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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水淙淙,歲月劃過,了然無痕。
天上烏雲漸漸彌漫開來,霏霏細雨也像是知曉眾人心中的傷痛般,洗禮著整個大地;天,漸漸明朗。
卯時三刻。
一個小丫鬟匆匆趕到房間內,俯身壓低了嗓音在孟氏耳畔說了幾句什麼,孟氏面色唰地一下陡然變白,抓在座椅扶手上的手不由得緊了緊,死死地咬著牙關,強忍著不讓自己表現出絲毫的異常;可在場的眾人,哪個不是後宅裡摸滾打爬出來的人精。
「洛老夫人若是有事就先離開也不妨。」其中一名身著月牙色繡木蘭花對襟開衫,下著天青色褶裙的中年美婦淡淡道;其他人也都點頭應和著,今兒可是大事,若是發生點兒什麼大家臉上也都不會好看。
若是換了旁的人家,她們或許還有八卦的心思,看看熱鬧,當做茶餘飯後的笑料;可今兒乃靜安太長公主獨女的斷七禮,她白髮人送黑髮人,心情本就不好,誰還敢往槍口上撞?
那可是三朝受盡寵愛的太長公主啊。
孟氏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實在抱歉,老身先失陪了。」
「洛老夫人也別太著急了。」另一位中年婦人對著她微微頷首,帶著安撫的淡笑。
孟氏點點頭,只是從房間出來,整個人再也撐不住,臉唰地一下黑了下來,宛若天邊的烏雲般,「到底怎麼回事?」
「……這,這……奴婢也不太清楚,只聽大夫人說,主持斷七禮的清遠大師還沒有到,可斷七禮馬上就要開始了。」丫鬟低著頭,雙手交握在小腹前,神色恭謹,聲音卻有些磕磕巴巴的。
孟氏聞言,只覺得眉心突突地跳了兩下,「誰告訴姚佳氏,清遠大師會出席今兒的斷七禮的?」
曉樂沉著臉,「這,好像是大小姐。」
「胡鬧!」孟氏聞言,壓低嗓音輕喝一聲,當初在相國寺時,洛傾雪那丫頭就說過,清遠大師拒絕了馮氏的斷七禮,她又怎麼會遣人與姚佳氏說這樣的話;到底是誰,竟然膽敢破壞馮氏的斷七禮,難道是那些人想破壞鎮北侯府與太長公主的關系?
曉樂整個人頓時打了個寒顫,砰地一聲悶響跪倒在地,「老夫人息怒,此事大夫人也很是著急,求您還是先過去看看吧。」
「哼,還不起來跪在地上,像什麼樣子!」孟氏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雖說此地偏僻沒有什麼人,可若是被旁人瞧見,指不定怎麼編排她呢。
曉樂趕緊低下頭,「大夫人正在前邊安排斷七禮的事情,只是時辰快到了,這清遠大師……」
「還不快帶我去,囉嗦什麼。」不等曉樂說完,孟氏趕緊打斷她的話。
姚佳氏看到孟氏出現的時候,整個人都已經快急得上火了,像是看到救星般,眸底一下子氤氳起了霧氣,「娘,我……」
「清遠大師早在兩年前便不出席任何的祭祀活動你不知道?」不等姚佳氏開口解釋,孟氏直接劈頭蓋臉的一陣痛罵。
「……娘,我,我……」姚佳氏也很是委屈,這事兒可是洛傾雪通知她的。
孟氏此刻也是面色難看,到了現在這個時辰,要去哪兒找一個名望地位都不錯的大師來主持斷七禮?倒不是說以鎮北侯府的名聲找不到大師出面,關鍵是時間,還有不到一刻鐘就要開始了,那麼多的賓客冒雨前來弔唁觀禮;這……可不僅僅是丟臉的事情了。
弄不好,鎮北侯府聲望大跌,直接開罪靜安太長公主不說,很有可能會影響洛氏一族在聖上心中的地位,進而影響到他們往後的仕途。
其實在孟氏心中是有兩個人選的,馮氏去世,鎮北侯府夫人的寶座空懸,後院那幾個不安分的明面上雖然沒有做什麼,可暗地裡卻是無所不用其極;這事兒難道也是他們做的。
哼,一個個當真混賬!
