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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赤龍瑾(海龍戰家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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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10: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赤龍瑾《海龍戰家2》黑潔明

誰說海龍戰家的兒郎個個是水中蛟龍
他就是標準的旱鴨子,還會嚴重暈船!
他一直對接手戰家船運興趣缺缺
偏偏死腦筋的老爹不肯讓他發揮自己的天份
一氣之下,他乾脆跑到離水澤千里遠的西域大沙漠
豈知他和「水」的孽緣還是不斷
被男人婆大姐派到洞亭「水」家調查事情
結果「煞」到水噹噹的水家大小姐
接二連三做出叫佳人好氣又好笑的蠢事
英雄好漢沒當成,倒像個笨手笨腳的大熊
哎,只要能贏得佳人的似水柔情
就算要他當落水大狗熊,賭上性命,他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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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11:39 |只看該作者
 【序言】

   紅紅翠翠春宴酒,
   鶯鶯燕燕粉妝濃;
   誰家娘子倚門盼?
   誰家相公未歸樓?

  一首未具名的詩,被人寫在酒樓的牆面上,來此飲酒作樂的人們,沒
幾個注意到這在牆面上佔據小小位置的無名詩,因為這座酒樓的牆面上,
滿滿都是來來去去的酒客們在醉意濃時留下的詩詞。

  小小一首詩,在眾多詩文中,實在很難引起酒客的注意,特別是喝了
酒後兩眼醺然的醉鬼。但此刻,卻正有一名大鬍子酒鬼,手裏抱著一罈酒
,興致昂然地瞪著那首無名詩。

  沒辦法,誰要他剛好就坐在這無名詩的前面,誰要他剛好只有一個人
來此喝酒,誰要他偏偏是千杯不醉的大酒鬼,在無聊至極的情況下,他只
好瞪著它瞧囉。

  寫這詩的人字跡娟秀,再加上字裏行間的微微諷意,他一看便知是位
女子寫的,只不知這女子當時為何會來酒樓?又為何會提筆寫下這首無名
詩?

  成親了嗎?來此尋未歸的丈夫嗎?他不覺猜想起來。

  閒閒地灌了一口酒,他盯著這首詩,心有所感——女子太有文才是不
好的,像他那男人婆的大姊、像他那脾氣火爆的嫂子,若是沒嫁個能夠匹
配的夫君,必也是巧婦伴拙夫,難有好姻緣吧?

  唉,他未免也太無聊了,堂堂一名七尺大漢竟然對著一首無名詩胡思
亂想起來,實在是悲哀啊。

  無力的又灌了一口酒,他的視線調到酒樓欄杆外,看著樓下街上熙來
攘往穿著唐裝儒衫的人們,無端地覺得有些陌生。離開中原十多年,揚州
這地方倒沒多大改變,只是在西域待久了,突然回到氣候溫暖宜人的南方
來,竟覺得有點不適應。

  他想再灌一口酒,卻發現酒罈空了,方抬頭要叫小二送酒,就見到兩
位戰家家僕上了二樓往這兒行來。他低嘆口氣,只好打消再叫酒的念頭。

  「爺,夫人派我們來接您。」

  唉,他就知道,只要一進揚州城,大概便躲不過她的眼線了。

  他無聲的苦笑,知道無法再拖下去,只得認命起身,將空酒罈丟給其
中一人,然後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一邊懶洋洋地搔搔滿是塵沙的大
鬍子,一邊往樓下走去。

  黑鬍子大漢在經過樓下櫃檯時,突然停下身來,回頭問身後抱著酒罈
的跟屁蟲,「你叫啥名?」

  「回爺的話,小的姓羅名安,這位兄弟姓丁名二。您喚我羅安,喚他
丁二便成了。」家僕一點頭,忙報上名號。

  「行了。羅小子,結帳時順便幫老子打一壺酒回來。」

  「爺喝啥酒?」

  「看他們還有沒有劍南燒春,若是沒了,打壺紹興便是。」他交代完
,便招呼另一個,郤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丁……」

  「丁二。」另一名家僕趕緊提醒著自個兒的姓名。

  「丁二,你帶路吧,我可不知戰家行會在哪兒。」

  「是。」丁二聞言忙將他迎上外頭等候多時的馬車,躬身道:「爺,
請上車。」

  嘿,他可是好幾年都沒坐過馬車了!

  看著那雖然樸拙卻寬大舒適的馬車,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了大鬍子底
下的白牙。嘿笑著上了車輿,他兩手墊在腦後,才剛在車中躺平,馬車便
往前行去。

  蹺起二郎腿,黑鬍子大漢隨著馬車搖啊搖的,口中哼著回族小調,就
這樣一路晃到目的地去。

  看樣子,回中原也沒他想像中難過嘛——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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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1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夏日炎炎。

  庭園中、翠湖畔,有蟬鳴、有鳥啼、有微風。

  石板路上楊柳青青,白衣女子懷抱著幾綑捲起的宣紙,蓮步輕移地往
若然樓而去。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女子行經湖邊,便聽聞水蓮嬌嫩的柔音從水榭裏傳出,她唇角微微揚
起,輕搖了搖頭。三妺就是愛唸這些詩文;所幸她生來音如黃鶯,教人聽
了也不覺厭煩。就算她唸佛經,怕也能教人聽得入迷。

  上回水蓮同二娘去廟裏進香,櫻唇方啟,便引來一堆公子哥兒上門提
親,嚇壞了向來怕生的水蓮,打那次起她就更不喜出門了,鎮日待在水榭
裏自個兒吟詩作對,說什麼也不願再陪二娘到廟裏上香去。

  白衣女子腳下未停,繼續往園裏行去。經過了三妺的水榭,便是五妺
水藍的冷香居。五妺的居處向來安靜,她遠遠便瞧見屋後的煉丹房上冒著
白煙,跟著便聞得一股淡淡藥香瀰漫在空氣中。

  不用想,她都知道五妺又在煉藥了。她真是不懂那些藥石有什麼吸引
力,竟能讓年方十二的水藍這樣入迷。這丫頭天資聰穎也愛看書,但她看
的書卻和三妺水蓮大大不同,她看的全是些奇怪的醫書。

  爹喜五妺聰明,是以從沒阻止她看這些書籍,還特地讓人至各地蒐羅
醫書給五妺,更請來醫術高明的大夫教她醫術,甚至不顧三娘反對替她造
了煉丹房。

  所幸五妺行事向來冷靜小心,煉藥時,那請來的大夫都會在旁,兩年
來從沒出過事,這才安了三娘的心。

  過了冷香居,再過去便是若然樓了。

  上了若然樓,只要從二樓窗口向外眺望,便可以清楚俯瞰東苑中幾位
妺妺的居處。水家東苑裏,住的全是水雲水大俠的女兒們。

  洞庭水雲水大俠年輕時風流倜儻、武功蓋世,二十出頭便先後娶了一
名正妻,三名小妾。四位妻妾在成親後紛紛順利懷孕,但很不幸的,水雲
的四位娘子每胎皆是生出粉雕玉琢的水娃兒。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水
雲當然是非得一子方才甘心!

  可幾年下來,這女娃兒是一個接一個地蹦出來,他再怎麼努力就是沒
能讓四位娘子生出個龍子。當第十三位水娃兒出世卻因難產而造成他的髮
妻香消玉殞時,水大俠傷心之餘,這才認了命不再強求。

  望著窗外那粉粉翠翠的湖光山色,想起溫柔似水的娘親,白衣女子心
頭不覺有些感傷。娘過世至今也有五年了,但她仍在午夜夢迴時會夢到孩
童時期娘親哄她入睡時的溫柔吟唱。

  輕嘆了口氣,她轉身將紙卷放到桌案上,再細細扮開,一一拿紙鎮壓
住邊角。白色宣紙在桌上展開,顯現出其上的圖案。

  只見上頭畫的並非尋常的山水花鳥,而是奇奇怪怪的圖形及線條,中
間還記著些數字。若再仔細一瞧,便能看清那上面畫的是分解開來的船圖


  白衣女子壓好船圖,從小跟在她身邊的貼身丫鬟巧兒才端著熱茶姍姍
上樓來,嘴裏還咕噥著:「小姐,妳走得好快。」

  她微微一笑,從櫃裏拿出筆墨硯,柔聲道:「這船戰家趕著要,我得
盡快將圖繪完,廠裏大夥兒才好開工呀。」

  巧兒將茶盤放到几上,滿臉的不以為然。「那戰家遠在揚州,我看他
們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話不能這麼說。我們答應了人家,當然要盡快做好。」她一手磨著
黑墨,另一手則抓著水袖避免沾到墨水,輕言淺笑道:「人不能言而無信
呀。」

  「我知道,我知道;人言兩字合起來便是信,說了便算,是吧?」巧
兒走到桌案旁接下磨墨的工作,不忘翻了個白眼,「從小聽到大,我都會
背了。」

  白衣女子被她那古靈精怪的表情逗笑,不由得調侃道:「那好,妳也
從小聽三妺唸詩,背首來聽聽如何?」

  巧兒聞言,杏眼一睜,立刻強辯,「那不一樣啊!三小姐唸的詩拗口
得很,巧兒每次一聽,就只覺得昏昏欲睡,哪裏還能記得起來呢。」為免
小姐再拉她馬腿,她立刻睜著無辜的大眼提醒道:「小姐,妳不是要趕圖
嗎?人要言而有信嘛,是不?」

  看著巧兒裝傻的嬌顏,白衣女子笑著搖了搖頭,方安坐於椅,拿起毛
筆沾了些黑墨,繼續完成尚未繪完的船圖。



  她,名喚水若,年方十八,正是水家第一位出生的女娃兒。

  水若的親娘便是水雲那因難產而死的正妻李氏。李氏娘家世代皆經營
船廠,到了李氏這一代卻只生了個女兒,是以當她嫁到水家時,船廠理所
當然的便是嫁妝,成了水家的產業。

  但水雲是一代大俠,對經營船廠可沒啥經驗,是以成親後,船廠大部
分事務仍是李氏在打理。水若兒時便常跟著娘親到船廠裏走動,許是因為
從小耳濡目染,水若很小便會繪製基礎船圖;加上她天生對設計船隻有種
特殊的靈敏度,因此當五年前李氏因難產過世時,水若便決心要接手船廠


  才十三歲的水若雖然一開始能力仍嫌不足,但她努力的學習一切事務
,夜夜挑燈翻研古冊想找出更好的造船方法,甚至想出製造小船模型,將
之放在大水桶中,要巧兒在旁搧風或翻擾水流,來模擬各種可能發生的情
況。她試模型的地方,從水桶到小池,從小池到溪流,終於在十五歲那年
,她繪出了第一張自己設計的船圖,並拿至船廠要求依圖造出。

  原本無人對這位年紀輕輕的大小姐拿來的船圖抱持樂觀的態度,但當
眾人看見她繪出設計精良的船圖後,紛紛驚嘆不已。不過這之中最讓水若
訝異的,是向來不太注意她的爹爹竟力排眾議的支持她,讓她放手去做。

  當然,她成功了。

  三年下來,水若改良了水家原本就製造的小舟、舴艋、漕舫、樓船,
甚至是航行四海的海船都難不倒她;水家船廠的名氣從洞庭遠揚至廣府、
揚、泉等州縣,甚至長安、洛陽等北方大城都有人遠道來此訂船,名聲不
可同日而語。

  但外面的人卻鮮少知道水家船隻是由女子所繪製設計,原因便是為了
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所幸廠裏的大夥兒十分配合,並未到處張揚,洞
庭是水家的地頭,也沒人敢隨便說三道四,因此這三年她的身分一直沒曝
光,的確免去了不少是非。

  日暮時分,巧兒點上了兩盞油燈,水若仍專注地繪製船圖。

  「小姐,您休息會兒吧。」巧兒磨了一下午的墨,細瘦的手腕可快痠
死了。

  「妳累了便先去歇著,我再一會兒便行了。」她抬首,微笑輕言。

  望著小姐那溫柔又堅決的雙眸,巧兒拿她半點法子也沒有。

  這主子啊,看似溫柔可人,實則也是溫柔可人;要她自個兒去歇息,
便是真的要讓她去歇息,可不是嘴上客氣說說而已。

  問題是,主子都還沒歇著,她這當丫鬟的又怎可自個兒跑去吃飯睡覺
呢?

  要讓其他小姐的婢女看見那還得了,到時又要說她閒話了。

  眼看小姐又低首專注地繪起圖來,巧兒哀怨地嘆了口氣,抓起墨條認
命地又繼續磨起黑墨。

  無聊地重複著相同的動作,巧兒的視線自然而然地便溜到了自家小姐
的臉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姓氏的關係,水家的小姐們長得都不差,個個
皆有若出水芙蓉,一個比一個更貌美,她這主子還是之中長相最普通的呢


  雖然她從小便看著這些美小姐,但她還是常常盯著盯著便失了神。雖
然大小姐不是其中最美的,但她卻覺得她是性情最好的一個。

  像二小姐精明幹練、威儀天生,家裏便是她在管帳,大夥兒每次見到
二小姐都不敢隨便造次。三小姐雖然溫柔但生性膽小,而且三小姐好愛念
書呀,每次她陪大小姐過去水榭品茗,不一會兒她就忍不住開始打起瞌睡
。四小姐根骨奇佳,所以很小便和老爺習武,這些年也跟著老爺四處遊歷
,連貼身丫鬟也得跟著大江南北跑。五小姐小小年紀卻老是一臉寒霜,才
十二歲就愛鑽研藥石醫書,動不動便熬藥煉丹的,跟著五小姐的春花和秋
月身上便常常帶著奇怪的藥味兒,要換做是她,一定會受不了的……思及
此,巧兒不免暗暗慶幸自己沒被派去服侍其他小姐。

  可這樣一想來,她家的小姐好像每個都有些奇怪,再想到後面那幾位
年歲更小的小姐們,巧兒不由得頭皮發麻起來。偷偷又瞄了小姐一眼,她
不禁同情起小姐有這些美麗卻性情怪異的妺妺們了。

  其實從小姐及笄便不斷有人上門來提親,但眾人每每一見到水家二小
姐那奪人心魂的絕色,便會忘了一開始來的目的,轉而追求二小姐;要不
便是在聽到三小姐那如黃鶯出谷的嬌嫩呢喃後,瞬時大英雄成繞指柔,恨
不得能為三小姐掏心掏肺。但三小姐生來膽小,每當有人想唐突佳人,便
會被老爺武藝高強的徒兒們給趕了出去。

  隨著時光飛逝,小姐的妹妹們個個越發出落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加上老爺若不在,主事的便是老爺的大徒弟許爺或是二小姐,久而久之,
人們還當水家大小姐已嫁出門了,結果小姐十七歲後,就漸漸沒人上門提
親了。

  唉唉……盯著一身白裙、打扮樸素的水若,巧兒不由得攢起了秀眉。
其實她也不是怕小姐嫁不出去——小姐雖沒她妹子們那般讓人驚艷,可也
比一般姑娘家美上許多,沒道理嫁不出去嘛!

  問題是,小姐都已經十八了、這半年都沒人上門來提親,她在這兒為
主子擔心,倒是小姐一點自覺也沒有,還是成天埋首船圖,她想替小姐梳
個流行點的髮髻,小姐竟還怕她手痠說不用,她聽了差點昏倒。

  真箇是——小姐不急,急死她這個小婢女!

  每每想替她打扮得漂亮點,小姐會溫柔地微笑點頭答應,但一轉身又
忙於船廠的事務,忘了要試新衣、忘了要梳髻、忘了要看小販挑來的胭脂
水粉,每次都把她這名小奴婢遠遠拋在腦後,教她為之氣結。

  看著低垂眼臉專心繪圖的小姐,巧兒在心底暗暗決定——她一定要好
好想個辦法,讓小姐在十八歲這一年嫁掉!再繼續蹉跎下去,小姐就會過
了適婚年齡,成了老姑娘了。

  巧兒磨著墨,古靈精怪的想著,她可得好好的算計算計……


  遠山含笑,大江東去。

  綺麗的長江上總有著帆影片片,有的順江而去,有的逆江而行,或載
貨,或打漁。在這樣涼風徐徐、一片優閒的美景中,若能在船上再來壺好
酒、幾盤小菜,可就更加快意啦。

  可是,此刻那打著戰家旗幟的船舫上,卻有一名大漢青白著臉,像條
死魚般的靠坐在貨箱上,臉上可找不到半點閒情逸致。

  望著船首飄揚的旗幟上那龍飛鳳舞的『戰』字,他似乎能看見那女人
得意洋洋的嘴臉和那大旗重疊著,簡直是讓他不爽到了極點。

  海龍戰家,名列大唐十大行會之一。

  為首者是位女子,名喚戰青,年方……三十五?

  大概吧。反正她是個男人婆便是了。最讓人無法置信的是,這個男人
婆在他離家的這些年,竟然連拐帶騙的嫁了一位冤大頭,而那位冤大頭偏
偏是他老大的結拜義兄蕭靖。

  唉,本來還想終於脫離這位男人婆的魔掌了,誰曉得到西域拐了一大
圈回來,他還是被這個男人婆剋得死死的。非但如此,現在她嫁了,嫁的
還是他老大的老大,這輩分怎麼算都還是他最小,而且還連降兩級,這真
是他一開始離家時始料未及的。

  黑鬍子大漢唉嘆一聲,南方天氣雖暖和卻有些潮濕,他老覺得下巴上
這一大把鬍子無端端重了些,不知是否因為沾惹了些水氣。

  他呢,姓戰名不群,雖是戰家少主,但脾性暴烈,少年時便因和老爹
吵架而負氣離家,在江湖上胡走了一遭,最後因緣際會行至西域,卻迷途
沙漠,差點在烈日驕陽下成了一具乾屍。

  幸在半昏半醒間,竟讓他胡裏胡塗走到傳聞中的黑鷹山外才昏迷過去
,後又被黑鷹山少主赫連鷹救回,方撿回一條小命。

  在黑鷹山養傷期間,他發現赫連鷹雖看似冷傲,實則也是熱血男子,
再加上之後幾次讓他目睹有人劫掠黑鷹山的商隊,三兩下便讓赫連鷹打退
,而赫連鷹行事果斷重義,待手下賞罰分明,且為善不欲人知,更讓他對
這武藝高強的少主心生佩服。

  之後不久,戰不群便自願投入黑鷹山旗下。赫連鷹嘴上沒說,心裏卻
對這豪爽男兒十分欣賞,雖未和他以兄弟相稱,但對這七尺大漢也以心相
交,形同兄弟。十年下來兩人共同出生入死,更在沙漠中打下一片天地。

  赫連鷹能在西域闖出沙漠之王的名號,戰不群功不可沒;只不過他生
怕被戰家的人尋到,便甘於只當黑鷹山的一名大將,從未對人報上名號,
外人皆只知沙漠之王身邊有位勇猛無敵的黑鬍子大漢,卻從沒人知這人的
身家來歷。

  不過黑鷹山的人向來十分神秘,是以也沒人覺得奇怪,這才讓戰不群
能在西域躲上十數年而不被尋獲。

  直至三年前,戰不群代老大至玉門關做生意,卻在客棧裏巧遇蕭靖,
乍見這人指上戴著戰家家傳龍戒,他一時之間還以為家裏出了事,打探之
下才曉得男人婆早在多年前成親了,這傢伙便是他未曾見過的冤大頭姊夫
,而且似乎還在四處打聽他的下落。

  不想被人給逮回去,戰不群立刻便想離開玉門關回黑鷹山,但最後仍
在出關前被那看似溫文爾雅,實則聰明狡黠的姊夫攔下。

  頭痛的是,蕭靖竟就是老大找了十多年的姦夫——呃,不,是幫助嫂
子逃亡的義兄,可他如今又是自個兒的姊夫,搞得他當下可不知究竟要不
要逮他了。

  一陣溝通之後,戰不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後才和蕭靖達成協議—
—他不會向老大通風報信,蕭靖也別逼他回去,他並保證會定期捎訊給男
人婆。

  他們就此決定後,便又分道揚鑣,各自打道回府去。

  也因為這段因由,他這才又被逼著重新和老家聯絡上。

  三年的時間一眨眼便過去了,上個月他那老大赫連鷹終於和失蹤已久
的嫂子復合,老大卻火他知情不報,嫂子呢,則火他們大夥兒一塊兒矇她
。悅來客棧那一晚上,大夥兒做鳥獸散,蕭靖問他要不要一塊兒回揚州看
看,他考慮了一下,知道遲早都是要回去的,便和蕭靖同行。

  兩人騎馬疾行數日,三日前入揚州城時,蕭靖轉去碼頭辦事,他則因
為某原因謝絕同行,自行前往酒樓喝酒,沒想到才喝沒幾罈,便被男人婆
派人找到了……
  一陣暈眩傳來,戰不群坐靠在貨箱上,瞪著緩緩倒退的青青河岸,臉
色難看地忍住胸腹間不斷湧出的噁心感。

  虧他三天前還想著回中原沒想像中難過,誰知道不出三天,他就從還
不錯變得很難過了。

  這艚舫是戰家旗下的貨船,兩日前從揚州起航入長江西行而上,打算
經江州至洞庭。船上載滿了船貨,而他,不過是其中一樣——
  河面上突起一陣清風,引來河浪使得船身隨之晃蕩,戰不群瞬即止住
思緒,臉色霎時轉為青白。一刻鐘過去,船身仍是晃得厲害,他終於再止
不住喉間嘔意,三步併兩步地便衝到船邊嘔吐起來。

  「爺,您還好吧?」此次運貨的領隊見他吐得厲害,擔心地過來詢問


  戰不群無力說話,只能趴在船舷上,青白著臉勉強揮了揮手。可這手
才揮了兩下,又是一陣河浪打來——
  「噁……」他瞬即又對著浩浩長江嘔吐起來。

  好不容易,當他吐光了胃裏的東西時,河面上終於恢復了風平浪靜。
他血色盡失的趴在船舷上,心裏早罵完了那個男人婆的祖宗十八代。雖然
想詛咒她生兒子沒屁眼兒,但看在她兒子是他外甥的份上,這才勉強忍住


  他娘的!要是再這樣每天吐下去,這船還沒到洞庭,他就會先嗝屁見
閻王去了!

