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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騙你一顆相思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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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00:06: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騙你一顆相思豆 作者:季可薔

一顆紅豆,是騙了他十年的謊言,是她十年的相思。
錢多多知道他心裡有個女人,為了抹去那女人留給他的傷,
她學會對自己的心說謊,和他演一場假結婚的戲。
扮演周家的宗婦可不容易,但她樂在其中,
爺爺跟大姑都喜歡她,拿她當真正的家人看待,
從小孤獨的她終於有個家,她覺得好幸福!
可真相終究有被揭穿的那天,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
她決定再做一次騙子,愛也說不愛,痛也說不痛,
周在元一眼便看透她,愛裝無辜小鹿,其實是隻狡猾野貓,
說謊成精的她,很適合陪自己一起演一對恩愛夫妻,
一場由謊言開始的婚姻,他驚覺自己的心漸漸淪陷,
憐惜這個貓樣的女孩,時時想逗她抱她親親她,
她說喜歡《賣火柴的小女孩》,他卻想為她改寫童話結局,
他要將婚姻延長成一輩子,竟發現一切都是她設計的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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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00:06:50 |只看該作者
季可薔的愛情絮語
我可以愛你入骨,
但我不會因為愛你,
忘了愛自己

  
  
第一章

  小時候,媽媽曾經對她說,謊言說多了就會成真,幸福的假像可以自己創造,所以,她很久以前就學會了說謊,連自己的心都可以欺騙。

  「六個月。」男人乾脆地提出時限。

  女孩怔住,圓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像極了森林裡淋了雨全身濕透的小鹿,任誰見了怕都會忍不住憐惜。

  可男人看著她,卻是毫不動搖,比雕像更俊美的容顏也比雕像更冷,深幽的黑眸宛如從天上俯視塵世,高潔悠遠,不帶一絲感情。

  「你答應嗎?」他問。

  她歪頭想了想。「六個月,一百八十天,四千三百二十個小時,再乘以六十是……」

  「你是在炫耀你的心算能力嗎?」男人打斷她。

  她笑了,笑聲如掛在林間的風鈴,風一吹,便叮叮當當地在疏影搖曳的空間裡回響。

  「我是在告訴你,要在二十五萬九千兩百分鐘裡都要記得說謊,而且讓謊言不被拆穿,是非常非常困難的。」

  「所以呢?」

  「所以你不覺得你提出來的條件應該再好一點點嗎?」

  「我開的條件不夠好嗎?」

  「六個月,以飯店中級主管的職等來計算薪資,逢年過節給獎金,加班給加班費……這樣算一算,我最多也只能拿到三、四十萬?」

  「別忘了還供吃住。」男人提醒。「任何跟職務相關的支出都可以報帳請款,嗯,如果有特別事件,我也可以再發額外的獎金。」

  「聽起來是不錯啦!可你別忘了,這是一份二十四小時都要隨時待命的工作喔!」

  「薪資加倍,獎金也加倍,如何?」

  「哎呀!」女孩又笑了,她笑起來時眉目彎彎的,潤澤的粉唇如春天初開的櫻花,盈盈欲滴。「斤斤計較到這種地步,我說周先生,你身為台灣第一頂級度假飯店的太子爺,就不能開個一口價,非得跟我這樣一筆一筆帳慢慢算嗎?報帳請款?那我不是得到處要發票?給張金卡直接讓我刷不行嗎?」

  男人靜靜盯著她,許久,許久,那深若冰潭的黑眸終於漾開一絲波瀾,他上半身稍稍往後仰,閑閑擱在咖啡桌上的右手輕輕敲著,窗外曬進一片陽光,映得骨節分明的手指更加細致修長。

  這家伙就連手的比例也很完美呢!女孩贊嘆地望著男人的手。

  男人察覺到她的目光,端唇一撇,似笑非笑。「要我開一口價也行,不過你有那個價值嗎?」

  女孩聞言,仰起俏生生的臉蛋,雙手可愛地托在腮前。「你覺得我有啊!」

  男人挑眉。

  「如果你不是覺得我有價值,今天又怎麼會約我出來談這筆交易?周大少爺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對吧?」

  說的是。看來她的確很聰明,他喜歡跟聰明的女人對話。

  「你想要多少錢?」他開門見山。

  她嫣然一笑。「我從來不為自己標價。」

  很懂得談判技巧嘛。他不動聲色地望著她。

  「我是錢多多啊!當然是錢愈多愈好嘍!至於我究竟值得你給多少,這得由你周少爺來決定。我只能跟你說,我很擅長很擅長說謊,一旦我下定決心說謊,這世上沒有我騙不倒的人。」

  「這麼有自信?」

  「你不妨試試看。」

  語落,女孩翩然起身,臨走前,朝他拋去淘氣的一眼,他目送她離開咖啡館,那纖細窈窕的身影沐浴在金色陽光下,如詩如畫。

  錢多多,初次見到她,是在他家開的飯店裡。

  那天,是他們「大男人俱樂部」的定期聚會,他和三個好友在花蓮臨海的飯店,度過了無所事事的一個晚上。

  他記得那天寒流來襲,有點冷,一彎新月清澈地勾破夜幕,平常話最多的葉子航嚷嚷著好無趣好無聊,要他這個飯店大少爺開幾瓶紅酒來助興。

  於是他隨口喊了一個女職員,要她去酒窖拿兩瓶最貴的紅酒來。

  那個女職員便是錢多多。

  至今他仍清楚地記得她眼裡流露的輕蔑與不屑,她不認得他是這家飯店的大少爺,把他當成某個風流浪蕩的紈?子弟。

  後來,兩人因緣際會又有了幾次相遇,每一次,她都令他留下深刻的印像,雖然她在人前總是裝得無辜又可愛,像只純潔的小鹿,但他總能從她各種細微的表情或舉動察覺一絲絲異樣。

  他覺得她不像小鹿,更像一只貓,而且是那種四處流浪不曾被任何人馴服的野貓。

  她把野性藏在天真的外表下,甜美的笑容裡不著痕跡地勾勒著狡黠的慾望。

  但即使發現她表裡不一,他也沒怎麼去在意,需要他在意的人事物很多,她只是他生活中一個小小插曲。

  直到耶誕夜那天,這個插曲忽然成了令他有點困擾的噪音。

  為了反抗他最親愛也最固執的爺爺,他在飯店舉辦的耶誕舞會上公開徵婚,聲稱任何願意成為他妻子的女人都能夠報名參加。

  其實他只是想利用這場選妻宴氣氣爺爺,順便警告老人家別再妄想插手他的婚事,沒料到那個貓樣的女孩竟會參加徵婚,不僅在台上用古箏彈了一曲〈鳳求凰〉,更拿著麥克風連說帶演,聲淚俱下地表白她對他的戀慕是多麼驚天地泣鬼神,若是他們倆能成婚,必能成為一對人人欣羨的神仙眷屬,甜蜜到老。

  她將他的選妻宴鬧成一場笑話,最後不了了之,沒有人記得他徵婚的初衷,只把她荒唐的告白當成八卦傳說。

  他明白,她是在教訓自己。

  她用一段荒謬的表演嘲諷他的公開徵婚有多麼幼稚可笑,堂堂頂級飯店的小開,豪門公子哥,竟把自己的婚事當成玩弄女人的誘餌。

  她是在揶揄他的自以為是。

  那是第一次,他真正地將這女孩看進眼裡,他決定調查她。

  而調查結果令他相當驚訝,徵信社送來一疊厚厚的報告書,將她的出身來歷寫得清清楚楚。

  他的印像沒錯,她確實是個野貓樣的女孩。

  她彷佛不曉得何謂誠實,從還沒念幼稚園的時候就懂得說謊,騙老師、騙同學、騙鄰居,騙每一個認識她的人。

  對她不好的人,她騙;對她好的人,她也騙。

  她的人生就是一篇篇的謊言編織而成,為了追查謊言背後的真相,徵信社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抽絲剝繭,一份報告書送來又推翻,再送一份新的又出錯,一次次地更正,一次次地修改,才終於得到最終版本。

  應該不會再出錯了吧!

  想著,周在元冷冷勾唇,將最後定案的報告書跟最初的版本相對照,就可以看出那女孩多麼會說謊。

  最初的版本說她是個ABC,從小跟著外交官父親走遍世界各地,在美國出生,在加拿大念小學,在非洲度過少女時代,大學是在日本拿到學位的。

  其實呢,這只是她對鄉下鄰居編出的謊言,鄉下老人家純樸,輕易便相信了,還可憐她從小漂泊,不識家鄉味,包了粽子做了年糕便會送給她吃。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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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00:07: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幸好她還知道報答人家好意,偶爾會回送一些營養補品之類的,老人家生病了,也會親自開車送他們去看醫生。

  就是因為說謊成性的她還有那麼一點點良心,他才決定跟她談這筆交易……

  「在元,你是認真的嗎?你真打算跟那女人假結婚?」

  清朗的聲嗓喚回周在元的思緒,他抬起眸,視線一一掃過他三個交情最好的朋友,今夜是他們「大男人俱樂部」每周定期的聚會,發起人是性格最幽默開朗的葉子航,此次聚會主題正是針對他召開的審問。

  「你想清楚,婚姻可不是開玩笑的。」四個男人當中年紀最長的鄭雍嚴肅地說道,結了兩次婚的他很有資格說這句話。「就算是假的,也可能有些你始料未及的後果。」

  「我知道。」周在元深思地頷首。「我都考慮過了。」

  「你確定?」鄭雍狐疑地蹙眉,葉子航與程昭旭也同樣擔憂地望著他。

  他們都清楚這些年來周在元有多抗拒爺爺的逼婚,也很明白為何他會如此抗拒。

  因為他的心上,有一道重重的傷,而那傷口,很明顯尚未完全癒合。

  這些年來,雖然也曾傳聞他偶有風流韻事,但從未有哪個女人能真正入他的眼……

  「我不相信這種契約婚姻。」程昭旭很直率地不表樂觀,他是他們當中最深刻的懷疑論者。「首先,你真的調查清楚那女人的來歷了嗎?萬一她到時候纏著你不放手,你會很麻煩。」

  周在元聞言,微微一笑。「我不會讓她有那個機會。」

  「所以,你真的決定了?」葉子航問。

  「嗯。」

  三個大男人相互交換眼色,都感到無奈。

  這麼多年的交情,他們很了解周在元表面淡漠,好似對什麼事都不在乎,其實骨子裡很固執,一旦認定了方向誰也拉不回來。

  「可是為什麼是那個錢多多?那麼多女人想嫁給你,為什麼你偏偏選擇她?」

  為什麼呢?