「娘,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瞧著孟氏垂下眼瞼深思的模樣,姚佳氏更是急得,雙手不斷地摩挲著。
洛永康此刻也趕了過來,一進屋就急吼吼地道,「阿慧到底怎麼回事,我聽說清遠大師還沒有過來。」
「清遠大師,誰說清遠大師會來的?」孟氏面色很是難看。
「……又是洛傾雪那丫頭,她,她怎麼敢,我找她去!」洛永康心思簡單,性子直;直接就以為是洛傾雪為了整蠱姚佳氏故意這麼說的,好讓她出醜。
孟氏卻是輕喝一聲,「胡鬧!別忘了,今兒可是她娘的斷七禮!她這麼做對她有什麼好處。」
「可是娘,我……」被罵了幾句,洛永康的腦子也漸漸清醒過來,視線掃過面色黑沉的孟氏,最後落在面色蒼白,眸底霧氣氤氳好似隨時能滴出水來般的姚佳氏,抿著唇,「那現在該怎麼辦?」
孟氏狠狠地瞪了姚佳氏一眼,罵罵咧咧地,「怎麼辦?你問我,我問誰去;做事也不知道經過大腦,清遠大師不出席任何祭祀活動的事情,你們難道是今天才知道的?現在沒人來了,問我怎麼辦,早幹嘛去了?」
「……」姚佳氏立在門邊,低著頭,貝齒緊緊地咬著下唇,強忍住哭聲;肩膀卻是一抖一抖的;她怎麼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情況。更何況,不是說洛傾雪與清遠大師私交不錯的麼,若非當時洛傾雪拿出清遠大師親自開光的手串,她也不會輕易相信的。
洛永康瞧著,頓時就心軟了,走過去將姚佳氏攔在懷中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娘,斷七禮就要開始了,怎麼主持的大師還沒有來?」洛永煦從門外進來,洛傾雪、洛傾寒以及洛青雲兄妹三人也隨之而來。
「怎麼回事,你問問你嫂子。」孟氏張口,怒氣匆匆的。
洛永煦蹙眉,瞧著正被洛永康摟在懷中,肩膀還一抖一抖的姚佳氏,瞧著這情形,他張了張口……
「老太太,康大哥,慧姐姐,姐夫,你們都在啊;這,眼瞧著就快辰時了,你們怎麼都呆在這兒?」
馮素煙早就准備好,就待洛永煦進來之後算著孟氏他們大約將事情說得差不多了,然後這才慢慢地提著裙擺進來,然後對著洛傾雪兄妹三人道,「你們也別太傷心了,姐姐若是知道你們如今這般兄妹和睦,想來也會欣慰的。」
只是話雖這麼說,可心裡卻是嘀咕著,這洛傾雪和洛青雲的關系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想當初她和宋芊芊花了那麼多的心思挑撥,難道全做了白功夫不成?也不對啊,她記得前些日子洛傾雪不是還挺討厭他的嗎,每次說起都是咬牙切齒的。
心裡嘀咕歸嘀咕,可現在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聞言,屋內所有人的臉色齊刷刷的黑如鍋底。
「……」馮素煙視線環視一圈,瞧著他們一個個眉宇顰蹙的模樣也不由得蹙起了眉頭;跟在她身旁的宋芊芊也是,略微遲疑了下,輕聲道,「可,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孟氏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長長地嘆了口氣。
「老夫人,您身子本就不好,還是先歇會兒吧。」田嬤嬤抿著唇,面帶憂色,同時對姚佳氏也有了意見,不過是主持個斷七禮竟然發生這樣的紕漏,簡直是不可原諒;她就算不懂,難道就不會問的嗎。
馮素煙緩步上前,聲音清幽,似帶著濃濃的哀傷,又似無邊的苦痛,帶著壓抑的折磨,「這,老太太,不知可有什麼素煙能幫得上忙的?」
「你能幫得上什麼。」洛永康沒好氣的道,轉頭對著身後侍衛模樣的人道,「韋箐,你立刻下山走一趟,以最快的速度;請玄青庵的覺遠大師前來。」
「騎我的追風去吧。」洛青雲也趕緊接著道。