  全身虛脫地瞪著不斷往後退的滔滔江水,他又是一陣作嘔,趕緊將視
線移開,臉色灰白的坐靠在船邊。

  真他娘的!早知道要受這種罪,老子就不回來了!

  瞪著天上緩緩飄行的白雲,他不由得回想起同樣是朗朗青天的那一日
……
  才剛踏進戰家在揚州的四海航運,戰不群就差點撞倒一位匆匆忙忙從
門內衝出來的大肚婆,他趕緊伸手扶穩差點跌倒的孕婦。

  「可惡,你沒長眼嗎?沒事杵在這兒幹嘛!妳是跟哪個——」大肚婆
破口便是一陣大罵,卻在看清眼前的人時倏地睜大了眼。「阿群?!」

  戰不群大手還擱在她豐滿的腰圍上,兩眼瞪得可是比她的還大。他神
色怪異地瞪著她那大得像顆球的肚子,喃喃道:「我的老天,這是什麼?


  「我的肚子。」她穩定了心神,沒好氣的回答,一邊拍掉他的大手,
一邊將他撥到一旁去。「把你的手拿開。還有,別擋我的路!」

  她說完便繼續匆匆往外走,理都不理他,只又大聲吩咐跟在身後的那
一串人粽,「小伍,去港口看二叔到了沒!小七,你再到秦家商行去確定
一下明天要上船的貨物!」她走到門外時,正好羅安抱著酒罈回來,她忙
喚住他,「羅安,你回來得正好,快去四海樓一趟,看菜刀叔有什麼需要
幫忙的。那兒今天接下三十桌酒席,可能會忙不過來,要是人手不夠,再
去碼頭調人。」

  「知道了。」幾個被點名的人一一應聲,各自迅速分頭辦事去。

  「夫人,王老闆上個月還差我們一筆貨款,他希望能延緩到下個月再
結算。鄒老闆則已將這個月的貨款付清了,不過他想和妳談談運費調漲的
問題。」管帳的老吳跟在她身後道。

  一臉精明能幹的大肚婆來到馬車旁,掀起馬車布簾,聞言面不改色地
回頭問:「王老闆最近一年的付款情形如何?」

  「都很正常。」

  「那讓他欠到下個月。至於鄒玉成,和他說我們的運費十分合理,要
是他有問題,可以去找別家。」

  「是。」老吳點點頭,忙拿著毛筆在簿子上記下。

  「還有沒有其他事?」她挺著個大肚子,動作乾淨俐落地躍上了馬車
,可把身後那一干人等嚇出了一身冷汗,特別是從剛剛就一直呆看著她那
圓滾滾腹部的戰不群。

  老吳擦擦額上被她嚇出的冷汗,忙道:「洞庭水家又捎信來,說是要
再追加造船成本。」

  微蹙了下蛾眉,她沉吟了一下方道:「知道了。這事先擱著,我明天
再處理。」

  「是。」

  「好了,我先回莊裏,有事著人通知我便是。」她說完放下布簾,便
要前頭的車伕回城外的四海莊。

  大夥兒齊在門口恭送夫人,沒想到馬車才跑了幾步,卻聽她突然揚聲
喊停。

  眾人還搞不清楚出了什麼事,只見她又掀開布簾,對著大門旁的黑鬍
子大漢揚眉冷聲道:「上車。」

  戰不群看看左邊,再瞧瞧右邊,這才指著自己的鼻頭問:「叫我?」

  「廢話,不叫你叫誰?」真是的,她都差點忘了這傢伙了。「愣著幹
嘛?還不快上車!」

  「喔。」戰不群搔搔頭,忙乖乖上了車。

  沒辦法,誰要他什麼人都不怕,就是拿孕婦沒辦法;特別是這位孕婦
還剛剛好是他十多年未見的親姊姊——那位名揚四海、精明能幹、一呼百
諾、百戰無敵的海龍戰家大小姐,戰青是也。

  回到了四海莊,人還沒下車,從碼頭趕回莊的蕭靖便已來到門邊,一
把將親親娘子從車上抱了下來。看到戰青挺著個大肚子小鳥依人的依偎在
蕭靖懷中,兩人還噓寒問暖的情話綿綿,戰不群登時傻了眼,只差張口結
舌了。

  一輩子沒見過男人婆這麼溫順,害他忍不住伸手揉了兩下眼;這手都
還沒放下呢,就見打橫裏蹦出兩個十歲左右的小蘿蔔頭,衝著他一刀砍下
,嘴裏還不忘大叫:「蠻子,看刀!」

  「搞——」戰不群一閃避過,右腳一抬、雙手一拿,瞬即踢飛兩人的
大刀,一手一個像抓小雞般地拎住了兩人的衣領,皺著眉頭把話說完:「
搞什麼鬼?!」

  「放開我!你這個蠻子!」右邊那個揮舞著四肢拚命在半空中掙扎,
氣嘟嘟的瞪著他。

  左邊那個則睜著大眼,一臉鎮定的看著他,然後問了一句——
  「你打算吃了我們嗎?」

  吃?!戰不群一臉愕然,這兩個小鬼以為他是吃人鬼嗎?

  「傲然、傲天,不要胡鬧。」前頭那一對夫妻終於注意到這兒的情況
,蕭靖好笑的開口。

  「我們才沒有胡鬧,林老夫子說蠻子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壞人!」被戰
不群拎在右邊的蕭傲天大叫。

  「林老夫子還說,蠻子都殺人不眨眼,還會吃人哩。」左邊的蕭傲然
一臉正經地對爹娘補充。

  「這林老夫子是誰?」蕭靖眉一皺,狐疑地問在懷中的親親娘子。他
月前離家時,可從沒聽兒子提過此人。

  「附近的一個說書先生。」戰青看著兩個兒子,揚眉冷聲道:「我不
是說過不准再去聽他瞎說?」

  兩個小子一見娘親發言,氣勢頓時弱了不少。

  見他倆安分下來,戰不群鬆開兩個小鬼的衣領,讓他們站好。

  戰青美目一瞪,斥道:「誰讓你們拿刀砍人的?讓你們習武是這般胡
來的嗎?人家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今天幸好是你們舅舅,若哪天真傷
了無辜路人,我看你們拿什麼來賠人家!」

  傲然傲天聞言,心虛地低下頭來,但在瞬間又雙雙抬起頭,驚詫地瞪
著戰不群齊聲大叫:「舅舅?!」

  戰不群也沒鎮定到哪裏去,只見他瞠目結舌的瞪著眼前兩個小鬼頭,
怎麼也不敢相信男人婆已經有了兩個這麼大的兒子。

  傲天語聲方落,忍不住瞪大了眼指著娘親失聲又道:「娘,原來妳是
蠻子!」

  「什麼蠻子,滿口胡說八道!」戰青沒好氣地輕敲兒子的腦袋瓜。

  「可是他穿著胡服啊!」傲然狐疑的幫兄弟說話。

  「誰規定穿胡服的就是蠻子?」蕭靖好笑的說:「那爹若穿上了胡服
,你倆不也要拿刀砍爹了?」

  兩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頓時啞口,但仍是滿心不解。傲然又道
:「那不一樣,你是爹啊,又不是蠻子。」

  「那隔壁宇文家小妺是胡人,那她就是蠻子囉?你倆難道要砍她嗎?
」蕭靖笑笑地又問。

  傲天傲然頓時更加無言,只猛搖頭。宇文鈴鈴好可愛哪,他倆才捨不
得拿刀砍她呢。

  「為什麼不砍呢?她不是胡人嗎?」蕭靖明知故問。

  兩兄弟再次對看一眼,傲天半晌才回道:「鈴妺是好人,宇文叔叔也
是好人。」

  「原來如此。」蕭靖佯裝恍然大悟,再度微笑地教育兒子,「所以是
不是要分辨好人壞人,而不是胡漢之分呢?」

  被爹一語點醒,兩兄弟才乍然領悟,有些羞慚的低下頭來。

  「知道錯了嗎?」

  「嗯。」他倆乖乖點頭。

  蕭靖笑笑,「那還不快和不群舅舅道歉。」

  傲然傲天聽話的轉過身,知錯能改地和身穿胡服的戰不群鞠躬道歉。

  看這兩個小子眉清目秀,態度落落大方,小小年紀卻很有氣度,特別
是那蕭傲天頗有昔年老爹戰天的神態,戰不群心生感慨,便笑道:「算了
,小子們只是愛聽故事而已。」

  話落,四海莊的僕人已迎了過來,眾人進門後一陣寒暄,便各自回房
歇息去。

  戰不群風塵僕僕的從玉泉鎮一路趕至揚州,身上滿是塵沙,隨便一拍
都會揚起黃煙;幸好戰家僕役伶俐,沒三兩下便打來洗澡水,更替他備好
新衣。

  他梳洗完躺上床歇息片刻,再醒時已是月上枝頭。一家僕來請,說是
前廳備好了洗塵酒,他稍作整理便跟著到了前頭——
  河上風浪又起,戰不群又是一陣作嘔,打斷了腦中的回憶。

  他奶奶的!什麼『洗塵』啊?

  滿臉青白的又嘔出一口黃水,戰不群火大的想著,他第二天早上就被
那對沒良心的夫婦踢出大門,說他再怎麼樣也是戰家的人,無故離家那麼
多年,至少也得幫戰家做點事,跟著就強逼他上船,硬要他到洞庭去查查
水家近來為何直追加造船成本。

  老實說,他大可一出揚州便想辦法離開船上,但那可惡的男人婆竟命
令船上大夥兒沿途不准靠岸,害得他連吐兩日,差點將五臟六腑也給吐了
出來。現在可好,他老大吐得兩腿發軟連站都站不起來,更遑論想辦法渡
水下船了。

  兩眼發直地瞪著綿綿不絕的江水,戰不群呻吟一聲,直想點了自個兒
的睡穴,一路昏睡到洞庭。

  一旁戰家船伕若非親眼所見,絕沒人會相信,這一上船便吐得亂七八
糟的堂堂七尺大漢,便是戰家失蹤已久的主爺。

  不是說老當家戰天向來有海裏蛟龍之稱嗎?連他們的當家主子戰青也
被人稱為海龍女,怎地這老當家的兒子、當家的小弟,卻是這般不濟事?

  大夥兒對看一眼,沒來由的想起那多年前的謠傳。

  聽說當年爺是不滿老當家要將位子傳給大小姐才憤而離家……幾名船
伕尷尬地嘿笑兩聲,突然間了解,事情大概不是大夥兒所想的那般。

  依他們看,應該是這主子不肯接掌主位才連夜落跑。

  想想,才在船上待兩天他就吐成這樣,若當年接下了當家主位,爺這
一條小命早早便成了水下亡魂啦!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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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12: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忙碌的岳陽碼頭,不少人忙著上下貨。

  踏著結實的地面,才剛下船的戰老大臉色可沒好到哪裏去,沒被大鬍
子遮住的臉依然呈現死人般的灰白色。只瞧他彎腰駝背地佝僂著身子,七
尺高的身軀沒個昂藏的氣勢,看起來有多窩囊就有多窩囊。

  「爺,您還好吧?」伍中關切的走下船,第一百零八次問著相同的問
話。

  戰不群揮了兩下手,抹去一臉冷汗,勉力支起身子,虛弱的瞄他一眼
,「最近的酒樓在哪?」

  伍中愣了一下,隨即想起爺極嗜杯中物,一路上便是靠著猛灌烈酒才
能撐過這趟水路,難怪一下船便要問酒樓方向。他忙道:「前面出了碼頭
右轉便可見到瀟湘樓的旗招。」說完又招呼其中一位搬貨的手下,「小六
,你領戰爺過去。」

  戰不群揮手阻止,「免了,反正就在前頭。你們忙你們的,我自己過
去便成了。」

  見他堅持,伍中也不勉強,只又告知戰不群四海航運在岳陽分行的位
址,之後便回身加入了卸貨的行列。

  戰不群拖著遲緩的巨大身軀,疲憊地出了碼頭往瀟湘樓而去。幸得人
人見他身形巨大且搖搖晃晃的,是以紛紛自動讓路,要不若有人不慎碰撞
到他,照他此刻景況,非吐在人家身上不可。

  誰知他方剛轉進大街,卻有人迎面而來.他因身體不適使得動作遲緩
,想閃避已是不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抱著數綑紙卷的白衣女子硬生生
的撞到他身上。

  砰的一聲,因戰不群人高馬大,那姑娘撞上反倒往後摔跌,抱在手中
的紙卷頓時散落一地,戰不群也因她這一撞,腸胃一陣翻攪,腰一彎,連
遏止的念頭都還沒來得及閃過,他已將胃裏僅剩的殘渣和黃水吐了人家姑
娘一頭一臉。

  水若摔跌在地,還沒搞清楚狀況,未料一抬首便被人吐了一身穢物。
聞到那酸臭的味道,她差點跟著吐了出來;加之臉上也沾了些,衣上更是
處處,她看著那噁心的穢物只想當場昏倒。

  就在此時,她眼角卻瞄到那散落身旁的船圖也沾上了些穢物黃水,立
時壓下了昏厥的念頭,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地搶救那些連夜辛苦給製出來
的船圖,甚至顧不得自己臉上身上的髒污,反先直接以素手去拍拭船圖上
沾到的穢物。

  「小姐!這是怎麼回事?」慢半拍的巧兒這時才到,一看見自家小姐
跪坐在地上搶救船圖,頭上臉上卻沾了濕濕黏黏酸臭的穢物,立時發出一
聲尖叫,掏出手絹上前將主子扶起,邊擦拭她身上的髒污,邊抱怨道:「
我的天,小姐,妳先別撿了——」

  「巧兒,妳來得正好,快幫忙把圖擦乾,遲了就糊了。」水若將先搶
救回來的圖卷塞給巧兒,回身又要蹲下。

  「小姐,妳先將妳自己整理乾淨啊!小姐——」巧兒只能沒力的叫著
主子,可水若根本不聽,只忙著撿拾滾落至大街中央的船圖,氣得巧兒只
能抱著酸臭的船圖在旁跺腳。

  拿自家小姐沒辦法,巧兒一回身,就見那罪魁禍首一臉死白、彎腰駝
背地撐著牆面,氣得她對他叫囂道:「你這傢伙怎地走路不看路,難道沒
長眼嗎?真是可惡透頂!要是少了一張圖,把你自個兒賣了都不夠賠。虧
你還有臉站著,還不快過來幫忙!」

  戰不群本是暈頭轉向的,被這小女婢一吼反倒清醒了些。他搖搖晃晃
地轉身來要幫忙那位姑娘,豈料他人才站直,就聽見身旁那小女婢又發出
一聲尖叫。

  「小姐,小心啊——」

  他聞聲忙抬首看向那在街上撿圖的姑娘,就見她只顧著撿圖,竟渾然
不知已到了車馬擁擠的大街中央,就見一輛載著幾袋麵粉的馬車一歪,以
些微的差距閃過這擋路的姑娘,車上的麵粉還因此掉了一包下來,「噗」
地一聲,麵粉袋破了個口,頓時滿天都是散落飛揚的白麵粉,駕車的車伕
和街旁的人們皆給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正當大夥兒鬆口氣的同時,卻聽不遠處傳來陣陣快馬奔馳的蹄聲,巧
兒還沒來得及去抓回自家小姐,那幾匹駿馬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來
。因前方馬車揚起的塵沙加上四散的麵粉,馬上的鏢客竟沒瞧見前方大街
有位姑娘,仍以極快的速度奔馳而來。

  街旁的人們見狀忙大叫,「前面有人啊!快停下來!」

  蹄聲震耳欲聾,馬上的人根本沒聽清楚旁邊的人在喊些什麼。

  就在巧兒要衝上前時,旁邊那黑鬍子大漢拍了她一下——「別動!」

  黑鬍子大漢彈射出去,淹沒在滾滾塵沙麵粉中,下一瞬,策馬趕路的
那幾位鏢客便帶著轟隆的聲勢飆馳而過,徒留漫天飛揚白粉黃沙……
  「小姐!咳咳咳,小姐……」巧兒一手拿手絹捂著口鼻,一手抱著船
圖,瞇著小眼,在渾沌一片的黃麈中擔心的往前摸索,「小姐,妳沒事吧
?小姐?」

  旁觀的人們驚魂未定,待大街上塵埃落定,卻讓眾人傻了眼——只見
街上馬蹄踏過處空蕩蕩的一片,哪來的人?連個衣角都沒見著。

  巧兒呆了一呆,茫然地環顧四周。「這……人呢?」就算是被馬踏扁
了也該有個屍首,留下幾攤血吧?怎麼這會兒一眨眼人就不見了呢?

  突地,一人拍了下她的後肩。

  「喝?!」巧兒駭了一跳,手一鬆,船圖和手絹頓時又落了一地。

  她猛一回首,便見到一個身長七尺渾身雪白的麵粉鬼。「哇——」

  她駭得大叫一聲,登登登連退三步,叫到一半才看清那鬼手上打橫抱
著另一個昏過去的女鬼——雖然那女的沾了滿臉的麵粉,巧兒還是及時認
出來那是自家小姐。

  「小姐?!」她止退衝上前去,兇巴巴地對著那高大的傢伙大叫:「
你把我家小姐怎麼了?快放她下來!」

  戰不群想開口,但一陣噁心感又湧上喉頭,他怕又吐出來,只好緊閉
著嘴露出苦笑。

  剛在一旁伸手拍她肩的瀟湘樓店小二啼笑皆非的忙道:「巧兒姑娘,
妳誤會了。這位爺救了妳家小姐,他抱著大小姐為閃馬蹄,翻到我們二樓
,但大小姐許是驚嚇過度,所以才落地便昏過去了。」

  「是嗎?」巧兒聞言略微收起兇狠的表情,但仍是滿眼狐疑,上上下
下打量他。

  「是呀。」店小二幫著說話。他方才人在二樓,親眼看見這位爺輕而
易舉地抱著水家大小姐躍上二樓,那俐落的身手可讓他佩服極了。

  「怎麼回事?」一身短褂勁服的男子伴著一輛馬車策馬經過,見到巧
兒,便翻身下馬行了過來。

  「許爺。」巧兒見來人是老爺的大徒許子祺,忙將事情解釋一遍。

  許子祺聽完前因後果,忙招來跟在後頭的馬車,戰不群配合的將手裏
昏過去的姑娘送上車,巧兒也跟著爬上了車照顧她的寶貝小姐,上車前不
忘交代其他人將散落一地的船圖一一拾回。

  「家師乃金刀水雲,在下許子祺。」水家大徒向戰不群拱了拱手,「
敢問兄弟如何稱呼?」

  戰不群聞言一愣,原來這姑娘竟是水家小姐,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得來全不費功夫。他這時腸胃終於好了些,便拱手回道:「原來是水大
俠的高徒,久仰久仰。在下戰不群。」

  「多謝戰兄出手相救。戰兄該非洞庭人吧?這身髒污不好清洗,望戰
兄千萬隨我們同歸水府淨身換服,好讓家師當面與你道謝。」

  也好,反正早晚都是要去水家,既然現下有人帶路,再者那水家姑娘
是受他所累,他理當隨行。雖然他酒瘋犯了,可至少得等人家沒事,再去
喝酒也不遲。戰不群略一思索,便欣然答應與之前往。


  車馬沿著洞庭湖岸前行,放眼望去,正是白雲開處山爭出,清風拂去
柳競搖的好風光。

  洞庭的湖光山色雖非像蘇杭小家碧玉般輕紗掩面、處處玲瓏,像這般
綿延數里的山水卻別有一番滋味,讓人生出洞庭一水白連天的感慨。

  湖上漁舟處處,湖岸附近則時有人家沿湖栽植水蓮夏荷,涼風一吹,
便飄來荷蓮的清香,讓戰不群的精神頓時清醒不少,舒服許多。

  車馬行了一刻鐘方在一府第前停了下來。

  下了馬車,一抬首,便見大門上掛著一塊匾,上書『水字世家』,其
字蒼勁有力、龍飛鳳舞,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高手寫的;果不其然,落款便
是名聞江湖的洞庭大俠——金刀水雲。

  「戰兄,請。」許子祺伸手恭請。

  戰不群忙跨過門檻,跟上同行。

  來到大廳,大夫早已被人請回多時,這水家大徒便讓人將小姐送回房
去,並差人帶這位大小姐的救命恩人至客房淨身換衣。

  梳洗過後,換上了水家備好的乾淨衣衫,戰不群又跟著下人穿過九彎
十八拐的園林小徑,回到大廳。

  才至廳前廣場,便見方才空曠的地方已讓數十名著相同白色勁裝的漢
子圍成個圈,正中則有兩名男子正在交手,其中一名便是帶他進門的許子
祺。他手拿大刀,另一人身著黑衣手持長槍,一刀一槍在場中有攻有守,
鏗鏘有聲。

  許子祺大刀左劈右砍,黑衣男子長槍不退反進,鋌而走險,以攻為守
,差堪挑中許子祺的左肩。

  好一個許子祺並不走避,只腰馬一沉,閃過槍尖,右手大刀沿著槍身
往前劈去,眼看便要砍到對方持槍的大手,他突然掉轉大刀,只以刀背打
掉了黑衣男子手中的長槍。

  「噹!」

  長槍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許子祺收刀抱拳躬身,「承讓。」

  黑衣男子對他的手下留情並不領情,只憤然哼了一聲,連長槍都不撿
,沉著臉轉身便走出大門去。

  許子祺苦笑一聲,吩咐手下道:「把槍送回齊府去。」

  啪啪啪啪……
  聽見鼓掌的聲音,許子祺驀然回首,只見戰不群從迴廊下走了過來。

  「許兄好身手。」戰不群衷心讚道。先前他並不真的看好這位面目平
實、個頭不高的許子祺,只因身手不錯的江湖人士,多有一種銳氣或霸氣
,少有如許子祺這般樸實地像個走船的船伕,豈料他竟是不露鋒芒的高手
,使起刀來如行雲流水,毫無窒礙。

  「讓戰兄笑話了。」將大刀遞給師弟放回兵器架上,許子祺回身謙虛
的道。

  「方才那位是?」

  「潭州齊府的少爺。」許子祺苦笑,「來向三小姐提親的。」

  「提親?」戰不群愣了一下,既是提親,為何動刀動槍的?