  周在元轉頭望向窗外,窗外月色朦朧,樹影搖曳,和酒館內略微吵雜的氣氛不同,窗外的世界一片靜幽空寂,正如他空蕩蕩的心。

  他恍惚地出神,許久,方唇無聲地勾起諷刺的弧度。

  這兩年,爺爺用盡各種手段逼他相親,逼他結婚,他早就十分厭煩了,身為周家長房獨子,他從一出生便注定了必須承接家族的重擔。

  既然遲早得結婚,那就結吧!要結婚,就需要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不需要家世清白,不必長得漂亮,甚至性格也不一定非得多麼溫柔可人。

  他只有一個條件……

  「因為她像貓一樣,很會說謊。」

  貓會說謊?他的好友們面面相覷,無法理解他話中涵義。

  周在元並不解釋,只是淡淡一哂,神情是一貫的雲淡風輕,令人捉摸不定。

  一個狡黠如貓的女人,一個說了謊不會被拆穿的女人,她,將會是他最得力的作戰伙伴。

  「你說什麼?周在元向你求婚?!」

  看著羅愛理吃驚的表情,錢多多忍不住笑了,她笑得那麼開懷,那麼爽朗,就好像她方才說的話沒什麼大不了,只是戲言。

  羅愛理蹙眉。「多多,你認真點!你剛剛說的話是真的嗎?」

  「呵呵,其實也不算是求婚啦,應該說他要求我跟他結婚六個月。」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們打算來一場假結婚。」

  「假結婚?!」羅愛理震住了,駭然瞪著眼前活潑愛笑的年輕女孩,她們是在飯店工作時認識的,從錢多多第一天報到開始,她就覺得這女孩有些捉摸不定,似是傻氣卻又機靈,不時會闖些小禍,可又能妥善地收拾善後,教人不忍責罰。

  後來她和前夫破鏡重圓,辭職離開了飯店,心裡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女孩,果不其然,丫頭又闖禍了。

  「愛理姊,你怎麼了?表情好可怕啊!」錢多多笑著賴進羅愛理懷裡,雙手摟著她臂膀搖晃。「大少爺想跟我假結婚,有這麼值得驚訝嗎?」

  當然驚訝,不只驚訝,她簡直是驚駭!

  「多多,你老實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羅愛理神情嚴肅。「我記得去年平安夜我問你干麼彈那首〈鳳求凰〉,你還跟我說只是惡作劇,你一點都不喜歡大少爺,他也不可能會娶你。」

  「嗯,我是那麼說過。」

  「那現在這算什麼?」

  「就說了是假的啊!」錢多多嬌笑。「而且愛理姊,人的心是會變的,誰能保證永遠不會改變主意?你說對吧?」

  這話說得……倒也有理。

  羅愛理恍惚地尋思,就像她本以為不可能再跟前夫有感情牽扯,結果兩人重逢後又是乾柴遇上烈火,燒得?哩啪啦。

  「所以,你喜歡上周在元了?」她盯著錢多多。

  「我有說喜歡嗎?」

  「那你干麼答應他這種事?」

  「我是為了錢啊!」

  「為了錢?」

  「嗯,他答應給我錢,很多錢。」錢多多抿著嘴笑,明眸流光璀璨。

  就為了錢,她不惜將自己出賣六個月?

  羅愛理沒好氣。「這種婚姻大事不能拿來開玩笑的,你也知道我老公鄭雍跟周在元是好朋友,他跟我說過周在元的爺爺不好惹的,萬一哪天被周爺爺知道你們在騙他……多多,我不希望你到時候受到傷害,你懂嗎?」

  迎向羅愛理關懷的眼神,錢多多胸臆一緊,有股又酸又甜的滋味漫開。

  「愛理姊,我知道你關心我,我也一直把你當姊姊看,所以……才把這件事告訴你。」她頓了頓,聲音逐漸變得輕細。「愛理姊,我只是想跟你說,如果有一天我跟周在元之間真的發生了什麼事,你不要為我擔心,好嗎?」

  「這是什麼意思?」羅愛理一凜,有不祥預感。

  「意思就是,」錢多多退後一步,很慎重又很認真地盯著羅愛理,右手舉起,似是發誓。「愛理姊,我喜歡你。」

  羅愛理怔住。「啊?」

  「我喜歡你唷!愛理姊。」女孩歪著頭,笑得精靈可愛。「你又溫柔又賢慧,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跟鄭雍大哥搶你。」

  羅愛理傻了,半晌,無奈地搖頭,她當然不會以為多多對自己是那種超越同性的感情,只是這調皮的女孩刻意用這種方式表達對她的在乎,究竟是為什麼?那甜蜜的笑容裡好似能看到一點點淡淡的憂傷。

  「多多,你有這麼缺錢嗎?他到底答應給你多少錢?」

  錢多多沒回答,只是微笑。

  羅愛理長長嘆息。

  「好了,愛理姊,你別再板著一張臉了,你人這麼美,笑一笑多好看!」錢多多雙手捧著羅愛理的臉蛋,很認真地說道。「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麼事?」

  「如果我跟周在元結婚,你可以祝福我嗎?就算明知是假的。」

  「如果你們一定要那樣做,我當然會祝福。」羅愛理蹙了蹙眉。「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受傷。」

  「那就好。」錢多多笑顏如花。「有愛理姊的祝福,我就……不怕了。」

  羅愛理聞言,怔忡地望著面前這謎樣的女孩。

  她,怕什麼?

  她怕冷。

  怕在寒冷的嚴冬,凍死在一間無人聞問的地下室。

  「媽,好冷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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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00:07: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將自己瘦弱矮小的身軀蜷縮在母親懷裡,渴求著那一點點來自人體的溫暖。

  「對不起,多多,媽媽忘了交房租,暖氣被切斷了。」媽媽緊緊摟著她,母女倆分享著一床老舊的毛毯,在零下的氣溫裡瑟瑟發抖。

  「暖氣沒了,怎麼辦?」她可憐兮兮地問。「為什麼爸爸還不來?他不是說過完年就來接我們嗎?」

  「他回台灣了。」媽媽低聲細語。「他的大老婆生了個兒子,他得回去看他們。」

  「兒子?」她愣了愣。「那就是我的弟弟嘍!」

  媽媽摟著她的臂膀僵了僵。「不是的,多多,那不是你的弟弟,你跟媽媽的姓,只有媽媽生的小孩才是你的弟弟妹妹。」

  「喔。」她木然點頭,小小年紀的她已隱約明白父親擁有另一個家庭,而那個家庭是不許她介入的,她有些害怕。「媽媽,爸爸會不會永遠不回來找我們了?」

  「……不會的。」

  「真的不會?」她不大相信,爸爸離開的日子愈來愈長,與她們母女相聚的時間愈來愈短,上次他甚至只待了一個晚上就走了。

  媽媽沒答話,從衣櫃裡取出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然後再度將她攬進懷裡。「還冷嗎?」

  「嗯。」她委屈地應。

  「乖,多多,你記得媽媽跟你講過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吧?」

  「記得。」

  「想像一下,我們跟她一樣點亮一根火柴,你看到什麼了?」

  她看見一間潮濕陰暗的地下室,看見她和媽媽困在美國冰寒的冬天,但是她知道,媽媽不會希望她說實話。

  「我看見……下雪了,白白的、細細的雪,好漂亮!」

  「嗯,好漂亮。」媽媽語氣溫柔。「你知道媽媽看見什麼了嗎?」

  「什麼?」

  「我看見一棟小木屋,裡面鋪著厚厚的地毯,還有個古老的壁爐,就像我們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那種,貴族人家用的壁爐,裡面堆著木柴,燃燒著熊熊火焰——你也看見了嗎?」

  「嗯,看到了。」

  「把手伸過去烤一烤,是不是覺得很溫暖?」

  「對啊。」

  「有沒有聞到一陣香香的味道?」

  「是吃的嗎?」

  「猜猜是什麼?」

  「烤雞!還有薯條。」

  「對,有烤雞、薯條,還有多多最愛的香蕉布丁蛋糕,淋上了濃濃的巧克力醬。」

  「好好吃喔!」

  「是吧?媽媽也覺得好吃,我們一起吃。」

  「媽媽。」她忍住眼淚,細瘦的小手摟住媽媽同樣清瘦的脖頸。「我覺得好幸福!」

  「我也是。只要跟多多在一起,媽媽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媽媽,因為我的多多是全世界最乖最貼心的小孩。」

  「媽咪~~」她笑著撒嬌,沒有告訴媽媽其實她早就知道這個童話故事的結局了,雖然媽媽沒有告訴她,但她有一天在公立圖書館找到了這本書,讀完了最後一頁。

  賣火柴的小女孩把火柴盒裡每一根火柴都點完了,隔天早上,被路人發現她凍死在路邊,臉上還掛著幸福的笑容。

  她死了。

  但,死得很幸福。

  謊言說多了就會成真,幸福的假像是可以自己創造的,只要你自己全心全意地相信。

  相信自己的謊言,相信虛假的幸福,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能騙過,還有誰不能騙呢?

