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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吾妻小樓(鳳凰奇俠系列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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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38:0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吾妻小樓《鳳凰奇俠系列之四》黑潔明

一想到要娶那瘋婆子戚小樓
他就一個頭兩個大!
原本他娶她是想「一箭三雕」
一來可以傳宗接代
二來他可以在外頭花也不會有人講話
三來他娶了這個沒人要的姑娘,也算功德一件
可他萬萬沒想到
這ㄚ頭沒啥長處,惹麻煩的本領倒是一等一!
他想退了這門親事,可是聖旨難違
他不想和她圓房,可是慾望難受控制
他還以為這輩子注定要和她綁在一起了
殊不知在前頭等著的
竟是殘忍的生離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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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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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38:3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窗外細雨霏霏,窗內燭火明滅。

  一連串的咳?聲從屋內傳來,讓人聽來心疼。

  「老爺,你……答應我……」一名氣虛體弱的女人躺在床上,眼眶含淚,枯瘦的雙手緊抓著守在病床旁的男人。

  「我答應你,我都答應你。」他激動的回握住妻子的手,幾度哽嚥。

  「我這一生中……大半時間,都在……病床上度過,所以才希望……咱們那……活潑的女兒,能……能夠替我活得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喘著氣,斷斷續續的說著。

  「我知道。」他強忍著淚,承諾道﹕「你放心,我會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女人聞言露出心疼又帶著抱歉的表情,「我知道……我並不是個好妻子……」

  「別說了……」一聽到她的話,他終於忍不住潸然淚下。

  「你……再娶吧,我不想你和女兒……沒人照顧……」她說完又重重的咳了起來,這次咳出了幾口鮮血。

  「君兒﹗」他恐懼激動的喊出她的閨名。

  「答應我……」她堅持的看著他,雙眼晶亮得像是回光返照。

  男人定定的凝望著病危的妻子,終於點了頭,沙啞的道﹕「好,我會再娶。」

  「這輩子……欠你的,君兒……來世再還你。」她伸出微顫的手,想拭去他頰上的淚﹔他伸手蓋住她覆在自己臉上的小手,心痛難忍。

  「子真,謝謝你……」她聲音越來越小,吐出了最後一個字,也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擱在他頰上的小手無力的垂落,他緊緊抓住,淚不停滑落,久久不能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一旁本已疲累睡著的女娃兒醒了過來,她拉著親爹的衣角,疑惑的間﹕爹,你怎麼哭了﹖娘為什麼動也不動﹖爹,娘是不是睡著了﹖」

  男人這時才從深沉的哀痛中清醒過來,他將妻子的小手放好,轉而緊緊抱著女兒。

  「爹,不哭、不哭。你是不是哪兒痛啊﹖小樓幫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女娃兒張著烏溜溜的眼,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擦去爹爹臉上的淚水,天真的說著。

  女兒單純的話語猶如一陣暖意流過心頭,戚子真緊緊抱著乖女兒,下定決心,一定要照妻子的話,讓她活得自在快樂!

  花開花落,十五年過去了。

  在這十五年中,戚子真升了官,還被封為太武侯。他娶了位賢淑的妻子,也做到了當年答應元配讓女兒做自己想做的事,戚小樓在這十五年中也的確活得自在快樂。

  但是──

  十五年後的現在,他開始懷疑自己做錯了。

  瞧瞧小樓那德行,哪像個千金大小姐?

  本來養這女兒一輩子也沒什麼,但他至今未生個兒子,若哪天他和老妻一同走了,小樓這樣子要怎麼一個人活下去?

  思前想後,最好的方法便是找個人來照顧她﹔偏偏因為她的特立獨行,城裡還有人傳說小樓得了瘋病﹗連她妹妹小雨都已在上個月嫁了出去,而小樓都已經十八歲了,至今還沒一個人上門來提親!

  這教他怎能不擔心?

  就當此時,卻驚聞長安身價最高的公子──風雲閣的冷軍爺,親口向他提說要娶小樓,他立刻驚喜的答應了下來。

  可是在告知小樓後,卻得到她的強烈反對,說不嫁就不嫁,甚至逃家好幾個月──雖然最後還是回來了,但可讓他傷透了腦筋。

  經過幾番左思右想,他忽然覺得對不起女兒來,因為他答應過要讓她做自己喜歡的事的,如今卻又強迫她嫁人。

  可是……唉!

  太武侯戚子真坐在祠堂內,對著元配的牌位嘆氣。

  「君兒,我這樣做到底對是不對﹖」但若不如此,要是怕真的不行了,教小樓怎麼辦呢?

  還是逼她嫁了吧。

  就這一次,這一次就好了。

  默默拿衣袖擦拭著牌位,戚子真又嘆了口氣。

  我是為她好,你會原諒我吧?

  心中的話才問完,屋外突起一陣清風,吹開了窗,飄進來了幾片楓葉。

  就那麼剛好,其中一片楓葉飄到了他的臉上,竟然沒掉下來。

  戚子真一愣,拿下了臉上的楓葉,釋懷的笑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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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39: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小橋、流水、石亭垂柳。

  備幾樣小菜,飲溫酒入眠,難得休閒時候。

  這種清靜的日子,偶爾過過也還算不錯。

  一名男子懶散的躺在石亭屋頂上,一手枕著頭,一手拿著酒,蹺著二郎腿閉目養神。滿臉愜意優閒,連他嘴上的兩撇八字胡看起來都一副幸福美滿的模樣。

  溫暖的午後冬陽,為冰冷的空氣帶入一絲暖意。這種安靜的時刻,最適合睡個小覺了……

  「哇──」像是要反駁他的想法,靜謐的庭院中突地冒出嬰孩宏亮的哭叫,響徹雲霄。

  男子被嚇得差點從屋頂上掉下來,驚魂未定,就聽見女子的叫喊。

  「冷如風,看一下你兒子怎麼了﹗」

  聽見嫂子的呼喚,他霎時哭喪著臉,重重的嘆了口氣。

  唉,就知道沒那麼好命。

  認命的向優閒的午後告別,他跳下石亭,去找他「兒子」,看看那小子這回又怎麼了。

  長安城中人人喚他「冷二爺」,皇宮內苑、皇親國戚也尊他為「冷軍爺」──要在一年前,這裡裡外外、上上下下誰敢不給他面子﹖就連當今聖上都極為重視他的諫言。

  偏偏在這短短一年之中,不給他面子的人,就如雨後春筍般一個接一個的冒了出來﹔先是小嫂子秦冬月,後是瘋婆子戚小樓,現在連那娃娃都騎到他頭上了。

  唉,孔老夫子說得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冷如風,長安風雲閣的冷二爺。

  為人風流不羈,嗜酒、愛美人﹗雖無師弟宋青雲那般清逸俊帥,卻也不難看。嘴上留著兩撇小鬍子,看起來就一副精明能幹、聰明狡檜的模樣。

  他自小遍讀經史百家,兵書、陣法更是倒背如流,非但能紙上談兵,若讓他帶兵出征,也是十拿九穩。

  不過打仗這種麻煩事他可不幹,通常都只是摸摸鬍子、動動口,三兩下便將事情推得一乾二淨,戰事的將軍感佩他讓賢的心胸,更讓當今聖上相信自個兒真是知人善用。

  不像魏大人的直諫明言,冷軍爺可是懂得迂回使計,少有得罪人的時候!

  這官場裡上上下下,全讓他一張嘴伺候得服服帖帖,怕是怕哪天若把人賣了,人家都還高高興興的替他數銀兩。

  在長安城裡,只要風雲閣的冷二爺一開口,鮮少有事情搞不定的。

  但現在、如今、此時、此刻,他那張嘴,可就一點用也沒有了。

  因為才幾個月大的娃兒哪聽得懂人言,縱使冷如風的安撫之言如長江黃河般滔滔不絕,他懷中的小子可是半點也不領情,硬是使盡了吃奶的力氣,哭個不休。

  震耳欲聾啊!

  雖說他早有先見之明,用軟布塞住兩耳,但那恐怖的哭泣聲還是源源不絕的鑽入耳中。

  「我的小祖宗啊,你別哭了行不行﹖」他一臉悲慘,抱著娃兒從庭院這頭,晃蕩到庭院那頭。

  近一年來,風雲閣中最慘的就是這了﹗莫名其妙被人栽贓了個嬰兒,他說不是,還得受眾人白眼﹗這風雲閣裡的每個人都受了小嫂子的荼毒,認為他死沒良心,自己的兒子都不認,所以沒一個肯替他帶這娃兒。

  每次這小子一哭,他鐵找不到一位有閒有空的下人,每個都一副忙到姥姥家去的模樣,唯一能讓他找到閒閒沒事的人。便是那小嫂子秦冬月。但這女人什麼事都精打細算,最善利用人,沒有好處的事,她就不幹。

  要她照顧小子﹖可以,但是要交換條件。

  這些個月,她就仗著這點,把他當個傀儡使過來、喚過去,一會兒要他去玉泉鎮幫師妹,一會兒要他去洞庭瀟湘竹軒游說鬼醫白磊,好……青雲能如願娶回白曉月﹗這壞事都是他在扛,好人卻是她在當。

  要單只這樣也就算了,畢竟這兩件事是在幫自個兒的師弟和妹﹔問題是,她總有辦法弄出一堆麻煩事來要他去收尾,弄得他欲哭無淚。

  若是小嫂子秦冬月遇上瘋婆子戚小樓,這兩人在一起捅出的樓子就更大──偌大的長安城裡,從相府到妓院,酒肆到茶樓,她們倆都要給它去逛上一逛、走上一回,偏生只要一開口,得罪的人就成百上千,而他就只得疲於奔命,靠著一張嘴安撫她倆招惹的各樣人。

  受過幾次教訓後,他是能不麻煩秦冬月,便盡量別去麻煩她﹔因為最後她惹的麻煩,鐵比這小子制造出來的要大上好幾倍!

  想到小嫂子,就不免記起瘋婆子。原本自玉泉鎮回來時,他便打算去侯爺府退親,卻為了青雲的事,他強擋白前輩一招,讓他休養好些天。他內傷才好,小嫂子就拖著他直往洞庭去﹔好不容易打道回長安,他卻成天忙著收拾兩個女人制造出來的麻煩。

  結果到現在,他這門親事都還沒去退。

  他越想越不對,事情一拖幾個月,若是讓太武侯對外一說,到時他想退都退不成了。

  一想到要娶那瘋婆子戚小樓,冷如風就一個頭兩個大。當初是他自個兒向太武侯提親的沒錯。原先他是想,這樣做是一箭三□的美事,一來娶個娘子傳宗接代安安娘親的心﹔二來娶了這樣的瘋女人,他大可心安理得的繼續花天酒地﹔三來像戚小樓這樣沒人要的大姑娘,他肯娶她,也算是功德一件。

  縱然城裡盛傳此女不正常,做了不少驚世駭俗的事,無德無淑、思想怪異,但他想,不過小小一女子能惹出多大的事兒﹖豈難得倒他這風雲閣冷二爺!

  誰曉得,她惹出的事是沒多大,卻樣樣麻煩!

  猶記得幾個月前,他同她從玉泉鎮回長安,一路上只見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只要是沒見過的東西,她都要去摸上一摸、看上一看、學上一學,也不管人家要不要、想不想、願不願意教她,反正就是死皮賴臉的──非把事情給搞個明白不可。

  從賣糕餅的攤子、流浪江湖的雜耍團、做店招大旗的商店,甚至是制刀造劍打鐵舖子,光從這些被她凌虐的可憐人們中把她拉出來──就耗費了不少時間!

  短短幾天的路程,讓她這麼一拖,直走了一個月才回到長安。

  走過這麼一趟,他才了解為何長安人人對這小小姑娘避之唯恐不及﹔尤其當他們進城的那一天,最讓他體會深刻。

  就見這太武侯府的千金小姐一露臉,長安大街上的舖子,能關門的就先關門,不能關門的也讓店小二或下人在門口嚴密看守,慎防這位大麻煩一時興起便衝進自家舖子中,東看西瞧、問南問北的,妨礙做生意。

  因為戚小樓是貴族千金,眾商家不好得罪她,偏她要是一進門,便是一堆千間萬間的怪問題,雖然沒搞破壞,但那超級磨人的性子可也是讓人一個頭兩個大。再者,幾乎每家店舖都有獨家的不傳之秘,那麼簡單讓人看去,他們還要混嗎?

  他實在是受不了這瘋女人,何況若真娶了這女子,到時堂堂一位風雲閣二爺夫人,卻老拉著人問東問西,甚至追著人家跑,那像什麼話?

  不行,他還得趁早退親才是。

  真沒想到他聰明一世,卻胡塗在這一時,和太武侯討了這門親事,攬上戚小樓這大麻煩。

  下次他要再選妻,一定曾記得,要先親眼看到人選,再下定論。

  咦,小子不哭了。

  沒聽見震耳欲聾的哭聲,冷如風低頭,只瞧懷中娃兒不知何時已哭累睡著。

  呼﹗他鬆了口氣,真是老天保佑啊。

  官道上,黃土飛揚。風,又乾又冷。

  路旁的樹也被覆上一層黃沙,沒像南方那般有著青翠的綠葉,此處的樹看起來是風塵僕僕的。

  這是長安城外的官道,就像往常一樣,有不少商旅來往經過,進城的有,出城回鄉的也有。但不同於以往的,卻是這官道上、大路旁今日卻有人出了個小意外,而剛好這段官道上,此刻沒半個人經過。

  只見黃土地上獨有一輛倒地牛車、一名受傷的老者,還有一位黃衫姑娘。

  牛車上的麻袋掉落官道,有大半都破了口,其中的米糧有如點點雪花般散落黃土路上。

  「對不起,對不起。」黃衫姑娘又慌又急的跪坐在地上,用手把米裝回麻袋,還不忘頻頻道歉。

  「這位老爺爺,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跑出來的。」她也不怕衣衫臟了,只想將牛車扶正,卻沒啥力氣。幸得老牛勉力站起,倒把車身翻了點回來,她抓了跟木棍,在底下墊了顆石頭,然後使盡吃奶的力氣,才將尚處於傾斜狀態的板車給翻了正。

  「小姑娘,你怎地走路不看路﹖」老者不客氣的漫罵邊起身,發現自個兒的腳骨剛被牛車給壓傷了,痛得他皺起了眉。

  黃衫姑娘忙迎上前去扶他,嘴裡還不住的道﹕「對不起,是我不好。老爺爺你還好吧﹖你家在哪兒﹖我扶你回去﹗」

  「你扶我回去,讓這一地米糧散在地上不成﹖」他不爽的吹鬍子瞪眼。

  「那……那該怎麼辦﹖」她一臉無辜的問。

  那老者倒也毫不客氣的指使她,「這裡離外廓城門不遠,你去那兒找一位叫藍石城的守門大兵,叫他過來幫忙……」

  「哦,好。」她乖乖的點頭,轉身跑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間﹕「那你現在怎麼辦﹖」

  「廢話,當然是在這兒等你帶那小子回來。還不快去﹗」老者雙手一撐,整個人一屁股撐坐上牛車,一邊氣呼呼的罵她。

  「是是是。」她被吼得嚇了一跳,連連稱是,二話不說便抓起裙擺,毫不淑女的跑去找人幫忙。

  跑到城門口,黃衫姑娘上氣不接下氣的直拉著守門的大兵,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辦法把事情完整的講清楚。

  也是巧,那麼多個守門大兵,給她一拉就拉到那位姓藍的。

  藍石城一聽完事情經過,便向上級說明了原由,告了假去幫忙﹔原來這人便是那兇老人的兒子。親爹摔斷了腿,長官很快便准了他的假,還讓幾位兄弟一起過去幫忙。

  在幾位大漢的協助下,散落一地的米糧很快便被拾回麻袋中,一裝袋抬回了牛車上。

  黃衫姑娘從頭到尾都在一旁幫忙、道謝,最後跟著回了老者的家,有人早請了大夫在屋裡等著。

  她擔心的望著大夫幫老人醫腿,幸好最後大夫說無大礙,只要休養一個月就行了。

  她才要鬆口氣,卻聽見老人激動的破口大罵。

  「什麼休養﹗我要是休養,這千里飄香誰來釀﹖不休﹗不休﹗」

  「藍老,你別和自個兒身子骨過不去。如今不比以往,你都已經五、六十歲了,這傷要是不好好休養,可難有復原的一天啊。」那大夫在旁勸他。

  「哼,我若不釀酒,到時這各地酒南來提貨,咱們拿什麼給人家﹗」藍老頭張大了鼻孔,氣哼哼的說。

  「爹,我來釀。」藍石城知道爹極為注重信譽,雖然他只學了些皮毛,但聊勝於無,便開口提議。

  「放屁﹗你在城門駐守當兵,怎麼釀﹖這千里飄香最耗工夫,從刷洗酒槽到制造培養,然後釀造蒸餾成瓊漿玉液,每一樣都要小心翼翼,還得專心一意。你這小子那顆心從小就不在這上頭,能釀出什麼好東西﹗」藍老頭聞言又是破口大罵。自個兒子有幾斤幾兩重他怎會不知道,若在釀制的過程中一個不小心,只怕所有功夫皆毀於一旦,到時更沒有時間重來一遍了。

  「可是,你的腿……」藍石城皺起了眉。

  就當此刻,一旁那姑娘突然自告奮勇的開口了。「老爺爺,我來釀吧。」

  「什麼﹖﹗」眾人詫異的看向她。

  「老爺爺會受傷都是我害的,我來幫忙也是應該的。」

  「你一個娃子會釀什麼酒﹖你懂個屁﹗」這下子藍老頭更生氣了,激動得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若不是一旁的大夫壓著。他肯定是不顧傷腳,要跳起來教訓這娃子了。

  「爹,你別氣。」藍石城安撫了老爹,回頭間那姑娘,「姑娘,你……懂釀酒嗎﹖」她身上的衣棠此刻雖然沾了些泥,但那衣料子一看便知不便宜,想必家境定是不錯。這樣一位姑娘會懂得釀酒嗎﹖實在教他不得不懷疑。

  「不懂啊。」她倒是回答得簡單明瞭。

  果然﹗眾人如是想著,卻聽她接著說道﹕「就是不懂才要學嘛。我雖然不懂,但老爺爺懂啊﹗老爺爺可以教我,我這兩個月可以代替老爺爺的手腳啊﹗」

  「你個黃毛丫頭能有多大力氣,能刷得動酒槽、搬得動米袋﹖無知小兒說話大聲,也不秤秤自己幾斤幾兩重﹕何況我又沒殘廢,要你這丫頭替我手腳幹啥﹗」藍老頭氣火旺盛,這胸中之火是怎麼也消不下來。這丫頭可是以為自己能替得了他這老頭子﹖瞧她那小小個頭,能有多大力氣!

  「老爺爺,話不能這樣說。我雖沒啥力氣,卻有心學習。你不是說釀酒最重要的是心嗎?我來做可比藍大哥好上幾倍。況且你現在本來腿就不方便嘛﹗」

  她睜著烏溜溜的大眼,不知死活的實話實說。

  「你……你你你……氣死我了﹗你這丫頭給我滾出去﹗」他會受傷還不都是這丫頭害的!

  藍老頭氣得臉紅脖子粗,一拍桌子趕她出去。

  黃衫姑娘駭了一跳,撫著心口好心的道﹕「老爺爺,你別氣啊。瞧你臉紅的,小心爆血管啊。」

  「你……氣死我了﹗阿城,還不給我趕她出去﹗」他氣得全身都在顫抖,一副恨不得把她痛揍一頓的模樣。

  一旁的大夫忙又倒了杯茶給他順順氣,藍石城則忙拉著那姑娘出去,免得老爹真給她氣死了。

  到了門外,藍石城不好意思的鬆手道﹕「姑娘,真是抱歉,家父脾氣不好,你多原諒。」

  「不不不,藍大哥別這麼說,這件事一開始便是我不對,我才要請你們原諒。真是對不起啊。」她被他的有禮嚇了一跳,忙對他鞠躬道歉。

  藍老頭見兒子還在外頭和那丫頭說話,開口又喊﹕「你還和她瞎扯什麼﹖還不快進來﹗」

  那麼兇。黃衫姑娘吐了吐舌頭,探頭瞧了眼屋內,只見那老爺爺還氣著呢。

  「姑娘,家父現正在氣頭上,你還是先回去吧。」藍石城溫和的勸她。

  「喔,好吧。」她縮回頭,想想也對,便道﹕「我明兒個再過來學釀酒。」

  「姑娘,我想不用了。釀酒的事,我爹不會答應的。」他苦笑著,希望她改變主意,省得老爹真給這姑娘氣死了。

  她眨眨眼,露出燦爛的笑臉,「那可不一定。」說完,她向他揮揮手,便精神奕奕的回家去了。

  瞧這姑娘才轉進大街,就見各家店舖商家立刻依序派人出來站衛兵,個個嚴陣以待﹗豈料黃衫姑娘這次卻對各舖子視而不見,只是興高采烈的經過而已。眾人鬆了口氣之際也不免納悶,這太武侯府的千金大小姐,什麼時候改了性子了?

