再不回來會讓別人懷疑其他。”薄太後遠離代宮,雖是仍保留太後身份卻已不問世事,此次劉恆想要為她慶生,怕是要多費些腦筋了。“王後那兒,代王去過了麼?”我婉聲問。

  “去過了,御醫不讓進門,怕是有所傳染,只遠遠的從窗口看了,宜君她……瘦了許多,御醫說,怕是撐不了幾日。”劉恆的聲音帶著牽掛,畢竟那是他的妻,結發的妻,點過花燭的妻。

  我有些落寞,原本春意盎然的帳內,也霎那變得空寂。劉恆見我如此,也是不語,兩個人僵持著,等著彼此開口。清了清嗓音,艱難開口:“太後壽誕可是十二月初八?”“嗯”他也不多答,我只得再次沉默。十二月初八,代王劉恆率文武百官去三真庵為太後祝壽。我鎮守後宮不得空暇,只得失禮,讓靈犀隨行送上我們連夜趕繡的萬壽福帳聊表心意。

  靈犀卯時就風塵僕僕的趕回,我不解,問她為何,她無奈的說:“代王他們還在門外跪著呢。”

  果然如此,薄太後仍在怒中。她當年忍辱偷生保住了兒子的性命,如今卻為一個區區婦人就與自己翻臉,她這口氣是難以下咽的。抬眸問靈犀:“那代王准備就這麼跪下去?”靈犀點點頭,說:“嗯,都跪著呢,誰也不敢怎樣,只是代王記掛聆清殿沒人,怕照顧不過來,先放奴婢回來了。”我思量一下,命靈犀將熙兒抱上,與我一起前去那草堂。

  一輛輕車,幾人儉樸穿著,從草堂外呼嘯而至,驚得眾人皆回頭張望。我以薄紗環面,雙手抱著熙兒,徑直走到代王身邊,撲通一聲跪倒,身體盡力的向前躬。熙兒葳在那裡極其不舒服,不消一會兒就哇哇大哭起來。不用回頭,就聽見盔甲冰冷的聲音,我嘴角沁出一絲冷笑,忍不住了是麼?

  杜戰顯然不知我意為何,熙兒的哭聲由弱變強,連劉恆也對我側目相問:“先讓人把熙兒抱下去吧,何必連他也一起如此?”我冷冷的說:“他是代國世子,內裡是他的親祖母,難道他就不該盡孝麼?”聲音說的響亮,足夠讓身後起身的杜戰再次跪倒。

  劉恆深深看著我,似乎要尋些端倪,好知道我為何做得如此殘忍。熙兒依然響亮地哭著,文武百官也開始交頭接耳,我後母的形象至此建立,杜王後未死我且如此,若是杜王後去了,世子怕是性命堪憂。永安公周嶺有些費解,幾次交鋒他認定我小有聰慧,此時明顯將眾人猜疑加在自己身上,與己無益,為何還要這麼做?他跪行幾步,位於劉恆身後,輕聲說:“臣以為,世子幼小,不用如此。”

  我冷笑著詰問:“正因為幼小就更應該現在教起。難道要等他登上王位,再由永安公教導麼?”

  聞言,他登時頓住,憤然地看著我。院門吱呀一聲大開,劉恆欣喜,一步站起,眼前卻不是太後。那使女,低頭深深施禮,“哪位是帶世子的娘娘,太後有請。”我迅速掃了一眼劉恆,他面帶一絲不解,怔怔看我。我低頭,攏住懷裡熙兒,起身隨那使女進門,沒走幾步,那門吱呀一聲又關上了。

  輕輕拍著熙兒的後背,哄他停止哭泣,他也配合,只是小臉上仍掛著晶瑩的淚珠兒,看著不忍,拽起袖子為他擦拭。可憐的熙兒,若不讓你哭了,你的祖母又怎麼會因為心疼孫子開門呢。

  “這時候擦,不晚了些麼?”不知不覺我已身在正堂,空曠的四周回蕩嗡嗡作響的責問。定睛,原來太後坐在上座,雙目微閉。“嬪妾叩見太後娘娘,恭祝太後娘娘福壽綿延,惠蔭子孫。”我急忙下跪,口中說出早已想好的詞。冷哼一聲,“惠蔭子孫,包括你手中挾制的那個麼?”

  今日的她已非那個貌似敦厚謙卑的薄姬,她是代國的太後,也如同做過正宮皇後般昂首端坐,審問著眼前的妖媚女子。我低頭不語,也許對於登上這個位置的女人都是一樣,自己當日的辛苦無非就是為了榮耀此時,此乃一生夢想,不容他人覬覦,甚至更是將自己的角色轉換,由當日的可憐之人變成看誰都死有余辜,一個稱謂的力量不可謂不大。

  “太後娘娘說的話,讓嬪妾惶恐。世子是杜王後交給的嬪妾,連日來無不盡心盡力,不敢怠慢,今日也是無奈之舉,畢竟他也是您的孫子,為祖母祝壽,也是一番孝心。”我辯解著。

  “孝心,你倒是讓他孝順一個看看,不過是你們大人耍的花樣卻拿個孩子作筏子,實在惡毒。”太後激動異常,抬手拍在椅子的扶手上,清脆回響。我再不作聲響,默默跪著,等待下一波的風暴。“不過那陵寢之事你倒是聰明。”

  怒極反笑的太後讓人驟升恐懼。“既然太後娘娘您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何不原諒了代王回城呢?”我的問話卻是為自己而問,心底模糊有了答案,那答案卻兀自的讓自己心驚。她輕輕一笑:“自然是要回去的,從知道陵寢之事那刻起,哀家就從未准備在此久留,不然後宮主位豈不是任由你輕易坐上了麼?”我暗自深吸一口涼氣,不用問了,她什麼都知道。她憂慮漢宮對陵寢之事有所懷疑,最好的辦法就是造成代王眾叛親離的假象。

  如果說周嶺碰柱表明心志尚且是忠心為國的話,她就完全是笑著作勢給漢宮看。她從未離開,也不想離開。與呂後朝夕相處十幾年,她完全可以周旋,原來溫婉和順德薄太後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測。硬擠笑意,緩緩地說:“那嬪妾恭賀太後回宮。”

  她起步走到我的面前,彎腰將我扶起:“你的聰明太過,從中秋賜酒時哀家就開始注意你,宜君絕不是你的對手,甚至連恆兒怕也被你玩弄掌中,不過哀家倒是想和你做筆買賣,你看如何?”

  我雙眼直視太後,笑得恭順溫婉,“嬪妾願聞其詳。”“以你的聰明,比宜君更能幫助恆兒,宜君只會遵從,你卻更有主意,哀家以後位換你忠心,你為呂氏謀事,無非可以謀些錢財,抑或貼身女官罷了,哀家許你後位,起點已是如此的高,將來能走多遠就看你對恆兒的忠心有多少了。來日……”

  來日如果一舉成功,怕是還有皇後可以當,我在心底替她默默地說完下面的話。

  我垂眸,依舊淡笑:“多謝太後娘娘厚愛,嬪妾感激不盡。”“你也不用笑,不會白給了你,你還要答應哀家一件事。”薄太後眸子中凝結冰意,接著說:“世子定不能換,交你全權撫養,但是你發誓終生不許謀取世子之位,否則他日必有因果報應。”

  抬頭三尺,有著供奉高祖的牌位,看我發笑,咬緊牙,硬聲說道:“嬪妾竇氏,此生終不謀取世子之位,否則,因果報應,一概加於吾身。”說罷,抱著熙兒深深叩拜,額頭碰地,怦怦有聲。

  太後極其滿意我的決絕,她將我攙扶起身,接過熙兒,露出慈愛的笑容,逗弄著:“走,跟祖母回宮。”心有些冷,難道因為我來自漢宮,此生我的孩子就無法得到熙兒般同等愛護麼?難道他們就不是劉氏子孫,她的親孫子?雙手顫抖著,滿腹心事,跟隨在太後身邊,等著庵門緩慢打開。劉恆依然跪在門外,下面的台階上遍布了文武紅黑身影。

  薄太後開顏一笑:“如此勞神,倒叫哀家無法在無視下去。”說罷一手攙扶起兒子,用袖子拂去他前襟的雪,心疼得看著劉恆。眾人見太後已經出門,有些雀躍,隨即周嶺出班,跪倒叩頭說:“太後娘娘回宮罷,代王已經知錯了,今日的壽誕莫要壞了興致。”身後的人也隨聲附和著:“恭祝太後娘娘福壽安康,還請太後娘娘回宮吧。”

  薄太後要的效果已經出來,她滿意的點點頭,劉恆攙扶她的手臂,“母親,回宮吧,孩兒知錯了。”我癡愣在她的身後,無人問津。太後回頭,看我,旋即又笑著對劉恆說:“竇氏倒是賢良,如果沒有她勸,哀家還不想回宮呢。”

  劉恆此時才注意到太後身後,面色蒼白的我。會心一笑,低頭說:“母親莫要誇她,還是先回宮罷。”終於不再住宿這荒涼頹敗之地,薄太後隨行回宮。回到車上,靈犀已經等得焦急,見我有些不對勁,低低的問:“娘娘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事麼?”我牽動嘴角,做出笑容給她:“一個好事,一個壞事,你要聽哪個?”靈犀愁了眉目,囔囔的說:“那就先好事吧。”我拉過她的手掌,用指頭在上寫道,王後。

  她立刻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著我,急忙忙的:“那壞事呢?”冷笑一聲,只探身出窗外,再不作答。漫天的雪花似得到赦令般,傾瀉而落,飄飄灑灑蕩了下來,窗帷被風吹開,貫進大片的雪花,有的回轉著飄落我的面頰,片刻化成了水滴,蜿蜒流下,似我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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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2:17 |只看該作者
新人

  爭斗不知道從何時演變成兩位太後的你來我往,也許這種你來我往從十幾年前就不曾中斷過。如今的薄太後已經有些仰仗,畢竟相對於呂太後來說,即將成年的兒子要比尚混沌不知的孫子要可靠許多。太後的壽筵一改往日儉樸,辦得極其排場。

  因外男不得入宮,在座的也只有太後,代王,我三人。太後與代王並肩相坐,內宮只我一人在座,以下都是虛席。樂師賣力的吹拉彈唱,宮娥們也是翩翩舞動,無奈卻抵不過座上的冷清。

  “都散了吧,實在是無趣的很。”薄太後終於忍不住,揮退了眾人。殿頂懸掛的宮燈通明,四周的燈火也是特別的光亮,諾大的桌子上,三人無語。

  沉寂片刻,太後開言:“代王雖然年幼,後宮卻不能總是如此凋敝,既然漢宮所來只剩下竇氏,不妨再從代國挑些好人家的女孩兒,充實後宮。恆兒,你看如何?”

  劉恆低頭不語,撇了一眼右手側的我,說:“母親說的是,不過現在已近年尾,宮內宮外都很忙碌,不若等到春暖花開再說。”太後有些不喜:“正是因為接近年底,才要趕快去做,難道過年也要像今日這樣冷清麼?”

  “母親教導的是,那明日孩兒就吩咐禮輔大夫去辦。”劉恆看太後有些動怒,忙笑著答應。

  “也是不必,這些日子代王必是忙碌的,就讓哀家來辦,另外竇氏也可輔助哀家,見些世面。”薄太後見劉恆應承,滿意地向後靠在椅背,睨眼看我,“你說呢 ?”我淡笑著起身,“太後娘娘想的周全,只是嬪妾有些惶恐。”心底泛起冷笑,太後如此用意明顯,許我王後位卻仍是疑我,一來新進些宮人也能壓制我日漸脹大的氣勢,二來尋代國本國女子也知曉底細,用的放心。

  “罷了,也不用再這候著了,你們勞累了一天,也都回去休息吧。”聞言劉恆與我起身,躬身施禮,等著太後回轉進入內殿後,我們才慢慢退出殿外。

  “今天母親和你說了什麼?”他急切的拉住我手,壓在心底一天的疑問順口而出。

  我將他胸前的麾扣系嚴實些,笑著問:“代王可是回乾元殿?”他執著於問題,隨口回答:“去聆清殿。你還沒有回答本王的問題。”呵一口白氣,渺渺蔓延開,說:“即便是有問題,代王也先上車,等回聆清殿再問嬪妾好麼?”

  劉恆見我穿的單薄,眼眸中充滿憐惜,伸手拉我登上車輦。坐穩了,將頭靠在他的胸前,不語。他知我倦了,幾次張嘴,卻不曾再問。靈犀先乘小抬回到聆清殿,收拾一番,帶領宮人們奉迎。熙兒已經被太後留在寧壽宮,我擔心嫖兒,不管面前眾人,下輦後疾步走進內殿,徑直來到床榻,卻不見嫖兒,翻查了四周也是不見,我慌了神,大聲喊叫靈犀:“靈犀,靈犀,嫖兒呢?”

  靈犀聞聲也快步跑進來,見我如此慌亂,她有些無措,不解的說:“奶娘哄睡了,娘娘莫要擔心。”聽罷我才略安下心,扶住床柱站穩喘息。劉恆站在內殿門口,默默地看著我的舉動,若有所思。他沉穩的走向我,將我抱到床榻上,幽暗的眸子底一片清冷,“今天母親究竟和你說了什麼。”

  我強挺起頭,笑著對他:“無非是些家常罷了。”“不對,如果只是家常你不會如此慌亂。”他說的肯定。低頭思索片刻,折中將情況說出,希望可以瞞過他。淒冷一笑:“太後娘娘說要把熙兒帶在身邊教養,嬪妾擔心,因嬪妾原因,嫖兒也會被帶走,所以才有些慌亂,不過所幸嫖兒因嬪妾不夠資格被太後教養,也免去了我們母女分離之苦。”

  因觸碰了心中的傷痛,說得也算真情實意,眼淚更是貼切的留出,讓人看著酸楚。他仍有些不信,不過卻因我的眼淚而不再想計較,只是將我拉入懷,拍撫我背,柔聲說:“你多心了,明日本王去和母親說,嫖兒就留在聆清殿教養,另外你也不必如此難過,母親疼愛孫子難免會過些,卻不是為你的緣故,不要為難自己。”我俯在他的頸窩,一雙淚眼卻在思量其他。

  “這些還好,嬪妾最擔心的還是過些日子,代王就是忘記了嬪妾。”也許會有些擔心,卻不是全部。我更擔心的是如今我既要防范杜戰,又要周旋太後,如果再來些風波,就是身藏八臂也無法應對了。

  他輕笑出聲:“哪裡就忘記了,就算忘記了,不是還有館陶麼?”被他逗笑,心中擔憂也輕了幾分,或許早應該把此事看開,既然身處後宮就必然會如此,新人笑舊人哭從來就無人能逃脫,沒有新人笑,舊人還哭什麼?我推開他,作勢拉過被角,笑著說:“既然如此,代王趕快睡吧,嬪妾再也不敢發酸打擾代王,萬一代王真的只記得館陶不記得嬪妾,可不就是全怪今天嬪妾失儀?”劉恆笑而不答,並頭與我睡下。

  我輾轉向內,對著帷帳,眼底並無一絲倦意。那日的地圖失手後,再未送出新的,也許呂太後也知有些變化,並不曾催促,杜戰也因我全力照顧世子保持安靜沉默,看來面前最重要的就是薄太後和即將入宮的新人了。

  因為薄太後要新人逢新年,日子短,來不及作些其他,只命了官餉五百石以上官員的適齡女子入代宮內准備待選。此事做得隱秘,只是說太後宣眾人賞梅,不過已有些機靈知事的父母特地將她們妝扮,繁華素錦,衣香鬢影,倒也賞心悅目。太後寧壽宮後有一片梅園,每到隆冬便成了賞梅的好去處。遠遠望去,簇簇疊疊,繁花似雪,總有幽暗清香,沁人心脾。

  一陣歡聲笑語,俏麗的身影穿梭其中,如畫般夢幻。我攙扶太後走到近前,眾人一時噤聲,曼妙佇立,各自露出端莊。“莫要拘束,讓你們來也是圖個熱鬧些,你們自己玩吧,哀家與竇夫人賞梅。”太後慈愛的對她們笑說。眾人一番施禮後,又各自玩鬧開。

  我凝眸她們,心有些顫然,多好的韶齡芳華,可惜,我的已經不見了,不,是我從未有過。像她們這樣的年紀我還在掖庭,每日辛苦勞作也為那口添飽肚子的餿飯,再美好的景色也抵不過它,更何況也不曾有這樣的美景。我有些怔然,步伐卻隨著太後一絲也不錯。

  “在想什麼?”太後回頭,見我神色黯然問。我恭順的笑著道:“不過是羨慕她們年齡正好,嬪妾卻老了。”太後輕哼出聲:“這就哀歎了?如果來日再進宮的女子比嫖兒還年幼,那時你再如此也不遲!”