  錢多多緩緩睜開眼,她正坐在公園裡,一株百年老樹下,春風微微地拂來,暖意薰人。

  她微仰頭,享受著這片刻的溫暖,陽光自枝葉間點點篩落,在她瑩白的臉蛋上斑駁著碎影。

  玉手探入口袋,取出一盒火柴,盒面金粉燦爛,繪著細致的浮世繪,這是一個同事從日本旅游回來時送給她的。

  自從許久以前那個冬天過後,她學會了說謊,養成了隨身攜帶火柴的習慣。

  撥開盒子,拈起一根細細的火柴,擦過盒邊,點燃火焰。

  她盯著在燦燦日光下顯得有些孤寂渺小的火苗。

  有時候,謊言與真實的距離,不過只是燃燒一根火柴的片刻。

  她看著火焰燃盡,火柴枯乾,空氣中升起一束焦黯的煙灰。

  火滅了,人來了,一個男人在她面前駐足,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像偉岸的天神俯視人間……

  唉,他這樣看人,還真會讓人自覺卑微啊!

  錢多多無聲地嘆息,朝男人綻開甜甜的笑。「你來了啊。」

  周在元靜靜凝視她。是他的錯覺嗎?他似乎看見那雙清澈如水的眼潭裡隱約閃爍著瑩光。

  「為什麼約在這裡?」他問。

  公園裡人來人往,談事情很不方便,他原本想約她在餐廳包廂見面的。

  「因為,是春天啊!」她笑應,雙手舒展,懶懶地伸了個懶腰。

  「春天?」劍眉一挑。

  「對啊,你不覺得這個季節就應該出來吹吹風、曬曬太陽、聞聞青草的香味?」

  他可沒這種浪漫的閑心。

  周在元盯著她,眉目不動。

  她能感覺到他的嘲諷,卻笑得更燦爛了,歪著頭,一只耳朵在陽光映射下近乎透明。

  他有些恍惚地望著那透光的耳朵,尖尖俏俏的,像是傳說中妖精的耳朵。

  「你決定了嗎?」

  他神智一凜,目光霎時變得犀利。「六個月,兩百萬,給你一張卡,只要在額度內,你可以盡管刷。」

  「條件不錯啊!」她笑。

  「這麼說,你答應了?」

  「嗯,我答應了。」

  「這是契約書。」他遞出一式兩份的文件。「簽名吧!」

  「嗯。」她接過契約書,卻沒有立刻簽名,只是仰著臉望他,深深地、仔細地凝睇著,彷佛要從他表情上看出任何一絲可疑的變化。

  他微微蹙眉。「怎麼了?」

  「沒有,沒事。」她嘆息般地低語,依然安靜地睇著他,良久,那濕潤的羽睫眨落一顆淚珠。

  看著那顆在笑意映襯下格外剔透美麗的淚珠,他眉峰又挑起。「為什麼哭?」

  「因為,太高興了。」

  「高興?」

  她輕輕揚了揚手中的契約書。「六個月就能賺到兩百萬,你說我能不高興嗎?」

  確實應該高興,她在飯店不吃不喝連續工作四年恐怕也存不到這些錢,何況還有一張信用卡供她日常花銷。

  想著,周在元嘴角一扯,切開銳利的弧度。「你好像很愛錢。」

  「我是錢多多啊!就是因為愛錢,才會答應你做這種事。」她飛快地在契約書上簽名,然後將其中一份還給他。「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下禮拜吧,我先帶你去見我爺爺。」

  「好。」

  「我會再聯絡你。」語落,他也不跟她多說,不多看她一眼,逕自轉身離去。

  錢多多跟著起身,目送那俊逸挺拔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她的視野,她依然迎風娉婷而立,柔軟又傲嬌的身姿如蓮,亭亭長出水中央。

  許久,她才恍然回神,從包包裡取出手機上LINE,點了某個帳號,與對方對話。

  他答應我了。

  對方彷佛一直在等著她似的,迅速傳來回應,並且附上一張笑臉貼圖。

  恭喜你!

  錢多多怔怔地瞪著螢幕上看來十分燦爛的笑顏,兩秒後,指尖才又靈活地輸入——

  你真的不後悔嗎?

  不後悔。

  真的不想再見他一面?

  不想。

  可你已經離婚了,或許你們可以破鏡重圓?

  顫抖著指尖送出訊息後,對方陷入了長長的沈默,錢多多感覺自己一顆心提在喉嚨口,帶著某種復雜的緊張與期望。

  不可能了!過去的已經過去。

  過去的已經過去,看來對方是真的放下了。錢多多暗暗舒了口氣,連她自己也沒察覺這樣的情緒變化。

  那我們以後就不聯絡了?

  嗯,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就讓他以為我死了吧!

  對方傳來的文字看似瀟灑,錢多多卻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無限惆悵,她送去一張表示祝福的獻花貼圖後,結束了對話。

  微風吹來,凌亂了錢多多一頭烏黑的秀發,她抬手撥開擋在眼前的劉海,試圖看清前方的路,視線卻仍蒙朧著。

  如果周在元知道,起初兩人在飯店的相遇就並非偶然,而是自己有意的接近,並且這一切都是為了她曾經撒下的一個漫天謊言,他,會怎麼想?

  怕是會十分厭憎她吧!

  但,即便如此,即便早就預料到他會恨她,她也絕不回頭,因為謊言一旦開始,就注定了沒有後悔的退路——

  思及此,錢多多不再猶豫,堅定地勇往直前,不怕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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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00:07: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周在元將思緒從遙遠的過去拉回,看著仿佛永遠嚴苛的老人,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坐在他身旁的錢多多默默觀察著他的表情,又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周爺爺,心下若有所悟。

  「你說要結婚,帶回來的就是這樣一個丫頭?」

  僵凝了許久的氛圍,終於被老人家沉厲的嗓音打破。

  錢多多暗暗松口氣。就算是一句刻薄話,也比漫無邊際的沉默好。她望向老人,甜甜一笑,周爺爺似乎沒料到她這當口還笑得出來,不禁楞了楞。

  「多多是個好女孩。」周在元也不知有沒有看見兩人無聲的表情交流,徑自深沉地開口。「我覺得她會是個結婚的好對像。」

  「哪裡好了?」周英雄怒斥。「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丫頭是我們飯店的打掃女佣,去年還在飯店的耶誕舞會鬧了個大笑話!」

  「鬧笑話的不是她,是我。」周在元冷靜地回應。

  「不管是誰都一樣!」周英雄惱火地握著手杖敲了敲地磚。「你當婚姻是兒戲嗎?你隨便公開征個婚,這丫頭隨便在台上彈了首〈鳳求凰〉,這婚事就成了?你以為你娶進來的能是隨便一個女人嗎?你是周家宗子,你娶進來的老婆就是宗婦,她是得跟著你撐起整個家族的!要是你們的事傳出去,知道你是用這種方式在選我們周家未來的宗婦,你要我們一家人的面子往哪兒擺?」

  「我倒不曉得我娶回來的不是老婆,而是我們周家的面子。」周在元閑閑一句。

  「你……」周英雄氣得面色鐵青。

  錢多多見情況不妙,連忙插嘴。「周爺爺,您誤會了,我跟在元並沒有把婚姻當兒戲,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什麼?!」周英雄愣住。

  就連周在元都禁不住暗暗瞥她一眼。

  「我們是因為相愛才打算結婚的。」錢多多語笑嫣然,聲嗓甜脆如珠。「在元不會說話,爺爺您可別生氣啊!」

  「別叫我『爺爺』!」周英雄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沒見過她這樣厚臉皮的女孩。「我可沒答應你進我們周家的門。」

  「是,那我還是叫您『周』爺爺好了。」錢多多語氣更甜了。

  周英雄狠狠瞪她,若是目光能殺人,她早就被砍得遍體鱗傷了。

  但她仿佛毫無所覺,笑得沒心沒肺。「周爺爺,起初在元辦那個征婚活動,的確是有點……嗯,惡作劇的意思。」說著,她轉頭拋給身旁男人俏皮又嫵媚的一眼,就好像拿他那般幼稚的作為很沒轍似的。「而我之所以故意上台演那出戲,也是有想教訓他的意思。」

  「你……教訓他?」周英雄有些木然。除了他以外,他還沒聽說哪個人膽敢「教訓」他這個冷漠高傲的孫子,尤其是女人,她們爭相討好都來不及。

  「是啊,我覺得他太壞了,弄出這種活動很明顯就是瞧不起我們女人,他大概覺得自己是一塊美味的糖,而我們就是見了糖就追逐不放的蒼蠅吧!」錢多多感嘆似地搖搖頭。「周爺爺,您不覺得他這樣做很過分嗎?」

  圓亮亮的大眼睛對著他眨了又眨,宛如一頭無辜的小鹿。

  周英雄一時啞口無言。

  周在元微斂著眸,卻依然掩不住從那狹長深邃的眼潭裡溢出的點點流光。

  「總之呢,我就故意大鬧一場,破壞他的征婚活動,沒想到他反而注意到我了,三番兩次來找我的碴。」

  「在元……找你的碴?」周英雄更驚訝了。

  「是啊。」錢多多重重地嘆息,好無奈又有些羞澀。「這就叫不打不相識吧!周爺爺您看過電視上那些偶像劇嗎?不對,您那麼忙一定沒時間看,而且我想您對那些兒女情長也不會有興趣……嗯,反正電視上都是那樣演的,男女主角一開始如果是歡喜冤家,就注定了後來一定會愛上彼此。」

  「你的意思是……你跟在元在演偶像劇?」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戲劇相當程度反映了現實,周爺爺,您應該明白吧?」

  他不明白。

  周英雄死死瞪著言笑晏晏的錢多多,很少有年輕女孩敢在他面前滔滔不絕地說上這麼一大串,公司那些女職員見到他都像老鼠見到貓,唯唯諾諾地半天吭不出一句話來,經常令他忍不住發脾氣。

  「周爺爺,我想說的是,在元是因為愛我才想娶我,我也是因為愛他才願意嫁給他,所以,請您祝福我們的婚事好嗎?雖然我可能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我答應您,我一定會努力學習做好周家的宗婦,盡量不讓大家丟臉的。」

  沉默。

  周英雄沒說話,周在元也不發一語,這兩個男人是都覺得她的承諾很可笑嗎?