  許子祺知道他奇怪,無奈的解釋,「三小姐未及笄便有多人上門提親
,三小姐膽小怕生,加之二夫人還想三小姐多留在家裏陪她一段時日,二
小姐為免麻煩便開出個條件,想提親的得先過了我這關,方能見到三小姐
。」

  天下竟有這等事?堂堂一個男子漢,卻得忙著趕不識相的蒼蠅,難怪
這許兄要露出苦笑了。不過這要嫁的是三小姐,關二小姐什麼事?怎又會
跑出個二夫人?戰不群聽得迷迷糊糊,一臉茫然。

  「這二夫人和二小姐是?」

  許子祺領戰不群走進大廳,邊道:「家師娶了四位夫人,二夫人是三
小姐的親娘,二小姐和三小姐同是二夫人生的。」

  原來如此。

  戰不群恍然大悟,同許子祺進了大廳,才坐下,僕人便送來上好茗茶


  「聽戰兄的口音,非是洞庭這兒的人吧?」

  「許兄好耳力。我行走西域多年,前兩個月方回中原探親,順便到江
南各地玩玩。」為免麻煩,他一切避重就輕。

  許子祺聞言卻像是鬆了口氣,「戰兄真好興致。不巧家師今午臨時有
急事出門訪友,三五天後方會回轉,戰兄若不趕時間,何不在此多住幾天
,好讓小弟盡些地主之誼。」

  怎會這麼巧?他才在想要用什麼方法留下來,人家就自動送上門來了
。那對沒良心的夫婦送他上船時,曾說水家近來的加價太過突然,不像以
往的作法,是以囑咐他能暗著來便暗著來。

  許子祺的話正合心意,戰不群當然想答應,不過還是得說點客氣話,
「這怎麼好意思——」

  「戰兄,你是大小姐的救命恩人,若家師回來知道我們沒將你留下,
必會責怪小弟辦事不力。還請你千萬別拒絕小弟的心意。」

  戰不群哈哈笑了兩聲,拍了拍許子祺的肩頭,「既然如此,我就不和
許兄客氣了。說老實話,我對水大俠也是仰慕得緊,此次前來本就有順道
討教的意思,希望水大俠能指點我那拙劣功夫,看看能不能偷學到幾路刀
法。能在水家多住幾日,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戰兄客氣了。」許子祺見他豪爽的答應,臉上也露出笑容。

  「不是客氣,方才許兄那記反手刀可不是什麼人都使得出來的,可見
名師出高徒。接下來幾日,想來許兄必能讓我大開眼界——當然,如果能
來罈洞庭名酒蓮花露,那就更好啦!」他笑嘻嘻的說。沒辦法,酒瘋犯了
,若不趁此機會說說,他不知要到何時才能沾上一滴潤潤唇哩。

  許子祺雙眼一亮,笑道:「這個好辦,小弟馬上差人去瀟湘樓弄個三
五罈來。」


  水若轉醒時,整個人早已被巧兒清了個一塵不染,換上了乾淨的衣裳


  她一側頭,就見巧兒支著粉頰正倚在桌邊,螓首有一點沒一點地打著
瞌睡。

  見桌上椅上被巧兒攤著一張張的船圖,她緩緩坐起身來,下床查看那
些圖樣。有些沾到髒東西的圖已讓巧兒清了乾淨,補上歪斜的黑線。她看
了會心一笑,黑線雖歪,但仍是可看,且未畫錯地方,可見巧兒並不像她
平常表現的那般漫不經心。

  巧兒這丫鬟只小她一歲,表面上看似粗線散漫,實則蕙質蘭心,只因
從小命苦,才以粗魯的行為話語來保護自己。她將巧兒要來當貼身丫鬟的
這五年,該做的事巧兒沒漏過一件,家裏的人中只有巧兒最了解她,她也
早將巧兒當成另一個妺妺看待了。

  收拾好晾乾的船圖,她拿起最後一張時,不小心碰到了椅子。

  巧兒聞聲醒了過來,「啊,小姐,妳醒了?」她揉揉惺忪睡眼,忙接
過水若手中的船圖。

  「小姐,妳還好吧?」她打了個呵欠,抱著船圖問。

  「我沒事。我們怎麼回到家的?」水若柔聲輕問。

  「那個大塊頭救了小姐後,許爺正巧路過,便帶著我們回來了。」巧
兒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個兒清醒些,才道:「小姐,這圖我讓人先送去船
廠便行了,反正天都暗了,我看應該也沒幾個人留在廠裏,妳明兒個再過
去吧。」

  水若方要回話,卻聽見有人敲門。

  「進來。」

  一青衣丫鬟聞聲進門來報,「大小姐,許爺前廳有請。」

  「知道是什麼事嗎?」巧兒蹙眉問。

  「回巧兒姊,是許爺擺了桌酒席宴請戰爺。」

  「哪一個戰爺?」水若奇怪的問。

  青衣丫鬟回道:「就今天在街上救了大小姐的戰爺。」

  「原來是那大塊頭。」巧兒忍不住咕噥。

  水若笑了笑,只對青衣丫鬟道:「我一會兒便過去。」

  青衣丫鬟聞言退出門去。

  巧兒哼了一聲,「什麼救了小姐啊,明明是那大塊頭先接到小姐的嘛
!」

  水若輕笑回應。「但他的確也救了我呀。人家姓戰,妳別口口聲聲喚
他大塊頭。」

  「他是大塊頭嘛!」巧兒皺皺鼻頭,「我看姓戰的沒一個好東西。瞧
,那揚州的戰家付錢老付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又直催船,好像一天我們便
可變出一艘船似的。現在平空又冒出個姓戰的大塊頭……我說小姐啊,這
個人該不會和揚州的戰家有啥關係吧?」

  「哪有那麼湊巧的事。揚州呢,可不是十里二十里便能到的,妳以為
就在隔壁呀?」她笑笑隨手拿了根玉簪盤起秀髮,「別胡想了,戰爺還在
前頭等著呢。」

  眼看小姐就要跨出閨門,巧兒忙放下手中船圖。大驚小怪的叫道:「
我的小姐呀,妳該不會這樣就要見客吧?」

  水若回首,微側著面容,無辜地問:「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她上前將水若拉到梳妝台前,扶著她的肩頭,指著銅
鏡裏的人兒,「小姐呀,妳至少得換件漂亮點的衣裳,梳個美麗點的髮髻
,方能出去見客吧?」

  「巧兒。」水若喚著她的名,無力地笑說:「妳說得好像城裏月香樓
的花魁要見客呀。」

  「去!月香樓的花魁怎能和小姐比呢,我們水家的小姐隨便一個站出
去,都要教那些鶯鶯燕燕立即黯然失色。」巧兒揚眉自信的說。

  水若聞言笑道:「妳說的是二妺和三妺吧。」

  「唉,小姐,妳是看多了幾位小姐的花容月貌,才會不知自己也生得
似洛神下凡。不然妳想為什麼每次我們上街總有許多公子直愣愣的瞪著妳
,而不瞪著我呢?」

  「有嗎?」水若眨眨眼,半點不覺平常有人瞪著自個兒瞧。

  「有啊——」巧兒無力的拉長了音。唉,她真是被這遲鈍的小姐打敗
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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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13: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人都說瀟湘樓的蓮花露,貴在一杯芳香清冽醉美人,兩杯白頭老翁
忘世間,三杯聞之已暈眩,飲下飄然似神仙。戰兄確是好酒量,一罈蓮花
露已一滴未剩,卻見你越顯精神,這要告訴瀟湘樓的人,可要讓人嘖嘖稱
奇了。」許子祺見戰不群眨眼間幹掉一罈酒,卻未有半點醉態,不覺訝異


  戰不群咧嘴一笑,半點不客氣地接過許子祺開了封遞過來的酒罈,邊
為自己與他倒酒邊道:「許老弟,你也不差啊。來來來,再來一杯!這蓮
花露不愧是洞庭名酒,光是香味已讓人聞之醉三分,真是難得難得難得啊
!」

  「戰兄何來三難得?」許子祺奇問。

  「難得好燒酒,難得好兄弟啊!」他勾著許子祺的肩嘿笑著。

  這傢伙夠意思,出刀知力不能盡,飲酒不躁不焦不猴急,懂得留人一
步退路,且行事頗有分寸。不錯不錯,這個朋友值得交。

  「還有一難得呢?」

  「這……」戰不群一愣,笑著搔搔下巴的黑鬍子。他方才會說三次,
是取其順口。這第三個難得嘛……他眼珠子在廳內轉啊轉,還未想出第三
個難得,卻聽內廊傳來腳步聲,一回首,便見一白衣女子正抬起皓腕欲掀
珠簾進門來,他急中生智便想隨便抓個湊數。雖然還未瞧清來者面容,但
女子總愛聽甜話,讚了總是不會錯的,便笑道:「這第三呢,當然便是難
得洞庭一美——」

  話還沒說完,白衣女子已掀開珠簾,現出柔美的容顏,戰不群心跳猛
地一停,登時喉頭一梗,未出口的「人」字就被他給遺忘了。

  他兩眼發直,愣愣的瞧著她,剎那間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只見她蓮步
輕移,婀娜多姿的走進門來,水漾眸、青黛眉,纖纖素手水袖圍,香氣如
蘭教人醉,好個洞庭一美人兒——
  「許大哥。」水若行至桌邊,朝許子祺問候一聲。

  「大小姐,妳身子好些否?」許子祺一招手,下人忙加了副碗筷。

  「託許大哥及戰爺的褔,水若已好上許多。」水若輕言淺笑在桌邊坐
下,眼角卻不覺偷瞄那一直僵站在圓桌那頭的漢子。他為何直盯著她瞧?

  「好些就好,方才戰兄還擔心大小姐身子仍不適呢。」許子祺轉頭欲
幫兩位介紹,卻見戰不群仍望著大小姐發愣,他見怪不怪,早已習慣眾人
初次見到水家小姐們的反應,是以只稍微提高了音量,喚道:「戰兄!」

  戰不群一震,終於回過神來,但一雙眼仍是不離水若秀容。白天時在
街上她沾了一頭一身的麵粉和黃沙,他壓根沒瞧清她的模樣,未料她竟生
得這般國色天香。

  「戰兄,這位是家師長女;大小姐,這位便是今午救妳的戰爺。」許
子祺笑笑的幫兩人介紹。

  「多謝戰爺出手相救。」水若輕啟芳唇道謝,直到此刻方敢大方看向
中午救了她的戰爺。白天出事時一團混亂,她並沒看清撞到她後又救了她
的人究竟長啥模樣,只記得他留了一嘴大鬍子;現下仔細一瞧,卻還是只
看見他那一把幾乎遮住半張臉的大鬍子,連這戰爺究竟多大年歲都看不出
來。再有的,便是他那毫不掩飾直愣愣瞧著她的炯炯黑瞳。

  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水若粉頰有些羞紅,不自在地輕垂螓首;直至
此刻,她方信巧兒所言,真有人會直盯著她。

  「咳咳。」許子祺見戰不群還未完全回神,忙又咳了兩聲。

  知道自己失態.戰不群臉一紅,這才趕緊收攝心神。「咳!嗯,小姐
也是因在下冒犯才會掉落圖卷,小姐不怪罪已是萬幸,怎敢當謝。」

  「戰爺客氣了。」水若輕聲回道,螓首仍是微垂著,教戰不群只看見
她翩翩黑睫微微搧動了下。

  不知為何,他竟有股衝動想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好好看清她此刻的神
情。

  事實上,他發現他不想錯過她任何的神態和情緒。就在方才乍見她的
瞬間,他幾有提筆的衝動,想將她的模樣繪於紙上,而那已是十多年未曾
發生過的事。

  他的筆,已有十多年未曾繪過丹青了……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聲穿透船艙隔板,跟著是中氣不足的咆哮——
  「混帳東西!咳……船圖不畫,你畫這些個廢物?!咳咳……我讓老
張教你拿——咳咳咳……教你拿筆就是來畫這些垃圾的嗎?咳咳……你這
個不知長進的東西!」戰天揮舞著手中的丹青邊罵邊咳,最後兩手一撕,
將手裏的丹青當著兒子的面全數撕成兩半,丟擲在地!

  年方十五的戰不群雙手緊握成拳,忿忿不平的瞪著老爹,生氣的吼回
去,「是!在你眼中,只有這艘船才是寶,船務以外的一切都是垃圾,我
永遠是個不知長進的廢物!島上的人全都知道青姊才有能力繼承戰家,只
有你這瞎了眼的死老頭看不清楚!我告訴你,我永遠不可能學會駛船!永
遠不可能學會泅水!永遠不可能繼承你的位——」

  「啪」地一聲,另一記巴掌打掉了他剩下的話。

  戰不群被打得一時眼盲金星,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他用拳頭抹去嘴
角的鮮血,突然轉身便走!

  「站住!」戰天怒喝,被兒子氣得直發抖。

  正在氣頭上的戰不群腳下不停,把老父的喝止當作耳邊風。

  戰天一拍桌案,雙目皆紅,火大地喝道:「咳咳……我叫你給我站住
!」

  戰不群年少氣盛,加之怨氣積壓已久,哪聽得進老父喝阻,仍是頭也
不回的往艙門而去。

  戰天氣得一陣猛咳,怒道:「好!你走,走了就不要回來!」

  回答他的,是一記猛烈的甩門聲。

  月兒彎彎……天上掛著一弦月,水中相映一弦月。

  戰不群望著水中月,拉回心神。這裏名為鏡花水月齋,是水府客房。

  他已有許久沒想起那爭執的一夜,就是在那一夜,他憤而離家,從此
沒再回去過。他一直以為,那死老頭再活個十幾二十年沒有問題,誰曉得
兩個月後,老頭就病逝了,他這個不孝子卻在十多年後才輾轉得知。

  當年是意氣用事,未料那一夜卻是兩父子的最後一面,每每憶起,便
教他心生愧疚,但心底卻知,若事情再來一次,他還是會憤而離家的。

  可笑的是,當初他為的是幾幅隨意書畫的丹青,但打離家後,他卻為
了忙著打打殺殺、忙著填飽肚子,從此沒再提筆作畫。

  今晚,是十多年來的第一次,他第一次想再將看到的繪出。稍早見到
水家大小姐的震撼仍在心中凝聚不散,右手筋骨不覺發癢,蠢蠢欲動。

  他想繪出她出水芙容般的容顏,想繪出她清麗嬌羞的神態……不是見
色心喜,純粹只是欣賞她如天仙下凡般的容姿,想將她不沾一塵的溫婉仙
氣躍然於素白宣紙之上。

  戰不群咧嘴嗤笑一聲。只怕方才他太過唐突佳人,早把人家姑娘給嚇
壞了。

  瞧她整晚垂首,非到不必要絕不答話,搞不好那水家大小姐還以為他
是什麼不肖的登徒子哩。

  唉,還是算了,調查的事未了,此刻不宜多生枝節。

  戰不群雖是這樣想,但看著自己攤開的大掌,他還是不由得笑了兩聲
。沒想到經過這些年,他竟還會想重拾畫筆,真是想不到啊……

  翌日,許子祺為盡地主之誼,前來邀戰不群乘畫舫遊湖。

  戰不群一聽又要搭船,一張臉差點沒綠掉,趕緊苦笑婉拒,「許兄,
不瞞你說,我這幾日乘船,已受夠了水上波濤,短期內實不想再登船樓。


  許子祺聞言便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倆策馬至瀟湘樓觀景也是一
樣的。瀟湘樓高三層,能遠眺洞庭山水,觀覽大半湖光山色。再者瀟湘樓
不只蓮花露出名,那兒的大廚還擅煮活魚三吃、鱉魚湯,既鮮味美又可補
身,來至洞庭不吃上一吃實在可惜。戰兄覺得如何?」

  「好兄弟,既有美酒又有佳餚,哥哥我當然沒問題啊!」戰不群爽快
答應,現下可是對這水家大徒越看越順眼了。

  下人牽馬而出,兩人翻身上馬,因不趕路,一路上有說有笑。戰不群
聊起塞外風光、行腳所見,許子祺則道出這些年來中原江湖上的幾件大事
,等來到岳陽瀟湘樓前時,這兩人已像是相交多年的拜把兄弟了。

  瀟湘樓的店小二見是昨天的戰爺和水家許爺,立時迎上前來;聽聞兩
位爺要觀景上座,當然二話不說帶人上樓,在三樓靠窗的地方替兩人找了
個清靜的雅座,跟著便熱心的下樓去提酒上菜。

  「近來江湖上傳得最盛的消息便是月前專做殺頭生意的青焰堂被人所
滅,只不知是哪門哪派的高手,有人傳是少林高僧,有人則猜是長白派新
一代的俠客,還有人猜是齊白鳳的高徒冷如風——因聽說他當時人不在長
安,所以嫌疑頗大。」菜未送上,許子祺先替自己與戰不群倒了杯熱茶。

  嘿,青焰堂不就是那不長眼,綁架了老大兒子的殺手堂嗎?那是被老
大和他連同姊夫及冷如風幹掉的嘛,沒想到竟然還引起江湖討論。戰不群
聞言眉一挑,笑問:「這青焰堂在中原名氣很大嗎?」

  許子祺微微一笑,「青焰堂幹的是殺頭生意,來無影去無蹤的,而江
湖鬥爭多,只要人在江湖,多少都結有仇家,各門各派對其不無顧忌,這
次青焰堂被殲滅,可不知有多少人要鬆口氣了。」

  嘿,原來他和老大也算是幫人省了不少麻煩。

  「依許兄看,之前那幾位,你覺得誰最有可能呢?」戰不群閒著無聊
,好玩的問。

  許子祺回道:「據傳青焰堂殺手大部分是一劍斃命,但也有槍傷及其
他兵器所造成的傷口,因此不大可能是前兩位,很有可能是遭到多位高手
聯手伏擊。青焰堂早先曾暗殺過幾位高官,所以較有可能是冷二爺下的手
,就算不是他親自動的手,他也該有參與策畫。」

  戰不群這下對許子祺更是另眼相看,沒想到他猜的雖不中亦不遠矣;
冷如風雖然只宰了青焰堂的黑白判官,但他的確有參與策畫。看來他真不
能小看這位其貌不揚的許兄,這傢伙不只刀法不錯,腦袋也挺靈光的,他
可得小心別在這水家大徒面前露出馬腳了。

  其實若非有老姊的吩咐在先,他真想乾脆直接問許子祺水家造船價碼
為何會直飆猛漲;不過他現在當然是不能這樣做了,只好另想辦法。

  店小二將酒菜一一送上了桌,兩人把酒言歡,又再暢談了些江湖事。

  窗外洞庭湖上帆影點點,遠處山腳被湖水蒸散的水氣圍繞,潮聲陣陣
傳來,偶有幾聲清亮鳥鳴。

  幾番交談之後,戰不群實是敬佩許子祺的武學見識及修養。可惜……
唉,有事情瞞著這樣一位坦蕩蕩的好兄弟,他心裏可一點都不好受。現在
也只有等事情過後,再好好的向這位許兄賠罪了。

  酒食飯飽,兩人才剛踏出瀟湘樓,就見一水家打扮的壯丁奔了過來,
氣喘吁吁的說:「大師兄,船廠裏的人打起來了!」

  「怎麼回事?」許子祺一蹙眉,冷靜的問。

  「船廠有幾名船工生出口角,沒想到他們一言不合便打了起來。大小
姐剛好拿船圖來,不小心受到波及,被掉下的木板砸傷了!」

  許子祺一聽,立刻回身向戰不群說:「戰兄,抱歉,我得先去船廠處
理,怕是不能再與你同行了。」

  「許兄,別說客氣話,我和你一塊兒過去,看看能幫上什麼忙。」戰
不群一聽到水若受傷,胸口不由得一緊,堅持要一同前去。

  許子祺見狀也不多說,兩人跨上馬便趕往水家船廠。


  「你們這些混帳東西,大小姐平時怎麼待你們的?現在竟然為了一點
小事就打了起來,搞窩裏反就算了,還傷了大小姐!簡直就是一群王八烏
龜蛋!」

  戰不群與許子祺趕到船廠外時,就聽見巧兒憤然嬌斥的聲音。

  戰不群聞言以為水若傷得很重,馬未停下,他便翻身下馬,動作流暢
的飛射進門,未料卻看見一群人整齊畫一的站在一旁,巧兒則站在看似無
恙的水若身旁,指著那排船工的鼻頭破口大罵。

  「巧兒,好了,大夥兒不是故意的。」水若柔聲替船工們說話。

  「什麼不是故意的?!」巧兒火大的撩起水若右邊衣袖,「看,那麼
大的擦傷,將來要是留下疤怎麼辦?」

  所有的人都低下頭來,一臉慚愧。

  水若被巧兒大膽的行徑嚇了一跳,剛巧這時又看到突然出現的戰不群
,只見他直瞪著她雪白的臂膀瞧,她一時羞紅了臉,忙將衣袖從巧兒手中
抽回,重新掩住自己的玉臂,尷尬地道:「只是點擦傷而已,沒關係的。


  這時許子祺也趕了進來,見水若沒什麼大礙才鬆了口氣。「大小姐,
妳還好吧?」

  「才——」巧兒本要抱怨,卻被水若一扯衣袖。見小姐輕蹙起眉頭,
她只好閉上嘴。

  水若這才微笑道:「沒事,只是出了點意外而已。」

  許子祺當然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但他知曉大小姐一向不愛苛責下人
,便也不戳破她的話,只讓人趕緊送她回水家去,自己則留下來處理善後


  上車前,水若忍不住又對許子祺道:「許大哥,真的只是意外,你別
責怪他們。」

  「大小姐放心,我會有分寸的。」許子祺露出個微笑安她的心。

  水若見狀才同氣嘟嘟的巧兒一同上了馬車離去。

  戰不群擔心她手上的擦傷,本也想跟上,但知曉她不想讓許子祺知道
她在這次事件中受了傷,所以才打消了念頭。方才驚鴻一瞥,他知道她的
傷並不嚴重,但女孩兒家身上有疤總是不好的,何況那傷乍看之下實在有
些觸目驚心;還好老姊之前曾塞了一盒藥給他,說是能消疤去痕的上好金
創藥,他看晚點有機會再把藥送去給她……
  「好了,王叔,你說說方才究竟是怎麼回事?」

