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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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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1:58:17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英勇的初七!

    夏初七站在夏衍的帳外,看著兵士們拖著另外的几個北狄姑娘下去了,腦子里卻一直是“棍嘰”那個凝視的眼神,只覺得從心髒涼到了肺葉。

    她不想管閑事,可她非常清楚,這不是趙樽的初衷。趙樽是個光明磊落的男人,他打戰,要的是戰場上真刀真槍的干,絕對不會容許他手底下的人强奸侮辱婦女,她相信這也是他的軍隊能夠常勝的原因,作戰紀律比什麼都重要。

    可她該怎麼辦?

    如果她單純的要救“棍嘰”出去,她有的是辦法,甚至弄死夏衍都不是難事。可問題在于,她不想“私放北狄俘虜”,那是在拆趙樽的台。她想做的,只是不想讓她們受到這些男人的侮辱而已。

    “小齊,你干什麼?回去!”

    背后傳來老孟低沉的聲音,她回頭看去,那一眼有些狠。

    “老孟,你去找指揮使說說,快點……”

    憑著直覺,她認為夏常與夏衍性格不同,若說夏廷德的儿子們,她也就覺得夏常還像個人。而且在這輜重營中,夏衍再紈绔也得聽夏衍的。可她的身份不方便見到夏常,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老孟的身上了。

    然而聽了她的話,老孟卻搖了搖頭。

    “小齊你想得太天真了,他們是親兄弟,胳膊肘儿會往外拐嗎?你以為外面這麼大的動靜,指揮使他沒聽見?”

    一聽這話,夏初七的心都涼了。

    是啊,連她撒個尿都能聽見,夏常又如何會不知道?

    看著地上彎曲散落的麻繩,她覺得繩子像蛇一樣纏入了她的心里。她實在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發生不管,把心一狠,她再顧不得老孟,飛快地撒開腳丫子就往火頭帳跑去。

    她做了好些日子的火頭兵,自然熟悉地方。在這個時間點,火頭帳里沒有人,她飛快地跑進去,提起一口黑鍋,拿了一個鍋鏟子,又極快地抓了一把鍋底灰,把自己的臉上都涂成了漆黑,再跑了出來,繞到各個營房后面,用鍋鏟子大聲敲著鍋底,捏著嗓子大喊。

    “兄弟們,都起來看啊,指使僉事奸淫婦女了!”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前線在打戰在賣命,后方在享樂在淫人妻女,兄弟們,誰家沒有妻儿老母,北狄女人也是人,指揮僉事强奸婦女,天理不容!”

    “兄弟們……快來看,快來瞧啊……”

    “平日吃香的喝辣的,指揮僉事就是個大王八!”

    在寂靜的晚上敲鍋底,那聲音多響?

    一道道敲鍋的聲音和“煽風點火”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大營,“咚咚咚”如同擂鼓。很快,巡邏兵急匆匆趕過來了,營帳里熄滅的火把又亮了起來,鑽出了一個個打著哈欠的將士,重重的腳步聲越來越多,一股腦朝夏衍的營帳圍了過去。

    大晚上有人敢敲鍋,本來就是稀罕事儿,不管是為了看熱鬧還是為了別的什麼,大家都不想錯過這樣的好戲。然而,戲唱到這里,夏初七卻不能再唱下去。

    她得換一個角色繼續演。

    飛快地丟掉黑鍋,她繞過帳篷退了出去,洗了一把臉,又打著哈欠,像什麼事都不知道似的,跟著一群兵士們走著過去圍觀,順便在人群里挑撥几句,說“大將軍不是有嚴令嗎?指揮僉事敢公然抗紀”之類的話。

    果然,夏常也來了。

    事情如果不鬧大無所謂。在戰時,發生這種事儿其實屢見不鮮。但如今不同,事情鬧大了,有營中兄弟不服氣,敲鍋喊起來了,全營的兄弟都圍過來看熱鬧了,如果夏常還當成不知道,那實在太過牽强了。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行。

    “老二,出來說話!”

    夏常披著外袍,在夏衍的營帳外喊了一聲。

    話音剛落下,衣裳不整的夏衍就鑽了出來,看到帳外拿著火把圍觀的將士,看到憤怒的大哥。他打個哈欠愣了一下,一雙喝過酒的眼睛里,紅潮還沒有散退下,卻是假裝不懂的眯了眯,皺著眉頭。

    “大哥,不,指揮使,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與他對視一眼,夏常目光有些著惱。

    “還裝蒜?趕緊把人放出來!”

    搔了搔腦袋,夏衍看著這情形,就知道那個漂亮的小美人儿今天晚上是睡不成了。搓了搓手他有些舍不得,可看著夏常陰郁的面色,卻不敢再多說什麼,回頭喊了一聲“王經歷”,很快,那個叫著“棍嘰”的北狄姑娘就從帳里押了出來。

    “是很好看啊……怪不得……”

    有人看著燈光下的女人,嘴里嘖嘖有聲。

    “棍嘰”衣服稍稍有些凌亂,可看上去還沒有遭到實質性的侵害,態度也依舊高傲。即便她落魄了,仍然像一只孔雀似的高高昂著她的下巴,那神態動作倒是讓夏初七有些佩服。

    躺在兵士圍攏的人群里,她假裝自己只是旁觀者,可卻感覺到“棍嘰”向她望了過來。視線在空中碰撞一秒,“棍嘰”嘴皮動了動,沒有出聲儿,可夏初七自從上次與趙樽“鑽研”過唇語之后,在這方面還真就有了些領悟。

    她分明看見“棍嘰”嘴里說的是“謝謝”。

    真是一個聰明的姑娘,知道是她救了她。

    “來人啦,把她關押到馬棚里去!”

    夏常緊皺的眉頭還沒有打開,冷冷看了夏衍一眼,下了命令。說完又轉頭看著圍觀的兵士,“大家都回去睡吧。我再强調一次紀律。戰前動員時,大將軍王有嚴令,戰時需提高警惕,不許禍害百姓,不許虐待俘虜,不許奸淫婦女,不許胡作非為,不許私自離營,不許……”

    聽他說了好多個“不許”,可夏初七卻沒有聽見他要如何處置夏衍,心里有些不服氣了。她站在人群中間,隔得有些遠,這會儿又是晚上,她心知自己不怎麼起眼,變著嗓子就咕噥了一句,卻足以傳入所有人的耳朵。

    “指揮僉事犯了紀律,指揮使要如何處置?”

    一石激起千層浪,戰時“軍心”何其重要?即便夏常是一個文人,也深知這一點。而且今天晚上的事鬧大了,早晚得落到趙樽的耳朵里,趙樽向來又以治軍嚴明著稱,要是他包庇不處理,只怕到時候不僅他吃不了兜著走,夏衍受到的處罰只會更加嚴重。

    略略一考慮,夏常一橫心,几乎是從嗓子眼里迸出几個字來。

    “把夏衍拉下去,二十軍棍!”

    “大哥!”

    眾人在指指點點,夏衍卻當即就發了狠。在魏國公府,夏常是夏廷德的長子,向來有長兄風范,處處都很是維護弟弟。夏衍與他是一個老娘生的,老娘愛幼子,更加偏愛夏衍,他何時受過這樣的氣?

    “你竟然敢打我?”

    夏常皺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不是我要打你,是軍紀要打你。趕緊拉下去!”

    “是。”几個兵士得了令,走過去要拉夏衍。可夏衍卻掙扎了起來,一邊掙扎一邊高聲怒罵。

    “夏常,你有什麼了不起?你不就是比我早一點從娘肚子里爬出來嗎?什麼好事都被你占盡了,你世襲爵位,你以后是國公爺,我們兄弟几個啥都不是,如今老爹扶我一把,讓我到營中謀個職,你就要給我一個下馬威,打我個殺威棒是不是?”

    不得不說,這夏衍是一個沒腦子的王八蛋。明顯他哥在護著他,他卻是一點不領情不說,反倒還在那里虛張聲勢的吼罵。要知道,這天高皇帝遠的,他哥真要整治他,哪里輪得到他在那里張狂?

    遠遠地瞧著夏家兄弟“互咬”,夏初七的唇角彎起。

    “有意思啊。”

    “小齊……”不知道什麼時候,老孟站在了她的身邊,壓著嗓子低低訓示了一句,“你膽子也太大了。今天晚上的事,要是一個不小心,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人正不怕影子歪,我又沒有干什麼壞事,哪能那麼容易死?”她哧哧笑著,指了指遠處營房門上隨風飄擺的旗幡,低低說,“我只是不想他丟了大將軍王的人。老孟,你得知道,這是大將軍王的軍隊,下頭的人做的爛事,北狄人都會算在大將軍王的頭上。到時候,給他扣一頂‘奸淫婦女’的帽子,不是損害他的聲譽嗎?”

    她說得很嚴肅,可是在老孟看來,她的語氣很是怪異。

    對于他們來說,“大將軍王”這個稱呼,也不過只是一個稱呼下的虛擬人物而已。除了校場上遠遠見過一面,他們這種兵永遠也觸不到趙樽的人。

    說白了,他們當兵無非也只是為了那一份軍餉,為了養家糊口,自然不理解她嘴里說的榮譽啊名聲啊什麼的,更加不能理解——大將軍王被扣上“奸淫婦女”的帽子,與他一個小兵有多大的關系。

    “回去睡吧,明早還要起來做飯。”

    “哦……”夏初七瞥了下嘴巴,“老孟,旗長,多謝你……”

    她謝的自然是老孟替她保守了“敲鍋震狗”的秘密,可想到明天早上起床“做飯”,她卻有些頭大。營中的早餐都開得極早,做火頭兵的起得就更早,老孟以為是對她的維護,可他卻不知道,她寧願去對付那些軍械火器也不願意面對饅頭烙餅和稀飯。

    兩個人隨著四散的人群往營帳走,突然傳見一聲低喊。

    “孟老六!”