追風是他的坐騎,一匹千金難買,有價無市的汗血龍駒;乃當初西域進貢的唯一一匹;當初太子、幾位皇子都眼熱得利害,人人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准備向皇帝討要;誰知卻被偶然進宮拜見的馮望月瞧見了,當下欣喜至極。皇帝也很是開懷,這個表妹可難得向他開一次口呢,索性就直接給了她;最後落到洛青雲手裡,洛永煦還因此與馮望月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呢。
韋箐點點頭,「多謝大少爺。」
「辰時怕是趕不上了,但午時之前卻是能趕上的。」洛永康轉頭對著孟氏道,「等今日之事了了,咱們仔細與太長公主說說,想來她也是能理解的。」
洛傾雪始終低首垂眸,斂起眸底的波動;洛傾寒一直瞧著她的神色,以為她是太過傷心,輕輕地握著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背,「別太傷心了。」
「嗯。」洛傾雪淡淡地應聲,只是不知為何聲音卻染上了濃濃的啞色;讓洛傾寒不由得心頭就疼了下,冰山似的面皮上竟然蹙起了眉頭。
照理,男女七歲不同席,無論父母與兄弟。
男女收拾不清於親兄妹之間同樣適用,當然卻沒有那般嚴苛;但今日是他們生母馮望月的斷七禮,屋內又都是自家人也就沒人說什麼了。
馮素煙良久才聽懂了,抿著唇,似是遲疑,又似是試探著小聲開口道,「這,斷七禮都快開始了,怎麼還要去請覺遠大師?」
「……哎。」良久,被洛永康摟在懷中的姚佳氏才眼眶紅紅地,細聲細氣地解釋首尾,說到最後,聲音裡甚至都帶上了哭腔。
洛永煦聞言,更是揚起巴掌就要打洛傾雪,「你,你這個逆女,那是你母親,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姐夫,別,傾雪想來也不是故意的。」馮素煙趕緊開口阻止,「姐姐去了,她也是傷心的。」
洛傾雪低著頭,嘴角微微勾起,卻盡是嘲諷。
洛青雲與洛傾寒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姨母還請慎言,此事究竟誰是誰非尚未可知。」洛傾寒冷聲冷氣,「到底是哪個小丫頭去通知的,還煩請大伯母說清楚。」
「雪兒向來懂事知禮,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更何況她與母親向來親厚斷是沒有做出這種對母親不敬的事情來;別是有人趁機落井下石,利用大伯母表達對母親的不滿罷。」洛青雲臉上依舊帶著溫潤,聲音也一如既往,可眾人卻都察覺到了那股宛若千年寒潭散發出來的涼意。
這話中的深意也很是引人遐思;當年馮氏姐妹與洛永煦的情感糾葛誰人不知,這話一出,就差指名道姓了。
馮素煙被兩人的話噎了一下,頓時眼眶唰地一下就紅了,霧氣不斷地朝眼底聚集著;貝齒緊緊地咬著下唇,轉頭看向洛永煦,聲音幽幽很是悲傷,「姐夫,姐夫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嗚,嗚嗚……姐姐生前待我恩重如山,我怎麼會做出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來;你,你……難道你也是這般想我的嗎?」
「青雲,怎麼跟你姨母說話的,道歉!」
洛永煦對洛青雲本就不甚喜歡,此刻聽到他這般詆毀自己心尖尖上的人更是,張口便厲聲呵斥道。
「……」饒是洛青雲再好的脾氣,此刻也黑了臉,抿著唇沉默不語。
「道歉,為什麼道歉?」洛傾雪猛然抬起頭,看向馮素煙的眼底有那麼剎那的殺意;那樣濃烈的黑暗氣息讓站在他身後在戰場上摸滾打爬許久的洛青雲都不由得愣怔了下,「大哥這話哪裡錯了,還是父親以為,當真是我洛傾雪……禽獸不如,做出這等讓親生母親無法瞑目的事情來?」
