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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半年后。
未央宮,攝政王書房
一人坐在桌案前。正低頭專心寫字,奴婢拿著一只紅漆雕花木盒進來,走到身邊輕喚:“姑娘。”
歐陽芸抬頭,“我要的東西呢?”
“已經制好了,阿碧照姑娘吩咐,讓人將紙箋裁制成姑娘要的大小。”說罷,阿碧打開木盒,再次確認:“這是姑娘要的大小麼?”
“嗯,是我要的。”歐陽芸滿意地點點頭。
“姑娘,紙箋裁成這般大小寫不了几個字呀。”阿碧納悶道,心里想著這般上等昂貴的紙箋被裁制成竹片的大小實在可惜。
“我自有用途。”歐陽芸笑了笑,沒解釋什麼。
“姑娘最近都不叨念攝政王了。”阿碧隨口說道。
“腳長在他身上,他不回來我也沒辦法。”語氣不悲不喜,似乎已經接受他逾期未回的事實。
她最近除了寫字、彈琴還兼看書,這間書房儼然就是間小書庫,書房主人的藏書非常驚人,几次她閑來無聊翻出几本來看,才發現他涉獵的書籍很廣,几乎無所不看,頗令她驚訝。
她拿出一張紙箋,提筆寫下几個字后,便放到一旁等待墨水干。
接著又一連寫了數張,阿碧在一旁看得都快打瞌睡了,便悄悄退下。
全數寫好后,轉眼已經耗去三盞茶的時間。
墨干需要一段時間,于是歐陽芸便只取出一張七八分干的書箋夾在未看完的書頁里,其余皆放在桌上等待墨干,接著她伸伸懶腰,起身回綴景閣。
“姑娘,攝政王回宮了!”阿碧忙來報訊。
“此事千真万確麼?”才剛從攝政王書房回來的她臉上除了錯愕外,還有抹言語無法形容的欣喜。
“千真万確。阿碧剛才親眼見到攝政王回宮了。”阿碧忙點頭。
“那王爺現在何處?”她激動地問。
“書房。”
歐陽芸聞言,臉色大變,心中喜悅瞬間被羞窘取代。
那些書箋——
完蛋了!
匆匆趕到書房后,便看見一人如謫仙般坐在桌案前,容貌俊雅脫塵,一手拄著頭,雙眸未張,似在等人。
腊月政變至今,一別竟是半年。
再見瞬間,滿滿的相思之情早已被酸楚的淚意取代。
歐陽芸曾揣想過兩人再見的情景,或許驚訝万分,或許欣喜若狂,卻都不如眼前的真實震撼。原來相思盡處,竟是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余熱淚盈眶代為傾訴思念之苦。
察覺她的靠近,藺初陽突然伸手將她往懷里帶;突如其來的動作令歐陽芸當下反應不及,回過神時已被他抱在懷里深擁。他的擁抱激動而壓抑,像是恨不得將她嵌進身体、融入血液里似的激烈。
“芸兒,我想你了。”久別重逢的第一句話后,他俯首,自懷里探尋她嫣然的櫻唇,然后深吻。
是太久未曾感受他的吻了麼?他的吻激烈得令她驚心,探進口中糾纏的舌吮得她舌頭發疼,每一次深吻都引得她忍不住發出細碎的嚶嚀。
意亂迷情中她水眸半掀,發現他眸未張,忽然想起他雙眸已殘的她難過地向他出手,在兩片唇瓣作短暫分離時輕聲說道:“王爺的眼睛……”
手,突然定格在四眸交接時。
一雙清澈得不能再清澈的眸底映著她錯愕的臉龐,眸光炯炯有神,晶瑩流轉,閃爍著熠熠光彩。
“已經好了。”他柔聲道,指腹輕輕划過她的唇,滿意地看著她唇上留有他肆虐過的痕跡。
“真的……都好了麼?”她不敢置信地再確認。
“嗯。”
她又驚又喜,忍不住又熱淚盈眶。
“怎麼又哭了?”他眉輕皺,為她拭淚。
“不是哭,是喜極而泣。”她又哭又笑的,伸手撫摸他的眼,突然覺得,為眼前的這一刻,半年的相思都值得了。
再哭笑一陣后,逐漸收住淚意的她忽然指著桌案問道:“王爺,桌上的書箋你看了麼?”奇怪,她離開前明明將書箋放在桌上等墨干,怎麼不見了?