    夏初七心里一驚,與老孟同時站住,回頭一看,只見是夏常身邊儿的一個校尉。平常夏初七見到他都躲邊儿,這回沒得躲了,心里有點儿緊張,只能微微垂下了頭去。

    老孟點頭哈腰,“張校尉……有什麼吩咐?”

    張校尉看了一眼夏初七,然后視線才落在了老孟的身上。

    “指揮使要見他。”

    被他那一眼剜得,夏初七指尖儿微微一捏。與老孟對視了一眼,心里有些歉疚。按理來說剛才那麼多人,夏常是不可能發現他的才對,可瞧這情形,他或者沒有認出她就是“楚七”或者“景宜郡主”,有可能卻是知道是她在煽風點火了。

    她心里有點擔心,可老孟是個老兵了,見的事情和生死都多了,表面上看唯唯諾諾,實際上卻是一個極為淡然的人。他什麼也沒有多說,安撫地看了她一眼,就跟著張校尉去了。

    ……

    ……

    這天晚上老孟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夏初七不知道,因為她睡過去了。而救了那個“棍嘰”姑娘,她也沒有想過今后與她還會有什麼后續。說白了,彼此是敵人,她幫她,除了身為女人不願意看著女人被侮辱之外,確實有一點想要維護趙樽軍紀的意思。

    然而她卻沒有想到,昨晚上老孟去見了夏常之后,還接了一個任務回來。夏常命令他們這個小旗的人押送那五個姑娘去三十里外的益都,然后再歸隊。

    益都是青州府的府治,也就是知府衙門所在地。

    夏常認為,輜重營要跟上行軍的步伐,繼續北上,路上帶著几個北狄女人不太方便。而且那几個女人長得都不錯,這營中都是老爺們儿,背境離鄉的,平時見不上女人,一個個餓得跟狼似的,天天雙眼放光的盯著鮮肉,也不利于穩定軍心。所以他就出了這麼一招,先把几個北狄女人押解到益都大牢,再等待處理。

    私心里,夏初七是不願意去的。

    今天軍隊就要開拔了,她想去跟著大部隊直接去薊州,找趙樽。天天在輜重營里做伙頭兵實在太屈才了。可軍人就得聽軍令,她不想為了這點儿小事去與夏常理論。在沒有見到趙樽之前,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怕說出來,得嚇死個人。

    押送的是几個女人,負責押送的人派得不多,就她這個小旗的十個人,包括昨儿挨了鞭打的小布也沒有逃過命令,跟著大家伙出了營房,一路浩浩蕩蕩地往益都去。

    青州是大禹治水時划分的“古九州”之一,自古以來就是戰略要塞,控制著中原往膠東的交通要道。其南為沂蒙山區,其北為魯北平原。所以,青州作為咽喉地帶,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當然,青州給夏初七最深的印象,是陳大牛的老家。

    一路行去,仍然與前几天一樣,隨處可見拖家帶口南逃的老百姓,她一時好奇攔住几個人問了問,從他們的嘴里知道,北邊打得很厲害,他們都呆不下去了,加之這些年連年戰亂,就想去南邊找個安生的地方落戶。

    聽說打得厲害,又聽了他們描述那慘狀,夏初七心里緊張了。

    她為趙樽擔心。

    眾人押著几個女人,這一走,就是半個多時辰。

    昨儿晚上下了一夜的小雨,路雖然不算太崎嶇,可路濕,又彎彎繞繞,車輪就有些打滑。他們在輪子上綁了稻草,行走的速度也不算太快。

    “繞過了這座山,很快就到益都了。”

    老孟是小旗長,也是這些人里最大的頭頭,他為人向來和善,一路行來,大家邊走邊聊,氣氛很是松緩。他們是后勤兵,身上沒有重甲,黑皮几個人都脫了輕甲,還把上衣脫下來綁在了腰上,光著膀子大聲儿說笑。

    不得不說,比起前方浴血沙場的將士來,這后勤兵的日子真是好過了許多。夏初七想,大概這也是二鬼把她安排在這里的原因了。

    她正想著,聽見黑皮在罵,“你在磨蹭什麼?”

    “我累了,要喝水。”

    低低說話的人是“棍嘰”,她和几個北狄女人都被反綁了雙手。這一路走來,估計也是有些疲乏,她開始不配合了,在馬車上蹭來蹭去。

    聽著黑皮在那儿吆喝,夏初七沒有理會,就著袖子擦了一把額頭上的霧水,看了看兩邊的青山,又望向了前方綿延的道路,突地,她眉頭皺了一下,就跳下車去,往前走了几步,低下頭來,看著泥地上的馬蹄印子,眯了眯眼睛。

    “老孟……”

    她爬上車去,坐在老孟的身邊,壓低了嗓子。

    “不對勁呀。”

    老孟回過頭來,“怎麼了?”

    夏初七眉頭仍是皺著,想了想,看向几個比土匪高端不了多少的“戰友”,聲音低沉了下來,“大家伙儿穿好衣服,把家伙都看牢實了。這地上好多馬蹄印,我尋思不太正常。”

    哈哈一笑,黑皮咧著嘴看他,“小齊,瞧你這慫樣儿,第一回上戰場吧?這是往益都的官道,有馬蹄印怎麼了?再說,青州在咱大晏的治下,大將軍王就頂在前面,定安侯也在大同府,這整個一線都是咱的人,你以為那北狄韃子,還能打到青州來?”

    看到他眼神里的輕視,夏初七抿住了嘴巴。雖然知道他說得有道理,可看了看“棍嘰”,她還是忍不住擔心,遲疑一下,她還是又多了一句嘴。

    “我覺著,大家還是提高警惕些好。”

    “他奶奶的,你還沒完了是吧,真當自己是顆菜了?”說話的人姓馬,大家都習慣叫他“馬臉”。這個人脾氣不太好,說話很是犯衝,“小齊,昨晚上要不是你在里面煽風點火,讓指揮使打了指揮僉事二十軍棍,他會把氣都撒到咱的頭上來嗎?跟著大部隊走,咱那用受這份罪?老子寧願去押糧草火器,也不願意押這些娘們儿,能看不能吃……”

    說到這里,“馬臉”眼睛眯了眯,看向了馬車上的几個眉清目秀的婦人,語氣里有些淫邪之意,“兄弟們,這路難走,咱哥几個把這好端端的娘們儿送到益都去,豈不是便宜了青州府那些人?不如咱一人分一個,就在這儿把事辦了。我看啊,這個最漂亮的,就給老孟了,至于小齊和小布嘛,毛都沒有長齊,就在邊上看著哥哥們玩……”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著,另外几個人也大聲笑著起哄。

    “馬臉說得對,咱哥几個累死累活的,憑什麼啊?反正是北狄韃子,不干白不干……”

    聽著几個男人瞎咧咧,夏初七冷冷瞄了過去。

    “你們忘了昨晚上指揮僉事都挨打了?膽儿不小。”

    “那是在營房里,這荒郊野外的,誰能知道?”

    “哈哈,馬臉說得對!”

    “老孟,我看行,就算不干,摸摸總成吧?”

    几個人說得熱火朝天,可除了那個“棍嘰”,其余几個姑娘都聽不懂。但是看著他們邊說邊投射過來的目光,大抵也都猜到了,紛紛看著“棍嘰”露出驚恐的神色來,嘴里“嘰里咕嚕”的說了几句什麼,然后那個“棍嘰”又安撫了她們几句,看下去臉上有不安,但情緒卻還平靜。

    “啊……”

    突然一個北狄女人叫了起來,接著便是馬臉的嘿嘿大笑。

    “屁股不錯,腰也不錯,軍爺再試試……”

    他邪笑一聲,手又伸了出去,那姑娘手被綁著,只能歪著身子躲開,樂得几個爺們儿又大笑起來。“棍嘰”雙目一瞪,用生澀的漢話罵了一句“王八羔子”就攔了過去,馬臉看到“棍嘰”,眼睛一亮,放棄了那個女人,就要過去捏她。夏初七心里一緊,喊了一句“馬大哥”,阻止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得老孟低吼了一聲。

    “胡鬧什麼?都他娘的住手!”

    馬臉舔了舔嘴巴,干笑了兩聲,手指來回搓著,有些不服氣的看著老孟,“老孟,這些都他娘的是北狄人,北狄人抓到我大晏的婦女,他們會客氣嗎?他們不照樣奸淫擄掠?憑啥咱們就得厚待這些賤人?去,依我說,讓北狄人干是干,咱干不也是干?”

    老孟啐了一口,“你他娘嫌命太長了,你就干!”

    馬臉樂了,“你不告發我?”

    “得了!把你那玩意儿管好。”

    “老孟啊,你這是年紀大了,不行了吧?”說罷,馬臉往前湊了一下,做了一個極猥瑣的動作,惹得邊上几個漢子哈哈大笑,有一個叫朱二的還往他那地儿彈了一下,笑著調侃,“老孟,你看馬臉他撐著旗杆也不好過,你就成全了他吧?”

    老孟瞪了他一眼,氣咻咻的一吼。

    “干你娘的,老子是小旗,還是你們是?老子的話都不聽了是吧?趕緊的,把衣服穿好,心思都收回來,到了益都交了差,趕上大部隊。”

    老孟到底是小旗,他這生氣罵了人,剛才被姑娘們給撩得心急火燎的几個漢子也都歇了火,嘴里吭哧几句也都不敢再說了。

    夏初七向老孟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看著仰天山的風景,心里的忐忑並沒有落下去。她是一個直覺很准的人,多年的特種兵生涯,雖然沒有太多的戰場經歷,卻知道大意是人的天敵。而且她總感覺“棍嘰”的身份不一般。她要是沒了,北狄人會不會善罷甘休……

    “嗖——”

    一聲風般的疾聲突然從樹林里傳了過來,馬匹紛紛中箭,“嘶”聲叫著掙扎倒地,夏初七心里一驚,“唰”的撥出刀來,又聽見“啊”的一聲,馬臉身体中箭,倒了下去,身上的血直往外溢。

    很快,在一陣人與樹葉的摩擦聲里,二十來個黑衣蒙面的人速度極快地從樹林里躥了出來,不是北狄人打扮,可嘴里操著的漢話卻很是生澀,大聲吼著奔近。

    “不許動,留下馬車和女人——”

    丁字旗的人都沒有料到樹林里頭藏了人,馬臉當場被射死了,黑皮一個踉蹌,差點儿栽下了馬車。在這個小旗里,好几個都是頭一回上戰場的人,生生嚇得煞白了臉,小布更是直接驚聲大叫起來。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啊……”

    一個人像是反應過來了。

    “他們不是匪,是北狄韃子。是韃子!”