洛永煦雙眸頓時泛起了凶光,手條件反射地揚起。
「父親教訓,女兒不敢不從。」洛傾雪轉頭,將臉側到洛永煦面前;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孟氏本就不相信洛傾雪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現在瞧著馮素煙這般挑撥的話雖心生不喜可到底也沒說什麼,只轉頭對著洛永煦道,「永煦,今兒可是馮氏的斷七禮你想做什麼?望鄉臺上,馮氏可是看著的。」
「……哼!」
洛永煦揚在空中的手頓時握成拳頭,用力地收回來狠狠地一甩寬袖,黑著臉語氣不善,「那現在該怎麼辦?」
話音落地,室內頓時一片默然。
「……這,若是老太太與姐夫不嫌棄,素煙倒是有一個人選。」良久,馮素煙才猶豫著,淡淡地開口道。
「哦?你有人選,誰?」頓時孟氏也顧不上對馮素煙的厭惡,若是她能幫著解決今日的難題,那她就當真謝天謝地了。
馮素煙薄唇微微抿著,「我,之前在相國寺我與芊芊苦求清遠大師未果,廉青去得早,我與芊芊都是身無長物之人,所以請了苦濟寺的悟明大師;當然是比不上覺遠與清遠大師的。」
「那他現在可在?」孟氏也顧不上了,趕緊問道。
「在的,就在外面的賓客席;原本以為用不上了,可又不好讓人家大師白跑一趟。」馮素煙低著頭,抬手輕輕地攏了攏耳畔的碎髮,小聲地略帶不好意思道。
孟氏聞言,頓時眼前一亮,「那立刻請悟明大師進來。」
縱使這悟明大師他們誰都沒有聽說過,可總比斷七禮放了空擋不得不推遲來得好。
姚佳氏和洛永康臉上也帶著希翼和感激的神色,馮素煙低著頭,「區區小事就不用勞煩老太太了,暖秋你立刻去請悟明大師進來。」
「是。」暖秋應聲而去。
洛傾雪的嘴角卻是淡淡地揚起,帶著濃濃的嘲諷之色,「姨母倒是准備得充分。」
「姐姐自幼待我極好,今兒是姐姐的大日子,我這做妹妹的自然要考慮得多些。」馮素煙低著頭,聲音輕輕柔柔的。
「……」洛傾雪還想說些什麼,可孟氏卻開口打斷了她,「馬上就到辰時了,雪丫頭卻准備最後一支送葬舞吧。」
「芊芊也為她姨母特地准備了祭祀舞呢。」馮素煙趕緊開口替宋芊芊爭取機會,要知道今兒前來弔唁之人非富即貴,若是今日能在臺上露面,那可是能在這麼多名流勳貴面前留下好印象,還能順便打壓下洛傾雪,何樂而不為。
原本孟氏開口就後悔了,洛傾雪的舞姿一向平庸,雖不說多拙劣卻絕對算不上出彩;此刻馮素煙開口,想到她為鎮北侯府解了圍,倒也沒有那麼討厭她了,點點頭,「也好,那讓芊芊先跳吧。」怎麼說,這最後一舞也得由洛傾雪來的。
「謝謝老太太。」宋芊芊原本以為她不會同意,此刻聽到她允了很是意外,趕緊開口道謝。
「行了,都去准備吧。」孟氏罷了罷手,到底年紀大了,剛才那麼驚險又擔憂此刻竟有些撐不住了。
田嬤嬤眉宇微微顰蹙著,「老夫人,您沒事吧?」
「不妨事。」孟氏擺擺手。
很快,便輪到宋芊芊的送葬舞了。
因為斷七禮主持人的事情解決了之後,姚佳氏又恢復了往日的沉著穩重,在她的安排下,舞姬們訓練有素地退場。
眾位賓客,男女用白紗帳隔開,但都能清楚地看到望鄉台前,一名白衣飄袂的少女,頭上簪著白花上前,小巧不堪一握的腰肢盈盈向下輕撫,寬袖交錯,整個人瞬間躍起;廣袖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她肌膚本就白皙,此刻更是蒼白;眉眼間帶著淡淡的哀傷,更是讓人恨不能將她摟入懷中好好呵護一般,襯著那哀傷沉痛的嗩吶聲樂,眾人竟覺得心頭有股說不出來的……壓抑。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平安和樂郡主,長得可真是美。」有人小聲嘀咕著。
「不知道就別亂說,那是望月郡主庶妹的女兒,宋廉青的遺腹子,好像叫什麼宋芊芊的。」