  原來此位黃衫姑娘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在長安城裡赫赫有名、舉世無雙的超級麻煩──

  戚大小姐,戚小樓是也。

  她戚小樓別的不敢說很行,纏人功夫卻是第一流的,以前她可碰過更難纏的師傅呢。

  果不其然,在戚大小姐軟硬兼施、死皮賴臉、死纏活纏之下,十天後,她大小姐便在藍老頭滿臉的不甘願下,正式成了藍家酒坊的學徒。只不過,沒有什麼人是可以樣樣心想事成的,戚小樓當然也不例外……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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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哨吶聲震天價響,銅鑼花鼓也不落人後,大街上人潮洶湧,只見一隊紅衣人前半是吹著喜樂,後半是抬著一個又一個大紅箱,而隊伍正中呢,則是人人抬著一頂大花轎!

  「什麼事啊﹖」一名外地來的商人好奇的抓著圍觀的人問。

  「這位老兄,你沒長眼嗎﹖看看那大紅花轎,當然是喜事啊﹗」

  那人也不介意他不客氣的態度,又問﹕「大哥,這是哪一家的公子娶媳婦,有這麼大的排場﹖」

  「看你大概是外地來的,要不然怎會不知這天大地大的喜事。我好心點告訴你吧,這夫家呢,是長安鼎鼎有名的風雲閣冷二爺,這娶的,可是太武侯府的侯爵千金哪﹗」

  「是啊,是啊﹗」剛好這城裡最出名的糕餅店一品軒的小二哥也在,他插話道﹕「這位大哥,你可走了好運了,這次的排場啊,可是百年難得一見。這風雲閣是咱們大唐第一商行,冷二爺又是名門之後,更是當今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冷二爺要娶妻,當然排場不能太小,光是禮餅啊,就向咱們一品軒訂了上千盒呢。」

  「哇﹗」四周人摹聞言一陣嘩然。

  「不過可惜啊──」小二哥突然又冒出一句。

  「可惜什麼﹖」那人不懂得為何眾人聽聞此句,臉上紛紛出現惋惜的神色。

  「你有所不知,這冷二爺雖是智勇雙全、和藹親切、才氣過人、家財萬貫……」聽不下去小二哥滔滔不絕的稱贊,那商人打斷他間﹕「既然如此,有何好可惜的﹖看樣子這侯爵千金嫁過去也不蝕本兒啊﹗」

  眾人一瞪眼,小二哥沒好氣的說﹕「是啊,戚家是不蝕本兒,蝕本兒的是冷二爺﹗想他這樣一名大好人,卻得娶戚家那瘋婆子,怎不教人為他可惜﹖」

  「啊﹖戚家的千金是瘋的﹖﹗」

  「瘋得可厲害了﹗」小二哥此言一出,就見眾人紛紛點頭。

  「戚家千金既是瘋的,這冷二爺怎會肯娶她呢﹖」那人更是不解了。

  此話一出,就聽人們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的爭相解說。

  那商人聽得暈頭轉向的,最後綜合各人所言,才拼湊出大概是戚家和冷家從小訂了親,戚家千金雖是瘋的,冷二爺卻信守承諾,堅決娶她進門。

  「所以你說,可不可惜啊﹖」

  「此番聽來,確是可惜。」他點點頭,也跟著為風雲閣冷二爺惋惜起來。

  看樣子,這冷二爺確是位有情有義有信用的好兒郎,他這回從南方上來進貨,倒意外多了一樣收獲。改明兒個,或許可以和風雲閣合作合作。

  這邊話聲方歇,大伙兒卻不知剛才的對話早傳進了因為人潮洶湧而前進困難的大紅花轎中,而身在花轎中被五花大綁動彈不得、口塞布巾嘴不能言的戚小樓是氣得七竅生煙。

  什麼跟什麼啊﹖1她才不屑嫁那又老又嘔心,披著狼皮的花心大蘿卜咧!

  誰從小和他訂了親啊﹖這些無知的愚民蠢婦全被那口蜜腹劍笑裡藏刀、奸詐狡猾、不知廉恥的家伙騙了!

  王八蛋、臭雞蛋、超級大龜蛋﹗他聯合爹和二娘將她五花大綁綁上花轎,這些人還幫他說話!

  等她一能動,非要把那家伙的骨頭給拆了不可。

  哼,想娶她﹖她就不信她這副包肉粽的德行,他們要怎樣讓心甘情願的和他拜堂。

  說不嫁就是不嫁,看他們能拿她怎麼樣!

  風雲閣的人是不能怎麼樣,不過請來聖旨一道而已。

  冷如風的親娘笑瞇了眼﹔沒這道聖旨,她主導的這出戲還能成嗎﹖幸好她上次去魏丞相的家中探病時巧遇上親家母,要不這親事可就給那不肖子瞞住了。

  這種從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她要是還不懂得抓住,三十幾年前她就生不出這等老奸巨猾的兒子了!

  知子莫若母,她早知道兒子會反悔,七早八早便同親家母一同進宮去見乾姊姊,也就是當今的長孫皇後,和她說了這門親事,請皇後娘娘要聖上賜婚。

  抗旨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這下子,她倒要看看這兩個小輩哪個敢不娶、哪個敢不嫁。

  這混蛋兒子想和她鬥﹖哈,下輩子吧!

  哇哈哈哈,越想越得意。若不是此刻大廳中貴客雲集,她真想仰天長「笑」一番。

  站在底下僵笑的冷如風,看著老娘一臉得意的笑容,真想就此躲得不見人影,看他娘怎麼善後﹔但一思及那道聖旨,他就不敢妄動。

  真是失策啊,沒想到他三天前正要去退婚,誰知還沒踏出大門,就來了道聖旨賜婚,賜的還是他要退的那樁,而且還指定三天後大婚,讓他想退都來不及。

  他要進宮面聖,卻被嫂子攔住﹗要夜闖皇宮內苑,卻讓大師兄擋在寢宮外!

  好啦,那他死賴在外頭總可以吧﹖豈知卻招來長孫皇後的噓寒問暖,加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長篇大論,皇帝老兒不見他就是不見他!

  一晃眼,三天已過,他只好乖乖回風雲閣娶戚小樓,卻見門外紅毯一舖數十丈,雙喜紅字賭得到處都是,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大廳內處處是賀禮,他的如風小築也是張燈結彩。

  才短短三天耶!

  待他進門看見老娘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這才曉得自己著了親娘的道。

  如今還能怎麼著﹖只好真娶了那瘋婆子了。

  反正他也不怕她出亂子,他就是巴不得她出亂子﹗等她一出問題,他便可以名正言順的「休妻」了﹗在這之前,就先忍耐個幾天。若這招不行,他還可以把她留在如風小築,自個兒搬到別處去住,來個眼不見為淨。

  像她那種腦筋不正常的瘋女人啊,是離得越遠越好,省得麻煩!

  冷如風行至大門口,皮笑肉不笑的應付著臨門貴客。不多時,迎親隊伍便回來了──

  他因為不爽,便沒跟去,現下只希望這事兒早了早好。

  大紅花轎還未來到門口,卻見一名婆娘一骨碌的上了行進緩慢的八人大轎。

  冷如風奇怪的一揚眉,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鬼,忙運功凝神豎耳細聽。

  原來那婆娘是戚家的奶娘,這回是上去拆繩子的。只聽她一上了寬闊的大轎,便好言好語的道﹕「大小姐,咱們會這樣對你也是不得已,實在是三天前皇上便下旨賜婚,要你和冷二爺今日完婚。你爹和二娘不想讓你犯下滔天大錯,才會今晨方告知於你,又這樣……」

  她不好意思的指指綁住戚小樓的繩子,才繼續道﹕「你要知道,這抗旨是殺頭大罪,還要抄家滅族的,你也不想侯爺及夫人和下頭這麼多條人命陪葬吧﹖」

  戚小樓聞言緊蹙蛾眉,差點氣哭出來。

  奶娘緊張的直看著她,好半晌見她點了頭才鬆了口氣,伸手幫她拿掉塞口中的布巾,替她毫無血色的櫻唇上了胭脂,然後邊解繩子邊說道﹕「大小姐,冷二爺其實人不錯的。這回你嫁到冷家,奶娘不能跟過去,你萬事讓著他點兒。你是我從小帶大的,奶娘知道你其實不瘋也不傻﹕只要你有心,什麼事都能做好的,對嗎﹖」

  她抬頭看著戚小樓,只見小樓子夜般的雙瞳中蓄滿了委屈的淚水,一眨眼,便滑落了。

  「乖,別哭別哭,大喜日子,掉淚是不吉利的。」奶娘心疼的忙拿手中沾乾她的淚,再幫她雙頰補了些粉。

  「來,瞧你今兒個多漂亮﹗」拿了小銅鏡給她看,奶娘強顏歡笑的道﹕「奶娘這十八年來,就看你今天最端莊了。看吧,我早說過你是個小美人。」

  戚小樓看著鏡中的自己,鼻一酸,更覺難過。但她硬是將傷心壓了回去,她絕不讓那小鬍子看到她這副鬥敗公雞的模樣﹔嫁就嫁,沒什麼大不了的。

  反正早晚都是要嫁的,嫁誰都一樣!

  奶娘見她回復了精神,便將她的紅頭巾蓋了回去,這才先行下了轎。

  站在大門口豎長了耳朵的冷如風知道不是只有自己受罪,心情可好上許多。

  他早該猜到那瘋婆子怎麼可能乖乖的嫁他,看樣子也是受制於那道聖旨。

  依她那瘋瘋的性子,要她不造反都難,想來他這個夫婿只怕當沒幾天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一思及此,他的笑容就真誠多了。

  迎下新嫁娘,冷如風握著她有些冰涼的小手,有那麼一瞬的怔愣。這一刻,他才驚覺她是如此嬌小,站在他身旁,甚至未及她的肩頭。印象中她雖不高,卻也沒這麼矮啊!

  狐疑兜在心頭,他開始懷疑這女人不是戚小樓。方才地沒聽她在轎中出聲,說不定她逃婚了,隨便抓了個姑娘代她嫁。

  嗯,越想越有可能。冷如風可不想隨隨便便娶個不認識的姑娘,當下便決定要看看紅頭巾下的臉孔,驗明一下正身。

  只見他扶著新娘過門檻時,腳下一勾,便絆倒了身旁的新嫁娘。

  戚小樓沒提防,重心一個不穩就往前傾倒,冷如風適時的將她一把拉了回來,蓋在頭上的紅巾如他所願的飄然落下。

  一張妝點過的絕麗嬌顏出現在他眼前,她粉嫩櫻唇微張,黑檀木般漆黑的秀發如飛瀑一般,有幾縷發絲垂落她粉紅雙頰旁,大大烏黑的雙眼中有著一絲慌亂,驚愕的瞧著他。

  美人兒嬌顏如蘋,恰似桃花兒風中搖曳。

  冷如風腦中閃過這兩句話,一時之間竟無法反應,只呆看著她。

  這人做啥一直看著她﹖又不是沒見過!

  氣惱的麗起了蛾眉,她才要發火,奶娘便急忙把紅巾撿了回來,替她又蓋了回去,邊著急的問﹕「大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想起這不是動怒的場合,她斂起了火氣,只在心底暗暗記咒這白癡的老男人。

  這短短對話總算將冷如風的神智喚回。他不由得失笑,原來還真是她。佛要金裝,人要衣裘啊!

  真想不到那頑劣麻煩的丫頭,打扮起來會是這般……美得不可方物。她並非一般那種爪子臉、柳葉眉的纖弱美女,她是那種黑眉大眼、生氣盎然、很有個性的美人。乍看之下,她那張臉和圓亮黑幢散發出來的活力,會讓人有種錯覺,彷佛她周圍的人皆是死物般黯然失色。

  方才那一刻,他還真是有點失了魂、動了心。

  或許他這門親事,娶得還不算太冤枉。雖然她是碰不得的,但是隨時隨地有個美娘子看看也不錯。他揚起嘴角賊笑著,這下可是有點心甘情願了。

  在繁瑣的禮俗下,兩人成了親、拜了堂,然後依照慣例,新郎倌是在外忙著敬酒,新娘則是關在新房裡、坐在新床上、正襟危坐的餓著肚皮。

  可是,一更天、二更天過去,終於,三更天了。

  聽著打更的敲著梆子報時辰,坐在新床上的戚小樓左等右等,還是未見一人進門。

  然後,她累了、倦了,最後支撐不住的倚著床柱睡著了。

  紅燭已成殘淚終至熄滅,月兒也跟著落下山頭,朝陽隨之升起……咿呀──輕微的開門聲將淺眠的小樓驚醒,她睡眼蒙隴地藉著門外透進的光源,只瞧桌上喜酒美食未撤,她的嫁衣仍在身上,除了紅頭巾掉落地上皺成一團,還有她睡姿不良導致脖子酸疼以外,什麼也沒變。

  「夫人。」

  一聲輕喚,提醒了小樓。

  呀,原來還是有變的。

  看著眼前恭敬的婢女,小樓眼中透出失望﹔她還以為是夢呢,如果這真是夢,那有多好。

  她坐直了身子,此時才發現天光早已大亮,而她的相公,卻整夜未曾進門。

  昨晚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啊,他怎能這樣對她?

  小樓深呼吸著,閉上眼再重新張開,這才開口,「小鬍子人呢﹖」

  「二爺嗎﹖」小婢女似乎對她不敬的稱呼見怪不怪,乖乖回道﹕「二爺昨晚喝醉了,說是不想打擾你,所以睡在書房。」

  她聞言臉白了一白,雙手不由得緊握成拳。

  喝醉了,所以不想打擾她﹖這是什麼爛理由!

  長安城中有哪個人不知風雲閣冷二爺是千杯不醉﹖再且,哪一個新郎會在洞房花燭夜還會去睡書房﹖他根本就是睜著眼說瞎話。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小雨,天氣漸漸變涼了。

  涼意透進心底,小樓動也不動,眼神越來越冷。

  她知道他為何如此做,因為全城的人都傳她是無淑無德的女瘋子。在玉泉鎮的那些天,她故意又哭又笑不講理的撒潑使賴,讓他後悔向爹提親。後來知道他已經打算回長安退婚,她才順道跟他一起回長安,然後一路上變本加厲的對一切事物展開好學不倦的本事,讓他徹底的斷了想娶她的念頭。

  果然,他在回途中差點被她給氣死,每次看到她都沒好臉色。本以為回到長安後從此高枕無憂,他一定會向爹爹退婚,所以後來她也沒有去問爹﹔誰知道他不知為何一拖再拖,最後竟然冒出來一道聖旨賜婚!

  雖然她不清楚那道聖旨到底是誰去向皇上求來的,但那人絕不是他﹗冷如風昨天會娶她肯定也是受制於這道聖旨,如今不洞房,將來便可以找機會悔婚。

  他根本就是打定主意要休妻。

  小樓咬著牙,忍著委屈的淚。昨晚上她想了許多,雖是不甘願就這樣嫁過來,但嫁都已經嫁了,她決定要和他好好相處﹔所以一晚上她都在說服自己,從今以後要好好當小鬍子的妻子,冷家的媳婦。好不容易她改變了心意,但他怎能這樣……「夫人,奴婢幫你先將嫁衣換下可好﹖」看主子臉色陰睛不定,整個人動也不動的,小婢女忍不住開口。

  她回過神來,僵硬的點頭,像個木頭人似的,讓小婢女幫她將一身諷刺的紅嫁衣換掉。

  看著銅鏡中自己的身影,和那件美麗的紅色嫁衣,她站在原地讓人幫她穿上新衣,腦海中回響的,是昨日奶娘在在轎中說的話──這十八年來,就今天看你最端莊了。看吧,我早說過你是個小美人。

  是嗎﹖她真的是嗎……

  不知不覺中,她眼角無聲無息的滑落了一滴淚。

  她不會讓他將她休掉的﹗他越想休了她,她越要忍氣吞聲留下來﹗她必須顧全大局,戚家丟不起嫁出去的女兒被退貨的臉。

  小樓緊咬著下唇,望著銅鏡中臉上滑落的淚,下定了決心,絕對不會如他的意!

  「你在搞什麼鬼﹖」

  秦冬月原本打算等小鬍子的婚事辦完,今早就和孟真包袱款款回玉泉鎮的悅來客棧去,沒想到才要到大門上馬車,卻見冷如風從書房出來。

  昨天晚上不是這小子的洞房花燭夜嗎﹖他怎麼大清早的竟從「書房」出來?!

  「什麼搞什麼鬼﹖」冷如風才開門就見著愛管閒事的小嫂子,要縮回腳閃進門去已來不及了,只好硬著頭皮裝傻。

  「我是說你怎麼會往這裡。昨晚不是你的洞房花燭夜嗎﹖」她狐疑的看著他。

  唉,早知道嫂子還沒走,他就晚點再出來晃。這下若讓她知道他打的主意,鐵又要留下來管這事了。不行,可不能讓嫂子起了疑心,先打發她回玉泉鎮再說。

  「呃……這個……」冷如風腦筋一轉,迅速將尚擱在門內右手食指上,幾日前逛市集才買來的玉戒摘下,然後伸出手攤開展現玉戒道﹕「我昨日將這傳家玉戒忘在書房裡,所以過來拿。」

  「是嗎﹖」秦冬月瞧著那翠綠的戒指,還是懷疑。有誰會在成親的隔日丟下軟玉溫香,跑出來找戒指﹖尤其是這位喜好女色的小鬍子。

  看出她的狐疑,他忙道﹕「這是要給歷代冷家長媳的玉戒,代表了地位的象征,所以我才會……大師兄﹗」呼,好險,他都快掰不下去了。冷如風看到走過來的孟真,直在心中慶幸,忙掛起笑臉。

  「冬月,怎麼還在這兒﹖要出發了。」孟真在前頭等不著妻子,便又回頭找她。

  「就來了。」秦冬月回頭揮了下手,然後正色警告冷如風,「我告訴你,人家小樓是心地善良單純的好女孩,你好好的對待人家。」她又瞄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才說﹕「你和她的年紀差了十多歲已經算是老牛吃嫩草,不要真讓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冬月。」孟真又喚她。

  「來了。」這次她聽話的小跑步至老公身旁,留下冷如風一臉錯愕的站在當場。

  什麼叫老牛吃嫩草﹖他不過三十出頭,正當青壯年期呢﹗瞧瞧她把他比喻成老牛,又說是牛糞,簡直就是……算了算了,總之這下終於送走了一位瘟神,也算是老天保佑了。

  孟真瞧二師弟鬆了口氣,好笑的向他揮了一下手,才帶著妻子出門。上了馬車後,見妻子緊蹙著眉,他忍不住問﹕「怎麼了﹖怕再暈車嗎﹖」

  「不是啦。孟真啊,小鬍子和小樓真的沒問題嗎﹖」

  看她一臉憂容,孟真攬她入懷道﹕「傻瓜,他倆都成了親了,再有什麼問題,也不是你能解決的。你還是先擔心自個兒暈車的問題吧。」

  「唉,說的也是。」秦冬月縮在他胸前,咕嚕了句﹕「回去以後,我一定要把騎術練好。」

  孟真聞言忍不住揚起嘴角,可憐那匹會被她折騰的馬兒。

  「駕﹗」車夫一喝,馬車便往前行。

  孟真估量著,此行應可在入冬前趕回玉泉鎮吧。

  秦冬月倒好,她窩在他身旁,只道﹕「到了地頭再叫我起來。」說完就合眼夢周公去,免得等會兒吐得七董八素的。

  馬車晃蕩中,孟真擁著秦冬月離開待了近一年的長安,心底不免有絲慶幸。

  幸好這次真的走成了,再留下去,恐怕她就要開始管起如風和小樓的家務事,到時他又沒得好睡了。

  而且,這小妻子可能還不知道,她如此在乎他那兩位俊美的師弟,他這大老粗也是會吃醋的。算來算去,還是回玉泉鎮和她長相廝守的好。

  車外飄起綿綿細雨,馬車繼續向西而行。

  長安城也籠罩在一片灰色之中,漸漸變小……雨絲密密的打在傘上,冷如風撐著油傘,邊把玩著手上的玉戒,邊往自個兒的新房走去。一想到此去得面對小樓,他的臉色怎樣也好不起來。

  方才見到嫂子後,他忽然想起,昨晚他可以這樣躲,是因為娘親昨兒個太興奮了,所以沒注意到他未歸新房﹔可今晚就沒那麼好混了。

  何況等會兒他還得帶著小樓去向娘親上茶,要是她說了出來,可就玩完了。

  但是要怎麼安撫她﹖這女子可不比煙花場所的姑娘們,不是贊美個幾句、送個小禮物就可以打發的﹔如果這兩招行得通的話,他上次帶她回長安時就不會這麼累了。

  還沒想到個辦法,如風小築卻已正在眼前。恰好此時門被打開,小樓身著淡紫衣裙,長髮已知婦人挽髻﹔隨身婢女方要開傘,兩人就瞧見了立於前方不遠處的冷如風。

  「二爺。」婢女向他福了一福。

  小樓白著臉,忍著臭罵他一頓的衝動,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冷如風伸手揮了揮,要婢女先下去,自己則上前將小樓迎進傘下。本以為會得到她的抗拒,卻見她意外的順從,這下子反教他不知該說什麼,兩人便無言的往前面大廳而去。

  途中,他不時偷瞄身旁佳人──老實說,他到現在還無法將這位安靜的美人兒和先前那位活潑的瘋丫頭視為同一人。雖說女人多變,可他見過的紅顏無數,就沒一個像她這樣變得如此徹底的﹗到底是之前那才是她的本性,抑或現在這般才是?