  許子祺嚴肅的聲音傳來,戰不群這才將心思拉了回來,打量起這名聞
全國的水家船廠。

  一看之下,他不禁雙眼一亮,心生讚嘆,佩服起這些造船的水家船工
。只見還未完工的舟船隔在一旁,不僅大船做工細緻,連小舟都做得十分
結實仔細。

  這一邊擺放著用細竹篾編好的船篷,一塊一塊的折疊起來;另一頭則
堆了幾個專門用來絞錨纜的雲車,旁邊還有些披水板和用來當主舵的關門
棒,以及大大小小的繩索,有用大麻絞成用來繫風篷較細的纜繩,還有粗
如臂膀以竹篾絞成的纜繩。

  遠處有著大片裁製好的楠木及樟木,以及一些才剛送來還未動工的杉
木及榆木,再旁的還有幾桶石灰及桐油、橄欖油。

  整個船廠便充斥著石灰桐油橄欖油及各式木頭繩索的香味。

  戰不群未離家前本也是造船能手——他雖會暈船又不會游泳,但也因
此,留在島上的時間多,自然而然便和戰家工匠老張有許多相處的時間,
後來戰天便讓老張傳他製船的方法。許是他本身對這方面多少有點天分,
加上老爹時給壓力,是以學得很快;但也因他提筆繪製船圖,讓他發現自
己的繪圖天分,之後他不只對設計船圖有興趣,對書繪丹青也很有興趣,
從此種下父子倆心中難解的心結,最後導致離家的結果。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他本身既懂造船,當然一看便知水家船廠實是相當不錯,從未完成的
船舶及這些準備著的材料上,便能看出其專業的技巧不輸海岸一些造船大
廠,甚至做得更好,也難怪戰青會在那麼多造船廠裏選中水家合作。

  不過也因為他看到了水家所準備的材料,更加不解他們為何加倍索價
。難道這兒的木價突然三級跳不成?因為若非如此,他實在想不出水家有
任何漲價的原因。

  就當他在納悶時,突然聽到旁邊對話的聲音驀然高揚——
  「我才沒有偷工減料!」一名頭上綁著白巾布條的年輕漢子漲紅了臉
辯解。

  另一人聞言立即厲聲責問,「前天晚上廠裏明明進了兩車的檜木,如
果你沒有搞鬼,為什麼成品卻只有一半?」

  「哪有兩車,明明只有一車!」那年青人忿忿不平的說:「我昨天早
上來上工時,就只有看到一車檜木,立刻就動工將它們全做成槳。小李知
道的,不信問他!」

  許子祺要兩人安靜下來,才轉身問一旁的小李,「你怎麼說?」

  小李忙點頭,「回許爺,三哥說的沒錯,的確只有一車檜木。」

  先前指控三哥的人聽了不由得急道:「許爺,我那天晚上和吳叔的確
是載了兩車回來的!」

  許子祺聞言也頭大起來,這幾位兄弟在廠裏都待了五年以上,歷來品
行良好,不像是會說謊的人,何況兩邊都有目擊證人;如果雙方說詞都沒
錯,那一車的檜木是跑到哪去了?難不成……他不由得蹙起了眉,雖然他
不願這樣想,但木頭不會不翼而飛,定是有人偷走了。

  「昨天早上是誰第一個到廠裏的?」戰不群行至許子祺的身邊,突然
開口問。

  許子祺聞言,知道他想法和自己一樣,是以沒有阻止他詢問。

  另一人舉起手道:「是我。」

  「你進門時有什麼異樣嗎?」

  「沒有。」他搖搖頭,「門是鎖著的,我進來時就只看到一車而已。


  「那前天晚上是誰最後一個離開的?」戰不群跟著問。

  這次是王叔舉了手,「是我最後一個走的。」

  「王叔可曾注意到那檜木?」許子祺敬他是廠裏管事,是以較為禮貌


  「沒有。」王叔緩緩回答。

  戰不群聽聞這方向又落入死巷,突然冒出一句,「聽說最近木價有漲
是嗎?」

  他說完便不動聲色的觀察所有人的神色,立見眾人神情激憤,因為知
道他懷疑廠裏有人見財起意、出了內賊。

  許子祺忙道:「最近木價並無太大變動。戰兄何以有此一問?」

  戰不群咧嘴一笑,裝傻道:「是嗎?因我不懂這些,所以問問。」

  眾人聞言這方稍稍平息了怒氣,但其中一人卻暗暗心驚,不由得多打
量了這大鬍子兩眼……

  許子祺問了好一陣子問不出所以然來,為免延宕交貨時間,只好讓所
有人都回工作崗位,自己則與戰不群先行回轉水家。

  用過晚膳,他便坐在書房中,仔細推敲所有人的說詞,但都找不出漏
洞;一個時辰過去了,他仍想不透到底那木材是如何不見的,唯一能解釋
的便是廠裏有內賊,否則不會做得這般神不知鬼不覺。正當他愁眉深鎖時
,突然想到戰不群早先那句關於木價調漲的問話,心中一動,便起身要出
去找人。

  誰知門一開,他要找的人已自動送上門來。

  許子祺微愣了一下,轉身又回到桌旁倒茶,「我正有事要問你,進來
吧。」

  怎知他茶才倒到一半,頸後寒毛突然豎起,竟感覺到背後傳來殺意。
待他向旁一閃,已是不及,仍是被對方一掌打在背上,他往前撲跌狂吐出
一口鮮血,但神智仍保持一絲清明,右手緊急探向擺在桌上的大刀,回身
便砍!

  對方閃過大刀,隨即當胸再補上一掌。

  許子祺身後是牆,退無可退,只好硬挨對方一掌,但那人功力竟出乎
他意料的高,他再度噴出一口血,眼中閃著驚疑不定。在今天之前,他絕
不會相信這人會對自己動手,更不相信對方竟有如此高深的功力,但此刻
已沒有時間讓他多想為什麼,他只能奮力舉起大刀,用最後的力氣砍向對
方——

  戰不群拿著那盒療傷聖藥,正在想著如何將藥送去給水家大小姐,卻
突然聽聞微弱的打鬥聲;他奇怪的一皺眉,也沒多想便施起輕功往聲音來
處而去。

  沒想到他人才到了書房門外,就見許子祺被人從窗內打飛了出來。

  戰不群一驚,緊急在許子祺落地前接住他,卻看見他身上全是觸目驚
心的鮮血。「許兄!」

  屋內的人未料門外有人,一驚之下,立刻從另一邊穿窗而出,在黑夜
中逸去。戰不群本想追他,但許子祺內傷嚴重已是命在旦夕,他費力將某
樣東西塞在戰不群手中後,就昏死了過去。

  救人要緊,戰不群只好放棄追兇手的念頭,盤腿而坐,雙掌貼在許子
祺背後,以真氣續他幾已被震斷的心脈。

  人還沒救醒,突然嘈雜聲傳來,戰不群行功至最緊要處,知道不能分
心,只好加速真氣循環,誰知剛好在水家人衝進這小庭院時,許子祺正好
往前匍倒,吐出胸腹淤血,旁人看起來就像是許子祺被他打傷一樣。

  「大師兄!」一生面孔的男子提刀趕來,見狀突地躍起,對著戰不群
當頭就是一刀,爆出一聲怒喝,「賊子,看刀!」

  戰不群為幫許子祺療傷耗了大半真氣,根本沒力氣和人過招,這時為
求保命也不管動作好不好看了,一招懶驢打滾便閃過了砍來的大刀。

  還未換氣,這邊又是一個人衝了過來舉刀便砍。戰不群左閃右避,既
不能和他們打也沒力氣打,加之他氣都喘不過來了,是以根本無法開口解
釋。而水家刀法確是厲害,再者他真氣損耗過多,怎擋得住數人合攻?

  不出十招,戰不群一個不注意便被其中一人砍中一刀,他險險避過要
害,大刀仍是砍中肩頭,入骨三分,鮮血隨著刀光在月下飛灑而出!

  戰不群忍住肩痛,頑強抵抗,但眼見這合攻的三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閃過一刀又是一刀,滾滾刀浪綿延不絕,幾乎將他整個人罩在刀光下;他
要再和他們纏鬥下去,明年的今日大概就是他的死忌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戰不群打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甚至轉戰西域沙漠都沒死掉,要
是今兒個莫名其妙給人砍死在這裏,那可真的就是天大的冤枉了!

  心念一定,他一個鷂子翻身,翻出了層層刀浪,落在樹頭上,腳再一
點,便翻出了這小院落,躍到另一座庭院的涼亭上。那三位師兄弟跟著追
來,教戰不群無法喘息,手一撐瓦,便又飛射出去。

  只見他在前,三人在後,在水家高高低低的屋瓦庭院中追逐起來。

  這一跑一追,戰不群才知道水家院落竟大得不像話,讓他不覺生出永
遠翻不出這兒的疲累感。在黑夜中打打逃逃的來到了東苑,前方終於露出
一線生機,眼看出了牆就是密林。他才稍鬆口氣,冷不防其中一人突地搶
在前頭,戰不群無力再和三人纏鬥,巨大的身形在空中移形換位,往側裏
斜射,飛進一旁樓閣內。

  怎知才從窗口躍進,就見床上坐起一人,鼻中嗅聞到一股清香。

  「誰?」

  一聽到這聲音,戰不群差點立刻倒射出去,只為不想驚擾她;但多年
求生的本能讓他知道,她是他唯一的機會——
  不再細想,他竄上前去,一把抱起還未完全清醒的美人兒,嘴中只道
:「失禮了。」

  跟著他人就竄出了樓閣,翻到屋頂上。

  「殺人兇手,還我大師兄命來!」一人見他竄出,立要上前砍他。

  戰不群脅持著水若忙大喝:「別過來!」

  那三位師兄弟及時停住,其中一位火冒三丈的道:「該死的賊子,把
大小姐放了!」

  戰不群單掌箝住水若的脖子,往前一伸,水若整個人立即懸空。他威
嚇道:「你們誰再過來,我隨時將她丟下!全給我退到兩丈外去!」

  水若嚇得花容失色,卻沒發出尖叫,只是不住顫抖。

  三人見狀雖是憤恨不甘,也只好乖乖退到兩丈之外,才又重複:「把
大小姐放了!」

  「你們若不追來,我自會放她!」戰不群哈哈一笑,將水若挽回懷中
,腳一點,翻出牆外,竄進黑色密林中……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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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13: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水若被這人脅持在懷中,只聽聞耳邊風聲呼呼作響,她曾試著睜開眼
,但在一片暗黑森林中,卻什麼都看不見,還差點被參差的枝葉打中雙眼
,嚇得她忙將臉埋回他厚實的胸膛。

  剛開始,風聲中還隱約能聽見後頭有著嘈雜追趕的人聲,但不一會兒
,人聲便越來越遠,最後只剩呼嘯的狂風及他胸口的心跳。

  鼻端聞到鹹腥的味道,水若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害怕不知將被這殺人
兇手帶到何方。直至此刻.她才後悔沒像四妺一樣向爹爹學武防身。

  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覺得好像永無止境一般;對於他帶著她朝
哪一個方向跑,她完全沒有頭緒,因為早已分不清東南西北。

  驚慌無助不足以形容她心中的感受,她既害怕被他一直挾持著飛奔,
也害怕他終於停下,為的是將她殺掉。無邊無際的恐怖感緊緊揪著她的心
,讓她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只能緊閉著雙眸不住顫抖,頸項上仍能感
覺他方才大掌箝制住的力道。雖然生為水家女兒,勉強也算得上是江湖兒
女,但她長這麼大,卻是第一次察覺死亡竟是在離她這麼近的地方。

  她幾乎能嚐到血腥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倏地,他停了下來,水若恐懼地幾乎尖叫出聲,最後卻仍只是死白著
臉,等待著死亡的來到。

  「抱歉。」

  抱歉?水若訝然,懷疑自己所聽到的。她本以為死到臨頭了,卻聽到
他說抱歉?

  他鬆開了她,她忍不住睜開了雙眼,一臉茫然……
  「方才在下多有冒犯,實是不得已之舉,望小姐見諒。」戰不群蒼白
著臉捂著肩傷露出苦笑,誠懇的解釋。

  「你……」水若退了一步,猶驚疑不定。

  一陣暈眩感傳來,戰不群勉力撐住,安撫道;「別怕,妳後面不遠處
有條小路,看到路後往右轉,沿著小路下山,約走半個時辰便能看見尋常
人家了。」

  說完,為表示自己沒惡意,他便虛弱地轉身離開。雖然在樓閣內他曾
點了傷口旁的穴道止血,但因先前早已失血過多,加之前面又耗損大半真
氣,後又挾持一人勉力飛奔,他這會兒早已是油盡燈枯,快要不行了。所
以他才會趕緊停下,一是因為體力不支,第二便是為了放她離開。

  才走沒幾步,眼前卻越來越黑,暈眩感越來越重。戰不群知道他必須
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療傷,雖然此處離水家已遠,但凡事不怕一萬,只怕
萬一;萬一真被水家那些殺紅了眼的人找到,他必死無疑。

  該死的!

  身上的氣力漸漸流失,他暗暗詛咒,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只能咬牙
拖著沉重的身子,腳步蹣跚地踏出一步又一步,連回頭看她離開沒的力氣
都沒有……
  水若驚慌地撫著心口,望著這七尺大漢拖著沉重的步伐遠去,她先是
試探的退了一步,然後又是一步,見他真的沒有回頭,才趕緊轉身落荒而
逃。可跑沒幾步,她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砰』地一聲,她嚇得回頭一看
,卻見他整個人面朝下、動也不動的倒在溪邊,上半身有大半都泡了水。

  水若杵在林邊遲疑著,明明知道轉身離開逃命才是上策——這人殺了
許大哥,她怎樣都不該管他死活。可是……這人昨兒個也算是救了她呀。

  水若輕咬著下唇,為難地緊蹙著蛾眉望著他。

  那人躺在那兒,動也不動的活像個死屍。善良的本性直教她走上前去
查看他的情況,可另一方面又害怕他突然醒過來傷害她……
  就在她猶疑不定的當頭,皎潔的月光從雲中探出頭來,清楚地照出了
他肩頭上的刀傷。汩汩的鮮血染紅了他殘破的衣裳,溪水沖刷著那道傷口
,卻使得血紅的顏色在水面上擴散,就好像他流了一溪的血水般,觸目驚
心!

  見此景況,水若捂著嘴倒抽了口氣,還沒回神,他整個人竟被溪水沖
刷得開始緩緩移動——
  幾乎是本能的,她直接便衝到溪裏,在最後一剎那抓住了他!

  沒察覺雙足裙襬已被溪水濺濕,她只是死命的抓住快被溪水沖走的他
,好不容易才將這人拉回了溪邊,並用盡吃奶的力氣將他翻了過來,讓他
面朝上。

  現在該怎麼辦?

  水若茫然無助的望著這幾乎已濕透的大漢,一會兒才想起該看看他還
有沒有呼吸。她有點害怕的蹲了下來,怯怯伸出食指探向他滿佈黑鬍的鼻
下,好一會兒,才試出了他還有鼻息。

  呼,幸好還活著。

  她縮回手鬆了口氣,站起身來,但眼角又瞄到他肩上的傷口。

  怎麼辦?

  水若看著這重傷不醒的大鬍子,想起他方才放她走時所說的話。他說
他是不得已的……
  這時冷靜下來後,再看著他那張大鬍子臉,她卻突然不再像先前那般
害怕,反倒回想起先前這人雖然闖進若然樓挾持她,表面上看來兇神惡煞
,甚至粗暴地抓著她的脖子威脅要將她從高樓丟下,但當時他其實是有抓
著她身後腰帶的。且在這一路上,他並沒有真的傷害她,方才也的確信守
承諾地放她離開,態度還十分客氣有禮。

  右臂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她這才醒覺自己臂上還有著大片擦傷;但也
因如此,讓她更確定這人對她不懷惡意,因為他方才雖挾持著她,卻從頭
到尾沒抓過她受傷的手臂,甚至似乎刻意避開……
  溪水潺潺,一陣夜風吹來,微揚起她濕淋淋的裙襬。

  水若望著這人,心思數轉,最後才深吸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乾淨的手
絹,解下了右臂上還頗為乾淨的布巾,蹲下來幫他包紮傷口。

  再怎麼說他都曾救了她一命,而今晚發生的事,依他方才的說法,又
似乎頗有問題;既然如此,她幫他包了傷口、止了血後再走也不遲,也算
是還了他的人情。

  待她替他包好了傷,便下山去找民家通知家裏,若將來發現他不是殺
人兇手,到時她才不會因這時沒救他而良心不安一輩子;若他真是殺人兇
手,相信他重傷至此,也該動不了了。

  包紮好他肩上的傷口,為免他再被溪水沖走,水若奮力將他再拖到溪
旁樹下。可他實在太大、太重了,她只能一寸一寸地拖著這七尺大漢,最
後流了滿身香汗、雙手幾乎磨破了皮,才終於將他拖到兩尺後的樹下。

  她氣喘吁吁地至溪邊洗去手上的血漬,又頗為不安地回身看了動也不
動的大鬍子一眼後,才毅然轉身朝他方才指示的方向離開。


  月兒已從頂上漸漸移至夜空的另一方,點點星子閃爍依然。

  看著躺在樹下的大漢,她粉嫩的櫻唇逸出一聲輕嘆。

  「唉……」

  水若跪坐在他身旁,眉宇間帶著輕愁。

  她也知道不應該再管他了,但方才走沒多久,她卻又忍不住在山路上
胡思亂想起來,沒來由地就覺得將這麼重傷的一個人留在黑夜中的荒郊野
外很沒良心,一忽兒覺得他會被山獸吃掉,一忽兒怕他會重傷不支,氣絕
身亡。

  而當她真的聽見遠處傳來狼嗥聲時,她沒考慮多久,便轉身跑回來了
——即使她一點兒也不知道該怎樣趕走餓狼。

  她雪白的柔荑緊緊握著方才隨地撿來的樹枝,全神戒備地向四周張望
,生怕真會有狼群從旁竄了出來。

  然後,不知何時,那在遠處的狼兒不再對月嗥哮,黑夜中除了一旁潺
潺水流聲外,偶爾還會聽見幾聲蛙鳴和一些不知名小動物經過的聲音;而
她的眼皮也越來越沉重、漸漸不支。前幾天她為趕圖本就沒睡多少,昨兒
個晚上也沒睡幾個時辰,是以這時早就睡意深深。初時,她還會因突發的
輕微聲響猛然驚醒,到了後來就無法再撐下去,只緊緊抱著那防身的樹枝
,倦累地斜倚在樹幹上睡著了。

  而戰不群依然躺在她身旁沉沉昏迷著,只有那微弱起伏的胸膛和那悠
遠細長的鼻息,顯示他依然存活。

  天上月兒越漸低垂,遠處天際漸泛白光……

  晨光乍現,溫度漸漸高升,青翠的葉面因而慢慢滲出了薄薄一層水氣
,晨風一吹,葉兒隨風晃了晃,水氣便順著葉脈匯聚成一滴小小的水珠,
綠葉因水珠的重量慢慢下垂,然後,水珠穿透金黃晨光瞬間直直落下……
  咚!

  他倏地張開雙眼,在冰涼水珠滴落眉心的剎那。

  耀眼的光線教他轉瞬間瞇起了雙眼,卻未錯過仍在顫動的那片綠葉。

  這是什麼地方?

  念頭方閃過,他腦海便已自動搜尋出昨晚的記憶。

  他娘的!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戰不群吐出口怨氣,在心底暗暗咒罵,
一邊動作困難的爬坐起來。

  真是該死!許子祺讓人所傷,他被水家誤會慘遭追殺,還挾持了水家
大小姐逃命。他記得他放了她沒多久,轉身走沒幾步就昏——
  思緒和動作在瞬間停格,他才爬坐到一半,一低頭卻看見自個兒臂膀
肩頭上的刀傷讓人拿布巾及一條姑娘家的手絹給包紮好了。他像白癡一樣
瞪著那條莫名其妙跑出來的手絹,然後一轉頭,就看見了她!

  瞪著身旁斜倚著大樹沉沉睡去的女子,戰不群有一瞬間完全無法思考
,只能張大了兩眼,傻傻地看著她沉靜的睡顏。

  久久,他才猛然醒覺,迅速地忍痛爬站起來,退了兩步,但雙眼還是
未曾離開她身上,瞪著她絕美的容顏,忍不住在心底罵了幾句髒話。

  該死的!她怎麼會在這裏,還在他身邊睡覺?他不是放她走了嗎?

  還是他根本就沒放過她,是他記錯了?

  不對!他重新低頭看著自己手上和肩上的傷,十分確定他曾經放她走
。就算不曾放她走,她又怎可能會拿自己的手絹替他這個殺人兇手包紮傷
口?難道是他無意識中逼她做的嗎?

  還未理出個頭緒,遠處卻隱約傳來犬吠聲。

  戰不群心頭一驚,知是水家人派獵犬出來尋他。照理說他不該再動她
腦筋,但現下他功力未復,如何能逃過那些不分青紅皂白只顧一味砍殺他
的水家師兄弟?

  不爽地又詛咒了幾句,戰不群有些惱她為什麼昨晚不離開;犬吠聲越
來越近,如今別無他法,他一咬牙,只好伸手點了她的穴道,將她扛在沒
受傷的肩上。

  為求保險,帶著她當護身符才是上上之策。

  雖然這招很卑鄙,但現下命都快保不住了,還談什麼卑不卑鄙?再說
他又不是第一次當小人……但是不知為何,一想到要利用她保命,他心底
就是覺得很窩囊,而且懊惱得要命!