  我低頭不語,深信薄太後的話,高祖臨離世前曾封過一個美女,擅長歌舞,體態縈弱,羞怯動人,卻是比魯元還小些,呂後心懷恨意卻只能等高祖龍馭歸天後將那女子當場勒死,還美曰:上喜愛之,令殉。這就是後宮,當美貌成為平常後,年輕就變成了武器,戰而必勝的法寶。

  猛然一陣颶風吹過,揚起大片的雪塵,我不經思索,轉身站在太後面前,為她抵擋著驟然而來的風雪。梅林中的眾人也都抱肩縮手,顫抖著,背對寒風。“你們都進殿吧,仔細凍著。”太後深深盯著我的舉動,開口卻是為別人。

  眾女子也想趕快進入取暖,無奈見我與太後如此,她們又收回了步子。梅花指頭蓋的雪,隨風墜落,正入我的衣領,沁涼的感覺直至心窩,激得雙眼緊閉,渾身顫栗,我卻只能一動不動。勉強笑了,顫聲對太後說:“太後娘娘,還是進殿休息吧,仔細凍壞了身子。”

  太後眉角微動,回身抬臂。我領意,上前一步,攙扶起她,走回殿內。眾人也尾隨在後,有序的進入。太後坐端坐上方椅子,笑對眾人道:“可見你們也太美了些,連風都嫉妒了,偏不讓你們賞梅,掃了你們的興致。”

  下方眾人聞言輕笑出聲。我站在薄太後身旁,微笑侍奉著,間或會抬眼看看下方端坐的眾人。“哪位是周愛卿的孫女?”太後似無意想氣,隨口一問。“光祿大夫周向堯之女周箐蘭叩見太後娘娘,恭祝太後娘娘福壽安康。”一位女子起身下拜,恭敬柔順。“抬頭讓哀家看看。”

  太後輕聲說。周箐蘭抬頭,太後與我都有些驚訝。因有些風聞,所以今日前來的多是有備,妝容精致,衣衫華麗,只有她獨穿平布秀襖,下配同色同布的裙子。我冷笑,周夫人好明白。明知今天眾人必會爭奇斗妍,周箐蘭相貌平平,不能中選,只好反其道而行之,只求符合薄太後心意。側首看著薄太後滿意的神情,看來她是賭對了。

  “這個很好。”太後笑著說我亦微笑點頭表示附和。“起來吧,回去替哀家和你祖父問好。”太後客套的說。隨後叫起的女子,有滿意的,有不滿意的。我只在旁以薄太後是否滿意來表示好惡,她對我如此與她相同很是滿意,眼底的冰意也消散了不少。“哀家年紀大了,常常困倦,你們多玩會兒,哀家先去休息了。”

  太後起身,我忙攙扶,卻被她用眼色制止。“你也同她們多坐會,你們年紀相仿也能玩笑到一起去。”我點頭稱是,太後身邊隨侍的宮娥上前將太後攙入內室。回身,笑對眾人:“太後娘娘說的你們也都聽見了,你們各自取樂多玩會兒,本宮嘴拙,不善言談,你們不要拘束了手腳才好。”眾人笑著答應,不消一刻殿內鶯聲燕語嬉笑起來,好不熱鬧。我命人搬把椅子,做在太後寶座下方,適時的微笑,冷眼觀察著。

  她們也許早已知曉此行是為備選而來,各個笑得端莊嫻雅,宜家宜室,眼底帶著驕傲和企盼,似乎只此一刻宣布了才好,好叫人艷羨自己從此踏入了綺麗美夢。只是她們忽略了美夢下掩蓋的是什麼。我嘴角噙著笑意,晃動手中的茶杯。突然想起了段氏,還有絕然離去的喬氏,此時她們也許會高興吧,畢竟又要有人進來了。

  她們還在嬉笑著,我卻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隨她們一起笑出聲響。翌日,一道聖諭傳遍代宮內外,宣光祿大夫周向堯之女周氏,左騎副督統之妹徐氏,司儀官之女鄧氏,刑檢官之女王氏,錫穆公之女常氏,入選代宮,封賞殿閣,進封七品美人。

  一時間中選的歡欣雀躍,未中的怨聲載道。靈犀問我,有幾人是我所選,我笑著不答。有幾人是我所選?怎麼會有人是我所選。我抱起嫖兒逗弄著,輕聲說:“館陶阿館陶,你的父王怕是有一陣子不能來了。你會想他麼?”

  館陶咯咯笑著,不知人間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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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2:29 |只看該作者
紛亂

  杜王後顯然未能體諒新人的初來乍到,選擇在新年那日撒手人寰。只有這樣的離去也許才能讓人永世記住,曾經有過這樣一位王後,她入宮四年,從未受到過任何封賞,她侍奉太後,猶勝過親生兒女,她節儉用度,臨行時所蓋被衾不過只是一層棉絮,她端莊婉柔,甚至沒有呵斥過隨身宮娥內侍。完美的杜王後,用她的一生換取了後世的敬仰,卻苛責了自己,勞心勞神,終年不曾舒展眉頭,只為她心愛的男人。她於代國社稷有功,卻讓後宮們心升怨恨,早晚都行,為何偏選了此時。

  看著面前的假意哀慟,我冷漠無聲。這樣的杜王後,最後都還是被人埋怨的,如果是我,會不會連著幾聲干哭也不會有了?薄太後一生唯一的遺憾是她不是正宮出身,此事像塊石頭壓在她的心頭,重重的,稍有觸動就會滾落下來,當件事物大做一番周章,就像現在,杜王後的靈堂上,代宮眾人已經被太後拘禁在此跪了三天,日夜哀悼。

  她命令道如果不能悲傷達意,眾人性命堪憂。頗為乖覺的新人們只得拿出看家本領,各自裝出悲切,間或有人會驟然出聲,引得眾人目光隨聲撇看,又唬得把聲音壓低下去,捶胸頓足,作足了架勢。淚是可以逼出來的麼?我身著白衣,跪在首位,直挺著身子,卻是一滴眼淚也無,不是沒有,而是哭不出來。劉恆只來過一次,也滴落些許清淚,畢竟是四年的夫妻,雖然年少,卻是結發。無奈朝堂上身不由己,想再留會兒也是不行,緩步走我面前,一雙白靴,已經成全了杜王後的此生1。

  他壓低腰身,小聲說著:“替本王盡些心意吧。辛苦你了。”水氣蒙住了雙眼,俯身叩頭,答:“嬪妾替杜王後謝代王隆恩。”身後兩邊的宮人們見此也齊聲叩首附和:“謝代王隆恩。”我起身再不看他,專心下跪。劉恆站立良久,回頭看看杜王後的棺槨,長歎一聲,轉身離去,隨行的內侍也呼啦啦走了一片。

  我們依然跪著,沒有太後的命令不能起身。原本外臣不得入內的規矩,卻因為杜戰突然而至打破了,杜戰來時,身後一片嘩然,有新進的美人們甚至驚呼出聲,我卻低頭,身形巋然。此時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妹妹,再不是尊貴無比的杜王後,再不是高高在上劃分著君臣的杜王後,她不過是他至親至愛的妹妹,一去不還的妹妹。撲通一聲,他直挺挺的跪倒在棺槨前,我隨兩邊宮人一同叩首還禮,無意見卻看見清冷的銀甲上,點點水意,閃閃發亮。

  原來誰都不是插不進針的銅牆鐵壁,誰都會有傷心的時候,只是這傷心是否包含了對世子的擔憂,或者還有些其他就不得而知了。杜戰也起身面向我拜謝,卻沒有像劉恆一樣靠近,“有勞娘娘,娘娘辛苦了。”

  “杜將軍多禮了,都是本宮應該做的。”我俯身還禮。他聽罷再不停留,起身快步走出靈堂。挺拔的背影裹著落寞和蒼涼,明明滿身傷痛卻不肯表露半分,把心掛在這樣男人的身上,注定是要淒苦的。我瞥了一眼身後的靈犀,她已淚流滿面,顫顫的有些抖動。回身拍拍她的手,卻是無言。她抬頭看我,淚眼朦朧中滿是神傷。

  太後抱著世子的到來讓哭慟的聲音陡然爭大,毫無防備。她緩步走到棺槨旁,將熙兒面朝胸口捂起,隨後坐在上方的椅子上,冷眼睨著下面陣陣哀聲。仍是挺身跪立,仍是半個眼淚也無。她登時有些不滿,卻是因熙兒在手唯恐驚嚇不能拍案而起。“哀家問你,為何不哭?”太後平穩了心神,厲聲問道。

“嬪妾在哭。”我回答的緩慢而堅定。

  終於按捺不住怒氣,猛地站起:“眼淚何在?”“心裡。淚在內,雖不得見,卻是哀慟至深。”我回答的依然沉穩。薄太後猛然抬眸,滿眼的假意痛哭者身下都墊著暄軟的衣物,只有我面沉似水,兀自跪立其中,硬硬的跪在地磚上。舒展眉頭,太後有些默然。抬起手對下面說:“罷了,都散了休息吧。安寧宮的宮娥輪換著過來祭奠。”

  下面的宮人們猶自心驚,唯恐太後暴怒,卻不料如此輕易就讓她們散去,一時間作鳥獸散,走了個干淨。她低低對我:“你也起罷,回去休息,哀家和世子在這待會兒。”靈犀攙扶我起身,連日來的勞累雙腿已無力支撐,用胳膊支住靈犀手臂,強挺著,輕聲說:“嬪妾陪太後娘娘坐會兒。”薄太後不曾拒絕,默默地坐下,我也由靈犀攙扶著坐穩。

  空曠寂寥的大殿上,彌漫著香燭的氣味,辛辣嗆鼻,太後似有心事,只怔怔的抱著熙兒,不曾注意這些。熙兒眨動著漆黑的眼睛,環顧四周,咿呀叫著,頻頻蹬動著小腳,似乎要下地奔跑。

  我回頭看了一眼棺槨,杜王後死前仍在思子心切,此時能見了,卻是這樣的情境,不知此時的太後心裡是否也是和我想的一樣。“恆兒來過麼?”太後回神,突然想起,急急的問起。我低頭,輕聲回答:“代王來過了,仍有些要事還……唔……,突如其來的酸意翻湧而上嚇了我一跳,這聲音也引得太後有些側目。強咽下,勉強笑著:“許是脾胃有些不適,太後娘娘見諒。”

  本以為可以掩蓋過去,無奈卻是很不爭氣,怎麼也壓制不住胃裡翻江倒海般,最後終要撐不住,慌亂的跑到殿門外吐個痛快。

  靈犀分外擔憂,沒有吩咐卻不敢在太後面前跑出來看我,急切的向外張望。

  “去看看吧,讓她先回宮,一會兒叫個御醫看看。”太後下意識將手中的熙兒抱緊,勒得熙兒呼吸困難,放聲大哭起來。靈犀得到了赦令,慌忙跑出,卻見我,跪倒在殿門外的石階上,面前污穢一片。

  她不敢多問,命門外的小太監趕快去叫御醫。我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虛弱的說:“先回宮,叫御醫去聆清殿。”低頭思索片刻又叫靈犀:“另外派人去乾元殿,就說我病了,讓代王速回。”

  靈犀點頭,忙吩咐了,攙扶我回轉。劉恆先御醫而到,見我面容蒼白臥在榻上,慌了神,坐在榻邊拉住我手,又用手試探我額頭,“到底是吃壞了什麼,怎麼會這樣?”