  之前老看她生氣勃勃、活力四射,那像蘋果般紅撲撲的臉蛋,就是讓人想咬上一口﹔可現在她的臉色這般蒼白……不知為何,他竟有些心疼起來。

  忽然間瞧見自己尚在把玩手中的玉戒,正好兩人行至園中涼亭,他便停了下來。

  小樓不解他為何停下,只得抬首看他。

  「這給你。」他將油傘擱在石桌上,然後握住她的手,將玉戒戴進她的手指,沒想到卻太大了。他將她兩手十指全試套一次,連戴在大拇指上都會掉下來。

  這下他才知道為何嫂子剛才會那般不肯相信。這戒指對女孩兒家來說,真的太大了。

  「呃……」不知該說什麼,他只能尷尬的看著她的纖纖玉指。

  小樓也望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盯著那掛在手指上寬寬大大的碧玉戒﹔他見戴不住想要將玉戒收回,她卻突然握緊了拳頭,冰冰涼涼的玉戒邊緣握在掌心中,瞬間沾染了些許暖意。

  「沒關系。」她趕忙抽回手,解下掛在脖子上一條由紅繩懸著的護身符,將那玉戒套進紅繩中再掛回去,然後才抬首瞧他,輕聲道﹕「我掛這兒,一樣的。」

  「那……也好。」他直瞧著那根紅繩帶著碧綠的玉戒滑入她衣襟中,視線不可避免的落在她衣襟交叉處露出些許的白嫩肌膚﹔尤其由他所站的位置往下看,半抹酥胸更是一覽無遺。

  真想變成那只玉戒。

  冷如風嚥了下口水,輕咳兩聲,別開目光,掩飾一時的失神及他下流的想法。

  他拿起油傘,再度挽著她住前廳行去,鼻中聞著她身上傳來的幽香,心底仍然忍不住想著,這瘋丫頭的身材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啊……小雨細細的落下,走在一旁的小樓心緒有些難辨。她不知道她為何會收下這對她來說大得有點可笑的玉戒,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送她東西嗎?

  唉……其實,長安城裡最了解他的姑娘,可能就是她了。

  說起來很好笑,她會討厭他,真正的理由是──為了討厭而討厭。

  從小因為爹爹的驕寵,她幾乎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在侯爺府裡根本就是個小霸王﹗再加上她小時候就長得一副騙死人不償命的可愛模樣,所以就算出了侯爺府,外頭的人也不太舍得責備她,總是讓她撒嬌一下就算了。

  第一次遇到挫折,是在五年前,當時她剛十三歲,是個被寵壞的小鬼。她不像個大家閨秀,不喜女紅,也不變讀書,更不想學習琴棋書晝──說老實話,哪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孩會想學東西而不是到處去玩?

  她當然也不例外。當時的她只受到處搗蛋游玩而已,最常做的,就是偷溜出侯爺府四處作亂。

  這樣被驕寵的日子長久過下來,就算本性不壞,不知不覺中她也被寵得越來越跋扈,終於有一天闖下了大禍。

  她不聽勸告的趁築城的工人午飯休息時,偷跑上正在興建的城牆。當時築了一半的牆並未穩固,加上前幾天的大雨,石牆中才被填上的泥沙更是被衝刷得所剩無幾﹔等工人們吃完飯發現有小孩子跑上去時,那一小段城牆已是搖搖欲墜。

  她當時嚇得不敢動彈,一名工人只好不顧危險的攀爬上快垮掉的城牆去救她﹔當那名工人才抓住她時,那段石牆卻突地崩塌了!

  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巨量塵沙揚起,遮住了半邊藍天。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霎那間她本以為小命就此休矣,卻在下一瞬被人像拾小雞般的拎了下來。

  她是毫發無傷、面無血色的癱坐在地上,那位冒著生命危險上去救她的工人卻被石頭碎片划斷了腳筋,血流滿地,從此再不能快跑。

  塵沙還未全落於地,她右臉便被甩了一巴掌。驕蠻的個性讓她一下子站了起來,嘴裡還不知好歹的嚷著「大膽刁民,本姑娘是侯爺府千金」雲雲,結果話還沒說完,左臉又被甩了一巴掌。

  她這時才懂得閉上嘴,看清了打她兼救了她一條小命,同時也救了那名工人的家伙──

  冷如風。

  首先入眼的,就是那兩撇嘔心巴拉的八字胡,他一邊幫那人止血,嘴上還不住的罵她,將她罵到狗血淋頭,無法回嘴。

  那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見面。

  雖然他那番話說的很對,她的確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是個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而且驕縱蠻橫、不知死活的頑劣﹔雖然他那番話罵醒了她,讓她重新檢討自己,並開始用心學習,但是,她還是討厭他到了極點。

  她相信,他一定早忘了多年前的那件事,但這些年來,她卻一直沒忘。而且從那時起,只要是關於他的消息,她都會特別注意,所以日子久了,除了一些豐功偉業之外,她發現這家伙風流花心不說,還奸詐狡猾得要命,根本就是小人一個。

  也許她早先心底還有那麼一點點的愛慕之意,幾年下來也早消耗殆盡,討厭只變得更加討厭,只差沒厭惡而已。

  結果,沒想到事隔多年後,她竟然嫁給了他。而昨晚他那樣對待她,今早卻又送她玉戒……小樓困惑的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收下那只玉戒﹔經過了昨晚,她該是更恨他才對呀。

  如絲細雨打在傘上、打在花上、打在葉上,所有的塵囂似乎被隔絕於傘外﹔在傘中的兩人,卻各有各的思量……進了廳堂,平安無事的向上奉了茶,小樓並沒有提昨晚的事──昨晚新郎棺沒進新房反而跑去睡書房,這種丟臉的事,她才不會自動翻出來讓人笑話。

  冷如風雖不知她為何轉了性,但還是暫時鬆了口氣。

  冷家幾代皆是單傳,沒有其他親戚,所以在向娘親奉了茶之後,他簡單為她引見師弟宋青雲和弟媳白曉月,跟著將她護送回新房,自己便匆匆離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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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39: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煩啊!

  冷如風午時未過便溜出風雲閣,躲到酒樓去,煩惱的一杯接一杯的飲著老酒。

  在今晚入夜前,他得想一個既能讓老娘不懷疑,還得讓家裡那女人同意的分房方法才行。

  雖然其實他是有點想和她同房的,不過小不忍則亂大謀,沒必要為了一朵花,放棄全天下的姑娘家,縱使那朵花很漂亮、很好聞、很讓人垂涎也一樣。

  一想到今早瞥見的那細滑嫩白的半抹酥胸,他不由得又嚥了下口水,再灌兩杯老酒。

  奇怪,他見過那麼多風情萬種的女人,比家裡那株更漂亮的不是沒有,但他卻她特別有感覺。事實上,在她還未好好打扮前,他就對她很頭痛了﹔她可能是他活到至今,除了親人之外,唯一記得她的模樣還叫得出全名的女人。

  他本來就不太能拒絕生來就漂亮的姑娘,現在她除了長相可愛,又加上了窈窕有致的身段,然後原本怪怪的個性又變得很文靜乖巧,實在讓他很難抗拒。不過,他也怕她是裝出來的。

  又灌了一杯老酒,冷如風哀怨的嘆口氣。都怪皇帝老兄,害他現在面對美女,卻只能看不能吃﹔若將她吃了嘛,到時就不能隨便休了她,對不起她也對不起自己﹔可若是不吃,苦的一樣是他。

  唉,全天下的新郎倌大概只有他還要忍耐住自己的欲望,不能和新娘子洞房──就在冷如風坐在二樓窗邊的桌子自怨自艾時,樓下大街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他低頭一看,竟有人在皇城大街上廝殺起來。

  一群蒙面人個個手拿大刀圍攻兩人不說,暗青子環滿街亂飛﹔眼看周圍民眾就要遭殃,冷如風抓起筷子就射,轉眼間便一一將暗青子打落。

  咦,那被打著跑的兩人好眼熟……對了,那不是海龍戰家那兩個跑腿的嗎?

  冷如風一確定是自己人後,下一刻他已手拿紙扇,左一揮、右一掃,分開兩邊人馬,風流瀟洒的站在大街中央。

  「這幾位黑面仁兄,在皇城中大動乾戈所為何事﹖」他皮笑肉不笑的問。

  沒想到那些人可懶得聽他說話,幾把亮晃晃的刀子毫不客氣就向他砍了過去。

  「嗅嗅嗅,你們當長安沒王法了不成﹖」冷如風在刀光中左避右閃,依舊輕鬆的談笑風生。

  「撤﹗」蒙面人見在他手底下討不了好,其中一人沉聲下令。

  眨眼間,蒙面人有秩序的各自四散而退,讓人一時之間不知該追誰。冷如風當機立斷,便要抓那下命令的人,豈料他才和對方對了一招,身後突傳來箭羽刺耳的破空之聲。

  「二爺,小心後面﹗」戰家兩名家丁出聲警告,要再擋已來不及了。

  冷如風俯身想躲過,前方敵人卻一刀由下往上撩﹔他向左一旋身,沒想到還是躲不過身後那一箭。

  噗嗤一聲,箭頭穿過厚衣深深扎進肩頭肉骨裡,頓時黑紅色的鮮血染上了青衣。

  蒙面人見他受傷,也不戀棧快速向後逃逸。

  冷如風想追,頭卻昏了一昏,全身乏力。他低頭一瞧,見肩頭血成黑紅色就知道糟──

  這箭有毒!

  「冷二爺﹗」兩名傷痕累累戰家家丁見他搖搖欲墜,忙上前扶住他。

  「沒事。」他兩個字才說完──人就昏了過去。

  小樓才在發愣,還未完全吸收冬月姊今晨便已離開的事實,心中只想著自個兒今後在這兒便真的是孤立無援了,卻聽門外有人急嚷著。

  「不好了,夫人,二爺受傷了﹗」小婢女慌張的跑進如風小築傳報。

  「什麼﹖」小樓呆了一呆﹔她還未確定將來該怎樣和他相處,小鬍子竟然就出了事﹗她忙站起來急問﹗「他人在哪裡﹖」

  「正往這兒抬過來了﹗已經有人去請三爺了﹗」小婢女話才說完,就見家丁們已把冷如風抬了進來。

  小樓見到他肩上觸目驚心的黑血,嚇得臉都白了。

  宋青雲跟了進來,忙著幫他止血療傷,白曉月和冷民不一會兒也到了。宋氏夫婦面不改色、手腳穩定俐落地合作無間,而冷民和小樓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看著那被拔下的黑色箭頭,和那一盆又一益的清水被染成黑紅色的血水,讓人忍不住要懷疑他快不行了。

  小樓的手被婆婆緊緊握著,她感到婆婆的手微微的在發抖,轉頭一看,才知雖然婆婆臉上一副相信他絕不會有事的模樣,眼中卻閃著恐懼和擔心。她心中一緊,不由得緊緊回握婆婆的手,給予她無言的支持。

  冷家主母發覺她安撫的動作,抬頭看著這個新媳婦,勉強露出微笑,嘴角卻微微顫抖。

  「娘,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小樓開口加強她的信心。

  「嗯。」冷家主母點點頭,更加握緊媳婦的手,婆媳相互扶持,極力鎮定的在一旁等待著。

  小樓雖然不喜歡冷如風,卻也不希望他死掉﹔何況她才嫁他一天,他若死了,她非但要守一輩子寡,還會在瘋女人的名號上再加個「克夫」的罪名﹗更何況……在她心中,無論是好是壞,她的確是一直占了一個很大的位置的。

  她當然不希望小鬍子死掉﹗小樓在心底祈禱著,希聖他能安然無恙。

  好不容易,宋氏夫婦停下了治療的動作,白曉月首先回身對她們露出笑容,輕聲道﹕「放心,箭頭上的毒大部分已經跟著血水流出來了。二爺沒什麼大礙,只是失了些血,讓他休養幾天,調養一下就會復原的。」

  聽到這番宣告,兩個女人才鬆了口氣,連忙道謝。

  宋青雲和白曉月聽了,不約而同的道﹕「這是應該的。」

  發現對方和自個兒異口同聲,夫婦倆互看一眼,不由得笑了。

  宋青雲見妻子手上還沾著些黑血,溫柔的拉著她的手到一旁以清水洗淨,然後拿布擦乾。

  冷氏先行到了床邊看顧兒子,小樓的視線卻離不開在桌旁的這封登對的夫妻。

  還未嫁進風雲閣前,她當然見過這位名聞京城、溫柔俊帥的宋青雲,還見過好幾次﹔但當時她總覺得這人看起來好虛幻,有著那種高不可攀、不可侵犯的光環,是那種聖人般的好好公子,但不像是真人,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

  可是如今他的表情變得比較生動,好像從聖人變成會動的凡人,整個人活起來一般﹔也許這是和他復明的雙眼有關吧﹗抑或是和他新娶的媳婦有關!

  瞧他一雙眼,從剛剛就全神貫注、溫柔的看著曉月。

  他們倆一舉一動皆表達出對另一半的愛戀,那種兩人間毋需言語的默契和相互的關心,讓小樓不禁羨慕起來。

  什麼時候,才會有人如此在乎她?

  小樓低首看著床上仍在昏迷中的夫婿,只能低嘆。

  唉,小鬍子的風流花心是全城皆知的,這輩子要他只愛她一人,只怕是絕不可能。

  不一會兒,冷氏回房休息,宋氏夫婦也一起離開。

  因為小鬍子是她的夫婿,理所當然的,在他尚未清醒前,照顧他的重責大任便落在小樓的身上。

  不過據曉月的說法,他目前只是在昏睡已無大礙了,那麼大個人躺在床上既沒發燒也未失溫,她除了盯著他看,什麼也不用做。

  好無聊啊……

  她已經瞪著他看了一個下午,他嘴上那兩撇鬍子有幾根毛都快被她數得一清二楚了,接下來要幹嘛﹖數眉毛嗎?

  唉,這笨蛋怎麼那麼喜歡管閒事﹖聽那兩個抬他回來的人說了當時的情形,她真想敲他一腦袋。愛管閒事也就算了,虧這家伙還算是武功高強,竟然連支飛箭都閃不過,貢是笨死了。害她現在得像坐牢似的坐在房裡顧著他,等這位大爺清醒過來。

  手裡拿著繡線和固定好的絹布,她有一針沒一針的繡著一隻鴛鴦,不時抬頭看看他的狀況。

  說來好笑,她會捺著性子乖乖的學繡花,還是拜他所賜……好吧,事實是,她會想學很多東西,都是拜他所賜。因為當年被他那麼一罵,心中也知道他是對的,不服輸的個性讓她開始努力的學習,學習做個有用的人,而不是不知死活的米蟲。

  剛開始是因為不服輸,後來則是慢慢發現這世上真的有許多好玩、讓她大開眼界的東西,值得讓她好好學上一番。

  在那之前,她從不知道原來餐桌上的肉便是田園中那些人家養的雞鴨牛羊,當然也不知道那是經過怎樣的幾道手續變成美食好菜﹔更不曉得原來那些可口的糕餅竟是金黃色的麥子和綠豆做的,還有身上穿的衣料有些還是蟲兒口中吐出來的絲做成的。

  太多大多的東西讓她耳目一新、大感驚奇了,不知不覺地,她越學越有勁﹔而且學會了一樣東西,然後現給別人看的成就感,實在是無法比擬。

  她現在已經很難想像當年的她是多麼無知。她喜歡知道一切事物的感覺,她想她是喜歡知識的。當然知識不一定要從書上學習,雖說這樣能吸收較多的東西,但她特別喜歡親身體驗。尤其是身旁的事物,學起來較能記得清楚。

  所以……或許她還應該感謝他?

  小樓瞄他一眼,忍不住皺眉。算了吧,感謝他還不如感謝爹爹。

  低頭繼續繡著鴛鴦,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學繡花並完成一幅小小的作品時,兩雙手十根手指頭早被針刺得傷痕累累、慘不忍睹。雖然那副刺繡實在是難入教她繡花的女師傅的貴眼,但她還是覺得很驕傲,還跑去現給爹和二娘及小雨看。

  其實當時妹妹小雨繡出來的作品比她要好上幾十倍,可她還是厚臉皮的到處獻寶,若有人稱贊,她就會高興個老半天。其實她也知道大家都是口是心非的隨便說說而已,可她還是很樂。

  直到如今,她的繡花雖稱不上是極品,但也不難看就是了。說起來,她也好一陣子沒碰針線了,今兒個若非是要看顧他,她也不會去碰針線活兒。反正沒事,打發一下時間也好,省得她真忍不住去數他有幾根眉毛。

  日落了,婢女進來點上燈,並送來飯菜。

  她放下針線,見他仍睡得沉,她便自顧自的吃著飯菜。

  看,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小樓邊用飯邊想,嫁為人婦也不怎麼困難嘛。

  就這樣,戚小樓嫁進風雲閣的第一天,難得的和冷如風相安無事的度過。

  入夜。煩惱的事來了。

  小樓到月上枝頭時方想到,這家伙大剌剌的躺在床上──那她該睡哪兒?

  和他擠一張床嗎﹖她才不要。

  但他和她是夫妻,她不和他睡,難道要她和婆婆要另一間房不成?

  不行,這下豈不是落人口實,說她戚家不會教女兒﹔是小鬍子一醒來,鐵會以這理由將她給休了!

  對了,只要她和他同床共枕,造成事實──他就不能任意休了她啊﹗除非她犯了七出之條。

  而且雖說她一天到晚在城裡跑來跑去,看多了打赤膊工作的漢子,但也沒人敢對她放肆,她也從未單獨和男子相處過,連小手都少有男人碰過。今晚正好可以讓她熟悉他一下,這樣以後若要再和他睡在一起,她才不會太害怕。

  呃……聽說第一次和夫君睡在一起會痛的,雖然她不是很清楚為什麼睡在一起會痛,但既然有人說會痛,那就是會痛嘛。

  所以今晚他和她第一次睡在一起,正好可以讓她搞清楚﹕因為他尚在昏迷中,可她是醒著的,這樣她就可以弄清楚為什麼第一次和夫君睡在一起會痛啦。

  抱著這樣單純的想怯,小樓在婢女的幫助下卸下外衣,只著罩衣便熄了燭火躺上了床的內側。

  蛟月銀色的光華洒了一室,小樓側躺著,先是望著床邊隨風不時微微揚起的紗帳,然後視線又落在冷如風的身上。

  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同床共枕,當然也是第一次和男人如此貼近,近到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除了肩上的藥草味外,他身上還有股很好聞的味,不香,但聞起來很舒服。

  瞧著他的測臉,小樓心中有些莫名復雜的滋味。

  這就是她嫁的夫君了,她一輩子需服侍的男人。

  她的相公,冷如風……

  此刻的心情,竟是難解的苦澀。她不是未曾想過將來要嫁個如意郎君,畢竟她也曾是個懷春少女﹔但如今這樣的結果是好是壞呢?