「……那她怎麼上來了?」
「呿,聽說平安和樂郡主空有美貌其實不過是個花瓶,什麼都不會,自然不敢上來獻醜。」
……
女賓那邊此刻也是。
一名梳著少女髮髻,身著淺色軟煙羅裙,瞧著約莫二十六七的女子雙眼瞧著望鄉台前,看得很是認真,「廉青雖然去得早,可這女兒當真不錯。」
「……小姐說得是。」立在她身後的丫鬟悄然嘆了口氣,緩緩應聲道。
「果然不愧是出名的才女,這舞只怕與當年的太長公主有得一拼了。」有人半帶著感慨道。
「嘖嘖,可惜了;那平安和樂郡主可當真是……」
「自個兒生母斷七禮,連送葬舞都要請別人帶跳,這種女兒,要來何用。」
「那可不是……」
「……」
在眾人的議論紛紛中,宋芊芊雙手交錯,寬袖一甩,以一個完美的動作結束了舞姿;若非這樣的場合不適合喝彩,只怕眾人都會激動不已;從他們發亮的眼神中已經可以看出一切。
就在他們各種貶低洛傾雪,太高宋芊芊的時候。
陡然,嗩吶聲樂的音色驟然一變,比之前更為低沉,更為哀怨,帶著濃鬱到讓人甚至覺得呼吸都困難的沉痛;二胡南弦,絲竹弦樂,一切都好似仍在耳畔,可一切卻又好似浮游天外般。
「快看!」陡然不知道是誰輕喝一聲。
眾人隨即朝著望鄉台前望去,只見一名女子,與宋芊芊的白衣飄袂不同,簡簡單單的白色麻布製成的齊腰襦裙,外面套著的斬榱已經明明白白地昭示著那女子的身份;鬢間並排簪著兩朵雪白的小花,不施粉黛;可卻讓眾人覺得,那冰肌玉骨,宛若明珠甘露般精緻無雙的女子為這烏雲密佈,黑沉沉低壓壓的天空平添了一抹亮色。
她就好似一個從畫中走出來的女子般,如詩如畫,如夢如幻;可她那緊縮的清秀眉宇間沾染的那抹濃得好似化不開的憂傷卻好似重鼓,隨著她跳躍的腳步敲擊在眾人的心上般,讓人不由得想伸出手為她撫平那眉間的哀傷。
陡然間,樂聲變,由之前的悠遠空明,飽含沉痛;漸漸揚起,好似帶著祝福和祈願,讓人只覺得好似心靈都被洗滌了般,忍不住想要哭泣,卻又忍不住為逝者祈願,祈願她來生順遂無虞。
再加上那抹純淨宛若冰雪的影兒,細雨霏霏,好似模糊了她的容顏,只見她陡然憑空騰起,好似飄逸的白雲般;帶著對逝者的思念,輕盈的纖腰下劃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好似一切迎著朝陽,帶著希望;那樣優美的舞姿,那樣絕美的容顏,那樣濃鬱的憂傷……
一切的一切是那麼的契合,美輪美奐卻又如此的聖潔。
此舞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一回聞!
眾人此刻心中都不由得浮現出這句話,原本的哀傷,漸漸地淡了;好似望鄉臺上真的有那麼一個人般,她對著她淡淡微笑,好似在訴說著,自己對她的思念,讓她放心,讓她能走得沒有絲毫遺憾。
此刻在後面,原本聽到眾人的反應以及聽到他們的討論聲之後很是滿意的宋芊芊;此刻卻面色扭曲,指甲死死地掐入手心,洛傾雪又是洛傾雪;她不是不會跳舞的嗎?什麼時候又會跳這麼好看的舞了,竟然完完全全將自己特意准備的祭祀舞的風頭給壓了下去。
「連跳個舞都能輸給洛傾雪,沒用的廢物。」馮素煙面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揚起手,深吸口氣卻到底沒落下去。今日這麼多的賓客,若是真的打下去,到時候只怕不好收藏。
宋芊芊卻只能低著頭,死死地咬著嘴唇,心裡卻是將這恨全都轉移到了洛傾雪的頭上。
……
「這就是你說得什麼都不會空有美貌的花瓶郡主?」
「……我什麼時候說過。」剛才說話的人此刻卻是愣怔了,趕緊開口反駁道,「平安和樂郡主不愧是望月郡主的女兒,這舞說是傾城傾國也不為過。」
「若是能再看一遍,便是死也值了。」
「……小姐,這平安和樂郡主的舞跳得可真好。」之前那丫鬟也不由得慨嘆著,若是在她之前,宋芊芊也不差了;可著一前一後有了對比,頓時就宛若雲泥之別。