  我虛弱的笑著:“倒也沒什麼大事,只是靈犀不懂事,偏去煩勞代王,嬪妾若是知道她要去乾元殿定會攔住她的。”“別說這些,本王讓他們再去催催,怎麼還沒進宮。”我心驚,唯恐有其它不對之處,羞澀的笑對劉恆:“其實嬪妾回想,不曾錯吃了什麼,也許……”“也許什麼?”劉恆急切的問。

  我面帶羞怯,環顧了四周,招手讓他俯身,貼在耳畔輕輕的說:“嬪妾葵水未至,也許……也許又有了身孕。”“真的?”劉恆欣喜,聲音也大了許多。我伸出手指輕聲噓他,“莫要張揚,先看御醫怎麼說,別空高興,讓人笑話。”

  劉恆點點頭,朗朗笑著,將身體靠在榻上,讓我枕在他的腿上,“如果是那樣也可解了代宮連日來的陰霾,算是喜訊。”對不住了杜王後,為了保住肚子裡的孩子我必須借用劉恆,不能讓他為你沉痛太久,我也必須先行安排好一切,否則,來日躺在那裡的就會是我。

  張御醫急忙忙進來,一見劉恆與我同在,有些緊張,整理了衣袖准備見禮,劉恆不耐,說:“免了吧,先看病要緊。”張御醫尷尬的搓搓手說:“謝代王,不過您要先行回避一下。”說罷轉身,有小醫案遞過一根紅線,准備診脈。劉恆有些怒意:“磨磨蹭蹭做什麼,本王在這兒,你直接過來診脈。”

  老御醫有些為難,“可是……”“可是什麼,讓你過來你就過來,難道本王說的話還做不得數麼?”劉恆一動不動,聲音卻越來越大。“是,老臣遵命。”張御醫命人搬過一個小磯,我舒展右臂,靈犀為我掀開袖子。

  張御醫捋著胡須,閉目靜心診脈,我有些緊張,如果是還好,如果不是……

  “娘娘毋庸擔心,這沒什麼大礙,無非是脾胃失調所致,待老臣開心開胃消食的藥來……”

  未等說完,劉恆已經起身,一把拎起他的衣領,陰冷的問:“你再說一遍。”

  “娘娘,娘娘的病是脾胃失調,所謂脾虛則胃寒……”張御醫顫抖著,喏喏應答,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被勒得沒了動靜。“混賬,什麼東西,靈犀,再去請個御醫,不,把整個御醫堂都給本王叫來。”

  劉恆的怒氣達到了頂點,我躺在床榻上,手腳冰涼,難道是我錯了?靈犀應聲跑了出去。劉恆回身走到我的身邊,輕聲安慰道:“別怕,一會本王讓他們都來。”、這樣大的響動驚動了後宮,不斷有人派來打聽消息,一時間聆清殿外的回廊上黑壓壓的站滿了等候消息的人,靈犀與眾御醫拼命擠過人牆才氣喘吁吁的走入內殿,“啟稟代王,御醫堂六位御醫連同張御醫在內總共七位都在這兒了。”劉恆點頭,揮揮袖子,大聲說:“今日都給本王好好診了,稍有差池,仔細你們的腦袋。”

  此話一出就已經先讓各位御醫頭上見了汗水,他們撇見張御醫跪倒在一旁,暗自猜測著,到底發生了什麼,戰戰兢兢的輪番上前診斷。這大概是漢宮和代國從來未有的事情,後宮診病不用懸線,不用遮擋,叫了全部御醫至此,隨意察看,只為有個准確的診斷。靈犀在旁替我回答御醫提出的問題,劉恆的手溫暖厚實,帶給我些許溫暖和安慰。

  六個人,思索了一番,又有些不敢確定,回頭看看張御醫,最後搖搖頭,全部跪倒,由為首的說:“恭喜代王,竇娘娘是有了身孕,只是時日尚淺不易查出,另外,娘娘嘔吐也確實是脾胃虛寒,須另開些調養的藥才是。”劉恆聞此,笑容立時呈現臉上,“這樣本王就放心了,每人封賞五百兩,都去歇息去吧。”

  回頭看見一旁跪倒的張御醫,沉吟片刻:“你倒也沒錯,不過醫術不精,罰俸祿半年,回家閉門思過去吧。”眾人叩首謝恩,魚貫而出,靈犀負責接待。我剛剛放下的心卻在瞄到張御醫別有深意的目光後,一下提了起來。果然他不是誤診,恐怕他是受人之托,趁我日子尚淺先隱瞞過了再尋個機會將孩子弄掉,屆時死無對症,也怨不得別人。

  看來我叫靈犀去請劉恆破壞了他們的計謀,他們一定不會想到劉恆會請來那麼多的御醫為我診治。好計謀,只是卻碰上了我。

  輕哼一聲,冷笑在心。雖是如此卻有些後怕。倒底是誰?是太後?是杜戰?決不會是那些新人,她們還沒有足夠的膽量和資格敢這樣做,只有他們倆,是我心頭大患。劉恆見我盯著張御醫的背影不語,以為我還在生氣,安慰道:“他也老眼昏花了,如果你還是生氣的話,就讓他告老還鄉吧。”

“不用,他也是一時之誤罷了,更何況嬪妾此次確實與上次不同,難免的。”我笑著回答。

  “你倒是大量,不過本王還是高興,這樣一來館陶就有人做伴兒了。”我低頭笑著,問:“那代王以為,是弟弟還是妹妹。”劉恆不假思索:“當然是弟弟。”我神色一變:“為何,是為了弄璋2之喜麼?”“當然不是,已經有了女兒,應該再有個男孩子才好。這樣也算花果齊全了。”

  聞言我笑著拽住他的衣袖不依:“這樣說他們,嬪妾定是不依。”劉恆也笑著,與我拉扯起來。突然他身型頓住:“不可,不要亂動,以免傷了他。”我淡笑,眉目間含著暖意,他輕輕貼過來,在我額頭上烙下一吻:“不管是男是女,本王都很喜歡,只要是你生的,本王都喜歡。”粲然的笑,閉眼享受此時。我這裡春意盎然,不過也許今晚會有人無法入睡了。

1後宮妃嬪過世,帝王不用白服衣物,此處寫劉恆為杜王後穿白鞋已經是盡了最大的心意。

2弄璋”與“弄瓦”典出《詩經?小雅?斯干》,原文如下:“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意思是說,生下來個男孩,讓他睡在床上,給他穿好看的衣裳,讓他拿著玉璋玩。“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意即,生下女孩,就讓她睡在地上,穿上小裼衣,讓她玩紡具(瓦)。讓女孩生下來就弄紡具,是希望她日後能紡紗織布,操持家務。璋是上等的玉石;瓦則是紡車上的零部件。璋為玉質,瓦為陶制,兩者質地截然不同。璋為禮器,瓦為工具,使用者的身份也完全不一樣。男孩“弄璋”、女孩“弄瓦”,凸顯的是古代社會的男尊女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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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2:44 |只看該作者
王後

  我再度有孕的消息傳遍了後宮,帶來了幾家歡喜幾家愁。太後命我好生將養,我卻執意每日定時過去晨省,並且親自侍奉薄太後用罷晨膳才回宮。

  後宮的新人們剛剛入宮就得到了這樣的消息,她們頗有些難以應對。每日穿梭著過來朝賀,談笑間卻少了些真情實意。我低頭笑著,撫摸依舊平坦的小腹,孩子,你來的還真是時候,為娘的先謝謝了。

  “娘娘,您再進些吧。從寧壽宮回來這麼久了您還沒吃東西,仔細身體。”靈犀站在一旁端著小磯,上面羅列了幾樣小菜和一碗清粥。我搖搖頭,“不想吃,舌頭寡淡的很,連日來都是清粥小菜,膩煩了。”

  “無論如何,為了肚子裡的孩子也該進些。”靈犀勸慰道。我笑了笑,正因為肚子裡的孩子我才不能吃,思索了一下,對靈犀說:“你去看看,可有誰送來紅果之類酸甜的東西拿來,給我嘗嘗。”靈犀遵命,去偏殿尋找。

  門外小太監尖銳的聲音驟起,原來是代王來了。我擰緊了眉頭,立刻俯在床榻上,干嘔著,早上不曾進食,現在這樣作踐,胃猶如倒翻,不消幾下就有酸意湧出。劉恆進門時正看見如此情境。“這是怎麼了,難道御醫的藥都沒作用麼?”他快步走到榻前坐下,伸手輕輕幫我拍打背部。

  停住了動作,我緩慢爬起,虛軟的癱坐在榻上,苦笑著:“不是他們的藥不行,是嬪妾的身子不爭氣。”說罷,又有些不適,轉身俯在榻邊又嘔了起來。靈犀剛剛進門就看見我如此,急忙忙的上前:“娘娘,娘娘沒事吧,您從一早到現在都還未進過東西,如此下去該怎麼辦是好?”劉恆聞言,有些不解,直視靈犀問道:“為何還沒進東西,是有什麼不適麼?”

  靈犀哭腔濃重道:“娘娘從一早就起來去寧壽宮侍奉太後娘娘梳洗用膳,才回聆清殿,許是起早了,許是不曾進食,回來就一直不舒服,……“

“靈犀!”我斷喝一聲,止住了她的答話。劉恆有些動容:“漪房,辛苦你了,只是也要顧及些自己和孩子。”

  我抬起蒼白的臉,笑著說:“哪裡就那麼金貴了,侍奉雙親,人人都該如此,只是代王莫讓太後娘娘知道,否則無心也變成有心了。”他點點頭,憐惜的將我摟如懷中:“無論如何還是要多留心點自己身子,別逞強。”

  我笑著,輕聲答應。翌日太後命我覲見,格外關照帶著面紗。我狐疑,卻只能照辦。連日來的勞累確實讓我的行動有些吃力,下腹也有些墜痛,不過我仍咬牙,硬起身,由靈犀攙扶著,趕往寧壽宮。車輦行至半路,前方被名黑衣內侍攔住了去路。他躬身道:“竇娘娘莫要去寧壽宮了,轉去乾元殿吧。太後娘娘擺駕乾元殿了。”

  我微微有些詫異,卻不深問,命人趕往乾元殿。朝堂上人頭攢動,我入殿門時,兩邊跪倒的文武也有些出乎意料。寶座上方端坐劉恆,此時的他珠冕垂面,似有陰影觀看不清表情,身旁有一方竹簾垂落,太後應該就在那裡了。我低身,對代王三叩九拜,又俯身對太後施禮。很快有執事的宮娥將我攙扶起,讓我端坐一旁。

“今日哀家叫眾愛卿來,是有些事情想與你們商量。說來本是家事,不過因為竇氏身份特殊也只能非常事情非常處置。”太後的聲音厚重幽遠,沉穩得不見一絲慌亂。我低頭不語,那日張御醫的幕後指使仍不知是誰,今日太後卻又擺出此等架勢所謂何故?她是要用我激起群臣非議?好有個光明正大的借口毀掉上次對我的承諾?下方一片嘩然,大家聽到此處已經能猜想到究竟是何事了。只是他們卻沒有一人敢表明自己的意見。

“後宮首位也不宜缺席太久,竇氏雖然來自漢宮,卻恭順賢良,哀家的意思是封她為王後,以慰杜王後在天之靈,杜將軍你說呢?”這句話問的突兀,我心一沉,她是想激杜戰起身反對麼?

“末將惶恐,這是代王家事,原也不用與臣等商量,末將無話可說,只能告罪替杜王後謝謝太後娘娘。”杜戰的推諉超出了太後的計劃,她有些語意遲疑“那,杜將軍是覺得此事可行?”

  我直起腰身,等著他的答話,我肚子裡的孩子有可能威脅到劉熙的世子之位,但杜戰卻明顯的放我一馬,難道那日的張御醫不是他派的?“末將惶恐,末將認為代王的決議,末將一定遵循。”杜戰揚著眉,目光堅毅,似乎沒有其他隱情。“哦,杜將軍果然忠心,那周卿家呢?”太後轉問的極快。下面群臣聽到詢問周相時,面部都露出了一絲了然的微笑。周嶺與我不和已久,此事在他這兒必不能通過。“老臣有些話要先告個罪。還望太後,代王,竇娘娘見諒。”周嶺上前一步,躬身施禮道。

  只消一句,我就心涼了半截。“臣以為,後宮之事,實不應該拿到朝堂上講,尋常百姓人家,兒女親事皆有父母做主,立竇氏為繼後行與不行,妥與不妥,都看太後娘娘如何是想,老臣無法來參議。”說罷周嶺躬身又再施禮。

  我壓制住心底浮升的笑意,好個老謀深算的周嶺,又把此事踢給了太後。

  此時大殿寂靜無聲,數百雙眼睛都盯著那方竹簾。行與不行,端看太後怎樣回答了。

  周嶺的計謀果然周全,想那周氏入宮不過月余,根基仍有不穩,既然已經沒有指望染指後位,就必須先靠上我這棵陰涼大樹,只等周氏立穩了腳跟,周嶺必會為他孫女再將我扳倒鋪平了道路。

  薄太後許久沒有出聲,我面無表情的端坐在椅子上,斂低眉目,誰也不看。

  成敗只此一瞬間,卻已知道了結果。“既然眾卿家都這麼想,那哀家也順從你們的意思,冊封竇氏為繼後,禮輔大夫著手准備,竇氏,你也回去好好准備吧。既然無事,眾卿家也都退了吧。“太後的聲音有些倦意還稍夾雜著不滿。

  我聞言躬身站起,恭敬的深施一禮:“恭送太後娘娘。”至此皆大歡喜,只是太後卻要人攙扶了才走出竹簾。冊封安排在二月初一,本來應該避諱過杜王後百日,至少要等三個月,太後卻執意要立即操辦,我心知肚明她的意思,卻不能不答應。“明日就要冊封了,你現在在想什麼?”劉恆讓我俯在他的胸前,輕輕為我梳攏著鬢發。

  許久不曾來乾元殿了,自從新人進宮,我便執意不肯來此,劉恆坳不過我,想起我時,再晚的深夜也只能擺駕聆清殿。今晚與我來說,是個紀念,從此我可以不必再等候傳喚,只須像一個深安於室的妻子,等候丈夫的歸來。“嬪妾在想杜王後,嬪妾恐怕自己做不到像她那樣。”我說的是真心話。杜王後才是真正的王後,她不求功利,只是一心的輔佐代王,忽略了自身。“宜君是個難得的女人,本王也捨不得。”他的面部有些沉痛,我有些懊悔,又陷進來了。

  下腹的脹痛越來越強,我硬硬的挺著,勉強笑著對劉恆說:“嬪妾要代王答應嬪妾一件事。此事不大,對嬪妾而言卻是重過天去。”“哦,說來聽聽。”他的神色轉為好奇。“明日冊封,代王必是要端坐寶座的,嬪妾在下跪著等封,嬪妾要代王站著冊封,下來同嬪妾一同登上寶座。”不是撒嬌嗔笑,這是我心底的堅持。劉恆的回答會讓我下定決心。

  劉恆了然,“只是這樣麼?那本王答應你,明日定不食言。”深舒口氣,笑起來,偷拭去眼角的淚意,哽咽道:“就是這樣了,如此對嬪妾來說已是難得,不敢奢求太多。”他輕吻我的耳垂,歎息說:“三年了,你才求過這一件事,難道本王也不答應麼,你看你,笑得像個孩子。”我不語,回味著內心的悸動,等著明日的來臨。

  吉時已到。我卻仍坐在銅鏡前。十二支金尾飛鳳的華冠下,蒼白的面容呈現虛弱,豆大的汗珠順發鬢流落。朱唇上為映襯大紅的禮服被靈犀點上了嫣紅的胭脂,紅的似血,連眉目也被它掩蓋了去,看著駭人。

  “娘娘,您……”靈犀站在我的身後,驚恐的看著手中我剛剛換下的衣衫。

  我緩緩回頭,紅唇微啟,“怎麼了?”她低頭,將手中衣物遞上。手指微微顫動,強笑了一下。“再幫本宮把發髻整理一下吧。”我閉上眼睛,硬挺著。“可是,娘娘不休息一下的話,恐怕……”靈犀的語氣帶著擔憂。

  我咬緊牙,只迸出兩個字:“不用!”靈犀再也不語,只又拿出金絲絡為我鑲帶。大紅的羽衣外裳,逶迤拖地,袖口領邊都繡得盤旋的錦鳳,廣舒了袖口垂擺至地,略抬起手,即可看見雪白皓腕上太後賞賜的鏤金鑲祖母綠翠的釧子。腰間敝屣裙斜圍,上面所穿的珍珠流蘇盤旋而下,隨步履擺動搖曳生姿。腰間紫金蟬絲裹腰細細的抿了,外披大紅出風的披麾。

  我低頭輕輕撫摸著大紅喜慶的禮服不語,腹中的疼痛越加的明顯。“娘娘……”靈犀輕聲喚我。我倉惶抬頭,時辰已經到了。到了這個時辰,我該怎樣,我能怎樣。扶住靈犀的臂膀,淡笑著:“誰說王後好當,第一天就給本宮出了個難題。”

  話剛出口,靈犀眼淚就掉了下來。我伸手刮去她腮上的淚,巧笑著問她:“還記得本宮曾經問過你,你是要命呢還是要王位,你一直沒有回答本宮,今天再問你一遍,你是要命呢,還是要王位?”她怔然,思索一下,喃喃的說:“要命。”用手指點著她的鼻子,說:“本宮也想要命,但是王位才是命的保障。”

  不理會她的錯愕,我起身登上車輦。“娘娘,等等。”回頭看她,她淚眼帶笑說:“讓奴婢也去看看好麼?”