  暗暗又罵了一聲,他方提氣飛身離開原地,越過小溪迅速往山頭掠去


  但才沒多久,他就流了滿身大汗,肩傷似乎又滲出血來,一個不注意
還差點整個人摔到地上。

  身後追趕的獵犬發出興奮的叫聲,顯是發現他們方才停留的地方;那
批人這下定會全力追趕過來。

  戰不群撐著疲累的身軀飛奔,但他也知道這樣繼續下去不行,若不再
想想辦法,遲早會被人追上的!

  正當此時,他隱約聽到前方傳來嘩啦巨量水聲,心下不由一喜,便扛
著水若往那水聲來處奔去。果不其然,穿過林後,一白色長鍊從天而降,
正是他心中所想的水瀑。

  瀑布下方水潭極深,他打量四方地形,心念電轉,立時作下決定。

  瀑布山壁長有樹草,並非難登,他將水若放下,閃電般躍上山壁,不
久便登上最高處,並撕下早已殘破的衣袖,隨即竄進密林中,將撕裂的小
塊布料一一勾在樹枝上,裝作倉皇逃命不意被勾住的樣子,直至出林後至
一山野村夫常走的小路,才又循原路退回瀑布。他跟著抱起水若跳下深潭
,至激昂的水瀑底下,定住身形不動,讓翻騰的水花遮掩住兩人。

  沒等多久,那帶著犬兒追蹤的水家大批人馬便已到了這兒。

  嘈雜的人聲犬吠在水瀑邊喧騰,好一會兒,那些人才確定要追的人已
往上逃逸,幾人立刻飛身登上山壁,其他人則帶著狗兒繞道上山。

  久久,所有的聲音才逐漸遠去。

  但戰不群仍在水瀑下凝立不動。半晌,突然另一人去而復返,見水潭
處真的無人,方擰眉重新登上山壁離去。

  直至此刻,戰不群才真正鬆了口氣,確定水上不再有人後,方帶著水
若浮出水面。

  娘的,真險!幸好他這些年來同老大領兵打仗學了不少,要不鐵定被
那去而復返的小子逮到!

  抹去一臉水,戰不群氣還沒調好呢,卻驚覺水家大小姐竟一臉青白。
他一驚,忙探她鼻息,卻發現她竟沒了氣,這會兒才想起他習過武會水中
閉氣,但這水家大小姐可不會啊!再說他方才還點了她的穴道,就算她會
也無法閉息,怕是早誤喝了十幾口水進去!

  戰不群臉色刷地變成死白,再探她手脈,幸好還有跳動,他忙解開她
被封住的穴道,還咒罵自己的蠢笨,再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直接便伸掌
壓住她胸腹,以真氣助她回息。

  片刻後,水若方連連嗆咳吐出好幾口溪水,青白的臉色也因此回復了
些血色。

  戰不群收回在她胸口的大手,忙將她扶坐而起,嘴裏不住道歉,「對
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白著臉,有些微喘。為了救她回氣,他又耗損了僅剩的一點真氣,
昨晚才稍稍回復過來的傷勢,現下又加深了幾許。

  「咳咳……怎麼……咳……回事?」胸肺疼痛得教她眨出了淚,水若
掩嘴咳著詢問,不解為何自個兒好似才溺水不久。

  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尷尬的又擠出兩個字,「抱歉……」

  水若稍稍回過氣,又問:「這裏,咳……是哪裏?」

  「山上。」他這次回答得很快,不過說了和沒說一樣。

  水若其實也不奢望他會回答出個所以然來,因此也沒多追問,只是咳
了兩聲,還強撐著身子站了起來。

  戰不群無措地扶著她站起,上頭卻突然冒出一聲狗叫!

  水若現出驚訝的神色,戰不群卻差點被嚇死;她才要抬頭,卻被他突
然伸出的大手捂住了嘴,猛地將她拖往茂密林葉中掩藏行跡。

  「別叫。」他低聲道,聲音雖然兇惡,眼中卻帶著懇求。

  水若被他抵在樹旁,水漾的雙瞳閃著驚慌。她這次並沒有乖乖聽話,
反而開始用力掙扎,小嘴雖被他大掌捂住,仍然發出陣陣悶叫。

  幸好水瀑音量極大,是以她的悶叫聲並沒有真的傳了上去。

  怕她繼續掙扎悶叫會引起上面人犬的注意,他大手一圈便將她攔腰連
雙手箝住,低聲俯在她耳邊解釋道:「大小姐,許兄不是我傷的,我只是
剛好經過,正在救他時被妳爹的徒兒們誤會了!他們現正在火氣上,絕不
會聽我解釋,我傷重無力抵抗,若因此事冤死洞庭,恐會污了水雲大俠在
江湖中的名聲!就算大小姐不為我,也該為水雲大俠及許兄想!」

  戰不群死白著臉急促低聲地解釋,額際不覺冒出冷汗。現在的他其實
已經沒有多餘的氣力扛著她跑,要是她真的繼續掙扎,引起上頭的注意,
他必死無疑。

  水若在他懷中僵直著,他的大手有些冰冷,不像昨晚還帶著蒸騰熱氣
,由他額上眉上髮上流下來的水珠,不知是溪水抑或是他的汗水。她知道
他很緊張,她也知道只要她繼續掙扎,他不是得殺了她,就是再度拿她當
籌碼……
  對他方才所說的話,她只信了三成。他那近在眼前的黑瞳一瞬也不瞬
的望著她,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靜止的倒影,剎那間,她了解到,只需那
少少的三成就足夠讓她停下了掙扎的動作。她做了選擇,選擇幫助他。

  她並不曉得這個決定是對是錯,她只希望她將來不會為此後悔。

  沁涼山風吹拂而過,傾洩而下的水聲嘩啦作響,瀑布底端反射著金黃
晨光,在水氣上映出了一道小小的彩虹,樹下的兩人動也不動的僵持著。

  不久,瀑上的犬吠不再傳來,人聲曾幾度靠近,後又逐漸遠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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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14: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謝謝……」許久之後,戰不群終於鬆開捂住她小嘴的大手,感激地
道了聲謝。

  陽光穿過林葉灑在他的身上,水若這時才發現他其實長得還不差——
至少沒被那一大把虯髯遮住的地方是如此。

  他的眉毛又濃又黑,一副飛揚跋扈的模樣,高挺的鼻梁看起來像是曾
被人打斷過,右眼下方有一道看不太清楚的疤,黑色的雙瞳即使在疲憊不
堪的現在,仍是帶著炯炯的光彩。

  好吧,就算他並不真的長得很俊秀,甚至有點像巧兒所形容過的土匪
頭子,但是她依然覺得他看起來十分順眼。

  一滴水珠從他髮梢滴落,當水若驚覺一陣冰涼從領口滑入衣中時,才
察覺兩人姿勢不雅。他另一隻大手依然緊緊地箝住她細腰不放,而她整個
人幾乎是貼靠在他偉岸結實的身軀上,且因為兩人的衣服都濕了,她和他
的衣服都緊貼在身上,加上昨晚她是就寢後才被他綁架,身上根本只著一
件單衣,此刻濕衣貼在身上,登時曲線畢露,她只覺得自己好像沒穿衣服
一樣。

  紅雲瞬間飛上雙頰,她輕抽一口氣,不安的道:「放……放開我……


  聽聞她細柔的嗓音,尚在探看四周的戰不群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仍然將
她緊攬著不放,而且還是肩膀受傷的那隻手。他瞪著自己擱在她纖腰上的
大手,一點也不想放開她。

  好細的腰……他懷疑自己兩掌一圈,便能將她那細腰圈在掌中。以前
常聽人說楚人腰細,沒想到竟是真的。

  「戰爺……」見他低首瞪著她的腰,大掌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水若
又羞又尷尬,只得又出聲喚他。

  戰不群聞聲一震,忙將手抽了回來,向後退了一步。為掩飾自己方才
望著她細腰發愣,他不敢再瞧她,只假裝查看瀑布上頭,粗聲粗氣地道:
「咱們得離開這裏。」

  「咱……們?」水若張大了眼,一臉茫然。

  以為她聽不懂,他改口又說了一次,「我們。」

  「我們?」水若還是茫然,然後瞬間了解他以為她會幫著他一起離開
,臉色立時發白。

  沒察覺她神色不對,他繼續解釋,「這裏不能久待,再者我們兩人衣
服都濕了,此處不宜生火,得去找民家換掉濕衣。」

  「你……我……我不行,我留在這兒便行了。」水若有些語無倫次。

  戰不群此時方知曉她還搞不清楚狀況,只得冷著臉狠下心道:「我不
能把妳留在這裏。」

  「為什麼?你現在離開,我會等你走遠後再去找人。」水若退了兩步
,大眼中閃著慌張,「我……我不會和他們說的。」

  「不行。」他斷然回絕,向前大踏兩步朝她逼近。

  「為什麼?」水若緊蹙秀眉,心下越加著慌,連連倒退,顫聲責問:
「你不是冤枉的嗎?」

  「我是。」戰不群毫不遲疑的回答。

  水若突然轉身飛奔,他早已料到,向前才跑幾個大步,便從後攔腰將
她抱住,阻止她的逃離。

  「不要——」她微弱的驚呼方起,就再度被他點了穴道,軟弱無力的
癱在他懷中,無法再發出聲音,也不能動。

  這次戰不群沒再將她扛在肩上,只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在胸前,然後轉
身離開。


  水若睜著美麗的黑眸,忿忿不平地瞪著眼前的壞人,心底不斷咒罵自
己的愚蠢。她怎麼會如此輕易的就相信了他?非得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吃
了虧,才看清真相,真是笨死了!

  這壞蛋將她帶到山裏一棟閒置已久的木屋,之後便不見了半個時辰,
再出現時,他手裏已拿了兩套乾淨的衣服,一些乾糧食物還有一罈酒,也
不知他是從哪家民屋裏偷搶來的;她只希望他沒傷了那些無辜村婦。

  戰不群光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只苦笑解釋道:「用錢
買的。」

  水若一臉狐疑,擺明不相信他。

  「信不信隨妳。」他聳聳肩不再多費口舌解釋,只將那套乾淨的女裝
放在她腿上,然後道:「妳保證不亂來不大叫,我就把妳穴道解開,讓妳
自己換衣服。要是妳再試著逃跑或尖叫,我會自己動手幫妳換,懂嗎?妳
應該知道妳跑不過我的。」

  她聽後紅了臉,也不知是氣紅還是羞紅。

  望著她的嬌顏,他又有一瞬的失神。但他隨即回過神來,從懷中掏出
先前那盒療傷聖藥,「這給妳,不會留疤。」

  瞪著他遞來的藥盒,水若不解的抬眼看他。

  「妳的右臂。」他將藥盒放在衣物旁。

  她恍然,卻對他這人更加不解。她都被他反反覆覆矛盾不已的行為給
搞胡塗了。

  知道她應該不會冒險逃跑,戰不群解了她的穴,轉身拿著另一套男裝
走出門外。

  一出門,他立時露出疲態,靠在木門上捂著肩傷痛苦的喘著氣,和方
才屋內精神奕奕的樣子差了十萬八千里。

  戰不群全身直冒冷汗,露出一個苦笑。

  呵,要是她現在跑走,他其實也無力再追她了。不過她應該不會冒險
讓他有機會替她換衣服才是。

  深吸一口氣,他脫下早已殘破的衣裳,動作遲緩的套上和獵戶換來的
長褲,打著赤膊走到一旁砍柴的大木頭上坐著,從衣裏內袋掏出幾瓶金創
藥,然後才困難地以單手解開她昨晚包紮的肩臂傷。

  本來他昨晚逃命時曾緊急吞下一顆老大給的救命藥丸,是以昨天那一
刀雖然砍得入骨三分,但那靈藥加上他自身真氣一晚上循環自療,今日那
切口已密合得差不多了。可他這下解開包紮的布巾及手絹時又粗手粗腳的
,中間幾次牽扯到傷口,傷口又再度迸裂了些,滲出鮮血染紅了整條手絹


  鮮紅的血順著他強壯臂膀的肌理匯聚成流,緩緩滴落地面。

  他咬牙忍痛,繼續試著解開那打了結的手絹,整隻大手不久便全都是
血,沾了血的手指既濕且黏滑,更加難解開那結。雖然他明明可以硬扯掉
那條手絹,但不知為何,他就是不想扯破它,只好用黏滑的血手指和它奮
戰。

  當水若換好了衣裙,打開門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見他流了那麼多血,她差點當場昏過去。等她瞧清他在幹什麼時,她
終於確定她永遠也無法理解這男人的怪異行為。

  「你在幹嘛?」她白著臉驚呼,忙上前蹲下幫他解開手絹。

  「我……」望著她慌急的臉龐,戰不群一臉尷尬,半天說不出話來。

  水若也不求能理解他了,只趕緊抓起他方才帶回來的布料幫他壓住傷
口,後又去屋內水缸裏舀了些清水回來,幫他清洗傷口,並擦去他身上及
手上的血跡。許是有了昨晚的經驗,她這次做起來倒是順手多了。

  這時,戰不群也才真的確定昨晚是她幫他包紮的。看著她忙進忙出,
極為細心輕柔的替他清洗上藥包紮,他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柔情。

  水若直到替他包紮好了傷,拿著濕布,握著他沾血的右手,輕柔地替
他拭去大掌上的血跡時,才猛然醒覺自己做了什麼。

  他在她突然鬆開他大手的瞬間,反手輕握住她的小手。

  水若緊張地低垂螓首不敢看他,只覺得雙頰發燙。

  戰不群凝望著眼前嬌羞的人兒,不懂她為什麼這樣關心他這個再三綁
架她的人。「為什麼?」

  「我……」她自己似乎也有些不懂,老半天才咬著下唇輕聲道:「我
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

  所以這只是因為她有著菩薩心腸?

  戰不群心底冒出怪異的不舒服感,待他看見她翩然進屋的背影時,才
發覺他不知何時已鬆開了她柔滑的小手。


  「你承諾過會放我回去的。」

  夜晚再度降臨,戰不群在屋裏生了一盆火,水若坐在簡陋的床邊再次
試著說服他放她回去。

  戰不群丟了些小枝進火盆,瞄了她一眼,半點不覺得愧疚地道:「我
是說他們若不追來,自會放人。」

  「那為什麼你昨晚……」她輕蹙起眉,不懂他昨晚可以放她,為何今
天卻改變了主意?

  他拿著一根較粗的樹枝攪動著火盆裏的柴火,半晌才抬首看著她道:
「我需要時間,妳可以幫我爭取時間。」

  她沉默著,不敢再輕易信他。

  雖然白天幫他包紮好傷後,他沒再點她穴道,但她並不相信他真不會
傷她,也不相信他不點她穴道是因為信任她。比較有可能的是正如他所說
,她就算要跑,在這荒山野嶺,她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沒有殺人。」看出她眼中的不信,他蹙起濃眉,不知為何就是不
想她誤會他,是以也不管她聽不聽得進去,又開口道:「我昨晚已將許兄
的筋脈續起,若沒意外,許兄現必還活著;只要等他醒了,他必可證明我
的清白。」

  水若抿著嘴,半天才說:「若我回去,你不也同樣可以躲藏起來,等
許大哥醒來?」

  戰不群聞言突然自嘲地咧嘴一笑,「如果今天我沒有受傷,或是水大
俠教出來的徒弟沒那麼厲害,我一定立刻放妳回去。但很不幸的,妳爹不
枉被人稱為洞庭金刀,依我現在的傷勢,只要隨便遇上一個他的徒弟,都
要小命不保。」

  是嗎?水若不知自己的爹爹在江湖上名氣竟如此之高;她只偶爾會看
到有些武林中人進出水家,但她從未多加注意。

  戰不群起身拿了些乾糧給她,續道:「再者傷許兄的人頗有問題,妳
現在回去並不安全。」

  「為什麼?」她一臉戒慎。

  「我是早上回想才察覺的。昨晚我趕到時,許兄被人從屋內打飛出來
,身上筋脈十斷其八。許兄是水大俠之高徒,刀法盡得水大俠真傳,就算
水大俠親自出手,也無法在十招中輕取許兄,所以那人定是他原本就認識
的,他才會開門讓那人進去。也只有如此,許兄才會對那人毫無戒心,措
手不及下被打成重傷。」

  水若一愣,「你是說……」

  「那人住在水家。就算不住水家,也能在晚上輕易出入。就是因為這
層原因,許兄的師弟們才會更加認定我是兇手,因為我是唯一的外人。」
戰不群眼也不眨,十分確定。

  「不可能的。」她無法置信地搖搖頭。

  「我有看見真正的兇手。」

  水若聞言忙道:「你既看見了他,為何不回去指認?」

  「因為我沒看見他的臉,只看見他的背影而已。但他以為我看見了,
而且怕我已告訴妳,才會極力唆使其他人來追殺我們。」他喝了一口烈酒
止痛,繼續道:「妳想想,我曾說過若沒人追來便會放了妳,但水家的人
追得這麼緊,分明是背後那真兇希望我一被逼急會把妳宰了獨自逃命去。
所以我若放妳回去,妳大概連水家大門都看不到,就被那人幹掉了。」

  「你……你胡說!」水若憤然的站起身,不相信他的指控。

  「我是不是胡說,妳心裏應該有底。」他也不惱她不信,只掏出另一
樣東西遞給她看,「這是許兄昏過去前塞給我的。」

  水若看到那東西愣了一下,接過手後方發現那竟是木桌一角。

  「他為什麼給你這個?」

  戰不群不答反問,「那是什麼材質?」

  她聞言一震,臉上血色盡失。「不可能的……」

  「這是檜木,對吧?」他直視著水若,「那天船廠發生什麼事妳應該
比我還清楚。許兄和我都猜是船廠裏出了內賊,他大概是發現了問題所在
,所以那人才出手殺他。」

  水若緊咬著下唇,就是不肯相信船廠裏出了殺人兇手,但眼前明擺著
的事實教她都快急出了淚水。她只能睜著蓄滿淚水的雙眸看著他,語音微
弱的辯駁,「這……這些話都是你在說,誰曉得這檜木是不是你自己去弄
來的?」

  戰不群嘆了口氣,只道:「妳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和妳說這個?」

  水若緊抿著唇不肯回答,但眼光擺明了她認為他是在為自己開罪。

  「前天和昨天我都看到妳抱著船圖,昨兒個下午我問許兄,他方告訴
我,水家的船皆是妳設計的。」

  他望著她,停了停才續問:「妳知曉自己的船如何定價嗎?」

  水若立時充滿戒心的看著他。「我當然知道。」

  「那妳知道海龍戰家嗎?」戰不群蹙起濃眉,有些忐忑地瞧著眼前亭
亭玉立的似水人兒。

  「你問這個做什麼?」

  他深吸了口氣,直視著她說:「因為,我就是海龍戰家的人。」

  火盆裏燃燒正旺的木柴突然爆出啪啪聲響,火舌又向上攀升幾許,室
內登時大亮,復又隨著縮回的火舌稍稍暗了下來……

  午夜時,天空開始下起大雨,雨滴打在屋頂上,發出淅瀝聲響。

  戰不群在火盆前打坐調息,希望能盡快回復功力;水若則躺在早先整
理乾淨的木床上,面牆而寢。望著牆上跳動著的火光,她心裏仍在消化他
方才和她所說的話。

  海龍戰家……他竟真是戰家的人!

  起先她還不肯相信,但當他拿出戰家主子戰青的親筆信函時,她也不
得不信了。因為戰青的筆跡她看過很多遍,何況那信還以蠟封住並蓋上戰
家特有的封章印記,這樣的信她一個月都要收個三、四封,是以絕不會認
錯。

  看完了信,又聽完他所說高出原價三、四倍的造船費後,她整個人幾
乎傻了,這時才相信原來廠裏真有人搞鬼,而這情形已超過一年,她卻一
直被蒙在鼓裏;要不是戰青精明,她水家船廠的名聲勢必會被那暗中操縱
的人給弄髒弄臭!

  她真笨!若非戰家,娘辛辛苦苦維繫住的船廠,豈非要毀在她手裏?
現在不但害得許大哥命在旦夕,還害得戰爺身受重傷,她卻什麼也不能做
,還要受傷的戰爺來保護沒有用的她。

  笨水若,又笨又沒用!

  望著牆上晃動的火光暗影。水若紅了鼻頭,自責的咬著下唇,晶瑩的
淚水蓄積在眼眶搖搖欲墜。

  好笨、好笨、好笨……
  正當她在這邊自怨自艾時,身後原在地上打坐的戰不群突然狂噴出一
口鮮血,水若回頭一看,竟見他整個人倒在地上,嘴角溢著鮮血,臉色一
陣紅一陣白,全身還不斷抽搐,嚇得她趕緊爬下床,衝到他身邊去。

  「戰爺!你還好吧?」她驚惶失措、六神無主的跪坐在他身邊,完全
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清楚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能拿袖子擦去他嘴角
的血,急得淚都掉下來了。

  過了好一陣子,他又直冒汗,體溫一忽兒冷一忽兒熱的,讓原本試著
移動他的水若也不敢再亂動,只能守在他身邊拿手巾幫他擦汗。

  但之後沒多久,左面牆的地上竟開始滲水;原來這木屋只是獵人為求
方便所搭的臨時住所,是以地上根本也沒隔板放磚,外頭一下雨,時間久
了,雨水就會滲進來。

  水若一見,更加著慌。她本就是大小姐一個,從小到大什麼事都有人
幫她打點得好好的,除了會畫船圖會刺繡會讀書寫字,其他事她壓根就不
會。昨晚上幫他包紮傷口已是她的極限了,現下遇到這等水淹小木屋的情
況,她根本就不知該如何阻止雨水滲進來。

  而現在戰不群昏死在地上,眼看水就要浸到他了。他現下情況已是糟
糕透頂,若要再泡水,十之八九會回天乏術!