    北狄人向來以凶悍聞名,傳聞不僅殺人飲血還會生吃人肉。聽見這驚恐的喊聲,看著越來越近的二十几個黑衣人,兩個膽小的兵士丟下腰刀,喊了一聲“娘啊,快跑”,就往反方向跑去。小布拽了一把夏初七,紅著眼睛,“小齊,跑啊!”

    “跑什麼?回來!”老孟氣得大聲嘶吼。

    可小布眼看同伴跑遠了,第一次見到死人的他,顫抖著身体也不管夏初七了,跟著那兩個人就跑遠了。北狄人顯然不想大張旗鼓的殺人,他們握緊了鋼刀,弓弩對准了馬車上剩下來的人,語氣更為猙獰恐怖。

    “還不滾的,通通殺掉。”

    冷哼了一聲,老孟抽出腰刀擋在了面前。

    “狗娘養的韃子,來啊!老子不怕你們。”

    夏初七緊著腰刀,一直未動聲色,到現在她看出來了,果然這些人是為了救人而來,所以才不敢冒犯出手,傷了他們的人。以少打多,很明顯的劣勢,與他們硬碰硬的純粹是傻蛋儿。

    目光微微一斜,她看著“棍嘰”要往車下跳,哼一聲,一個“餓虎扑食”,極快地勒住了她的脖子,順便往她肚子上狠踹了一腳。沒有想到,那“棍嘰”也是一個狠角儿,挨了她一腳,竟然還有還手的能力,手被綁住,身子迅速一個側倒,就想要滾開去。

    “老子小瞧你了!”

    夏初七沒有放開她的身体,咬牙罵了一聲,身隨刀下,往她身上倒了過去。不要臉的打法她有的是,她打架從來不講究什麼套路,整個人直接砸在了“棍嘰”的身上,重重倒地,“棍嘰”痛呼了一聲,她卻緊緊抱住她滾了一圈儿,用她的身子擋在面前,腰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小美人儿,再他娘的動一下,哥這刀子可不長眼。”

    “棍嘰——”

    好些人大聲尖呼了起來。

    夏初七得意地挑眉。果然,“棍嘰”才是他們的目標。

    特種兵是干嘛的?就是干這種事儿的。擒賊先擒王,與那些人打架有個屁用,只要抓住了“棍嘰”,他們再多人都得投鼠忌器。與她猜測的一樣,她拽緊了“棍嘰”,那二十几個北狄人都生生收住了手。

    “放了她,我們饒你們不死!”

    夏初七嘴里“嘿嘿”笑了笑,使著吃奶的勁勒緊了“棍嘰”,眼神儿輕佻的看了過去,一個一個字說得極狠,也極快。

    “少他娘的唬我,你們,全部放下武器,老子數三聲。只要還有一個人不放武器,老子就一刀捅死這女人,說到做到。”

    “包魯會……包魯會……”

    “棍嘰”被她勒在地上,有些抓狂了,一雙被捆著的手挖進了地上的泥里,也像是在發狠地命令那些北狄人“不要”。夏初七不懂什麼是“包魯會”,低低笑了一聲,刀把砸在她頭上。

    “包魯會,包你娘!包啥都沒有用。趕緊的,一,二……”

    北狄人里有一個領頭的男人,他率先丟下了刀。

    “都放下武器——”

    在兵器落地的“鏗鏗”聲里,夏初七勒著“棍嘰”被氣得一鼓一鼓的胸脯,哧哧笑著,火氣卻沒有消,更沒有就這樣完事的意思。

    “做得很好,現在你們把衣服都脫了。還有,褲子也脫了,只准留一條褲釵子。不對不對,褲釵子也不許留,誰知道有沒有暗器,全部脫光光,脫光……快點!”

    她是個無賴,一般人干不出來的事儿,她都干得出來。顯然北狄人沒有想到,也心有不甘,可卻存有僥幸心理,只要他們的“棍嘰”沒事儿,不要說“脫光光”,就算要他們的小命也得照辦。

    然而,“脫光光”根本就不是夏初七的終極目的。

    抱著“棍嘰”,她笑眯眯地看著面前一圈光屁屁的男人,稍稍審視了一下他們大小不一的鳥儿,開始冷冷的命令。

    “撿起地上的衣服,一個人捆另外一個人,都給老子捆牢了。誰也不許跑,敢捆得不牢實,誰敢不老實上前一步,老子就要了這個女人的命。”

    這個命令來得太狠,北狄人不想從命。一旦捆住了就真的沒有翻盤的機會了。可夏初七哪會不了解他們的心思?真就不客氣,鋒利的刀子往下一壓,“棍嘰”白生生的脖子上就流出一抹鮮血來,吃痛的尖呼了一聲。

    “痛吧?嘖嘖,細皮嫩肉的,可惜了!”

    夏初七隨口笑著,就像壓根儿沒有看見血似的,唇角全是冷意。

    “各位,不要以為老子在開玩笑,更不要在老子面前玩什麼花樣儿。老子殺人的時候,你們還在尿褲襠呢。快點儿!捆!”

    滑稽的場面出現了,一場原本凶險的戰役就這樣平息了。北狄人實在投鼠忌器,為了他們的公主,不敢不聽她的話,明明是來營救人的,結果全部成了夏初七的盤中餐。這一幕,氣得“棍嘰”紅了眼圈儿,盯著夏初七的臉,一字一頓的吼。

    “你也是個王八羔子。”

    “丫丫個呸!你還敢罵老子?”夏初七捏了捏她的臉,邪邪一笑,特爺們儿的揶揄她:“昨晚上要不是老子救你,你都被人給上了,還有機會在這儿叫?”

    聽了這話,“棍嘰”臉上臊了臊,突然低低說了一句“敖思樂的拉”,眼圈儿更紅了。說完想想她聽不懂,“棍嘰”瞪著她,又放小了聲音翻譯,“對不起。”

    “不必,反正我也不是誠心幫你。”

    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棍嘰閉上了眼睛,又說了一句。

    “我是烏仁瀟瀟,你記住我。”

    ……

    ……

    洪泰二十五年四月三十,北征大軍迎來又一個巨大的勝利。

    兩日前,由趙樽帶領的東路大軍從薊州進發北上,一路勢如破竹,逐一收復了永平府的失地灤州、遷安、撫寧、昌黎、樂亭、臨榆、盧龍等几個城鎮。

    永平府原本的軍隊,基本為陶經武所率。這些兵士本來就是晏軍出身,一聽說是晉王殿下帶兵打過來了,紛紛不戰而降,大開城門方便晏軍進入。所以,收復永平府的失地几乎沒有遇到什麼有力的抵抗,不過一天兩夜的時間,東路北伐軍就在趙樽的帶領下,占據了整個永平府,主帥陶經武帶著親信殘部逃往了廣寧。

    另外一邊,北伐西路大軍在定安侯陳大牛的帶領下,到達大同府,就拉開了西路戰線,北狄人兩面作戰,混亂之下,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被陳大牛用十万人之數,以少勝多,突襲了開平大營,打得北狄十五万人潰不成軍。

    開平是前朝的上都,也是北狄看重的兵家要地,左右夾擊,東西兩線拉鋸作戰實在很是困難,縱然北狄太子哈薩爾天縱英才,自稱是成吉思汗的后人,仍是施展不開,匆匆率部北遷,駐扎在灤河之北的大寧,以燕山山脈喜峰口為屏,和北伐晏軍隔著灤河兩兩相望,拉開了決戰的陣勢。

    這個時候,有人建議陳大牛痛打落水狗,繼續渡過灤河,北進追擊哈薩爾,可陳大牛卻是停了下來,駐營在開平府外三十里地,等待趙樽的進一步指示。

    夜已深,永平府城郊的晏軍大營。

    趙樽神色嚴肅地看著面前的一堆沙盤,冷著臉一動不動。他的旁邊,包括元祐在內的几個副將和參將,紛紛靜靜而立。他不說話,大家也都沒有說話。

    好一會儿,一名姓劉的參將才忍不住了,低低提醒了一句。

    “殿下,接下來怎麼布置?陳將軍的人還在帳外候命。”

    趙樽靜靜地坐著,視線落在面前的沙盤上,眉目間的冷厲神色,與他盔甲上的塵土混合著,在燈光下,散發著一種清冷又詭秘的光澤。蹙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儿,他才揉著額頭吩咐。

    “告訴定安侯,在開平合師,准備渡灤河,決戰大寧。”

    “是!”

