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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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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晴空藍兮]良辰詎可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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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 01:47:4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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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亦風一步步走下來,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神色淡定。他看著表情倔強堅定的良辰,心頭微微一緊。剛才她的那番話一字不落地被他全數聽見,倘若不是她在強撐著,那麼,會說出那樣的話就只有一個原因——她根本早就不愛他了。否則,又怎麼可能若無其事而又堅決無比地作出表態,徹底撇清了二人的關係?
  或許,一直以來都只是他在自作多情。
  淩亦風收回目光,轉向其餘三人,淡淡地說:“明天的訂婚儀式,就此取消吧。”
  “你說什麼?”淩父終於站了起來,因為震怒,連嘴角都開始隱隱抽搐,“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嗎?這種事情,可以任由著你胡鬧的?!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讓你……”
  話沒說完,就被淩母打斷。她看了丈夫一眼,也站起身,雖然頗不贊同地皺眉,但語氣明顯更為緩和,“阿風,婚姻大事,這是多嚴肅的事情,你不會不知道吧?既然之前早已經定好了,現在怎麼可以說取消就取消?”她轉頭看了看一直保持沉默的良辰,意味深長地接著道:“況且,我不認為你有足夠充分的理由可以解釋自己的任意妄為。”
  這個時候,端坐在沙發上的程今早已臉色蒼白,雙手緊握,一語不發。
  一時間,突然靜了下來。
  淩亦風微垂眼睫,抬了抬唇角。這場所謂的早已定好的婚姻,從來都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雖然父親的話被突然打斷了,但他很清楚他想說的是什麼。
  恐怕,盛怒之下的父親,是真的希望他這個仵逆兒子乾脆在當初病死在大洋彼岸,省得日後處處惹他生氣,難討半點歡心。
  如今想起那段在美國打黑工賺錢、病倒了也無人照應的日子,淩亦風已經感覺十分遙遠,可卻從來沒有半分後悔的意思。為了蘇良辰,他可以毅然反抗所有阻礙他們的力量。他以為她會一直和他一起,即使不能同在一處,至少,精神上是互相倚靠的。
  可是,他錯得離譜。
  然而,更加離譜的是,縱然如此,他仍像著了魔一般,對這個看樣子並不把他當一回事的女人,又愛又恨。
  “……的確沒什麼更好的理由。”他淡笑,接著淩母的話說道:“我們都還年輕,沒必要這麼早就綁住對方。更何況,我認為就算要訂婚或者結婚,她,都會是更好的選擇。”
  
  良辰微一皺眉,那雙狹長幽黑的眼睛正望著自己,其間閃動著複雜的光芒;還有那只修長的手指,堪堪指向她的方向。
  形勢突然有了逆轉,數道目光齊刷刷跟過來,一時間矛盾的焦點已順利地由淩亦風那邊轉移到她的身上。
  “你是說……”淩父沉著聲音,瞟了瞟良辰,“你要和她結婚?”
  淩亦風雙手插在褲袋中站著,並沒立刻回答,而是盯著那個皺著眉心的女子,微微沉吟。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片刻之後,他露出一個蠻不在乎的笑容,雲淡風輕卻又不無嘲諷地說:“那只是一個假設。目前,我並不想和任何一個人一起,邁入那個神聖的殿堂。”
  
  良辰沖出淩家大門的時候,手腳冰冷,零度以下的空氣幾乎凍裂她的臉頰。然而,更加寒冷的,卻是她的心。
  身後有腳步聲追上來,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一步步逼近。良辰突然停下來,回過身,那人已經近在眼前。
  她忽地揚起手,清脆的響聲回蕩在清冷的空氣中。
  “淩亦風,你混蛋。”手掌熱辣辣的痛,聲音卻冷到極致。
  “……你發什麼瘋!”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那只冰冷的手從臉上劃過,淩亦風迅速一把扣住,近乎咬牙切齒地問。
  “發瘋的人是你!”良辰用盡力氣掙紮。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發現男女的力量有多麼懸殊,但卻是頭一次使不出力來。明明有無數的怒意和怨恨,卻偏偏找不到出口。當穿著高跟鞋的腳直接踢在對方的小腿上,而眼前的人卻不為所動時,她突然停止了一切動作,渾身的力氣像在一瞬間被抽幹了似的,剩下的只有濃重的疲憊。
  她覺得前所未有的累,放棄了掙紮,任由自己的手腕被牢牢捏住。抬起頭,背光之中,眼前的景象晦暗不明,她被高大的陰影籠罩著,心底的寒意泛上來,化作一聲冷笑。
  “淩亦風,難道在你心裡,我真就這麼容易被糟踐嗎?……從前你移情別戀,那是我識人不清,自認倒楣了。可是現在,憑什麼又拿我來當擋箭牌?這就是你今晚堅持帶我來的目的?因為不想被婚姻束縛,所以拉了我來,隨便想了一番說詞?……從什麼時候起,我竟要淪為你眾多選擇中的一個?可是,我要告訴你的是,無論我是不是你所謂的‘更好’的選擇,我都不稀罕。”她停了停,目光沉寂空泛,“……現在,請你放開我。”
  
  那只手果然慢慢鬆開了。
  昏暗夜色下,淩亦風微微動了動眉。良辰往後退了一步,不再看他,有一絲疼痛直接鑽到心裡,卻不知是否來自於被他緊握的手腕。
  良辰轉過身,疼得幾乎要掉淚。她怕自己忍不住,只好咬住唇,匆忙離開。
  這一次,身後一片寂靜。
  
  計程車在路上飛馳,似乎開夜班的司機師傅也想做完生意早些回家。這個寒冷的冬日深夜,恐怕再沒什麼會比洗個熱水澡然後爬上床睡覺要來得更加溫暖幸福的了。
  良辰一路暈暈乎乎,以至於完全沒有察覺在出發後不久,便有黑色的轎車緊隨其後,一直跟到她家門口。
  下了車,身後隨即射來強烈的燈光,緊跟著是刹車聲、關門聲。良辰下意識地回過頭,看了看,胸口再次湧起無邊的疲憊。
  “把話說清楚。”淩亦風從陰影裡走出來,語氣嚴肅而生硬。
  良辰只當作沒聽見,扭頭就往樓裡走。
  “什麼叫作我移情別戀,你識人不清?”腳步跟上的同時,追問聲也逼迫上來,“你不喝酒也會說胡話嗎?或是說你失憶了,完全記不得,當初是誰說自己愛上別人,提出分手的?”
  那語氣中帶著強烈的質問和顯而易見的嘲弄,迫使良辰不自主地停下來,抿著唇。她回過身,盯著近在咫尺的男子,低低地說:“……你究竟還想怎麼樣?”
  淩亦風皺眉,詫異地發現良辰的臉色竟然蒼白無比,隱隱感覺她似乎已經疲倦至極,就連一向清澈逼人的眼睛,此刻也只剩暗灰的無奈和索然。可是,心裡的疑問仍在不斷擴大,有些話,不得不在今夜問個清楚。
  他不著痕跡地向旁邊移了一步,良辰肩頭淩亂的髮絲,飛舞的弧度似乎小了一些。他雙手揣在褲袋裡,眼神清亮:“還有你在酒吧裡說的,我是不甘心被你搶先提了分手……蘇良辰,我只覺得奇怪,為什麼到頭來,反而好像你才是有理的那一個?好像從頭到尾,都是我對不起你似的。”還有那天傍晚,公司樓下,她用冷淡而堅決的口吻說:……淩亦風,誰都有權利對我說這個字,偏偏只有你不行。
  這一切,聯繫起來,全都顯得那麼怪異。所以,在她離開後,他開了車追出來。他需要一個解釋,並且隱約覺得,這個解釋十分重要。
  
  良辰靜靜地看著眼前流露出疑惑神態的人,也很詫異。她沒想到,竟有人能裝無辜裝得像真的一樣。有那麼一瞬間,她的心頭也閃過一絲懷疑,可是,究竟要懷疑什麼?這源頭又在哪裡?她抓不住。因為,這幾乎是一閃而逝的感覺。況且,更值得相信的,應該是自己親眼所見的情形。
  ——溫暖的豪華公寓,全裸的男人,和半裸的女人;泛著曖昧氣息的淩亂的被單;挑釁得勝的眼神……
  當時她很沒有骨氣地,幾乎落荒而逃。明明錯的不是她,明明該有足夠的氣勢和理由,直接沖進去狠狠羞辱那個背叛自己的人。
  可是,她做不到。
  那時的她,太驕傲,生怕見到他棄若敝蓰的眼神。況且,一切昭然若揭,縱使只是一時意亂情迷,這種背叛也是絕對不能被接受的。因此,回國後,她打通了電話。
  她說:“我們分手吧,我不再愛你。”生怕再晚一點,就會淪為棄婦。
  而在美國所見的一切,多年來都是個秘密,恰好可以替她保留住那份高傲的自尊。
  
  可是現在,良辰突然覺得這些全都沒有了意義。像這樣你追我趕的狀態,已經快讓她精疲力竭,而這個黑鍋,她也不想再背。
  “淩亦風,”她閉了閉眼,平穩的氣息中帶著只有自己才能察覺的顫抖,“逼我說出來,又有什麼好處呢?當年程今衣不敝體地從你身邊坐起來,那副情形,我根本不想再回憶第二次。你知道當時我覺得有多麼噁心麼?當然,你肯定不清楚。因為,那個時候,你還在滿足的沉睡當中呢。不過,讓我覺得奇怪的是,既然你們已經是那種關係了,為什麼你還遲遲沒向我提分手?是在猶豫嗎?還是另有想法,以為我不知道,所以多拖一天算一天?”她停了停,燈光下,淩亦風震驚的表情顯得有些模糊。
  顧不了這麼多,既然已經說開了,就沒有理由不給個完整的謝幕。
  “……可是,我倒真要感謝你的‘體諒’。至少,在無意間保全了我的顏面。只是沒想到,當時你竟然還能一直追問我分手的理由!我是被你逼急了,所以才說愛上了別人。那時聽到這句話,你是什麼感受?或許你會松一口氣,因為那代表有錯的並非只是你一個人。但是,到如今,你怎麼做得到完全抹掉你的那些不光采,而把當初的分手全部歸罪於我?”
  
  時值深夜,一樓管理員披著棉大衣,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眨了眨眼睛,他認出門口站著的女子,低聲叫了句:“蘇小姐?”
  良辰如夢初醒,回過頭,好半天才費力地擠出一個微笑。
  原本立於身前的人,早已失去了蹤影。連帶那台黑色的車,一同隱於夜幕之中。
  清冷異常的空氣,在四周流動。良辰的耳畔翁翁作響,閉上眼,浮現出的是淩亦風莫名複雜的神色。
  他離開之前,盯著她,之前一直微皺著的眉終於一點點地鬆開,似乎想明白了某些事。然後,一字一句,淡淡地說:“蘇良辰,原來,你對我的信任就只有那麼一點。”
  不夾雜任何淩厲的氣息,仿佛只有萬分灰心,說完之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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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 01:48:09 |只看該作者
番外─程今的話
  自從六歲那年,淩亦風走入我的世界的那一刻開始,也許便註定了我此後一生的悲哀。
  想愛,卻永遠得不到愛的悲哀。
  
  程淩兩家,世代交好。他是淩家的獨子,眾人眼中的寵兒,同時,在我心裡,他也是這個世上最為迷人的男子。
  我一直叫他“哥哥”,直到十三歲那年。
  那一年,我同時失去了最愛我的爸爸和媽媽。葬禮上,他走過來,不過比我大兩歲,但攬著我肩膀的那只手,竟是那麼的溫暖有力。
  他說:“小今,不要哭。以後,住我家。”
  我將頭靠向他的胸膛,眼淚掉得更凶,心裡卻覺得從此又有了可依靠的人。
  也就是從那天起,我改喚他的名字,亦風。
  
  住進淩家,伯父伯母待我有如親生女兒。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父母的猝然離去,而有太大的改變。
  我繼續著學業,從重點初中到重點高中,再升上重點大學,順風順水,衣食無憂。我知道,他們待我好,不僅僅是因為上代的交情,事實上,從很早的時候開始,我就已經是淩家認定的兒媳。
  如今,不過是提早入了他家大門而已。
  
  對於這一點,我從不知道亦風是如何想的。我沒問過他,那是因為我以為兩人之間也早有默契,就好像我父母和他父母之間的默契一樣,彼此心照不宣,只等良辰吉日的到來。畢竟,他一直待我那樣的好,好到若有任何否定的假設都顯得多餘。
  可是,我沒想到,當真有“良辰”到來的時候,卻斷然不是我一直期望的那種。
  
  取這樣一個名字的女人,是否也註定了是上天的寵兒?
  當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叫做蘇良辰的女生時,心中已經有了肯定的答案。她長得很美,身上仿佛真的有逼人的靈氣,很難不引人注意。在Z大的校園裡,她站在亦風身邊,淡淡地朝我笑了笑。我卻沒有看她,我更加關注的人,不是她。
  
  任何語言都不能形容當時的震動。我看著她身旁那個英俊挺拔的男生,心口像是裂開一般,猝然疼痛。
  他看她的眼神,是過去十幾年中,我從沒見到過的。
  竟是完全不設防的深情。
  可是,我猜蘇良辰並不清楚這樣的淩亦風是多麼的有別尋常,否則,接受著他的注視,她又怎能總是顯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這也正是我討厭她的地方。她太清高。似乎什麼都不被放在眼裡,總是淡淡的樣子,淡的目光,淡的眼神,淡的語氣,甚至連微笑,都淡得似有似無。
  我故意將亦風的名字叫得親熱無比,故意肆無忌憚地表現對他的好感,我示威挑釁,憑什麼這個我早了十幾年認識的男人,卻在一夕之間被別人占為己有?可是,那個蘇良辰,明明察覺到了,卻完全不為所動,甚至連一個嫉妒或防備的眼神都不曾表露。當時我就在想,如果不是她心機深沉偽裝得太好,那麼就是她根本不在乎亦風。
  然而,不論她屬於哪一類,都不值得被亦風愛上。
  