  錢多多微嘟嘴,眼波流轉,橫睨周在元。

  他察覺她嬌嗔的注目,心下霎時感到些微奇異,這女人果然擅長說謊,直率自然的演出連他都不能明白分辨出真假。

  「在元,你說話啊!」見他依然默不作聲,錢多多櫻唇嘟得更翹了,軟軟地撒著嬌。「你跟周爺爺說,我一定會努力的。」

  「你努力就會有用嗎?」不知怎的,他竟然想逗她。

  「啊?」她怔住,沒想到他是這種反應。

  「我們家在某些方面還是很傳統的,做我們周家的宗婦可不容易,要出得廳堂,入得廚房,要幫著處理家族大大小小的事務。雖然跟叔叔嬸嬸、堂叔堂嬸他們都分家了,但每年的祭祖,還有婚喪喜慶、社交宴會等等家族活動,這些可都需要你來打理,不是一句你會努力就可以混得過去的,到時要是有哪個細節辦不好,可是有不少人等著看熱鬧。」

  「你……沒跟我說要做這些啊!」六個月的短暫婚姻,需要落實得這麼徹底嗎?

  「現在不是跟你說了?」他淡淡地笑。「怎樣,你辦得到嗎?」

  他眼裡閃燦的光芒,那,是挑釁吧!

  可他為何要挑釁她?他們今天的目的可是為了說服他爺爺答應婚事啊!他這麼天外飛來一筆,豈不是更能讓他爺爺找到反對他們的借口?

  她快瘋了,這男人是想怎樣?

  錢多多不悅地眯了眯眸,腦中靈機一動,驀地轉向老人家。「周爺爺,您也看到了,您這孫子是不是很壞?他就愛欺負我!」這分明是撒嬌了。

  周英雄悄悄捏緊手杖,說不上梗在胸臆的是什麼滋味,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膽敢當著他面胡亂撒嬌固然令他吃驚,但向來冷靜淡定的孫子也會這樣逗一個女孩子更加在他心海翻起驚天巨浪。

  戀愛結婚?難道他們之間真的有愛情?在元不是因為受不了他持續逼婚,才故意找一個出身平凡的丫頭惹怒他?

  一念及此,周英雄深吸口氣,平抑翻騰的情緒。「丫頭,聽說你是在美國出生的,你爸爸是外交官?」

  錢多多聞言一楞,半晌,莞爾一笑。「是在元告訴您的嗎?」

  「嗯。」周英雄點頭。

  錢多多笑意更深,轉向周在元,柔聲問:「為什麼要這樣騙你爺爺?」

  周在元還未來得及回話,周英雄臉色已變,銳利的眼刀砍向錢多多。

  「你說在元騙我?」語鋒尖銳,咄咄逼人。

  「嗯,他騙您的。」錢多多很冷靜。「其實我根本不曉得我爸爸是誰。」

  「什麼!」

  「我是私生女,六歲那年,我爸就丟下我跟我媽離開了。我媽在我十二歲那年也去世了,之後我是在育幼院跟寄養家庭長大的。」

  育幼院跟寄養家庭?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出身!

  周英雄氣得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來,瞪向孫子,周在元一如既往地神色淡漠。

  「不管多多有什麼樣的過去,我說了,她是個好女孩,我要跟她結婚。」語落,他站起身,順勢扣住錢多多的手腕。「走吧。」

  「周爺爺,我會再來探望您的。」錢多多可不像他冷淡無禮,甜蜜蜜地對周英雄說了一句後,才好似深感抱歉地離開。

  周英雄瞪著兩人相偕離去的背影,眉峰糾擰,若有所思。

  離開周家後,周在元開車送錢多多回去,她已經辭掉花蓮飯店的工作,目前暫時在台北租了一間小套房,租金自然是由周在元負責支付。

  車子在路上平穩地行駛,有人說從一個男人開車的姿態就能看出他的性格,周在元無疑是屬於非常帥氣那類的,無論是啟動、轉向或煞車,他都是那樣不慌不忙的,遇上某些開車沒品的人硬要搶車道,他一樣從容不迫,該讓就讓,不該讓就一步不讓,穩穩地占住屬於自己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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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00:07: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錢多多從照後鏡看見後頭那輛車的車主一臉想超車偏偏超不了的懊惱表情,忍不住噗哧一笑。

  周在元分明聽見她的笑聲,卻一副置若罔聞的神態,錢多多眯了眯眼,偏要打破車廂內靜寂的氣氛。

  「為什麼你要騙你爺爺我的身世?」

  「你不怕我爺爺嗎?」他不答反問。

  她一愣。「我干麼怕?」

  「很多人都怕他的,就連我姊姊在他面前也經常不能好好地說話。」

  「可我卻敢在他面前胡說八道,你是這個意思,對吧?」她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微微一笑。

  她看不透那樣的微笑是調侃或嘲弄,想了想,尖俏的下巴略略一抬。「不是我自誇,我從小到大,什麼三教九流的人沒見過?你爺爺還不算特別難纏的呢!我剛才表現得很好,對吧?我想你一定很佩服我,呵呵呵。」

  周在元淡定地覷她一眼。「你的臉皮果然不是一般的厚。」

  她一窒,笑容瞬間僵凝,念頭一轉,倏地恍然。「我知道了,你就是看不慣我在你爺爺面前游刃有余,才會故意跟我說那些什麼宗婦的責任與義務對吧?」他就是想看她出醜。

  「沒錯。」他竟然很坦率地承認了。

  她氣呼呼地瞪他。

  他仿佛沒感覺到她的怒意,繼續淡定地開他的車。

  討厭的家伙!她懊惱地哼了聲。「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為什麼要騙你爺爺?」

  「那你呢?為什麼要說實話?」又是不答反問。

  這男人,跟他對話怎麼就這麼困難呢?

  她不情願地抿抿唇。「你會問我這種問題,該不會以前沒說過謊吧?」

  「什麼意思?」

  「我告訴你,說謊要看時機也要看對像的。」她很認真地對他「說教」。「你跟你爺爺說我爸是外交官,是哪個外交官?他只要一查就知道了。這些話可以騙騙那些鄉下純樸的老人家,可騙不過你精明的爺爺。」

  他沉默片刻。「……我沒想騙他。」

  她楞了楞,忽地領悟。「所以,你是想試探我?」

  「嗯。」他點頭。

  原來如此。她嘆氣。她就覺得奇怪,他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以為那種簡單的謊言能騙過他爺爺?「你猜到我會把真相告訴你爺爺?」

  「就像你說的,這種事瞞不過他老人家,我更有興趣的是,你告訴爺爺真相後,他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喔~~你故意激怒他?」

  周在元沉吟未語。

  但他不必回答,錢多多已能猜到他微妙的心思。「你爺爺希望你娶名門淑女,你偏偏要娶我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周在元,你很壞啊。」

  「哼。」他撇撇嘴,也不知是認同或反對她對自己的評語。

  她忽然興致來了,很想更進一步挖掘這個男人的內心。「你覺得你這樣氣你爺爺,他還會答應這樁婚事嗎?」

  「他會答應的。」

  為什麼?

  錢多多正欲追問,一串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周在元按下免持聽筒模式,直接把對方聲音放出來。

  「在元,是我。」清柔如水的嗓音。

  錢多多一聽便認出來這聲音是屬於周在元的姊姊,周在秀,她在花蓮飯店擔任公關經理,兩人也曾見過幾次面。

  「我剛打電話給爺爺了,聽說你今天帶錢小姐回家了。」

  「嗯,我是帶她回家了。」

  「在元,你到底在想什麼?」周在秀語氣焦灼。「你明知道爺爺時間可能不多了,為什麼還要這樣氣他?你真的喜歡那個錢小姐嗎?真打算把她娶回家?」

  周在元望向錢多多,她聳聳肩,表示自己並不在意聽到這番針對自己的談話。

  周在元嘴角微彎,繼續跟姊姊說話。「我已經決定了,姊。」

  「爺爺不會高興的。」周在秀語帶警告。「你知道他對你期待有多高,你老婆又是我們周家未來的宗婦,怎麼能隨隨便便娶一個?」

  「我說,我已經決定了。」周在元冷靜地重復,語氣不容置疑。

  「在元!」周在秀急得拔高聲調。

  「爺爺現在應該很生氣,能夠安慰他的只有姊了,你回來台北看看他吧。」

  「在元,你……」

  「我還有事,不說了。」周在元干脆地掛斷電話。

  車廂內再度陷入沉寂。

  錢多多注視著周在元端逸清俊的側面,眨了眨眼。

  「有什麼話就說吧!」周在元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

  錢多多秀眉一揚,那她可就不客氣了。

  「你爺爺……生病了嗎?」

  周在元一凜,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不覺緊了緊,能夠從姊姊短短幾句話便猜到爺爺生病,她的確是個聰慧靈巧的女孩。

  他也不打算瞞她,直視車窗前方,語氣平板。「醫生說他腦子裡長了顆瘤。」

  「腦子長瘤?」她驚駭。「這麼說會經常頭痛了?」

  「他現在是用藥物和放射線治療在控制,醫生說如果病情再惡化下去,就只能開刀了,綜合爺爺的年紀和腫瘤的位置,醫生判斷手術成功的機率……不高。」

  他極力保持平靜的聲調,但她仍敏銳地聽出那一絲絲無法言喻的憂傷。

  他其實是深愛他爺爺的吧!雖然也恨著……

  「六個月,是醫生給出的期限嗎?」她輕聲問。

  他一震,半晌,沉郁地頷首。「如果手術不成功,沒辦法切除腫瘤,爺爺可能活不過六個月。」

  她懂了。

  怪不得他會和她定下六個月的婚約。

  怪不得他那麼有信心周爺爺一定會答應他們的婚事。

  因為老人家時間不多了,如果想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看見唯一的孫子成家立業,只能接受他帶回來的對像。

  看著他故作冷漠的神情,錢多多的胸臆一緊,莫名地梗塞。

  「周在元,你啊。」

  似嘆非嘆的口吻令他心念一動,忍不住轉過頭看她。「怎樣?」

  她微歪著頭,明眸清澄有神。「我本來以為你是因為受不了你爺爺逼婚,才故意隨便帶一個女孩子回家氣他的,原來不是。」

  「……」

  「難怪你要我跟你演得很相愛呢!」她誇張地比了個手勢。「你是想安慰你爺爺,讓他覺得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可以安安心心地離開,對吧?」

  「不對。」他耳根微熱,雖然不欲瞞她,但也不喜歡她這般明明白白地將隱情戳破。「我是想氣爺爺的。我不聽他的話娶個門當戶對的淑女,偏要跟你這個來歷不明的丫頭結婚,就是為了氣他。」

  「你只是不甘心而已。」她揣摩他的心思。「想讓老人家安心,又不想太順他的意,所以才想出這種辦法,嗯,我懂的,呵。」

  他瞪她。

  喔喔,這家伙,好像還害羞了呢!