文韻詩微微頷首,臉上的表情仍舊淡淡的,無悲無喜,「這舞名為相思,如今會的人已經不多了。」
她沒說的是,當年的靜安太長公主便擅長跳這相思舞,馮望月跳得也不差,但洛傾雪跟她們比起來,卻更顯青出於藍。
此相思非彼相思,卻是流雲國流傳下來最古老的祭祀之舞之一;在場稍微上了年紀的人自是都能認出來的。
「郡主這相思一舞,倒是頗具禪意,馮施主若能看到,定當欣慰。」身著蟬衣,披著金紅雙色袈裟;長得慈眉善目,寶相莊嚴的德霄,此刻雙手不斷地數著念珠,對著洛傾雪微微頷首道。
洛傾雪薄唇微微抿著,清秀的眉宇間卻沾染著一抹沉痛和濃得化不開的憂傷,「今日亡母斷七之禮便有勞大師了,大師請。」
「嗯。」德霄點點頭。
送葬舞畢,斷七禮始。
「悟明大師,有勞了。」馮素煙對著悟明雙手合十道。
身著禪衣,披著袈裟的悟明只道了聲,「阿彌陀佛,老衲自當盡力而為。」
孟氏這才大松了口氣,轉頭卻是找不到洛傾雪,蹙了蹙眉,「斷七禮已經開始了,洛傾雪又跑哪兒去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德霄雙手合十,「老衲應平安和樂郡主邀請前來,只是路途遙遠有些耽擱,好在沒錯過馮施主的斷七禮,還望洛老夫人,洛候爺恕罪。」
孟氏愣怔了下,抬頭看向洛傾雪,眼中帶著疑惑和探尋,嘴裡卻是說著,「德霄大師言重了。」
「就是,您這是說的哪裡話。」洛永煦也勉強地扯了扯嘴角。
「……」馮素煙見狀,清秀的小臉頓時一沉,看向洛傾雪面色不善,不過她腦子一轉,淡笑著,「雪兒你也真是的,既然請了德霄大師前來怎地也不說一聲,讓你祖母和父親先前那麼焦急,也讓慧姐姐和康大哥白著急了,你這孩子……」
聞言,其他幾人的面色也很不好看,尤其是看向洛傾雪,眼神中盡是責問;大抵是說著,她既然請了德霄大師為何先前不說,害他們白白著急上火的。
「姨母這話說得蹊蹺,之前不是您說,是我拿母親的斷七禮開玩笑的嗎?」洛傾雪心中冷笑著,「更何況,我有開口的機會嗎?」
「……」眾人頓時默然,尤其是洛永煦,想到自己之前的行為,更是……
馮素煙心裡很恨的,可面上卻不表現出來,只像是在看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般,「雪兒這是說得哪裡話,能請到德霄大師為姐姐主持斷七禮我們都很高的,只是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可不許再自個兒藏著掖著,也得告訴你祖母和父親才是。」
「姨母這話說得漂亮,好話壞話都讓您說了。」洛傾雪冷冷地睨了她一眼,轉頭看向望鄉台,「您若當真問心無愧,可敢當著母親的面再說一次!」
馮素煙頓覺心裡咯噔一下,轉頭看向望鄉台時;卻只見那暗沉的天空中,墨色染黑的流雲不斷地在空中劃過,漸漸地組合成一張人臉;眉眼如畫,杏眼含嗔;小巧精緻的瓊鼻,無處不精緻的五官,卻顯得異常的優雅溫和,不正是馮望月又是誰;只是那平日裡溫和的眉眼,現在帶著十足的怒氣;陡然那櫻桃小嘴張開,竟是血盆大口。
「啊——」
她狠狠地打了個寒顫,之前的話卻怎麼都不肯再說;只身子微微顫抖著,好似隨時都能被風吹倒般。
洛傾雪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不顯;轉頭瞧著洛永煦,那清幽深邃的眸子裡,好似壓抑了許多複雜的神思,聲音悠遠空曠,帶著哀傷,帶著沉痛,「母親離開,女兒自是傷痛;只沒想到,原來在父親心裡,我洛傾雪竟是這般豬狗不是,禽獸不如的品性;呵,呵呵……」
明明是輕笑,可那其中帶著的悲傷和淒涼卻讓在場眾人都忍不住想哭;甚至已經有稍微感性一點的丫鬟用手絹不斷地擦拭著眼角。
「妹妹,別太傷心了;母親看了,會難過。」洛青雲上前,聲音分明溫潤如玉,可說出的話,卻讓在場眾人不由得再次倒抽一口涼氣。
洛傾寒也是,攬著她的肩膀,「不管發生了什麼,哥哥都會一直陪著你。」