  後來,我和亦風一前一後,留學美國。伯父伯母也第一次正式提到我們的婚事,卻被亦風一口拒絕了。我很吃驚,雖說早知道還有蘇良辰的存在,但是卻沒想到自己連最微小的一絲希望都被抽離。
  “我一直都當小今是妹妹,我們不可能。”
  我看著他英俊清雅的側面,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伯父震怒,或許是真的喜歡我,或許是因為怕辜負去世好友的心願。也是直到那時,我才認識到一個完全倔強堅持的淩亦風,同時,也再次深深妒嫉那個與我們隔著千山萬水卻始終於我如夢靨般的蘇良辰。
  亦風為了她,竟然不顧伯父的威脅,寧願離開舒適豪華的公寓,脫離父母的蔭蔽,昂貴的生活費和學費,全靠自己一手打工賺回來。
  我曾偷偷跑去看過他幹活,又髒又累,之前全然無法想像從小優越無比的他會和那些工作聯繫在一起。伯母心疼,三番五次勸他回家,他不肯。我知道,支撐他的是等待蘇良辰來美國的希望。既然家裡反對,那麼他就先養活自己,然後爭取給她幸福的生活。
  這些,他從沒說過,可我完全能夠體會。
  就憑著十幾年的感情。
  
  但是,那個讓他這樣受苦受累的女人呢?她又能不能瞭解他的一番苦心和堅持?恐怕,在亦風揮汗如雨的同時,她正在國內過著她舒適的公主般的生活吧。
  亦風搬走後,我仍舊住在他的公寓裡,有幾次越洋長途打過來,是統一的陌生號碼。我猜想,應該是蘇良辰。鈴聲一遍遍回蕩在屋裡,我只是盯著那一連串數字,卻不去接,直到對方放棄為止。
  可是,也不過斷斷續續幾天而已,之後,便沒了動靜。我覺得可笑,為著她少得可憐的堅持和耐心。
  
  終於有一天,我接到醫院的電話,匆匆趕過去,找到了正昏睡著的亦風。
  他躺在病床上,臉色白得像紙一樣,瘦削而疲憊。
  感冒,高燒,急性肺炎。
  我看著緊閉雙眼的他,心疼得無以復加。
  “這樣,真的值得麼?”我輕輕地問,可惜他聽不見,不能回答我。
  從此,除了妒嫉之外,我對那個女人,更多了一分厭惡。
  甚至,開始有些恨她。
  他們在一起,或許本來就是個錯誤。
  
  留院觀察幾天後,伯母終於趕來,將他接回公寓,每日請醫生護士打針照料。我知道他想反抗,只是礙於身體狀況,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向健康的他,這一次卻恢復得特別慢,有一陣竟然連下床的體力都沒有。也恰恰在這個關鍵時刻,蘇良辰再次打來電話。
  這次,我接了。她聽見我的聲音,稍稍地頓了頓,才問:“請問,淩亦風在家嗎?”
  我回頭,越過寬敞的廳堂,她口中的那個人正躺在大床上,仍不時發著低燒。而之所以會這樣,完全由她而起。
  我冷淡地說:“他不在。”
  蘇良辰似乎不以為意,只說:“那麼,等他回來請你轉告他,我近幾天會去美國。”
  她,終於要來了。
  我掛了電話走回臥室,不知何時亦風已經醒過來。我探手到他額頭試了試溫度,他將我的手拿開,微微笑了笑:“辛苦你了。今天不用上課?”
  我搖頭。他不知道,我已經逃了好幾天的課。
  他又問:“剛才是誰的電話?”
  我笑說:“同學的。”
  他不再言語,不久後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指著抽屜說:“裡面有一封信,你幫我寄回國內。”
  我定定地看著他,不動。根本不需要打開抽屜,我都知道那封信是寄給誰的。他怎麼能這麼殘忍,竟然以為我會去做他們二人之間的信使?
  可是,一秒,兩秒……之後,我還是點頭,微笑著拿出那個潔白的信封,轉身走出去。那上面龍飛鳳舞的名字,刺痛我的眼睛。
  
  生平第一次,沒有完成他拜託我做的事。
  那封信,被隨手丟棄在門口的垃圾桶中。
  
  三天之後,蘇良辰來了。整個紐約下著大雪,漫天覆地。我從可視門鈴裡看見了穿著米色大衣的她,而我的身後,是剛剛吃過藥睡著了的淩亦風。
  就在那一刻,一個很大膽的念頭跳了出來。我知道,如果錯過了這一次,今後,恐怕就再沒有機會。
  我將門虛掩著,走到床邊脫掉衣服。在床上輕輕躺下去的時候,生怕亦風會醒過來。可是,或許老天也在幫我,他並沒有醒,甚至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我靜靜地等,心跳如雷,我知道,只要其中一個環節出了差錯,那麼從此自己便萬劫不復,再無轉圜的可能。
  可是,我告訴自己,就賭這一次。賭自己的演技,也賭蘇良辰的驕傲和清高。
  
  最終,我贏了。
  蘇良辰在我面前決然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見了他們即將分手的未來。我倚在門邊,看著她消失在電梯裡的身影,眼前揮之不去的,是她受傷的眼神。
  沒想到,就讀表演藝術的我,在學校之外的第一次演戲,就是如此的成功。我擊退了最大的敵人,我以為,接下來將有足夠長的時間,可以一步一步慢慢走進我心愛男人的世界。
  
  可是,五年後,當他們再次雙雙出現在淩家大門之外時,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是有自己永遠都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任憑如何費盡心機,任憑如何努力爭取,這個我全心全意愛了二十年的男人,永遠都不會屬於我。
  當我走到那個多年不見依舊淡然的女人面前,當我問她用了什麼方法才能如此長久地留住男人的心的時候,以往的嫉恨和厭惡,其實已經突然消失地無蹤無跡。
  
  自欺欺人了五年的時間,其實已經足夠和長。從頭到尾,我都承認,這不過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只是不甘心就此退場,更沒有勇氣施施然轉身謝幕。
  因為這二十年的感情和光陰,是這樣的沉重和漫長。
  丟棄它們,我將會感到恐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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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 01:48:4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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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大雨,在深夜降臨,毫無預兆地鋪天蓋地。
  對於原定行程被突然阻礙、不得不取消這一事實,葉子星的失望是顯而易見的。反觀良辰,倒似乎並不太在意,或者更確切地說,整個半天下來,她都好像心不在焉。
  電視裡正播報地方台的午間新聞,葉子星右手揣在口袋裡將某個小巧的物件攥了又攥,終於起身走向廚房。
  
  簡單質樸的居家服,女人細緻纖巧的背影,加上滿室飯菜飄香,這大概可以算是每個想要安定下來的男人眼中最美好的畫面了。所以,葉子星倚在門框邊,靜靜地,並不出聲。隔著極淡的油煙,只覺得這一場景值得用任何東西去換取。
  抽油煙機呼呼地轉著,良辰也完全沒有聽見之前的腳步聲,直到側身去取碗筷,這才赫然發現不知何時早已有人安靜地立在身後。她不自覺地一驚,順手碰翻了斜靠在鍋邊的鍋鏟,幾滴油沫星子順勢帶了出來,幾乎濺到衣袖撩高的手臂上。
  還來不及抽氣,腰上已被輕輕一帶,遠離了爐灶。葉子星眯起眼睛,好笑地點點她的額頭:“看來讓你下廚果然還是一件存在風險的事。”
  良辰先是一怔,既而也微笑。回想起早幾年在他的指導下鍛煉廚藝時的情形,也是驚險連連。
  “最近好像很容易受到驚嚇啊,”葉子星看她一眼,捋高了衣袖,狀似不經意地問:“怎麼,有心事?”
  良辰微微抬了抬眉角,那些放在心底的事,怎麼可以對他說?於是只好違心地搖頭。
  眼前穿著高檔襯衫的男人已然取代了她先前的位置,開始施展拳腳,她卻還圍著圍裙,若有所思地立在一旁。忽然之間心裡升起有一些感動,同時也有一些氣憤——如此這般的生活狀態,在旁人眼裡恐怕早已至臻完美;自己被這樣一個男人愛著,又還有什麼不滿足?偏偏總要去想那些陳年舊事,去想那個明明早該斷了聯繫卻又還在不停地彼此糾纏的男人。
  良辰還在怔忡,冷不防額前一痛,只見葉子星收回修長的手指,努了努嘴,“快去擺碗筷,五分鐘後上桌!”
  
  飯廳正對著觀景陽臺。可惜嚴嚴冬日裡的這場雨,灰暗陰晦,天地之間仿佛都蒙上一層並不討喜的頹敗之色,毫無景致可言。
  飯畢,葉子星擱下筷子,歎了口氣:“原本為你安排了溫泉和大餐,這回全泡湯了。”
  良辰將抽紙遞過去,不以為意,“只好等下次,總還是有機會的。”
  靜了兩秒,葉子星突然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眼裡光芒閃爍,“可是我不想再等了。”
  良辰還沒反應,他已迅速站了起來,溫厚的手掌捏住她纖長的手指,單膝跪在地板上。
  
  “你……”再傻的人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可是,當良辰見到那只閃動著璀璨光暈的小小戒指,本該湧動著幸福感覺的心裡,卻不期然地升起一陣慌亂。
  這陣恐慌來得如此迅速而強烈,以至於她下意識地重重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騰”地站起來,倉皇地往後退,似乎在逃避洪水猛獸。厚實的原木靠椅在木地板上劃過,發出沉悶的響聲。
  
  葉子星還維持著原先的姿勢,一動不動。良辰和他隔著幾步的距離,不過幾十公分,卻也遠到足夠表明她的態度。
  她看見葉子星眼裡的沉默和黯淡,以及濃濃的失望,甚至還有揮之不去的驚訝。恐怕除了她自己,確實沒有人會想到,和葉子星交往了三年的蘇良辰,竟會用這樣的舉動來回應看來早已水道渠成並且如此誠懇的求婚。
  
  “我……這太突然了……我們都需要時間考慮……”半晌,良辰終於開口,因為尷尬,語無倫次。
  葉子星抿著唇,一句“嫁給我”僅僅在舌尖打了個轉,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已經早一步得到了答案。他慢慢收攏手掌,鑲鑽的稜角觸在掌心,微微刺痛。他站起來,突然伸出手臂,食指和中指輕觸良辰的眉心——在他眼中,這個女人的情緒一絲一毫都能在眉眼之間表露出來——與其說是慌張,倒不如說是抗拒更為貼切。
  他看得出來,她抗拒和他結婚。
  可是,心底總還是存著一點細微的希望,因此他笑了笑,問:“良辰,你有恐婚症麼?”
  如果她此刻點了頭,那麼他可以給她時間,可以繼續等下去。
  可是,看著良辰的眼睛,他慢慢開始灰心。那裡面,傾刻間閃現的是濃鬱的愧疚,而這恰恰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情緒。
  
  他收回手臂,也收回了淡淡的笑意。
  “……如果今天做這件事情的人是他,你還會不會拒絕?”
  
  窗外的雨勢似乎更大了些,敲打在玻璃上,清脆有聲。
  良辰動了動嘴唇,聲音很低:“……你說什麼?”
  葉子星牢牢地盯著她,臉上情緒複雜萬分,“你一直都忘不了他,對吧?……那個在美國讓你痛哭的男人。”
  “還有那一次,開車送你到樓下的人,就是他吧。你的大學同學,初戀男友。”
  良辰的呼吸微微一滯。
  “其實那天,我不是湊巧和你同一時間到了樓下,而是特意等在那裡的。我知道你去參加聚會,知道你們會碰面,我不放心,但又不好去酒店,所以在樓下等了很久。看見你坐他的車回來,看見你們說話時候的樣子,我就猜到他的身份。”葉子星挑起唇角,苦笑了一下,“良辰,你知不知道?你面對他的時候,眼神語氣和表情,統統都和平時不一樣。”
  他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你……還在愛他,對不對?”
  
  雨幕遮蓋了天地。
  良辰愣在原地,啞口無言。其實這些年,她已經很少去想自己到底還愛不愛淩亦風。可是,即使當年在那種不堪的情況下分了手,即使自以為早已經將這個人從記憶中抹去,當再次重逢之後,那些往日的情感仍舊如迅速漲潮的海水般湧上來,令人無可防備和抵禦。她不止一次可悲地發現,原來淩亦風這個名字、這個人,長久以來都一直默默地待在她心底最深處的角落裡,任憑如何盡力,都是無法否認他的存在,無論過去、現在,或是將來。
  
  可是葉子星呢?……良辰看著他,突然分不清對這個全心全意愛著她的男人究竟是愛情多一些,還是感謝多一點。
  五年前的那天,當她潰敗地從淩亦風的公寓逃離之後,第一個遇見的中國同胞,就是他。同樣也是他,將她帶到附近的餐廳,送上一杯熱咖啡,溫暖她冰冷得微顫的雙手。
  良辰當時頸脖僵硬、眼睛酸澀無比,卻固執地不肯讓眼淚落下來。只是素昧平生的兩個人,就那樣相對著靜靜坐了兩三個小時。直到對面溫情的男人不言不語地遞過一方柔軟淨潔的手帕,她抬眼,眼角有了明顯的濕意,卻又突然微笑了起來。
  如灰的心念刹那間變得溫暖。
  
  “良辰,”葉子星的聲音驟低,絲毫不掩失望,“看來是我們相遇的時間不對。”如果可以再早一些,那麼結局或許就不是現在這樣。
  他看著眼前呆立著的女人,目光交錯閃爍,最後終於上前輕輕擁住她,在她耳邊低聲說:“不要愁眉苦臉。難道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懷中的人沒有反應,他頓了頓,繼續說:“戒指是去年年底就挑好了的。原本以為這會是最好的禮物……雖然現在成了這樣,但還是希望你能收下它,全當是一個好朋友送的,不代表任何含義的生日禮物。”
  他越是溫柔寬容,良辰越是心痛得無以復加。
  她確實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可是她永遠記得三年前的這一天。那一晚,她獨自跑去Z大後門的那條小街,坐在過去與淩亦風常去的餐廳裡。當時店裡沒什麼客人,微微破舊的電視裡轉播著球賽,解說員和看臺上的觀眾俱是熱情飽滿,激情澎湃。她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坐在小桌前,眼淚毫無預警地湧上來。
  曾經,她戲言,要在二十五歲之前將自己嫁出去。
  那時候,陪在她身側的男生,眉鋒微揚,說:“可是我想先立業再成家,二十五歲會不會太早了?”
  她睨他一眼,他自顧自地接著說:“不過,看在你這麼急迫的份上,我會努力的。”
  “誰急了?!”她笑著去掐他的腰,抬起頭,分明看見那雙狹長漂亮的眼睛裡,含著溫和親昵的笑意。
  ……
  往事如煙,早已消散於無形。如今她已經過了二十四歲的生日,而那個曾說過為了娶她而要努力的人,又在哪兒?
  