  “不行,在這兒待著吧,收拾一下東西,另外叫個御醫過來,對了,就叫那個張御醫。”我仍然笑著,悄悄用手按住小腹。車輦啟行,我隨窗看去,明日聆清殿就再也不是我的歸宿,該去往哪裡,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乾元殿前,九層階梯,雖是不高,在我仰望,卻有如登天。我俯身跪在雕有龍鳳的甬路上,兩邊分跪了文武百官。劉恆清晨已經祭告太廟,現在正站在寶座前聽著司禮大夫宣讀四六駢文的賀詞。我的面前是金漆龍案,龍案上端放著金錦繡盒,內放玉版金冊,共十二頁,均以金字綴寫,另有王後寶印也由赤金所鑄,四寸高,一寸見方,交龍鳳紋鈕,只比漢宮皇後略小些。我抬眼瞄看太後,太後今日精神有所好轉,仍是一身青布衣衫,發飾稍多了些,卻也是素銀,沒有綴點任何寶物,她的表情有些讓人琢磨不定,只抬眼遠遠的看著,思緒似乎有些飄忽。

  司禮大夫誦讀完畢,我以大禮還拜,正欲起身,卻見劉恆起身,一步步走下龍鳳玉階。

  眾人訝異,驚呼之聲此起彼落。他緩步走到我的面前,笑著對我,晨曦撒在乾元殿上,為他披染著萬點金光,連瘦削的臉龐也被那光染上淡淡的金色,他高高在上俯看著我,徐徐的說“本王答應你的事都做到了。”

  煦暖的笑,讓我有些顫抖,心怦怦跳得厲害,徐徐伸出手,輕輕交與他。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攙扶起我,堅定回身,一步一步踏實的踩在玉階上,我隨於他的身後,只肯去踩他走過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得安穩。腹中的疼痛已經到了極點,我甚至能感受到溫熱的血正順著腿蜿蜒而下。

  但當劉恆執起我手回身時,下面的文武已經俯身下跪,恭賀之聲瞬時響徹殿前。

  一陣陣的山崩海嘯般的呼喊,震動心神。我笑看匍匐面前的百官,熱淚奪眶而出。“漪房,漪房!”在我虛弱回身,想要從劉恆手中撤開時,面前的景象開始模糊,身子綿軟,只能停見一陣陣疾呼在我耳邊響起。冷,冰冷。又是熟悉的冷,又是熟悉的淚。是誰的淚又溫暖了我心,是誰的淚又為我滑落。少帝三年初,竇漪房恭謹淑德,晉代國王後,時年二十一歲。------------------------------------------------------------------------------從開始在晉江貼文到現在只有短短的十八天,其中還包括了網絡出問題的五天,卻有這麼多的看官來點擊和回帖,是小女子不曾想過的。先在這裡謝謝大家了。其實這本書寫的很累。起因不過是一次查竇太後歷史時發現,這樣一個歷經四朝的女人居然連名字都不曾准確留下,甚至沒有人能准確說出她的年紀,所以因為看不慣歷史中沒有女人的身影,因為看不慣女子都是禍水沒才能,因為……等等,總之大女子主義作祟抬手寫了此書,一路走來,很壓抑,後宮的爾虞我詐並不是我能真切體會的,常常心情總隨著筆下的竇氏跌宕起伏,甚至幾次還曾夢見過她。有看官說看的壓抑心情沉悶,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呢。雖然我把竇後的背景有所改變,卻難以掩蓋她身處後宮時的艱難求生。所以沒辦法,我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或以其它事件,或以其它面目,她的一生決不像史書中說的那樣輕描淡寫。所以我筆下的竇漪房,是我認定的竇漪房,也希望大家能夠接受。另外因為想極力融進歷史,功力卻沒有金庸老先生萬分之一,孩子們的年紀上有些出入,卻是無奈,畢竟我有些無法接受劉恆十三歲生子的問題,在這裡先說聲抱歉了。囉嗦了這麼多無非是希望各位看官能多多支持我,希望你們可以常來看看,如果能回兩個帖子就更加感激不盡了,呵呵。好啦,不說了,第二部已經寫完,下面該跳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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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2:57 |只看該作者
宮牆深處驚變起
六年

  六年有多長?少帝八年初時我常常在想。六年過去了,發生的事卻不多,用啟兒的手指扳起來數,也是能數出來的。

  對,啟兒,那個險些害我不能登上後位的孩子,最後還是保住了,如今最喜歡的是纏著靈犀和他玩耍。想起那日我仍是想笑,張御醫驚恐的表情依然清楚地落在腦海。劉恆的暴怒,讓他為我診斷的手指抖如篩糠,最後竟搭錯了脈。代王見他無用,狠心下了命令,若是此次不能救得了我,他會用全御醫堂的人和張御醫的家人做陪葬,如此一來,那老頭更是老淚縱橫,甚至連褲子都尿濕了。

  每次靈犀提及此處都會笑的前仰後合,迭聲戲謔說我整的痛快,我也是隨著笑,心中卻別有些苦意。我怎麼會拿自己的性命去整人,用他無非是兩個目的,一來事情非同小可,劉恆在此他必不敢有其它舉動,警告了他也能穩住他身後的人,二來如不是存心隱瞞,他的醫術卻是那些人中最好,我想保住孩子也必須得由他來醫治。一陣暖風吹過,漫天的桃花簌簌的飄落,紅雨飛舞之處,人人身上點點嫣紅。我笑坐在緋紅花雨中,看著遠處的孩子們,一絲笑意噙在嘴角。“母後,母後,你看,靈犀姑姑給我們做的風車。”啟兒笑著踉蹌的奔向我。

  如果當日,當日沒了啟兒該怎麼辦,那時我從未想過,卻在過後這六年不停的想,即使明知會失去了他,我也會選擇去冊封,現在的我再也無法淡薄,保靠比任何事都重要。所幸老天對我仍有些眷顧,我不曾失去。“那,靈犀姑姑有沒有給熙兒哥哥也做一個?”我笑著,摩挲著他的頭頂。

  啟兒揚起紅撲撲的小臉道,“熙兒哥哥說不喜歡,他要玩刀,靈犀姑姑就把那個給姐姐了。”

  熙兒依舊在太後身邊教養,我卻意外地得到了啟兒的教養機會。也許薄太後別有打算,畢竟啟兒也是個燙手山芋,如果在那裡教養,有了不測她也難辭其咎。不如就這樣吧,各自顧著各自的,相安無事最好。我招手給靈犀,她明白,拉過館陶和熙兒奔了回來,一路上歡笑不聽,還遠處時就能聽見館陶和熙兒呼呼的喘氣聲。拿出棉帕,為熙兒擦拭汗水,館陶不依,晃動我的胳膊:“母後,嫖兒也要,嫖兒也有。”說罷還把小臉貼近我,讓我查看汗水。

  靈犀笑道:“郡主過來,奴婢給你擦。”館陶不依,仍是晃動我的胳膊,我斂起笑,嚴肅對她:“嫖兒告訴母後,是哥哥大,還是你大?”她見我繃起了臉,有些害怕,退了一步喃喃道:“哥哥大。”

“那母後先給哥哥擦錯了麼?”我依舊嚴肅看她,聲音低沉可怕。館陶從未受過這些,幾句下來,小臉扭成一團,放聲哭了起來。靈犀連忙拉過安撫,輕拍她的脊背,用帕子一下一下蘸拭小臉上的淚水。

  我回身,依舊擦著熙兒臉上的汗水,那汗晶瑩,有些眩目,讓人心神不寧。低頭想想笑著對他說:“世子出來很久了,怕是太後娘娘也該急了,叫靈犀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他有些躲閃,低頭踢著腳下的石子,說:“母後這裡玩的開心,祖母那裡總是讓我背書,我不喜歡,記不住,就喜歡玩刀,祖母很不歡喜。”太後為了與我較勁,逼得熙兒很緊,不過八歲的孩子,卻要凌晨起床開始背書,熙兒常常會困頓,不停的以頭碰書,服侍的宮人見此也會心升憐惜,太後卻是不管,只是一味的硬逼。

  看著熙兒的小臉,我沉吟不語,太後好強,本是好意,卻不知如此做法會把弦繃斷,劉恆承受下來只是意外,熙兒也許未必能夠全盤接受,來日有了問題才哭,怕是晚了。狠下心,仍笑著說:“祖母也是為熙兒好,熙兒不要怨恨,哪天想玩兒的時候,叫人過來說聲,母後派靈犀去接你。只是今天實在是久了,還是回去吧。”

  熙兒無奈的點點頭,咬住下唇,任靈犀拉了小手隨之去了,間或會有幾次回頭,依依不捨的看著館陶和啟兒。靈犀和熙兒的身影隱隱不見,我一把將館陶抱過來,撫摸著小臉:“嫖兒還氣麼?給母後看看。”嫖兒避開我的手,扭頭不看我,怒意布滿小臉。我心酸的一笑:“乖,母後看看,看完了就給嫖兒做水晶糕。

“雖已貴為國母,我卻依然遵循著杜王後的生活起居習慣,每日粗茶淡飯,連給孩子們吃的點心做的也是粗食,水晶糕是館陶的最愛,卻因需要芋頭菱角粉和精細的糯米粉不常做,此時用它來誘惑嫖兒,心著實有些難受。嫖兒聽有吃的,又是難見的水晶糕,勉強掙扎了一下,乖乖的躺在我的懷中隨意讓我撫摸。

  我們帶熙兒出來,太後必然是不放心的,四周監視的人躲在樹後,灰綠色的衣角老遠就能看見,我不得不做給他們看罷了,無奈嫖兒年紀尚小,不能領會我意。“走吧,我們回去做水晶糕去。”我左右拉起嫖兒和啟兒,笑著登上等候已久的車輦。

  承淑宮外,意外看見代王的盤龍車輦。微笑著進入,他佇立在床榻邊出神。“代王什麼時候來的,為何不叫人通稟了臣妾,好早些回來?”我笑意盈盈,緩步走進內殿。

  劉恆聞聲回頭,眼眸中滿是笑意:“只是想過來看看武兒,一會還有朝事要辦,順腳而已。”

  奶娘在旁站起,從榻上抱起武兒,我走到旁邊輕聲問道:“武兒可吃了麼?”

  那憨厚婦人點頭答道:“吃了,剛剛睡著,代王就過來了。”此時劉恆被嫖兒和啟兒團團圍住,叫鬧著讓抱。他無奈以手抵唇做噓聲,低低的說:“輕些,父王每個都抱好麼?別吵醒弟弟。”我淡笑,看著他舉起這個,皺皺眉頭,“輕了?”又抱起那個,眉頭舒展,“重了?”我撲哧一聲笑出來,“代王都已經幾個月沒見我們母子了,可還記得重了輕了?”

  劉恆笑著回身,凝神看我,戲謔道:“他們或許不記得,你本王卻是記得的,要不要也試試?”

  臉畔有些微熱,笑道:“臣妾不信,莫要唬弄臣妾。”他邁前一步:“那本王…..”我連忙閃躲:“孩子們都在”嫖兒和啟兒都揚著小臉茫然看著我倆呵呵的笑著。

  劉恆靠近我,輕聲在耳畔說的:“那今晚,本王試試。”笑而不語,為他端正好衣襟,撫平胸前的褶皺。“靈犀呢?”他見我身後無人,問道。“去送熙兒了,熙兒剛剛與館陶玩耍來著,臣妾看時候不早了就命靈犀送回寧壽宮去了。怎麼了?”我有些不解,徐徐解釋道。劉恆長歎一聲,默然片刻,直接說道:“上次你托本王的事,本王和杜戰提了。”

  靈犀已經二十五歲,我本無意耽誤她的年華,卻因孩子眾多她總不肯離去。那杜戰也是奇怪,三十幾歲卻仍是未娶,連個小妾也是沒有。我以為他們暗生情愫,許是杜戰等候靈犀也有可能,遂跟劉恆提及此事,讓劉恆做個媒人,將靈犀許配給杜戰。如果杜戰同意,我願收靈犀為妹妹,封以靜平郡主,為杜家也算增添不少的榮耀。可是此時劉恆的語氣中卻似另有別意,我急忙的問:“杜將軍如何作答?”

  劉恆說到此處有些為難的看著我,輕嗽一聲,說:“他說,他對靈犀實屬無意,並且此生並無成親想法”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有些呆愣,明明這六年來我與劉恆看在眼裡,且不說靈犀自是對他一片癡情,單看杜戰也是對靈犀有感情的。否則三年前怎會在我試探著要將靈犀許配光祿大夫周向堯之子時,他會一掃往日平穩,赫然起身離場?後來還有耳目報說,那晚他獨自飲酒,醉臥後用劍砍碎了桌子,桌子碎片上居然刻有靈犀的名字,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我不解的看著劉恆,他亦擰眉看著我。

“可是……”我還想辯解說些什麼,身後卻傳來靈犀低沉的聲音。

“奴婢不用代王和娘娘勞神了,靈犀顧念小主們,不會出宮的。”說罷跪倒叩首,俯身在地不肯起來。未曾料到她在身後,我們的對話沒有避諱,卻被她聽了個全部。劉恆有些默然,無聲的看著跪倒在腳邊的靈犀,又抬眼看我。我滿目憐惜的盯著地面上的她,搜刮了腸肚卻說不出什麼。“那你就好好在這兒守著吧!”劉恆沉聲道,掀前襟,邁步走出殿門,無聲的離去。

  我知道他是在為靈犀保全了顏面,沒有再說其它,我抬手將靈犀攙起,我按住她和我並坐於榻上,又吩咐了奶娘帶走了孩子們。蹙眉沉吟許久,思索著如何不要傷到她,還能給她以安慰的話,輕聲長歎道:“你也不必如此,明明是有情意的,你我都知,何必為此負氣?如今你年紀也不小了,即便是在漢宮也該出宮嫁人的年紀了,若是有情,管他那麼許多。他現在許是鬧些別扭,本宮就讓代王賜婚,他也必須娶你過門,雖是命令畢竟你倆是有情意的,婚後想來也是美滿的,你說呢?”