    傳令兵得令,很快下去了。

    劉參將松了一口氣,隨口說道,“陛下果然沒有看錯,定安侯果然擅長打攻堅戰。我們在薊州打陶經武沒有費什麼力氣,就跟捏嫩豆腐似的,他在開平與哈薩爾那一戰,十万人對十五万人,那邊儿還都是騎兵,不得不說,定安侯打得真漂亮。”

    有人起了頭,就有人接下去。

    “是啊,這一場戰打下來,定安侯成為一等一的大晏名將,無可爭議啊。”

    几個人議論紛紛,元祐只聽著,偶爾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趙樽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點儿聲音都沒有。

    實際上,洪泰帝當初制定戰略計划,派趙樽打東線,從薊州直取永平的時候應該就已經想到了,陶經武的部隊遇到趙樽就一個字——降。而真正難打的是開平的北狄太子哈薩爾。名義上雖叫著“包抄”,其實陳大牛的西線戰場,哈薩爾才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這是一個無懈可擊的完美計划。

    趙樽輕易拿下陶經武,同時也牽制了哈薩爾。如果沒有趙樽的牽制,陳大牛以十万之眾要打哈薩爾的十五万騎兵,就算最終取得戰爭的勝利,也不可能會有那麼順利。有了趙樽,再加上陳大牛本身的優勢就是進攻,這一場確實是贏得漂亮。劉參將也說得對,從這一戰開始,在“大晏名將譜”上,陳大牛的排名可以直逼趙樽了。

    洪泰帝要栽培陳大牛,為趙綿澤拉攏勢力,有目同睹。

    一步棋子接一步棋子,前方在流血,后方滿滿的全是算計。

    大家都明白,可有些事儿,卻不方便在場面上說,只能隔靴搔癢的點拔几句。可見他們越說越多,趙樽卻淡淡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都退下去。

    顯然他並不想聽這些,几位將軍心里嘆息,可看了他的臉色,也只能紛紛施禮退了下去。只有元祐一個人留了下來,脫了外面的盔甲,笑眯眯地坐在他對面的一個凳子上,與他一起陷入了安靜之中。

    一陣夜風吹來,撩開了帳篷的簾子,卷起了桌案上的几張軍函。可趙樽卻像是沒有感覺到,視線仍是一眨不眨地看著沙盤,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沙盤上那個波瀾壯闊的北征戰場上。

    元祐嘆了一句,“陛下這一手玩得漂亮。”

    趙樽面色淡然,“樂得清閑還不好?”

    元祐笑了,“屁話,能清閑嗎?大寧才是硬骨頭,哈薩爾那人奸猾著呢,他在灤河之北,戰爭就遠遠沒有結束,只有等到提了他的人頭,恐怕才能真正清閑一段日子。”

    趙樽看了他一眼,“知道就好。”

    “報——”

    正在這時,外面又有人來了。那是趙樽派駐在各大營中的斥侯兵。斥侯大晚上的入營,自然是有緊急的軍情奏報。趙樽沒有遲疑,宣了人進來,那人身著盔甲,不便跪地,只拱手施禮。

    “殿下,輜重營出事了。”

    挑了下眉頭,趙樽看向他,“說。”

    斥侯很快就將輜重營里夏衍想要奸淫婦女,有人敲鍋請願,然后夏常責罰了夏衍二十軍棍,接著又將北狄女人送往益都,可是在路上碰見了北狄人劫持,有三名兵士嚇得逃竄了,卻有一名剛入行伍的火頭兵英勇對敵,以一人之力生擒了北狄二十人,如今那些人全部扣押在青州大牢。

    “阿唷,很厲害啊。”

    聽了“那個小兵”的光輝事跡,趙樽還沒有做出反應,元祐卻是驚嘆地豎了一下大拇指,“天祿,這樣的人才做伙頭兵太浪費了,得重用。”

    趙樽表情沒有變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遲疑了良久,眉頭才微微一皺,“去查一下,那些人什麼來頭。還有,傳令下去,逃兵務必抓回來。”

    “是。”

    “另外通知夏常,輜重營馬上拔營,開平會合。”

    “是。”

    斥侯領命下去了,趙樽卻是揉了一下額頭,看向元祐。

    “京師一直有沒有消息?”

    知道他問的是誰,元祐目光有些躲閃,本來不想說,可見趙樽目光越來越冷,心知瞞不下去了,又咳嗽了一下,才壓著嗓子小意道:“天祿,這些天來你連日作戰,我怕你承受不住,有個事儿就一直瞞著你。”

    趙樽目光一冷,“什麼事?”

    元祐不太敢面對他的目光,摸了摸鼻子,從懷里掏出兩封信來,慢騰騰從桌面上挪到他的面前,“京師傳來的,那天……被我給扣下來了。說是我表妹她……得了痘瘡。”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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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1:58:30 |只看該作者
第120章

    天花這樣的病症意味著什麼,元祐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先前他瞞著趙樽也是為了不讓他分手。如今說出來,他也做好了挨一頓胖揍的准備。可他身子都繃緊了,趙樽仍是淡淡地看著那兩封信,看完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動聲色了良久,視線才倏地轉到他的臉上,冷沉了聲音。

    “叫他回來!”

    “誰?”冷不丁被吼,元祐嚇得差點儿沒從椅子上“蹦”起來。

    “斥侯。”

    “行,你等著。”

    看到他漆黑的面色和涼入骨髓的眼神儿,元祐太了解了,這個時候半分都不敢逆著他,轉頭就奔出了主帥營帳。不一會儿,那個先前才被趙樽叫走的斥侯兵又回來了,緊張地立在趙樽面前。

    “殿下還有何事吩咐?”

    “你把那個火頭兵的事,再與本王說說。”趙樽面色冷硬,視線在燭火下搖曳著一種詭秘的光芒。只瞅一眼,在燈火“劈啪”的跳動聲中,斥侯兵心里便生出了恐懼。

    他不知道晉王殿下到底要聽什麼樣的,也不敢再多問一句。可實際上他了解的情況也並不多,仔細想了想之前稟報的有沒有漏掉的,就能挑著“稀奇”的事說了。

    “屬下想起來了,聽說那個火頭兵在抓到那北狄人的時候,讓他們都脫光了衣服,是自己捆了自己,走道去的益都……”說到這里,那斥候兵自己也有些忍不住想笑,呵了一聲,才接了下去。

    “聽說那情況甚是怪異,一群赤條條的漢子反捆著手走在官道上,惹得那些為了避戰的老百姓都紛紛出門來看,可那些北狄人還真就那樣走入了青州府衙。”

    “那人長什麼樣?”

    “屬下不知。”

    看著懵懂不解的斥候兵,趙樽眉頭又是一皺,几乎下意識地就想起了一個人來。聽了那個“火頭兵”罵夏衍的話,還有他做的那些事儿。他實在想不出來除了阿七,還會有誰會這麼干。

    冷厲的面色稍稍緩和了一點,可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只沉默了一下,一雙幽暗的眸光里又浮上了一層寒意,拳頭緊捏了一下,才壓著火氣,淡淡地問,“如今他人在哪?”

    被他目光一剜,斥候兵肩膀顫了一下。

    “回殿下,那個小旗一共十個人,當場死掉了一個,逃跑了三個,還剩下六人,他們把北狄俘虜交給了青州知府就離開了。接下來的事屬下還不知情,應該是去追輜重營的大軍了。”

    趙樽沉思了片刻,擺了擺手,讓他下去了。元祐坐在他邊上,挑著眉頭,看著他深沉如墨的臉,有些摸不著頭腦,卻也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要不然天祿也不會變得這樣神神叨叨。

    “天祿,難不成……你是想要重用那火頭兵?”

    冷冷掃了他一眼,趙樽斜斜倚回了椅子上,揉著額頭考慮了良久,才低低嘆了一口氣,頗為無奈的說:“我懷疑,她是阿七。”

    “啊?!”元祐張大了嘴巴,都忘記了合攏。看了趙樽好一會儿,他回過神儿來,仔細一琢磨,又驚又喜地笑了開來。驚的是阿七竟然那麼大的膽子,敢干出這等瞞天過海的事來,喜的是她沒有得“痘瘡”,那就是生命無憂了。

    “我這表妹,也真能啊。天祿你沒有發現嗎?她與旁的女子真是不一樣。她似乎什麼人都不放在眼里,皇權地位這些東西對于她來說就是個屁,她做事的目的,就一個,得看她姑奶奶高興不高興……”

    說著說著,他瞄了一眼趙樽黑沉沉的臉,又低笑了一聲,“要不是你先看中了他,我非得把她弄到手不說。奶奶的,為了這樣的姑娘,就算讓我放棄一片森林也是值得的……”

    “滾蛋!”趙樽瞪他一眼,“你放棄了一片森林,可你的森林邊上還栽有一片樹林。”

    “哈哈,你太了解我了。小爺我還真就不是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整片森林的男人,那是傻蛋干的事儿。”元祐哼哼唧唧的笑著,看著趙樽似有所思的表情,又疑惑的嘆。

    “嘖嘖,你說我這表妹啊,怎就這麼能折騰呢?哎!”

    趙樽沒有回答,似是突然琢磨明白了什麼,低低喊了一聲。

    “陳景!”

    陳景總是跟在他的身邊,不管是在戰場上還是在王府,只要喊上一聲,保證數不到“五”,他就會出現。果然,他話音剛落,外頭就響起一陣腳步聲,營帳的簾子撩開了,陳景黑色的錦靴踏入帳中,身上的鎧甲和鐵丁發出清脆的響聲來,一拱手抱拳,便是單膝一磕。

    “殿下!”

    拿起桌上的茶盞,趙樽喝了一口,又淡淡地擱在桌上,那陰郁冷悶的表情,像是生氣又像是無奈。可卸去了身上的冷冽,在他向陳景說到那個女人的名字時,原本銳利的眸子里,生生牽出一抹柔和來。

    “找到她,你親自送她回京師。”

    陳景抬頭看了一眼尊貴冷傲的十九爺,正准備答應,卻分明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叫著“想念”的情緒。頓了一下,他躊躇著說:“殿下,郡主她不會聽屬下的話……不如就讓屬下把她帶過來吧。”

    “不行!”

    趙樽俊臉一沉,言辭間几乎沒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此去開平,與北狄的戰爭剛剛打響,留一個女人在軍中像什麼話?再且,越往北,越是凶險,怎好讓她涉險?”

    “是。”

    再一次拱手,陳景看著他緩緩別開的臉,終究是什麼也沒有在說,徑直退了下去。心里卻是又嘆息又奇怪。多少年了,人人都說晉王殿下冷漠無情,包括陳景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可從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會為了一個女人考慮這許多了?