  那一天,C城下著大雪。
  良辰從小餐館出來後,並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雪地裡走了多久。到了公寓樓下,她微微停住腳步,遠遠的陰影裡,立著一個人。
  隱約可見對方側過身,對著她的方向,說:“良辰,生日快樂啊……”
  她的身體輕輕一震,本就混亂不堪的腦中突然一片恍惚。
  ……
  那個人,親昵地叫她“良辰”。
  他穿著黑色大衣,身形挺拔瘦削。
  背著光,他的側臉陷在濃烈的陰影裡,是那樣的不清晰,卻又喚起一絲模糊的幻覺。
  
  神思恍然如在夢中,未及反應,良辰已望著那個模糊不清的影子,緩緩開口,聲音微顫幾乎低不可聞:“是你嗎……”
  只是本能的期待,在這樣一個夜晚,無法控制。
  
  結果,當然不是。
  她也知道不是。
  可當對方終於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當她看清楚那張臉時,心口還是不自禁地湧起濃濃的失望和灰心。
  大雪紛紛揚揚落下來,她被有禮地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卻仍舊渾身冰涼。
  究竟,還在期待什麼呢?
  這不是她想念的那張臉,不是她所熟悉的溫度……眼前的人,並不是他。
  對她說生日快樂的人,不會是他;以後擁她入懷的人,也不再會是他。
  在她跨入25歲的夜晚,在她曾戲言要將自己嫁出去的年齡裡,曾經共同經歷的那些,在一瞬間,仿佛變成上輩子的事情,竟是那樣的遙遠而不真實。
  
  厚厚的白雪湮沒了腳踝。
  良辰的下巴抵在葉子星的肩頭,垂下眼睫,雪花飄落下來,她微微閉眼,只在心裡對過去那一切,作無聲地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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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三年後的今天,又正是因為那些本該早已拋下卻又偏偏如蛛網般細細密密纏繞在心頭似乎永遠都無法再忘懷的過去,良辰不得不面對與另一個人的告別,一個曾經給予她最大溫暖與包容的男人。
  葉子星輕輕放開擁抱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良辰,我最後只想問你一句,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你是否可以忘掉過去那個人,一心一意和我在一起?”
  良辰回視他。桔色的燈光落在那雙黑沉深邃的眼睛裡,點點閃爍。她也從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小小的,甚是模糊。心頭陡然酸澀,卻仍舊緩緩地搖了搖頭。
  還是,沒有辦法。曾經的眉眼飛揚,那些歡笑與淚水,淩亦風的一舉一動,甚至她對他的所有愛戀與失望,無論年少的,或是如今的,全都仿佛紮在心頭甜蜜而疼痛的刺,也曾試圖傾盡力氣,卻從來未能拔出。
  她咬著唇閉上雙眼,此時此刻,只能搖頭。
  葉子星卻低低緩緩地微笑,這一答案其實早已預料得到,如此一問不過是不想給日後回憶起來留下任何遺憾的藉口。
  他說:“我看你心不在焉也有好一陣子了,所以私下裡才會去打聽,知道那人回了國,就猜到你的情緒和他有關。可還是難免自欺欺人,告訴自己過段時間一切就會好的,又會恢復到我們往日的樣子。你還是我名正言順的女朋友,初戀情人的突然出現不過是個小插曲,不會影響我們兩人今後要繼續走下去的路。畢竟你們是大學時候的戀人,重逢了有些情緒波動都是難免的。在你之前我也不是沒談過戀愛,所以一直告訴自己要試著去體諒你的心情,也告誡自己要耐心要堅定,也要對你有信心。可是,自欺欺人終歸是自欺欺人,”他苦笑一下,繼續道:“又或許是因為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感覺你愛我並非我愛你那樣深,所以一直急著想要套牢你,生怕中途出現什麼變故。這枚戒指,雖說是年前就挑了的,但本來並不打算這麼快就拿出來,總想等個最適合的時機正正式式地安排一場求婚,那樣成功的機率就會更大一點。可是,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因為你這段時間太反常,我常擔心說不定下一刻你就會從我身邊離開。而現在看來,我果然還是沒有選對時候,甚至可以說,千挑萬選,揀了個最壞的時機來求婚,對不對?”
  良辰微微抬著頭,看見葉子星對自己眨眼笑了笑,那個笑容很輕,轉瞬即逝。同樣一閃而逝的,是他臉上的哀傷。
  
  葉子星沉默片刻,伸手握住她的手,“告訴你一件事吧,良辰。這個世上有一些人一輩子可以過得分外精彩,樂此不疲地投身於一段又一段未知的戀愛中去,不管結局是好是壞,他們每一次都好像用盡力氣去愛對方,就算最後傷得再重,也能很快恢復過來,朝過去瀟灑地揮揮手說再見。而還有一些人,戀愛的時候也是用盡全力的。可也許就是因為太用力,失去這段關係之後,他們便沒有力氣再去愛上另一個人。長長的一生,只得一位愛人,一個伴侶,其他的人想要進入他們心裡,都只能望塵莫及。
  “良辰,很顯然,你屬於後一種。而那個被你愛著的人,何其幸運。”
  
  週一上班的時候,各位知道她生日的同事都紛紛送來問候,唐蜜還特意準備了一份小禮物,漂亮地包裝好遞過來,同時嚷道:“我可不管啊。重色輕友的女人,今天非得你要補請生日宴不可。”
  良辰笑笑。
  唐蜜又湊上前,小聲問:“昨天葉大帥哥為你準備了什麼驚喜?有沒有燭光晚餐,江灘夜景,外加小提琴伴奏,包場圓舞曲?”
  良辰神情一怔,隨便恢復正常,抬手彈了彈八卦女人的腦門,“你家就在江灘邊,昨晚下那麼大的雨,你從視窗望下去,有看見什麼美景麼?而且我家也不夠大,什麼曲都圓不起來。”說完端著杯子往茶水間走。
  唐蜜撇撇唇,按著痛處,不甘心地跟上去。總覺得良辰神情有異,不由得靈光一閃:“啊!”短促地叫了聲,成功吸引了前方人的注意,她睜大眼睛,懷疑地說:“據我平時觀察,葉同志的浪漫程度決不下於我。如果換作是我,當然是要趁著這麼個好機會,做點有意義的事啦,比如說,求婚!”見良辰愣住,她壓低聲音在安靜的茶水間裡不屈不撓地問:“是不是被我猜中了?看看你的黑眼圈,還有滿眼血絲,昨晚一定……”不懷好意的笑聲逸出來。
  良辰被弄得哭笑不得,轉頭撒開即溶咖啡的包裝袋,往馬克杯裡沖上熱水,慢慢攪拌了兩下,才勉強露出個微笑,“沒有,別亂想。”
  此時此刻,再有人拿她與葉子星當作談資,竟顯得那麼殘酷。可是,面對唐蜜一臉興奮臆測的臉,她也沒辦法說出分手的事實。於是索性越過這個話題,隨口問:“你都用什麼眼霜?最近黑眼圈特別嚴重,鬱悶。”
  果然,唐蜜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開始津津樂道於自己多年總結的護膚美容心得。
  良辰邊走邊應,暗暗舒了口氣。
  
  下午,部門開例會。經理大劉像吃了槍藥,逮著所有作彙報的人都是一通或大或小的呵斥,末了,才說:“最近行業競爭壓力大,也不知是不是快到過年了,某些同事工作也不如以往認真,偶爾聽見從客戶那邊傳來的聲音,投訴的占多半。這樣下去,新老客戶逐漸流失到對手公司那邊,大家就都可以回家吃自己的了。……”
  出會議室的時候,大夥兒都被罵得灰頭土臉,全都夾著自己那份檔各回各位,也不多話。良辰想到最近自己的確不時出點小差錯,不知是否也被包括在大劉口中的“某些同事”之內了,正反省著,一位女同事走在她旁邊,手肘碰了碰她,小聲說:“別理他。他也是一肚子火,拿我們當出氣桶呢。”
  良辰回頭一看,是個剛進來沒多久的女生,剛剛大學畢業,比淩昱的資歷還淺些。聽說是內部推薦進來的,因為相處時間短,良辰和她幾乎沒太多交情。
  那個女生繼續說:“聽說是和稅務那邊有點扯不清的事情。本來和我們部門都沒關係,但是上午高層開會的時候,大老闆也煩著呢,語氣重,每個部門經理都挨了批的,我們這邊又直接關係到生意好壞,是重中之重,可想而知大劉肯定是被特別‘關照’了。”
  這時,她們已與一溜同事拉開了一定的距離,走在長而空的走廊上,良辰聽了也只是笑笑:“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那個女生只愣了一下,便靦腆地笑了:“也都是聽我男朋友說的。”隨即報了個名字,想必是覺得這段關係也並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良辰一聽,微微垂眸。原來她的男朋友是剛升任的財務部經理助理,難怪對這些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走到辦公室門口,她對那個一臉青澀未脫的女孩笑了笑:“回去幹活吧。”
  對方甜甜應了聲,幹勁十足地去了。良辰卻有片刻失神。那對眼睛是騙不了人的,那麼純淨,還沒沾染上社會裡的雜質,美好得令人羨慕。可也正是這樣,才最可怕。這麼年輕的人,她還不懂得在這裡什麼話是該說的,什麼話卻又是聽到了便要一直放在心裡,不應該再對其他人提起。和稅務有糾紛,那便是財務上的問題,好歹也算是財務部門內部的機密,如今卻被傳揚了出來。雖說是毫無心機的,但如果被上層知道了,總歸不好。
  良辰想著,突然蹙眉,不禁為自己的過多操心感到好笑。可是,即便如此,半小時後當她碰上合適的機會,仍不免提醒了一句。
  是在洗手間門外,正巧那女生走出來,聲音清脆地打了聲招呼:“良辰姐。”
  一進一出,交錯而過的時候,良辰暗暗歎氣,回身叫了句:“小鄧。”
  “嗯?有什麼事?”女生眨了眨眼。
  良辰微笑搖頭,“也沒什麼。在這裡做得還習慣麼?”
  在洗手間門口問這麼個問題,確實有些奇怪,女生一愣之後,卻還是點點頭,笑了:“很好啊。大家都很照顧我。”
  良辰微一點頭,“那就好。以後再努力些,多聽多做,少說話,這樣對你有好處。”
  姓鄧的女生也頗為機靈,眉毛一抬,垂下頭思索片刻,再抬頭時笑容變得有些尷尬和小心翼翼,卻不失真誠地微一躬身,“謝謝您,良辰姐。”
  
  推門進去,只見唐蜜對著梳粧檯鏡子補妝。見她來了,唐蜜眯眼一笑:“教導小女孩兒呀。”
  “你聽見了?”
  “這門,隔音效果奇差無比。”
  良辰淡笑,“我是不是多事了?”
  “不會。”唐蜜放下粉盒,盯著她半晌,突然上來掐她的臉,“不止不多事,反而可愛得要命!你這個女人,真是太善良了。”
  良辰也不躲,只是微微苦笑。管完別人的好歹,這才想起自己尚且有一堆事情沒有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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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傍晚下班的時候,老總直接用內線電話打進企劃部。
  “良辰啊,晚上如果沒有安排,就跟我去XX酒店,稅局的張局長和幾個領導都在。”聲音聽來醇厚溫和,雖然不甚嚴厲,卻容不得別人無故拒絕。
  良辰握著電話,愣了片刻。
  撇去剛進公司那會兒不談,現在的她已經很少會去參加這種飯局,不論是純公務的也好、美其名曰聯絡感情的也罷,反正她是滴酒不能沾,坐在酒桌上既不去主動敬別人,也不能接受別人的敬酒,在當今這種幾乎已經扭曲了的酒文化中,這種行為的確不怎麼討好。因此,除了早兩年的時候,老闆對她並不知根知底,只覺得女孩子長相漂亮氣質又好,帶出去應酬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等到後來發現她是確實不能喝酒而非高傲故擺架子之後,便也不再勉強讓她出席大小飯局。
  可是今天,突然提出來,著實讓良辰大感意外。她甚至已經記不起上一次出外應酬是什麼時候了。
  在她沉吟的空當,老總又多說了兩句,意思很清楚,如果沒有特別的約會,還是一起參加比較好。
  隨後又說:“張局特意點名提起你。”
  良辰轉念一想,下午新人小鄧的一番話又跳了出來,財務問題和稅務局……關聯不言而喻。無論心裡多麼不願意,然而這頓飯,看來都是非吃不可了。
  
  正值下班高峰期,一路堵車,抵達酒店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
  一行人由漂亮的服務小姐帶著乘電梯上了八樓,推開810包廂的門,還沒見面,便聽見裡面的人正談笑風生。
  同行的除了良辰,還有一個男會計,以及總經辦的女秘書。四人魚貫而入,總算也有點氣勢,那些早已上桌的人見了他們,目光紛紛投過來。
  良辰走在第三個,從後面看去,只見老總伸出雙手快步走向位於超大圓桌主位上的中年男子,朗朗笑聲傳過來:“張局,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張局長也呵呵一笑,點頭:“在澳大利亞組織學習了一個來月,前兩天剛回來。”說完,眼睛一轉瞥到良辰,笑容更盛,招招手:“蘇小姐來了啊!來,坐這邊!”
  桌前一共坐了四個人,主賓位已經有人了。他指的是左手邊的空位,副賓的位置。在座其餘的人自然一致看向還立在門邊、遲遲未動的女人,在他們眼中,與同行的另一位花枝招展的豔麗女性相比,顯然這位被張局長點名的蘇小姐要顯得“不修邊幅”一些。只點了淡妝,髮型也很隨意,衣著雖然得體但也並不出挑,可是這些,恰恰更襯得一張臉孔清麗無比,五官輪廓清晰分明,令人過目難忘。
  