“什麼書箋?”困惑的語氣。
“沒事,沒看到就好,沒看到就好。”她喃喃低語,猜想應該是阿碧折回來替她收拾放妥,便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王爺既已回宮,為何不來看我?”誰去見誰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有些不滿意老是她主動。
“我去了。你不在歐陽府,也不在綴景閣,便只好先回來稍做休息。”他無奈地解釋。
原來,他先繞去歐陽府和綴景閣尋過她了,那時她正在他的書房制寫書箋,想不到居然就這樣陰錯陽差錯過了。
“王爺累麼?”她心疼地看著他略帶倦意的臉龐。
“見到你便不累了。”輕輕搖頭,一貫清冷中帶暖意的聲音。
“半年不見,王爺嘴巴變甜了。”她調侃他,唇邊漾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是啊,半年不見,本王真是想你了。”他毫不掩飾地向她表明心跡。
這已是他第二次說想她了,歐陽芸聽得心花怒放,眉開眼笑。
見他若有所思,唇邊勾抹笑,歐陽芸好奇之下便問道:“王爺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我家芸兒的詩經是不是背錯了。”眉目難得全染笑的他,此刻竟然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那些書箋,分明是被他收走了!
當下立刻明白他話中之意的她,惱羞成怒道:“討厭!王爺明明看了!”
藺初陽不置可否,徐徐念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翩翩君子,淑女好逑。”
“哎呀!王爺你別念了。”她羞窘得無地自容,伸手欲捂住他的嘴,卻被他拉開。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翩翩君子,寤寐求之。”
“別念了別念了……”抗議無效,歐陽芸索性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依然被他制止。
將她一雙手按在胸前的他,語焉不詳地向她暗示,“想讓本王不念可以,那你便想辦法堵住本王的嘴巴。”說罷,又繼續接著念。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她的雙手遭他收壓在胸前動彈不得,阻止他繼續念便只剩下一個法子——
以吻封緘。
想到那唯一可行的辦法,歐陽芸耳根子不禁都紅了。在他將終句念出之前,怯怯地把唇湊了上去,四片唇瓣一交迭,藺初陽立即接手主導加深吻勢,理所當然地延續方才那意猶未盡的一吻。
謫仙一般的人物固執起來其實也挺恐怖的,在他執意向她索吻的過程中,她只能束手任他為所欲為,透過時而粗暴時而溫柔的激吻傳遞這半年來對彼此的思念,那些言語無法表達的心衷,此刻唯吻能代為傾訴。
他習慣在吻勢終結前將臉埋在她頸窩間,輕嗅她發間的香氣,再以啄吻方式一點點掠過她雪白的頸項,溫柔烙下他專屬的印記。
恍惚間,她聽見他如嘆息一般地在她耳邊低喃:“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翩翩君子,琴瑟友之。”
頓時神清意明的她,杏眼圓瞪。
這個謫仙一般的男人,不只把她吃干抹淨了,而且得了便宜還賣乖!
兩人又嘻鬧一陣后,歐陽芸想起心中有許多疑惑未解,索性便將問題攤出來問。
“王爺,當初鳳陽王真的被困渭水關嗎?”
“為何你會這麼問?”藺初陽略感詫異。
“因為當日還是鳳陽王的陛下曾說,配合王爺演戲的代價不小,我聽他話意好像是不太滿意被困渭水關這一說法,所以才有此疑問。”她說出心中困惑。
“鳳陽王是在渭水關與敵軍苦戰沒錯,但情況並沒有那麼糟,一切都還在掌控之中。小六向我下毒后,我便派人聯絡鳳陽王,問他願不願意和我打個賭。”
“王爺和鳳王陽打賭什麼?”