  思潮洶湧中,夜色越深,小樓也忘了要保持清醒,漸漸沉入了夢鄉。

  卡、卡、卡,鏘──

  打更的人敲著梆子,經過風雲閣前的大街報著時辰。除了屋脊上的野貓和縮在街角的狗兒,整座長安城沒多少人醒著。

  卡、卡、卡,鏘──

  打更聲不是頂響亮,但在暗夜中聽來卻也算清楚﹔雖然是越行越遠,可固定的聲響還是吵醒了冷如風。

  他恍恍惚惚地轉醒,隱隱約約中彷若有位女子貼著自己而睡,細細的呼吸吐氣如蘭﹔她的玉腿橫在他腰上,小手則幾乎貼在他胸膛上。

  夜風吹來,她畏寒地更加貼近他磨蹭。

  一股欲望突地升起﹔因為藥性的關系,他腦袋還昏沉地搞不清楚狀況,以為自己人在花街柳巷中,所以理所當然地,他大爺本能的就伸手在人家身上亂摸。

  孔老夫子說「食色性也」,既是如此,壓抑本性是不好的。雖然他不了解為何他一動右肩就很痛,但是美人當前,哪還管自個兒肩膀痛不痛。

  好香。

  他埋首佳人頸間,忍不住低嘆。

  暗夜中,瞧不清對方長相,但方才這麼一摸,她的身材可真是凹凸有致、柔嫩滑順啊。

  芙蓉帳裡,春光乍洩。

  窗外的月兒,似乎……又在偷笑了。

  是做完才發現嗎﹖不,其實是中途停不下來。

  一個是停不下來,另一個是迷迷糊糊下半推半就﹔他是她的夫君呀,她能怎麼樣﹖難道學杜大娘將丈夫踢下床不成?

  思及此,小樓差點笑出聲來﹔但她還是忍住了,因為不想刺激他。

  偷偷瞄了眼那位從剛才便翻身下床,一臉挫敗,不停在房中來回踱步的男人,小樓知道他很不高興,不高興他休妻的計畫被他自己給打壞了。

  她慢慢的坐了起來,下半身其實還是有些痛──她總算知道為何第一次會──想到剛剛和他如此親密的行為,她忍不住又是一陣臉紅心跳。從沒想過男女之間可以這般親密貼合,好似他是自己的一部分,被占有的同時,也包容對方﹔結合的那瞬間,竟覺得自身如此完整。

  不過,看來他並沒有相同的感覺。小樓靜靜的望著未著片縷的冷如風焦躁的像頭被困住的野獸,不停的來回踱步。

  也許是因為他和太多女人睡過了。

  這想法一冒出來,她心口就一陣緊縮抽痛﹔她不該忘了他風流的本性的。

  「你要走到什麼時候﹖」

  冷如風停住﹗猛地看向斜倚在紗帳內的美嬌娘,她微微露出的玉腿和沒遮掩好的香肩及若隱若現的白玉雙峰,一下子讓他才熄的欲火又熊熊燒了起來。

  該死!

  他下顎緊繃,半晌才問﹕「我怎麼會在這﹖」

  「你受傷了,他們抬你過來。」她指指他的肩頭,有點幸災樂禍的揚起嘴角道﹗「記得嗎?我是你新娶的媳婦。」理所當然她該在這兒。

  他當然記得,他怎麼可能忘得掉!

  冷如風陰沉的望著她,突道﹕「你不是不想嫁我﹖」

  小樓也絕,也回問﹕「你不是也不想娶我﹖」

  他沉默了。

  他不想娶,她也不想嫁,兩人卻還是成了親﹔縱使他想逃避,不到兩天卻還是和她上了床。

  這是天注定嗎?

  他站在房間中央,雙手抱胸的盯著她。原以為她是個瘋丫頭,這下才發現其實不然。她非但不瘋,還口齒伶俐﹕當然,她也不是個丫頭,那樣凹凸有致的身材絕不是個小丫頭會有的。

  他不了解她,不了解她前後兩極的行為,不了解她怪異的想法。

  不過,目前有這樣的認知就夠了,既已生米煮成熟飯,再掙扎不過是浪費力氣。

  反正照這情況,他們注定是要被綁在一起一輩子了,將來有得是時間弄清楚她那顆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臉上的線條軟化,突然笑了,「看樣子我們沒得選擇。」

  「是沒得選擇。」她點頭同意。

  「只有認命了﹖」他挑眉。

  「對。」她的確是認命了。

  「那意思就是說……」他走到床前,撩開紗帳低頭湊到她眼前輕聲道﹕「以後便是我的娘子了﹖」

  突如其來的壓迫感讓她動了一下,不安地點頭,「對。」

  「叫一聲相公來聽聽。」他向前湊得更近,嗅著她身上的香氣。

  「相……相公。」她有些羞澀,頰上浮現兩朵紅雲。

  「娘子。」他低喚一聲,吻上她的芳唇,然後重新上了床,這次可是神智清醒的努力做人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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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40: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自從達成共識後,兩人生活一切正常。

  回門的那天,二娘拉她到閨房內說了許多為人妻該注意的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就算有再多的苦處,都得自個兒承擔下來。二娘說的對,她不小了,也嫁了人,是不能再像以往一樣任性妄為,為人妻就要有為人妻的模樣。

  甚且她是冷家的媳婦。

  她知道全城都等著看她的笑話,所以她盡量安分收斂,努力讓自己習慣生活中多了他的存在。

  她一直以來都知道他並非外人看到的那樣簡單,但嫁了他之後,她才真的了解到這個人的精明幹練和城府之深。

  每天一早起來,他便已去上早朝了﹔第一次聽到他無官職竟也需上早朝,實在是讓她訝異萬分,不懂他是以什麼身分入朝。退朝後,他卻仍留在宮裡,據婆婆所言,他是在和聖上商議國家大事。午後,他便至四大分行巡查,跟著才回到風雲閣書房,和各管事開會研商。

  用完晚飯後,就開始了他的花街之行──當然,這是指成親之前。成了親之後,他多少還替她留了點顏面,沒有在新婚期便在妓院流連。

  所以這一個月來,一到了晚上,他通常會繼續留在書房,要不然便是去看看他的兒子。

  對,她知道他有個兒子,還沒嫁過來她就知道了,她還見過那娃娃好幾次。

  當然,她也知道他不清楚兒子的娘到底是誰,甚至還不承認那是他兒子。

  不管那真的是他兒子,或是有人栽贓嫁禍於他,反正都說明了這男人至少在感情方面真的不是個好東西──不過,這點她當然也早就知道了。

  縱觀他一日的行程,實在教她佩服他旺盛的精力和聰明的腦袋。在應付政治方面的勾心鬥角時,他還能同時顧及風雲閣的營運,而且夜夜還不忘和她行房!

  最後這點,証明了他果然是天下第一大色狼。

  小樓的臉紅了一紅﹔其實她也不奢望他寵愛她,比起時下一些王孫貴族夫妻的相敬如冰,他對她還算不錯,至少他還算尊重她。

  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得到愛情﹖大部分的人都像她和他一樣迫於無奈而成親,甚且有更多人在洞房之前未曾見過對方﹔她應該感到幸運了,至少他長得還算不錯,文才也高,身家更好,只是風流了點而已。

  她在冷家的生活,便是當個安分守己的冷少夫人,整天就是呆在大屋子裡無所事事﹔嫁為人妻的感想除了無聊,還是無聊。

  婆婆有她自個兒的生活圈,下人有他們各自該做的事,他的夫君則整天忙得不見人影,而宋氏夫婦更是為人看病忙個不停﹔一個月下來,她已經開始覺得自己像是疊在床上的被子,每到月兒高升時,才會被打開來使用,其他時間,她就像個寢具一樣被閒擱著!

  天……她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快發霉的廢物了。

  嫁進風雲閣的第三十天,小樓終於決定要走出如風小築的庭院,找事情來充實自己的生活。

  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大屋的東廂房,去看他的兒子。

  如果那孩子的娘不出現,她很有可能得成為他的娘親的,去看看她平白無故多出來的兒子,就當作是練習好了,因為照她看來,小鬍子在外頭的私生子,恐怕不只這一個。

  來到目的地,她一眼就愛上了那個滿臉笑容的可愛家伙。

  粉嫩嫩的臉蛋,胖嘟嘟的小手小腳……

  「呀,你好可愛哦。」小樓笑咪咪的看著在床上爬來爬去的嬰孩,他像是聽得懂似的,也咯咯咯的笑著,還往她這兒爬來。

  「他叫什麼名字﹖」小樓伸手將他抱起來,轉頭閒在一旁照顧這娃兒,冷如風千辛萬苦找來的奶娘。

  「叫冷知靜,知道的知,安靜的靜。」

  「姓冷﹖」小樓有絲詫異,他不是死不承認這孩子是他的?

  「二爺說雖然這孩子不是他的,但孩子是無辜的,所以讓他跟著姓冷。」

  「是嗎﹖」小樓不以為然,但也不求答案,反正是不是都沒啥差別。這娃兒真的好可愛,抱起來熱呼呼的,又軟又舒服。看他笑得挺開心的,肥嘟嘟的小手興奮地抓著她的黑髮玩。

  「知靜乖,我們到園子裡走走好不好啊﹖」她抱著他親了他臉頰一下,笑著道。

  「夫人,外頭天氣冷──」奶娘想反對。

  「沒關系啦,整天呆在屋子裡,是人都會悶壞的。我剛才過來路上,看見池旁有座亭子,你去泡壺熱茶來。」她交代其中一位婢女後又問﹕「對了,他可以吃糕餅之類的小點心嗎﹖」

  「小少爺牙還沒長齊呢,只能吃些湯水小粥類的東西。」

  「哦,那就弄些他能吃的過來。」她披上大紅氅,再將他包得嚴嚴實實的,然後向目標前進。

  奶娘和一旁的婢女們相對無言,只得趕緊跟了上去,其中兩位則忙去廚房弄些熱湯小粥。

  一下午,小樓就和這娃娃泡在一起,一大一小玩得不亦樂乎。

  從四大分行回來,冷如風因為衣上剛不小心沾到染布房的染料,所以回房換衣服──當然,心底多多少少是想看看她。

  這幾天,他發現自己漸漸習慣她的存在,也越來越喜歡見到她,一反成親前對她的反感”

  他實在沒想到他們竟能如此和平相處、相安無事。

  豈料當他興匆匆的回到如風小築,卻不見她的蹤影。

  「夫人呢﹖」他邊讓小廝幫他換衣,邊假裝不怎麼在意的間。

  「夫人去看小少爺了。」

  他聞言愣了一下,她去看那小子幹嘛?

  糟糕﹗冷如風思緒一轉,雙眉不由得聚攏。婦道人家最愛胡思亂想,她要是信了流言,怕是漸入佳境的平靜生活便要付諸流水了。

  換上乾淨的白長袍,他趕緊往東廂房去。

  行至半途,卻見池旁亭上傳來笑語聲,走上前一瞧,就見他新娶的媳婦將那小子放到石桌正中,然後諄諄告誡。

  「你不要亂爬,娘娘彈琵琶給你聽,好不好啊﹖」

  那小子坐在石桌上笑著,胖胖的小手在空中揮舞,嘴裡呻呻呀呀的說些大家都聽不懂的話。小樓開心的摸摸他的頭,然後抱起琵琶彈奏起來。

  她懂音律﹖冷如風可詫異了,他以為像她這般被長上縱容的女子,定是什麼也不懂﹗但聽她一曲彈奏下來,雖比不上宮中樂師,可也不差。

  「好不好聽啊﹖」她抱著琵琶將粉臉往前湊,指著右臉道﹕「給娘娘香一個。」

  冷如風才在心中笑她,這小子僅僅幾個月大,怎麼可能聽得懂人話﹖沒想到那小子真的爬到小樓面前,湊上小嘴親了小樓一臉口水,然後還笑得亂開心一把的。

  「哇,你好乖。來,娘娘也給你香一個﹗」她快樂的也回親他臉頰一下,一大一小和樂融融。

  看樣子他是白擔心了。冷如風鬆了口氣,玩心一起,施起輕功無聲無息的到了亭裡小樓的身旁,俯身就親了她左臉一下。

  「呀﹗色狼﹗」小樓被嚇了一大跳,還沒看清來人,右手便反射性的揮出去,打向那個偷親他的登徒子。

  「啪」的一聲,冷如風左臉登時多了五指紅印。

  巴掌聲過去,小樓方瞧清眼前那位「色狼」,她頓時俏臉發紅,手足無措,「這個……你……對不起……我以為……怎麼會是你呀﹖」

  冷如風咬牙笑道﹕「這裡是風雲閣,你是我娘子,除了我,還有誰敢非禮你﹖」這女人是笨蛋啊,竟然連他都打,還打得挺順手的。

  「你……你也知道這是非禮呀﹖那……那我回手也是應該的啊﹗」小樓退了一步,不甘心的抓著他語病回話。

  「我是你相公﹗」他親她本就是理所當然。

  「那又怎麼樣﹖非禮就是非禮,是你自己說的嘛。要不然下次有人親我,那我是不是要站著讓他親呀﹖」她不悅的嘟著嘴,「那好,我以後都不回手了﹗」

  什麼﹖不回手﹖那豈不是要教他戴綠帽?!

  「你敢﹗」冷如風伸手攬住她的細腰,將她抓到身前,掛著假笑的臉湊上前,咬牙切齒的威脅她。

  「回手也不行,不回手也不行,你究竟要我怎麼樣﹖」小樓忿然的問。

  「這──」他被問得一時啞口,突然就道﹕「你可以看清楚再打﹗」

  小樓聽了可火了,「拜托,你們這些武功高強的男人一個個高來高去、來無影去無蹤的,等我瞧清,早不知被人家吃了多少豆腐了﹗」

  呃……這倒也是。

  「好吧,那這次算是我的錯。」

  「本來就是你的錯﹗」這下她說話可大聲了。

  冷如風一挑眉,「給你點甜頭,你倒爬到我頭上來了。」

  「我哪敢啊。」看情況不對,小樓吐吐丁香小舌,立時轉移話題,「現在還是大白天的,你怎麼回來了﹖」

  「這是我家,你是我娘子,我不能回來看你嗎﹖」習慣性的甜言蜜語未及細想就冒了出口,冷如風說完才發覺自己怎麼如此肉麻。

  小樓頓時心頭如小鹿亂撞,俏臉一紅,低頭小聲地道﹕「當……當然可以。」

  驀地,琵琶被人撥弄,雜亂無章地響了幾聲,打散了曖昧的氣氛。小樓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原來是冷知靜那娃兒已爬到桌邊,好奇的玩著琵琶的弦。

  她這時方意識到兩人周圍還有五、六個奴僕在旁看戲呢,而小鬍子的手還緊攬著他的腰,絲毫未有放開的意思。

  「你可不可以……先放手啊﹖」她有點不安的動了動,想退開。

  「為什麼﹖」

  「現在是大白天的,這樣不好。」

  冷如風見她無措的模樣,知道她不好意思,可他又舍不得放開軟玉溫香,便抬頭對眾人道﹕「都下去吧﹗」

  「可是二爺,四大分行的管事們都還在書房等著哪﹗」平常跟在冷如風身邊的小廝忙提醒著。

  「讓他們都先回去吧,休息一天不會死人的。」他揮揮空出來的手,要人都下去,順便也把那小子帶回房裡去。

  「這樣不好啦﹗」說話的是小樓。這男人到底在搞什麼﹖這樣人家一定會認為是她耽誤了他的正事﹔她原本的名聲已經夠難聽了咄﹗他是不怎麼在意啦,問題是她都已經嫁入了,還要給戚家添上一筆教女不淑的壞名聲……呃,雖然大家早就知道了,可這次事件不是她攪出來的,她才不要背上無辜的罪名。

  可惜眾奴僕並未因他的開口而留下,一個個在冷如風有點恐怖的微笑下,加快腳步的撤退。

  「有什麼不好的﹖」等所有人走得一乾二淨,他才吊兒郎當的問。

  「當然不好,我可不想外頭又傳我誤了大老爺您。」她表面上是低著頭唯唯諾諾的,語氣可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別裝了,我可不知你何時變得這樣為我著想。我早想問你,咱們成親前那個瘋瘋顛顛的姑娘跑哪去了﹖可是藏在這樣文靜優雅的表相之中﹖」他看著石桌上攤開的漢樂府和擺在一旁的幾本書,不由得又挑起眉,「你識字﹖看樣子你並不像我想像中那般任性無知,也不像城中傳的那樣瘋狂,對嗎﹖」

  小樓睜著大眼,直言道﹗「我從沒說我不識字,也不認為我的行為是瘋狂。」

  很多事都是他自個兒自以為是,她不過稍加誘導而已。

  冷如風對她後面那句話無法苟同,嗤笑著質疑﹕「不瘋狂﹖」

  「本來就不瘋狂。如果我今天是男兒身,那樣的行為,還會被人稱做瘋狂嗎﹖」她輕停了一聲,不屑的自問自答﹕「根本不會﹗如果我是男的,人們不只不會說我瘋狂,搞不好還會稱贊,說是好學不倦﹗」

  冷如風聽了她忿忿不平的言論,呆了一呆,過了一會兒才啞然失笑。她說的是,今日若換個男子四處求教,恐怕傳言是正面評價多於負面吧。如此想來,她的行為的確是稱不上瘋狂,只不過他是個女子,以女子而言,他的思想及行為實在是太過大膽了,才讓一般人一下子無法接受。

  「除了識字、彈琵琶,你還會什麼﹖」

  「你問這種問題,我怎麼回答呀﹖」她瞟他一眼,一副他是笨蛋的模樣。

  「有什麼不能回答的﹖」他不懂。

  「不是不能回答,是不好回答﹗要不然我問你,除了吃喝嫖賭玩女人,你還懂些什麼﹖」

  「這──」冷如風正要回答,才發現答案可多了,從騎馬射箭到從政經商,他會的東西一下子還真是數不出來。他回過神來,只好說﹕「算了,當我沒問。」

  「你要真想知道也可以,反正時候到了,遇上了事,你就知道我會不會啦。」

  小樓聳聳肩回答得輕鬆,然後再度意識到他的手還未離自個兒腰上,只得伸手推推他的胸膛,「喂,你到底要不要把我放開呀﹖」

  「我還有事情要問。」

  「你問歸問,手一定要擺這裡嗎﹖這樣我很難站耶。」她不喜歡自己整個人貼在他身上的模樣,那讓她覺得自己很嬌小,而且弱不禁風。

  「是嗎﹖」他不以為然,不過還是換了個姿勢──坐下,然後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小樓勾著他的脖子維持平衡,臉卻還是臭臭的,因為這姿勢讓她覺得自己更嬌小了。

  冷如風裝作沒看到她那張臭臉,又間﹕「成親前,你為何要誤導我﹖」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我不想──」小樓心直口快的說出實話,到了後頭才發現不對,趕緊停了口,然後傻笑的想打混過去。

  「不想怎樣﹖」他微笑,眼底卻無笑意。

  「喂,你道樣笑起來像隻狐狸一樣,皮笑肉不笑的,很丑耶﹗」

  有那麼瞬間,他竟下意識的想收起笑容,但終究還是沒有。那笑容便僵在臉上了﹔他只得硬撐著道﹕「別轉移話題。你還沒回答,你不想怎樣﹖」

  「你……」小樓見打混無效,乾脆將事情攤開來講,「反正說出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想你也早知道了,成親前我便說過了。沒錯,我是不想嫁你。因為不想嫁你,所以才故意變本加厲。」

  「嫁給我不好嗎﹖」長安城裡想嫁他的姑娘也不少,怎她就特別不一樣,他親自送上門她還不要?