  錢多多心窩一熱,忽然覺得這男人不再那麼高高在上了。「放心,我不會跟你爺爺說的。」

  她笑得好甜、好燦爛,燦爛得令他不由得感到刺目。

  「你希望我把給你的信用卡額度對半砍嗎?」他淡聲撂話。

  她倒抽口氣。居然拿錢來威脅她?

  「嗚嚕嚕~~小氣鬼!」她朝他扮了個鬼臉。「知道了啦,以後不笑你就是了。」

  周在元冷冷橫她一眼,嘴角卻悄悄揚起一個連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弧度。

  當天晚上,周在秀匆匆從花蓮趕回台北,為的就是跟爺爺詳談弟弟的婚事。

  「爺爺,這件事情,你到底是怎麼看的?」

  「就辦吧!」老人家不假思索地丟下一句。

  周在秀震撼。「什麼?」

  「不用辦得太鋪張,只把家裡的親戚朋友都請來就是了。」周英雄沉聲說道。

  周在秀不敢置信地瞪著一向專斷霸道的祖父,他怎麼可能輕易答應這樁婚事?

  「爺爺,你……真的同意他們結婚?」

  「我不同意又能怎樣?」周英雄冷笑。「在元都三十三歲了,他要是真想娶那丫頭,我怎麼阻止都沒用。」

  最重要的是,他的病……等不起了。

  周英雄出神片刻,敲敲手杖,甩開腦海憂郁的思緒,語聲變得有些干澀。「十年前那件事,我不想再發生一次。」

  周在秀心神一凜。

  十年前發生什麼事,她也很清楚,那是這個家不可揭破的瘡疤,是爺爺和弟弟心裡各自的傷痛。

  她怔忡片刻,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輕輕地問:「爺爺,你是……後悔了嗎?」

  「我做事從不後悔!」嚴厲的駁斥嚇了周在秀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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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00:08: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她楞楞地望著祖父,一時無語。

  周英雄知道自己嚇著孫女,微惱地皺眉,放軟了語氣。「我承認,那丫頭的出身我的確很不滿意,不過既然在元自己喜歡,我可以不計較。現在最重要的是,家裡的事業要逐步安排讓在元接班,飯店那邊有你跟王總經理,我很放心,我想讓在元先進MK總部當副總。」

  「讓在元當副總?可是他會答應嗎?」周在秀很懷疑。

  這些年來,弟弟一直抗拒接掌家族事業,總說自己能力還不夠,堅持不肯進入決策核心,只在基層工作。以他的能力和資歷,早就可以升部門經理了,甚至擔任副總,負責掌管集團某個事業部都很夠格,但他一概拒絕。

  堂堂周家的大少爺,最受重視的長房長孫,寧願屈就於業務部擔任一個小小副理,就連她這個姊姊都看不過去。,

  爺爺氣得不得了,但又怕太逼迫他,倔強的他會不惜一走了之,遠離台灣。

  自從十年前那件悲劇發生後,祖孫倆的感情便撕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只在表面上維持著關系,心的距離卻是天各一方。,

  「我剛跟在元通過電話了,只要他肯接這個副總位置,我就答應他跟那丫頭的婚事。」

  又一枚炸彈擲落,震得周在秀整個不知所措,情勢的變化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我也希望在元得到幸福,可是爺爺,錢多多那個女孩子身世好像很復雜,我擔心在元只是一時衝昏頭……」她驀地頓住,不知該如何向祖父解釋自己的疑慮。

  在她看來,素來冷傲矜持的弟弟會跟飯店一個最基層的打掃女佣交往是很怪異的一件事,他們不僅家世天差地遠,而且就她個人的觀察,錢多多並不是個溫柔婉約的淑女,甚至可以說有些過分活潑粗率,她不覺得在元會喜歡這類型的女孩。

  他們怎麼就……愛上了呢?

  「你也覺得奇怪,是吧?」周英雄看穿孫女內心思緒。

  周在秀苦笑。「我是有點難以置信,不過愛情……也很難說。」就像她不久前暗戀的那個男人,即便外人怎麼看都覺得他跟他的前妻並不相配,他還是愛定了曾經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離開他的那個女人。

  周英雄並不曉得孫女之前還有那麼一段短暫的暗戀,只是自顧自地幽幽感嘆。

  「反正只要在元肯好好地成家立業,我就安心了。其他事,我老人家管不了也管不動了。」

  聽出祖父話裡惆悵的意味,周在秀不禁心房一緊。

  爺爺,真的老了呢!

  現在只希望老人家在最後這段日子能夠安享晚年,少點生氣,多點福氣。

  這一切,還得靠她那個弟弟呢!

  思及此,周在秀無聲地嘆息。

  臨睡前,錢多多收到周在元傳來的簡訊,只有簡單的一行字——

  即日起合約生效。

  這麼說,他爺爺同意婚事了。

  錢多多握著手機,心頭一時百感交集,似喜似憂,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這天晚上,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徹夜未眠。


  「這就是你所謂簡單低調的婚宴?」

  「是啊。」

  見鬼了!哪裡簡單了?哪裡低調了?

  錢多多圓瞠著眸,瞪著滿堂賓客,衣香鬢影,杯觥交錯,教她看得眼花了亂。

  由於婚事辦得倉促,在台北訂不到好的飯店宴客廳,幸而周家本身就是做餐飲娛樂事業的,周在元的三叔一口攬下承辦婚宴的責任,不僅將自己經營的義式餐廳空出來作為婚宴場地,更布置得美輪美負,喜氣洋洋,三層高的結婚蛋糕,高腳酒杯砌成的香檳瀑布,西式餐桌上鋪的是最優雅的威尼斯蕾絲,裝飾的是法藍瓷的各色浮雕花器,用的是蒂芬妮的經典餐具,處處彰顯著風流雅致的品味。

  更別說那一道道精致到極點的菜色了,聽說周三叔特地從義大利請來一位三星主廚,各色食材也是不惜成本,揀最新鮮的從產地空運過來。

  而周家的親友團更是全員出動,將近兩百人將偌大的餐廳擠得繽紛熱鬧,其中超過一百人是周在元的近親,叔叔、嬸嬸、姑姑、姑父,還有一大票堂、表兄弟姊妹,連幾位早已年邁不問世事的叔公也攜家帶眷地光臨了。

  「這是惡夢吧?」錢多多低聲呢喃,今日的她頭頂戴著純潔的希腊式花冠,身穿白紗禮服,上半身的V領剪裁恰到好處地將她不甚偉大的胸部襯托得豐盈飽滿,猶如兩團軟玉,呼之欲出,而下半身如魚尾般頎長飄逸的裙擺更是每個女孩最浪漫的夢想。

  穿得這麼漂亮,說出口的卻是這般殺風景的抱怨,站在她身旁的周在元忍不住莞爾。

  他也是一身白色禮服,顯得原本就俊雅絕倫的五官更宛如雕刻一般,天庭飽滿,鼻翼如峰,星眸狹長深邃,煥發有神,兩瓣厚薄適中的唇透出清潤的血色,更添幾分性感。

  他是全場女性矚目的焦點,錢多多完全可以感覺到那無數道嫉妒的視線是怎樣在自己身上刀光劍影,殺氣騰騰。

  她頓時有些怯意,不確定地瞥了一眼身旁英氣偉岸的男子。「這些人……我都必須認識嗎?」

  「你記不得他們沒關系。」周在元似笑非笑。「但是過了今天,他們每一個人都會記得你。」

  「因為我是周家長房長媳,是家族的宗婦?」

  「對。」

  她怒視他。「你跟我談條件的時候怎麼沒先把這點說清楚?」

  「怎麼,你後悔了?」俯視她的星眸微閃,似是調侃。「覺得兩百萬不夠?」

  她眨眨眼,櫻唇扯開一抹枸腿的甜笑。「不如……再加個幾十萬?」

  如她所料,他丟給她一個「你作夢」的眼神。

  「是是,我知道了。」錢多多認命地嘆息。「誰叫我合約都已經簽了呢?」她頓了頓,忽地眼眸一亮。「欸,我說周在元啊。」

  「怎樣?」一見她這忽閃忽閃的眼波,周在元就猜到她心裡又在打鬼主意了,軒眉微挑。

  「你把婚宴辦得這麼盛大,今天在場的人都知道我們結婚了呢,那六個月後我們還能順順利利地『離婚』嗎?」

  周在元微眯眼。「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啊。」她傾身靠近他,在他耳畔嬌聲細語。「如果到時我不肯乖乖離婚,跟你敲詐一大筆贍養費,你怎麼辦?」