    不僅陳景搞不懂,元祐也有很多事不懂。

    坐在椅子上,他瞄著趙樽,修長的指節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敲在扶手上。

    “天祿,你也真是的。她人好不容易來了,你又干嘛巴巴把她帶回去?我那神機營里正需要她呢。對了,上次按她說的辦法改良的一批新式火銃,這次咱們打永寧的時候,威力你都見到了吧?她這樣的人才,哪一點也不比男人差,你就不能為了咱晏軍的長遠發展考慮一下,不要因為她是女人,就浪費棟梁之才?”

    趙樽黑眸沉沉地看著他,看了許久。那眸子里的神色涼得給了元祐一種他想要掐死自個儿的錯覺。當然,他不會真的掐死他,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

    “在我眼中,她只是我的女人。”

    元祐眉梢微微一挑,與他冷冷的目光對視著,無法理解他的邏輯。在他看來,能用的人才就可以用,這根本就不無關乎夏初七是不是女人的問題,也不能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衝突。

    當然,這個時候的他,還不知道當一個男人真正想要保護一個女人的時候,其他的一切都是虛的,他只會在意她安不安好,尤其是戰場這種福禍難料的地方,男人是不願意自己的女人一同承擔風險的。可是世事難料,等有一天他終于悟了的時候,那漫長的追妻路,卻讓他看不到盡頭,惱恨得不僅想要砍森林除樹林,連抹脖子的心思都有了。

    話說回來,元祐見他一臉“執迷不悟”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沒好把心里那些想法說出來,只是攤了攤手,表示了鄙視。

    “反正我是不懂你了。天祿,你沒有發現嗎?自從在清崗縣遇到了我表妹,你這腦子就不好使了,一日不如一日。嘖嘖,有時候我就在想,這到底還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天祿了?”

    趙樽看著他,冷哼一聲,“你想知道為什麼?”

    元祐眉梢一挑,笑彎了眼,身子前傾了過去,“為什麼?說來聽聽,小爺我真是好奇死了?”

    趙樽唇角微微一掀,遲疑一下,才剜過去。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若答對了,便能知道真正的答案。”

    “什麼問題?”

    “一加一,什麼時候才可能等于三?”

    元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還以為是什麼高深的問題呢,沒有想到他向來嚴肅古板的十九叔居然問了這麼一個幼稚的問題。想了想,他若有所悟地生出了一些猥瑣的心思,舉起修長的兩只手來,兩個大拇指對著繞了繞,皮笑肉不肉地說,“我懂了,哈哈。床上唄,只有在床上,一加一才可能等于三。怪不得啊……原本是這樣?果然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猶其高談闊論著,趙樽卻冷冷睨著他,抬手伸向領口的盤扣,面不改色,聲音平淡如水。

    “錯了。只有遇到你這種笨蛋的時候,一加一才會想出三來。”

    故意整治他呢?元祐漂亮的丹鳳眼停住了,死死盯在趙樽的臉上,思考了一下才摸了摸下巴,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里,全是糾結的光芒。

    “天祿,你跟我表妹學壞了。”

    “本王一直很壞。”

    “呃……”元祐抿了抿嘴巴,看著他無波無瀾,很難和“很壞”聯系起來的臉孔,彎了彎唇角,“好吧,你很壞。”

    ……

    ……

    薊州城。

    硝煙散盡了,可原有的繁華還是沒有恢復。一個受過戰火洗禮的地方,再怎麼安定,也不復以前的車水馬龍和商鋪林立的盛世畫卷了。這里被北狄人統治了近兩多月,老百姓休養生息還得一些日子才能緩過勁儿來。

    連續好些天的趕路,丁字旗剩下來的六個人走在清清冷冷的大街上,都有些垂頭喪氣。他們的馬匹在仰天山的時候,被北狄人給射死了,一路過來追著大部隊的腳步,雖然盡了全力,可兩條腿的哪里有四條腿的走得快?

    如今費盡了力氣,好不容易到了薊州地界,一打聽才知道永平失地收復了,輜重營兩日前已經開拔,前往開平了。而趙樽的隊伍也會前往開平與陳大牛合師,准備渡灤河攻打大寧。

    六個人又飢又渴又累,几天下來,都不像來打戰的軍人了,風塵仆仆的樣子,比那些南來逃難的流民强不了多少。

    “老孟,咱們難不成真的要走到開平去?”黑皮抬袖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水,咧著一口的黑牙,有氣無力地問。

    老孟看了他一眼,“不走到開平去,老子背你去?”

    黑皮呲了呲牙,嘆著氣拿手扇風,“這馬臉死了,小布他們三個又跑了,我看咱几個估計也被營里給除名了。老孟,你說咱回去不會被指揮使當成逃兵處理吧?”

    “你當都像你一樣傻?”

    “好好好,我傻我傻。”黑皮嗤了一聲,“可我覺著吧,只有傻子才會去追大部隊。你說咱慢點走,誰又知道?”

    “這還不慢?怎樣才叫慢?”

    “你看這天儿都黑了,不如今儿晚上,咱先找個客棧歇歇腳?”

    “歇個卵!”老孟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歇一晚,黃花菜都涼了。我估摸著啊,咱再趕兩三天的路程就能追上大部隊了。輜重營走不快。”

    聽著几個人的爭論聲,夏初七低著頭,看著路,沉默了一會儿,突地轉過臉來打斷了他們的話,“老孟,我也覺得應該歇一晚。兄弟們都累了,找個客棧,好好睡一覺,洗個澡,明儿再搞几匹馬,咱們騎馬上開平。”

    這男人之間交往與女人不同,越是狠的人,越是能得到別人的尊重。自從仰天山那一“戰”開始,這丁字旗的几個人對夏初七就另眼相看了,個個都佩服她是條“漢子”,如此一來,她在丁字旗里的地位也就非同凡響,就連老孟也敬重她。

    可聽到她說要弄馬,老孟卻是倒抽了一口氣。

    “小齊,咱身上可沒多少銀子,怎麼搞得到馬?”

    要說在非戰時還好一點,如今是在戰時,又是在戰區,馬匹這樣的東西,好多都被官府征用去了,是稀罕物件儿,薊州雖然是一個大鎮,可一次性要搞到六匹馬,就算有銀子也極是不易。更何況他們根本沒多少銀子。

    活動了一下酸澀的胳膊肘儿,夏初七嘆了一口氣。

    “放心,我自有辦法。”

    “咱可不能去搶啊?”

    看著老孟一臉緊張的樣子,夏初七咧了咧嘴。

    “不搶。我去騙——”

    說罷她也不管他們大眼瞪小眼的樣子,徑直走在了前面,挑了城郊一間價格便宜的簡陋客棧住了下來。几個人身上帶的銀子都不多,住不起好的客棧,也不敢要多了房間。

    原本按老孟的意思,此去開平還遠得很,能節約就節約,六個人要一個房間擠一擠就行了。可夏初七打死都不與他們住在一起,非得自己花錢單獨要了一間。看她實在堅持,老孟也沒有辦法,他們五個擠在了樓下的通間,愣是把樓上的一個單間給了她。

    匆匆吃過晚飯回了屋子,夏初七關上房門,長松了一口氣。

    丫丫呸啊!一個多月不洗澡,是什麼感覺?

    她抬起手臂嗅了嗅,感覺自個儿身上都有“餿”味儿了。連她自己都嫌棄自己,要是這個樣子見到趙樽,那還不得熏死了他?這一個多月來,別人都在大澡堂里擠著洗,可她是一個女的,哪里敢去?最多只能趁著夜深人靜打一桶水擦擦身子就了不起了。

    吩咐小二抬了一桶熱水上來,她閂好了門窗,脫光了往里一泡,整個人就像通了電一般,爽得長長吐了一口濁氣。

    滿足了!

    目光半眯著,她看著那盞燭火,計算著日子,這已經一個多月都沒有見到趙樽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怎麼樣了,他知道她得了“痘瘡”的消息了嗎?會不會為她傷心了?會不會想起她呢?

    想到他的面孔,想到這一個多月的分離,她心髒無端端“怦怦”亂跳了起來,恨不得插上一雙翅膀,飛過去與他彙合。這些日子讓他白白擔心,那也是一件熬人心肺的事儿,但願見了面,他不會想要宰了她。

    趙十九啊趙十九……

    默念著他的名字,默默地想著他的眼神,她與旁的閨中女儿念著情郎時並無兩樣,一雙含笑的眼波倒映在水波中,蕩來蕩去,慵懶舒適地撥著水,撫著自己正在發育的身子,想要迫不及等的長大,長成一個真正的女人,那個時候再站在趙樽的身邊,他就不會再“嫌棄”她的“小”了吧?

    小麼?有沒有長大一點?她咬著唇偷偷捏了捏,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趙樽溫熱干燥的大手覆在上面時的感覺,想到那讓她臉紅心跳的暖昧畫面,臊了臊,又狠狠閉上了眼睛,臉上全是小女儿的嬌態。

    “吱!”一聲。

    “嘭——”的巨響。

    不過剎那間,原本閂好的房門突然被重力踢中了。她眉心一凌,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見木門被人從外面劈了開來,一聲重重的悶響之后,門板倒在了地上,站在門口的是十來個黑衣蒙面的男人。

    就像那日在仰天山見到的北狄人一樣,他們整個面部只露出一雙眼睛,看不清是什麼面孔,卻毫不客氣地踩著門板走了進來。

    “小娘們儿,這回看你往哪里跑。”

    北狄人來報復?

    電光火石之間,夏初七的腦子里想了許多。這個客棧在城郊,十來個黑衣人公然闖入,聲勢浩大卻沒有受到老板和伙計的阻擋,丁字旗的几個“戰友”也沒有隨了聲音跑上來,那麼只有一種解釋,他們肯定被人放倒了,而客棧老板不敢阻擋。

    可再一想,這個人的發音卻是純正的漢話,與那天聽見的北狄人口音完全不同,北狄人有時間來殺她,還不如去大牢里救他們的“棍嘰”。那麼他們是誰的人?