  老總見良辰一時不肯舉步上前,還以為她是因為有他在場所以對於座次分配有所避忌,於是不以為意地笑道:“坐張局旁邊吧,難得一起吃飯。”
  一旁向來與公司所有女性都不對盤的女秘書也輕哼一聲,半笑半諷:“發什麼傻呀,還不快去?”
  良辰卻好像沒有聽見,連餘光都沒掃向她,只是細細地咬了咬唇,眼神從張局長身側的某個方向略微僵硬地轉開,微微垂眸走了過去,在指定的位置坐下來。
  另外三人也一一就座,卻都和良辰隔了一定距離。餐巾鋪好之後,張局長也順便把在座認識的、不認識的一一介紹了一遍。由他帶來的兩個分管處的處長年紀比之稍輕,四十未到的樣子,只從言行便可看出世故圓滑。在領導面前謙恭有禮,看向其他人時卻不自覺地帶著些高傲態度,然而饒是如此,笑容總是不忘的,時刻露在臉上,虛虛實實。良辰與他們稍稍點頭微笑過後,便覺得厭煩,不再去看。
  
  還剩下一人,坐於主賓位上,似乎是最為重要的人物,以至於張局長最後才向眾人壓軸介紹。
  的確,聳動的頭銜無需太多,只一個便足夠讓同行業人士聞之驚歎。老總的眼睛著實一亮,點頭致意:“確實久仰。”短短四個字,語氣真誠,毋庸質疑。
  “太客氣了。”回答的語氣疏淡有禮。
  張局長撫手哈哈笑道:“這才是真正的年輕有為啊!”隨後像是想到什麼,轉頭對良辰說:“聽說蘇小姐是Z大畢業的高材生?那麼二位豈不正好是校友?”
  良辰之前一直微低著頭,此刻聽他一說,抬起頭來,恰好對上一道灼熱淩厲的視線,不免輕咳一聲,略為勉強地抬起唇角,笑了笑,並不答。
  “那也算是一種緣份了,你們說是吧?”
  眾人紛紛笑著應和。
  良辰用眼角餘光瞥見側方那人也只是淡淡一笑,眉眼立顯疏朗開闊,坐在一群人當中自是卓而不凡,心底仍不由得納悶,他何時和稅務的人關係熱絡起來?方才進門之時,分明聽見張局長直呼他的名字,語氣親近得很,倒像是舊識。
  
  主位的人隨即舉杯號召,“來,這第一杯,大家就一起幹掉吧。”
  這已是大小飯局默認的常規。只需頸脖稍仰,酒精便滑入喉中,這種旁人做來簡單的事,在良辰看來卻難如登天。端著酒杯,像舉著一杯鴆酒,在其他人杯已見底的時候,她卻只是用唇稍稍碰了碰。
  張局長轉過頭來,看了看,“蘇小姐這也太不夠意思了。快,喝掉,就等你了。”
  良辰抱歉地笑笑:“我是真不能喝酒。”
  “哪有這回事?”對方顯然不依,“現在哪個女人沒點酒量?特別是美女,一般說自己不會喝的,往往都是深藏不露。”說完,眼神示意,這杯酒是非幹不可。
  良辰收了笑容,轉回視線,卻還是搖頭。其實之前不是沒有一起吃過飯,當時她就早已申明自己酒精過敏,由於時間隔得確實有些久了,也分不清張局長是已經忘記了,抑或是今日有意勉強。
  或許是因為臉上不自覺地帶了點倔強傲然不肯屈從的態度,隨著她的臉一起冷下來的,是桌上的氣氛。
  “張局,良辰是真的從來不喝酒的,這一點我最清楚。”最後還是自家老闆出來打圓場,“要不然,我替她一杯,敬你,如何?”
  
  不過是個臺階,張局長看了良辰一會兒,之前稍有不悅的神色終於微微舒緩,呵呵一笑。那邊老總見了,立刻主動拿酒樽往自己杯裡斟滿52度的白酒,一飲而盡。
  氣氛重新活絡起來。
  良辰重新垂下眼眸之前,還是忍不住,向那個被她一直刻意回避的方向看了一眼。淩亦風安靜而隨意地坐著,薄唇微微緊抿,修長的手指拈著杯腳,視線從她面前越過,不知在看什麼,目光卻安定平穩,仿佛剛才發生的事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心頭一緊,難言的滋味劃過,良辰回頭對身後的服務員笑了笑:“請給我一瓶可樂。”
  
  同來的男會計酒量在公司裡首屈一指,此次跟老闆前來也是帶了任務的。因此,整桌最活躍的也是他,局長處長被他輪番敬酒,中間連歇息都不帶的,一瓶五糧液不知不覺見了底,連平素在酒缸裡泡著生活的稅局領導也不禁紛紛讚歎年輕人的海量。
  任他們的戰態多麼酣暢,良辰只是眼觀鼻鼻觀心,悶頭吃菜。起初,並不知道為什麼老總非要帶自己前來。在這種場合,毫無建樹的一個人,還有可能、並且確實已經惹了不大不小的尷尬麻煩出來,反過來還要老闆替她善後圓場。她不懂,就這麼一個人,來這裡究竟會有什麼貢獻?
  可是很快,飯局進度過半,答案終於顯山露水。
  當張局長第五次有意無意地將他的手與良辰的相觸碰時,當他一而再再而三熱情地替良辰布菜、並找話題搭話時,一切似乎就不言而喻了。
  早該想到,即使有正經公事,也不可能拿到這種地方這種場合來談。事前點名讓她過來,目的還能有什麼?
  如果說,這餐飯對於公司和老總來說,是個與相關領導拉近關係、便於解決某些難題的絕好機會的話,那麼,對於良辰個人而言,卻是一場不折不扣的鴻門宴。
  
  良辰不清楚之前這位別有用心的局長在和老總的電話裡到底說了些什麼,但想必這種事情,男人和男人之間,是不需要太多溝通便能會意的,更何況雙方都是在社會裡待了十幾年幾乎就快修煉成精的人物。
  那麼,這便意味著,她在懵懂之中就這麼被自己為之服務了幾年的老闆變相地賣了出去。
  突然間,為這份赤裸裸擺在面前的人與人之間的現實感到一陣悲涼,心裡卻不由得忿忿然,良辰索性將手撤到桌下,不去動筷子。
  張局長和旁人興高采烈談天說地的時候,偶爾裝作無意地移移左手,卻發現撲了個空,只觸到一團空氣,不禁轉過頭來。瞥見她的姿態和麵無表情的臉,立時心下了然,明白她的無聲抗拒,面上卻故作不知,手臂伸展順勢搭上椅背,將將觸到良辰的肩膀,口裡還關心地問:“怎麼不動了?多吃點蝦,還有鮑魚,這邊都做得不錯的。你身材已經這麼好了,不會還擔心減肥問題吧。”
  良辰忍了一肚子氣,在這種場合下又不好發作,只好不動聲色地身體向前傾了傾,淡淡地說:“飽了。”
  
  其他的人還在喝酒談笑,似乎沒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又或者是早已心照不宣。耳畔偶爾飄來淩亦風的隻言片語,顯然他也沒放心思在她這邊,良辰咬著唇,一顆心漸漸沉下去。
  正想著要不要找個理由早早離開,這時坐在對面的老總發話了:“良辰啊,坐了這麼久,不管怎麼說,你們校友也該一起喝一杯吧?你不喝酒那就拿飲料,過來,敬淩總一杯。LC集團是華人傳媒界的典範,往後我們需要向淩總請教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正好先熟悉一下。”
  雖然沒有眼神示意,良辰還是聽得懂的。老總就坐在淩亦風的旁邊,他讓她過去,十有八九也是看出她的不高興,給個機會暫時離開張局長身邊。
  真是求之不得。良辰感覺再在座位上多待一秒,都會煩悶得幾欲作嘔。如今不管物件是誰,只要能讓她擺脫身邊的人,她都會勇往直前地沖過去。
  
  滿杯的飲料已經端在了手上,良辰正欲起身,手腕卻被按住。
  張局長那只厚實的手掌不輕不重地搭在上面,挑眉道:“這好像說不過去吧。主動敬別人,還拿飲料,是不是顯得太沒誠意了?雖說蘇小姐是美女,但規矩還是不能破的。之前已經饒你一次了,現在敬我們亦風老弟,好歹你們也是校友,論關係比我們還要更近一層,怎麼能拿一杯可樂充數?”說完,回頭朝服務員看了看,“過來,把酒加滿。”手上卻沒鬆開。
  心裡厭惡更生,可握著杯子的手無法抽回,就這麼僵著,良辰盯著桌布,無比尷尬。
  終於,那道熟悉至極的聲音清清冷冷地響起來,平靜得不帶一絲情緒:“沒關係,飲料也可以。”
  良辰抬眼,只見淩亦風面容冷峻地繼續道:“況且,現在酒桌上的巾幗英雄太多了,偶爾一兩個不會喝酒的,反而顯得珍貴。張局長,我們就不要勉強蘇小姐了。”
  
  上賓不愧是上賓,一句話抵過旁人十句。張局長似乎對他很是推崇,聽他這麼說,想了想,笑容浮現在臉上,“也對也對。既然你都不介意,那我們當然也無所謂啦。”停了停,才意猶未盡地松了手。
  良辰如獲大赦,剛想站起來,淩亦風已舉起杯子朝她方向致意:“你隨意。”自己杯中的酒卻已盡了。
  “淩總真是憐香惜玉啊。”坐在良辰另一側的處長哈哈笑道:“我們都該向淩總學習學習。”此時正好老總秘書向他敬酒,於是有樣學樣地也來了句:“劉小姐,我幹了,你隨意。”
  可是劉秘書並不領情,一口飲盡杯中酒不說,放下杯子時還朝良辰看了一眼,眼神中不乏輕蔑挑釁的意味。
  良辰正好瞥到,卻懶得搭理。知道她素來以難相處出名,憑著和老闆有曖昧關係才穩坐第一秘書之座,雖然長得美豔卻偏偏極不自信而多疑,處處防著其他女同事會覬覦自己好不容易釣到的金主,因此,也自然從沒給過良辰好臉色。可是這些,良辰都不在意,在意的反倒是剛才淩亦風的姿態和語氣,全然只當雙方是陌生人。
  
  過了幾分鐘,淩亦風突然起身,拿著手機走向門口。雖說之前遭遇騷擾之時,他並沒給她任何幫助和解圍,甚至可能連關注一下都沒有,可是不知怎麼的,他一離開,良辰立時覺得心慌,仿佛他一併帶走了她最大的支撐以及關鍵時刻可以尋求到的救助。即使到目前為止,這份支撐和救助看來都還遙不可及。
  可是,心底還是有希望的。
  如果連他都不幫她,那麼,還能指望誰?
  
  淩亦風消失在門板後,不到一分鐘,良辰感到身後包中的手機震動。
  拿出來一看,是一條資訊。雖然發信人顯示的是一串號碼,但那十一個數字卻十分眼熟。良辰心頭一動,打開來看,上面只有簡短的兩個字,外加一個感嘆號:
  “出來!”
  良辰手指微微一緊,捏著手機,不禁看了看緊閉著的門。
  似乎察覺她的心不在焉,張局長又再湊過來,和她碰了碰杯,隨口問:“在看什麼?”
  良辰轉過頭,恰好對上老總的視線,那裡面明顯流露出無奈和憂慮,還有淡淡的拜託的意思。
  食君之祿,分君之憂。良辰在心底歎氣。敷衍和逢場作戲,總是無可避免的。
  於是,強迫自己不要露出厭惡的神色,隨便應了幾句。而張局長似乎更來了興致,乾脆調轉半個身子的方向,直接朝向她,大有撇下一干人等,單獨和她聊天的勢頭。
  這時,手機的鈴聲響起來。良辰低眉一瞥,接起來。
  “還在裡面幹什麼?”淩亦風冷冷的聲音。
  良辰一頓,輕輕嗯了聲。
  這是個最好的機會,她當然不會放過,轉頭對談興高昂的中年男人道了句抱歉:“我去接個電話。”
  就這樣,終於可以擺脫那一屋子烏煙瘴氣。
  然而,走到門口,迎向她的,卻是淩亦風那張比聲音更加冰冷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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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家老式的港式酒樓,服務水準之好與它的裝修之差和消費水準之高並駕齊驅。
  兩人站在拐角處,面面相對。服務員們遠遠地見了,也不來打擾,甚至有些特意繞路而行,為客人騰出一方私人空間。
  淩亦風側倚在牆邊,盯住那張表情疑惑懵懂的臉,恨得牙都癢了。看良辰這樣子,似乎下一秒便會無辜地問他:“你找我出來有什麼事?”
  事實上,良辰確實有疑問,她動了動唇,卻在瞥見對面男人的臉色時突然噤聲。轉念一想,此時此刻,不管淩亦風為什麼如此語氣不善地催她出來,都在無形中幫了她一個大忙,既然無法全然擺脫令人厭惡的逢場作戲,那麼,少得一秒是一秒。
  是以,她索性什麼都不打算問,只當是暫時逃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可是,淩亦風卻看著她開口了,聲音低涼,其中的斥責成功地蓋住了他的擔憂:“你到底有沒有一點安全意識?不會喝酒,還跑來和稅務的人吃什麼飯?那些人都是出了名的酒鬼,你真指望他們能輕易地放過你,你說不喝就不喝?還有,”想到那只總是有意無意靠近她的手,語氣不禁更加嚴厲起來:“我以為你一個人在社會上待了這麼多年,至少也能學會保護自己。換作聰明點的,早就找個藉口離開了,而你呢,就這麼傻,坐在那裡任他占你便宜。剛才接到短信就應該立刻出來,你卻還耗在裡面,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他一口氣說完,胸膛微微起伏,顯然是氣極。然而良辰卻呆呆地看他,眉心微蹙。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卻一直什麼都不表示,當真算得上是隔岸觀火了。
  想到那近一個小時的尷尬和狼狽早已被他不動聲色地盡收眼底,良辰憋了一晚上的怒氣也緩緩湧上來。她咬了咬唇,冷笑地反駁回去:“是啊,你也知道,我是一個人在社會上闖蕩。你能瞭解一個女人有多辛苦麼?我比不得你,是上賓,說一句話人人都得遵從。我算什麼?不過是拿人薪水的小職員,老闆有所托,我能反抗?況且,他的要求也沒多過份,只不過是跟來一起吃個飯,又沒讓我去當三陪!”她頓了頓,雙手卻微微握緊,語氣譏諷,“再說了,我想,這社會上的規則,也輪不到由我來教你吧。有求于人,必然不得不放低姿態,更何況如今哪家企業會傻到去公開得罪他們這種部門?這點想必你比我清楚得多,否則也不會……”
  她突然停下來。
  不想再說,因為心開始隱隱作痛。
  否則……他也不會在飯桌完全當她是個陌生人。與此刻的怒氣相比,回想方才他冷眼旁觀的那份冷靜和漠然,是多麼可怕。
  良辰喘了口氣,對著沉默不出聲的淩亦風,語帶挑釁地笑了笑:“說我傻?你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辦法,能夠既不得罪人,又可以讓我安全脫身。那麼現在又在這裡生什麼氣?又有什麼權力指責我?”
  淩亦風初時還面色鐵青,可漸漸地,神情卻柔和下來。看著那張不服氣的臉,還有那雙漂亮的眼中散發出的忿然光芒,他突然低眉舉步向前,在從良辰身前越過的之後,輕聲開口,語調還是涼涼的,卻明顯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你當人人都和你一樣笨麼?”說完,回頭瞥了一眼正打算跟上的女人,面無表情地吩咐:“不用進去了,在外面等我。”
  