  「當然不好﹗」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為什麼﹖」他皺眉,心中隱隱感到不悅。想想這女人千方百計的搗蛋,只為不讓他娶她,這下他怎麼高興得起來﹖知道她不想嫁是一回事,知道地想盡辦法逃避這門親事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問你,哪一名姑娘在知道自己將來的夫婿非但風流花心又小人,還有一海票私生子後,會興高采烈、快快樂樂的嫁過來﹖何況一進門便要幫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娃娃把屎把尿,相公搞不好還一天到晚窩在外頭的溫柔鄉裡,自己只能窩在這屋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癡癡的等著相公偶爾的臨幸,大半的青春便葬送在這深宅大院之中……這種生活能稱得上好嗎﹖」她振振有詞的評論道﹕「簡直就是恐怖﹗」

  冷如風再度啞口無言,停了半晌才找到話說﹕「我沒有一海票的私生子。」

  「你確定﹖」她很懷疑。

  這次他倒是很篤定,「沒有。」他從不玩良家婦女,而花街女子從不會讓客人的種留下的。

  「那冷知靜從哪冒出來的﹖」她對他的篤定嗤之以鼻。

  「那小子不是我的。我當時人在宮裡,宮中的女人是碰不得的。」他可不想惹來殺頭之禍。

  「是嗎﹖」見他毫無不安的神色,小樓其實有一點點相信了。

  「你不信﹖」他心中有一丁點的挫敗。不知為何,他就是想聽她說相信,想要她信任他。

  「好吧,我信你。」她直視他看起來突然變誠實的雙眼,如果這樣的眼睛會騙人,那她也認了。何況嫁都嫁了,她還能改變什麼﹖只能信他了。再說,他也沒必要騙她,不是嗎?

  人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而他,卻是相公看娘子,越看越歡喜。

  自從和她將一些事情攤開來說明白後,他是越來越愛和她在一起了﹔他發現她對一些事有很奇怪的見解,和她說話聊天很有趣。

  像是一般文人總是極為推崇三國時代的諸葛先生,她卻對其行為不怎麼贊成。

  「那家伙早期還滿聰明的,晚年卻太過愚忠。阿斗本就不是當王者的料,他明知道還硬要勉強輔佐,是逞一時之快。如果他真是為國為民,便當在看出阿斗的資質不行時,明白告訴劉備,另立明君,也省得之後他鞠躬盡痺,人家也不感謝他,使得戰事又拖了幾年,勞民傷財的,最終還是落得亡國的下場,只換來他個人顯赫的忠義之名。」

  她這樣的一席話,巧合的竟和他心中的想法有些雷同,讓他大感驚訝,卻有覓得知音之感。

  她歇了一歇又道﹕「當然也不是說孔明先生這作法便是不對﹔忠是該忠,但要有遠見。

  他的視界看得的確夠透,卻不夠長遠。不過以當時的時代來說,他算是非常厲害的了。」

  「你怎麼如此了解三國之事﹖」他忍不住發問。

  「看書看來的呀。」她聳聳肩,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我爹也是武將起家,小時候他老人家人在前線打仗,我自個兒和奶娘在長安,整天無所事事,便將爹書房裡的兵書和戰史都翻了一下。」

  這樣的回答又讓他差點掉下巴﹔一般的姑娘是不會去看那些枯燥古冊的吧!

  每一天,他都從她身上發現更多驚奇,她時而溫婉文靜、時而開朗活潑,明明有時看起來很單純傻氣,有時又聰慧得讓人詫異。

  他發現她很喜歡說話,常常一個人在屋子裡,她都能對著花瓶自言自語。

  當然,死物不會有反應,所以她更喜歡對著人說話,而且特別喜歡對著未滿一歲的冷知靜發表長篇大論。

  關於後面這一點,他覺得是因為冷知靜不會反駁她,而且是個很配合的聽眾。

  每次她講到情緒激昂時,那小子雖然聽不懂,也會興奮莫名地揮著小手,跟著她呻呻呀呀的鬼叫一通。

  不過,至少他現在不用擔心她會因為這小子的身分未明,而無法接受他的存在或和那小子處不來。這一大一小簡直就像是遇到知音一般,相處得和樂融融,讓他看了都有點不是滋味,弄得他只要一有空,便往這娘兒倆所在的地方跑,然後硬要插進去,不讓他們忽視他的存在。

  當他今天下午掛著笑容匆匆趕回如風小築時,突然驚覺到自從和她成親後,他竟已兩個月沒去花街柳巷了,甚至連想都沒想到要去看那些姑娘﹔事實上,除了正事之外,他腦袋要是一空下來,定是浮現她的面容身影。

  冷如風突地停下腳步,對自個兒會有這樣的反應感到萬分訝異﹔還在發愣時,天上忽然飄下片片白雪,冰涼的雪片如花絮般緩緩而降。呆站在如風小築前,他知道她正在屋子裡面,而且是歸屬於他的。

  雪花輕輕的落在他身上,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接那點點雪白。白雪一入他掌心便化了,他對掌心中化掉的雪水視而不見,只從中瞧見她俏麗的容顏。他果果的杵在園子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升上心頭。

  突然間,正前方的門被推開,小樓快步的跑出來奔向他,臉上有著燦爛如夏的笑容。

  「小鬍子,你回來啦﹗快看快看,下雪了呢﹗」她興奮的撲到他懷中,差點因為衝力太大使得兩人一同跌倒,幸好他反應快,穩住了身形。

  她抬起小臉興高采烈的說個不停,說她今天做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好玩的情況,小時候她和人玩雪仗又如何如何。其實她那張小嘴到底說了些什麼他完全沒注意聽,只是擁著她玲瓏有致又溫暖的身子,瞧著她嬌憨可愛的小臉,心中那份莫名的感受幾乎滿溢而出。

  這名女子是屬於他的呢,是他可愛的小妻子,將和他共同生活一輩子的人!

  冷如風說不出話來,只能緊抱著她,抬頭仰望著飄下白雪的天空,深深吸口氣,然後在心底慶幸。

  老天保佑,幸好他沒來得及將這門親事退掉。

  「小鬍子,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小樓臀起眉,踞起腳尖扯著他的衣襟,不滿他的心不在焉。

  他聞言笑出聲,然後低頭輕吻了下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也吻去她因他的笑容而浮現的惱怒。

  「有啊,娘子。」他離開她的紅唇時,回答了她的問題。

  小樓全身無力,紅著嬌顏癱在他懷中,神智還未歸位,只一臉茫然的說﹕「什麼﹖」

  冷如風笑捧著他的臉,「沒什麼,你忘了就算了。」

  她這時方回過神來,又羞又氣的了他幾下,「討厭﹗」

  他抓住她頻頻落下的小拳頭,笑得更樂,「不是討厭──是喜歡吧。」

  「你──死性不改﹗臭鬍子﹗」小樓狠狠的踩了他一腳,趁他放手時,嘟著嘴氣呼呼的跑進屋去。

  她還真狠。冷如風看著痛腳苦笑,他已經被她踩過好幾次了,看來以後要換雙鐵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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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40: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二師兄,你真的要這樣做﹖」宋青雲蹙眉詢問。

  「師父早年便說過,世事無常呀。」冷如風將視線從窗外的白色世界拉回來,注視著師弟。「伴君如伴虎,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十幾年來,我們師兄弟們為聖上做了不少事,也該夠了。這事我想很久了,正好師妹和石頭已隨赫連鷹回黑鷹山了,大師兄和嫂子也回了玉泉鎮,趁此當時你和弟妹一同回洞庭,就當是要探親,順道去商談生意上的事,上頭不會懷疑的。」

  「那冷姨和小樓……」他沉吟著。

  「也和你一同南下。我會和上頭說她們想去南方走走避寒,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你們才新婚不久,她此時離家,可行嗎﹖」

  「這可得感謝她成親前的行為了﹔對長安城中大部分的人來說,她是瘋的。小樓的思想特異,會想南下游玩很正常。」一談到她,冷如風眼中不覺浮現柔和笑意。

  「你確定她會同意和我及曉月一同南下﹖你打算讓她知道其中內情嗎﹖」

  宋青雲懷疑戚小樓會乖乖聽話。連他溫柔如斯的妻子曉月都有著和她外貌差之甚遠的堅強意志,何況是那不畏人言、十八年來我行我素的戚小樓。

  「這個……」冷如風一征,旋即道﹕「沒必要讓她知道內情卷入這場是非,我會想辦法讓她同意離開。」

  宋青雲本還想說些什麼,但又作罷。二師兄會這樣做,自有他的考量。兩人隨即討論起將風雲閣商行全面移至江南的計畫。

  冷如風因為早有打算,因此這幾年早漸次將產業移至江南,所有重心也向南發展。他早年曾和師父齊白鳳學過卜卦,前些年卦象便顯示未來十多年北方在位者會有交替,再之後則會有大變動﹔他不想被扯進那股政治動蕩中,及早抽身是最好。

  之後的時代南方較北方安定,商業將漸以江南蘇杭及揚州為中心,所以他才會將產業南移。

  師父及師兄弟們本就為江湖中人,只有他祖上曾位居高官,和皇室牽連頗深,所以他必須殿後,直到所有人安全離開長安,才能向上頭攤牌。

  以歷代帝王來說,當今聖上算是英明﹔可惜自從魏丞相病重之後,聖上專斷的旨意屢見不鮮。雖說聖上肯聽取諫言,但並非所有諫言皆是正確的,而這些全靠聖上一人去辨別是非,只消聖上念頭一轉,信了他人惡意的攻訐,他想隱退就沒那麼容易了。

  若聖上能欣然同意此事最好,怕只怕因為他知道了太多秘密,有太多人怕他一出長安,內幕便會爆發出來,所以一定會有人阻撓他離開──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當今聖上。

  因此,他首先需要說服的人便是皇上﹔但要說服皇上他是無害的,這事可不容易呀。

  離開長安的念頭是早就有的,小樓的出現更加深了他的決心,他想和她好好安定下來。

  而且天意難違,憑他一人想力轉乾坤是不可能的事﹔他也算過,那充其量只算是內鬥,大唐天朝並不會就此斷絕,因此他更不能插手,以免亂了天地之氣。

  和師弟商討過後,冷如風獨自一人觀看著雪停後的夜空。現下,他終於知道了當年臥龍先生的為難之處。得窺天機者,只能選擇兩條路走,一是盡忠繼續輔佐下去,逆天而行﹔二是放手不管,歸隱紅塵。

  諸葛孔明選擇了前者,他則決定放手。

  歷代皇朝交迭更替,沒有哪一朝真能千秋萬世、永垂不朽。忠於誰其實沒差,重要的是誰能讓百姓生活安樂。那些人要鬥便讓他們去鬥吧,他可要從這攤爛泥中脫身去享受生活了。

  就此當時是天時地利人和,此刻不走,將來就更難走得開了。

  「不要,我不要離開﹗」

  小樓滿心不悅,對著冷如風鬼叫,一點也看不出早先的文雅。

  「現在南方天氣較暖,你難道不想去江南玩玩﹖」他捺著性子,好言勸說。

  「不想﹗」她雙手抱胸,大眼眨也不眨的瞪著他。

  「為什麼﹖」冷如風不解的問。要在以往,她應該很樂意出去游玩的。上回還聽她不經意地提起想去江南走走,所以他才會有了那番計策,要讓她以避寒之名同師弟南下﹔怎麼她這會兒卻不肯去了?

  她懊惱地蹙眉瞪著他,一扭頭耍賴的看向別處,「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啦﹗」

  「你前些天不是才提過想去南方瞧瞧,怎麼現在又說不想去﹖」他伸手輕捏她的下巴,將她的小臉扳正。

  「我──」小樓張了張嘴,卻又旋即閉上,貝齒輕咬著下唇,烏溜溜的大眼避開他的視線,看著他脖子以下。

  「嗯﹖」冷如風右眉一挑,等著她回答。

  「我心情不好,所以不想去了。」小樓被逼急了,胡亂說個理由來搪塞。

  真討厭,他為何要一直問嘛。她……她才不要同他師弟和曉月南下避寒,她不要他一個人留在長安啦!

  「心情不好﹖」這也能當個理由﹖冷如風在心中暗自納悶,他永遠也不懂她那小腦袋爪在想些什麼。「你方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方才好,現在不好不行嗎﹖」她氣急敗壞的推開他,轉身往屋外走去,「反正我不要離開長安啦﹗」

  哼,死王八蛋,她才嫁給他兩個月,他就巴不得把她給送走﹗誰不知道他心底打得是什麼主意想把她這個礙手礙腳的正室送走,他好出去獵艷嘛!

  雖然說她心裡早有准備,雖然說她根本也不愛他,可是,可是……哎呀,不管啦,她才不要讓他得逞!

  冷如風見她竟當著他的面拂袖而去,面色一沉,立刻跟上,來到滿是白雪的園林步道中,一把抓住低著頭猛往前走的小樓。

  「你在鬧什麼別扭﹖說想去江南的是你,現在說不要去的也是你。難道以後你說的話,我都不能信、不要去當真嗎﹖」他面無笑容,語氣嚴厲起來。

  明兒個就要起程了,容不得她現在說不去就不去﹗雖說他實在不想為難她,但倘若她說不聽,真沒辦法的話,就算得將她綁上馬車,他也會做。

  「你──」她緊蹙著眉,還未回口就被打斷。

  「別說了,明天你一定得和娘及青雲、曉月一同下去﹗」他冷著臉放開她,隨即轉身離開。

  小樓死瞪著他離開的背影,氣悶地哼了一聲、跺了跺腳,也轉身從另一邊離開。

  好﹗她明天會如他所願的南下,她才不希罕留在這個色欲熏心的大色狼身邊!

  反正她打一開始就不奢望他會安分多久,她南下正好,眼不見為淨!

  她忿忿不乎地重重踏著每一步,在雪地上踩出一個一個的心洞,以洩她胸中悶氣。當她行至後園古井時,終於忍不住緊握雙拳,趴在井邊,朝著古井內,大聲的將一連串不文雅的咒罵一古腦的全罵出來。

  「你這個王八烏龜卑鄙無恥下流齦齦惡心奸詐狡猾小鼻子小眼睛小心眼不要臉的大色狼大笨蛋﹗啊──」吼完之後,她站在原地喘氣,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心情好了點。然後她便慢慢的走回如風小築去,看到被她的誼咒聲吸引出來的下人時,還若無其事地和他們微笑點頭。

  眾人對方才那幾聲吼叫聽不真切,也搞不清楚狀況,只得搔搔頭,各自回去工作。

  下雪耶,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雖然這天上午雪停了,但官道上還是積著厚厚的白雪,而那小鬍子竟然執意要眾人今天出發!

  下人們將三輛馬車的木輪套上鐵煉,防止馬車在雪地上行走時打滑。等所有東西都准備得差不多時,小樓便攙扶著婆婆上了前頭的馬車。

  這攙扶其實不過是做做樣子,冷家主母身子骨可還好得很﹗不過畢竟是名門出身的官夫人,在外頭,那雍容華貴的氣質偶爾還是得搬出來用用。

  馬車門簾才放下,冷氏便回復了笑容可掬的輕鬆面貌。

  瞧見媳婦一副臭臉,她和顏悅色的問﹗「小樓,怎麼了﹖不高興出門玩玩嗎﹖」

  「娘,沒有啊。」她低著頭悶悶的回答。

  「那你怎麼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瞧她一臉陰鬱的樣子。

  「有嗎﹖我很高興呀。」小樓振作起精神,扯了扯嘴角,強顏歡笑。

  那種僵硬的笑容叫高興﹖若真如此,那她可還真是重新詮釋了「高興」的表情。

  冷氏挑挑眉,泰然自若的掀起車窗布簾,就見笨兒子正在和坐在後面那輛馬車上的青雲說話。

  「你和如風吵架了是吧﹖」在風雲閣中,大大小小的事想瞞住她是不可能的。

  她是閒閒無事的老人家嘛,最愛的便是聽些無聊的是非,管些無聊的閒事。

  風雲閣裡的總管事李大娘,便是跟著她陪嫁過來的婢女﹔幾十年相處下來,兩人早已未有主僕之分。

  她們同樣是死了丈夫,也同樣有了點年紀,更是同樣的無聊,於是乎,理所當然的,她們便開始去注意小至風雲閣中的風吹草動、大至長安城裡的八卦流言,久而久之,那還成了她們的消遣活動。

  所以呀,這對夫妻在冷戰的事兒,她早知道了。

  「沒……沒啊。」小樓神色不自然的假笑。

  「是嗎﹖」冷氏不置可否的笑笑,收回看向兒子的視線,轉而盯著小樓,然後狀似無意的問此刻正坐在一旁的李大娘,「桂香呀,你可知咱們這次要出門多久﹖」

  「預定是三個月才回來。」李大娘會意的回答,還配合的道﹕「二爺吩咐,要老夫人好好玩,別擔心他。」

  「是呀,當然不用擔心,反正如風會有‘人』照顧著。」冷氏刻意加重語氣,那風華不減的面容卻一副太平無事的模樣。

  小樓聽了心頭一緊,再也強笑不出來。

  他當然會有人照顧,而且鐵定是「女人」!

  她低首咬唇,胸口好悶,悶得她淚都快滴下來了。不知為何,她覺得好委屈、好委屈,從小到大都沒這麼委屈過。都是他……突然間,車門簾被人掀起,天光透進,小樓趕緊將頭壓得更低。

  「娘,你一路小心。」冷如風和娘親說話,雙眼卻直盯著一旁低垂著小臉的小樓。

  「我不小心成嗎﹖」她諷道﹕「就算路上被人打財劫貨,你人離得大老遠的,我和你這不肖子求救有用嗎﹖哼﹗」

  這兒子真是沒用,光會盯著媳婦瞧,也不會安慰人家幾句。才成親兩個月就要一別幾個月,這不是和兩天打魚三天晒網一樣無濟於事嗎?

  再瞧瞧媳婦的肚皮,看那樣子也不像有了﹔她抱孫的願望看來又要往後延了,真是的。

  聽了老娘的話,冷如風只能苦笑,卻見小樓交握在膝頭的手背上有著水滴。

  那是什麼?

  他才在懷疑,又一滴水珠滴落。他心神一震,怎樣也沒想到她竟會哭了。

  擱在車門上的手差點伸過去,他握緊拳忍住了﹗當另一滴淚水滴落,他受不了的放下門簾,瞪著那厚重的門簾,她垂首的身影依然清晰的印在眼前。

  天,他不知道她的淚水竟能如此嚴重的乾擾他的決定。

  怕馬車再不走他就會將她強行抱下來安慰,冷如風忙面無表情的呼喝車夫起程。

  三輛馬車漸行漸遠,他轉身進屋,直至回到書房,都還無法?開心頭那股束縛。

  她為何哭了﹖真是如此不願南下嗎﹖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懂她究竟為了什麼不想離開長安。

  是不是……他不應該和她冷戰﹖如果他能好言相勸,弄懂她的心結,再從中開解,這樣是不是會好點﹖不管怎樣,她都比他小了十多歲,他實在不該和她鬥氣的。

  瞪著桌上滿滿該處理的文案,他壓根提不起勁來,滿腦子想的,就是她安靜低首坐在馬車內的委屈身影。

  「該死的﹗」冷如風低聲喃喃咒罵。他不能再想她了﹗現在重要的是將所有該做的事做好,等所有事情完結了,他有的是時間來和她溝通。

  婦道人家就是愛哭,掉幾滴淚沒什麼大不了的。

  想是這樣想,但他心底深處還是緊緊揪著,催促著他快點將事情辦好,早早南下和她團聚。

  小廝進門將桌前的燈座點上火,補足了寒冬白晝不怎麼明亮的天光。案上文字更加清晰,冷如風振筆疾書,開始寫下欲隱退江南的奏折。

  行行復行行,小樓一行人到了洛陽,眾人便在河堤旁的客棧打尖,准備明日一早改走水路,坐船從運河南下至江南,再由長江轉往洞庭。

  寒冬夜,難得有一輪明月。

  小樓坐在二樓窗台邊,思緒飄渺地望著寒夜中的洛陽城。

  如此安靜的月夜,使她能清楚聽見流水泛泛的聲音。河上人家點上盞盞漁火,那些昏黃的燈光看似溫暖,卻又不時晃動,隨著波流搖蕩,看起來很不安全。

  似乎沒有什麼是真正安全溫暖的,不是嗎?