    看著一步一步逼近的男人,夏初七赤條條沉在水里,心髒狂跳著,卻沒有尖叫,也沒有慌張,只是更深地縮在水里,露出一個頭來,衝他們怪異的一笑。

    “站住!”

    几個黑衣人條件反射一頓。

    她笑了,聲音特別婉轉,“几位大哥,不知你們劫財還是劫色?”

    大概誰也沒有料到在這個時候,她還能這樣鎮定的問出這個問題來。黑衣人面面相覷了一眼,終是有人忍不住好奇,低低問了一句。

    “劫財如何?劫色又如何?”

    夏初七一張被熱水熏過的臉蛋儿上,紅潤潤泛著羞澀的光芒,眼睫毛抖了几下,她語氣更是說不出來的嬌軟靈動,“劫財麼,妹妹我沒有,孤身一人在外,哪里有多余的銀子?若是劫色嘛,哥哥們都長得這麼英武不凡,妹妹我心里雖喜歡,可總不能這麼多人一起吧?你們不如先商量一下,誰先來?”

    黑衣人一個個僵住了。

    普天之下,大概都找不出她這樣的女子來了。

    吃驚地停頓了那麼一下,那些人對視了一眼,卻是不像剛才進來時那麼氣勢洶洶了。說到底是男人,男人這種生物都習慣用下面的腦袋來思考問題,而男人的克星就是女人,被夏初七几句話一忽悠,他們卻是笑了。

    “小娘子很會說話,可若是哥哥說不劫財,也不劫色,只要要命呢?”

    “要命啊?”夏初七肩膀一縮,像是受了驚嚇一般,往四周看了看,軟下了聲音,“各位大哥,你看我這人在桶里面,衣服都沒有穿整齊,怎麼都是跑不的了,不如你們先容我套上一件衣服,死得体面一點,也能夠顯得你們更加俠肝義膽,不欺負弱女子,好不好?”

    “小娘子……”

    “老大,少他娘的跟她廢話!”見那人與她說過不停,另外一個身材矮小的黑衣人不太耐煩了,他扯了那人一把,低低說了一句,“咱們還是趕緊宰了她,回去交差吧。這個女人狡猾得緊,咱不要著了她的道儿。”

    他聲音不高,可夏初七卻全聽入了耳朵里。

    這句話透露的信息不少。看來是有人要她的命,而且那個要她命的人,不僅知道她是個女的,還知道她的身份。到底是誰要殺她呢?還不遠千里地追過來。趙綿澤?夏問秋?夏廷德?東方青玄?阿木爾?腦子里一個個名字略過去,眼看打頭的兩名黑衣人就要扑過來,她目光眯了眯,突然眼睛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的背后,尖聲喊叫。

    “大都督你來了,快救我——”

    一聽這話,走到面前的兩個黑衣人几乎下意識回頭,夏初七卻趁著這一瞬,飛快地沸起桶里的熱水,“哧”一聲燒滅了不遠處案几上的燭火。黑暗里,她速度極快地扯過衣服套在了身上,冷笑了一聲。

    “能殺老子的人,還沒出生呢,就憑你們?”

    屋子里燈光一滅,几個黑衣人大驚失色,“嘩啦”抽刀,跟著就有人點亮了火鐮子,可這個時候的夏初七,只然裹好了身子,赤著腳站在那里,唇角掠著一抹笑意。

    “是單挑還是群毆,你們選。”

    “兄弟們,就說這娘們儿狡猾,速度上——”那矮小的黑衣人眯了一下眼睛,不再墨跡,吼了一聲,就往她的方向扑了過去。夏初七冷笑一聲,手心一揚,藥粉霧一般灑了過去。

    “傻叉,誰打架還玩肉搏戰?!”

    她出手的速度極快,衝在前面的兩個黑衣人壓根儿就沒有想到她會突然灑藥粉,露在外面的眼睛剛好中標,只覺得刺痛無比,頓時就丟了手里的鋼刀,捂著眼睛蹲身呻吟了起來。

    另外几個黑衣人見狀,愣了一下,飛快地扯過蒙巾想要遮眼,可人遮了眼,又如何打?

    “上!”

    領頭的黑衣人守在門邊儿,見狀不好,又衝另外几個人大喊。很顯然,他們不達到目的,是不會罷休的。夏初七心知一個人對付這些人不容易,心里緊張不已,可面上卻裝得滿不在乎。

    “來來來,嘗嘗老子的‘火霹靂’,今儿就讓你們通通變成炸毛豬,一會儿請全客棧的人吃烤豬肉。”

    她手里其實根本就沒有“火霹靂”,但是料想這些人即然知道她,就一定知道她當初在丹尾街的“事跡”,唬一唬他們也是好的。果然,那些人聞言紛紛頓住了。她莞爾一笑,正准備趁機奪門而逃,門口那個黑衣人突然噴出一口鮮血,濺了足有三尺遠。接著他高大的身子往前一扑,“嘭”地倒在了地上。

    她微微一愣,看向門邊。

    然后華麗麗的呆住了。

    大紅色的飛魚服像火光一樣,以他張揚又不失清媚的姿態,從門邊慢慢地飄了進來。那淺淺含笑的人不是東方青玄又是誰?他的背后,還跟著几名錦袍在身的錦衣衛,個個英挺帥氣。

    “聽到你求救,本座便從京師趕來了。”

    他似笑非笑,夏初七卻覺得見了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那些刺殺的黑衣人果然不是普通人,一見到東方青玄現身,目光里便露出一抹絕望的恐懼來。几乎剎那就想要奪路而逃。但東方青玄就笑吟吟的堵在門口,他們又能逃到哪里去?面面相覷著交換了一下眼神儿,他們一聲不吭地與錦衣衛對峙著。

    抬手輕輕理了理袍袖,東方青玄沒有拔刀,只音色柔和,語氣帶笑地說了兩個字。

    “殺了。”

    “是,大都督。”几名錦衣衛迅速出手,動作極為快捷。可黑衣人自然也不願意死,放手搏命也是人之常情。

    一時間,刀光劍影,廝殺吶喊,充斥在這間小小的屋子里。黑衣人個個武功不俗,不像一般的强盜土匪,可東方青玄身邊的錦衣衛不僅長得帥,也都是武藝高强的能人,很快,黑衣人顯然不敵,在一陣刀劍相斗的“錚錚”聲里,有兩三個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慢著——”

    夏初七急了,大喊一聲,迅速奔過去,看著東方青玄。

    “大都督,你這是想滅口?”

    東方青玄唇角牽了一抹笑意,看著她慢慢走近,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卻是帶著疑似關心的情緒,淺笑靨靨地問她。

    “你沒事吧?”

    夏初七咬牙,“留下活口,我要知道他們是誰的人。”

    東方青玄又笑,“這世上沒有錦衣衛不知道的事,你可以問本座。”

    夏初七眼看黑衣人一個一個倒下,氣得直瞪他。

    “行,我問你,那你說。”

    東方青玄不急不徐,笑著坐在椅子上,“如果我說是我呢?”

    夏初七愣怔了一下,隨即想想,衝他翻了個大白眼儿。

    “除非你腦子被門夾了。”

    她從來與旁人不同的說辭,本就是一“絕”。這話也不例外,東方青玄微微一愣,唇邊才掠過一個復雜的笑意來,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含笑帶柔,“說得不錯,確實是夾過了。不然,本座為何會恰好出現?”

    是啊,原本應該在京師的東方青玄會出現在薊州,本來就讓夏初七意外。這些素不相識的黑衣人要殺她,也很意外。更意外的是,黑衣人要殺她,東方青玄卻救了她。至少這一點可以證明他不想她死。

    斂了斂眉頭,她冷笑了一聲。

    “大都督你早就盯上我了,卻故意拖到這時候才來,是何居心?”

    東方青玄仍然只是笑,“七小姐多慮了,本座可沒那閑工夫盯著你。本座從京師過來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做北伐大軍的監軍。”

    監軍?就夏初七所知,監軍一般都是皇帝的寵臣,臨時指派出來代表朝廷協理軍務,同時也督察將帥,專掌功罪和賞罰的稽核,那權力大得很。

    如今這個節骨眼儿上,洪泰帝派出東方青玄是什麼意思?

    几乎是下意識的,她心里涼了一下。

    “朝廷要變天了是吧?”

    東方青玄微微一驚,抿著唇卻沒有回答。夏初七也不等他回答,又冷笑了一聲,指著地上死掉的黑衣人,用肯定的語句淡淡說,“他們是京師口音,是京師來的殺手。你告訴我,到底是誰要殺我?”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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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1:58:45 |只看該作者
第121章 魏國公之女,找到了

    東方青玄俊臉微微一沉,鳳目眯起,微光下的大紅衣袍越發妖艷如同滴血,眸子里嵌了一池的瀲灩水波,在浴桶里裊裊而升的霧氣氤氳下,像有千樹万樹的鮮花在盛開,又像是有千支万支的羽箭無聲無息地划過她的心間。

    “七小姐,婦人以無才為德,太過聰明了不好。”

    見他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夏初七就已經知道了答案。淺淺抿了下唇,靜靜看著東方青玄,語氣涼涼地哼了一聲,“大都督的話真有意思,聰明人不受欺負,有什麼不好?”

    “聰明人活不長。”

    “可我不一直活著。”

    “你活著,不是因為你聰明。”

    “嗯?啥意思?”

    笑意收起,東方青玄微微眯眼,微拂的袍袖卷起了一室的冷氣。一步一步,他走近了她,“你活著,是因為本座不想你死。”

    輕“哦”了一聲,夏初七直視著他沒了笑意的眸子,退后一步,再退了一步,昂著下巴看他,“那我不是得多謝大都督您了?哦,不對,應該是不必謝才對。價值嘛,我知道,我價值連城。只是大都督,什麼時候咱倆才能一起開發價值?”