  看著開了又關的門,和那道消失在門後的背影,良辰背抵著牆,輕輕舒了口氣。
  已經能猜到淩亦風再進屋的目的,雖然不清楚他將如何向眾人解釋,但是此刻,卻能夠全然安心。
  什麼公事,什麼老闆,再不用去管那些無謂的應酬,只要將事情交給他,自己所需要做的只是一身輕鬆地安靜等待,最終一切都能順利地解決。
  要的,就只是這種感覺吧。
  
  一時半刻,淩亦風再度出來,手臂上隨意搭著外套。
  “走。”他微微低頭看她,言簡意賅。
  一陣酒氣沖過來,良辰腳步跟上,側頭只見他的眼睛在酒店燈光映照下更顯明亮,似乎泛著水氣,心裡立刻猜到他們今天能被准允先行退席必然是以被灌酒換回來的,口上還是不禁多問了句:“沒醉吧?”
  淩亦風聽了側過臉看她,半真半假地說:“有一點。”
  良辰低頭,暗自觀察他的腳步。還好,挺穩的。回了一個不相信的眼神,也就不再理他。
  
  出了酒店,立刻有等候在一旁的計程車開過來。
  淩亦風拉開車門,讓良辰坐進去。
  坐在車裡的良辰還沒來得及報出目的地,另一側的門已被倏地打開,高大的身軀鑽了進來,挨著她坐下。
  “你幹嘛?”她瞪大眼睛。
  淩亦風閒適地向後一靠,微微合上雙眼,道:“我沒開車來,一起走。”
  一起?他們兩人的家,根本就在兩個方向。
  “那……”良辰側頭,就著車外的光線隱約瞥到他的臉,顯露著酒後的疲倦,心裡一軟,還是先送他吧。
  剛想告訴司機,只聽淩亦風已低低地說:“麻煩去Z大,謝謝。”聽那聲音,似乎都快睡過去。
  她一愣,聲音提高:“去那裡幹嘛?”
  淩亦風皺了皺眉,這女人怎麼這麼吵?懶洋洋地微微睜眼,看著她,似笑非笑:“我久居國外,太長時間沒回母校逛逛,恰好今晚遇上校友,突然很有興致,只好麻煩她陪我一起重溫校園回憶。我就是這麼和那幫人說的,否則哪有這麼輕易就脫身?”末了,看著良辰,他挑起一邊眉毛,問:“我是不是比你聰明一些?”
  
  這有什麼好證明的?良辰哭笑不得,不禁懷疑他是否真的已經喝醉。
  窗外霓虹閃爍,落在臉上一片光影交錯,身側的氣息靠得極近,酒精氣味靜靜環繞蔓延。良辰側過頭去,只見淩亦風已經重新閉上眼睛,額前髮絲微微垂下,柔和了眉眼間隱約的鋒芒,此時就著暗光看起來,無論臉孔或神色,都出奇地安靜溫柔。
  只是,他的呼吸有些沉,在狹小的空間內益發明顯,胸膛起伏得也較平時厲害。看來,果然是喝多了。
  或許,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吧,所以今晚對於上次在公寓門口“攤牌”一事隻字未提。
  不過就是三四天前發生的事情,那晚他的譏誚和嘲諷還歷歷在目,他沉著聲音說:“蘇良辰,原來你對我的信任就只有那麼一點。”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其實良辰不是沒有疑惑過,自從重逢以來,他屢屢舉動怪異,言語上更是似乎對她恨之入骨,仿佛她才是那個真正背叛愛情的人。
  再加上那晚他震驚失望的神情,怎麼會沒有懷疑呢?良辰也曾想,也許當年的事還有隱情,可是,怎樣的猜想都抵不過親眼所見。況且,這又不是拍電影演電視,他們只是平凡人,而同樣平凡的愛情,也會這樣輕易地時刻與陰謀算計同行?
  
  車子在Z大西門外停下,良辰推了推他:“到了。”
  淩亦風眉頭微動,睜開眼,良辰已打開車門,說:“下去走走,散散酒氣。”
  
  清冷的夜晚,月色極好。兩人並肩而行,投在地上的,是一長一短兩個影子。
  良辰想,愛一個人,是無法用理智強行控制的,但是,是否能夠接受往日瑕疵重拾舊歡,那便因人而異了。
  良辰自認做不到,就像沒辦法讓自己不再愛他一樣,倘若真相便是當年自己所見,那麼,恐怕這一生,就算再尋不著第二個讓她這樣愛上的人,她與淩亦風之間,也終究無法回到從前。
  良辰也自認為做不到情義兩絕,如果能夠和淩亦風平靜地相處,那麼,情人之外,仍是有朋友可做的。
  就像此刻,陪著他,回到Z大校園裡散步。
  
  遠處傳來悠長響亮的鈴聲,隔著一片濃黑的小樹林,西邊最大的教學樓隱約可見。那裡燈光星星點點,不到一會兒的功夫,便有喧鬧聲通過清冷的空氣低低地傳遞過來。良辰看了看手機,看來正好趕上晚上上課的學生放學的時間。她和淩亦風正走在小道上,不一刻,已有同學三五成群地騎著車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隱約還能聽見哆嗦的抱怨聲。
  良辰不禁微笑,從前她們也是這樣過來的。在最寒冷的冬天夜晚,騎著車上課、放學,速度稍快便有冷風撲打在臉上,好像快把臉頰撒裂,呼呼的風聲從耳邊穿過,等回到寢室,五官早已凍得僵硬,說話都變得不利索。
  和淩亦風在一起之後,他時常騎車載她,她正好省了力氣,躲在他的身後,手裡抓著他被風鼓蕩起的衣擺,溫暖自是無處言說。
  
  淩亦風好像能夠猜出她在想什麼,兩人沿著路邊走著,他望著前方不遠處延伸下來的一道長而陡的坡,笑道:“幸好你那個時候瘦,否則我都不知道要有多辛苦。”
  良辰瞟他一眼,遙遠的記憶湧上來,也笑:“大三那年寒假回來,我長到100斤,你不也照樣載我載得好好的?”
  淩亦風回過頭,這才知道自己受了多年的騙:“你明明一直號稱自己只有四十八公斤。”
  良辰挑眉,有些得意:“以前人家總說,‘美女不破百’。況且,這也算是心理暗示,至少這樣一來從沒聽你抱怨過我太沉,不是麼。”
  
  那雙眼睛亮閃閃的,笑意盈盈,淩亦風失笑地盯著她。其實,無論再怎樣,那時都甘之如飴,自己又怎麼可能去抱怨。
  無數次,經過那個坡,都有一生載著她走下去的願望。
  他伸手朝右前方指了指:“我們過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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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 01:50:3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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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季節,籃球場上的熱鬧程度自然無法和夏天的夜晚相比,但是當他們走過去的時候,還是看見三四個男生分別各占著一個場子,籃球此起彼伏的落地聲在清冷的夜裡格外清晰。
  淩亦風同良辰一道,在場邊的光滑石臺上並肩坐下,面前這塊場地裡,只有一個穿白色T恤的男生在練球。
  良辰看了看,不遠處還堆著他的衣物和書包,不由得想起過去淩亦風也總是這樣,一下場打球,也不管什麼天氣溫度多低,總是很快就把外套脫掉,剩下裡面的短袖T恤。他在場上揮汗如雨,她在冷冽的空氣裡即使裹著厚厚的大衣還猶自打顫。
  那個男生的球技不錯,跑兩步上籃,步態俐落姿勢優美,一會兒又站在三分線上投籃,力道和角度都很精准,看了十來個球,命中率還挺高。
  良辰之所以會懂得看這些,一半是因為中學時電視臺正熱播灌籃高手,她和同學追著看了好一陣,而另外一半原因則在淩亦風身上,大學時經常看他打球,時間久了,對於那些專業術語和籃球技巧自然也就熟悉了。
  
  想起以前,良辰不由得一笑,指著那個正流暢運球的男生對淩亦風說:“他打球倒和你當年很像。”
  淩亦風看了看,琢磨道:“我原來有他這麼衝動?”見良辰不解,又用目光點了點隔壁場地的另一個大男生,道:“沒發現?對方進一球,他就必然以更加華麗的姿勢扳回一球,花樣百出,好看是好看,但明顯帶著挑釁的意味。”
  他不說良辰還真沒看出來。他們的聲音輕且低,被談論的對象自然聽不見,良辰仔細觀察,果然如他所說。
  只見淩亦風摸著下巴,又說:“我當年好像沒有這樣吧。”
  當然沒有。良辰想,那時候他一向都以球風穩健聞名。
  其實球風酒風牌風大抵都一樣,全部都是可以從側面反映一個人性格本質的隱形鏡子。淩亦風的打法,沉穩得有別於一般熱血衝動的年輕大學生,只要他在場上,那便是全隊的靈魂人物,他是一個發光的核心,穩定堅固。當時代表學院打校內比賽,良辰幾乎每場都在旁邊觀看,也幾乎次次都被那雙異常冷靜的眼睛吸引。
  那雙眼睛裡,除了洞悉一切的了然,剩下的就是安定人心的力量。
  
  這些,良辰從來沒和淩亦風說過,現在當然更不會說。可是淩亦風卻好像突然來了興致,站起身朝場中男生招手,“同學,可不可以讓我玩一會兒?”
  良辰一呆,也跟著起身,奇道:“你來真的?”說著指指他腳上的皮鞋,“小心受傷。”
  “這有什麼關係。”淩亦風稍微活動了一下,脫下外套卷起襯衫袖口,下場。
  好像回到Z大,那些年少時的飛揚灑脫,也全都跟著回來了。
  估計那個男生也想休息一下,將籃球傳過來,一揚手指著不遠處的超市,“我去買喝的,你們先玩著。”說完一路小跑,腳步輕快,精力充沛。
  
  修長的身影單立在空曠的球場上,一陣風吹過,掀動衣角輕輕飛舞。
  仍舊是當年那個標準的姿勢,手腕的弧線優美流暢,深褐色的球在黑夜中劃出一道圓潤的拋物線……
  籃球在籃框上轉了兩圈,最終彈出來,淩亦風跑過去接住,拍了拍,笑:“太久沒練,果然沒手感。”
  說完,轉過身,第二球出手。
  這一次是跳投,夜風中雙腳輕輕離地,下一秒,“刷”,球應聲入網,而且還是空心。
  “恭喜,寶刀未老。”良辰笑道。
  淩亦風又試了幾球,興致更高,轉身招手,叫良辰:“你也來。”
  
  良辰抿著嘴笑,走過去,接過他手中的球在地上拍了拍,往罰球線上一站。
  這是她的習慣。過去和淩亦風玩投籃,也總是喜歡站在這個方位。
  淩亦風總說她不思進取,像這樣固定在一個點上正對著籃框,其實只要練得久了熟悉了力道,十有八九是會進球的。
  “……連提高的餘地都沒有。”那時候,他輕敲她的頭。
  她才不想提高。提那麼高幹嘛?本來就玩得少,屬於業餘中的業餘。
  可是,至少還有一項資本是可以讓她得意的,那便是,真如淩亦風所說,在罰球線正中的位置她將手感練得極好,有一陣幾乎每投必中。
  
  可是現在,捧著硬硬的籃球,掌心觸到略微粗糙的表面,她掂了掂將球轉了兩圈,一時連該用多大力度都摸不准。
  淩亦風袖子卷至手肘,在一旁插著腰,笑道:“讓我看看,現在你還能不能欺騙外行人。”
  原來他也還記得。良辰自己都覺得好笑,有一天晚上和淩亦風跑出來練球,剛巧一旁還有一對情侶,男生正手把手教女生扶球的姿勢,可偏偏那女生一看就是文靜派,力量也不夠,投出的球多半連籃板都碰不著。良辰和淩亦風占了另半場,那天神勇無比,和淩亦風比賽,她照例定點投籃,百發百中。
  冷不防身後傳來一聲驚歎,只見那個文弱女生一臉崇拜地看她:“同學,你是校隊的?”
  良辰一愣,搖頭的同時卻不免得意。
  然而淩亦風卻可惡地一笑:“校隊的同學,請為我表演一個三步上籃怎麼樣?”
  