  暖暖的馨息吹得他耳根有點癢,他稍稍側身,望向她的表清很是淡定。「不會有那種事。」

  「你怎麼能確定?你就對我的人格這麼有信心?」她笑。

  他似輕蔑又似同情地瞥她一眼。「不是對你的人格有信心,小姐,我是對我自己有信心。」

  「什麼意思?」她不懂。

  「意思就是,」這回換他傾身向她,在她耳畔撩撥。「我不會讓你辦入籍手續。你應該曉得我國的婚姻是登記制吧?只要我們沒去戶政事務所登記,就算再辦上幾場公開婚宴都一樣,在法律上我們並不是真正的夫妻。」

  「哼。」她高高地翹起嘴。

  「沒辦法敲詐我,你很遺慽?」盯著她那潤澤欲滴的粉唇,一時間也竟有種想用手指揉一揉的衝動。,

  她懊惱地瞪他,他從容地瞪回去,兩人正用目光角力時,旁邊一道略微高亢的嗓音落下。

  「哎呀呀!瞧這小倆口,就連在這時候都不忘打情罵俏呢!」

  錢多多一凜,轉頭望向一個年約五十多歲的中年貴婦,全身打扮得珠光寶氣,眉目精明,嘴角勾著笑。

  「大姑姑。」周在元端出翩翩君子的風度。

  「大姑姑好。」她連忙跟著打招呼。、

  大姑姑見她低眉斂眸,一副新媳婦的恭順模樣,滿意地點點頭。「在元,你這老婆長得很漂亮啊!」

  「是挺漂亮的。」周在元同意。

  錢多多睇向他,明眸清亮。他真的覺得她漂亮?

  周在元察覺她的注目,聳聳肩,表示他只是順著長輩的話隨便說說而已。

  就知道是這樣!錢多多輕嗤一聲。

  這時,大姑姑又開口。「多多啊,聽說你爸爸是外交官,你小時候在美國長大的?」

  錢多多聞言,先是楞了楞,念頭一轉,立即綻開滿臉燦笑。「嗯,是啊,我是在靠近舊金山的一座小鎮裡出生的。」

  原來周爺爺還是選擇對周家親友散布她虛假版本的身世,看來老人家對她真實的出身很不滿意吧!怕說出來在眾親友面前丟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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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00:08:1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也罷,她早有心理准備。

  錢多多笑著,發揮從小養成的一身本領,謊言說得天花亂墜,口沫橫飛,告訴那一個個過來湊熱鬧的周家親友自己小時候是如何跟著四處調職的父親周游列國,因而有了一番多采多姿的經歷,為她的人生添上了濃艷的色彩。

  「那你爸爸媽媽呢?今天怎麼沒看見他們?」

  「我媽媽在我十二歲那年就去世了,爸爸前幾年跟著紅十字會的醫療團去非汧,不幸染上瘧疾……」她適時地停頓,一顆晶瑩的淚珠棲在眼睫。

  沒有人再追問下去,所有人看著她的眼神都帶上一抹同情,而她依然堅強地微笑,更得周家親友們一致好評。

  講完故事後,錢多多乘機告退回休息室,新娘秘書幫著她褪下白紗禮服,換上一襲俏麗的玫瑰色旗袍。

  待她重新走出來時,周在元已在門外等著她,斜倚著牆,雙手交抱胸前,清澈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定在她濃妝艷抹的容顏。

  「干麼這樣看我?」那視線太重、太深刻,看得她心韻都有些錯亂。

  「你真厲害。」他淡淡一句。

  她很快便領悟他這句話不是贊美,更像嘲諷,她深深呼吸,回話的口氣比他更淡。

  「你花錢請我來,不就是做這種事嗎?」對所有人說謊,假裝自己是身世清白的好女孩,扮演一個與他濃情密意的妻子。

  是這樣沒錯。周在元望著她。

  「我做得不好嗎?」她笑問。

  「你做得很好。」他回她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走吧,我們去向大家敬酒。」

  她點點頭,勾住他的臂膀,小鳥依人地偎著他,就好似一雙天造地設的戀人。

  婚宴在他們敬酒後來到高潮,周在元一個還在念大學的堂弟起哄,准備了一碗小番茄,要這對新人彼此喂對方吃。

  「只能動口,不能動手!」這條件一撂出來,頓時滿堂喝采。

  眼看著騎虎難下,錢多多尷尬地望向身旁的男人,低聲問:「喂,怎麼辦?」

  「沒辦法,喂吧。」他倒是一派淡定。

  真淡定還是假淡定?錢多多橫眼覷他,正欲發話,他已一口咬起一顆小番茄,含在唇間。

  不要!她直覺地往後退,想逃。

  他仿佛看出她的怯意,星眸一閃,一把擒住她纖細的肩膀,低下頭,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接近她的唇……

  「嗚、嗚……」羞澀的嗚咽噎在喉嚨,她盡量不著痕跡地對他搖頭,用楚楚可憐的眼神表達自己的抗拒。

  星眸更亮了,好像她愈是羞,他反倒愈來勁,抓著她肩膀的雙手更加握緊。

  「Kiss!Kiss!Kiss!」台下一群年輕人鼓掌歡呼。

  小番茄已然抵在她唇緣,她無奈,只得飛快地咬住,咬破一道口,汁水流溢,濕潤了她的唇,順著她小巧的下巴滴落。

  見她狼狽的模樣,他輕聲笑了。

  不笑還好,笑得她胸臆瞬間起火。可惡啊!他以為這樣捉弄她很好玩嗎?誰捉弄誰還不曉得呢!

  一股氣上來,錢多多霎時豁出去了,借著酒意也含起一顆番茄,送往周在元的唇。

  或許是她太急了,兩人下頷一撞,番茄落了地。

  糟糕!錢多多一怔,抬起臉,便順勢與周在元雙唇相貼。

  這完全是意外。

  卻是個極受歡迎的意外,瞬間炒熱了場內的氣氛,口哨聲此起彼落,群眾看見這一幕都樂瘋了。

  坐在家長席的周英雄不敢置信地凸著眼珠,酒喝到一半差點噴出來,嗆咳不止,一旁的周在秀慌忙伸手拍撫老人家背脊,替他順氣。而鄰桌周在元那三個「大男人俱樂部」的損友也同樣吃驚不已,一個個張口結舌。

  台上,兩人傻傻地保持曖昧的姿勢,好半晌,錢多多方尋回理智,連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她收回自己的唇,急急往後仰,仰得太急了,重心不穩,身子踉蹌了下,周在元怕她跌倒,橫臂一拽,將她拉進自己懷裡,摟著腰護好。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錢多多粉頰窘熱,這姿勢怎麼比方才更曖昧了呢?她低回著眸偷覷周在元,赫然發現他的耳根也紅了!而且那一片紅暈甚至放肆地染至脖頸。

  原來害羞的人不只她一個。

  錢多多螓首低垂,不想笑的,卻阻止不了唇角彎起,這情況實在太尷尬、太好笑了,而這個明明很窘卻又努力裝得氣定神閑的男人太可愛。

  笑聲逸落。

  起初是輕輕的,略帶幾分遲疑,漸漸的,那聲調變得清脆,淙淙如水,蕩漾在周在元耳畔。

  他驚奇地低頭望她。

  她已笑得不能自已,小手抓著他衣襟,額頭抵著他胸膛,笑聲一陣陣地震動著他心口。

  他怔忡片刻,忽然也跟著笑了。

  這一笑,星眸深亮,唇紅齒白,原本風采如玉、氣質悠遠讓人覺得遙不可及的人物,霎時竟散發出幾分大男孩似的陽光氣質,台下的親朋好友全呆住了。

  這,是他們認識的那個平素總是端著一副清傲姿態的周在元嗎?

  一點都不像他!

  婚宴來到尾聲,新郎新娘送客,周在元的三個好朋友特意留到最後,向美麗的新娘致上問候。

  鄭雍、程昭旭、葉子航,看著三位長相各有各的帥氣的大男人,錢多多嫣然笑了。

  「鄭大哥、程先生、葉先生你們好,在元跟我提起過你們,謝謝你們來參加這場婚宴。」說著,她俏皮地眨個眼,意在言外。

  三人微微一楞,看來她也曉得他們都知道這婚姻是假的。

  「等等!」葉子航最先察覺不對勁。「為什麼你叫鄭雍是『大哥』?叫我跟昭旭卻是『先生』?」

  「因為鄭大哥是愛理姊的老公嘛。」錢多多笑容清甜。「我把愛理姊當姊姊看,鄭大哥當然就算是我姊夫嘍!」

  意思是,關系不一樣。

  葉子航和程昭旭恍然,這時,羅愛理從化妝室出來,一見錢多多便忍不住擺出大姊姊的姿態,朝她關切地問長問短,百般叮嚀,趁此機會,三個大男人也拉著周在元到一邊詳細拷問。

  鄭雍第一個發話。「你說結婚是假的,可看你這場婚禮辦得有模有樣的,家裡親戚朋友都來了,到時候該怎麼收拾啊?」

  「就是啊!」葉子航跟著揶揄。「剛才在台上還表演了那麼一段,我看你挺樂在其中的嘛。」

  「該不會到最後弄假成真吧?」程昭旭閑閑補上一句。

  葉子航跟鄭雍聽了,噗哧笑了,周在元淡漠地橫了損友們一眼。

  「看你們的樣子似乎很樂?」他沉聲問。

  「樂的不是我們,是你吧!」葉子航咳兩聲,墨眸熠熠。「剛才你跟新娘在台上那個番茄之吻,我們可都看到了。」

  提起那個意外的親吻,三人又是一陣竊笑不止。

  周在元也笑了,卻是皮笑肉不笑地扯著嘴角,大手伸出來往損友們頭上輪流賞一巴掌,巴得他們愕然啞口,他自己倒是一派若無其事,仿佛方才那個閃電出手的人不是他。

  「鬧夠了,可以回家了,慢走不送。」

  三個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悻悻然地冷哼一聲,卻是繼續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這算是跟他杠上了?