  「這夜景很漂亮吧﹖到了南方,一入夜,河上會有更多燈火。」

  「嗯,是挺漂亮的,可是好像不怎麼安全。」小樓回過頭來,發現方才說話的是住在隔壁房的婆婆,她忙要起身,冷氏卻伸手示意她繼續坐著。

  冷氏上前來到窗邊坐下,視線也瞧著窗外。「是不怎麼安全,但南方多得是人家長年住在水上呢。」

  「真的﹖」小樓驚訝的問。

  「當然是真的。你公公生前有陣子便是在蘇州當官,那時如風才十歲大,卻老愛往外頭跑,在蘇州城裡還是個小霸王呢。」

  「啊﹖」小樓有些詫異,原來他小時候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嘛。

  冷氏話匣子一打開,舊時的記憶便如走馬燈般浮現眼前。她望著點點漁火,提起舊時趣事。

  「南方多水道,每當夏日,孩子們都愛下水嬉戲。如風自小學什麼都快,又好強,所以咱們陪同老爺上任才月余,他便從滴水不沾的旱鴨子成為水中蛟龍。有次他在我面前就跳下湖去,差點把我嚇暈過去,他爹火冒三丈的罰他整個夏天都不能出去,他氣得抗議,爺兒倆差點吵翻天,結果就這樣嘔氣嘔了一夏天。」

  「他們兩個人一樣固執,都不肯先低頭﹔如風無論他爹怎麼鎖住他,他都有辦法溜出去玩水,回來時還故意全身都弄得濕淋淋地,正大光明的從大門走進來,氣得他爹直跳腳,若罵他是不肖子,一天到晚嚷著要請出家法揍他。」

  小樓噗一聲笑出來,想像著小鬍子兒時淘氣的模樣。「後來呢﹖他有被打嗎﹖」

  「被打﹖」冷氏挑眉失笑,沒了莊重的模樣,「呵呵,他每次都跑給他爹追,真要不行了就來和我撒嬌,從沒真正被打過。後來有一次他又偷溜到湖邊玩水,沒想到腳在水中抽筋,差點淹死在湖裡……」說到這裡,她收起笑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小樓伸手握住婆婆,冷氏欣慰地輕拍她的手,感嘆的道﹕「我沒事,只是想到就覺得有點害怕。幸好當年齊師父正巧帶著徒弟經過,忙跳下水救起他,要不然我這兒子就沒了。從此以後,如風便怕了水……這也好,省得我操心。」

  小樓倒了杯熱茶給婆婆,冷氏接過輕啜兩口,才又繼續說﹕「也是上天注定,齊師父明言與如風有師徒之緣,剛巧如風他爹正愁管不動他,便讓他跟著齊師父上山學藝,而知風也願意學武強身。我雖不舍,但抵不過爺兒倆的百般說服,最後也只好答應。」

  原來小鬍子拜師學武還有這麼一段淵源。小樓聽得津津有味,更想再多知道些他的事,於是又道﹕「聽起來,相公兒時挺活潑的。」

  「是呀。」冷氏點頭微笑,伸手摸摸媳婦的臉蛋,「他從小就愛美人呢。瞧,還瞞著我偷偷的訂下了你這個乖媳婦。」

  小樓雙頰飛上紅雲,既尷尬又詫異,「您……您不介意媳婦在外的名聲嗎﹖」她一直以為像婆婆這樣端麗的貴夫人,對她多少會有點成見呢。

  「怎麼會﹗多學些東西總是好的。那些流言過不了聰明人的法眼。我可比你們這些小輩多活了二、三十年,相信別人的謠言不如相信自己。」她指著河上隨著輕波蕩漾的船家,「你看,那些小舟看似危險,其實靠水討生活的人家們,在船上個個如履平地。有些商船往來大運河從洛陽至余杭,船上的人幾個月不下船是常有的事,對他們來說,一葉扁舟比四馬大車還要安全得多。在南方廣府,更有人搭船遠渡他國經商長達一年半載,聽說要叫那些船夫下陸地行走,還會因不習慣而歪歪倒倒呢。」

  「呀﹗真有這種事﹖」小樓聽了甚是驚詫,瞪大了眼專心聽著。

  冷氏點頭,「對呀,所以說眼見都不一定可以為憑,何況是耳聽的流言。」

  她見小樓放鬆下來,話題一轉,忽然和顏悅色的道﹕「船上的人危不危險,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方知道。而且,人生道路上,哪處是無驚無險﹖船上的船夫們也是經過一再跌倒,記取教訓,然後互相合作扶持,方能安然渡過難關,最後能靠著經驗在水上討生活。」

  她停了一停,伸手拉住小樓擱在膝上的心手,緩言道﹕「什麼事都要自己把握的,我相信你很懂得這個道理,才有勇氣不畏人言。夫妻夫妻,有夫便有妻,這詞兒本是相依相伴的,不應該落了單,你說是嗎﹖」

  「我……」小樓窘迫的低首。其實她也不想呀!

  「我這兒子聰明是聰明,就是有時候會顧慮太多,啥事都要往自個兒身上攬。你別看他一副瀟洒的模樣,其實是太多事提得起放不下,婆婆媽媽的想每樣事都能面面俱到,卻忽略了最該守住的。」

  聽到最後這句,小樓心頭一酸,不由得緊握婆婆的手。

  「你在乎的,對吧﹖」冷氏柔聲問。

  過了半晌,小樓才輕點了下頭﹔可這一點頭,把淚都給點了下來。

  「好孩子,委屈你了。」她上前擁住小樓好生安慰,取手絹幫小樓拭淚。

  等小樓情緒稍稍穩定下來,冷氏才繼續說道「雖說古有名訓,讓咱們以夫為天,但當男人腦袋不清楚的時候,咱們女人就要有自己的打算了,懂嗎﹖」

  小樓抬起淚眼,滿臉疑惑。

  冷氏露出個溫婉但堅決的微笑。「你明早回長安去吧。」

  「啊﹖﹗」她整個人呆愣住了。

  「快過年了,夫妻本就該在一塊兒。你回長安陪著他,就說是我說的。」

  「但……但是……」小樓不安的轉頭,看著和她同房已睡下的冷知靜。

  「放心,知靜我會看著的。至於我那傻兒子,就交給你了。」

  小樓還未回話,冷氏便心滿意足的轉身回房去了。

  她呆呆的望著被關上的門,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回去找他﹖可以嗎?

  什麼事都要自己把握的。

  她想起婆婆剛剛說的那番話,想起從第一眼見他到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想起為了他給她的羞辱而想爭的一口氣,想起當年到現在從來未曾改變的愛慕──愛慕?!

  她一直不肯承認自己是愛慕他的。

  是啊,她原來便一直愛慕著他,所以才會因為他的風流花心而生氣,然後厭惡他。

  所以她才會……妥協得這麼快。

  因為她,本來就是愛他的……

  回去吧,沒什麼好爭的,她已經爭到她最想要的人了呀。

  想通後,小樓掏出掛在頸上的玉戒緊緊握著,趴在窗邊望著河上月色,然後傻傻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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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40: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大清早,河上白霧茫茫。

  小樓在婆婆的幫助下,帶了些盤纏,叫了輛馬車,避過宋氏夫婦,一早便離開洛陽,轉回長安。

  一路上時有顛簸,但她心情甚好。出了洛陽城不多時,溫暖的日頭便從遠處的地平線爬升起來,照在遍地白雪上,將景物染成金黃。

  「哇,好漂亮。」她探頭至前方駕車處,車夫是風雲閣洛陽分行一位五、六十歲的老伯。

  「夫人你小心點,這樣很危險的。」老伯被小樓嚇了一跳。

  「我可以暫時坐在前頭嗎﹖」小樓眨了眨眼,有些無辜的哀求,「我想看看風景。」

  「這……前頭很冷呢。」他有絲遲疑。

  「沒關系的,我穿得很暖啊﹗」馬車尚在行進中,小樓便毫不淑女的爬到前頭坐好,差點讓老伯嚇出一聲冷汗,直嚷著要她小心。

  「看,這不就過來了嗎﹖你別擔心啦。」她笑咪咪的道。剛巧此時馬車轉過一個彎道,眼前景物一變成了荒野平原,更加寬廣。

  官道旁的樹枝上結著一串串晶瑩剔透的冰條,葉覆白霜,地上白雪從眼前連綿到天邊,金黃色的陽光將白雪的結晶照得閃閃發亮,像是神賜的禮物。

  「哇﹗」她輕聲贊嘆著,看得目瞪口呆。她從小住在長安,雖然出過城幾次,但沒一次是在下雪過後。而前幾日則是從頭到尾皆在馬車中陪著婆婆,所以直到如今才有幸見此壯麗的景觀。

  「很美吧﹖這叫小雪初睛,早起的人才有這眼福的。」駕車的老伯瞄著眼,哼著小調,咬著煙斗駕車西行。

  「嗯。」小樓點頭同意,深吸了口冷洌的空氣,清醒了腦袋爪子。

  這是個好的開始,希望能有好的結束。

  她對著溫暖的朝陽,這樣期許著……

  這是怎麼回事?

  站在空無一人的風雲閣大宅院中,小樓簡直無法相信。

  大廳沒人,東西廂沒人,廚房沒人,雲樓沒人,如風小築沒人﹗跑到各個廂房及院落,到處都沒人!

  怎麼會這樣﹖才幾天的工夫,風雲閣竟成了無人聞問的鬼宅!

  她站在雪地裡,呆滯地反應不過來。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人都跑到哪裡去了﹖小鬍子呢?

  一大堆問題在腦海反覆,她桿在雪地裡,久久不能自己。

  半晌,一陣寒風吹過,那刺骨的寒意才喚醒了小樓。

  她拉攏了斗蓬,意會到此地一人也無,這才知道情況要糟。

  「慘了﹗」小樓低叫一聲,臉色一白,忙跑出門去要叫住帶她回來的老伯,誰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那老伯已離開許久,雪地上雖有車輪痕跡,但出了大街後,便再地分辨不出哪幾條才是老伯馬車的輪印。

  完了,早知道剛看沒人來應門,她就不該讓老伯先行離去的。

  現在冰天雪地的,風雲閣又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看起來像是幾日無人了,小鬍子也不知道人在何方,她一個人在偌大的長安城裡該怎麼辦?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當小樓正望著大街發愣時,灰蒙蒙的天空此刻竟飄起雪來了。

  見到了雪花,小樓猛地想到了風雲閣在長安城中的四大分行。

  對啊﹗她怎麼沒想到要去東西南北四大分行瞧瞧,也許人都在那兒呢﹖老伯一定也是回分行去了才對。也許她剛在屋裡看到的不是灰塵,只是風沙大了點──雖然她心底知道下雪的日子根本不可能有什麼塵沙,但她害怕的不敢進屋去確認。

  小樓拉緊了厚重的斗蓬,頭也不回的在雪地裡舉步往最近的分行走去,然後不停的告訴自己,沒事的,一切都沒事的……這幾句話,在她遠遠的瞧見東城分行緊閉的大門時,全數煙消雲散。

  她不安的快步跑上前,心急的敲著厚重的木門。

  一直到她敲得小手發紅,東城分行依舊沒人出來應門,裡頭死寂得就像座空屋。

  小樓回頭看著因為下雪而無半點車馬行人的大街,害怕得幾乎要哭了出來。

  到底怎麼了﹖風雲閣為什麼都沒人?

  雪越下越大了,她越來越冷,最後逼不得已,只好往娘家而去。

  至少,她可以先回娘家休息,問爹風雲閣出了什麼事,請爹幫忙找到小鬍子。

  小樓萬萬沒想到,當她冒著風雪千辛萬苦的走回太武侯府時,出來應門的僕人卻說譁

  「侯爺及夫人至北關駐守了。」

  「什麼﹖不可能的,沒人告訴我啊﹗」她萬分驚詫的叫著。

  「什麼可不可能,出關了就是出關了。你是什麼東西,老爺出關為啥要告訴你﹖」那僕人不耐煩的道。

  小樓一瞪眼,生氣的說﹗「我是你家大小姐,你這新來的僕人怎那麼沒有規矩﹗」

  不屑的瞄了走了幾裡路,滿身雪花、萬分狼狽的小樓一眼,那僕人嗤笑道﹕「你要是大小姐,我就是當今太子了﹗我家大小姐嫁了冷二爺,前些日子早去江南避寒了。你這死丫頭吹牛不打草稿也就算了,消息不靈通還敢來假冒!去去去,滾一邊去,少來煩你大爺做事﹗」話一說完,他啐地一聲,便將大門關上。

  「開門啊﹗我真的是你家大小姐戚小樓﹗你這死老百姓,可惡的王八羔子﹗」小樓火冒三丈,一邊大力敲著門,一邊喊道。

  突地,大門猛然又被拉開,那奴僕拿著棍棒惡聲惡氣的道﹕「你這死丫頭,再在這裡鬼吼瞎鬧,我就把你的腿打斷,再報官把你關到地牢﹗還不快滾﹗」

  說完他還舉起棍棒,作勢要揍她。

  小樓嚇得往後一跳,不甘心的鬼叫﹕「好,我走﹗你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你一定會後悔的﹗」

  「媽的,還囉哩囉唆的﹗」他挽起袖子,抓著棍子走上前。

  小樓見狀立刻識時務的轉身逃跑,到街口時她回頭看,那王八蛋見她停下,竟然還追了過來,她只好懷著滿腹委屈在雪地中不停的跑,最後氣喘叮叮地跑過了幾個街口,她腳沒踏好,整個人撲跌到雪地上好痛﹗她好痛,又累又痛!

  她跑不動了,她不要跑了﹗被打死就算了!

  小樓動也不動的趴在雪地上,所有的委屈隨著這一跌全跌了出來,她也沒爬起來,當場就趴在雪堆裡痛哭失聲。

  大雪紛飛,不多時,哭得浙瀝嘩啦的小樓就差點被雪掩蓋了。

  「姑娘,姑娘……你沒事吧﹖」突然有人伸手將還在嗚嚥的小樓從雪地中拉了起來。

  她淚眼朦朧的抬頭一看,見那好心的人竟是藍家酒坊的藍石城,結果才收起的淚水又決堤而出。她撲上前去緊抱著他,哭得驚天動地,口齒不清的叫著﹕「嗚──爛大哥……」

  「小樓﹖﹗怎麼是你﹖」她這一抱,可把他弄得手足無措,又驚訝又慌亂的,還不忘糾正她的發音,「我不姓爛,是姓藍。你怎麼會這般狼狙的趴在雪地裡﹖」

  小樓哪還有空回答他,只知道她終於見到一個熟人了,便繼續哭得亂七八糟,完全不見大家閨秀的模樣,也聽不到他的問題。

  藍石城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先行將她送上馬車,帶回家讓老爹處理。

  回到了酒坊,藍老頭大聲一喝,才教小樓嚇得忘了哭泣。

  一陣牛頭不對馬嘴的問答之後,藍家父子才終於從她斷斷續續的鼻音中弄清了原由。

  見小樓又開始有一聲沒一聲的啜泣著,藍老頭忍不住惡狠狠道﹕「別哭了﹗傻丫頭,瞧你鼻頭都凍傷了。告訴你,天寒地凍的,再哭下去,等一下用力吸鼻子時,小心你整個鼻子掉下來﹗」

  此話一出,嚇得小樓忙用手捂住鼻子,不敢再哭。都怪她剛剛太過沮喪,結果在雪地裡哭太久了,難怪她從方才便覺得鼻頭刺刺痛痛的。

  「拿去,把這酒慢慢喝下。」藍老頭遞給她一個葫蘆。

  小樓接過,只覺得一陣芳香撲鼻。她乖乖喝下,不敢有任何異議。

  「阿城,去煮些熱水,讓丫頭洗個澡,把這濕衣服給換下。」藍老頭喚兒子去做事,才又回頭對小樓橫眉豎眼的說﹕「天色已晚,你先暫且住下,明早我再讓阿城去城裡探探消息,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藥酒記得喝完,這酒是我特別調的,治凍傷最好。你等一下還要記得在熱水裡泡上一刻鐘才能起來,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小樓聞言,立刻又喝了幾口酒。

  藍老頭見狀才轉身回房,嘴裡還不住咕噥著﹕「真是麻煩的丫頭﹗」

  屋外大雪未有稍歇的模樣,小樓喝著溫酒,全身漸漸暖了起來。她一手緊緊握著玉戒,對未來感到恐懼和不確定。

  誰能告訴她,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她好怕,真的好怕……淚水又重新聚集眼眶,她好希望再看到小鬍子那副自大的嘴臉,她好想見他啊……酒氣上升到腦袋爪,小樓雙頰嫣紅,頭昏昏的抱著酒葫蘆,忍不住又抽泣起來。

  翌日上午,藍石城至城中資采,卻采不出個所以然來。

  風雲閣四大分行大門深鎖,店招大旗也被卸了下來,問隔鄰店家,也沒人知曉這是何緣故。

  當他決定放棄,准備打道回府時,卻見到不少官兵身著便服在街上巡行,似在暗中找人。

  藍石城本也是守城門的大兵,遇上了同袍,便決定上前打聲招呼,順便探探口風,看是發生了何事,要如此私下的勞師動眾?

  結果聽到的消息卻讓他嚇了一大跳,趕忙暗自鎮定的駕車回酒坊。

  「叛國﹖﹗」小樓大驚失色,嚇得站了起來﹗藍老頭也愣了一下。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叛國的﹗」她只慌了一下,隨即鎮定下來,堅決地替冷如風否認。

  「丫頭坐下,小聲點﹗」藍老頭沉聲警告。這笨丫頭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幸好酒坊這幾日因大雪連日不開市,否則若讓來提貨的人聽去還得了。「阿城,去把門關上。」

  小樓警告到事情的嚴重性,忙坐下來壓低聲音著急的替小鬍子辯解,「師傅你不知道,他不會這樣做的。我很了解他,他太奸詐狡猾了,不會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損人不利己的事啦。」

  藍老頭翻了個白眼,「你這是在稱贊他還是在貶他﹖」

  「我……」小樓懊惱的咬了一下唇,隨即皺眉道﹗「我是說真的。他這個人最狡猾了,五年前突厥侵擾邊關,本應是他出征的,他嘴一張,三兩下便把戰事推到了其他將軍的身上。三年前南方蠻族擾民,皇上原也屬意小鬍子帶兵南下,誰料他隨便說說,那事兒也落到另一人身上。這前前後後大大小小的戰事不曉得被他推掉多少次了,為的就是他嫌打仗麻煩。

  他還對怡紅院的花魁秦曉曉說「寧可醉臥美人鄉,不興舉槍對四方」。像他這樣一天到晚流連妓院的痞子,怎麼可能造反叛國﹖不可能的﹗」

  藍石城關好門回來,聞言不由得皺眉問小樓﹕「你不是前兩個月才嫁去冷家,怎麼對幾年前的事如此清楚,還知道花魁秦曉曉﹖」

  「我……」小樓一張臉驀地紅如火蓮,最後才著惱的小聲說﹕「人家……人家注意他很久了。」跟著聲音又大了起來,抬起頭信誓旦旦的拉著藍老頭﹕「他真的不可能叛國的,你們相信我。」

  「停手,別拉了﹗我又沒說不信你﹗」藍老頭火大的喝道。「問題是阿城的同袍就是這麼說的。如果你相公沒私謀造反,為何全城近半的官兵都要抓他﹖」

  小樓忙收了手,淚眼朦朧的道﹕「可是如果他真的做了,那官兵們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搜城啊﹗」

  「這倒也是。」藍老頭沉吟半晌。看來這事有蹊蹺。

  「爹,這事的確不大對勁。我昨日守門,並未收到查禁冷二爺的手令。而且今日大街上除了巡查巷弄的便服官兵,似乎還有另一派較為高明的隱藏人馬,雙方互相暗中較勁。我想二爺造反之名恐是道人硬壓上去的。」

  「你不早說﹗」藍老頭一聽,真是氣得直想搖頭嘆氣。他怎麼會生出這麼一個反應遲鈍的慢郎中?