“賭小六會不會覬覦鳳陽王手上的兵權。當然,這一切還是得以鳳陽王的百日之諾為前提,如若當日鳳陽王不曾立下百日之誓,我便無法順勢布計。”
“渭水關一役時,正值百日之期倒數第三天,當時的鳳陽王已是勝券在握,將敵軍圍而不殲的用意是怕敵軍戰敗的消息太快傳回帝都,消息一旦傳開,小六便會心生忌憚,我與鳳陽王之間的打賭便無法繼續。”
打賭?這兩人居然還有心情打賭?若將時間往回推算,那時攝政王眼盲的消息剛傳開,而鳳冬青也雷厲風行地進行奪權削職,滿朝上下風聲鶴唳,包括她也陷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結果身為當事人的人正忙著打賭?
“所以,西戎八部和南夷結盟一事是捏造的?”她提出合理的推論。
“此事並非捏造,西戎、南夷兩國結盟是事實。”他搖頭,推翻她的說法。
“既是如此,鳳陽王如何能在兩國夾攻下扭轉劣勢?”她眼里閃爍佩服光芒。
見她因他人而喜形于色,藺初陽面色微沉,淡淡地糾正她:“鳳陽王僅陷入苦戰,未曾居于劣勢。”
未曾居于劣勢?這句話是否可以解讀成,鳳陽王在西戎南夷兩國結盟下,不僅沒吃過敗仗且還穩操勝券?
那個鳳無極,果然有驕傲的本錢。
“那帝都內所傳,甚至朝廷所得到的消息……”她沉吟,思緒在此略為糾結。
“皆與事實相反。”所有的消息皆被他封鎖,台面上釋出的不過是依照他的布計在走。
她總算見識到什麼叫做只手遮天了,滿朝文武乃至全國上下皆被他二人騙得團團轉。
“難道王爺眼盲一事也是假的麼?”當時為了此事,她的眼淚可沒少掉過。
“小六借你之手向我施毒,此事我雖順勢而為,但眼盲一事卻非我所能掌控。”若說有什麼百密一疏的話,眼盲一事的確不在他意料中。
言下之意,他當時的確是看不見了。
想起當時的心境,歐陽芸至今仍余悸猶存,她激動握著他的手問:“王爺現在都好了麼?”
“如你所見,本王都好了。”他反手握住她微顫的手,十指慢慢交握。
心中的憂慮頓時一掃而空,疑惑未解的她又再說:“王爺,我又想起一事。”
她今日問題真多。藺初陽苦笑,依然有問必答,“嗯,你問吧。”
“當日王爺會面的貴客是否與王爺后來離開鳳國到渤海一事有關?”
他臉上有抹詫異,“芸兒,你這過目不忘和串聯始末的本事倒是教本王吃驚了。”
“王爺別調侃我,只管回答便是了。”她嗔道。
“是。”他輕嘆一聲,語氣頗為無奈,“本王未入鳳氏宗籍,所以嚴格說起來,本王算是渤海流落在外的王儲,這几年渤海女帝積極派人勸說本王回歸,先皇知道后便也著手布局,這才會衍生出后來的遺詔風波。”
“先皇怕王爺回歸渤海,為了與渤海搶人,所以便先下手為强以遺詔為王爺正名?”
“算是吧。”
先皇本就有意傳位于他,后因渤海女帝的介入致使事件加速進行,至此,歐陽芸總算全弄明白了。
“那,王爺此番前去渤海究竟是為何?”
“女帝知我眼殘,派人將我帶回渤海醫治,當時群醫皆束手無策,我便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去了趟渤海,也順便感受一下母妃的家鄉是怎樣的風土民情。”他淡淡說著,語氣不悲不喜。
“王爺怎沒想過帶我一起去?”她有些不滿地問。
“本王不能讓你冒這個險。女帝盼我回歸是事實,此次雖以治病為由,但多半盤算著如何說服我留下,如若帶你前往,豈不讓女帝有可利用的籌碼了?”知她為此事氣惱,捧起她的臉蛋輕輕一琢,眸光瞬露一絲期待光彩,“本王的芸兒千思万盼見著我,便只為了說這些?”
心事全遭人看透的她頓時臉紅,支支吾吾:“我……自然還想對王爺說些別的。”
“你說,本王聽著。”聲音帶點期待。
“我……想……”語焉不詳。
“嗯?”略揚的語調加深了期待意味。
“我……很想你。”她害羞地囁嚅著。
他嘆息,“我聽不清楚。”
最后,在他盛滿期待的目下光,歐陽芸干脆豁出去大聲道:“王爺,我說,我想你了!”