  周在元冷冷挑眉,轉身往新娘走去,朝羅愛理禮貌地頷了頷首,優雅地托起新娘的臂膀。「老婆,我們走了。」

  錢多多呆了呆,鄭雍幾個更是整個楞住,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目送新郎新娘相偕離開的背影。

  聽他那聲老婆叫得多自然啊!這家伙真的只是演戲嗎?

  葉子航眼珠一轉,忽地揚聲喊:「在元,晚上也別忘了喂你老婆吃番茄啊!」

  錢多多步履一踉,周在元身軀有瞬間僵硬,眾人都笑了,笑聲回旋在春日陽光燦爛的午後,成了一首最輕快的旋律。

  很歡樂的一天。

  人人都說結婚是件很累的事,往往一天折騰下來,頭昏眼花,筋疲力盡,只恨不得能立刻躺上床補眠。

  但錢多多不會。

  她覺得很快樂,很好玩,想到自己能穿上那麼漂亮的婚紗,還有一個帥到沒朋友的男人當新郎,她幾乎感到此生無憾了。

  「錢多多,就算這輩子你嫁不出去,有今天這場婚禮,你都值回票價了。」

  她望著鏡中自己洗盡鉛華的素顏,因方才沐浴過後的熱氣蒸騰,還暈著淡淡的粉紅色。

  雖然不足以傾國傾城,但也算是清秀好看的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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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00:08: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那家伙能娶到我,也是福氣呢。」她笑著伸手拍拍自己的雙頰,接著又撫上自己的胸,深深地順了幾口氣,這才躡手躡腳地走出浴室。

  這裡,是周爺爺特地為孫子購置的新房,位於內湖的豪宅公寓,約莫五、六十坪大,隔成四房兩廳,從落地窗往外望去,遠山近水,景致悠然。

  內部裝潢看得出是設計師精心規劃,采用精致典雅的歐洲貴族風格,家具皆是名牌精品。

  錢多多裸著纖足踩在涼涼的大理石地板上,耳朵貼上主臥房緊閉的門扉,房內悄無動靜,她那個名義上的老公大概還在洗澡吧!

  她放下心來,更加放肆地在屋內閑逛。

  原本周在元想讓她睡主臥房的,她很客氣地婉拒了,畢竟是假結婚,她又不是真正的女主人,怎麼好鳩占鵲巢呢?於是她選擇了一間連著戶外露台的客房,水晶台燈,飄逸的紗簾,乳白色的家具,粉金淺綠花紋壁紙,讓人一看就有好心情。

  好軟的床啊!

  她在客房床上滾來滾去,禁不住吃吃地笑。

  她長到現在,還是第一次住這麼華麗的房間呢!

  在客房內不舍地流連一番後,她繼續探險,客廳、廚房,四處摸摸瞧瞧,最後來到書房。

  維多利亞式的古董書桌,雕工細膩,抽屜上的銅扣泛著潤亮的色澤,桌上擺著周在元的筆記型電腦以及幾迭公事上的文件資料,看樣子他已經在這裡工作過。

  她瀏覽屋內,看看書櫃,嗅嗅那新做的木頭清香,好奇地玩了會兒頂級的豪華音響,按下播放鍵,流泄出的是一曲氣勢磅礡的交響樂。

  原來他愛聽古典樂啊,倒是很符合他那故作淡泊明志的個性,呵,假正經!

  錢多多戲謔地撇撇嘴,翩然旋身,又回到書桌前,細細看這張書桌的造型,忽地,她在桌上瞥見一只鳥形銅制紙鎮,鳥嘴裡銜著一顆玻璃珠,玻璃珠內鎖著一粒紅豆。

  她怔怔地凝視著那粒被密封的紅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她低低地念著詩,一面小心翼翼地從鳥嘴裡取出玻璃珠。

  透過玻璃珠看,那經過歲月消磨已然有些褪色的紅,像一顆朱砂痣,點在情人胸口。

  「原來到現在他還留著這顆相思豆啊。」她輕聲呢喃,胸口也不知怎的,有點噎著,感覺悶悶的,隱隱地痛。

  有一天當你遇到一個很喜歡的人,就送他一顆紅豆,這樣他就會永遠記得你。

  遙遠的記憶裡,媽媽曾經對她如是說。

  於是她將這顆紅豆給了他,可他一直思念的,卻是另一個女人……

  一陣跫音由遠而近,漸漸在耳畔敲響,錢多多一稟,連忙將玻璃珠扣回鳥嘴,快步遠離書桌,隨手從書櫃裡取出一本書,若無其事地翻看著。

  「你怎麼進來了?」周在元俊拔的身影在門口出現。

  她回過頭,盈盈一笑。「你洗好澡了啊。」

  周在元走過來,目光一轉,看了眼她手上的書。「世界建築經典圖鑒?你對這個有興趣?」

  「無聊,隨便看看嘍!」原來是圖鑒,怪不得拿在手上這麼重。錢多多吐吐舌頭,將這精裝大部頭的書本放回去。

  她似乎放錯格子了,周在元眯了眯眼,伸手將這本圖鑒重新安排好位置。

  她皺皺鼻子。「你這人挺挑剔的嘛。」

  「這些書都有順序的,我不喜歡東西亂放。」他一臉嚴肅。

  「是,是,我知道了,下次不會亂動你的東西了,OK?」她舉起雙手表示誠意。

  俏皮又無奈的模樣令他止不住嘴角微翹。

  他笑了?

  錢多多打量他,剛剛洗完澡的他很隨意地穿著T恤和棉質休閑短褲,發綹微濕,垂在額前,比平常更多幾分性感。

  她笑咪咪地望著他,愈看眼神愈亮。

  「干麼這樣看我?」他沒好氣。

  「看你帥嘛!」她毫不顧忌地說實話。

  他楞了楞,劍眉一擰,正想說什麼時,她突如其來地握住他的手。

  「你做什麼?」他直覺想甩開。

  「別動。」她緊握著他的手不放,軟綿綿的小手揉撫著他的掌心,感覺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以及指腹上那細微的粗礪。

  摸著摸著,她臉有些紅,心韻有些錯亂。

  他被她摸得不自在,有點惱。「你這是在輕薄我嗎?」

  聽出他話裡的怒氣,她心跳更快了,可一轉眼,瞥見書桌上那鳥形紙鎮,想起銜在鳥喙間的那顆紅豆,她深吸口氣。

  「周在元。」她軟軟地喚。

  她自己或許毫無所覺,但這樣綿軟的嗓音和她平常清爽甜脆的聲質很不一樣,帶一點點嬌,一點點柔,一點點危險的誘惑。

  周在元下巴不覺微微緊繃。

  「周在元,你知道說謊的訣竅是什麼嗎?」她仰頭問他。

  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他皺眉。「是什麼?」

  「我告訴你,完全虛假的謊言是不會有人相信的,最有效的謊言是在九分虛假中有那麼一分真實。」

  「喔?是嗎?」

  她看得出他並不怎麼同意自己的話,忽爾嫣然一笑。「周在元,你覺得,我有沒有那麼一分喜歡你?」

  他沒反應,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問,一時無言,唯有星眸異樣地閃爍。

  她笑意更深。「你覺得有,對吧?呵,像你這樣的男人一定認為每個女人都會迷戀你。」

  周在元盯著她,這女孩其實長得並不特別漂亮,但一雙異常靈動的眼眸總是莫名地吸引著他,她的表情也豐富,時笑時嗔,變化多端。

  他從她嬌俏的笑顏看到她身上那件端莊保守的連身裙睡衣,以及裙擺下楚楚裸露的纖纖玉足,她看起來就像一塊可口的奶油,隨時會融化,並且隱約綻著某種清淡的甜香。

  周在元心一緊,驀地收回視線,微窘地清清喉嚨。「我不否認我有過那種想法。」的確很少有女人能抗拒他俊美的容貌,她們見到他通常都像蒼蠅見到蜜糖,嗡嗡地惹得他厭煩。「不過我好像從來沒在你眼中看見過對我的痴迷。」

  從一開始他跟她要紅酒,到耶誕夜那天她故意將他的征婚鬧成笑話,他不覺得她對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好感,甚至可說有些輕蔑。

  這也是他決定跟她談交易的原因之一,他可不希望惹來一個愛他愛得要死要活的女人纏著自己不放。

  「嗯,我確實沒那麼喜歡你。」她點頭同意他的看法,淘氣地搧搧睫毛。「在我眼裡,鈔票比你迷人多了。」

  「你不必刻意強調這一點。」他黑著臉。

  她笑了。這男人,別人看他孤高冷傲不好相處,她怎麼愈看他愈可愛呢?