自當年那件事情之後,便一直冷漠宛若冰山般的洛傾寒,也就在面對洛傾雪時,他才能露出偶爾的一點溫柔。
「……」洛永煦抿著唇,面色難看,卻始終不發一語。
「寒兒,雪兒,你們怎麼能這麼說你們的父親呢。」馮素煙終於忍不住,再次開口道;只是不等她說完,孟氏就開口打斷了她,「雪丫頭,此事你切莫與你父親計較;他就是那般急躁的性子;再說父女倆哪有什麼隔夜仇。傾寒和青雲也是,難道我鎮北侯府還能任由雪丫頭被欺負不成。」說著還使勁地朝洛永煦遞眼色,畢竟時辰不早,靜安太長公主隨時都會來;這當初在素瑤居內發生的事情她還記憶猶新,可不想再經歷一次。
洛永煦低著頭,紅唇微微抿著,讓他給自己的女兒低頭,將他的臉面往哪兒擱;瞧著他這般反應。
「呵,呵呵。」清脆幽深,帶著沉痛壓抑的低笑聲,空曠渺遠好似從天外傳來一般。
洛傾雪慘淡一笑,「我,我明白的。」
「雪丫頭,你……」孟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洛永煦一眼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祖母知曉你向來是個好孩子,你父親他只是一時鬼迷了心竅,才說出那樣的混賬話來。你可切莫再與他計較,再者你娘可是在那裡看著呢,難道你想讓她走得不安生嗎?」
洛傾雪低著頭,那表情就連她這個老婆子瞧了都忍不住覺得心酸;剛失去母親,父親卻又……哀莫大於心死,或許就是如此。
「滴答……滴答……」
清澈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單薄的身子,小巧的肩膀不住地抽動著。
「妹妹。」洛傾寒眉頭緊鎖,聲音雖然清冷,可卻不難聽出其中的心疼和寵愛。
洛青雲脾氣雖好,可此刻臉上也不由得帶上了些許怒意,「這是我們洛家的家事就不勞姨母您費心了,正所謂來者是客,您還是請吧。」
「青雲你……」馮素煙一副受傷心痛的模樣,「你怎麼能這麼對姨母說話;傾雪那般做法,讓老太太、姐夫還有康大哥,慧姐姐都那般焦急,難道不應該教訓嗎?這往後若是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只是馮素煙話未說完,姚佳氏與洛永康已經領著去熟悉場地的德霄大師回轉。
「女施主言重了,此事乃因老衲閉關之故,一直未有給郡主答復;今日才得到清遠師侄的口信。」德霄仍舊慈眉善目,氣定神閒;也不生氣,語氣也異常的平緩,不驕不躁。
馮素煙面色頓時僵了下,隨即訕笑著,「呵呵,原來如此,倒是我們誤會了雪兒;這斷七禮馬上就要開始了……」
「悟明,怎麼見了夕日的師祖也不叫打聲招呼嗎?」不等她把話說完,德霄閉著眼,淡淡地開口。
眾人回頭,這才看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溜到牆邊兒,正准備溜走的悟明頓時被抓包了,他面色很是難看,「悟明拜見師,師祖。」
「哼。」德霄揚起手,眾人什麼都未察覺到卻只聽見一聲悶哼,而後悟明捂著胸口,五官都蹙到一起,面色很是痛苦的模樣,「當年你屢犯戒律。不受清規被逐出相國寺時是如何保證的?」
悟明低著頭,不敢說話;眾人卻是疑惑地看向德霄。
「師祖饒命,師祖饒命。」悟明整個人跪在地上,面色蒼白不斷地求饒著,「悟明已經知錯了,求求您,饒了我吧。」
德霄閉著眼,聲音輕緩,「待過了今日,自個兒回相國寺領罰吧。」
縱使已經不是相國寺弟子,但出了這種事情,到底還是他們監管不力,不過此刻斷七禮已經開始了,他也沒有時間再多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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