  “回神了。”淩亦風的聲音出現在耳邊,良辰的目光從手中的籃球上收回,只見他淡淡地道:“雖然一輩子難得碰上一個FANS,但也不用得意這麼些年吧?看看,嘴角都翹到天上。”
  “胡說。”良辰反駁,卻開始全神貫注,用以前他教她的手勢,將球慢慢舉高。
  
  ……果然還是不行。良辰無奈地盯著在原地漸彈漸低的物體。業餘就是業餘,好幾年不碰,竟連半點水準都不剩。
  “角度倒是沒錯,”淩亦風俯身一撈,靈巧地勾過籃球,“怎麼力氣還不如在學校的時候大?”
  “再試一次。”良辰捋捋袖子。
  淩亦風手一揚,她偏頭接住。
  再試。
  這回力量是差不多了,可是弧度卻過高,向上偏了一定距離。
  良辰突然不服氣,那時候明明自己的水準並不算太差,憑什麼淩亦風只一球便能適應,而她,連著兩次都找不回感覺?
  可是事實證明,人和人之間確是有差距的。接下來的幾球,雖然情況在好轉,身體機能也在慢慢調整配合,可是沒有一球正落網中。
  
  良辰終於氣餒,將球丟還給淩亦風,拍拍手退到一邊。
  “不玩了?”淩亦風挑了挑眉,好笑地看她沮喪的樣子。
  “過來。”他招手。
  “幹嘛?”良辰眼尖地發現之前的男生已經遠遠地走過來。
  下一刻,球被遞回她手中。
  “今晚總要進一球你才會甘心。”
  她一撇嘴,“你倒是瞭解。”說完之後才突然醒悟,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忘記他們目前正處於不尷不尬的關係中,這樣的語氣聽起來未免過於親昵。
  想去看看淩亦風的反應,可是他已經舉步繞到她身後,清冽的聲音低低傳入耳中:“集中精力。”
  
  背後的人就這麼輕輕貼過來,修長的手臂繞到她身前,若有若無地挨著她的手臂,一雙溫熱的手靜靜覆在她扶著球的手背上。
  良辰用眼角餘光瞟到籃球的主人拿著一瓶水,遠遠地站在場邊,完全沒有走上前來的意思,顯然是因為此刻他們的親密姿態看起來容不得他人打擾。
  良辰有些不自在,身體不由得動了動,淩亦風卻立刻在她耳邊說:“叫你集中精神。進了這一球我們就走,人家還等著呢。”聲音中微微含著戲謔的笑意。
  我又沒說非要投不可!良辰在心底小聲嘀咕,卻不禁真的全神貫注起來。從前初學時也曾用這種“貼身教法”,事實證明還是命中率頗高的。
  
  球出手的那一刻,良辰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身後的人也僵了僵。
  球場旁的路邊立著一排燈柱,光線明亮,籃球在空中劃了一個漂亮的弧線,從籃框邊沿輕輕擦過,堪堪砸中籃板的底緣,反彈了回來,落向他們右側的場外。
  良辰一愣,力道看來是恰到好處的,可是角度有些偏差,而高度更是偏得明顯,差了近大半個球身的距離。
  這些,全都是因為投球那一瞬間,淩亦風的手突然一晃,帶動她改變了之前的瞄準定位。
  
  場外的男生正好跑過去撿球,良辰笑了笑:“看來你也被我拖累了水準。”
  回過頭,卻見淩亦風的臉上已無半點笑意,不禁微微怔住。
  
  淩亦風沒有看她,只是眉心下意識地動了動,往後退了一步,微微躬下身,雙手抵住膝蓋。
  他的臉頓時隱沒在黑暗裡,良辰只能看著他後頸服貼的短髮,有些不知所措:“你怎麼了?”
  靜了靜,淩亦風才答:“有點暈。”然後若無其事地輕笑:“今晚喝的酒後勁太大,臨走時又被灌了三大杯,本來沒感覺怎樣,想不到現在酒勁才上來。”
  良辰向來滴酒不沾,自然不懂什麼樣的酒有後勁,而這後勁又要推遲多久才會發作出來。然而此時她也不免將信將疑,明明之前一切都正常,他運動時的步子也穩得很。
  可是儘管如此,她還是問:“要不要扶你過去坐著休息一會兒?”
  淩亦風抬起一隻手來擺了擺,聲音裡仍帶著笑意:“現在別讓我動,暈得很,我怕當場吐出來。”
  吐過之後不是應該會舒服點兒麼?這點常識良辰還是有的,還想再說話,只聽淩亦風又道:“可不可以幫我拿外套過來?”
  之前出了點汗,此時被風一吹,確實冷嗖嗖的,良辰看他襯衫袖口還卷得老高,怕他真受涼,立刻跑去場外拿衣服。
  直到良辰跑開,淩亦風才緩緩直起身子,修長的手指在太陽穴和眉心處狠狠按了按,重重閉了閉眼而後才慢慢睜開,抬起頭看了看,月光依舊明亮,和來時一樣。
  
  良辰將外衣遞過來,不禁蹙眉:“能不能走?”她站在他旁邊,隨時準備伸手去扶,“你的臉色很不好。”
  “沒事。”他側頭看了看她,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臉,眉宇間帶著一絲漫不經心,“酒喝多了是這樣的。”
  “那就早點回家休息。”
  “嗯。”他順著話往下說,微微一笑:“所以恐怕不能送你回家。”
  良辰連忙搖頭:“沒關係。”
  
  十幾米外就是和校園一牆之隔的馬路。大門外停著三四輛計程車,很自覺地排著隊。
  正靠在車窗邊抽著煙的的哥看見有客人過來,立刻滅了煙升上玻璃,發動車子。良辰坐進後座,剛朝窗外揮了揮手,淩亦風突然彎下腰來敲敲窗戶。
  “怎麼了?”她降下車窗,冷風呼地一下灌進來,令人一凜。
  “關於那件事,”淩亦風看著她,眼睛深邃恍如一泓深潭,認真的表情裡帶著她看不太懂的複雜神色,他溫和地叫她的名字:“良辰,不管你相不相信,你在美國看見的那件事,我沒有做過。”
  說完之後,他直視她的眼睛靜了幾秒,而後直起身抬手招了招,後面的空車立刻發動了跟上來。
  良辰呆愣了一下,迅速回轉身,卻只能從後窗裡看見那抹深黑修長的身影坐進車內,在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之前,紅白相間的計程車原地調了個頭,排氣管噴出濃白的煙,載著淩亦風與自己漸行漸遠,最終沒入遙遠而清冷霧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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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車子也慢慢滑向前方,良辰隔著車後窗朦朧的白霧竭力看去,那輛紅白相間的計程車早已無聲息地隱向黑暗。
  她慢慢扭轉身子,想起剛才淩亦風的眼神。他說,他沒做過。那雙清亮深黑的眼睛裡透著淡淡的光華,嚴肅而認真,還帶著某些莫名的情緒。
  在那之前的一整晚,良辰原以為他暫時將那件事情忘記了,又或者,是他根本已經不想解釋,畢竟那天公寓樓下他離開得是那麼絕然和冷酷。
  可是現在,臨分別時,他突然彎下腰說,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件事我沒做過……甚至在叫她名字的時候,語氣裡混入了少有的溫情與柔和。
  面對這突然的轉變,良辰有些措手不及。
  
  靜靜想了想,她突然在包裡翻了一通,從一堆零碎的物品中拿出手機,剛剛翻到號碼,一條短信便沖了進來。
  還沒來得及看清名字,手指已下意識地迅速按鍵,短短一行字顯出來:以後別再參與那種場合。
  她握緊冰涼的手機,回復的時候一向極少出錯的她竟連著打錯兩個字,不得不退回去刪掉重新輸入,寫了幾個字後,卻又突然停了下來。選擇取消,直接按下綠色的小鍵撥過去,只聽見“嘟”了一聲,電話就通了,淩亦風低緩地應了聲。
  車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霓虹和車水馬龍,良辰側著頭,無意識地看著五光十色的世界,低聲問:“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那邊似乎傳來若有若無的歎氣,由於司機正按著喇叭,良辰聽得不是很真切,只聽見淩亦風淡淡地問:“良辰,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肯信任我。”
  雖然是問句,卻絲毫聽不出疑問的語氣,仿佛問並不期望她回答。
  
  良辰突然覺得心酸,以前也不是不信任啊。只不過,那個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愛上並且如今仍舊愛著的男人,只以一個簡單的沉睡姿態便在美國的寓所給她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的戲碼,在她從來順遂如意的生命裡,那出戲簡直堪稱一場鬧劇,荒謬絕倫,卻幾乎只在一瞬間便毀滅了她蘇良辰過去所有的信心和依賴。
  
  聽她沉默,那邊的淩亦風也停了停,然後才平靜地開口:“我明天出差,如果近期內你有什麼困難,可以去公司找我的秘書,”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我會交待下去,無論什麼事,他都會盡力幫你解決。”
  良辰的思緒還停留在當年的事情上,一時沒想到淩亦風話題轉換得那麼快、而且突然,同時不禁微感納悶,她會有什麼事要請淩亦風幫忙的?
  
  車子轉個彎上了高架橋,公寓大樓已遙遙在望。
  良辰想了想,又問:“那麼,可不可以告訴我,那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淩亦風卻不答她,只是淡淡地道:“我只希望你相信我。”
  良辰卻堅持:“是不是程今?是不是和她有關?”並不是突然靈光一閃開了竅,而是那天在樓下分手時,淩亦風臉上的失望和嘲諷刺激著她去做了某些過去不曾做過的猜想。
  這一次,良辰是真真切切地聽見了對方的歎息,她的心也跟著猛地一抽。這一聲歎氣,等於默認,一切全都不言而喻。
  
  良辰閉上眼睛,心底暫態五味雜陳。
  原來,她與他,都是被蒙在鼓裡的人,而且,一錯就是五年。
  事到如今,她並不好奇淩亦風最終是如何弄清真相的,此時此刻,夾雜在川流不息的車陣中,突然就想到那些過去了的幾千個日日夜夜,流逝得悄無聲息。
  她張了張口,聲音卡在喉間,只覺得悲從中來。
  原來,竟還有比那出鬧劇更加荒謬可笑的事。
  
  握著手機,兩端俱是沉默無聲。
  最後,是司機的聲音驚醒了良辰,醇厚溫和的中年嗓音問道:“小姐,哪一棟?”
  良辰茫然地望向窗外,神思還沒回來,那一排排外觀和顏色完全相同的大樓,車子從它們旁邊低速駛過,她卻用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家。
  這時,淩亦風的聲音才再一次從電話裡低低地傳過來:“早點休息吧,晚安。”並且,沒等良辰回答,就收了線。
  
  良辰忘記自己是如何付了錢、拿回找零,再一步步走向電梯,回到家。
  摸到牆上吊燈開關的時候,良辰的手突然停下來,慢慢捏成拳,漸漸收緊。
  終於明白,之前的每一次見面,淩亦風為何總是那樣的冰冷而憤怒;也終於清楚,他們之間彌漫著的硝煙從何而來。
  原來,真的是她甩了他。
  
  陰差陽錯,卻錯得那麼離譜。兜兜轉轉這幾年,此刻,似乎終於走回原點。
  
  朱寶琳聽完事情的始末,也不免怔住。一方面為葉子星的最終離開而感到惋惜,另一方面,由於當初,對於二人的分手,良辰從來不肯多說半句,因此朱寶琳只能暗自猜測,以為是思念最終抵不過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卻想不到,其中還有如此迂回的內情。
  “……這麼說,全是那個姓程的女人一手導演的好戲?”
  良辰點頭。雖然還不瞭解詳細情形,但恐怕也差不到哪去。
  朱寶琳恨得牙癢癢:“這也就是碰到你!如果換作是我,早在她耀武揚威的時候,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衝進去教訓他們一頓的!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又憋屈的事?你千里迢迢飛去美國,名正言順,最後反而落荒而逃,這算什麼!……”
  良辰不禁苦笑:“的確,都怪我。如果早一點告訴你,恐怕也不至於兜這麼一個大圈子,直到幾年後才知道真相。”以朱寶琳的性格,必然催她立刻找淩亦風算帳,或者乾脆直接代勞了,那麼又哪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她低了低頭,不無自嘲:“真正的自作自受。”
  
  她這副神情,朱寶琳見了反而緩過先前激動的情緒,半安慰半感慨道:“良辰,你的個性我哪會不清楚。咱們倆不一樣,這一點光從對待愛情的方式上來看就能知道。以前我做什麼事都能全力以赴、要爭第一,可是偏偏對那些男朋友,總是不能完全上心,因為總覺得緣來緣去不過就那麼一回事。”她頓了頓,語氣漸漸嚴肅起來:“可是你不一樣,平時看似漫不經心的,什麼都不大在乎的樣子,可是等到出現了一個淩亦風,他就這麼在你心裡一直住了七八年。到如今,你有多在意這個人和這段感情,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我清楚得很。人家說,有多愛就有多傷,還真是有道理的,況且,你又是這麼驕傲的人。”她笑笑,握住良辰擱在桌上的手,“……所以,剛才當我知道自己竟然被你隱瞞了這麼久,也不算太驚訝。而你,也千萬不要覺得全是自己的錯,畢竟遇上這種事,一千個人有一千種處理辦法,都是已經發生了的事,現在再做無謂的後悔也於事無補。”
  良辰抬頭,也笑了笑。從大學時代鋒芒畢露的朱寶琳,到現如今理智內斂言行毫無差錯的名主持,從感情散漫到即將嫁為人婦,這些年的時光改變了太多的東西,可是唯一不變的,是她們之間的感情,反倒歷久彌新,何其幸運。
  