  靈犀慘然一笑:“他對奴婢何來的情意,不過是奴婢自己不爭氣罷了,不怨其它。娘娘,奴婢在這兒誠心誠意的的跟您發個誓,奴婢終生不嫁,守著娘娘和小主。”捂住她的嘴,道:“莫說這樣的傻話,你不嫁了難道本宮就高興了?”她低頭不語,只是揉搓著衣角。見此我有些戚戚然,“他這樣,許是為猜疑本宮所故,耽誤你了。”靈犀瘦削得雙肩有些抖動,抬起頭來,眼底含淚說:“娘娘也不用這樣說,奴婢服侍娘娘是自願的,即便他願意了,奴婢也是不願的,莫要為此傷了娘娘的心。”

  我唏噓不已,靈犀變著法子寬慰我心,我卻知道,哪個適齡女子肯捨棄自己愛人願意長留宮中的?如此看來杜戰此次確實傷了靈犀的心。再說不出安慰的話語,只能無聲的陪她靜坐。也許以我們的身份本就不該愛上代國的男人, 他們從不肯完全相信我們,我們也總是暗自隱瞞著他們,來來往往中彼此都受到傷害,最好的做法無非都死了心,就不會再痛。

  雖是這麼說,心底卻有些淒惶,真能死了心麼?心都死了,人還能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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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3:09 |只看該作者
策反

  夜深露涼,我披散著發,橫俯在劉恆的胸口,懶散愜意,嘴邊的笑容燦如星辰。

  他也是斜臥淡淡的笑著,熟悉的男子氣息隨著腰間的雙臂將我包圍。“笑什麼?”劉恆埋首在我頸項,肆意的輕咬,一陣酥麻微癢讓我招架不住,只得告饒,“好了,嬪妾說還不成,周夫人今天來過。”

  他不耐,起身離開,將身體後靠說:“她來做什麼?”“無非是些家常,不過也有些要事。”我說的小心翼翼。“如果是為周氏的事就不用說了。”劉恆閉眼假寐。我長歎一聲,周氏初入宮時頗得太後的喜歡,但因為劉恆總不召幸,心便慌了,偷偷的將此事告訴了母親,偏周夫人又不是個省事的,尋了個蠱方,說壓在枕下可得代王喜愛,兩個毫無見識的女子竟把這事兒做了,怎知被有心人知道了,還告密到代王那裡,派人去查,抓個現行,蠱術之事是宮中大忌,劉恆想重罰周氏一門,被我攔住,最終只將周氏囚禁,並沒有牽連周氏父子,周夫人以為此事有緩,又進宮來求我。求情遭拒是我意料之中,雖有遺憾卻又自嘲。獨寵之名已經落定,我又何必枉做好人。“你倒是該擔心自己,本王看著你又瘦了些,總是弱弱的,可是武兒勞你太多?”劉恆關切著問。

  我笑著說:“武兒已經夠省事的了,相對於啟兒來說,他不知要好上多少。”

  劉恆收緊環在我腰的雙臂,輕俯在我耳畔:“那就自己將養些,總是一把骨頭的。”

  我臉一辣,嗔怪不語。堅實挺拔的身軀緊貼著我,溫熱的氣息也噴在我的耳畔,他的手滑進我的內裳,我有些微喘,卻不肯回頭,眼底漸漸升起了迷離,長吸口涼氣,剛欲出聲,門外卻有內侍的通稟聲響起。

  “怎麼了?”劉恆的唇還不曾遠離,低低的聲音讓人聽著心沉。“啟稟代王,陳少卿求見。”那內侍顯然也是知道此時打擾會惹怒了代王,聲音有些害怕的顫抖。劉恆停止了一切動作,躍身而起,未著上衣的他,胸前緊實的肌膚在昏暗的燭光下清晰可見,此時的他再也不是當年的黑衣少年,臂膀挺擴,剛毅沉冷的他足夠承擔起一切紛爭,我只需步步相隨已可。笑容仍未淡去,他卻回身拉我,我不解蹙著眉頭,他俯在我耳畔輕聲相告:“這是要事,你與本王來,不用拘禮很多,只需穿家常衣服即可。”

  心沒有由來的一沉,瞬間起身,服侍劉恆穿戴好衣物,我也尋極其平常的罩衣穿上。與劉恆來到外殿。給個眼神,那內侍領命,出去請人。我默默無聲的坐在下手,余光打量著劉恆的表情。這是王後宮,莫要說外男,連至親親人想要覲見仍需白日備案,來人究竟是何人,會深夜會晤,並肯為他省卻了諸多的禮節?不等我回過神,人已經到了。

  我有些驚訝,身體也略往後靠了些。是他?彭謖定?高祖十年,巨鹿郡郡守陳涉謀反,高祖親自率兵派往平定,那時呂後留守長安,聽說淮陰侯韓信陰謀詐赦諸官徙奴准備發兵策應陳涉,是我祖父為呂後出的主意,誆騙韓信入宮後將其處死,並夷平三族。

  高祖迎擊陳涉,路過邯鄲,向梁王彭越征兵,彭越稱病不往,後被高祖貶為庶人,遷徙蜀地。而後呂後唯恐遺留禍害,竟千裡派人穿旨,命當地接待官吏當場滅殺彭氏一族。

  那彭越與我祖上本有些姻親,祖上常有往來,甚至曾想將他孫與我結個兒女姻親,此事一發,也讓祖父有些黯然,甚至萌生了退意,無奈高祖不允,只得悄悄地派人去尋,希望可以有些遺落血脈承祧彭氏宗祀,無奈那日呂氏派人下手奇快,一個孩童也不曾剩下,祖父苦苦尋覓多年後只得作罷。

  可是此時我面前的分明就是彭越之孫彭謖定,雖然離別之時尚且年幼,輪廓中卻依稀可辨,我身後有些冷意,不知劉恆為何叫我在此。彭謖定俯身叩首,卻不料我也在場,回身與我參拜,抬起頭時眉目之間有些遲疑。

  “陳公千裡前來深夜求見可有要事?”劉恆在上的問話,打斷了彭謖定的思索。

  彭謖定回頭躬身低聲說道:“微臣今日前來卻有要事,不過……”他的目光環顧一下周圍。

  劉恆明了,揮退了宮人,肅聲道:“且說無妨,再無外人。”我心頭一暖,他將我也看作自己人。“宮裡生變了。”寥寥幾字,聽的人無不心驚肉跳。“何事?”劉恆問的謹慎。彭謖定又上前一步,說:“少帝被囚在永巷,三日前已斷絕了米糧和清水。”

  我呆愣一下,少帝?劉恭!恭兒!劉恆似乎也有所不信:“你可知為何?”彭謖定壓低了聲音,用余光瞄著我說:“後宮有婦人教唆,告訴少帝不是太後張氏所生,早年自盡的王美人才是他的親生母親,而且還有風聲說,王美人是被張太後逼死的。”

  我有些控制不住,急聲說:“那也不至為此斷送了少帝阿?”彭謖定見我如此,有些意外,怔怔的看著,被劉恆喚了幾聲才回神。低頭拱手說:“少帝年幼,沉不住氣,質問張太後,太後哭著不語,這就更加印證了那婦人的說法,少帝哭鬧不已,驚動了太皇太後,她……”我與劉恆互視一眼,驚動了呂後,此事怕就大了。彭謖定依舊娓娓說著:“太皇太後顧念祖孫之情,原本只是將少帝軟禁教育,誰知少帝仍舊不知懼怕,口中仍是叫嚷,來日要殺了張太後為自己親生母親報仇,這話傳到了太皇太後耳朵裡,就下了命令,將少帝幽閉永巷,不給進食了。”

  血色從我蒼白的臉上退去,眼底蘊含著淚水,可憐的嫣兒,自從恭兒由她扶養,她竭盡全力做到一切母親該做的事,劉恭於她雖不是親生孩子卻比親生的孩子還要用心,此時發生的一切,最難過的應該是嫣兒了。眼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如此仇恨自己該是怎樣的心如刀絞阿,而最為痛苦的莫過呂後決意要了恭兒的命她卻不能求情,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劉恭餓死在永巷。

  想到此處我渾身戰栗,那個粉粉的娃娃就這樣餓死了麼?劉恆見我如此,輕聲問:“漪房,你可要休息?”我笑得勉強:“不必,臣妾只是可憐少帝,還記得臣妾在漢宮時曾得一見,也是個讓人憐愛的孩子呢,怎的……”

  說到此處,眼淚有些隱忍不住,哽咽得再說不下去。彭謖定此時方才放下心,轉身抱手道:“這些年,太皇太後唯恐劉氏子孫反了,大肆分封呂家中人,破了高祖“外姓不得封王”的禁令,她意昭昭,無非是想遏制諸王勢力,少帝若夭,怕是風波會起,所以臣家父派臣過來問句代王的話,是等是進?”聽到此處我全然明了,彭氏果然還有後人,當日已被右相陳平收養,索性隱埋了名姓,權當親生兒子教導,所以才會對漢宮內變如此清楚地了解。劉恆沉吟不語,不見一絲表情。

  反了,出師無名,不反,坐以待斃。以我之心,必然不反,這些臣子教唆諸王造反另有心計,呂氏如果登台首遭其害的必然就是住在京城的老臣們,先將他們收拾個干淨才不會有人來做諸王的內應,他們之急遠甚我們,所以才按捺不住,派了相信的人深夜到代國策反。劉恭雖然危在旦夕,卻不知呂後下步如何打算,如果再立個劉氏子孫諸王就沒了借口,如果立了呂氏子孫,雖然有了借口,卻被呂氏先行操控了京城。這場仗打與不打都很危急。

  “呂家都分封了什麼人?”劉恆在上低沉的問。

“呂台為呂王,呂產為梁王,呂祿為趙王,呂通為燕王,樊噲之妻和太皇太後之妹為臨光侯。”彭謖定的回答讓劉恆和我都深吸一口涼氣。這些年來,呂後唯恐劉氏在自己身後絕滅呂氏一門,一直在拼命的為呂家謀劃,哀王劉襄許以呂祿女,淮陽王劉友許以呂通女,梁王呂恢許以呂產女,燕王劉建許以呂通女,劉家諸王身邊都配上了呂家女子,那些女子妖嬈張揚,因出身呂氏而悍妒無比,稍有不滿就憤然上書太皇太後,最後逼得劉氏子孫或憤而自盡,或被迫服毒,殘敗凋零,讓同族兄弟不忍相看,如今更將劉氏所轄土地分給了呂氏,怎麼能不讓諸王心寒?彭謖定深知這一番話足可以煽動劉恆,他揚起頭,等候著劉恆的回答。

  劉恆微微一笑:“勞煩陳公了轉告右相,本王不能前往。”“為何?”彭謖定顯然不曾預料劉恆會忍得下這口氣。劉恆低頭沉笑:“臣惟君命是從,君要臣死臣亦不得反抗,更何況如今大漢仍舊在劉氏手中,少帝如何,暫且拭目,本王不會反了劉氏自己的江山。”好個巧妙的回答,江山只要姓劉,就沒辦法反。更漏沙沙,誰都沒再有只言片語。

  “微臣明白了,深夜打攪了代王,望請恕罪。”彭謖定深思片刻,見劉恆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只得先行告退。“本王會命人連夜送陳公出城。”劉恆也不挽留,只身站起,連禮都未還。

  我起身,深深一福,卻是暗自為了祖父。所幸彭家仍有後人,也算原了祖父一生未了的心願。彭謖定目視於我,深邃無底,他必是也記起了我,現在大概正在猜測著我如何到的代國。

  “陳公慢走,本王不送了。”劉恆再次揚聲送客。彭謖定無奈,只得起身告退。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猶自呆愣,劉恆走至身邊,將我環住,柔聲問:“認識?”

  我猛然回身,笑道:“似有一面之緣,大概是在建章宮裡見過。”“你認為今日之事該如何處置?”劉恆並不深究,轉身相問策反一事。我略略正色,躬身道:“臣妾認為代王做得甚好。”“你也不贊同立刻反了?是因為擔憂諸王兵弱沒得勝算麼?”劉恆微笑著,靜靜等著我的回答。

  “不是,而是此時呂氏分封之地,北至燕,南至呂將諸劉姓王圍個嚴實,他們已經做好了准備,若是動手必無勝算,不若先隱忍了,等他們無意時再行謀略,必然要比現在好得多。”我斟酌著詞句,依照對劉恆的了解緩緩說來。劉恆側目看我,眼底盡是贊賞之色。“如果你是漢宮派來的細作,本王怕早就死了幾次仍不知曉呢。”他淡淡地笑道。

  這番誇獎卻讓我心底陡升寒意,他是試探抑或相信?為何偏偏在此提起?

  我將手遞給他,他輕輕挽起,溫柔凝視著我:“睡吧,天都快亮了,明日啟兒他們又要勞累你了。”也許他真的相信了我。我恬笑著:“是該睡了,只怕以後晚上都要睡不好了。”劉恆知我意思,將我緊緊攬入懷中。漢宮驚變,少帝危在旦夕,諸呂蠢蠢欲動,諸王陷於荊棘,一個循環的困局,動一個則觸全部,現在就看誰忍不住先出手了。格子窗外罩住的白紙有些灰蒙蒙的亮,那亮有些清冷,不久晨曦就會籠罩代宮,那暖洋洋的金會驅散這些寒涼,我回視,抓緊劉恆的手,無聲無息的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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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3:27 |只看該作者
朝堂

  接下來的幾日心總是惶惶的,坐臥不寧等著劉恭的消息,准確的說,是在等他的死訊。

  世間的人都會死,只是死的時間誰都無法預測,其實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總好過扳著手指頭等待最後一天的降臨。我相信,這種死亡逼近的氣息已經蔓延所有大漢統治的地帶,京城內外,諸侯屬國,大江南北,都在等著噩耗的降臨,他們都在准備著,或起兵造反,或控制京城,抑或為自己尋找好退路。

  當死變得眾望所歸時,恭兒如果此時去了是否應該算是死的其所?我遠望著西北方向,注視難以看見的心中所想,那是高高的漢宮宮闕,卻也是最骯髒血腥的地方,在那裡生長的嫣兒也該十八歲了。十八歲的嫣兒該是絕美的,傾城絕世,依水佇立,奪人心魄。她是漢宮精心打造的一個傳奇,甥女嫁舅,十歲太後,處子皇後,每一個故事背後都由她的辛酸寫成,卻成全了呂氏一門的心意,也許女子的血淚於他們來說,本來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從來不必為此愧疚追悔。

  三月底,雖然桃花已經開過,寒風卻依然有些料峭涼人。靈犀在我身後為我添加上外衣,我回頭看她,輕輕一笑:“代王走了?”“嗯,去乾元殿了,娘娘沒看見麼?”靈犀有些疑問。我駐足在窗前已經許久了,劉恆為免打擾了我的清夢起來洗漱時皆在外殿,宮人們也都躡住了手腳,輕聲行動。我瞇眼佯裝不知,等他穿戴齊備准備出發去往乾元殿時,我才起身站在窗邊目送他離去。他對我的情意我總無法分辨,就像昨晚,他又再次讓我同他一起坐朝,我莞爾拒絕,今早也故作假寐,唯恐他再提及此事。朝堂於我來說,是心力交瘁的象征,也是我難以分身的地方,知道的多了就必然會偏向於劉恆,參與多了又惟恐呂太後不滿,兩相為難的我只能置身世外,逃避開鋒芒交匯的所在。