  心一急,她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將體積大她足足兩倍的戰不群硬
拖到了床邊;但她怎麼樣也無法將他弄到床上,她不由得抱著他急哭了出
來。

  昏過去的戰不群隱約中聽見姑娘家的哭聲,他奮力睜開雙眼,只見水
若在他懷中哭泣。雖然體內一陣陣亂奔的氣流衝得他難受得要命,他還是
用盡力氣,虛弱地開口安慰她,「別……哭……」

  水若聞聲一驚,連忙抬頭,見他睜開了雙眼,忙擦去淚水,哽咽地道
:「屋子裏淹水了,我抬不動你,你得幫我把你自己弄到床上去。」

  戰不群困難的點頭答應,試著站起來,水若忙扶著他,兩人同心協力
,好不容易才讓身形龐大的戰不群在床上躺好。但因他勉強使力,人還沒
躺下,又激噴出一口鮮血,跟著又昏了過去。

  水若看了又滴落兩串淚水,七手八腳的忙拿布巾幫他擦去血水。

  這一夜,她就這樣守在他的身邊,直到天明。幸好他身子忽冷忽熱的
情況到早上已好了許多,而雨也在快天亮時停了,屋子裏的水只淹到腳踝
的高度而已。


  啃著他昨天帶回來的乾糧,水若跪坐在床上,三不五時便會伸手探探
他的額頭和脈搏,看看他的體溫有沒有變化。

  雖然整晚沒睡,但她好怕他會就這樣死掉,所以連眼神都不敢移開,
也不敢補眠。到了中午的時候,地上的積水逐漸退去,只留下一地爛泥。

  想想,幾天前她還在若然樓煩惱船舵該做多長、船篷該架幾張,現在
她卻在這不知名的山裏,穿著村婦的衣服,坐在簡陋的木床上,守著一個
認識不到三天的男人,祈求他不要死掉!

  早上的時候他的情況穩定了下來,但之後便一直昏睡,沒有清醒的跡
象。

  水若回想著昨晚的情況,雖然不確定他到底怎麼了,卻大概知道他可
能是傷勢過重,又連著兩天帶著她逃命,才會變成這樣。

  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水若滿心的無助。早知道就和五妺一起學些
草藥醫術,這會兒也不會不知該如何是好。

  漸漸的,天色又暗了下來。她試著到外頭撿了些乾柴在火盆生火,但
起先是火點不著,後來是好不容易點著了,那些看起來十分乾的木柴中間
卻仍潮濕,結果弄了一屋子都是煙。她忙將火盆端放在門口,屋裏總算不
再滿佈黑煙,而門口火盆的火光仍可讓她看清屋裏的情況。

  之後她又吃了些乾糧,然後便回到床邊守著他。

  第二天,他的情況仍未好轉,但也未變壞。

  屋裏因前日積水顯得潮濕,她將木屋門窗打開透透氣,並將之前沾了
血的布巾拿到附近溪邊洗淨。幸好她常出門,曾見過人們如何洗衣,知道
要在石上搓洗。但山上溪水相當冷洌,等她洗好時,兩隻玉手都凍紅了。

  之後,她又來回兩趟提了兩桶溪水,將水缸的水補滿。

  他依然沒啥動靜,教她不由得擔心起來。

  當天晚上,她終於因為太過疲累而窩在他身邊睡著了。

  那一夜,她作了一個夢,夢到爹、娘還有她三個人坐船遊洞庭,年幼
的她在船上玩得好開心,那艘船是娘設計的,好大、好漂亮呢。

  突然,湖上起了薄霧,她看見遠處岸上站了一個人。

  那人很高很魁梧,他手上抱著一個娃兒,身旁還站了個婦人。當她想
傾身看清楚他們的長相時,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頭,還喚她名字。

  她轉頭一看,卻發現那人站在她身旁,而她不但在瞬間從船上到了岸
上,也從孩童變成婦人,身上穿的便是與方才那婦人同樣的服裝,而那人
手上還抱著可愛的娃兒。

  她趕緊看向湖上,卻只見到娘,不見爹,也不見幼時的她。娘笑了,
對她揮了揮手,大船便逐漸消失在霧中。

  水若心一緊,焦急的大叫:「娘——」

  正當她想向前跑去追船時,身後卻有人抱住了她,她怎樣都無法掙脫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船消失。

  她想回頭再看清那人的模樣,在回頭的瞬間卻突然醒了。

  水若眨了眨眼,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有一半吊在床外;她一回首就看
見他那一臉的大鬍子,他的大手不知何時攬上了她的腰,也因為如此,她
才沒掉下床去。

  天亮了,外面鳥聲啾啾。

  她爬坐起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他今天的氣色好多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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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14: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戰不群醒過來時,已是第三天深夜。

  睜開乾澀的雙眼,他才試著要動一下,肌肉卻痛得教他重新躺平,他
忍不住罵了兩句髒話。

  亡命兩天之中他失血過多,加上又帶著個不會武功的姑娘連夜逃竄,
早已是累得半死,刀傷始終未癒,而原本只需半天功夫便可好轉的內傷,
卻又因此惡化不少;內傷和外傷本一直被他強壓下來,直至那晚行功運氣
,卻一個沒調息好,終於一發不可收拾,差點吐血身亡。

  望著木屋老舊的屋頂,他試著凝聚真氣,但體內的真氣卻恍若游絲,
頗有無處生力之感,教他又忍不住連連詛咒。

  媽的,他全身上下痛得要命,像是被幾百匹馬從身上踩過似的,身上
真氣現又無法凝聚,看來三、四天內他都下不了床。要是水家的人這時殺
來,只要一刀砍下,他登時得嗝屁見閻王,去當他老人家的乘龍快婿!

  一隻玉臂突然從旁橫到他胸前,戰不群呆了一下,忍痛勉強轉頭,才
看見水若倚在他身旁熟睡。她絲緞般的秀髮有大半覆在他身上,原本雪白
無瑕的嬌顏沾上了些泥灰,閤上的雙眼下有著疲倦的黑影。奇怪的是,他
的手似乎是在昏迷中便已自發性地攬在她的腰上.教他開始懷疑它有自己
的意志。

  理智告訴他,他應該抽回手,但他的大手開始動作時,卻不是抽回來
,而是將她攬得更緊。

  戰不群,人家可是黃花大閨女,不是妓院那些可以讓你一夜風流的女
人!

  他雖然這樣告訴自己,但那隻手還是死賴在水若身上不肯回來,他也
只能傻傻的望著她安穩的睡容發愣。

  之前將她從水家綁架已是大大壞了人家清譽,現下不但和人家同床共
枕,大手還將她攬得更近,要是水家人這時衝進來,他鐵定會被亂刀砍死


  一陣涼風從門縫中透進,水若畏冷,不由得更向他偎近。

  戰不群嘆了口氣,罷了,砍死就砍死吧。

  現在他才真體會到什麼叫作『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水若醒來時,天已大亮。她伸手探他額頭,才剛觸及,他便睜開了眼


  她眨了眨眼,小手仍僵在他額頭上,似乎不怎麼確定他是否醒了。

  「早。」他扯了下嘴角。雖然他的嘴角隱沒在鬍子中,但仍牽動了面
部表情。

  水若嚇了一跳,差點往後摔下床去,幸好他的手還攬在她的腰上。

  「早……」她羞紅了臉,無措的收回僵在他額上的小手,結結巴巴的
說:「你你……還……還好嗎?」

  戰不群收回大手,虛弱乾啞的苦笑道:「不好。」

  水若不自在地將微亂的髮絲掠到耳後,深吸兩口氣,好不容易平復心
中的緊張,雙頰也不再那般火燙了,才柔聲說:「要不要喝點水潤潤喉?


  他擠著濃眉搖搖頭,嗓音依然沙啞,「酒……」

  水若呆了一下,微側著小臉輕問:「你現在可以喝酒嗎?」

  他一愣,看她的眼神好像她問了什麼白癡問題一樣,好半晌才點了下
頭。

  但水若卻蹙起了秀眉,不相信他的答案,只轉身下床,輕柔的說了一
句:「我拿水給你喝。」

  這女人——戰不群一臉不爽;他不相信她沒看到他點頭的動作,但她
卻無視他的意願,施施然從水缸裏舀了一碗水,輕移蓮步地走了回來。可
他現在一是無力自己來,二是一見她那溫婉的秀容便無法反駁,只好眼睜
睜的看著桌下那罈他好不容易弄回來的寶貝,望酒興嘆。

  「你可以坐起來嗎?」

  她回到床邊,聲音輕輕柔柔的,教他實在無法對她生氣。

  戰不群點了下頭,試著要坐起來,全身筋骨肌肉卻教他痛得直冒冷汗
,手一軟差點又躺回床上去。水若趕緊放下那碗水,上前扶著他的肩背,
幫他坐起。

  她的小臉近在眼前,及腰秀髮如瀑般垂落在他大腿上,柔若無骨的小
手一搭在他肩上,一扶著他的上臂,一陣姑娘家特有的馨香隨著她的靠近
襲來,戰不群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卻使得前胸肌肉因此擴張,痛得他齜
牙咧嘴的,腦子裏還忍不住納悶,為何姑娘家就是有辦法在任何情況下.
都能把自己弄得香噴噴的?

  「你沒事吧?」水若睜著烏溜溜的杏眸,有些擔憂。

  「沒事……」才怪!戰不群臉上露出笑容安她的心,實際上早疼得快
呼爹喊娘了。但雖然他不是什麼英雄,可也不是狗熊,只些些疼痛就在姑
娘前面叫出聲來,那他以後還在江湖上混什麼?他就算痛死都要忍住!

  水若聽他如此回答,便轉身到桌上拿那碗清水。她才轉身,戰不群臉
上立即扭曲得不成人形,差點眨出淚來;但她一轉過來,他立刻又回復一
派大俠風範。

  她將水拿過來,戰不群本要抬手接過,但手才一抬,登時痛徹心肺,
他悶哼一聲,硬忍了下來。誰知水若卻很自然的在床邊坐下,將碗湊到他
的嘴邊,輕言軟語地道:「慢慢喝。」

  對她這般伺候,他有點受寵若驚,也有些許奇妙的感受。他張嘴輕啜
一口清水,受了她的好意。沁涼的清水滑入喉中,滋潤了他乾渴的喉嚨,
但也不免有些刺痛。

  他忍不住咳了兩聲,碗裏的水因而濺出了些在他的大鬍子上,水若移
開碗,忙拿布巾幫他擦乾。

  望著她溫柔的動作,戰不群潛藏心底的柔情再度湧現,而且這次幾乎
是波濤洶湧,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他發現自己這次真的完了,他不再
只是想畫她而已,他對她的表情幾乎看不厭倦,好像只要一看見她,他的
心情就會舒服許多。經過這幾天,他才察覺不是因為她的長相讓人看了很
舒服,而是她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很舒服柔和,就像雨後湖上清新的微風
,教人總會不覺露出微笑。

  「還要不要喝些——」水若拿起碗問他,一抬首卻看見他那凝望著自
己的溫柔雙眸,心跳漏了一拍,語音不由得逸去,又紅了臉。

  他為什麼老是這樣看她?

  水若被他看得又低下頭來,不安地轉動著手中的碗。

  「我……昏迷了多久?」知道自己的眼光太過火了,不想讓她過度不
安,他問了個較不敏感的問題。

  「三天。」她照實回答,又偷偷瞄了他一眼,忍不住想著,可能是他
臉上有一半是鬍子的關係,她之前一直以為他已經四十幾歲了.但這幾天
下來,她才發覺他本人比看起來要年輕許多,只不知他究竟多大年歲?

  戰不群沒發現她的偷瞄,只暗自慶幸他那天帶回了足夠乾糧,再撐個
幾天應是沒多大問題。


  「你為什麼老是這樣看我?」

  話一出口,水若才發現自己問了什麼。她羞紅了臉,尷尬的僵站著,
沒有轉身跑到屋外是因為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從他醒來後,無論她去舀水喝,或是拿著火盆到門外將裏頭的殘灰倒
掉,抑或是默默吃著乾糧,他的視線都沒離開過她,害她不自在到了極點
,舉手投足都不覺僵硬起來,就算她轉過身去,都能感覺得到他虎視眈眈
的凝視。

  被豺狼盯住的兔子一定和她有相同的感受!

  雖然他是一隻正傷重躺在床上無法移動的狼……她看著他那幾乎佔滿
整張木床的巨大身軀,或者她應該稱他是熊比較適合。

  她的熊雖然傷重,但還是十分龐大強壯,就算坐躺在床上不動,依然
威脅感十足。若非她清楚他的傷勢,定會以為他隨時都能撲過來將她一口
吃掉。

  「老是怎樣看?」他揚起濃眉,好笑的問,聲音雖仍粗啞,但說話已
不成問題。

  「這樣一直……盯著我看……」她越說臉越紅,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這破屋子裏妳最好看,我不看妳要看哪裏?」他臉不紅氣不喘的逗
她,眼也不眨一下。

  水若聞言只覺雙頰發燙,幾乎要開始冒煙了,一顆心咚咚咚咚直跳,
大聲地像是在她耳邊打鼓似的,害她羞得連手腳都開始發紅。她頭一低,
嬌羞無措的跑了出去。

  戰不群漾開了笑,可才笑了兩聲,便樂極生悲地扯動肩傷,痛出一身
冷汗、連連呻吟——反正這次沒人看到,他要怎麼當狗熊都可以!

  媽的,真希望這傷快點好。清醒後才在這床上待半天,他就已經快受
不了了。

  眼角瞄到桌子底下那罈烈酒,他差點流出口水。

  唉唉,這是什麼世界啊?明明有醇酒、有美人,還有好山好水,他卻
傷量不能動彈,只能望梅止渴!

  翻了個白眼,他不由得嘆道:「老天爺,你對我真是太不公平啦!」


  兩天後,戰不群卻收回了之前自己曾說過的話。

  他兩眼發直地瞪著眼前的景象,猛嚥著口水,忍不住低喃:「這也未
免太矯枉過正了……」

  方才睡到半夜,因為胸口突感壓力,他轉醒過來,就發現水柔趴睡在
他身上,一手攬著他的脖子,一手擱在他胸膛上,螓首也枕在同一個位置
,吐氣如蘭,微弱的鼻息噴進他不知何時大大敞開的衣衫裏,拂過他的胸
腹,登時撩起他熊熊慾火。

  最要命的是,她上半身的衣裳因為他不守規矩的大手,已被扯鬆了大
半,露出一邊雪白香肩,還有大半水滑凝脂般的柔膚,和呼之欲出、幾乎
是直接壓在他胸上的柔軟雙峰。她只要一呼吸,那雪白柔軟的雙乳便會隔
著薄薄的衣料微微壓迫著他的胸膛,而且她的衣服還一副要掉不掉的模樣


  他低低呻吟一聲,呼吸不覺急促起來,兩手向旁攤開,不敢碰她,也
不敢再看她,只能望著灰暗的屋頂,暗暗又叫了聲老天。

  連著兩天,他都暖玉溫香抱滿懷——沒辦法,雖然兩人中間本來有隔
木枕,但睡在同一張床上,加上夜涼露重,熟睡後自會尋找較溫暖的地方
。昨天他先醒來時,兩人就已經纏在一起了,但那時已快天亮,再加上他
全身筋骨肌肉仍然疼痛不已,還不會反應這麼熱烈,以免她尷尬,他趁她
未醒時,便將她移回床的另一頭。但今早他已能運功調息,筋骨肌肉也不
再那麼疼痛,而現在——
  突然,她嘆了口氣,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後繼續睡覺。戰不群整個人
一僵,不用看都知道她那薄薄的衣料已經擅離職守,離開了崗位;他到底
也是血肉之軀,不是聖人,當然立即起了反應。

  如果他是正人君子,他就應該立刻將她的衣服拉好,並將她移——
  水若的玉腿在這時橫過了他的腰,他立時氣血翻騰,什麼英雄大俠、
正人君子全都被他丟到十萬八千里遠去。如果今天躺在他身上的不是她,
他也許還把持得住,可偏偏就是她,是他三十年來唯一心動過的姑娘。

  死就死吧,反正他從來就不是什麼英雄大俠!

  戰不群一咬牙,早已汗濕的大手終於忍不住撫上了她的玉背,另一手
則攬住她的細腰,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水若低喃了一聲,沒醒過來。

  望著她純潔甜美的容顏,他不由得心一緊——
  不行不行不行!

  他不能這樣對她!他再怎麼想要她,至少也得等下山向她爹提親之後
再說!

  戰不群額際冒汗,好不容易理智戰勝獸慾,忙以一手撐起身子,另一
手將她敞開的衣服拉好。就在一切正要搞定時,那撐起身子的大手也不知
怎地一滑——
  「砰!」

  他上半身整個壓回她身上,木床發出抗議的聲音,幸好沒垮。

  水若在睡夢中被他壓得差點沒了氣,猛然驚醒過來,連連咳了幾聲才
回過氣。等她看清是什麼東西壓到她的時候,她險險驚呼出聲,幸好在最
後一刻捂住了嘴。

  見他雙眼緊閉、呼吸沉穩、動也不動的,她以為他是睡到一半翻身,
所以才壓到了她。她連忙想在不驚醒他的清況下從他身下抽身,可他實在
太重了,她根本動彈不得;為怕會把他吵醒,她又不敢用力推他。就在她
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他突然又翻了回去!

  豈料她的長髮不知何時和他頸上戴著的紅繩玉珮纏在一起,他無預警
地翻回去,差點扯掉她大把秀髮。幸好她反應快,跟著翻了過去,屏息趴
在他身上,半天不敢動一下。

  待見他沒有清醒的跡象,她才小心翼翼的趕緊伸手去解開纏在一起的
秀髮與紅繩,但她忙了老半天就是解不開。幸好他睡得和死豬一樣,她也
就越來越大膽,老神在在、專心的拆解糾纏的髮絲。

  戰不群這廂卻是暗暗叫苦,她上半身幾乎是趴在他身上,那柔軟的雙
峰就隨著她兩手的移動,三不五時、若有似無的在他胸膛上拂過來、撩過
去,簡直是要他的命!

  他本想試著側身,讓她方便解開糾結的髮繩,誰知他向左側翻,另一
邊是牆,她跨不過去,只得跪坐在他背後,彎腰俯身解繩,結果她的胸仍
然騷擾摩擦著他的右臂,加上兩人的身子遮住了窗外照進來的月光,她看
不清楚,更加解不開。過了一陣子,他終於憋不下去,假意又向右翻身,
結果動作太大,差點將她給擠下床去,嚇得兩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水若嬌呼一聲,在最後一剎那抓住了他伸出的手臂才沒掉下床去。可
她這廂才在這兒撫心慶幸,戰不群那廂眼角卻痛出了一滴珍貴的男兒淚,
因為他伸出去救人的,正是那被砍傷肩頭的左手!

  被她這樣一扯,明明痛得快死掉了,他還得閉眼裝睡。

  天啊,拜託誰快來救救他吧?


  山青、水明,鳥聲啁啾,又是一天的來到。

  戰不群兩眼滿佈血絲,一大早便在木屋前的空地試著活動筋骨。剛開
始出拳抬腿還會痛,但打了幾套拳,活絡了血脈筋骨後,便越打越上手。

  直至今天凌晨,她才將所有的結解開,他被撩撥得血氣旺盛,又無處
抒發,差點噴鼻血而亡。

  糟糕,一想到昨夜景況,他不覺又熱血沸騰……他趕緊又將家傳的七
十二路海龍拳法重新再打一遍,舒緩火氣。

  他在這邊打拳打得虎虎生風,水若卻不知何時來到門邊,站在那兒看
他打拳。她起初只是好奇,但看到後來卻越覺驚異。

  雖然她不懂武功,但她爹是大俠,又收了數位徒兒,從小到大多少曾
看過人們使刀弄劍、耍棍舞拳,所以知道學武到了一定程度,便會因練氣
高低而有不同的差別;而她此刻至少離他兩、三丈,卻能感覺到他灼熱的
拳風!

  之前,她只有在爹爹身上才見過!