  「周在元,你希望你爺爺認為我們是彼此相愛的夫妻,對吧?」

  「是又怎樣?」

  「可是連我牽一下你的手,你都會不自在,這樣可不行啊!」

  什麼意思?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最有效的謊言是虛假中帶著那麼一點點真實,在別人相信以前,自己要先相信。」

  「所以呢?」他還是不懂。

  她眼珠一轉。「呵,這可是『沙必思』,不收錢唷!」語落,她忽地踮起腳尖,蜻蜓點水的親親,讓他足足呆了好幾秒。

  而她看著他呆楞的模樣,乍然感到嬌羞,低回星眸,軟軟嬌哼。「哼,讓你吃便宜豆腐了。」

  吃豆腐?周在元總算回過神來,方唇一抿。「我怎麼覺得是自己被占便宜了?」

  她別過臉,不敢看他,嘴上卻倔強。「總之,只要我們習慣這種肢體接觸,自然就能在別人面前表現出夫妻的親密了,也不會被你爺爺識破我們在演戲。」

  「……我看這都是借口吧?」

  「啊?」

  大手扣住她下頷,強迫她轉過臉來直視自己。「其實你並不是為了說謊順利,只是想借機跟我親近而已。」

  他含笑凝視她,那麼深、那麼亮的眼眸,看得她心韻跳漏好幾拍。

  「你……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家伙!」她跺跺腳。、

  見她又羞又惱,他忍不住笑了,這回換他雙手捧住她的臉,不客氣地吻她,咬她下唇,含她上唇,然後將她櫻桃小嘴整個包容,重重地吸吮。

  這樣的親吻並不帶情欲……或許只有一點點吧!更多的是調戲與捉弄,他用這種方式回擊她剛剛的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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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00:08:5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雖然如此,她仍是被這個戲弄的吻弄得頭暈腳軟,嬌喘細細,整張臉紅透了。

  他這才放開她。

  她抓著他臂膀,勉強站穩。

  「你喜歡我的吻。」星眸熠熠。

  她聽出他得意的口吻。「喜歡……又怎樣?」

  「今天中午的婚宴,你也是故意弄掉那顆小番茄的,對吧?」他繼續逗她。

  「哪有!是不小心掉的!」

  「呵。」

  「周在元,你這自戀狂!你真以為每個女人都會為你瘋狂?」粉拳懊惱地捶他胸膛。

  他笑著抓住那不聽話的小手。「回房睡吧。」

  「什麼?」她怔住。

  「還不想睡嗎?」他似笑非笑地睨她。「或者你還想做些什麼特別的運動?」

  她一凜,領會他話中涵義,慌忙轉身。「我要睡了!晚安!」

  看著她像兔子般跳躍逃逸,又好氣又好笑,高大的身子尾隨她來到客房,看她已經整個人跳進被窩裡,將自己包得緊緊的,只露出一張臉蛋來。

  「干麼這麼緊張?」他好整以暇地倚在門邊。「不是說我們要習慣夫妻之間的親密接觸嗎?今天晚上理論上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要不就試驗一下?」

  「誰要跟你試?」

  「你不是說,成功的謊言必須連自己都說服嗎?既然要演戲,干脆假戲成真?」

  「去你的假戲成真!」

  「我只是聽從你的建議啊。」

  這男人……這男人!居然還裝起無辜來了。

  錢多多狠狠瞪著立在門邊優哉游哉的男人,氣得磨牙,話說她長到現在還沒在男人面前吃過虧呢!

  她一咬牙,陡然松開被單,伸展雙手。「好,來吧!」

  「什麼?」他一愣。

  「你不是要假戲成真嗎?來吧,我跟你上床。」她一副慷慨就義的姿態。

  他不可思議地瞪她。「你……瘋了!」

  呵呵,就知道這男人只是逗她玩的,真要上了床,說不定他還覺得是自己被強了呢!

  她冷哼,這就是跟一個太受歡迎、外表太俊帥的男人在一起的下場,說她被騷擾了都沒人相信。

  周在元也看出她是故意反擊自己,搖搖頭,認栽了。「你這女人真的很厚臉皮。」

  語落,他轉身正欲離去,她驀地揚聲。

  「周在元,我們搬回去吧!」

  他愕然回頭。「回去哪裡?」

  「回你爺爺住的地方。」她解釋。「那才是你的家。」

  他神色一凜,沉吟不語。

  她放柔了語氣。「這些年來,你都一個人住在外面,對吧?本來想趁著這次結婚搬回家裡,沒想到你爺爺居然幫你准備了這間新房,你心裡是不是很懊惱?」

  軒眉一蹙。「沒有。」

  「撒謊。」她笑。

  他冷冷瞪她。

  她沒被他凜然的氣勢嚇退,依然笑盈盈。「明天我們就搬回去吧!你爺爺生病了,你忍心讓他一個人在家裡嗎?」

  他咬了咬牙。「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有管家跟佣人照顧他。」

  「管家跟佣人怎麼能跟自己的親人比?你是他孫子啊!老人家生病,是該盡盡孝道的。」

  「……」

  「別逞強了,現在不是有個現成的借口讓你用嗎?你就說是我想搬回家住,想好好學習怎麼擔起一個宗婦的責任。」,

  她的聲音好溫柔,笑容澄澈剔透,像清晨綴著露珠盛開的花朵。

  周在元盯著她,說不清漫上心頭的是什麼樣的滋味。「錢多多,你……」

  見他欲言又止,她主動嬌嬌地接口。「我很善解人意,對吧?」

  他眯了眯眼。

  「是不是很想給我加薪?我不介意你多給我一些獎金之類的。」

  「你就作夢吧!」他冷呋地丟給她一句。

  「哼,小氣鬼。」她對他扮鬼臉。

  他笑了。「去夢裡拿你的獎金吧!晚安。」

  晚安。

  她目送他俊逸的背影離開,無聲地以嘴形回應。

  想起方才兩人惡作劇般的親吻,她雙手抱起枕頭,將半邊臉蛋埋進去,偷偷地彎了唇。


  「你們真的打算搬回來住?」

  餐桌上,周英雄跟周在元祖孫倆相對而坐,兩人都是板著一張臉,雙眼互瞪。

  而錢多多這個周家新媳婦則在廚房和餐廳內忙進忙出,自告奮勇要煮出一頓豐盛的晚餐。

  周英雄見孫子遲遲不吭聲,濃眉一擰。「怎麼不回答我的問題?」

  周在元好看的眉峰也跟著蹙了蹙。「是……多多堅持要搬回來的。」

  「為什麼?」周英雄不信。年輕人不都喜歡過什麼兩人世界嗎?誰會巴巴地搬回來跟長輩一起住?

  「這個你得問她,別問我。」周在元淡淡地應。

  周英雄忍不住吹胡子瞪眼。這些年來祖孫倆向來就是這種溝通模式,他沒氣到吐血真是奇跡。

  「哎呀,你們還在討論這個問題?」錢多多端出一鍋熱騰騰的金瓜炒米粉,見氣氛怪異,笑著搖頭。「爺爺啊,難道我跟在元決定回來住,您不歡迎嗎?」

  「哼。」老人家賞給她白眼。「我是怕你們安什麼壞眼。」

  「哪裡有什麼壞心眼?我們是一番孝心啊!」錢多多盈盈笑著,在餐桌上擱下炒米粉,來到老人家身後,一雙小手就往老人家肩膀靠去,十足撒嬌的姿態。

  周英雄倒抽口氣,狼厲的眸光砍向那膽敢摸上自己肩頭的兩只白嫩嫩的爪子。

  「還不快點拿開!」

  「只是想幫爺爺捏捏肩膀嘛。」說著,小手作勢捏了捏,直到周英雄怒得咳兩聲,她才放開,舉高手做投降狀。「爺爺別生氣。」

  她蹙著秀眉嘟著嘴,仿佛受傷似的表情,教周英雄看了胸口頓時一窒,好像自己真的不該對這個活潑可愛的孫媳婦發脾氣。

  他又咳兩聲。「你的手油膩膩的,太髒了,我不喜歡人家拿髒手碰我。」

  「意思是下次我把手洗干淨了,就可以幫爺爺捏肩膀了?」錢多多很懂得順著竿子爬上去。

  周英雄瞪她。

  她卻似絲毫沒感受到老人家犀利的銳氣,笑得甜蜜蜜。「爺爺,您不是說要當好周家宗婦不是件容易的事嗎?我是想認真學習,所以才想說搬回來住可以跟在爺爺身邊,好隨時聆聽您老人家的教誨啊!」

  說得真好聽。周英雄滿臉狐疑。

  錢多多眨眨眼,用力點頭,表示自己說的都是真心話,接著又傾身湊過去,在老人家耳邊用足夠讓三公尺以內的人都能聽到的聲量「低語」。

  「其實啊,是在元擔心您老人家的身體,想就近照看您,可他那人太傲嬌了,不好意思說呢。」

  周英雄聽了,訝異地睜大眸,坐在對面的周在元也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對小妻子如此拆自己的台,又急又惱。

  「錢多多!」他厲聲喊。

  「有!」錢多多扳直身子,乖乖舉起手來,望向丈夫的眼神好生無辜。

  周在元死盯著她,冷冰冰地擲話。「你剛剛說什麼?」

  「有嗎?我剛剛有說什麼嗎?」她裝傻。「爺爺,您有聽見我說話嗎?」

  見她這副傻樣,再看看孫子那有苦說不出的神情,周英雄先是驚訝,接著忽然想笑。

  他手握拳抵在唇前,強忍笑意。「你說話太小聲了,我沒聽清楚。」

  「這樣啊。」錢多多煞有介事地頷首,又是一臉無辜地轉向周在元。「爺爺說他沒聽見。」

  沒覽才怪!周在元雙手藏在桌下,暗暗掐住自己大腿。他敢肯定爺爺那只老狐狸此刻心裡一定在暗笑,可惡。

  「爺爺,您真好!」裝傻成功,錢多多朝老人家燦爛地笑,表示感謝他仗義相助。「我今天做了爺爺最愛吃的蒜泥白肉還有豉汁青蚵,您等下要多吃點喔!」

  周英雄挑眉。「你怎麼知道我愛吃什麼?」

  「對啊,我怎麼會知道呢?呵呵呵。」小手掩唇竊笑,清亮的眸光一轉,若有所指地落定在周在元隱隱發青的俊臉上。「哎呀,有人快發飆了,我還是趕緊滾回廚房嘍!」

  語落,她像只蝴蝶翩翩飛去。

  兩個男人目送她俏麗的姿影,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良久,周英雄才把復雜的視線收回來,望向孫子。「在元,你這個老婆……咳,很不一樣。」

  周在元沒答腔,他能明白爺爺話中涵義。

  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這女孩的許多舉動出乎他意料之外,有時甚至讓自詡冷靜的他感到無法掌控。

  但他並不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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