  藍石城苦笑,他剛才是想說呀,可是還沒說完,就被小樓給打斷了。

  小樓這才破涕為笑,忙用衣袖抹去眼淚。「我就說他不會叛國,一定是道人誣陷的。」

  藍老頭不客氣的潑她冷水,「事情真相還不知道,只是有可能而已。就算他沒造反好了,現在也有一幫人准備陷害他。如今那小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別高興得太早。」

  此話一出,小樓又低頭噤聲,擔心冷如風的安危。

  「爹,如今咱們該當如何﹖」藍石城不忍小樓傷心,只得開口幫著問。

  「讓我想想。」藍老頭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瞧著一臉可憐樣的小樓,心裡其實也想著,這丫頭怎麼說也和他有師徒之名,不能放她出去讓人欺負,得想個辦法把情勢弄清楚才行。

  小樓等了許久卻見藍老頭未置一語,忍不住心焦的問﹕「師傅,現在怎麼辦﹖」

  藍老頭瞄她一眼,然後轉向兒子,「外頭路況如何﹖」

  「雪積了半尺多,若照這天氣繼續下去,明晚就會積到一、兩尺了。」

  「這樣啊……如此一來,這幾日勢必無法出城……咱們無法聯絡上宋三爺,也不知太武侯爺那兒情況如何,但照官府不願大肆張揚的情況來看,這事必有內情,應是不會牽連到冷二爺以外的人。」

  他看著小樓思量一會兒,然後說﹕「此時此刻你絕對不能現身。不然那一方人馬一定會抓你逼他出來。另一派的人也不能信任,我看他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現在最保險的辦法便是以靜制動。你先留在這兒,等雪融後,咱們自個兒聯絡洞庭的宋三爺,再看看是什麼情形。」

  「哦。」小樓雖是心急得很,卻沒其他辦法,只能同意。

  而藍家父子和小樓沒想到的是,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大雪下下停停的,一直到三個月後,地上幾尺厚的積雪,才真正漸漸融化。

  外頭的風風雨雨在這三個月中逐漸淡去,長安的風雲閣從此未再開門營運,沒人再見過十年來在長安呼風喚雨的冷軍爺,也沒人再聽過冷如風的消息。

  沒人知道風雲閣為何關門,沒人知道冷如風身在何地,秘密依然是秘密,而謠言就像雪花,風一停,便落地化去,再無人聞問了。

  從那年開始,太唐初年長安風雲閣的傳奇,就此真的成為坊間流傳的傳奇。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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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41: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遠山含笑,湖波蕩漾,岸邊竹林被風一吹,窸窸窣窣的響了起來。

  陽光從竹葉間穿過,金黃的光線交雜著翠綠的竹林,這幅景象看在眼裡,讓人煞是涼爽舒服。

  「啊──」突地,一聲慘烈的吼叫打碎了竹林安詳的書面,震動了整座山林,久久不散──山下洞庭湖中的船家們聽到吼聲皆瑟縮了一下,卻無人抬頭甚或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繼續低頭忙碌的工作著。

  其實,住在附近的人家這幾個月來早已習慣了那每日午時便會出現的慘叫,只是那聲音太過驚悚,所以聽到時還是會嚇一跳﹔幸好聽白小姐說,哦,不對,該改口叫宋夫人了。聽宋夫人說,今日應是最後一次了。

  也還好是最後一次,要不然可能有不少人都要開始作噩夢了。

  自從三個月前宋氏夫婦帶著這位神秘的病人回到君山,這附近的人要找白大夫看病都要考慮一下。每天聽到那聲慘叫,大家都覺得自己無病無痛了,就算真有病有痛也要強忍著,寧願乖乖排隊找小姐的溫柔相公宋大夫看病,也不願上山去找有起死回生之能的鬼醫白磊。

  場景回到君山竹林中,那位可憐的病人第一百零八次痛昏過去。白磊面無表情的將那滿身是汗的家伙扛出屋子,然後粗手粗腳的將他丟進屋外足足有半個人高滾燙的大藥紅中。

  可憐的病人立刻被滾熱的藥水燙醒,但他卻沒爬出來,只在藥缸中打坐。

  三十六種刺激性極強的藥物在藥缸中發揮作用,不多久,坐在缸中的人便滿面通紅,一個時辰後,他臉色才轉回正常。

  「可以起來了。」白磊冷冷的開口。

  藥缸中人聞言站起﹔脫離了藥水上的蒸氣,他的面容終於讓人瞧清。只見一條可怖嚇人的刀疤從左眼眼角划過左頰直至左下顎,然後在左下顎處中斷,卻又從左胸開始延伸至右腰處。從疤起到疤尾,這一刀還真是想將他開膛剖腹﹔再見傷疤往外翻開,便看得出當時傷口之深,怕是當時再砍深一點,這人小命就沒了。

  或者應該說,若不是剛好世上還有這麼一位鬼醫白磊──只怕這傷口,同樣會要了他的命!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三個月前在長安蒸發的冷如風﹔他咬著牙以右手支撐,從藥缸中跨出。

  宋青雲此時正著一套白衫從屋內走出,見狀忙上前扶住尚無啥氣力的二師兄。

  白磊見女婿出來了,便轉身離開竹林。反正這小子已好了大半,再來便沒他的事了。

  「我要的東西,弄好了嗎﹖」冷如風靠自己的力量站穩,接過衣衫艱難的穿上。

  「已在山下等著了。」宋青雲頓了一下,忽然又道﹕「我讓靳雷駕車。」

  冷如風著衣的動作一停,冷著臉抬頭看他,「我不是殘廢。」

  宋青雲微笑,不溫不火的說﹕「我也不是。不過你是病人,我不是。」

  冷如風瞪著他,半晌才繼續穿衣,因為知道此刻和這師弟爭辯是毫無用處的,只是浪費自己的力氣。

  「你身上主要的毒,岳父已經解了大半,但還有些殘毒未清,每天還是會發作一次,但比較輕微。我放了些止痛藥在馬車暗櫃裡。」宋青雲輕描淡寫的又道。

  冷如風動作又一頓,隨即用力的將腰帶拉緊,冷聲回答﹕「隨便你。」

  宋青雲遞上綁發的布巾,冷如風接過,才要舉起手綁上,卻立時僵在當場,只能以右手緊握住布巾,火大的瞪著師弟。

  「需要幫忙嗎﹖」宋青雲微笑地開口。

  冷如風看了只想揍他。

  他緊緊握住布巾,然後咬牙切齒的說﹕「不用﹗」

  話一說完,冷如風便任長髮垂散,一步一步的往山下走去。

  如果二師兄想要這樣披頭散發的下山去,他當然不會有任何意見。

  說老實話,若不是親眼看見,他還真不敢相信二師兄竟有辦法運用右手便能將衣服穿得如此整齊。

  所以說,人是很有適應力的。

  呵……宋青雲嘴角微揚,今日終於讓他報了剛上祁連山那幾年,被二師兄欺負的仇。誠所謂君子報仇,是二十年都不晚的。

  他的樣子很嚇人,他知道。

  那一刀砍得很結實,他當時可以感覺左頰傷口的血在他急退時飛洒出來。

  他看得到自己胸膛至腰腹的傷口,就算是已經痊愈的現在,那道疤在他身上,看來還是有些可怖,像是一隻被打扁的巨大娛蚣,詭異的吸附在他皮膚上﹔可想而知,他臉上的疤,不會比身上的好看到哪裡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樣子竟會讓人觀之色變,還可嚇哭小孩子,甚至有婦人因瞧見它的容貌而昏了過去。

  當冷如風發現引起街市上這番騷動驚恐的竟是自己這副尊容時,他立刻低頭快速離開,幾乎是像逃難般的。

  靳雷等在街口,眼中未有絲毫異樣的情緒,沒有同情,也無驚詫。

  他再也沒有比此刻更感謝靳雷的面無表情和忠心少言。

  冷如風二話不說的上了馬車,不想再看見外頭人們對他容貌的反應。但馬車的木板和布簾擋不住小孩子的哭聲,也擋不住那些竊竊私語。

  他們很害怕,他們怕他!

  從君山上下來,一路上便看見村民在見到他時,所表現出來的驚恐。他們當他是麻瘋病人一樣,個個避之唯恐不及。他甚至聽見有人在他身後,指指點點的稱他是鬼!

  不知靳雷是無心還是有意,車窗布簾已被垂下,阻絕了光線,黑暗的馬車裡,除了他沒有別人。

  冷如風視而不見的瞪著前方的木板,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的歡迎黑暗。

  他無意識的抬起左手觸碰自己左臉的傷疤,當左臉感覺到的是皮革而不是指腹時,他才猛然憶起自己的左手仍未復原。

  他的手讓白前輩上了藥,裡著一層布條。外罩特制的鹿皮手套。他的左手並沒有廢掉,只是手指目前難以伸直,而且每隔一陣子便會陣陣抽痛。

  師弟和白前輩都說他的左手沒廢掉,他們都說治得好,師弟也說他臉上的傷不嚴重﹔可是在經過剛剛的事件後,此時此刻,他強烈的懷疑起師弟的話來。

  沒有多想,他突然就脫下左手手套,開始解開纏繞其上的布條。在受傷之後,他從沒真正看過自己的左手,他們總是在他昏迷過去時,順便幫他換藥。

  事實上,他也沒照過鏡子,可師弟和白前輩面對他時並無異樣神情,所以他總認為自己臉上的傷雖然難看,但應該不至於無法入目。

  可是經過剛才那陣騷動,他想他大概錯了。

  最後一圈布條被解下,剛好馬車一個顛簸,布簾飛揚,陽光照射在他左手上,所有的一切,無可遁逃。冷如風冷靜的看著自己的左手,然後在下一瞬間,他用極為陰寒的聲音,命令靳雷把車停下。

  靳雷停下車,冷如風掀起駕車座及車廂間的布簾,面無表情的道﹕「去拿面銅鏡來。」

  靳雷眼尖的瞧見他已把左手的手套解下,他知道冷如風若再見到鏡中的自己,一定會受不了。

  所以他只是動也不動的看著他。

  「我要鏡子。」冷如風森冷的重復。

  「二爺,這裡是郊外。」他試著想讓他放棄。

  冷如風掃射四周,跟著直接下了車,往右邊的洞庭湖走去。

  靳雷雙眉聚攏,知道再無法阻止,只有任由他去。

  春風拂過,青柳揚起。冷如風站在湖邊,因為天上高掛的驕陽,水面很合作的反射出他真實的面貌──湖面照出一隻鬼,一隻左眼及嘴角歪斜,左臉上有著扭曲恐怖刀疤,披散著亂發,還有一隻鬼爪的鬼!

  他靜止不動的看著那副景象,然後突然間無法遏止的狂笑起來,越笑越大聲,笑聲恐怖得讓人心寒。

  冷如風雙眼狂胤的看著湖面映出的那隻鬼,他聽到笑聲從自己的口中發出來,所以是他在笑﹔但鬼也在笑……原來他是鬼﹗原來那些村民說的沒錯,他真的是鬼!

  靳雷見情況不對勁,忙上前大喊了聲﹗「二爺﹗」

  笑聲仍然無法停止,他伸出右手捂住臉,整個人笑著跪下,湖水濺濕了白衫,倒影被攪得混濁不清,那隻鬼消失了,然後又重新在水面凝聚成形。

  笑聲終於漸漸減弱,淚水不知何時滑下面頰。他想,那並不是淚,因為鬼是不會哭的”

  那麼他臉上的液體是什麼?

  他的雙肩抽動著,但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也許他是在哭,是鬼在笑……忽然間,一抹水藍從胸前的暗袋中落入水面,吸引住他的視線。

  是條藍絹。他將絹布撈起,映入眼簾的是一對鴛鴦──小樓繡的鴛鴦。

  那是小樓離開風雲閣時,留在桌上忘記帶走的錦繡。他喉頭哽著,像是堵了一個硬塊,然後他想起了此行北上的原因──他要見她,迫切的見她,他瘋狂的想見到她!

  他的妻,他的娘子,他的小樓。

  淚水滴在鴛鴦上,暈了開來,他終於冷靜了下來。

  緊緊握住絹布,他恢復理智,要靳雷弄來了一副半月形的面具,重新戴回手套,將長髮簡單束起,遮掩去惡鬼的形象。

  他要去找她,回長安找她!

  春日又來桃花開,瓊漿玉露引君來。

  引君來……君何在?

  「熱死了。」過熱的溫度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樓用手對著臉?風,不過因為酒坊內溫度本就高,?來?去還是熱風。

  師傅說以火蒸餾新酒,其酒必能更加濃烈,所以她才會滿身大汗的待在屋子裡頭顧爐火。

  火不能過旺,不能太弱,要大小適中,才不會糟蹋了這酒。

  因為加熱,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酒香。若在三個月前,她只消待在這裡一刻鐘,立時會醉得胡言亂語,瞎哭一場後,睡死在地上,氣得師傅哇哇大叫。

  後來在經過師傅的恐怖訓練後,她的酒量才好了一點,不再因為只聞到滿室酒香就醉得亂七八糟。

  幸好她還算聰明,嫁人前那一個多月在藍家酒坊學的東西都還記得,加上她還有副好舌頭,只嘗一口便能分辨各式名酒,所以師傅才勉強肯在漫長的冬季中,一一將剩下的釀酒技術傳授給她。要不然她真無法想像,自己該如何度過整整一百多個惶惑不安的日子。

  前些日子雪融時,藍大哥便托人帶信息到洞庭找宋青雲,但至今仍無消息回來。

  藍大哥說正常的情況,無論有無找到人,光是往來長安和洞庭,來回也要花上一個月。

  她其實也知道這一點,只是她就是很不安,很怕婆婆和青雲曉月也出了事﹔她更怕的是──小鬍子不在那裡。

  這個冬天是下著大雪沒錯,可這並不表示長安城的人們就不出外活動了﹔當然,各式各樣的傳言便四處散播開來。

  從冷二爺叛國到他被人暗殺,也有人說風雲閣得罪了皇上,甚至有謠傳說冷如風是得到藏寶圖去找寶藏,更有流言說齊白鳳得道升仙,於是冷二爺也看破紅塵,解散風雲閣入山修行。

  什麼荒謬古怪的傳言都有,聽得她是哭笑不得。

  不管他是死了還是真去當了和尚,對她都不算是好消息,所以她全當那是假的,不去相信。但是三人成虎,聽久了,她也是會怕的。還好最近這些流言開始被新的八卦消息取代,最新的流言,便是宮中盛傳天象纖語,說唐朝三世之後,會由女主武王當朝。

  此流言甚囂塵上,甚至有人傳說宮中真有位才人姓武,當今皇上甚至有過把與纖言相似的女子全部殺掉,以絕後患的念頭,幸得太史今季淳風大人加以勸止,皇上才將此事作罷”

  但長安城內武姓人家仍感自危,有不少人都在今年一開春便遷往他處了。

  小樓伸手以袖拭汗,邊想著流言邊加些柴,維持溫火。也幸好大家最近忙著傳這番消息,她才得以稍歇口氣,不用整天提心吊膽的,怕會聽到關於小鬍子已經死了之類的不實傳言。

  突地,門外啪啦一聲,似乎有東西被碰倒了。

  「誰在外面﹖」小樓皺眉探頭向外,「藍大哥,是你嗎﹖」

  沒人回答,她也沒瞧見有人。她奇怪的走到門口再瞧瞧,的確沒人在外頭,但要釀梨花春的梨花卻有一簍被打翻了。

  「是野狗嗎﹖」她喃喃自語的走過去,「可是沒聽到狗叫呀﹗」

  行至竹簍旁,小樓才要蹲下身將梨花全收進竹簍中,突然間卻起風了。

  一陣狂風吹得梨花四飛,宛若天下白雪。小樓愣了一下,這情景美則美矣,卻苦了她了。

  情急之下,她伸出兩手無濟於事的東抓一把、西攬一下,嘴裡還叫著﹕「喂喂喂,別飛啊﹗」跟著她一腳踩到泥濘上,直愣愣的就往後倒去。

  「哇哇哇哇哇﹗」眼看著就要摔倒,她就像個笨鴨子一樣,胡亂瞎叫,雙手拚命的往後畫圈圈,想要平衡身子。

  就在千均一發之際,她被人抓住了左手,向前一拉,讓對方攬在懷中。

  「哇,好險好險﹗」小樓心驚不已的待在人家懷中拍拍自個兒胸口,安穩一下受驚的心臟。

  然後她忽然發現救她的是個男人,因為她眼前所見的,是個男人的胸膛。

  他一手攬在她的腰上,一手還緊抓著她的左手,而她就像隻受驚的小兔子一樣,縮在他身前發抖。

  驚覺自己不該如此縮在人家懷裡,她一下子往後跳離了救命恩人的懷抱。

  那人本來似乎不打算放手,但只猶疑了一下還是鬆開了手,讓她得以安然而退。

  當小樓退後瞧清了這人後,她忍不住張大了眼,差點驚叫出聲,還好她及時用手捂住了小嘴,才沒做出不禮貌的行為。

  老天,這家伙是什麼怪人﹖江洋大盜還是神秘俠客?

  瞧瞧他這身行頭!

  小樓忍不住將他從頭打量到腳,他長髮向後束起,一張銀制的半月形面具遮住了他整個左臉﹔他身穿一襲白袍、白靴,左手則戴著鹿皮手套,不知為何,那左手看起來有些僵硬。

  奇怪,他為何只戴一隻手套﹖她知道他右手沒戴,因為他剛剛便是以右手抓住她的左手的。還有,這人看起來還有點面熟……但他不知是不是故意,整個人朝右側身,只把左邊戴著面具的臉面對她,讓她看不清他的右臉。

  「你是誰﹖」小樓既狐疑又好奇。為何她會覺得自己認識他﹖她不著痕跡的邊問邊往他的右邊移動,想看清他右半邊的面貌。

  白色的梨花緩緩飄落,洒了兩人滿身。

  他知道她的意圖,藏在面具後的臉抽搐了一下,一狠心轉身施起輕功飄然而去。

  「喂﹗等等啊﹗」小樓焦急的追上去,可惜那人早已不見了。

  「討厭,我還沒道謝呢。」她有些懊惱地跺跺腳,卻踩著了滿地梨花。

  她低頭一看,頓時變成苦瓜臉,「完了,這下怎麼釀酒啦﹗鐵被師傅罵死了﹗」

  早知道便待在原地不動,也不會踩爛這麼多的花。她應該等風停了再撿才對……唉──

  真是笨蛋!

  「戴半月銀面具的江湖人﹖」藍石城重復小樓的話,想了下才說﹕「沒聽過。你怎麼會問這個﹖」

  「沒,我問問而已。」小樓揮揮手假裝沒事,其實心裡越發狐疑﹔她低頭咬著指甲想著,那人到底是何方人士,為何會突然出現在京城?

  而且……他真的讓她覺得好安全。待在他懷中的那一霎那,她竟覺得莫名的熟悉,就好像……就好像她曾待過一樣。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啊﹗從小到大,她只被兩個男人抱過而已,一個是爹爹,另一個便是小鬍子了。爹爹不可能,那人太年輕了﹕至於小鬍子,剛剛那人好像比較瘦,應該也不是。

  再說,如果是小鬍子的話,他為何要戴著面具,還避不見面?

  所以……應該不是吧。也許是路過的神秘高手,見到她那蠢樣,忍不住出手相救而已。

  「對,就是這樣﹗」小樓抬起頭大聲說著,決定當那感覺是自己一時失常。

  「什麼東西﹖」藍石城聽見她的聲音,抬頭詢問。

  「沒有啦。」她將早上的事?諸腦後。「對了,藍大哥,程王爺府訂了兩壇猴兒酒、一壇千里飄香,第一客棧訂了五壇劍南燒春,麻煩你等一下送去好嗎﹖」

  「知道了。」他答應了下來,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看著小樓,欲言又止。

  小樓本要回頭做事,卻見到他那表情,便問﹕「怎麼了﹖」

  突然間,她想到小鬍子,以為是洞庭那兒有了消息,忙焦急的拉著他問﹕「是不是有消息了﹖是不是……他出事了﹖他是不是不在那兒﹖還是受了傷?還是──」見藍石城一直搖頭,小樓猛地倒抽口氣,想到最糟的可能性。她眼眶含淚,退了一步猛搖頭,「不……你別告訴我……」

  「不是」藍石城忙要解釋,卻被小樓打斷。

  「不要﹗我不要聽﹗你不要說,我不會信的﹗」她捂著耳朵,逃避的邊叫邊搖頭。

  「小樓﹗」藍石城抓住她大喊一聲,待她鎮定了點,才道﹕「不是的,他沒死,你別想歪了。這……不關洞庭的事,只是……」他遲疑了一下,嘆了口氣才說﹕「只是城裡有人說風雲閣鬧鬼﹗」他就是怕她誤會,聽了難過,所以才想著要不要說﹔但這事多少和她有關,不說若錯失了線索,就可惜了。

  「啥﹖﹗」小樓呆住了,臉上淚痕猶在,愣愣的重復,「風雲閣……鬧鬼﹖」

  風雲閣廢墟內,人煙已絕。

  從七日前,這裡便傳聞鬧鬼,說是打更的經過大門外,竟瞧見半掩的門內有一個白色的影子腳不沾地的飄忽而過,然後在沒風的情況下,大門竟砰的一聲關了起來,嚇得打更的老張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離開那兒,第二天早上便大病一場,雖請了人來收驚,卻到現在都還沒好呢。

  第二天夜半,也有人聽到從風雲閣內傳來陣陣痛苦至極的呻吟,像是從陰間地獄傳來的聲音。

  有些膽子較大的人,不信邪的在大白天集結成群,一同進入風雲閣內查看,卻見滿屋子蜘蛛網,到處都是灰塵,不像有人進入過。但不知是否因為久未有人居住,滿園林木異常茂盛、雜草叢生,感覺涼意甚重,大白天裡,卻似乎有些陰風慘慘的。

  查看了半天,找不到有人出入的痕跡,大伙兒只好掩住心中發毛的感覺,強笑的結伴從大門出去。

  就在眾人踏出風雲閣時,走在最後頭的人忍不住回頭一看,卻驚見方才沒人的屋中陰暗處竟站著一名白衣人,然後他瞧見了那張恐怖的臉,還未驚叫出聲,風雲閣大門就在無風狀態下,「砰」的一聲關了起來。

  「鬼啊﹗」他失聲大叫,一群人被叫得心驚膽戰,也不知是誰先開始附和的,反正眾人喊成一團,紛紛拔腿狂奔。所有人回到家中後,沒人敢承認是自個兒膽小,皆繪聲繪影的描述當時情況有多恐怖,說到最後連自己都深信不疑。

  從那天起,便再也沒人敢進風雲閣裡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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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7 00:41: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久無人至的風雲閣後巷中,今日突然來了位遮遮掩掩的姑娘。她見四下無人,便偷偷摸摸的溜進風雲閣後門內。

  「喝﹗嚇我一跳﹗」一入門,她便差點撞到幾月未有人修剪的樹枝枝芽!