    東方青玄看著她,淡淡笑了笑,几不可察的捏了捏手指,沒有回答,也沒有再逼近過來,而是與她擦身而過,走過去親自將她先前潑滅的燭火點亮。動作優雅,一根一根白皙的指頭,一眨一眨的長長睫毛,妖嬈得仿佛是從哪個仙山洞府里修煉了千年的妖精,一個小小的動作也能讓人呼吸不勻。夏初七微微別開眼,目光從他含笑的臉孔上挪開。

    “大都督不想說的話,楚七不問。大都督想要維護的人,楚七也懂。今天的事楚七謝謝你了。只是,大都督可不可以再給個方便?”

    東方青玄轉過頭來,輕“嗯”了一聲,示意她說。聽著他聲線里少有的低沉,夏初七心里跳了一下,咧了咧嘴巴,特別無賴特別無辜的笑了一下。

    “可不可以借几匹馬?我們好趕路。”

    他沒有馬上回答,沉默了好一會儿,才淡淡開口,那聲音像是隔了一層冰的火。又冷,又熱,復雜難辨,“七小姐,若是本座不同意你去北邊,你可願意?”

    這句話說得……他不同意?他憑什麼?

    夏初七很想冷冷“嗤”他一聲,可不得不說,他實在太好看。好看得但凡是一個愛美的雌性生物,都會在他專注的笑容里心髒收縮,狠不下心來“打笑臉人”。她也不得不承認,人的皮相太重要,如果東方青玄不是長得這樣好看,她面對他不會那麼吃力。可這廝真是一個禍害,他對你笑,對你挑眉,對你彎唇,任何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很容易讓她誤讀,誤以為他是一個好人,誤以為他只是在關心她。

    仰起頭來,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才能游刃有余地笑。

    “我要去找他,必須的。”

    “那里是戰場,會有危險。”

    “我不怕危險,與他在一起,危險算個屁。”

    東方青玄沉默了。

    燈火下的眸子里有火花在跳躍,靜靜的,一個字出口。“好。”

    夏初七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痛快地答應,微微愕然一下,她彎了彎唇,把懷里那個錦衣衛秘諜令牌掏了出來,走過去遞到了他的面前。

    “原本我是准備用這個東西去換几個匹馬的,現在用不著了,還給你,多謝大都督的成全。”

    東方青玄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接令牌,也沒有說話。夏初七皺了皺眉,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又往前遞了遞,示意他拿,可他還是沒有說話。

    “喂,你怎麼了?拿著啊?”她提醒了一句,突然覺得有些奇怪,面前這個男人好像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談笑間殺人如麻卻面不改色的錦衣衛大都督。即便他的唇角還是帶著笑,他的眼里還是柔和如春風,卻安靜得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個令牌,你一直帶在身邊?”他突然問。

    “對啊,帶著的啊,怎麼了?”

    夏初七更加奇怪他的問題了。要知道,錦衣衛黨羽遍布大晏,她私自北上,身上寧願不帶銀子也要帶這個東西啊。這樣好使的東西,她不帶不是傻叉麼?他那什麼眼神儿?

    琢磨了一下,她又往前一遞,“不高興?行了,別繃著個臉。我又沒有真拿它去找你的人要馬,還給你就是。”

    “不必還。”

    東方青玄看著她,突然抬了抬手,在她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白皙如玉的指尖划過她的額,划過她刺過字的額角,然后停頓,像慢鏡頭一般,收回手指,放下。

    “你放在身上,我很高興。”

    一個令牌而已,他高興個鳥啊?

    夏初七不能理解他的邏輯,癟了癟嘴,又無所謂的塞在了懷里,“哦,那我就不客氣了。這回雖然沒有能換成馬,下回說不定肚子餓的時候,可以拿它去換糧食。”

    東方青玄看著她玩笑時無賴的嘴臉,輕松地笑了笑,“遇上本座,算你運氣好,你不會再餓肚子了。不過此去開平,路上凶險,你們還是隨了本座一道走吧。”

    其實夏初七先前也有這樣的想法。

    如果不是他把態度搞得這樣曖昧,她很願意帶著老孟他們几個人坐錦衣衛的“順風車”,又安全又霸道,錦衣衛帥哥又多,那簡直就是天子級別的待遇。可這會儿,她突然有些害怕與這個男人獨處,直覺太危險。

    念頭上來,她摸了摸鼻子就笑了,“呵呵呵,我運氣是挺好的,關鍵時候總有貴人來助。不過我想,大都督您是貴人,您有許多正經的事情要辦,我跟在身邊儿不太方便。所以,你只需要幫我搞几匹馬,楚七就感激不盡了。”

    “七小姐……”東方青玄笑望著她,狹長的眼眸眯出了一絲寒意,“本座很少幫助人,更討厭別人拂了本座的好意。”

    “哦,是嗎?”

    夏初七僵硬的笑了笑,在他妖美的目光注視下,覺得有微風拂過了臉,涼絲絲的。靜默了一下,她終究還是問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

    “東方青玄,我越來越搞不懂你了。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人?你為什麼總是幫我?還有你說要讓我見的人,是誰?我與你之間,是不是還有什麼淵源?”

    她突然直呼他的名諱,東方青玄先是一愣,隨即在她一個又一個的追問里,像是心情不錯地挑了挑眉,戲謔地笑。

    “淵源麼?若我說,我們曾經睡過,你信不信?”

    在他說“睡過”時曖昧的視線里,夏初七臉頰一陣熱燙。

    “我信了你就有鬼了!說吧,到底為什麼?”

    悶悶地低笑一聲,東方青玄似是很滿意她的羞窘,眸子里的陰郁散開了,人卻不老實地走了過來,猛一把勾住她的小腰,在她身体僵直的瞬間,低下頭來,目光直視著她,柔柔地問,“這個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告訴我,准備怎麼謝我?”

    夏初七別扭地掙扎著,瞪了他一眼,“施恩圖報非君子,放手。”

    東方青玄低低的笑,“知恩不報是小人,不放。”

    夏初七不喜歡這樣曖昧的糾纏,索性不再掙扎了,定住了眼神,冷諷的翹起唇角來,“行行行,我報答你。說吧,你要什麼?”

    她目光坦蕩蕩地帶了一抹譏誚,卻沒有想到,東方青玄突然握住她的手,修長白皙的手指狀似無意地在她掌心里勾了一下,輕輕一笑。

    “我要你。”

    夏初七心髒漏跳了一拍,眉梢一揚,狠狠縮回了手。

    “那不好意思了,下輩子您早點排隊。大都督,如果不想被我鄙視,就麻煩你放開你的爪子,靠武力來吃女人的豆腐,那叫流氓,不太符合您的身份。”

    東方青玄一笑而過,並不為剛才那句話做解釋,也沒有因為她的諷刺而生氣,只是緩緩地松開了手,“好利的嘴。”

    不再受到他身体的壓迫,夏初七暗自松了一口氣。

    “就這樣吧,大都督。我有些累,想睡了。”

    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東方青玄調過頭來,淡淡看著地上的鮮血,還有那正在慢慢冷卻的熱水桶,蹙了蹙眉頭,突然抬手將她攔腰一抱。夏初七驚了一下,眼神“唰”地剜過去,掙扎著掌心劈臉而下,卻對上了他笑眯眯的臉。

    “敢扇下來,本座現在便要了你。”

    夏初七的手硬生生僵住了,眼睛里滿是憤怒,可人小力弱,功夫與東方青玄這種段位的人相比,只能是小巫見小巫,根本就不是他的是對手。

    “混蛋,你放開我。”

    看著她又瞪眼睛又皺鼻子又罵人的樣子,東方青玄失笑了一下,雙臂微微一用力,圈緊了她大步出門,衝門口等待的如風低低叮囑了一句。

    “讓小二再來桶熱水,送到本座房里。”

    如風微微一怔,指尖微縮,“大都督!”

    東方青玄回頭看了他一眼,“去。”

    夏初七本以為才出了狼窩又要入虎穴,卻沒有想到東方青玄只是穩穩當當地抱著她入了他的房間,然后輕輕將她放坐在床上就放開了手,退開了几步。

    “今晚你睡這里,我睡你隔壁。小姑娘聞多了血腥味儿,不好。”

    原來這樣?短短的几步路,夏初七心肝儿都快絞緊了。憑著女人的直覺,她認為今天晚上的東方青玄很不對勁儿,但是她還沒有自戀到會以為他看上她了。可若不是看上了她,他為什麼會就住在她的隔壁?會在他遇險的時候“恰好”出現?

    夏初七猜不透他的企圖,見他再沒有逾矩的地方,也不好顯得太過矯情。

    “那……謝謝了。你可以離開了。”

    她垂著眼皮儿說完了,卻沒有聽見東方青玄的聲音。奇怪地抬起頭來,她順著他的視線,卻發現他視線的焦點,竟然是她赤裸的雙腳。

    這些日子,為了把自己改造得“傾國傾城”,她在做臉養護身子的同時,也沒有忘記了保養她的雙腳。這一雙曾經被夏楚在鎏年村踩過泥地的腳,如今很是漂亮,足型嬌小,指甲修剪圓潤,每一根指節都飽滿粉澤,看上去玲瓏如粉玉,甚是惹人愛憐。

    作為現代人,赤腳什麼的,對夏初七來說簡直太“小儿科”了。但入鄉隨俗,她也知道時下女子除了在自己的夫婿面前,是不能露出雙腳的。几乎霎時,她便意識到了什麼,飛快地縮回腳,扯過床上的被褥擠腰蓋下去,為了掩飾尷尬,她瞥了他一眼。

    “大都督不會沒見過女人的腳吧?覺得稀罕?”

    東方青玄挪開了眼,似乎比她還要尷尬,那妖艷的臉上更是難得的出現了一抹疑似“不好意思”的澀意。為了給自己短暫的失態找出合理充分的理由,他淡淡笑著。

    “七小姐多久沒洗腳了?”

    “老子剛剛還泡過澡!”夏初七挑眉,“咋了?”

    “一股酸味儿。”

    夏初七哼了哼,彼此心知肚明,也不故意挑破讓他難堪。

    “誰讓你在這儿聞臭味儿,還不趕緊滾蛋?”