  “那麼現在呢,良辰?你和淩亦風,打算怎麼辦?”
  良辰的神色稍一猶豫。
  朱寶琳皺眉:“很明顯,你還愛他,而他也多半沒有忘情。既然真相大白,還在磨蹭什麼?你們白白浪費了五年!一個人年輕的時候,有幾個五年好消磨的?……良辰,主動一次又有何妨?”
  是啊,主動又有何妨?良辰也贊同她的話。再說,對於那些消逝掉的光陰,說沒有追悔是不可能的,她何嘗沒有想過下一步要怎麼做。
  只不過,她之前為著自尊雖然態度消極,但感覺並不遲鈍。只不過短短一個月之內,淩亦風的變化,只要稍有時間靜下心來回想,便能明顯察覺得到。
  
  在Z大的那幾個小時,短暫卻又出奇的溫情而美好,銀白的月光下氣氛是那樣的輕鬆愜意,以至於幾乎差點讓人忘記在那以前他們之間所有的劍拔弩張。
  可是,只是差點而已。她又怎會真正忘記,自從重逢以來每一次的眉目冷峻,有時候,淩亦風對著她,甚至恨到咬牙切齒……這些,都不是假的,卻偏偏在最後一次見面時消彌無蹤。
  就連為自己解釋的話,那一晚從他的口中說出來,都是極淡的語氣。
  ——我只希望你相信我。
  認真嚴肅,卻又仿佛輕描淡寫得沒有下文。
  與之前種種大相徑庭。
  所以,良辰的心底才隱隱生出莫名的驚懼。
  未來明明就在前方,她伸出手,卻把握不住。
  
  這一次,她不再有隱瞞,將自己的疑慮說了出來,也換來朱寶琳短暫的沉思。
  “或許……他只是生你的氣?”朱寶琳猜測。
  “不太像。”良辰緩緩搖頭,“他之前哪裡不氣我?可是也不是這個樣子。更何況依他的性格,如果真到了你說的那種地步,恐怕會連一句解釋都不屑說出口。”哪裡還會像那晚一樣,好言好語?
  朱寶琳一手抵著下巴,“你說的好像也有道理。”
  “偏偏他說走就走,現在已經關機了,想再找也找不到他。”
  “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良辰再次搖頭。
  “但是,等他回來,總是要問清楚的。”她突然說。
  雖然歸期未知,但這一次,她會靜下心;只要還有機會,她會為自己的將來努力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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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昱前陣子和兩位同事去南方海濱城市出差,一回來,見到良辰,脫口而出:“良辰姐,最近消瘦不少啊。”
  良辰摸摸臉頰,看著眼前的人,恍惚想起已有多日不見的淩亦風,那一晚他高挑瘦削的身影再一次浮現在眼前。
  淩昱出差所在地是著名旅遊城市,帶回的禮物自然也少不了每人一份,將良辰那份遞過來時,他看著周圍沒人,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問:“良辰姐,你認識程今嗎?”
  到底還是初出茅廬的大孩子,即使知道這是他人的私事,可仍舊因為好奇、也因為早把對方看成自己的姐姐,因此還是忍不住問出近幾天埋在心裡的疑問。
  提起那個名字,良辰眼神微微一沉,卻還是點頭,淡淡地道:“認識的。”
  “她和我堂哥取消訂婚的事,在家族裡傳得沸沸揚揚。”淩昱稍一頓,聲音更低了些:“良辰姐,這事兒和你有關吧?”
  良辰看著他,男人的直覺有時也神准得可怕。
  她不出聲,就算是默認了。淩昱靜了一會兒,突然咧開嘴笑得陽光燦爛,“那真是好!雖然大伯大伯母他們氣得半死,但我總覺得你比程今更適合我堂哥。那個女人……”他皺著鼻子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但也可以看出程今顯然不怎麼得他的意。
  良辰雖然覺得奇怪,但也不想多作打聽。包裝可愛的禮物還掂在手上,只聽見淩昱再度問道:“那你們倆……接下來打算怎樣?”
  良辰反應了一下,才伸手推開他湊得很近的肩,“收起你的八卦,幹活去!”轉身回位子上,抬手揚了揚,“你的禮物,謝了!”
  其實,並不在乎他打聽,只是恐怕,連自己都看不見結局。
  
  工作時間不談下班之後的私事,這是老闆的特點之一,所以,幾天下來良辰在公司裡和他無數次打著照面,可對於那天陪張局長喝酒一事,老闆隻字未提,良辰也正好樂得自在。況且仔細觀察,對於那晚她不打一聲招呼就中場退席的事,老闆面上並沒有不豫之色,一切如常。
  只是有一天,良辰突然被叫進辦公室,老闆正在講電話,見她來了,忙裡抽空點點頭:“……良辰,你先坐一下。”
  可身子還沒坐穩,辦公桌後的人又突然對她說:“你來聽一下,是稅務張局長。”
  良辰不明所以地一愣,看看老闆,保養得不錯的中年臉龐上也有微微訝異的神色。她心裡有幾分明白了,十有八九是被剛才那聲“良辰”引來了。
  雖然不情願,但還是走過去,拿起聽筒,剛“喂”了一聲,那端已傳來略微熟悉的聲音,仍舊笑呵呵地:“蘇小姐,那天是不是生氣我硬讓你喝酒啊?”
  良辰動了動眉梢,淡淡地道:“沒有。怎麼會?”
  “哦,沒有就好……看你後來都不肯露面直接走掉,我還以為你不高興了呢,呵呵……”
  “那天真不好意思。”良辰頓了頓,乾脆把事情全部推給淩亦風,語氣裡卻滿是無辜和歉疚:“出去接了個電話,正好碰見淩總,他說很想回學校逛逛。我也不知道他性格這麼雷厲風行的,剛去補了個妝,就看他已經拿著衣服出來了,說走就走,還說已經幫我打過招呼。所以……”
  “沒事沒事……”張局長一疊聲地笑道,“他確實是說讓你陪著回學校轉轉的。我也就是怕你介意,那天我喝得也有點多,呵呵,不管有什麼你都別放在心裡啊……”
  良辰握著聽筒,隱約覺得他的態度有些奇怪,雖然說得隱晦,但急著為自己辯解的意圖還是被良辰察覺到了。她不禁納悶,這完全不像他那晚裝作若無其事動手動腳的風格。
  良辰還沒說話,只聽那邊又說:“亦風老弟出差了吧?等他回來,讓他帶著你一起,我們找時間再聚聚。”
  無心和他多談,良辰隨口應了兩句,結束了話題,電話重新交還到老闆手裡。坐下來靜靜等著的時候,她想到剛才張局長的話,聽那語氣倒好像已經知曉她與淩亦風有多熟稔似的。
  讓他帶著你一起……
  如果出自並非熟知二人關係的人之口,那該是多麼奇怪的說法?
  
  通話很快結束,老闆放下電話,看了看良辰,突然顯出若有所思的模樣。
  良辰正自不解,他已收回視線,看了眼一直擺在桌上的檔,才又抬起頭來,說:“公司最近一直想要擴大規模和經營路線,不止單做廣告設計和策劃,關於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良辰微一點頭,在去年的年終會議上,這個構想已被提起過。其實說白一點,也就是目前這一領域的市場漸近充實飽和,競爭比往年更加激烈,而公司近年已吸足足夠的資金,有意往廣告的發佈傳播方向發展。可是,這些與她的工作並無太大關係,所謂的決策,從來都由高層和股東討論得出,而她負責的,不過是創意策劃的方面。
  老闆將她的疑惑收入眼底,輕描淡寫地繼續道:“我考慮過,就從下個月要簽定的江濱新城樓盤廣告開始,為公司逐步轉向傳媒業打基礎。我們現在需要一個過渡去提前熟悉和適應新的操作流程,“頓了頓,他看著良辰,摸摸額頭,帶著點不可思議的語氣:“上次酒桌上,我和LC的淩總提過合作意向,由我們負責新樓盤的廣告設計,發佈和宣傳方面交給他們來做。其實我知道像他們那樣的大公司,手底下哪會沒有專業的企劃團隊?不過,見機會難得,還是裝作無意地提了提,倒是沒抱多大希望,但是如果萬一成了,這可就是不用交學費的學習。那一套國際水準的規範的模式,倘若我們以後能夠借鑒一二,成效自然不言而喻。”
  “……那麼,然後呢?”想不到竟然牽扯出淩亦風來,良辰也不由地關心道。
  “對方居然真的答應了。”老闆的眼神亮了亮,輕輕笑了聲:“當初我看淩總的神情,漫不經心的,好像連我的話都沒怎麼聽進去。可是早晨他的助理打電話來,說可以進一步談談合作的事。”
  聽他這麼一說,良辰不免驚訝。老闆之前分析得沒錯,以淩亦風的實力,根本沒必要答應他們的合作。況且,能把生意做到今天的規模,她不信他在同意之前不會去查對方的背景和實力,而如果通過調查分析,他又怎麼可能會察覺不到自己只是被作為一個跳板,與LC合作的極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會成為LC的對手?
  淩亦風的舉動把她弄糊塗了,而同樣讓她糊塗的,是為何今天會被招喚進來告知這一番話。
  所幸,老闆接下來的問題讓她稍稍明白過來。
  他摸著下巴上短短的胡渣,盯著良辰,突然將信將疑地問:“良辰,你和淩總,以前是不是認識?”
  良辰微一皺眉。她和他的關係,沒必要讓其他人都知道。
  老闆略微尷尬,擺手:“別誤會,我無意打探員工的私事,只是看見……”
  他還在斟酌,良辰已淡淡地開口:“那天酒桌上是我第一次見到淩總。”眼神平靜似水,沒有半點躲閃和慌張。
  “哦,是嗎。”老闆笑著點點頭,眼神瞥向一早秘書送進來的最新雜誌,想了想,又說:“不管怎樣,這次和LC合作一事,希望你也參與進來。”見良辰不作聲,又解釋:“一來,你是企劃部的主力,二來,你和淩總是校友,又有一面之緣。雖說生意上的事,光憑關係是走不通的,但是,有關係總比一點關係都沒有要來得好得多,以後溝通起來也更加容易。不怕說句私底下的真話,我看那個淩總,也是個精明的人物,厲害著呢。一般少年得志,意氣風發是難免的,可他倒是不露鋒芒,內斂低調得很。可越是這樣的人,打起交道來,越是要謹慎。所以,良辰啊,以後你要辛苦一點了。”
  
  合情合理的公事,老闆又將話說得那樣冠冕堂皇,高帽子硬是往你頭上戴,讓人想拒絕都找不到藉口。良辰應允,走出辦公室,只聽見旁邊傳來一聲低低的嗤笑。
  良辰轉過頭去,劉秘書坐在桌後,手上還拿著小鏡子,狀似正在細細研究原本就已足夠完美的妝容,一雙眼睛卻不時地瞟瞟她,意味深長。
  垂了垂眼睫,良辰懶得理她,正打算推門而出,身後脆生生的聲音涼涼地傳過來:“蘇良辰,你倒真會裝。”
  “我裝什麼了?”她回頭,挑動眉梢。這一上午,為何盡遇上話中有話的人?
  劉秘書見她有反應,索性放下鏡子,也挑眉,“上次見到人家,怎麼一副素不相識的樣子?”隨手抄起桌旁的雜誌扔過去,“敢說你和LC的淩總不認識?我就不信,世上還有這麼巧的事?!……”
  
  格子間外,良辰一腳還沒來得及踏進去,就差點和低頭走路的唐蜜撞個滿懷。
  見到是她,唐蜜撫著胸口的手飛快伸出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同時晃了晃另一隻手上拿著的東西,瞪著眼睛:“這個!看過了沒有?”
  良辰一瞥,神色莫名複雜。輕輕撥開唐蜜的手,只聽見一聲抽氣:“……原來你也拿到了。”
  低下頭,手上是那本劉秘書拋過來的雜誌。
  簇新厚厚的一本,全銅版紙印刷,還散發著隱約的墨香。
  LC新出版雜誌的創刊號,因為是特別版,所以集合了財經、家居、旅遊、時尚,包羅各種內容,足足有近一寸厚。
  銀灰色的封面上是男人的側面照,遠距離,卻異常清晰。良辰看著,只恐怕也只有這樣夠份量的刊號,才會使得他頭一次允許自己的照片如此正式地出現在這樣醒目的位置上。
  沉靜的側臉英俊異常,身姿高挑挺拔,黑色合體的西裝顯得人微微瘦削,側立的姿態優雅高貴,仿佛每一分線條裡都透出淡定的堅毅。
  這些都是良辰所熟悉的,也足以吸引每一個女人目光。可是良辰知道,此刻在公司裡,至少還有一樣東西和淩亦風的照片同樣引人注意。
  
  良辰。
  雜誌的名字竟然叫《良辰》。
  亮白色弧線圓潤的兩個字,嵌在銀灰封面的左上角。與之正對著的,堪堪是淩亦風清亮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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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辰坐在位置上,手指慢慢從光滑如鏡的封面上輕輕滑過。
  往後的每個月,LC旗下將會有各個領域的雜誌一一呈現在市面上,不再是這種包容一切的合刊,可它們都將擁有同一個名字。
  其實,對於不瞭解內情的外人來說,以《良辰》為名,大致算得上無可厚非,就如同當初聽說淩亦風在Z大設立的“良辰基金”一樣。
  良辰,美好的時光。
  相信不論用在哪裡,都恰如其分。
  可是,唐蜜顯然不屬於懵懂不知情的那類人。她久久地盯著那本雜誌,眼神閃亮,嘖嘖有聲:“……這種事他都做得出來,真是帥呆了!簡直是……”
  良辰抬頭,毫無意外地看見她豔羨的目光。恐怕,不止是唐蜜,所有認識他和她的人,特別是女人,大概都會覺得此舉憾動人心吧。
  可是……
  
  “深情如此,難道你都不覺得感動?”唐蜜奇道。面前的女人凝著眉,微微走神,完全不像處於此種童話般情景中的女主角該有的表現。
  良辰垂眸。
  要說完全沒有震動,那也是假的。可是,淩亦風越是表現的情深一分,在她心底的酸澀就更擴大一分,就愈發覺得過去發生的種種,是多麼的荒唐可笑。
  回過頭,身後像是有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時間分分秒秒地跳動,落了下去,連點聲響都聽不見,就這麼消失無蹤跡了。
  心底的失落和晦澀,誰又能明白?
  