“我也是。”他溫柔回應,俯首再次吻住她說著想念的嘴,糾纏的舌吮得她嬌喘連連。
“王爺……與陛下的打賭……最后誰贏了?”糾纏的唇舌短暫分離時,她趁隙問,唇瓣在他來來回回肆虐下顯得紅腫。
他未回答,專注在她兩片唇上攻掠。
“唔……既言打賭,那,賭注是什麼?”她依舊不放棄地問。
“芸兒,你今日問題真多。”再次俯首,以咬懲罰她此刻的不解風情。
接著,謫仙一般的男人化身豺狼虎豹,狠狠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讓她再也問不出只字片語。
他倆的婚事訂在中秋后,大婚前數日,返回歐陽府待嫁的歐陽芸心里不由生出几分膽怯來,似期待又害怕,總覺得眼下的幸福太過不真實,正所謂待嫁女兒心便是如此吧?
一年前,一年后,如若真要說有什麼遺憾,那便是喜兒的無辜枉死,鳳冬青的叛逆流放,還有曾經是鳳陽王的身不由己。聽說那人也要成親了,對象是燕南國的長公主。曾經是那麼驕傲的人,曾經死都不願以終身大事作為籌碼的人,居然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一年前出兵與西戎八部一戰雖大獲全勝,卻也令鳳國元氣大傷,如今西戎南夷結盟已是實事,眼下鳳國和西戎南夷兩國也只是短暫休兵,難保日后戰事不會再起,而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恣意妄為的鳳陽王,在他坐上那把人人稱羨的龍椅后,身為九五之尊的他為顧全大局,只能選擇向現實妥協與燕南國連橫,迎娶燕南國的長公主,盼兩國永結秦晉之好,集兩國兵力共同抵御外敵。
“姑娘,阿碧聽說陛下派去燕南國迎親的隊伍已經回來了,現在宮里肯定熱鬧了。”可惜這几日要陪姑娘留在府里待嫁,要不肯定也能去湊湊熱鬧。
“嗯,我聽說了,王爺這几日正忙著操辦此事。”昨日燕青才捎來口信,說攝政王這几天恐怕不得空,抽不出時間過來看她,要她安心待在府里別胡思亂想。
“對了姑娘,夫人今天早上差人過來說,晚點要帶姑娘回皇靈寺還願。”
差點把這事忘記的阿碧忽然說道。
“我娘可有說什麼時候出發?”歐陽芸淡問。
“應該就是這會兒吧。”阿碧不確定地應著。
才剛說完,立馬就有人前來催促。
涼氏身邊伺候的雙兒喘吁吁地跑來問:“小姐准備好了嗎?夫人和馬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歐陽芸輕輕應了一聲,點點頭,便起身往外走。
來到皇靈寺后,先與涼氏一同給大佛參拜上香,在涼氏拿著求來的簽詩找住持開解時,歐陽芸便隨意地在皇靈寺附近走動,興許是兩年前落水事件猶令眾人心有余悸的緣故,涼氏即便人走開,仍不忘交代阿碧須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就怕舊事再重演。
不知不覺走到皇靈寺后方的歐陽芸若有所思地望著眼前的池塘,心想一切似乎就是從這里開始的,從死亡到重生,多麼不可思議的陰錯陽差,緣分將橫跨不同時空的他倆緊緊系在一塊,最終也到了開花結果的時候。
每回想到這,心里總不禁生出几分喜悅。正出神時,不期然一轉頭,自佛堂里走出來的身影令歐陽芸微微一楞。
是他!鳳無極。
“姑娘,那人好像是陛下……”阿碧忙上前說道。
“阿碧,咱們到前面和我娘會合吧。”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也沒聽見的歐陽芸說完便要離開,只是背后傳來的聲音遠比她想象中還要快。
“歐陽芸,見到朕有那麼令你害怕麼?”她的舉動令鳳無極打從心里生出几分不悅。
自佛堂出來便看見她站在池塘邊,鳳無極當下又驚又喜,只覺得是福至心靈,因他不久前才在大佛面前許下相見的願望,卻不想,她看到他的反應竟是避之唯恐不及,即便知道她無法接受他的感情,卻還是不希望被她徹底拒于心門之外,她的舉動無疑令他心房狠狠抽痛了起來,當年被敵軍將領一箭射穿肩膀時亦不曾如此深刻疼痛過。
頃刻間,鳳無極便已來到她面前,他冷冷看了阿碧一眼,示意她退下去。
“你就這麼害怕與我獨處?”鳳無極心里因她而起怒火,在看見她臉上的不知所措后,隨即被洶涌而來的心酸取代。
“我……”歐陽芸垂眸,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不是害怕,而是尷尬,尤其在知道他不日將與燕南公主成親后,她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曾經向她表明心跡的他。因她知道他的選擇不是他想要的,而他眼下需要的也不是她的安慰,因那太過矯情,他倆都心知肚明彼此之間橫著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她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態面對他,才不致教他看穿她的故作鎮定,如同她還清楚地明白他依然將她放在心間不曾放下一般,如今要他們再像從前那樣相處,對現在的他倆而言,都太難了。
似是看穿她內心的掙扎,鳳無極主動打破沉默問道:“兩年前你就是在這里落水,怎麼,可有想起些什麼?”