  “娘娘,常美人她們來晨省了,您看……?”靈犀見我沒有出去相見的意思,輕聲詢問著。

  “不必了,就跟她們說本宮還睡著。”我走到床榻前,和衣睡下。薄太後很少管理後宮事宜,每日除了教養熙兒外就只是禮佛誦經,所幸後宮眾人也算安守本份,我給她們自在,她們還我清靜,勾心斗角之事並未上演,畢竟在我獨寵的情況下,也確實很難上演。

  困乏的雙眼剛剛閉攏,就進入昏昏沉沉當中,耳畔總能聽見細小的聲音,有哭泣的,由吵鬧的,有憐愛的,有咒罵的。又是夢魘麼?為何總也清醒不過來,我有些慌,心突突的,想在虛無縹緲中抓住一根浮萍,伸手來看,卻又是女子的頭發,是嫣兒麼,抑或是錦墨?大叫一聲,渾身冷汗的醒來,床幃帳外靈犀一陣陣倉皇的輕喚:“娘娘,娘娘,太後宮來人了,說有急事稟報。”我心一沉,急聲道:“快請。”那宮娥戰栗著身子,仿佛面臨的是天崩地裂的危急,抖著說:“世子,世子,剛剛去講學堂途中,失足落水,雖然打撈上來,但是氣息全無,怕是,怕是……”我重重的跌坐在榻上,呼吸有些紊亂,急切的問:“那太後呢?”“太後娘娘厥過去了,御醫都在為世子和太後娘娘診治,此時寧首宮上下無人敢回代王,所以過來和娘娘討個話兒。”那宮娥抖如篩糠。“混賬的東西,這也是能耽誤的麼?”我咬牙恨罵道。不等靈犀反應過來,我猛站起身,眼前有些發黑,強穩住心神,急匆匆披過外袍,命人前往乾元殿。身隨車輾過石子的顛簸抖動不停,指尖冰冷,雙目緊閉。熙兒頑皮眾所周知,去年我才命眾家為他開了個講學堂,就在從前的聆清殿對岸,那裡風景宜人,很適合靜讀,薄太後對我的安排也頗為滿意,如今出了事,即便無心怕也是有過,推諉不掉干系。

  車輦行至乾元殿,慌忙步下,殿門前執事的宮娥和內侍見我如此打扮都有些驚恐,不過依然躬身施禮,不讓再進一步。我冷冷的看著眼前攔住我的兩人,“怎麼,本宮你們也攔得麼?”聲音之厲前所未有。

  那黑衣內侍仍是擋在石階前,說道:“代王還在早朝,王後娘娘如果有要緊的事,先在偏殿休息,等散朝了,奴婢自然通稟。”我怒急,揚手扇摑,力道雖是不大,卻足以震懾住眾人。甩開眾人,幾步邁上石階,伸手推開殿門。大殿兩邊皆跪坐滿文武百官,他們驚愕的回首,見到我都有些駭然,不理會他們,肅意邁步進殿,腳步雖急,踏地有聲。大紅的罩衣下雪白的寢裙,再配以飛散的長發,如此慌張的我使得劉恆也由龍案後起身站立。

  我雙眼目視於他,卻想著如何把此事說出。他一動不動,等著我的解釋。猛然低身下跪,喉嚨有些哽咽的說:“代王恕罪,臣妾無奈才闖朝堂,世子他……”

  先說出世子兩字,再壓低身形,觀測眾人神情。兩邊的文武們聞聽世子二字也全都屏息。劉恆神情一變:“熙兒他怎麼了?”“剛剛有宮人稟告說,世子落水了,太後也昏厥不醒。”我暗自隱瞞了世子已無氣息的消息。

  劉恆向前連走兩步:“為何沒人稟告本王?”我仍是哽咽著:“寧壽宮慌了神,知道代王還在早朝,不敢妄闖,只能由臣妾來稟告。”

  劉恆再不說話,頭也不回的沖了出去,殿前服侍的宮人們面面相覷後也立刻隨之追了出去。

  杜戰一身寒甲驀然站立,嘩稜稜作響,讓人越發膽戰心驚。就是此時了,他不必再拿什麼絲帛來威脅我,連性命都沒有了還做什麼牽制?他徐步走向我,眼底恨意帶著鋒芒似乎可奪人性命,“娘娘稟告的好及時阿?”我陡然後退一步,揚起頭,鎮定道:“本宮已竭盡所能。”杜戰冷冷的看我,目光變換,最終變為陰狠,“娘娘先動手了是麼?”僵硬,說不出話,余光卻瞄向他手中按出鞘的劍。寒劍如霜,所耀光芒掃過我的面頰,一片清冷。他要殺我麼?為什麼還不動手?永安公周嶺起身將杜戰按住,低沉著聲音說:“老夫認為此時更該關心世子的安危。”

  杜戰仍逼近我身,我清了清聲音道:“將軍之痛,本宮感同身受,只是此時若計較這些與世子也是無益。”劍離我只有一臂,抬手即斬之。我抬眸,清澈對他,既然問心無愧,死又有何懼?相持許久,漫長而熬人心神。周嶺再次上前,卻為我打了圓場:“王後娘娘先去寧壽宮照料吧,此處有老臣照料。”伸手又按了按杜戰手中橫握的劍鞘。杜戰啞然開口,一字一句從牙縫裡迸了出來:“娘娘若是無愧,就回身去寧壽宮。”

  直視於他雙目,停頓一下,翩然甩袖回身。一步,兩步,三步,渾身緊繃的弦讓我的步履有些不穩,依然昂首朝殿門走過去。

  我賭杜戰不屑從背後下手。手心裡沁出了一層汗,濕膩粘滑。一聲長劍入鞘的聲音,讓我一松,身後隨即浮起一身冷汗塌透內裳。出門一把扶住靈犀,伸手拍撫胸口長舒口氣,隨即又急切的說:“快,快去寧壽宮。”

  靈犀答應,招來車輦,扶我登上,我回頭,看見那個被我掌摑的黑衣內侍依然站立在那,我吩咐乾元殿內侍總管:“好好替本宮謝謝那個人,賞銀一萬錢。明日調到承淑宮任總管。”

  那內侍總管見得如此,獻媚著鞠躬唱諾,我不理會,車輦立時前往寧壽宮。

  未及進殿,悲慟聲已經傳出。我的雙腿有些虛軟,只覺腔子裡的一口氣都散了,莫非熙兒真的去了?靈犀從後扶住我的腰身,我木然回首,慘然一笑。一步步挪到床榻前,劉恆在那無聲佇立,我心頭一酸,心疼之下忙扶住他臂說:“代王?”

  他迷茫著回首,神情有些疲累,哀傷裹住了他,二十二歲的他失去了他的第一個孩子。

  “王後,孤王對不起你。”


  他說的模糊,我卻聽得心冷。熙兒的母親,才是真正的王後,他人一生亦無法替代。我不想說話,只將雙手環住他腰,將頭埋於他的顎下,給他以溫暖,悄悄挪步,將他背對熙兒,而我卻將熙兒看個滿眼,被水泡得浮腫的他,身量還那麼小,甚至嘴角仍有絲笑意,仿佛不過是在裝睡,調皮的等我們難過的深時躍身而起,好嚇唬我們,鼻翼有些酸,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愧對杜王後的何止劉恆,還有我。杜王後那日托孤,不管什麼原因,我都沒做到對她的承諾,我愧對於她。

  “太後娘娘醒了。”靈犀在我們身後輕聲稟告著。劉恆聞言脫離我的懷抱,疾步走到內殿,我帶著他的體溫呆愣原地,此時的他顧不得我了。

  殿門外,有內侍跪倒通稟,我用背對門口,以外裳擦拭去眼角的淚水,問“什麼事?”

  “漢宮有急訊!”那內侍有些猶豫,沒說出內容。我回頭望望內殿門口,內裡驟然響起哭聲,那是薄太後蘇醒後的哭聲,淒慘的哭聲伴著對熙兒身邊服侍宮人模糊不清的痛罵一並傳了出來,此時的薄太後心神俱傷,顧不得往日的端儀慈善了。

  我蹙下眉頭,劉恆還在內殿陪伴太後,此時進去有如火上澆油,不通稟怕又是重要的事。

  思量半刻,低聲對那內侍說:“傳那個信使來寧壽宮。”那內侍覷著我的臉色,不敢再多說什麼,轉身去傳人。我用袖子將淚痕狠命擦拭干淨,准備迎接漢宮信使。此時薄太後已近癲狂,她的聲量越來越大,已經無法掩蓋,口口聲聲清清楚楚說著熙兒之死都是我下手所故,逼迫劉恆立刻下旨廢後。聞聲,我心沉到谷底,此時是除去我的最好時候,過了,便沒了痛徹心肺這個藥引子,再就不靈了。靈犀也聽到了薄太後的話,雙眼充滿了驚恐,低聲說:“娘娘……”我搖手,仍端正了衣衫,立於殿門前。


  不聽,不看,我沉下心,仿佛世間眾物已片刻消失,空留下一片寂靜。“奴婢參見代國王後娘娘,娘娘洪福金安。”那信使有些惶恐,他的身份恐怕也是第一次可以進得內宮。“說,什麼事。”我不想說得太多,眼眸依然半閉半闔。

“昨夜子時,有飛鴿傳信,說少帝崩了。”我的身子僵住,急忙回頭看往內殿。內殿依舊是哀聲連連,哭聲慘慘。

“你家主子還說什麼?”我篤定他不是漢宮的信使,呂太後此時必不會有的心情來四處通傳劉恭的駕崩。那信使顯然嚇了一跳,旋即又垂眸說:“奴婢家主子說,告訴娘娘,代國興亡就靠娘娘了。”

  “也是個混賬東西。拉下去吧。”我作憤恨狀,命人將他拉下。靈犀上前,低聲問:“娘娘,他是?”“你去告訴外面把他連夜逐出代國,不許停留。”我不答靈犀的問話,卻另外囑咐道。

  靈犀轉身離去。我邁步進入大殿,剛剛沒有聽到劉恆的回答,不知孝順的他是否答應了薄太後的命令。

  長歎一聲,頓了頓,我翩然進入內殿。不等薄太後恨言惡語出口,我先躬身說道:“啟稟太後娘娘,代王,剛剛得報,少帝駕崩了。”

  薄太後赫然呆愣住了,忽而一改滿臉怒容開懷大笑:“她也不過如此,哀家還要強過她去。”

  我知道她指的是誰,低頭不語。半世的爭斗,你來我往,若不是恨到了極點又怎會有這樣的反應,誰咎由自取?誰從此快意?誰又能逃脫生生死死?兩個幾乎同時失去了孫子的祖母,兩個同樣沉浸上傷慟中的女人,還用得著再去追究誰贏過了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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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生

  是夜,我低聲詢問著靈犀:“你可聽到代王怎麼回答的太後?”
  
  靈犀沉默,而後一笑:“奴婢沒聽見。”我輕輕一笑,再不追問,回身進入內殿。坐在榻上的劉恆有些怔然,細碎的胡碴讓他顯得蒼老,見我進門,他抬眼望著我,赤紅的雙目中盡是痛楚和愧疚。我默默地坐在榻邊,用手撫摸他的面頰。有些傷痛雖然明知,卻是我不能觸碰得到的地方,也許此時的他只需要有一個人陪在身旁即可,其余什麼都不用做。

  我的心也痛,痛卻是為劉恆如此神傷。也許本身少了至親的血緣,心的距離也是遠的,我可以喜愛熙兒,卻沒有像劉恆一樣切肉削骨的痛。劉恆把臉埋入我的頸窩,聲音有些發抖,語氣沉痛的讓人跟著發顫:“熙兒前幾日還曾央求本王,說講學堂枯燥無味,想出去玩,本王答應他,等過兩天和杜戰帶他出去狩獵,熙兒那時高興跟什麼似的,只是他到最後也沒去成,如果那日本王就帶他去了,他走的也會少些遺憾”

  我貼著他的面頰,心痛不已,此時他的他只是個尋常的父親,揪住自己的愧疚不放,一味的自責,可是世間的事誰又能提前預料呢,即使真能預料,最想做最該做的也許應該是去挽救孩子的性命吧。我攙扶他躺下,輕聲說:“代王不能不睡,現在是非常時期,您若是垮了代國怎麼辦?好生睡吧,臣妾在這兒陪您。”說罷我低身為他褪去鞋襪,又拿過被子輕輕蓋在他的身上。劉恆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我,我亦溫柔凝視著他。緊緊攥住他的手,給他以沉穩的笑。夜薄涼如水,我卻只想這麼坐著,什麼也不動,什麼也不想。劉恆沉沉睡去,我悄然起身,漫步到窗前,窗外起風了,鋪天蓋地的颶風卷起的小石子敲打著窗上的白綾紙,撲撲作響,值夜的宮娥聞聲慌亂起身去關外殿的門窗。我依舊站在那裡,風起了,接下來該是場大雨了。

  那個傳信的人應該是彭謖定的手下,停留在此也是為隨時可以向京城稟明代國的動向,彭謖定也在賭麼?他那日的話是在賭我會幫他策反?彭家一向以詩書禮儀聞名,彭越的耿介不私甚至連高祖也是頭痛不已,滿朝文武包括我祖父對他都是敬佩不已,不曾想子孫竟是這樣,也許每個有才能的人都是渴望有亂世的,亂世可以成就帝王,亂世可以成就功臣,亂世可以成就一切可以成就的一切,卻無法成就黎明百姓的安穩。

  亂世好麼?成者王侯敗者寇麼?那誰又來可憐飽受戰火的天下蒼生?劉恭一死,天下無數雙眼睛都在覦視著京城的動靜,如果此時呂氏有所動靜,必然給了諸劉姓王一個大好的理由,不消五日,劍鋒直指朝廷。這是個風雲詭譎變幻之時,兩方已經劍拔弩張,水火無法相融,呂後會犯險麼?我不得而知。不過杜戰已經調齊了兵馬,如果此時風起,劉恆必然與齊王連手,再小的勝算也要拼此一搏。

  在那之前,也許杜戰會脅迫劉恆,先用我的頭顱劃清與呂氏的界線,鼓舞鐵血三軍,想到這裡我微微一窒,難道這也是彭謖定說我能改變代國的原因麼,畢竟此時攸關自身,我也不得不助他。

  頭開始有些痛,如鼓捶怦怦敲擊,我也是兩夜不曾安睡了,覺得有些疲累,回頭看看劉恆,他剛剛睡沉。我走到榻旁,褪去履襪,輕輕坐在他身旁,用手撫摸劉恆的眼眉,既然大家都在賭,那我也賭一把,我賭劉恆的心,生死就看他的了。不願驚動了他,我倚靠在榻邊瞇闔上雙眼,好累,如果就此沉沉睡去再也不用醒來,該有多好。