  她雖及時煞住了腳,但戴在頭上的斗笠卻被樹枝勾落,一張俏麗的臉蛋露了出來,原來這姑娘便是戚小樓。

  她撿回斗笠拍落其上的塵土,嘴裡念念有詞的往前走,「鬧鬼﹖哼﹗笨蛋才信。若真是鬧鬼的話,還需等三個月才出現嗎﹖」

  突地一陣陰風吹過,小樓不知不覺緩下了腳步,莫名打了個寒顫。她邊走邊打量著四周,雖然心底有些害怕,嘴裡還是逞強的幫自己打氣,「沒關系,就算真的有鬼,也是風雲閣的鬼,不會害我的,不會有事的。」

  她嘴裡咕噥著,雙眼四飄,只覺得才幾月沒來,風雲閣竟成了廢墟,瞧起來怪陰森的。

  左彎右拐,好不容易到了如風小築,小樓站在屋子前,遲遲不敢開門進去。

  聽聞風雲閣鬧鬼的事後,她便決定要來看看,而且私底下希望小鬍子人就在這兒,只是不知為何要躲起來﹔就算不是怕,也該是和他有關的人。她不相信那些瞎起鬧的人說的傳言,她寧可自己來這裡親眼看看,希望能找到點線索。

  可是,要是她猜錯了呢﹖要是這鬧鬼的事根本不是人搞出來的呢﹖如果裡面真的一點人跡也無怎麼辦?

  她舉起了手要推門,卻又在最後關頭將手收了回來﹔右手舉起又放下、放下又舉起,就這樣猶疑不決的重復許多次。

  過了半晌,她終於一咬牙,抓著胸前玉戒,鼓起勇氣,下定決心推門進去。

  天光隨著門扉的開啟而照進室內,身後林木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幾片綠葉從她身旁低卷而過,落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踏入室中,小樓吸進不少被風揚起的塵煙,忍不住掩鼻輕咳。

  揉揉過敏的鼻子,她邊咳邊四處搜尋著人跡,但眼下所及,一桌一椅皆積了厚厚的灰塵,角落爬滿了灰白的蝴蛛網,一隻壁虎慢條斯理的在牆上爬著,走走停停,像是衡量前方有無危險似的。

  她走進內室臥房,床榻上錦被折疊如舊,一旁紅妝桌台上,銅鏡前仍有著一把綠梳篦。

  她拾起它抹去滿滿的塵埃,憶起他常常一時興起便幫她梳發……那般甜蜜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為何如今風雲閣卻是人去樓空?

  人去……樓空……

  可是她的心並不空,全都塞滿了回憶和傷痛。

  「為什麼﹖」所有的思念和希望全因一室明顯的塵埃落了空,一聲啜泣逸出芳唇,滴滴珠淚滾滾而下,小樓將梳篦和玉戒緊緊抓著,緩緩的蹲下身來哀哀切切的低聲哭泣,彷佛再也無力承受更多。

  無聲無息藏身在暗處的冷如風,一顆心像是被她緊緊揪著﹔他差點便現身上前,卻在最後一刻被理智制止住。

  他不能……他不能過去,只能任她的哭泣折磨著她,也折磨著自己。

  他瘋狂的想上前擁住她好好安慰,告訴她他在這裡,告訴她他並沒有死,告訴她別哭了,他會永遠在她身邊。

  但他看著她顫動的雙肩,聽著她傷心的嗚嚥,卻只能躲在暗處的陰影中,咬著牙關,緊握著雙拳,其他什麼也不能做。

  什麼……也不能做……

  日頭西移,久久之後,小樓才止住了啜泣,緩緩站起。

  她抹去臉上淚痕,再次依戀的環顧了下四周,方轉身離去。

  「二爺……」望著小樓遠去的身影,靳雷不忍的開口。

  「別說了﹗」他全身緊繃,突兀地打斷靳雷。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鬆下來抱歉的回頭看著靳雷。

  「她……現在過得很好,我不能再去打擾她,你懂嗎﹖如果我還是以前的我,我一定會帶她回去。」他深吸口氣,伸手拿掉臉上的面具,滿眼痛苦的直視著靳雷,「但如今你看看我這副德行……有哪個女人能忍受有這樣的丈夫?就算她能忍受,我也不能。」他不想讓她看到他這副模樣,不想她夜半醒來時,因看到他的左臉而受到驚嚇,更不想的是……她的同情!

  他不要看到她眼中閃著同情,他不要她因為同情而和他在一起,最後從同情轉變成怨恨……他不要她因為同情而毀了她的一生。

  他寧願她記得他從前的模樣,記得她嫁的是長安城裡最意氣風發的冷二爺冷如風,而不是現在這個左手半殘不殘、顏面殘缺,只敢躲在陰影處的鬼。

  所以他在來長安的途中就決定,他只要躲在暗處,偷偷的保護她、看著她,這樣就夠了。

  這樣就夠了……

  看清他眼中明顯的傷痛,靳雷沒再說話,只又靜靜的返到一旁。

  入夜的藍家酒坊仍飄著淡淡酒香。

  窗外草叢裡蟲兒細細作響,窗內燈火邊飛蛾縈縈環繞。

  酒坊後的木屋裡,美人出浴中。

  小樓套上了罩衣,一邊拿起乾布擦乾長髮,一邊走出浴間,回自個兒房中。

  一踏出熱氣騰騰的屋子,一股寒氣便迎面撲來﹔雖是初春時節,外頭仍是有些微寒。

  夜空中,星光點點。

  她不知不覺停下腳步,抬首仰望天上星辰。長髮仍濕著,沾濕了罩衣,她仍只是靜靜的站在那兒瞧著夜空。

  不遠的暗處,一雙黑瞳透著不悅和擔憂。冷如風藏在陰影中,對小樓的散漫感到生氣。

  先別說天氣有多冷、寒氣有多重,光她不守禮教只著罩衣的站在黑夜中這點,就千不該、萬不該了。再加上她長髮未擦乾,在這樣的時節裡,她還有閒情逸致看星星﹗她再這樣站下去,定會著涼的。

  該死的,她為什麼就是不懂得照顧自己?

  正當冷如風在這頭憂心忡忡時,小樓似是有所感覺,忽然轉頭朝這兒看來。

  「誰在那邊﹖」小樓皺眉,挑著眼朝暗處瞧去,但啥也沒瞧見。奇怪,方才她明明覺得有人盯著她看。

  冷如風在樹上,閉氣凝神,動也不敢動一下,搞不懂她的知覺怎會突然靈敏起來。

  「沒人嗎﹖」她狐疑的自言自語,但那裡的確只有樹影幢幢!

  算了,可能是她弄錯了。

  小樓收回視線,終於察覺到罩衣被長髮沾濕了,背後有點涼涼的,她趕忙繼續擦著長髮,回自個兒房間去。

  夜深了,他仍守在屋外。從窗上的剪影,他看到她擦乾了長髮,看到她在梳發時的毫無耐心。當他聽到她對著自個兒的長髮咕噥些不雅的言詞時,他不禁莞爾﹔那讓他不由得想起從前他替她梳發時,她既嬌且羞又幸福的模樣。

  他愛她如絲般的秀發滑過指間的感覺,但如今,那是再也不可能的奢求。

  半晌,她吹熄了燈火,窗上失去了她的形影,彷佛也掏空了他的心胸。

  他胸口一陣疼痛,渴望再看到她的一舉一動。但夜真的深了,她熄了燈,上床就寢,沉沉睡去。

  夜涼如水,大地也沉睡著。冷如風獨坐樹頭,一個時辰後,他決定要冒險摸進屋去。夜闖香閨這種事,他成親前常常做,只是今非昔比﹔再且如今他想要的並非偷香竊玉,只是想近點看看她,如此而已。

  無聲無息的溜進屋內,他杵在床邊望著她可人的睡顏,如此近的距離讓他想伸手碰觸她柔軟的臉頰。但他強忍著,直到他發現她睡得並不安穩。

  她在睡夢中仍緊皺著雙眉,表情充滿著不安和恐慌。

  不一會兒,小樓竟開始微微掙扎低語著﹕「不要,不要丟下我……」她一直重復這些話,到了最後還演變成啜泣,緊閉的雙眼緩緩流下淚來。

  見她如此,冷如風終於忍不住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低首吻了下她的額頭,在她耳邊低聲保証﹕「別哭,我不會丟下你的。別哭了。」

  似是在夢中聽見了他的聲音,她安靜了下來。

  冷如風見狀卻更加心疼。她是否從三個月前便一直睡不安穩﹖是否夜夜噩夢連連﹖就如同他為她感到憂心害怕,是否她也擔憂著他?

  一絲小小的希望在心底升起,但他隨即打散它,突兀的收回在她頰上流連不去的大手。

  不,他不能這樣著想,不能再想她仍會愛上如今這樣丑怪的他。

  他狼狽的從床邊退開,在還未改變主意前,匆忙離去。

  「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一早起來見小樓滿臉笑容,一反前幾日的愁眉不展,藍石城不禁好奇的詢問。

  「啊﹖我有在笑嗎﹖」小樓邊撈著浮在酒蹲上的酒渣,邊詫異的回頭看他,渾然不知自個兒臉上一副笑意盎然的模樣。

  「你這不是在笑,難不成是在哭嗎﹖」他搖搖頭,為她的反應感到好笑。

  「呢……」小樓頓時羞紅了臉﹔總不能說她是因為昨晚夢見了小鬍子,所以今早心情才這麼好吧﹖這話說出來多丟人啊!

  她又不好明言,忙尷尬地轉移話題,「藍大哥,你不是要去交班了嗎﹖我幫你弄了些飯團,你帶著吃吧。」她拿起一旁濾過殘渣的清酒和早准備好的飯團,急急的遞給他。

  「你還好吧﹖臉這麼紅,是不是發燒了﹖」藍石城遲鈍的被小樓推著往外走,一臉擔心。

  小樓聞言臉更紅了,她敷衍的道﹕「我沒事啦﹗你快去交班了﹗」

  「真的沒事﹖」他很懷疑。

  「真的沒事﹗你快去開城門,若遲了時辰就不好了,大家都等著做生意呢。」

  小樓正色的保証。

  「那好吧,你自個兒小心點,別著涼了。還有,別太順著爹,要他少喝點酒。」他又叮嚀了幾旬,才轉身離去。小樓微笑的在門邊揮手,等他人漸行漸遠,她才鬆了口氣。

  呼,真是受不了這二愣子。難怪他二十好幾了還沒娶媳婦,遲鈍成這樣,想娶媳婦可難了。

  現在才剛過寅時,日頭剛剛升起,小樓在門前掩嘴打了個小小的呵欠,眼角卻突然瞄見對街有位姑娘癡癡的望著藍大哥已遠去的背影。那姑娘幽幽的嘆了口氣,一轉頭就見小樓睜著大眼望著她。

  那姑娘臉一紅,忙急急的轉進對門去。

  小樓看得都忘了把嘴合上,差點因此掉了下巴。

  哇,不會吧,藍大哥這樣木頭也有人喜歡他?

  她記得對門的人家是姓何做木工的,手藝不錯,好像有個女兒叫……什麼來著?

  那名字好像和花有關……

  叫桃花嗎﹖不對。

  小菊﹖也不對。

  芙蓉﹖牡丹﹖玉蘭﹖不對不對不對﹗那姑娘到底叫什麼名字去了﹖她明明有聽人提過的。

  小樓敲敲腦袋,又望望天空,然後瞧瞧對門,很努力的想著。

  突然,她看見對門牆裡冒出來的枝芽,忙一拍手大叫﹕「啊,我想起來了,就叫何青梅嘛﹗害我想了老半天。」

  牆上的老貓被她一叫,差點嚇得掉下來﹔小樓驚覺自個兒聲音太大,忙捂住小嘴,笑咪咪的溜進門去!

  太好了,改明兒個問問藍大哥的意見,再叫師傅到對門提親去。要不然青梅姑娘若被人定去,她看藍大哥要再想娶媳婦兒就難慼?

  她這邊笑咪咪的進門,卻差點氣壞了躲在一旁的冷如風。從剛才他就灌了一肚子的酸醋,恨不能飛身過去將那幕小媳婦兒送相公出門的畫面給破壞掉。

  見她笑得如此開心,他可半點也高興不起來,妒火熊熊之下,也沒聽清楚小樓之後說的話,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將她擄回去。

  但猛一望及戴著手套的左手,頓時所有的酸氣都化為苦澀,蝕骨啃心。

  奇怪,她最近老覺得有人在看她,但每次回頭細瞧,卻半個人影都沒有。

  是她太過敏感了嗎?

  小樓擦洗著酒缸,突然就回頭向後看!

  沒人。

  她揚揚眉,繼續低頭做著擦洗的工作,然後不一會兒,她又猛地轉過頭來。

  還是沒人。

  她皺眉緩緩回過頭來,這次立刻回頭再看!

  「誰呀﹖是誰在那裡﹖出來﹗」她丟下濕布,雙手腰,一副母夜叉的模樣。

  四周靜悄悄的,小樓雙眼滴溜溜的一轉,左瞧瞧、右看看,真的沒人出來。

  正當她要放棄時,突然間,門邊有了動靜,只見隔鄰的小黑狗咬著骨頭,快快樂樂的從門口經過。

  「去﹗原來是只笨狗。」她翻了個白眼,撿起濕布又開始工作起來。

  冷如風俯在梁柱上,看著她自個兒在下頭玩著抓鬼游戲,實在是覺得很好笑。

  他懷疑她根本也不確定是否真有人在看她,只是想將人騙出來而已。

  但若她這樣簡簡單單就能將他唬住,他就不叫冷如風了。

  洗好了酒缸,小樓便去後頭向藍老頭報告。

  「師傅,我酒缸洗好了。」她一探頭,見藍老頭正在檢查昨日南方酒商剛送過來今年紹興那兒新酒的品質,便上前詢問﹕「這次的水准好嗎﹖」

  藍老頭一臉嚴肅的開了壇新酒,倒了一小杯來喝,過了會兒才道﹕「還不錯。」

  小樓眼尖的瞧著幾壇酒裡竟有一壇看起來臟臟舊舊的,沾滿了泥,她好奇的指著那壇酒,「師傅,怎麼這壇酒沾了那麼多泥,是不是掉到地上了﹖奇怪,如果是掉到地上,怎沒打破﹖」

  「那不是掉到地上。」真是服了這丫頭﹗藍老頭沒好氣的回答,「那是紹興特產的女兒紅。」

  「女兒紅﹖我怎沒聽過﹖」她蹲在地上打量著這蹲酒。

  「女兒紅是不賣的,那是當地人家在生女娃兒時將當年的新酒封壇埋於家中地下,直至女兒成人出嫁,乃將當年的酒挖出宴請親友。」

  「是喔。那師傅你怎會有﹖」

  「今年初春我在紹興的師弟嫁女兒,所以才派人送來女兒紅。」

  「喔。紹興的姑娘家真好,家裡的人還會專門替她釀酒。」

  藍老頭瞄她一眼,「那也是有錢人家才釀得起的。別胡思亂想了,等會兒我去第一客棧收帳,若是有人來提貨,就要他明日再來,別開門,知不知道﹖」

  這丫頭的臉孔在長安商圈裡可是有不少人認得,若讓有心人傳了出去,怕會惹來不少麻煩。

  「知道了。」小樓知道事情輕重,便乖乖點頭。

  沒多久藍老頭地出了門,整間酒坊便只剩小樓一人。

  今日艷陽高照,她心情不錯的將屋裡的被子拿出來晒晒太陽,然後哼著歌,掃掃地、擦擦桌椅,一個上午便這樣過去了。

  過了午時,突然有人上門提酒。她隔著門打發了三位,要他們明日再來。

  但到了第四位,那人卻死不肯走,還賴在門口大呼小叫的。

  「大爺我辛辛苦苦的從范陽趕來提酒,你這娘們一句不在就想打發,開什麼玩笑﹗開門,開門﹗」那大老粗火氣十足的敲著大門鬼吼鬼叫。

  「他們人就不在嘛﹗」小樓聞言,氣惱的衝回去。

  誰知門外沒多久又來了另一批人,聽聞了先前那范陽的大老粗說的話,也跟著起哄要她開門。

  跟著有人要大家靜一靜,然後在門外溫言對小樓道﹕「姑娘,你開門讓人提酒,咱們幾位兄弟不會坑你的。小弟是房丞相府派來的,幾位大臣正等著飲酒,煩請姑娘通融通融,事後我會向藍師傅說明的。」

  這伸手不打笑臉人,小樓想想若這樣鬧下去也不是辦法,何況她剛剛從門縫偷偷瞧了瞧,門外並沒有她識得的人,心想應該沒關系吧,於是便開了門讓人進酒坊提貨。

  那范陽來的大老粗沒好氣的直瞪著小樓,不過在提了酒後也乖乖的走了。

  只是小樓沒想到的是,她不認得那些提酒的人,卻有幾位覺得她很面熟!

  第一個想起來的,便是那房丞相府的下人。但他直覺太武侯爺的千金早已隨著冷二爺一同失了蹤,不太可能出現在長安才對,便以為她只是長得有點像而已,回府後又忍不住向旁人提及,說是見著了一位和冷二爺的媳婦很像的姑娘。誰知這事兒卻讓一旁有心的人聽了去,趕忙回報自家主人。

  「爺,此事該當如何﹖」

  「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派人去把那藍家酒坊的姑娘殺了。」酒酣耳熱之際,那大臣不動聲色的低聲下今,口吻輕鬆得像是捏死一隻螞蟻。

  風雲閣已滅,冷如風已死,只要那丫頭也死了,就不怕她去找她爹求救,一切便真的風平浪靜。他這邊這一派將大權在握,到時權位、名利、財富,哪樣不能手到擒來!

  不是他卑鄙,對冷如風暗算偷襲,只是冷如風太不識時務了。長安城裡多數官員皆有把柄落在冷如風手中,早已對風雲閣忌憚已久﹔此次不動手,難道還真讓那狗頭軍師出了長安,從背後捅他們一刀不成?

  只有死人才能閉上嘴,讓秘密永遠是秘密!

  花錢請殺手暗算冷如風的是他沒錯,但長安城裡,除了那仍在苟延殘喘、躺在病床上的魏征,哪一個人不是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連聖上也只是震怒一、兩個月就忘了。

  所以說,他不過是幹了件人人想做,卻人人不敢做的事而已。只是除掉個礙眼的虱子而已,沒啥大不了的。

  環顧席間一個個位高權重的大臣,他掛上笑臉,舉杯起身道﹕「房丞相,咱們再來﹗我王平祝丞相福如東海、壽出南山……」

  觥籌交錯中,不知多少忠義之士,因著利害關系,就被這些人所犧牲了!

  最終,好好一個大唐就這樣,被這些權臣為了爭權奪利給玩掉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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