歐陽芸笑了笑,搖頭道:“一點印象也沒有。”
只是,在說完這話后,她便又沉默了,而鳳無極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兩人就這樣站在池塘前,曾經相處自若侃侃而談的他倆,如今卻都無言。心思各異的兩人在經過一陣冗長的沉默后,歐陽芸忽然抬頭看他,問道:“陛下此刻不是應該在宮里准備大婚的事麼?”
悵然神色從鳳無極臉上一閃而過,他淡淡一笑,“那些事有皇叔操辦即可,輪不到朕操心。”
鳳無極定定看著她許久,而后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在生朕的氣麼?”
“什麼?”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的歐陽芸眉間籠上一抹困惑。
“半年前朕故意對你隱匿皇叔的行蹤。”鳳無極語氣淡淡,臉上似有絲歉意。
歐陽芸淡淡笑了笑,道:“那件事我早就不放心上了。”
鳳無極曾想過她會因為這件事而惱他、氣他,卻不曾想,她居然只是一句云淡風輕的“早就不放心上了”,從頭到尾便只有他還將這事惦在心上。登基后這些日子以來他忙于朝政,自半年前一別后,他便不曾再私下與她有過互動,几次見她不是匆匆一瞥就是只能遠遠眺望,而他亦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一時心血來潮便往她家的牆翻,連想見她一面都得祈求老天爺賞臉;可如今就算見了面又如何?在她心里依舊不曾有過他,早在半年前她就明明白白告訴過他了,一直是他放不下。多麼悲哀又卑微的一廂情願,高高在上的鳳陽王又几曾如此狼狽過?
“看來是朕多想了。”鳳無極悵然一笑,幽幽說道:“你與皇叔不日也將大婚了。”
歐陽芸微微一楞,在他帶著些許哀傷的目光下,緩緩點了點頭。
“歐陽芸,一年前朕曾問過你可有想要什麼新婚之禮,還記得麼?”又再次重提舊事的他看她的目光變得悠遠而漫長。
“陛下,我現在很好,什麼都不缺的。”對于現況很是滿足的她不敢再貪心奢求什麼。
“即便你什麼不缺,可朕卻還是想送你一份大禮。”鳳無極不容拒絕地說。
歐陽芸怔望著一臉堅定的他,他的盛情令她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惶然,眼下的她什麼都不求,只求能與所愛之人廝守一生,再多的榮寵加身于她就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昔日給你的那塊玉佩,你還沒想好怎麼用是麼?”他又問。
“嗯。”歐陽芸點了點頭。其實,她曾經想過要用的,就在她得知攝政王離開鳳國前往渤海時,她曾想拿著玉佩要求他不顧一切將她送至攝政王身邊,可她終究沒有那麼做,她最終還是選擇留在鳳國等待,所幸蒼天不負,終是讓她盼到苦盡甘來的一天。
“既然如此,也無妨,朕送你的這份大禮,無需你動用玉佩來抵。”
歐陽芸垂著臉,心中有些納悶,卻半晌無言。
“歐陽芸,眹會讓皇叔用八大轎迎你入門,讓你堂堂正正做皇叔的攝政王妃,而非一介側室。”針刺般疼痛的承諾,一字一字再清晰不過地自他的口中說出。