  這下她才知道,原來他武功不差;前些天老看他被爹的徒兒們追著跑
,她還以為他功夫平平呢。

  他的拳風打在附近樹幹上,震掉了不少落葉,大大小小的葉兒在他拳
風中翻飛,煞是好看,就好像小舟在狂風暴雨中航行一般,被風兒操縱著
左右來去、上下漂浮。

  有些葉兒較大片,受到風力的影響就大,有些葉兒較細長,迎風面少
,受到的影響就較小。她看著看著,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她蹙起了眉
,瞧著那些翻飛的葉片,試著抓住那一閃而逝的細節,理清頭緒。

  一套海龍拳打完,戰不群收拳平氣。

  「呀,我知道了!」她在他收拳時雙眼一亮,驚呼出聲。

  戰不群回過身,這才發現她,卻見她慌慌張張的跑進屋去,不久又跑
了出來,一臉興奮的問:「屋裏沒筆,你有沒有筆?我得趕快把它畫下來
才行!」

  「畫什麼東西?」他一臉茫然,搞不懂她在興奮什麼。

  「帆篷啊!我知道該如何安置它們了!」她漾著笑,雙瞳散發著晶燦
的光芒。

  「帆?」他一呆,一時沒反應過來。

  「是啊,帆!」水若興高釆烈的道:「我之前一直不知該如何設計帆
篷才能更有效的利用它們,讓船行更加快速。現今只要是大點兒的船舶,
多全用大張的方帆,為的是能兜住多一點兒的風,但相對的,因帆面大,
操控極為不易,需要較多的人手,假若要轉向或閃避來船,更是難上加難
。但若能在船的前頭再加上些三角帆,情況便會大大不同了!」

  若不是戰不群對船隻本身也算得上是精通,乍聽她冒出這一長串的話
,定是無法立刻理解。但他當然是聽懂了,非但聽懂,而且還大大驚訝於
她的說法。

  三角帆?在一般造船師的觀念中,三角帆和方帆是不能比的,不用說
三角帆所能兜住的風就比方帆少,再者三角帆穩定性也不高,是以只要稍
有點知識的造船師傅,從沒人想過要使用三角帆,更別提要像她這般做出
大膽的嘗試了。

  但聽她所言,他卻知道她說的方法十分可行,很有可能可以改善大船
的靈巧度。

  「妳想怎麼做?」他一揚眉,極有興趣的問。

  「主帆還是用方帆,前桅上可以改成三角帆,就是……你等等!」她
光用說的很難解釋,乾脆拉著他蹲下來,撿了根小樹枝當場在地上畫給他
看。

  水若手持樹枝,一手抓著衣袖,繪圖的動作極為流暢,不一會兒便畫
出了一艘巨型船舶的簡圖,為怕他不懂,邊畫還邊向他解說。

  「就是像這樣,在前桅上安置幾張較能輕易操控的三角小帆,若是需
要緊急轉向,除了以主舵的關門棒來控制方向外,也能用前桅這些三角帆
輔助,因三角帆上尖下寬,要轉動它比方帆容易,不用人爬上去,只需在
甲板上作業便成。」

  她昂首興致勃勃的看著他,微笑解釋道:「裝了三角帆後,更能在風
大時,將之往旁斜側,因它在船頭形成斜尖狀.風便會順著帆形向旁滑開
,而不會直接兜上後頭的主帆,這不但能在突遇逆風時消減風力,更能爭
取時間卸下後頭的主帆。三角帆雖然兜住的風較少,但在操控上卻比方帆
輕便,如果能在一艘船上同時裝上方帆及三角帆,絕對能增加船隻的速度
及靈巧度的!」

  戰不群看著她畫出來的船圖,再聽了她的解釋,不禁大感震撼。他望
著她燦爛的笑顏,衷心讚道:「妳真是天才!」

  「呀?」水若驀然紅了臉,突然間手足無措起來。

  戰不群低頭又看了眼那舉世無雙的船圖,除了驚訝還是驚訝。他笑著
搖搖頭,感嘆地道:「這船若真的造成,怕是要從此改寫咱們大唐的造船
史了。」

  他轉頭看著滿臉通紅的她,好奇的問:「妳是怎麼想到要利用三角帆
的?」

  被他這一問,水若臉色更加紅豔,嬌羞的道:「因為你……」

  「我?!」戰不群指著自己的鼻頭,怎麼也想不到是這樣的答案。

  水若站起身來,紅著臉點頭,「我看你打拳,震落樹葉,葉兒有大有
小,因此受到拳風的影響也不同,加上迎風面角度的不同,落下的速度也
不相同,才想到帆篷和葉兒其實是差不多的,也許可以試著把這個原理用
到船上……」

  戰不群聞言訝然失笑,看著一片落葉緩緩飄到水若髮上,便起身抬手
替她拿下,笑道:「這世上處處有落葉,但也只有妳會從這之中領悟造船
方法。咱們戰家的確沒找錯人合作!現下不為別的,就為了這艘船,海龍
戰家絕對會替妳保住水家船廠!」

  水若先是訝異的望著他,隨即領悟他剛剛給了她保證,心中不由得一
陣激動,鼻一酸便紅了眼眶。

  這些天,她其實一直在擔心,不知該如何處理船廠的事。船廠從沒賠
過錢,但這些年也沒賺過什麼大錢;雖然她現在終於知道問題出在有人搞
鬼,若能順利解決這事,船廠的營收必能大幅上揚,可問題是爹爹始終認
為她耗在船廠的時間太多,早有將其結束的念頭,加上這次出了事,爹爹
必會更加堅持要將船廠關起!

  她本來已經對船廠能繼續下去完全不抱希望了,但如今有了戰家的支
持,情況便不同了,爹爹一定會打消關廠的念頭的。

  「謝謝……」水若感激地看著他,兩隻小手捂住了逸出啜泣聲的小嘴
,可淚珠仍是不聽指揮的串串滴落。

  老天,好好的怎麼哭了?

  戰不群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手足無措的看著她掉淚,「喂喂喂!妳
……別哭啊……」他有些慌亂的伸手抹去她頰上的淚,尷尬的道:「別哭
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哭起來了?」

  她輕輕搖了搖頭,淚珠還是不斷滴落,一點停止的意思都沒有。戰不
群見不得她哭,又不知道別的安慰方法,最後還是只能用老方法,大手一
伸,將她攬在懷中,讓她哭個痛快。

  懷中擁著淚美人,無奈地低嘆一口氣,戰不群抬頭仰望藍天,只見涼
風吹過,捲起繽紛落葉……
  驀然,他想起對於安慰人同樣笨拙的老大赫連鷹。

  沙漠、絲路、黑鷹山,忽然之間,他覺得那些他待了十幾年的地方已
恍若隔世般遙遠……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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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14: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功力恢復得差不多了,咱們明早就下山。」

  夜晚來臨,戰不群在火上烤著從溪邊抓來的魚,突然說。

  「明早?」水若驚訝的抬起頭。

  「對。」他翻動著叉在樹枝上的魚,邊道:「這兩天那些人沒再出現
,可能是妳爹已經回來了;他當然不會拿妳的性命冒險,那真兇也該不敢
再唆使人來,以免在水大俠前面露出馬腳,所以咱們明天下山去探探情況
。」

  「喔。」她垂著美目輕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不解的抬首輕問:「
如果爹已經回來了,那我們不是可以直接回去嗎?」

  「妳是可以。」他露出白牙,「但我不行。」

  「為什麼?」她有些迷惑,「我們可以直接去和爹將前因後果說一遍
呀。」

  敢情她是想替他作保?她實在也單純得太可愛了點,若他真是壞人怎
麼辦?

  戰不群眼中帶著暖意,雖然覺得她過於單純,但她良善的個性也同時
讓他有些感動。她是這麼的信任他……突然之間,他很高興自己昨晚沒因
一時衝動而破壞了她對他的信任。

  柴火上的烤魚滴下幾滴魚油,魚油滴在火中滋滋作響,冒出了煙往旁
飄散,頓時香味四溢。

  他再轉了下烤魚,笑了笑解釋道:「現下水家的人大概除了大小姐和
許兄之外,所有的人都認為我是殺人兇手。妳現不在水家,許兄大概也還
在昏迷當中,生死未卜,水大俠在此情況下回來,必早有了先入為主的觀
念,他老人家要是一見到我這惡徒,怕會先一刀砍了我,到時我就啥也別
想說了。再者,那真兇仍潛伏在暗處,咱們得想辦法將他揪出來才成。」

  「什麼辦法?」她水汪汪的大眼反射著火光,一臉迷惘。

  魚兒越來越香,戰不群見差不多了,便將其弄下樹枝裝到洗乾淨的大
片芋葉上,一邊笑著道:「我還沒想到。」

  「啊?」水若一愣。

  「來,吃魚。」他笑咪咪的連葉帶魚遞給她。

  水若傻傻的接過,忍不住擔憂地看著他,「沒想到?那……」

  「妳別想那麼多。吃飯皇帝大,咱們先填飽肚子再說。」

  他露出一個笑容,水若只覺得好像看到一頭大熊在笑;但她一顆惶惶
不安的心卻因為這笑容定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有些傻,竟然相信這個認識不過幾天的外人,但她就是相
信他,相信他所說的話,相信他會解決一切。

  她就是相信這個長得像頭大黑熊的男人……

  亮晃晃的刀在火光中閃耀!

  「戰爺?!你——」

  乍見戰不群掏出一把匕首便往自個兒臉上削去,水若嚇了一跳。

  「嘿,別怕。」他露齒一笑,摸摸臉上那張飛般的虯髯,無奈地聳聳
肩,「雖然捨不得,但我這張臉就是這把大鬍子最好認,若不把它剃掉,
怕是明兒個一下山,便會讓人認了出來。」

  「喔。」水若微微紅了臉,方才她還以為他怎麼突然自裁呢,原來人
家不過是要刮鬍子而已。

  戰不群三兩下便削去了臉上大半的鬍子,原本濃密的黑鬍漸漸變短,
現出長年隱藏其下原來的臉形。突然他一個不小心,在自個兒方正的下巴
上劃出了一道小小的血痕,他因疼痛不由得扯了一下嘴,卻聽見一聲驚呼


  奇怪,他沒發出聲音啊!就算出了聲,也不會是這種嬌滴滴的聲音吧


  他好奇的一抬眼,就見水若臉色蒼白的輕捂著嘴,瞧著他受傷的下巴


  怪了,見血的是他,怎麼她一副疼痛的模樣?

  「你不要緊吧?」

  「妳不要緊吧?」

  兩人異口同聲互問對方,聞言雙雙不由得一呆,隨即訝然失笑。

  「我沒事。」戰不群自嘲著,「大概是久未刮鬍子,動作生疏不少。


  水若紅了臉,但仍是走了過來,蹲下身查看他滲血的下巴。幸好他知
痛及時停手,所以那血痕只不到半寸長而已,連傷都稱不上。

  「還好,沒啥大礙。」她稍稍鬆了口氣,但卻不放心他粗手粗腳的繼
續刮鬍子,便鼓起勇氣,小臉微紅地伸手向他,「我幫你吧?」

  戰不群看看她,再看看她的小手,不由自主地將匕首交到了她的手上


  水若在他身旁半跪下來,藉著火光,溫柔仔細地將他臉上剩餘的鬍髭
刮去。

  匕首頗為鋒利,她一手捧著他的臉,一手握著匕首,小心翼翼地讓刀
鋒順著他剛硬的面容線條而下,一刀一刀地順著他的臉滑過,刮去生硬扎
人的鬍髭,將他原本的大鬍子清了個乾乾淨淨。

  戰不群不知自己何時屏住了氣息,只凝望著她在火光映照下專注細膩
的面容,心中暖暖的。像是有股涓涓的暖流,透過她輕輕擱在他臉上的溫
潤小手流入心中。冰涼匕首在他粗獷的臉上揮來拂去,他一點也不覺得疼
痛,只感覺像是清涼的水流拂面而過。

  如果每次刮鬍子都這麼舒服,教他一天刮上個三、四次,他也甘願!

  老實說,他一輩子沒讓人拿把刀站得離他這麼近過,更別提心甘情願
的昂首拿自個兒的脖子去就刀了。不過當她輕抬起他的下巴時,他可是極
端配合,讓她方便把刀貼上他的頸項,而他相信自己此刻臉上的表情絕對
像是一隻高高興興昂首讓人將手伸到牠下巴搔癢的大笨狗,她要是真撫幾
下他的喉嚨,他說不定還會忍不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咧。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不過他這頭狗熊也相差無幾吧!

  「好了。」水若輕柔的嗓音響起。

  他低首看她,一語未發。

  水若這時才真正看清了他本來面目,一時之間,竟有些呆愣。

  刮去鬍髭的他,面目感覺乾淨許多,教她訝異的是,他像是在瞬間年
輕了十歲,而且英氣凜凜。和之前的強盜頭子臉相比,他現下看來只像個
豪邁的英雄豪傑,一雙眼瞳炯炯有神,頗有名流大俠的感覺。

  她仍半跪著,小手仍覆在他臉上,心跳沒來由的加快,耳根子也熱燙
起來。

  「好了?」他在她想將手縮回時,突然抬手將她的小手壓回他的臉上


  「呀!」水若俏臉一紅,輕呼一聲。

  戰不群竟牽握著她的小手摩挲著他剛刮完鬍髭的臉頰及下巴,嘴角牽
出一朵淺笑。「都刮乾淨了?」

  「嗯。」她回望著他,輕應了一聲,雖然羞赧,卻不知為何沒將手硬
抽回來。

  「會刺疼嗎?」他嗓音低沉沙啞,盯著她的眼中帶著暗湧的情潮。

  「不會……」水若櫻唇輕啟,逸出微弱語音,雙眼迷濛地回視著他的
黑瞳,只覺得他的雙眼像是會點火似的,教她被他看得全身發熱。

  「真的?」他低問,另一隻大手不知何時摸上了她的細腰。

  水若渾然不知,像是被他催眠似的,只望著他越來越近的面容,傻傻
回道:「真——」

  話聲未落,戰不群已將她攬到了身前,低首便吻上了她柔軟的香唇。

  水若嚶嚀一聲,只感覺口中探入一物,當她發現是他的舌時,她立時
清醒過來,只羞得想將他推開。

  感覺到肩上推拒的力量,戰不群猛然醒覺過來;他強迫自己離開她的
唇,卻仍無法放開她,只能氣息粗重的將臉埋在她頸窩中。「對不起……
我……」

  水若心兒仍怦怦亂跳,他灼熱的鼻息吹拂在她頸上,只讓她覺得意亂
情迷,全身變得敏感發熱。她知道他的手扶著她的腰,只要再上來一點,
他的拇指便能撫到她的胸側了,而這認知更加速了她呼吸的頻率。她羞得
只能嬌聲道:「戰爺,你……放開我……」

  可水若這話一出口,聽來卻像是曖昧的呻吟。

  幸好戰不群定力堅強,加上早已打定主意,是以他深深吸了好幾口氣
,才終於稍稍冷靜下來。他抬起頭來,看著她問:「妳訂親了沒?」

  水若低垂螓首、紅頰似火,輕輕搖了搖頭,「沒……」

  感謝洞庭那些不長眼的男人!

  戰不群暗暗慶幸,鬆了口氣。「等事情一過,我就去向妳爹提親。」

  「戰爺?」她一怔,倏地抬起頭來,似乎不相信他方才說的話。

  「不是戰爺,喚我不群。」他愛憐地輕撫她的粉頰,輕笑糾正。

  水若望著他,喉中一梗,半晌後突然低喃了一句,隨即推開他奔進木
屋裏去。

  戰不群像是被她當頭澆了一桶冷水,雖然她剛才說的話很小聲,卻絕
對不是喚他的名,因為他叫戰不群,可不叫「我不行」!

  望著眼前砰然關上的木門,他可真是傻了。沒想到三十年來第一次向
姑娘家提親,就慘遭敗北!

  一旁柴火仍燒得正旺,月娘仍高懸夜空。

  幾點火星隨著上升氣流飛旋,才至兩尺高度,便黯然熄滅……
  戰不群卻順著上升的煙塵繼續仰首看天。

  他到底是哪裏做錯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他一臉茫然無聲問天,星子在夜空中回以無辜眨眼。


  「不群……」水若輕撫著櫻唇,縮在床上低喚著他的名,心裏浮現暖
意,苦澀卻跟著湧上心頭。

  不行的,妳不能答應他,妳不能讓自己心存奢望,難道妳忘了先前那
無數次的教訓嗎?

  她輕咬著下唇,眼中湧起悲意,不斷的告誡自己,現在不拒絕,將來
他同樣會後悔,後悔承諾於她,後悔太早向她提親。

  他沒見過二妺和三妺,沒見過水家其他姑娘,所以才會想要她,所以
才會看上她這水家老大。

  她要是讓自己陷下去,奢望他會來提親,倘若將來他見了其他妺妺後
想反悔,卻礙於先行向她求了親,這教她情何以堪?

  到時無論是他因有言在先而被迫娶了她,抑或是請她見諒而取消親事
,她都同樣無法承受。

  不是戰爺,喚我不群……

  耳邊響起他低沉的嗓音,水若輕撫著留有他大手餘溫的臉頰,忍不住
低低又喚了聲他的名。

  「不群……」這是他的名呢,她的心弦隨著微弱的語音為之顫動,但
又同時響起警告的聲音。

  不行啊,不叫他不群,要喚戰爺……該喚他戰爺的……水若心一緊,
可是她好想喚他不群啊,她的不群……

  不,別傻了,他不可能是她的。他就像船廠一樣,船廠是爹爹的,他
則是過路的,船廠和他都只是一場夢,是一場上天施捨給她的夢,隨時都
有可能消失,他和船廠永遠永遠都不可能是她的……
  一大早,戰不群便起來了。他昨晚睡在外頭,怕進去冒犯了她。

  思前想後,他只想出也許是他生得一副大老粗的模樣,所以人家姑娘
不肯嫁他。想想也是,水若生得這般溫柔可人,到現在還沒訂親,也許不
是洞庭的男人都瞎了眼,搞不好是她根本看不上眼——
  戰不群看著緊關著的木門,重重嘆了口氣。

  唉,也只有他這隻不知死活的癩蛤蟆,才會癡心妄想地想吃天鵝肉!

  昨晚他輕薄了人家,她沒打他一掌便不錯了,希望她不會因此賭氣不
肯合作才是。

  呆站在門前好一陣,他才要鼓起勇氣敲門,門卻在這時開了。

  「戰……戰爺?」水若一開門就見到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乍見
他,還是不由得有些結巴。

  「呃……早。」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尷尬地不知該放哪裏好,好半晌才
將手收了回來,卻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光潔的下巴。

  發現自己的手在做什麼時,戰不群的手頓時僵住,水若的視線也同時
僵在他的下巴上——
  他瞬即將手放下,水若也趕忙別開視線。

  戰不群乾咳了兩聲,退了兩步,只道:「我想到方法了。」

  「什麼?」水若有聽沒有懂。

  「呃,我是說,我想到查出那真兇的方法了。」他吸了口氣看著她,
「幸好我在水家沒待幾天,這鬍子刮掉後,再換套衣服,大概便沒人能認
出來了。

  咱們得編個謊,說妳自己從我這個假兇手手中逃了出來,妳在山中迷
路,後來遇到我這個獵戶,妳承諾會在水家幫我找個工作,於是我便送妳
下山回水家去。

  到時等我成了水家的長工,便較容易暗中查探兇手,妳則明著來,間
接透露一點消息給妳爹知道。」

  「你不是說我回去會有危險?」水若昂首看他,眼中有著脆弱。

  戰不群心一軟,雖然昨晚被她拒絕,但他還是無法放她不管。他扯出
了一個苦笑道:「大小姐請放心,我這個長工會暗中保護妳的。」

  聽到他那句『大小姐』,她像是被人拿針刺了一下,心中不覺一陣抽
痛。

  戰不群沒注意,只是進屋簡單收拾了東西,之後便道:「來吧,咱們
得下山了。回水家前,還有很多事等著做呢。」


  水字世家。

  「二小姐!二小姐,大小姐回來了!」

  一名模樣甜美的小婢急急穿過東苑的石板小道,嘴裏直嚷嚷著。

  未幾,一黃衣女子便匆匆隨著小婢出了東苑,直往前廳而去。

  她才踏出東苑大門,不一會兒,東苑中各軒閣內的奴婢們就紛紛陪著
大大小小的水家姑娘著急地在東苑大門聚集,一時之間,東苑門口香氣紛
紛、裙羅翩翩,好似春神來到,百花齊放一般。

  「都聚在這裏做什麼?」

  一聲嬌斥從東苑門外傳來,水家姑娘們見是二姊,登時全湧上前去。

  「天香姊,咱們擔心若姊。若姊人呢?」才剛滿十一歲的老六仰起粉
嫩水頰,眨巴著大眼直問。

  「我在這兒。」水若跟在水天香身後跨進東苑,露出淺笑安撫妹子們
的心。

  「若姊,妳沒事吧?」

  「水若姊姊,咱們好擔心妳呀。」

  「若姊,妳有沒有怎麼樣?」

  「水若姊姊,那賊子是不是被抓到了?他死了嗎?」

  水若才一現身,登時引來妺妺們的關切,就聽這邊一句若姊,那邊一
句水若姊姊,滿天都是嬌聲脆語,教她一時不知該回答哪一個。

  水天香一見,忙喝止眾妹子,「好了,妳們也讓大姊喘口氣、休息一
下。這樣拉拉扯扯的像什麼話?有什麼問題晚點兒再說,現在全都給我回
房裏去!」

  她話一出,水家姑娘們立時噤了聲,但仍捨不得離開;水天香杏目一
瞪,幾位妹子才嚇得趕緊和自家婢女一同回房裏去,不敢再留。但仍有兩
位姑娘留了下來,一個便是水藍,她因為懂點醫術,所以留了下來;另一
個則是才五歲大的水無霜,這個水家排行最小的丫頭此刻正巴在水若的大
腿上,兩隻肥肥的小手死抱著水若,一副打死不肯放手的模樣。

  「水無霜,放手。」水天香著惱地看著她。

  「不要!」水無霜大叫一聲,更加抱緊水若。

  水天香皺起眉,「妳這樣子教若姊怎麼走路?把妳的手放開。」

  水無霜一扁嘴,乾脆將臉埋在水若的衣裙中,仍然沒有放手的意思。

  水天香才要伸手將這倔強的小丫頭拉開,水若便阻止了她,彎身將這
個和她同一娘親的小妹抱起,微笑地對二妺道:「算了,我抱著她一樣的
。」

  水家二小姐這才不再多說,四位姑娘一同往若然樓而去,後頭當然還
跟著各自的丫鬟,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的穿過了東苑,來到水若的閨房



  「若兒私下是怎麼和妳說的?」水雲坐在椅上,邊擦拭著手中金刀,
邊問向來能幹的二女兒。

  水天香老實回道:「她說那賊子見她不會武,加上被賀大哥及薛大哥
連夜追趕,為免累贅便將她丟在深山裏,自個兒跑走了。若姊是在山裏轉
了一天一夜,才遇到正要上山打獵的莫爺,之後的情形,若姊的說詞便和
那莫爺的說法沒差多少。」

  水雲聞言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既是如此,妳替那位莫兄弟在家裏
安排個工作,那是若兒曾答應他的。」

  「是。」水天香應了一聲,決定等會兒去見見那姓莫的,看他會些什
麼。

  「還有,若兒她……」水雲不自在的咳了一聲才繼續道:「她身體還
好吧?」

  「嗯!沒什麼大恙。」水天香點頭,安了爹爹的心。

  水雲鬆了口氣,又交代著,「妳記得這幾天讓廚房多燉點東西給她補
補身子。」

  「天香曉得,方才已經讓人先去弄些了。」

  「那就好!妳下去吧,幫我喚船廠的管事過來。」

  水天香聞言退下,交代外頭的僕人喚王叔過來後,便自行往鏡花水月
齋找那位姓莫的仁兄。


  初見水天香時,戰不群只覺得眼前一亮;這位水家二小姐可真不是普
通的漂亮!只可惜以一個姑娘家的標準來說,她實在煞氣太重——簡單點
說,就是太像他家那位從小欺壓他到大的男人婆了,只除了這位水家二小
姐身上穿的是綾羅綢緞,還有臉蛋兒比戰青漂亮些。水天香實在可以去和
他家那位結拜當姊妹,這兩個女人一定會相見恨晚、惺惺相惜的。

  像水天香這款的女人,他一看到就有點頭痛,所幸人家也沒把他這個
從山裏跑出來的獵戶擺在眼裏。

  「你會做些什麼?」

  經過簡單客套的對答之後,水天香便切入正題。

  戰不群當然得克盡本分扮演獵戶的角色,遂答道:「回二小姐的話,
小的會抓山豬。」

  跟在水天香身旁的兩名婢女聞言噗哧一笑,水天香臉一寒,她們立即
斂起笑臉。水天香這才又問:「你還會些什麼?」

  戰不群耍白癡的露齒笑答:「二小姐不喜歡山豬嗎?沒關係,咱也會
抓兔子。」

  這次兩名小婢不敢再笑,卻還是忍不住牽動了下嘴角。

  水天香聞言蹙起了眉,只又問:「除了打獵之外,你還會些什麼?」

  他眨了眨眼,想了一下才道:「咱會掃地!」

  兩名小婢聞言忍笑忍得雙肩直顫抖。天啊,這傢伙真是個二愣子!