  一夜噩夢頻頻,驚醒數次,索性劉恆睡的還算安穩,我也能安下些心神。

  翌日劉恆依然起身上朝,見我坐陪在他身邊一夜,只是默然凝視我片刻,起身離去。

  我捶打僵硬的頸項,喚來靈犀。靈犀見我仍是昨日打扮,有些微怒,起身想要斥責值夜的宮娥,我攔住她,淡笑道:“本宮有用,不用更換衣衫,另外,你去把館陶和啟兒叫來,對了還有記得叫奶娘把武兒也抱來。”

  “娘娘這是要做什麼?”靈犀見我大動干戈,有些費解。“本宮定是有本宮的主意,你莫要問這許多,趕快去吧。”我仍是不肯解釋太多,只是推她快去。我坐在銅鏡前,自己將散發梳攏,只隨手綰了個髻,命宮娥出去尋了桃樹枝杈,削平插於發間,將大紅的外衣褪掉,換上白色喪服,此時靈犀已經將三個孩子帶到,我從奶娘懷中抱過武兒,命靈犀拉著館陶和啟兒,左右淺淺一笑說:“走吧,跟母後去見祖母。”靈犀不語,步步相隨,沒有一絲退意。寧壽宮前,我理所當然地被拒之門外。我閃身,不理門上太監的話語執意闖入,靈犀也尋了個縫隙拉著兩個孩子擠了進來。

  殿門上的宮娥見狀急急忙忙的跑下,滿臉帶著歉疚的笑,低聲說道:“太後娘娘說了,誰都不想見,娘娘您還是先回吧。”我冷笑一聲,低聲輕問:“你認為你能攔得住本宮?”那宮娥畏縮抖了一下,我不理會她,依然抱著武兒邁步登上台階。沉重的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昏暗的殿內讓我目不能視,良久才緩了,隱隱能看見一些事物。

  四周的窗格全部由黑色紗帷垂地擋嚴,空氣中也彌漫著哀傷。薄太後躺臥在床榻上,右前方的小磯上布滿了吃食,卻不見動過的模樣。

  我慢慢走進,她聞聲張開雙眼,見是我,冷眉驟蹙,重重的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一夜之間她老了許多,一張臉蒼白若死,身形也變得佝僂。我輕聲說:“太後娘娘,再進些東西吧。”“如果哀家死了,豈不遂你心意,何必再勸。”她的聲音冰冷刺骨,傷人至深。

  強笑了笑:“臣妾惶恐,太後娘娘的安康才是代國上下的福分,臣妾怎麼會那麼想呢?”

  “別以為哀家不知道你的想法,如今熙兒去了,你再也不用演戲給天下人看。”她翻身坐起,直貼在我的面前,我甚至能看清楚她昨夜驟升出的深壑面紋。我垂首低眸,聲音有些沙啞“太後娘娘,如果執意認為臣妾如此,臣妾也無話好說,何不就此綁了臣妾交給代王處置?”

“你以為哀家不想麼?哀家此時恨不得將你抽筋扒皮,挫骨揚灰。”後八個字用盡了太後全身的力氣。她的話語如刀,一字字,一句句剜在我心。我直直的看著她,慘然一笑:“那太後娘娘為何還不動手?”

  太後逼得更近,恨聲道:“你以為你狐媚了恆兒,就能保全你的性命麼?此時你如果敢出得代宮,怕是連屍骨都讓人吃了去。”劉恆又幫了我一次,在他自己也無法知道我是不是真凶時先選擇相信我。

  武兒受不了這裡的沉悶氣息,開始掙扎著啼哭起來。太後剛剛還是狠戾的眼眸中閃逝而過一絲慈愛。我伸手,將武兒遞過,太後扭頭不理,雙手僵持一會,我又將武兒抱回。

  回頭喚來館陶和啟兒,他倆對祖母仍有些生疏,我低下身,輕輕對他們說:“熙兒哥哥去了,祖母很難過,你們去陪陪祖母。”啟兒仍有些畏懼的退縮,館陶卻快步爬上床榻,摟抱著太後的頸項,說:“祖母,不要傷心,還有館陶在這兒。”我放下武兒,一把將啟兒也抱上床榻,太後不耐厲聲道:“這是做什麼,你又在耍什麼花樣?”

  我輕笑一聲,給啟兒一個眼色,啟兒見姐姐爬上去沒事,他也爬到太後身邊直往懷裡鑽:“祖母,還有啟兒呢!”兩個孩子一纏一鬧,化了些許傷痛,太後面容上雖然布滿了不情願,卻沒有立即抬手將他們推開。武兒仍在啼哭,我卻抱他走到太後面前,“或許太後娘娘是希望臣妾此刻就死的,只是臣妾只想問一句,熙兒之死固然難過,難道他們就不是您的孫兒?”館陶和啟兒依然賣力的搖晃著太後,太後的目光掃過他們倆的小臉,眼淚應聲而落。

  我心有些微酸,輕輕將武兒放在太後身邊,回身走到殿門外,抬手將門掩了。

  內裡傳來一陣陣慟哭。靈犀上前,擔憂的問:“娘娘,您就不怕太後對郡主他們不利麼?”抬眸,看看初升起的太陽,微瞇了眼睛,眼淚快速流下來。“她是他們的祖母,他們是她的孫兒,太後不會那麼做。”雖說如此,我卻也不敢確定。

  靈犀依然不放心,前進一步說:“可是剛剛聽太後娘娘的話,對娘娘您似乎異常的憤恨。”

  長歎一聲,似在問自己:“她是恨我麼?還是在恨漢宮?”她仍想說些什麼,我伸手將她攔住:“太後恨我是因為沒有血緣,現在裡面的四個人是骨肉相連,她不會因為惱我,殺了自己的親生孫兒們。”此番話,安慰了靈犀也在安慰著自己忐忑的心。

  靈犀見勸我不動就再不言語。我命奶娘在此服侍,起身回轉承淑宮。烏雲仍然籠罩著代國,那場等候已久的暴雨仍未傾盆而下。寒風凜冽貫穿了屋子,我卻不想關窗。劉恆深夜擺駕承淑宮,見我身著白色喪服,衣衫單薄的站在刺骨風中,一把拉過我的雙手:“你把孩子都留在寧壽宮了?”我點頭,為他解下外衣,“太後娘娘正在傷心之時,臣妾想,有孩子們的陪伴也許會好些。”

  他語意溫暖低沉:“你總是為他人著想,可想過自身?”“想過,臣妾不過盡做人媳的本分,至於其他事,臣妾交給代王去想。”我幽幽的說,將手中的衣物疊好。他苦澀一笑:“你倒是信得著本王,你可知道今日朝堂之上,本王幾乎保你不住?”

  “那又如何?臣妾此時不仍站在代王面前?”我故作輕松,笑著說。劉恆狠狠將我攬入胸懷,我仿佛能聽見自己渾身的骨頭咯咯作響。“能保你多久,本王都不知道,你還笑得出來?”他無奈的問。不笑還能如何,我只是笑,不肯接他的話語。“若是他日,兵戈相見,陣前需要用臣妾撒血祭祀,代王也不必再費今日這樣的力氣,順了眾臣的意思,臣妾無怨,只是要等到大業得成的一天,記得為臣妾立塊碑文,也算是於國有功了。”我俯在他肩頭,淚卻已經湧出了。再無言語,彼此默默十指相扣,以體溫傳遞給對方勇氣。風漸漸大了,我如枝頭瑟瑟搖晃的樹葉,攀附眼前唯一的安全。風聲嘯過,衣裙飛揚,我站立於翩然白色當中,悲哀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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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起

  滂沱的大雨終於籠罩了代國,白日如同黑夜,晦暗不辨。颶風卷著雨點亂砸在窗上牆上,數千道白亮亮的激起一片煙霧,氤氳水氣使得屋子裡也變得濕冷起來。我端坐在屏風後,輕抿著溫熱的茶水,讓身體盡量暖些,靜靜地聽著下面熙熙攘攘的爭論,間或有一聲劉恆的咳嗽聲,能讓紛雜的聲音略小些,而後慢慢又恢復了原狀。這裡是朝堂,“無為而治”1是我面前遮擋的東西。

“臣風聞呂氏正於自家篩選幼童,其目的就是想先下手為強,逼宮脅迫太皇太後來立呂家的孩子。如此一來,與代國不利,代王應該及早做出定奪。”

  渺渺看去,似是左長侍。“臣以為齊王既然有意與代國聯手,代王就應該同樣做出些許回應,即使真的宮變了,也能早做好准備。”這個是吏務大夫。

“末將以為,如若宮變,諸王拱衛漢室,必先與呂氏決裂,脫掉了干系才能令民信服,令軍勇猛,令呂喪膽。”這是……杜戰。

  是了,今日坐在朝堂上為的也是這些,既然已經牽扯到了自身的性命,我無法在淡然處之,與其等死,不如先聽聽怎麼讓我死。杜戰似乎依然沒有放棄對我的敵對,句句話語都是表明要劉恆下定主意先結果了我。熙兒的死於所有人,他最耿耿介懷。

  劉恆的背影透過屏風映在我的臉上,蒼涼而疲累。熙兒剛走幾日,漢宮仍是未定,身邊危機四伏,他還需在此竭力保住自己的王後。

  呂氏果然開始有所行動,就像這傾盆的雨,終於落了下來。今日剛剛收到消息,呂產兄弟已在自家尋得了三歲孩童,准備頂替了劉恭坐上大漢的寶座,將朝堂易幟,從此天下最為尊貴之人便是姓呂。太皇太後稱病不朝,他們暫時無可奈何,卻調用兵馬將漢宮困個水洩不通。

  如此一來,太皇太後等不了幾日也必須答應他們的荒唐請求,以解斷了水糧之急。

  我瞇起眼,微微淡笑著。此時的太皇太後,那個尊貴高高在上的女人,在想什麼?操縱了一世的朝堂,末了卻是熬來這等的下場,她大肆封賞呂氏一門的時候大概不曾想過會有今日逼宮之時吧。

  朱漆金光的高高宮門外,是自己的子侄磨刀霍霍的聲音,如果不應,不消幾日,那鋒利的刀刃將會架在自家妹子、姑母的頸項。她心底會涼麼,我為什麼能感覺到她現在正在躲在黑暗裡顫抖的,竭力的、擰著眉的,思量著該如何走下去?能搬救兵麼?劉姓王已經得罪光了,哪裡還會有人肯搭救,遂了子侄他們心意麼?江山即使落入這些無謀人的手中也會很快拱手他人,這樣就更無顏去見泉下的高祖。該怎麼辦?又抿了一口,仍是笑著,遠處的靈犀靜默不語,她也同我一樣站在黑暗之處,眼眸直直的凝望下面的那個人兒。

  情於她是一生所望,於我卻是性命的保靠。垂首,以極輕的聲音說:“散了吧。”劉恆身形微動,他聽見了。只是此時說散了,群臣會怎樣?

  我又加重一些說:“散與不散都是一樣的。”

  沉穩的聲音響起:“既然眾卿都各有主意,何不寫出交與本王,也省得如此嘈雜聽不甚輕,都回去寫吧。”下面突然寂靜下來,互相看了看,以為無章的眾人惹得代王發怒了。輕笑一下,他倒真會想法子。

  永安公周嶺上前一步,手抱象牙笏板說:“老臣以為,此時當坐壁上觀,呂氏威逼雖是緊急,卻暫不宜動,不如先派人聯系了齊王,表明心意,等消息明確了再作打算。更何況此時呂氏自家尚在慌亂,無暇理及諸王,先動手反而容易吃虧,所以不如再看幾日。”

  漁翁得利的想法如果沒做好,怕是會失掉先機。周嶺此舉有些保守。“此時是最佳時機,趁亂才能攻其不備,等呂氏緩過了心神,或者解決了紛亂,諸王就再沒機會了。”

  杜戰拱手起身,靈犀唯恐被發現,又往裡縮了縮。現在出兵,時間固然很好,卻缺了相應的理由,沒有太皇太後的召喚,誰能擅自帶領兵馬勤王?杜戰有些欠缺考慮。兩廂不讓,讓人左右都很為難。

  劉恆笑了笑:“今日雨也太大了些,太後的腿疾又重了,本王實在不放心,不如先退朝吧,明日再議如何?”眾臣一時噤聲,劉恆也不給他們質疑的機會,站起身,徑直走入內殿,經過屏風與牆的縫隙時,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我手擎茶杯,抬手敬他,笑意淡淡。下面的嘩然喚不會代王的執意離去。相持無果,只得悻悻離去。很快沒有了聲響,靈犀過來攙扶我起身,輕步走出屏風,端量大堂許久。

  陰暗的天氣讓殿堂上也變得空曠而沉重,遠遠的漢宮大概也在下著暴雨吧,不然該怎樣沖洗骨肉相殘遺留的血腥。“你去看過啟兒沒有?他有些怕黑,奶娘會不會忘記了?”“不會,他過得很好。”

  父母之間日常的對話,卻全部顛倒了過來,先問的是他,後答的是我。他輕笑了一下,打破這樣的尷尬,“母親可進食了麼?““太後娘娘從昨晚開始進食,館陶說,如果祖母不進食,她也不吃,硬是挺了足足一天,後來太後無奈,才與她分食的糕品。”

  我將靈犀稟告的全部說給劉恆聽。劉恆低沉的說:“倒有其母風范,最擅長的就是威脅。只是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將來如果不如意了該怎麼辦?”我為他脫下朝服,將面前的垂珠冕冠摘下,露出他的一臉笑意。

  揚起笑對他:“她母親倒是擅長威脅,只是她的父親更會逃脫,一眨眼就能甩開眾臣,學會了這招她將來必然無憂。”

  呵呵大笑後,劉恆深深地歎息,隱隱含帶著愧疚和痛心:“你隨本王多年,卻一直被人誤解,也只有你才能仍然如此不懼的站在本王身邊。”頓住了身子,卻為他的一句話。黯然笑了笑:“所以臣妾才是百官最不放心的人,若沒有所圖,為何能堅定如斯?”