他這又是何苦?歐陽芸怔怔看著他良久,片刻后,眼眶有些澀然的她訥訥地開口:“陛下……”
只是歐陽芸的話尚未說完,鳳無極便徑自說道:“歐陽芸,不要用那種悲憫愧疚的眼神看朕,朕拿得起放得下,朕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朕心甘情願的,朕不要你受半點委屈,朕要你好好的,一生一世都這麼幸福快樂,即便……即便在你的心里不曾有過朕,朕亦無悔。”說完這句話后,鳳無極忽然朝她伸手。
似乎明白了鳳無極想要做什麼,歐陽芸微微變了臉色,卻不敢有半分拂逆舉動地僵在原地,眼看手就要撫上她的臉,卻不知為何,硬生生地打住了。
停在半空中的手似有些顫抖,最終慢慢地垂放下來,鳳無極定定望著她,目中壓抑著痛苦,最后全化作一聲長嘆,道:“罷了,你走吧。”
“是。”歐陽芸隨即朝他福了福身,收拾起心中那股澀然的她旋身喊了一聲阿碧,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承不起的情,不該碰,也不該有回應,也許這般決絕果斷,對他而言,才是最好的。
回歐陽府途中,歐陽芸心情一直都是郁郁的。鳳無極確實是送了一份大禮給她,雖然她嘴巴上不說,但她心里其實挺在意名份這件事的,尤其在她不可自拔地愛上攝政王,兩人又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后,她怎可能對那始終懸缺的正妃之位無動于衷。偏偏鳳氏一脈人丁單薄,正妻之位多半留作與邦交之國作政治聯姻用途,皇室男子娶親向來只立側室的陋習又行之有年,就算她心里在意,卻也不敢明說,鳳無極送這份大禮無疑是送進她心坎里了,也正因為如此,心里難免覺得有所虧欠,因他所給予她的,她還不起。
歐陽芸沿途都若有所思,就連馬車已經停下好一會兒了猶未察覺,忽然有人將車簾掀開,似受到驚擾的她眉頭微微一皺,隨即抬頭一看,楞住。
“王爺……今日不是不得空麼?”怎麼過來了?
剛剛才在皇靈寺遇見鳳無極,在馬車上又胡亂生出亂七八糟的想法,以致現在看見他時,竟莫名其妙心虛起來。
藺初陽笑了笑,沒說什麼,徑自牽著她的手,半牽半扶地將她帶下馬車。
“王爺怎突然過來了?”歐陽芸納悶看著他牽著自己走的方向。這方向是要往城里大街去的,歐陽芸直覺便抬頭看了看天色,不期然又看到街道上高掛著一排大紅燈籠,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今日是中秋。
“本王剛剛才知道今日是中秋。”
“王爺放下手邊的事,特地出宮陪我賞花燈?”雖說籌備陛下大婚的瑣事用不著他親力親為,但中秋佳節,身為攝政王的他怎麼也得代陛下盡一盡地主之誼才是,將燕南國那些隨行的使節晾在一旁,自己卻出宮賞花燈,這般任性又隨意,實在不像他一貫的作風。
“芸兒不願意與本王一起賞花燈麼?”
看著藺初陽略帶苦惱的神情,歐陽芸眉目立即染笑,微微頷首。“我自然是願意的。”在說完這句話后,方才的抑郁似乎也一掃而空。感情不就是喜歡或不喜歡這麼簡單而已,那些她承不起的,她又何苦自尋煩惱?