  對於從前與葉子星相伴的日子,良辰也曾感到快樂安寧。可是,自從淩亦風重新出現之後,一向不信命的她,也常常在想,或許,真有劫數可言。
  她感恩,能夠遇上葉子星這樣的好男人,然而,無論是在最狼狽或是心境最平和的時候,她都沒辦法大聲宣告一句:我已經把那個最初愛上的男人完全忘記了。
  大概,淩亦風,就是她的劫。
  
  隨後,同樣得到消息的朱寶琳也打了一通電話過來,良辰和她聊完之後,捏著手機,最終還是翻出淩亦風的號碼,撥過去。
  自從上次與朱寶琳長談後,良辰也曾想問他的歸期,可屢次得到都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回復,冰冷機械的女聲,不厭其煩地重複。
  這一次,也不例外,淩亦風的手機照樣不通。
  良辰氣餒之餘也不禁納悶,以他如今身處的位置,難道出差期間都不需要與外界聯絡?
  
  一位女同事捧著茶杯走到窗邊,忽然單手撐在透亮的玻璃上一聲驚呼:“下雪了!”
  良辰收起手機抬頭望去,只見天色微微灰暗。其實只是雪籽,敲打在窗沿,發出輕微霹啪的聲響。
  這才驚覺,在不知不覺間,時間竟已滑入深冬。
  下午,公司行政部的放假通知也及時發放下來。良辰算了算,從年二十九休到來年初八,有整整十天春假,比往年都要長。忙了一整年,終於盼來最長的假期,辦公室裡的氣氛也因為這張通知的下達而更加活躍熱絡。
  大多數同事都是C城本地人,根本不需要擔心回家的問題,可是良辰不同。由於此前公司有過年三十當天下午才放假的先例,因此今年她也不敢事先預訂返回上海老家的票,此時得到確切休息時間,春運卻也已經進行了十多天,全國機場車站人滿為患,只恐一票難求。
  良辰打電話,輾轉問了幾家航空公司,費了很多工夫,終於拿到年三十當天下午飛上海的機票,據說還是別的乘客的退票,正好被她趕上。一切安頓妥當,又打回家裡,母親接起來,聲音一如既往安祥平和,卻又忍不抱怨:“最近很忙?很久沒打電話回家了。”
  即使到了現在的年齡,良辰在父母面前也仍舊如同小孩子一般,心裡有千言萬語,然而隔著遙遠的距離卻又無從出口。
  通知了回去的日子,她只低聲說:“媽,等我回家,有很多話和你說。”然後又問:“爸呢?”
  蘇母道:“出去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他比誰都忙。請客,被人家請,收禮送禮,聯絡感情,破事一大堆……”語調雖淡,可其中的不滿仍被良辰聽出來了。
  她微微抿著嘴笑:“都這樣過了幾十年了,你還不習慣呀?”
  蘇母似是幽幽歎了口氣,頓了頓,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反過來又叮囑了兩句,只說等良辰回家吃年夜飯。
  
  離回家的日子還剩一周左右,各人將手頭的工作收尾後,便逐漸清閒下來。
  下過那場雪籽,大雪果然接踵而至,接連幾天,覆蓋著C城。中部城市,這樣的雪景在近年來看已是難得,更難得的是,雪後的天地,顯出另一番景象,清朗開闊,空氣中都浮動著冰冽沁人的因數。
  放晴之後的某個中午,良辰拎著手袋奔向商場,為父母及一眾親友挑選禮物。
  但凡禮物,從來都是女性的更加好買。從頭到腳的行裝,種類繁多,琳琅滿目。倒是父親那邊,著實讓良辰頭疼了一番。
  蘇父平日的衣物並不多,但卻偏執得很,幾乎只認某幾個特定的品牌。因此,雖然時常有家中小輩送禮來,可那些堆在家裡全是簇新的,直至最終轉送其他親友,大多連吊牌都沒拆下來。
  知父莫若女,良辰見得多了,自然不會像他們那樣,無端端白花了錢,卻連老爺子一個正眼都得不到。
  可是,現在她是真的覺得困難。
  男士的衣服鞋子,連帶皮包領帶領帶夾和袖扣,只要能想到的,在過去幾年的節日裡,她全都買過並且送了出去。今年,站在專櫃前,面對花樣本就單調的男士物品,任憑服務員介紹得天花亂墜,良辰也只是搖頭。
  最後,看得累了,索性在沙發裡從下來。服務員遞上溫水,笑眯眯地和她閒聊:“小姐您這樣用心,看來父女關係很好哦。”
  良辰笑著點了點頭。雖然時常不在家,但自小至今,父親樹立起的威嚴的強者形象,倒是不曾有一點磨滅。即使在過去那段家中最落魄的日子裡,良辰依舊覺得,父親是最值得依靠的人。
  
  “……我想其實不論您買什麼回去,老人家都會開心的。”服務員遞過來一件輕暖的羊絨衫,“再看看這件,冬季新款,上周才從義大利運來。”又介紹道:“顏色素,款式簡約,最適合中年以上的男士。”
  良辰伸手輕撫,觸感的確柔軟溫暖,當然,價格也絕對不菲。
  服務員也不催促,只是捧著衣服靜靜立在一旁。良辰想,就這件吧,再挑剔下去也不是辦法。
  剛抽出信用卡,手機便響了。良辰道了句“稍等”,站起來聽。
  
  蘇母的聲音輕微顫抖,完全有別與平素冷靜自持的形象。
  “……良辰,你爸腦溢血,在醫院急救。”
  良辰陡然一驚,什麼也顧不上,直接打車回公司。
  
  老闆也通人情,遇上員工家中急事,又是年關將近,幾乎沒怎麼考慮就准許提前放假。其實,即使今天他不准,良辰也是要回去的。電話裡說不清,但母親的失態已經足夠說明事情的嚴重性。如今唯一讓她擔心的,只是機票問題。
  早幾天訂票已經如此困難,更何況現在?!
  良辰打電話問了幾個她認為能有辦法的朋友,雖然個個都答應盡力幫幫忙,但最終回復過來都是一疊聲的“抱歉”。
  良辰也知道人家是盡力了,在機票最緊張的時候,上哪兒讓人隨心所欲地想飛就飛!可每過一分鐘,心底便多焦急一分,再次打電話給母親,只聽說人還在急救室,情況不很樂觀。
  良辰又去問鐵道售票處。心裡開始盤算,如果實在沒辦法,那麼就算十幾個小時也是要站著回去的。
  可是,去上海的車,恐怕連座位底下的地板,都已經被人預訂了,哪裡還能輪到她的份。
  
  過去,良辰從不覺得回家是件多麼急迫的事情,可是這一刻,坐立難安,只恨不能憑空生出一對翅膀飛回去。
  接近傍晚時分,蘇母終於報了個不算平安的平安,蘇父情況稍微穩定下來,送去病房觀察。可是良辰卻不能安心,因為趁著這段時間她上網查過,腦溢血後三天之內,正是最危險的時期。
  可是語氣上不能不強作鎮定,安慰道:“我買到票就回去。媽,你也別太擔心,應該不會有事的。”
  不知蘇母是否也抱著和女兒同樣的想法,聲音輕而微啞:“是呀,你爸一向福大,以前那麼困難都能翻身東山再起,這次也一定不會有事……”
  良辰微微心酸。忽然想到那個時候,父親拍著她的肩說:“……相信老爸,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你送出國留學……”
  他一向瞭解她的心願,所以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助她完成。
  而如今,她卻被困在這個當初自己執意留下來的C城,回不去,只能千里相隔。
  
  良辰很少後悔,這一刻,她卻真的開始懊悔。如果那時候沒有違背父親的安排,沒有堅持背井離鄉,那麼現在,又怎至於面臨這樣的困境。
  
  當鈴聲再度響起時,良辰從淺眠中驚醒。
  淩晨一兩點突如其來的電話讓人心驚肉跳,她坐起來,抓起手機緊張地問:“媽?情況怎麼樣?”
  那邊短暫地一頓,一道淡而低的聲線遠遠傳過來:“良辰。”一向略微清冽的聲音此時竟也摻雜了些許低啞。
  良辰坐在床上,屈著膝,愣了兩秒之後,心頭才陡然一松。可是,緊繃的弦鬆懈之後,喉嚨卻意外地微微一哽。
  
  他出現了。
  在消失這麼多天后,竟然如同早已預料到一般,在她最為窘迫焦急的時刻,重新讓她觸到他的蹤跡。
  窗外透著微光,地板烏沉沉的。她無意識地盯著牆角,深深吸氣:“……你在哪兒?”聲音出了口,才發現不論怎麼樣去控制,都不可避免地帶著脆弱不穩的氣息,仿佛一碰便會碎成細微的哽咽。
  淩亦風顯然也察覺到了,微微一停後,並沒回答她,反倒問:“出了什麼事?”
  一天下來,良辰雖早被折騰得筋疲力盡,但心底的焦急卻半分也不曾減少。如今聽他問起,忽然間如同抓到救命的浮木,語氣也不免急促起來:“我爸在住院,我要趕回家去可是沒票了,怎麼辦?我想了很多辦法,可是都不行。你……能不能幫我?”
  
  明知道在這種時刻突然之間提出來,對任何人來說都未免有些強人所難,可是似乎在這世上就總有那麼一個人,當自己最為難狼狽的時候,仿佛他是唯一可依靠的力量。如果連他都束手無策,那麼,或許就真的無望了。
  況且,在這種時候,面對淩亦風,良辰也根本不想再故作堅強和鎮定。
  “……可不可以,幫我想想辦法讓我儘快回家?”她又確認了一遍,突然聽見電話那邊似乎還有別的聲音,不禁停下來,又問:“你在忙?”
  “沒有。”淩亦風想了想,“你先別急,好好睡一覺,明天在家等我消息。”末了,又補充道:“手機別關機。”
  “……嗯。”良辰將下巴抵在膝間,終於緩了口氣:“謝謝。”之前焦躁不安的心情,倒是真的奇跡般一點一點平靜下來。然而卻忘了問他,這樣晚打電話來,原本是為著什麼事?
  
  幾個小時後,天色微微發亮之時,淩亦風的秘書取走良辰的身份證號,又過了半個小時,他開著車來載她駛向國際機場。
  
  超大型電子顯示幕上跳動著紅色的中英雙顯字幕,前往上海的航班,將在一小時後起飛。
  “……在九號櫃檯直接取票就可以了。”謙謙有禮的年輕男士將後備箱裡的簡便行李遞給良辰。
  “麻煩你了。”站在機場大廳光滑的地板上,良辰心底踏實了不少。
  狀似不經意地打量眼前的男人。之前其他人眼中的棘手事,到了他這邊竟然迅速解決。如此之高的辦事效率,也難怪淩亦風曾交待,若有困難可直接找秘書幫忙。
  “不客氣。”男子微微一笑,“總裁出差,我代辦的也是都份內事。”將良辰送到門口,又叮囑:“蘇小姐,總裁有交待,這兩天請您保持手機開機狀態。”
  良辰點頭,“我知道。”
  就快過年,淩亦風居然還沒回來。見他忙成這樣,她反倒不好再去打擾,於是對秘書說:“請替我跟他說,我先回上海,有事電話聯絡。”
  
  上飛機之前,良辰問母親,得知父親的情況暫時還維持著昨天的狀態。
  聽到這個消息,也不知是喜是憂,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再過不久,她便可以趕到醫院。
  
  飛機從在跑道上加速滑行,直到沖上雲層進入平穩飛行階段,一共耗時十六分鐘。這天的天氣並不是很好,拉開遮光板,滿目晦暗而大片的雲朵,飛機穿行其間,高速的氣流夾雜著淡淡的霧氣從窗邊擦過,清晰可見。
  機身有些顛簸,可是良辰並不在意。
  終於,能夠回去見到家人,這才是最重要的。
  靠在椅背上,她微微疲倦地閉上眼睛,之前近二十個小時不停歇地運轉著的大腦,此刻在這方封閉的小空間內,因為家鄉已遙遙在望而有了短暫的空白和放鬆。
  
  從C城到上海,用了一小時四十分。
  出關的時候,早已重新打開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良辰看了眼螢幕上跳動的親昵稱呼。由於已經真實踏在這片土地上,與家近在咫尺,心裡的緊張便忽然少了許多,接通,她的聲音中甚至不自覺地帶著此許輕鬆,“媽,我下飛機了,很快就能……”
  她身形一頓,後面一位同機的旅客行色匆匆,拖著沉重的行李箱從旁邊擦過,不經意間撞了她一下。
  “啊,對不起!”匆忙的北方中年男士抱歉地停下來,看了看。
  良辰卻似腳步不穩地向旁邊一側身,微微踉蹌,整個人順勢靠在了通道右側明亮的落地玻璃邊。
  
  “……小姐,您沒事吧?”得不到回答,旁邊的聲音漸漸開始焦急,“剛才走得太急,撞著您哪兒了?……”
  良辰恍若未聞。撐著堅實的玻璃牆,腳下卻一陣發軟,幾乎就要站立不住。
  她的手因為不自覺的顫抖而使手機稍稍遠離了耳邊,可是母親低低的嗚咽聲卻縈繞著揮之不去。
  
  母親在哭。這種壓抑而絕望的哭聲,曾在外祖父母的葬禮上出現過,良辰聽在耳裡,寒意頓生,冷得徹骨。
  母親的聲音細微悲切:“……良辰,你爸十分鐘前,去了。……”
  
  十分鐘之前,那架白色的龐然大物正在虹橋機場寬闊平整的跑道上漸行漸緩。
  她還關著機,什麼都接收不到。
  想不到,僅僅十來分鐘,便是天人永隔。
  
  一瞬間,耳邊傳來的哭聲突然顯得那麼遙遠。
  良辰木然轉過臉,看著玻璃倒影中的世界,一片深灰。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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