  水家二小姐至此終於確定這大塊頭是個傻子,中看不中用!

  她頭痛的揉了揉額角,想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

  算了,掃地就掃地吧,反正宅子那麼大,總是要有人掃地的。

  「好吧,那你去前院找老丁,以後你便負責掃地就行了。」

  他聞言咧嘴一笑,忙躬身謝道:「謝謝二小姐。」

  水天香見狀,只暗暗在心中又嘆了口氣,便帶著兩婢女翩然離去,徒
留一陣香氣。

  戰不群見她走了,才輕鬆愉快地哼著歌,到前院找老丁報到上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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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4 00:15: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兩天。她已經有兩天沒見到他了。

  水若倚在窗旁,望著窗外藍天,白雲被風吹拂著,慢慢飄過天際。

  前兩天回到家時,她便簡單和二妹交代了這幾天的去向,並從她口中
得知許大哥仍然傷重未醒,是以爹爹仍派人在追戰爺。

  她曾想去見爹,可是因為爹爹氣極徒弟被人所傷,加上女兒又遭人所
擄,當天聽聞她沒事後,下午便帶著一干徒兒出門去她所說迷途的山中,
試著尋那賊子的蹤影,卻不知他早已順利成了水家長工。

  可是雖然巧兒幫她打聽到他已正式成為水家長工,但這兩天,她卻沒
見過他的身影。

  雖說他曾答應會暗中保護她,但水家地大人多,想見一面本就不是易
事,更何況他與她現在本就不該見面。

  不知他暗中調查得如何了?

  望著天上緩緩移動的浮雲,水若知道,其實她真正關心的並不是自己
的安危,而是他這個人……
  為什麼會喜歡上他呢?為什麼會喜歡上像他這樣有如草莽的魯男子?

  水若輕嘆一聲,垂下眼臉,心中曉得,說他是魯男子實在有些欠公平
,他並非真如外貌那樣的粗魯。他明明有著魁梧壯碩的體魄,卻心細如髮
;即使是在混亂的逃命過程中,他不僅一直記著她右臂的擦傷,還不忘拿
藥給她,甚至在不得已之下脅持她時,還不忘禮貌。而縱使他已命在旦夕
,卻一開口便安慰她……
  一閉上眼,她便能清楚看見他在火光中費力的開口要她別哭……
  回想那幾天相處的情形,水若總是能在一些小地方發現他莫名的細心
和笨拙的溫柔。

  螓首輕靠著窗格,她下意識的撫著擦傷的右臂,閤上了雙眼,不由得
漾出一朵微笑。

  實在很難想像,在經過那麼多天的亡命生涯之後,她身上竟然沒有其
他傷痕,連一塊淤青都沒有;由此可見,就算是在逃命的當口,他依然是
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的手勁。

  這樣的一個男子,教她如何不心儀?但是……
  「小姐,喝杯茶吧?」巧兒泡了壺桂圓薑茶上來。

  水若輕嘆一口長氣,回過身來,巧兒已倒了一杯熱茶遞上。

  接過熱茶,水若愣瞧著手中茶水,卻沒有喝的意思,久久才突然冒出
一句:「巧兒,妳有心上人嗎?」

  原本端著茶盤要放到桌上的巧兒一聽,差點將茶盤給翻了。

  她七手八腳好不容易穩住,才紅著臉回頭問道:「小姐,妳問這做啥
?」

  水若沒回答她,只又望著杯中茶水,幽幽地問了一長串的問題,「心
上人的意思,是不是時時都會將他放在心上的人?可若自己並不是對方的
心上人,那還能稱對方是自己的心上人嗎?」

  「啊?」巧兒張大了眼,一臉茫然,有聽沒有懂,只奇怪怎麼大小姐
說話突然也變得像三小姐一樣,既長又拗口,活像在唸繞口令一樣。

  該不會大小姐從此以後都像三小姐一樣吧?巧兒一驚,忙上前伸手探
向水若的額頭,擔心的問:「小姐,妳沒發燒吧?」

  水若露出苦笑,「我沒事。」

  「什麼沒事!沒事怎會突然說話沒頭沒腦的?」巧兒一蹙眉,硬將水
若手中還沒沾唇的桂圓薑茶拿開,抓著她就往樓下走,還直道:「走走走
,咱們到外頭呼吸點新鮮空氣。妳一定是整天待在若然樓裏,所以腦子也
開始糊塗起來,咱們到外頭去晃晃,妳就會好些了。」

  「什麼……」水若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她拉到了樓下,不一會兒便
出了樓,來到外頭庭園石板路上。

  「嗯,去找誰呢?」巧兒站在路口左看看、右瞧瞧,突然一彈指道:
「有了,咱們去找小小姐玩去,她一定正無聊著呢。」

  說完,她又拉著水若往前走。水若無力和她爭,只得隨她。再者,去
看看無霜也無妨,這小妹生來就沒了娘,自小就黏她,她這次出事,聽說
無霜哭了好幾天;她剛回來的那天,無霜還硬要留在若然樓和她睡,後來
還是二妺怕小妹半夜吵她,才將小妹硬抱回自個兒房裏去,讓她好好的休
息了一晚上。

  「小小姐!小小姐,看我帶誰來看妳啦!」巧兒一進無霜居便大聲嚷
嚷著,拉著水若從前院晃到了房裏,又晃到了後院,才看見水無霜。

  水若在見到小妹時,卻差點驚叫出聲,只因她正站在樹枝上,開心的
拍著手,大叫道:「好啊好啊!再來一次!」

  說完,她竟突然從大樹上跳了下來——
  「小小姐!」

  「無霜!」

  巧兒和水若同時發出驚叫,卻見她安然被一位大塊頭接住了。

  他回過頭來,見是水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水無霜這時也見到來人,開心地在大塊頭的懷裏對她倆招手,「水若
姊姊,巧兒!」

  大塊頭抱著水無霜走了過來,在她們前面將她放下。

  「妳嚇死我了!」水若一把抱住嘻笑的水無霜,被她方才的行為嚇出
一身冷汗。

  「水若姊姊不怕不怕,很好玩呢。」水無霜拍拍她的背,笑咪咪的說
:「不信妳讓莫哥哥陪妳玩,他很厲害喔,一定會接住妳的。」

  水若臉一紅,不由得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卻見他偷偷對她眨了眨右眼
,她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紅了。她只得轉過身,將水無霜交給巧兒,要巧兒
帶她去換下沾了泥灰的衣裙。

  等她們進了屋,她才深吸口氣回頭問他:「你怎麼在這裏?丁嫂呢?


  戰不群低首看著她粉紅的水頰,笑了笑說:「老丁今早不小心跌了一
跤,便要我來找丁嫂過去看看,丁嫂找不到人陪小小姐玩,我就自告奮勇
囉。」

  「你怎麼可以和她玩這麼危險的遊戲?」她語帶責備。

  「很好玩啊。」他一臉無辜,「我老爹從小都這樣和咱們玩的。」

  見他那無辜樣,她實在罵不下去,只輕斥道:「胡扯。」

  「真的,從桅杆上跳下來。」他笑著說明。「很安全的!妳要不要試
試?我保證一定會接住妳。」

  本已漸消退的紅暈迅速又爬回臉上,水若滿臉通紅的回道:「才……
才不要。」

  戰不群見狀,差點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粉頰。唉,雖然被她拒絕,但
他還是喜歡這個溫柔的水家大小姐。

  可她是這麼的柔美、這麼的秀麗、這麼的溫柔,而他不過是個粗手粗
腳的江湖莽夫。他皮膚黑粗得像塊炭,她卻白滑似雪;他說話大聲粗魯,
她卻總是輕言細語。

  他們之間的差別有若雲泥,她是天上的雲,他則是地上的泥,只能在
地上癡癡望著天上浮雲,希望有天她能再化成雨,下凡來與他相遇。

  戰不群走到牆邊將擱著的竹掃帚拾起,望著手中的竹掃帚,他不禁露
出自嘲的笑容——大小姐和長工嗎?別傻了。

  可他才一回首見到水若,一顆心又蠢蠢欲動起來。

  本來他是已經打算死心了,要她跟著他,不就像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嗎?

  堂堂男子漢,被拒絕就被拒絕了,他應該一笑置之,將其拋諸腦後,
專心幫她追查真兇才是;可這兩天他腦子裏除了正事之外,卻老是盤旋著
她的那句「我不行」

  他實在很想問她拒絕他的原因,但第一點他拉不下這個臉,第二是不
想逼迫她,不想讓她覺得他幫她是有條件的。

  戰不群在心裏又嘆了口氣,天知道他何時變得如此有良心了?但他對
誰都有辦法兇、有辦法用強,獨獨就是對她不行。

  望著水若低垂的眼臉,他好不容易才忍住碰她的衝動,問道:「妳見
到妳爹了嗎?」

  「沒有,他出去追你了。」水若輕輕搖了搖頭。「你呢?你那裏查得
如何?」

  「有點眉目了。」他頓了一下,不確定是否要將所懷疑的事情說出來


  水若見狀,知道他是怕她會不信,便嘆了口氣道:「你說吧。」

  「昨天我在前院掃地時,聽見有兩位大爺在聊天,恰巧聽見他們在吹
噓那天追殺我的情形。」

  「掃地?」她微微睜大了眼,這時才發現他手裏的竹掃帚。他這麼大
個兒,那掃帚頓時小得看起來像是玩具。

  「是呀,掃地。」他對她眨眨眼,似乎是覺得這情況很有趣,還嘿笑
著補充了句,「二小姐賜小的專職掃地。總之,那兩位爺提到了那天的情
形,剛巧說到了兩派人馬爭論是否該連夜追殺兇徒、救回大小姐。其中主
追殺最力的便有三個,一是二師兄賀長青,一是周叔,一是王叔。」

  他頓了一頓,不再玩笑,嚴正的道:「我查過了,賀長青向來好鬥,
但為人單純,不太可能想些太複雜的東西。加之他雖是許兄師弟,但我看
他的功力比許兄還要差上一截,就算驟然出手,也應無法將許兄打成重傷
。周叔則是水家總管事,從先祖時代便一直服侍水家,再者許兄實是他的
義子,他也有理由力主追殺。」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只定定看著水若。

  水若臉色有點白,深吸了口氣才抬首看他,語氣不悅的道:「你的意
思是說,最可疑的……便是王叔?」

  「他是八年前進船廠的,在這之前據他對別人所說是待在泉州,但是
真是假卻沒人知道。聽人說,他現在是船廠的管事。」

  「他說他之前是在泉州陳家船廠做事。」水若的聲音細如蚊蚋。

  「去查過嗎?」

  她虛弱的搖搖頭,「沒,泉州太遠了……」

  「我已經傳消息出去讓人去查了。現在沒有確切的證據,一切都還不
肯定,也許是我誤會了。」

  戰不群試著安慰她,但卻知道這可能性很小;船廠的帳是那傢伙管的
,顯然最有機會搞鬼的就是他。許子祺大概便是發現了這點,想叫他把帳
本拿來看,沒想到反讓這人先動了手。

  水若臉上幾乎沒有血色,教他看了有些不忍。

  「妳還好吧?」

  「我沒事,只是有點……」水若輕輕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眼中卻透
著感傷與不解。王叔一直是廠裏她最信任的人哪……
  見她脆弱迷惘、楚楚可憐的模樣,他終於忍不住伸手將她攬進懷中,
「別想太多了。」

  貪圖他的溫柔,水若沒加以抗拒,只是在他懷中閤上了眼,幽幽的問
了一句,「為什麼人們總是想要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戰不群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只能更加攬
緊了她,胸中滿是苦澀。

  「小姐!」

  巧兒的聲音從前頭傳來,水若身子微微一顫,捨不得地睜開眼,然後
離開了他的懷抱,他卻突然抓住了她的左臂,眼中潛藏不捨深情。

  她眉宇間有著淡淡愁緒,水漾黑眸望著他,像是在期待什麼。

  「水……」他嗄啞出聲,頓了一下卻又改口,「大小姐……妳自個兒
小心點!」

  水若失望的垂下眼臉,淡淡道:「我知道!」

  看著她有些蒼白的小臉,他忍不住又補了一句,「我不會讓人傷了妳
的。」

  水若仍未抬眼,只輕聲的回了句:「謝謝。」

  戰不群吶吶地不能成言,總覺得不太對勁。看著她木然的表情,他突
然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但他卻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裏。他想再說些
什麼補救,巧兒卻在前頭又喚了一聲。

  水若抽回了被他握住的手,微微一頷首,沒讓他有機會再多說什麼,
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落葉、落葉、落葉……
  塵沙、塵沙、塵沙……
  掃地、掃地、掃地……
  一雙大手抓著一支竹掃帚努力的在地上揮來揮去,大手的主人十分魁
梧,但方正的臉容看上去卻有點傻愣愣的。老丁看著他,怎麼看就怎麼像
是那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大傻蛋。

  才想著他是傻蛋呢,他就真的傻愣愣的發起呆來。

  老丁並未催促他繼續掃地,因為這大傻蛋太過認真,早已掃完了大部
分的庭院了,讓他發愣一下也沒關係。

  半刻鐘過去,老丁見他仍愣愣的看著遠方,這才拄著簡單的枴杖好奇
地走過去,看他到底在看什麼東西。

  「大個兒,你在看啥?」

  戰不群回過神來,裝傻道:「看鳥兒呢。」

  「什麼鳥?在哪裏?」老丁奇怪的打量他看的方向,老半天看不見一
隻鳥,只看見夕陽殘照中被染成橘紅色的若然樓。

  「剛剛飛走了。」他喟嘆一聲,低下頭來,將最後一堆落葉聚集在一
起。

  老丁聳聳肩,這才拄著枴杖離開。

  戰不群將落葉就地燒掉,卻又忍不住抬首望向那棟樓閣。

  她在做什麼呢?

  這些天,他總是會忍不住望著那樓發愣,想著水若,想著她正在做什
麼,想著她那天莫名動人的神情。

  可惡!那天他究竟說錯了什麼?

  他無論怎樣都想不透她先前為何會那樣看他,之後又為何突然冷漠起
來?

  他一輩子也無法搞懂姑娘家心裏頭的想法!

  無論是男人婆的、嫂子的,抑或是……水若。

  收回凝望著若然樓的視線,他皺著濃眉,詛咒地踩熄了身前將熄的餘
燼,在夕陽餘暉中,回到下人房用飯去。

  夜半時分,戰不群藉著夜色潛至許子祺養傷的房中。

  水家二小姐的確厲害,她似乎察覺到這次事件另有內情,打許子祺受
傷的當晚,便將他移至密處,除了水雲回來時曾去見過傷重的許子祺之外
,連他三個師弟都不知道許子祺現下人在哪兒,只知道是在水家之中。而
水家二小姐只在必要時才對那三位師兄弟報告他們大師兄的情況。

  奇的是,水家二小姐並未到外頭去請大夫,害得他想查查許兄人在哪
兒都無從下手。幸好這兩天他裝成二愣子的模樣混進水家當長工,掃地時
,他都拉長了耳朵努力探聽各處聲息,終於在今天早上發現東苑中傳出淡
淡藥香,而其中幾種藥材便是專治內傷的。

  待夜深時,他便施展輕功來至東苑,循著那幾不可聞的藥香找到了這
裏。

  一進門,果見許子祺大刺刺地躺在床上。

  戰不群輕手輕腳的來到床邊,伸手便探他的腕脈,半晌,他才鬆了口
氣。

  雖然不知道是誰醫治他的,但顯然那人醫術十分高明,許子祺應該沒
多久便會醒了。

  「誰?」一聲驚呼從門邊傳來,聲音嬌柔好聽得像是一縷暖風。

  被這突如其來的嬌聲嚇出一身冷汗,戰不群腳一點便往那女子飛射,
人還未到便已彈出一指,以指風點了那姑娘穴道,在瞬間竄了出去,卻又
在下一瞬退了回來,因為外頭還有人往這兒走來,一副要進門的模樣。

  他看看屋內根本無處可躲,轉頭之間,眼角瞄到不遠處仍亮著燈的若
然樓,緊急之下,只好抓住那被點了穴無法動彈的姑娘,無聲無息地飛竄
出窗,帶著她往若然樓去。

  水若才鬆開秀髮,剛脫下中衣,正褪去單衣時,窗外便有人飛了進來


  她聞聲回頭,兩人一個照面,登時雙雙傻了眼。

  傻傻的看著戰不群手上提著三妺闖進房來,水若的手就這樣僵著,竟
忘了自己的衣服脫到一半。

  戰不群則瞪著水若,像是被點了穴般動彈不得。

  只見她雖背對著他,但衣衫已半解至腰際,長髮雖然放下,卻有大半
被攬在身前,露出光潔無瑕的雪背和幾可盈握的纖腰,簡直性感得要他的
命。

  「啊!」她慢半拍的終於知道要叫,忙抓著衣裳遮住前胸,羞紅了臉
轉過身來。

  「對不起。」他聞聲也終於反應過來,聲音沙啞的道歉。

  雖然明知該轉過身去,但他兩隻腳丫子就是不肯移動,一雙黑瞳連眨
都捨不得眨,精準的捕捉到她沒遮好的胸前隨著她的臉一塊兒成了粉紅色


  「你……」見他雙眼直愣愣的瞧著自己胸口,水若嬌羞地嗔道:「你
轉過去呀!」

  「啊?」他聞言還有點茫然,跟著才聽懂她說的話,這才極端不捨的
轉過身去,手中還提著那姑娘。

  「把我三妺放下呀!」水若邊要他放人,邊動作快速的將單衣穿回身
上。

  「誰?」他一愣,轉頭問。

  她又羞又急的忙叫:「別轉過來!」

  他聽話的乖乖轉回去,眼角卻仍是瞄到她半露酥胸,氣血一衝。他低
頭一瞄,慶幸自己現在是背對著她,不然不把她嚇壞才怪。

  「把你手中的姑娘放了。」水若邊穿衣邊補充道。

  「喔,好。」戰不群將那姑娘放到靠窗的竹椅上,滿腦子還是水若剛
剛外洩的春光。

  好不容易將衣服穿好,水若忙衝到三妹水蓮身旁,緊張的回頭問他:
「你把她怎麼了?」

  戰不群摸摸鼻子,尷尬的將方才的情形解釋一遍。

  水若聽了,簡直不敢相信他竟又做了擄人的勾當。她又好氣又好笑的
看著他,「你沒別的辦法了嗎?」

  他聞言卻突然紅了臉,久久才道:「呃……我看到妳燈還亮著,沒多
想……」他下意識的就想來她這兒,其實有大半原因是想見她。

  水若聽了臉也紅了,忙轉移話題,「快幫我三妹解開穴道。」

  戰不群彈出一指,指風破空而去,噗的一聲便解開了水蓮的穴道。

  水蓮一待能動,便驚慌的抓著水若,「若姊,他——」

  「蓮兒,妳別緊張。」水若忙安撫著她,簡單將所有事情解釋了一遍
,但並沒有說出他們懷疑的真兇是誰。

  一刻鐘過去後,水蓮才終於鎮定下來,但仍是害怕的縮在水若身邊。

  「他真的不是兇手?」她怯怯地望著高大的戰不群,詢問水若。

  「不是。」水若微微一笑,輕輕搖頭。

  戰不群在旁見水若這麼相信他,心裏頭樂極,便友善的對水蓮露出微
笑,沒想到水蓮卻嚇得不敢看他。

  水若瞄見戰不群對水蓮微笑,胸口不由得一緊,陣陣發疼。

  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但真的見到他被三妺吸引,心口那股子疼痛還
是教她差點無法回氣。

  她深吸口氣,別開臉不再看他,只又對三妹保證他不是壞人。但說話
的同時,她的心卻更疼,特別是水蓮的眼中漸漸不再閃著驚恐,甚至敢怯
怯地越過她的肩打量他的時候,她恨不得能說些謊話詆毀他,嚇嚇膽小的
水蓮,但當她望著水蓮純淨的小臉,卻隨即感到自己好卑鄙而打消了念頭


  水蓮兒,水家最嬌美的姑娘,她不是早該認知到這點了嗎?這般傾城
傾國的容貌不是水蓮自己可以選擇的,她怎能因嫉妒水蓮的美貌而嚇她呢
?她是水蓮的姊姊呀……
  水若鼻頭一酸,知道自己怎樣也不會傷害水蓮,即使水蓮總在無意中
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之前的那些,抑或是現在身後的他……
  是命吧,他注定不會是她的。

  「若姊,那你們現在打算怎麼做呢?」水蓮柔柔軟軟的嗓音響起。

  「不……」她喉頭一緊,忙將他的名縮回嘴裏,改口道:「戰爺已經
派人去查些消息了。」

  戰不群突然在她身後插嘴,「我剛曾替許兄把脈,他進展不錯,也許
這兩天便會醒了。若是如此,便不一定要等泉州那兒的消息了。」

  「真的?」水蓮聞言,臉上為之一亮。

  「真的。」戰不群咧嘴一笑。

  「若姊,那真是太好了!」水蓮高興的抓著水若的衣袖,臉上漾著甜
美的笑容。

  「是呀。真是太好了……」

  水若臉上微笑著,眼中卻藏著苦澀。望著三妺美麗的容顏,她的心早
已直直墜落萬丈深淵……
  不用回頭,她都知道身後的男人此刻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因為她
已經見過太多男人臣服在水蓮能令百花失色的微笑下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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