京城埶仙鬧繁華一如往昔,沿街都是賣花燈的攤販,兩人牽手走在人群之中,仿佛回到一年前。
“王爺,我剛才在皇靈寺遇見陛下了。”她邊走邊說。
“嗯。”
“陛下說要送一份大禮給我。”她又說,只是這次她的視線落在他那張波瀾不興的臉上。
“是麼?”藺初陽回眸看她一眼,語氣淡淡的。
“王爺不好奇陛下要送什麼大禮給我麼?”歐陽芸皺了皺眉。
“你說,本王聽著。”回應她的,是一如往常的波瀾不興。
歐陽芸有些挫敗地嘆息,便直接向他說了鳳無極方才承諾她之事。
藺初陽聽完之后,神色並無太大變化,只是淡淡地說了句:“陛下對你真好。”
正當歐陽芸以為答案只有這樣時,卻不想,他清冷的聲音再度幽幽自身旁傳來。
“芸兒,就算陛下不主動提起這事,本王也不會委屈了你,卻不想,本王想做的事倒是被陛下搶先一步了。”
“王爺可是吃醋了?”自他話里嗅出一絲惱意的歐陽芸饒富興味地問。
“芸兒這麼希望看到本王吃醋麼?”一向神色自若的人眉心微微蹙了起來。
“王爺就是嘴巴不老實。”明明就是吃醋了,卻老愛吊她胃口,還好她也算是有些了解他,才不致被他模棱兩可的態度給騙了。
歐陽芸主動加深十指交握的力道,笑靨如花道:“王爺吃醋,表示王爺心里有我,而我希望王爺吃醋,便也表示我心里是在乎王爺的。如此一來一往,芸兒與王爺兩情相悅已是無庸置疑的事實,王爺還需要這般計較陛下為我做了什麼麼?”
藺初陽兩眼微微眯起,“你……”才起了頭想說什麼,卻是語塞。片刻后,藺初陽不禁失笑,“本王的芸兒何時變得這般能言善道了?”
歐陽芸低低笑了笑,“王爺謬贊了。”
小兩口就這麼邊走邊聊,差不多走到大街中間時,一旁燈販招呼的聲音忽然變得格外熱絡,在他倆猶不自覺繼續向前行進時,燈販忽然把手伸了過來攔住他們。
“嘿,這位相公、小娘子,小的跟您二位可真有緣哪,怎麼著?二位去年許下的願望可有實現?”燈販笑呵呵地問,也不管人家是不是還記得他。
小兩口相視而笑,答案不言而喻。
“瞧您二位這笑得,那肯定是准的是吧,今年可要再來盞燈許個生個胖娃什麼的願望?指不定明年再來就心想事成了。”
生個胖娃?歐陽芸交握的手突然顫了下,當下直覺反應欲抽走,卻被早已看穿她心事的他緊緊握住。
藺初陽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然后轉頭徐徐對燈販頷首,道:“好,就來一盞。”
“好咧,給。”燈販將花燈和紙筆遞給藺初陽時忍不住轉頭對歐陽芸多嘴了几句:“小娘子,你明年可要給你家相公生個胖娃啊!”
被燈販這麼一說,本來就有些臉紅的歐陽芸,此刻自她面上綻放的紅霞更是一路延燒到耳根子。
“呦,小娘子這是咋啦?害羞了?”燈販打趣地問。
“我家娘子臉皮薄,小哥莫要大驚小怪。”說罷,藺初陽牽著歐陽芸移往空曠處,避開后方擁擠的人潮。
“王爺真想許生胖娃的願望?”在藺初陽拿著紙筆若有所思時,她忍不住好奇地問。
藺初陽看她一眼,“你說呢?”
又是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壓根不知道如何應對的歐陽芸立刻紅著臉低聲咕噥:“這……這種事又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決定的。”
藺初陽卻是難得開懷地笑了起來,俯首貼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那便一同努力吧。”
歐陽芸微楞,不太真實的曖昧話語鑽入心間,在她猶感詫異之際,那張笑得如沐春風的臉龐緩緩朝她湊上來,羽毛般地輕輕在她芳唇上印下一吻。
而后,他們來到當初許願的月老河下,虔誠地放下心願。
在河畔邊看著潺潺流水送走盛滿心願的水燈后,他倆相視而笑,交握的十指傳來彼此掌心里的溫暖,但願年年如此,與所愛之人白首相偕,永不分離。
中秋過后,攝政王以八大轎迎娶新妃入門,大婚當日,新娘子一襲紅燦燦炫目的霞光嫁衣,艷絕無雙。
在婆子的攙扶下,歐陽芸緩緩將手交付給他,在藺初陽握住她的同時,那對套在他倆手上的白玉戒指發出清脆聲響,合攏並在一起真好似一對纏綿的交頸鴛鴦。
這一生,他倆就如同套在彼此手上的白玉戒指一樣,注定要做一輩子的鴛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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