“那你圖什麼?說來聽聽。”他緊貼在我旁,柔聲輕輕地問。我抬手撫平他緊鎖的雙眉,淡淡笑著:“臣妾圖此生代王再不蹙眉。”

“漪房”

  他輕聲喚我,我抬眸相看,片刻已是許久,兩人都有些癡然。我還圖錦墨永生安好,我還圖孩子們平安長大。我圖的東西太多,因為牽掛的也多,到頭來卻全忘記了自己,壓住心底的酸楚在寂靜無人時翻出來再行品味。四月初一,漢宮終於來了暗信,呂後命齊王尋劉姓子孫,承祧惠帝,先行安置,等候時機。

  隨即齊王劉襄悄然將其弟劉義列為備選,送入京城劉義,故去齊王劉肥的末子,被常山王劉不疑過繼,原名劉山,曾封襄成候,常山王死後,接封為常山王。如今對外宣稱是惠帝與宮娥遺留之子,此次劉襄用他有兩個用意,此番前去凶險難辨,如果是死,劉山身份卑微不足以撼動他們齊國大體,如果是活,他身份特殊,將來如若萬一有了差錯,也可借用對他的身世的懷疑,起兵造反。四月初十,接到劉襄的信時,劉恆的手抖了一下,輕微可辨。劉襄生性暴虐,不似其父淳厚,其舅駟鈞更甚,此時豁出去齊悼惠王2劉肥的幼子想必也是他舅甥串通的結果。未等到皇位之爭,已經是血肉相見,如果到了那時怕是更加陰狠毒辣。跟這種人並肩,如同與虎同籠,飽時尚且相安無事,餓時便是隨時祭牙果腹的美食。我伸手接過那信,信中皆是叔侄3情誼,誠意滿滿,力邀劉恆一起與之抗敵。

  劉恆不語,將那紙揉搓爛了,丟之一旁。合不合都很危險,而最重要的是太皇太後到底是什麼意思。眼前惡虎未除,卻又讓人再送饞狼,她的計謀越來越不能讓人明白了。

“代王用筆墨麼?”我輕聲地問。信必須得回,卻不知劉恆怎麼做。他摒住了呼吸,沉吟許久,橫抬起筆,卻又停頓半空。我斟水研墨,濃濃的墨汁隨我攪動慢慢劃開,映耀著劉恆眉目緊縮的面容。

  寥寥幾筆,他揚手將筆擲在桌案上,筆尾打在墨汁中,濺起一片黑色,我躲閃不及,有幾滴落在身上。靈犀上前趕忙擦拭,我揮手,拿過那回信,笑意凝於嘴角。桌子上的墨汁被靈犀輕輕擦去,我走到劉恆面前,將紙上的墨跡吹干,放在劉恆手中。

  駕虎雖險,速度卻是最快,如果被撕咬的是別人,我們又有何不喜呢?“代王在想什麼?能告訴臣妾麼?”我問的輕聲謹慎,畢竟此時的他神色凝重駭人。

  “今早在這信來之前,陳少卿已經派加快信使連夜傳信過來,漢宮圍解了。”

  他坐於榻上,連鞋襪也不曾脫下,就猛地往後靠在床榻上,震得床榻跟隨力道有些晃動。我一愣,如此神速,太皇太後她……?幾步走到床榻邊,依偎在劉恆身邊,放低了聲音,小心問著:“如何解的圍?”

  “信使說,呂產等人逼迫太皇太後四月初五另立新帝,並舉行登基大典,新帝也定為呂恢的幼子呂狄,太皇太後假裝應允,先解了漢宮的圍困,旋即先派人送信到齊國,登基那日,呂氏滿門皆興高采烈的來到朝堂,等著太皇太後抱著呂家的孩子登基,結果就在太皇太後走到御座前回身時,大家赫然發現那孩子已經氣絕身亡。太皇太後旋即命令眾人奉迎新帝進宮,因呂氏不曾准備,沒有提防從小門進入的劉義,所以當日的登基就變成劉家子孫劉義成為了新帝。更名為劉弘,太皇太後統領朝政,先不改元。

  等呂家人反應過來時,太皇太後已經用虎符調集了兵馬,保住了漢宮。”劉恆娓娓說著,我卻聽得心驚肉跳,那是怎樣的千鈞一發,稍誤了半刻,死的就不只呂家那一個孩子了。4“可是那孩子是怎麼死的?是太皇太後事先下的毒藥麼?”我有些不解,急忙問著。

  劉恆歎了一聲:“不是,呂家擔心孩子出問題,直到登基那一刻才敢交給太皇太後。”

  “那是?”我驟然像被冰雪包裹,從腳底一寸寸涼到頭頂。

“太皇太後趁懷抱孩子登基的那幾十步時間,將那孩子活活扼死在懷中。”劉恆說的低沉,我聞言緊閉了雙眼。眼前黑暗處盡是那張剛毅的面龐下癱軟在懷中的孩子。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劉氏家族,出嫁從夫的她或許會為保全自家人的性命而大肆分封,卻不肯將與夫君攜手打下的江山拱手讓給自家子侄。是怎樣的堅狠心胸才能做出扼殺弟弟孩子的事,只為他們曾經逼宮麼。也許她早就將憤怒埋在心底,等待時機成熟,她便反咬一口,唬得呂氏眾人也慌了神,錯了手腳。太皇太後是真正的開國皇後,不僅能擔起江山,亦能再造江山。

  我啞著嗓子問:“那如今該怎麼辦?”
  
  劉恆默默無聲,雙眼直視上方,也許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像他在給齊王劉襄的信中所說,母衰而體差,子稀而年幼,國小而兵弱,實無能為力。加快膨脹的劉襄必然會抓緊對呂氏的討伐,而我們不能也不必參與其中。只須駕虎,無須與虎為友。

1無為而治出自《論語衛靈公》,是一種黃老道家思想,他們人為統治者的一切作為都會破壞自然秩序,擾亂天下,禍害百姓。要求統治者無所作為,效法自然,讓百姓自由發展,也是漢初的統治思想。這裡指的是代國朝堂上所擺的屏風,也暗指竇後無意干涉朝政。

2齊悼惠王,劉肥,漢高祖長子,生前是齊王,死後謚稱齊悼惠王。

3劉襄是齊王劉肥的長子,與劉恆是叔侄。

4公元前184年劉弘繼位,因為仍是呂雉統轄國事,未改元,史稱少帝,是漢朝第二個少帝,前者是劉恭。這裡為了劇情需要,將時間改為少帝八年即公元前18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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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25 01:34:05 |只看該作者
常氏

  五月的天,心也是暖的,一片片鵝黃的葉,慵懶的舒卷著,我憑欄看著在台階上嬉鬧的館陶和啟兒,享受難得的短暫愜意。這煙波廳是代宮最高的亭子,穩坐在小山上,環山盤旋而下石階似條臥龍,有數百階之多。因下面是片松林,風吹林動,如煙波浩蕩,所以取名煙波亭。太後坐在石桌對面,面帶慈愛的看著玩鬧的孩子們。我站起身,淡淡的笑:“母親,這邊風景更好,也暖些,不如您坐這裡。”

  她面容仍是緊繃,語氣卻與以往有所不同:“不必了,哀家不喜歡那邊,太曬了些,你坐吧。”

  從那次將館陶他們留在寧壽宮後,我對太後的稱呼也變成與劉恆一致。起初有些私心,希望這樣可以討好了她,讓她有些惻隱之心,不至於對啟兒他們凌虐。可是當我發現她對啟兒由最初的排斥到後來的真心喜愛時,心也開始慢慢有些改變。此時的我,叫得誠心誠意,也希望可以真的當做自己的母親來看。“啟稟太後娘娘,王後娘娘,常美人,鄧美人來請安了。”下面急跑上來的宮娥通稟道。

  我笑著說:“請她們上來來。”“可見,躲是躲不得的,哀家想靜靜也是不行。”常美人、鄧美人曼步登上小亭時聽見的就是這句。常美人一時怔然,尷尬的笑了笑,鄧美人站在她的身後也是如此,很快回過神,對太後盈盈叩拜,六年的代宮生活讓她們也知曉了許多。一身儉樸的衣著,賢淑和順的舉動,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太後的口味來做,就再也不會有什麼差錯。我命靈犀將兩人攙扶了,另賞了座位給她們。

“嬪妾們本來是要到寧壽宮去請安的,宮人說太後娘娘在煙波亭賞風景,嬪妾們也就來了。”常美人掩了剛剛的窘態,笑的嫻雅。太後笑了笑:“你們倒是有心的,只是來來回回太過麻煩了些,不若以後就省了請安罷。”

  這一句入耳,倒是別有一番意思。二人有些靜默。我還來不及打些圓場,太後的話鋒便轉到啟兒身上:“啟兒也不小了,明日就張羅著給他開個學堂,哀家記得朝堂上有個叫殷洵的侍郎,學識還算不錯,就讓他入內宮吧。”

  收回了滿肚的話語,恭順一笑:“臣媳明日就吩咐人去辦。”常美人聽罷,溫婉著說:“其實二王子聰明靈慧,又是嫡子,太後娘娘既然這麼喜歡他,何不立為世子?也是咱們代國的一大喜事呢……”太後凌厲的目光掃過常美人,她驚慌的低頭,話尾也收了回去。

“熙兒才去了多久,你們就等不及了?”太後空掌拍在石桌上,啪的一聲清脆,如同敲擊在心上,讓我緊閉了雙眼。完了。我登時俯身下拜,常氏和鄧氏也慌忙跟在我身後跪倒。烏黑的發髻都有些顫,倉惶著透露著心事。

“你們也不用哄瞞哀家,打量哀家什麼都不知道是麼?你們放心,等哀家不在那天,你們再商量這些也不遲!”因為說的急了,太後被氣息嗆住了喉嚨,開始猛烈的咳嗽,我起身,想要去拍撫為她順氣,卻被厲聲喝道:“跪下。”我又俯身下跪,頭抵在地,雙手附在耳側,一動也不動。

“連日來你做得不錯,哀家以為你誠心孝順,原來又是見不得人的伎倆,你總在算計別人,單憑這點你連宜君的半分也趕不上。”太後邊撫著胸口痛罵。

仍是低頭,心卻沉了下去。我還是不如她。太後冷哼一聲,寬大的袖子身後一甩,憤然離去,只留下地上深跪的三人。

  透過亭壁鏤空出余光看去,太後走的怒氣沖沖,身後跟隨著面色惶惶的宮人。

  館陶和啟兒見祖母下來,跑去圍鬧,也被太後喝退一旁,唬得她倆張望上方的亭子,不解剛剛還是和善可親的祖母現在為何怒成了這樣。許久,我都不曾起身,身後的二人也隨我跪著,不敢多問,動也不動。

  長歎一聲,“起身吧。”靈犀將我攙扶起,我扶著石凳坐下來。她們也都悄然站起,無措的互相看著。

  常美人顫抖著走到我身畔,聲音之中更是帶著哭意:“娘娘,嬪妾實無他意,只是見太後喜愛二王子,隨口一說,並不曾想會激怒了太後,讓太後娘娘對您產生了誤會,請娘娘懲罰嬪妾吧。”

  說罷又要下跪。我垂眸看了一眼,她花容失色,滿面地淚痕,痛慟的聲嘶力竭。

伸手攙扶起她,“妹妹也不必如此自責,你也是無心,本宮怎麼會懲罰你呢,本宮現在心情煩亂,怕也招待不周了,不如兩位妹妹先回如何?”她仍然抽泣著,靈犀上前攙扶過她,鄧美人唯恐我會降罪給常氏,在常氏下跪時就躲的遠遠,生怕牽連到自己,此時見我神態平和似是無事,忙忙的告退,走的迅速煦陽依然明媚,心境卻是不同了,怎麼都尋不到剛剛的暖意,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娘娘,常美人和鄧美人走了。”靈犀見我默然不樂,她說話也有些謹慎。

  “走了好,不走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麼!”冷笑一聲,隨意將手腕搭在闌干上。

  靈犀想了想,說:“娘娘也不用傷心,太後娘娘不過是一時之氣,等氣消了,再叫小郡主過去哄哄就好了。”我回頭看她,憂心忡忡的說,“哄哄?這次怕是再也送不進去了。”說罷閉上眼睛,眉頭慢慢攢在一起,向靠在闌桿上。常氏看是無心,實則有意,她恰到好處的點醒了太後,失去熙兒的傷也就被再次擺了出來,枉費了我和孩子們連日來的努力。錫穆公的女兒,看來不是一般的角色,只寥寥幾句就能讓我多日辛苦建立起來的信任蕩然無存,好厲害阿,只是我無法揣測,我一向深居,與她們也多不干涉,她為什麼如此?

  月如彎鉤,星也耀出清輝,夜有些溫涼。我和衣小寐,等著劉恆的到來。我篤定他會來的。熟悉的男子氣息淡淡的包圍著我,身上的被子也被重新掖好。我知是他,轉身看去,幽幽的問:“代王今天怎麼這麼晚?”他笑笑:“前朝忙了些,忘記了時辰。”我不語,起身為他脫下外裳,他低頭看著我忙碌的手,輕聲問:“聽說孩子們被母親退回來了?”手指停住,旋即又接著先前的動作,一個個解開前襟的袢子,“臣妾正愁呢,該怎樣去認個錯才好。”劉恆拉起我的雙手:“熙兒剛去不久,我們尚且不能忘記,更何況那麼疼愛孫子的母親。你也太不小心了。”他在責怪我麼,為何不問個清楚就輕易下了結論?我沉默片刻,強壓住心中反復的滋味,仍勉強保持淡淡的笑:“代王說的是,是臣妾太不小心了。明日臣妾就去寧壽宮賠禮。”

  他見我有些不高興,也不肯再說,與我並頭睡下,我心有些不快,將身體轉向內側,因胸口糾結著氣,折騰了一晚也沒睡著。劉恆也有些輾轉,怕是也沒有睡。幾次想要開口,卻又欲言又止。說什麼呢?辯解是常美人說錯了話麼?他已站在母親那邊,我又何必再假惺惺去作無謂的解釋。

  “你沒睡麼?”他在背後先開了口。我轉過身如實回答:“嗯,臣妾睡不著。”他低聲詢問:“為本王責怪你了麼?”意外於劉恆的直接,眼神卻有些躲閃:“不是。”他伸手,讓我枕於胸前,說:“本王也知道,未必會是你的錯,你一向謹慎,對熙兒也很愛護,你不會說那樣的話,只是你這次確實有些不小心,你明白本王的意思麼?”

  我仍是有些不解,怔怔的看著他:“是別人又和代王說了些什麼?”他微微一笑:“還用旁人說什麼,本王在漢宮癡活了麼?那些年母親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本王雖小卻還記得。在宮裡,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伙伴。剛剛還是救命稻草也許現在就是絆腳的繩索。在宮闈中這麼多年,你應該比本王知道的還多些。怎麼會在此時放松了心神?”

  我被他的問話噎住,連日來關注於國事,卻忘記了生存的本能,一味的沉浸在平靜當中失掉了早就該有的防備。後宮永遠沒有沉靜的一天,更不會有永世的安穩,人人都在自危,唯獨我忘記了。

  嘴角浮起一絲幽涼的冷笑,常馥珍是麼?看來我倒是小看了這些往日安靜的婦人們。

  劉恆見我眉目之間有些恨意,低聲說:“錫穆公於本王有用。”我聽他如此說,不禁定定的看著他。“錫穆公的小女兒是劉襄的王後。”

  他說的很隱諱。原來是這樣厲害相關,我怎麼會不明白。轉了心念,笑吟吟對劉恆說:“今日之事,只是臣妾不小心得罪了母親,明日再去賠禮就是,哪裡還想得許多呢?”劉恆也頜了頜首,“你能這樣想,本王心裡也能舒服些。”我安然俯在他的胸前,“臣妾統轄後宮,再沒有一點寬容之心,怎麼能讓代王無憂呢?”

  劉恆沉默許久,最後輕輕的說:“你明白就好。”他的鼻息沉重,我也似被重物掛住了呼吸,只有更漏聲寂靜之中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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