    看著她一副深仇死敵的樣子,像只張牙舞爪的小野貓,東方青玄莞爾一笑,“好好歇了吧,今晚有錦衣衛值夜,你不必警著心。”說罷他拂袖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夏初七長舒一口氣,抱著膝蓋坐起來,想了想,又覺得有些好笑。東方青玄竟然在她的隔壁?這感覺怎麼那麼詭異?……

    ……

    次日夏初七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灑在了窗戶邊上。

    五月了,果然是夏天了。

    伸了個懶腰,她抿了抿干澀的唇,突然有一種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覺。這一個多月來的時間,在營中睡得不舒服,多日來的疲乏趕路,她更是沒有好好休息過。說來昨天晚上真是睡得最踏實的一晚了。

    等她梳洗好了出來,才發現樓下大堂被錦衣衛包場了。

    一群修長俊美的錦衣衛帥哥們,坐在堂下的桌子上吃著早飯,那畫面華美得讓人不敢直視。客棧老板和小二大概也知道這些人都是不好惹的,縮手縮腳地伺候在邊儿上,大氣都不敢出。除了錦衣衛的大爺們正在吃香的喝辣的,丁字旗的五個人也坐在另外一張桌子上美美的吃著早餐,看見她下來,目光齊刷刷看來,寫滿的都是“問號”。

    夏初七突然有些頭痛。

    她怎麼向老孟他們解釋她與東方青玄的關系。

    不對,怎麼解釋,她與東方青玄,其實沒什麼關系。

    “小齊下來了,過來坐。”

    乍然聽見東方大都督的稱呼,夏初七愣了一下。她站在樓道上,他坐在樓下客堂里,目光一對視,她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為了他沒有拆穿她的身份,她也不好意思拒絕,衝一頭霧水的老孟五個人點了點頭,徑直走向了他的桌位。

    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餐,很簡單的稀粥饅頭,看上去並不豐盛,可確實很適合她現在的脾胃。沒有去拿勺子,她端著粥碗便“咕嚕吐嚕”地喝了大半碗,然后舔了舔嘴巴,笑著問。

    “大都督,我們什麼時候啟程?”

    東方青玄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要不是為了等你,本座興許已經在三十里開外了。”

    恍惚回神,她怔忡一下,問:“現在几時了?”

    東方青玄把一碟小咸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辰時。”

    “啊!”一聲,夏初七難堪地揉了揉額頭,有些抱歉的看過去,“不好意思,耽誤你們趕路了。那我們吃了趕緊出發吧。”

    東方青玄沒有多說,唇角微微彎了彎。夏初七也不再看他,只埋著頭吃東西。這時,一名錦衣衛急匆匆走了進來,伏到東方青玄的耳邊儿低語了几句什麼。他微微眯了眯眼,說了一句“知道了”,便擺了擺手,等那人下去,他掏出懷里潔白的絹帕遞給她。

    “擦嘴。”

    夏初七有些尷尬,“謝了。”

    在她接過那絹帕之前,她正抬著頭用袖子擦嘴巴。

    這些日子在軍營中習慣了,她沒有辦法講究什麼,袖子擦嘴便是最方便的物什儿了。可她好歹是一個女人,平時對著老孟他們几個粗人自然無所謂,反正他們也拿她當“漢子”。可東方青玄對她知根知底,這樣邋遢的動作,多少讓她“心理不適”。

    要換了趙十九,保管會給她一個“嫌棄”的眼神儿,東方青玄卻只是笑笑,眼神挪開便起身出去了。大概與他先前聽到的消息有關,他領了一群人就出了客堂,好久都沒有回來。

    夏初七有些好奇他有什麼“任務”,卻沒有辦法去探究。而他一走,老孟與黑皮他們几個人就圍了上來,把所以的疑問都拋給了他。

    錦衣親軍,是大晏最神秘最受皇帝寵信的一群人。錦衣衛大都督東方青玄這個名頭,在丁字旗的人看來,是天子近臣,是“傳說”級別的人物。可如今一大早起來就與他坐在一起吃飯,這几個昨儿晚上被迷昏了什麼都不知道的輜重士兵,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小齊,你怎會認識大都督?”黑皮那一口黑牙好像更黑了。

    “對啊對啊,今儿的早飯也是大都督請的。”

    “小齊,看你的樣子和大都督的關系還很不錯,要不要幫哥几個在錦衣衛里蒙個職務?嘿嘿……錦衣衛真他娘的拽啊,走到哪里,辦個案子,那繡春刀一橫,多招娘們儿們的喜歡。”

    几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鞭炮似的砸過來,弄得夏初七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句才好。到底還是老孟最為鎮定,看了她一眼,低低喝了一聲,替她解了圍。

    “閉上你們的嘴巴。”

    “老孟,別說你不好奇?”黑皮齜著牙,哼了哼。

    見老孟哼了哼沒有回答,夏初七卻是笑了,雙肘趴在桌上,抬了抬下巴,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逗他們玩儿,“認識東方青玄算什麼?我如果說,我不僅認識東方青玄,我還認識趙樽,認識皇上,你們會不會相信?”

    這一下,黑皮几個張開的嘴合不攏了。

    “真的?”

    呆呆看著她,几個人把她從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眼,隨即,牛二搖了搖頭,嗤嗤一笑,“得了吧,一看就是吹牛。你若是認識晉王,還會在輜重營里做火頭兵?扯了吧。”

    嘿嘿一笑,夏初七眨巴了一下眼睛。

    “果然這世上的真話,都不讓人相信。我如果說,我不僅認識晉王,我還與他一張床上睡過,你們更不會相信了吧?”

    “噗”的一聲,這話太搞笑了,黑皮噴出了一口稀粥,她的几個“戰友”也都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了起來。夏初七摸了摸鼻子,也跟著他們發笑。正是知道他們不會相信,她才敢瞎咧咧,還可以繼續瞎咧咧。

    “哎呀,看把你們給樂的,好像誰騙你們似的。行了,咱先不說趙樽,難道你們沒有看見,那東方青玄可是對我畢恭畢敬的,在我面前,他丫的就一孫子。哈哈哈哈……”

    她哈哈大笑著逗樂子,可笑聲出來了,卻見黑皮几個人的臉都僵住了。感覺到氣氛不太對,她突地轉過頭來,見鬼般看見東方青玄就站在她背后,正淡淡含笑地看著她。想到剛才吹的牛,還有那句“孫子”,她一臉古怪地咳嗽了一下。

    “大都督,你回來了?事辦好了?”

    原以為這個家伙要拆她的台,可他卻是柔和一笑,還真就做出一個“畢恭畢敬”的樣子,攤開手來,輕輕扶了她一把。

    “馬車備好了,小齊,上路吧。”

    “馬車?不是說騎馬?”夏初七心里直說見了鬼。

    “不急,慢慢北上,騎馬怕你身子吃不消。”

    “呃……”

    這一下,老孟和黑皮几個全都禁了聲儿。東方大都督顧惜著她的樣子,有目同睹,實在太容易亮瞎人的眼睛。可夏初七卻尷尬無比,她不知道這東方青玄是不是良心發作了,這兩天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稍稍離他遠了點,大步走在前面。

    可沒走几步,他卻趕了上來,低低說了一句。

    “他的人找來了。”

    “誰?”夏初七沒有反應過來。

    沒有向她解釋“他”是誰,東方青玄一雙淺眯的鳳眸里,多出一絲飽含深意的笑,“先前本座問你,如果我不同意你去北邊,你可願意。如今是他要送你回京,你願意嗎?”

    …………

    五月初的京師,天氣已經熱起來了。可與往年不同的是,因了北方的戰爭,因了無數的京師儿郎都在北邊儿,夏日涼爽的空氣中,似乎都添帶著一股子硝煙的味道。

    樓台花閣,草木深深處,東宮“澤秋院”的走廊上的燈籠還透著亮光。夏日的夜晚,涼風習習,屋子里的窗戶沒有關嚴,屋內帳幔上的流蘇不知是被涼風給吹的,還是被榻上人儿的動作給顫的,一直在有節奏的勻速搖擺。光影透過薄薄的帳子映入簾中,是兩個男女陷入在情、欲泥濘里的臉孔。

    “綿澤……”

    夏問秋低低嚶嚀一聲,在余波中死死抓住了趙綿澤的肩膀。情意綿綿地看著他,享受著這難得的一刻,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在光影里滴下的汗,也看著他在攀上巔峰那一剎突然閉上了眼,噴發間是一道几不可聞的呢喃。

    “綿澤,你喚我的名字。”

    她夾雜著喘意的聲音,帶了一絲淡淡的哀求。

    以前這本不是奢求,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發現她越來越抓不准這個人的心思了。他還是像以前那樣對她好,卻不再像以前那樣夜夜宿在她的房里,向她求歡的次數更是越來越少。往常在房帷之事上總是羞羞答答的她,不得不主動,再主動……主動到他無法拒絕。可他總在最后一刻,閉上眼睛,不看她的臉。

    這樣子的他,總讓她私心底懷疑,他是不是想著別的什麼人。

    “我讓人打水來給你洗身子!”

    他從她身上翻開,語氣淡淡地,甚至都沒有抱她一下。

    女人與男人不同,在生理得到滿足之后,其實很想男人抱著自己說上几句話,不一定要柔情的,不一定要愛意的,哪怕只是簡單的聊上几句,至少不會覺得先前的濃烈只是與欲有關。

    夏問秋心里一涼,揪住他的胳膊,靠過去趴在了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突突直跳的心跳聲,想要質問的話到了嘴里,又變成了一句低嘆。

    “綿澤,若不是我當初救了你,你不會愛上我對不對?”

    這一招屢試有效,趙綿澤睜開了眼睛,看著她,手臂伸過來又把她摟緊了一點,掌心安撫著她光、裸的后背。

    “不要胡思亂想,我會對你好的。”

    “綿澤,我想做你的正妻。”

    她心口還在亂跳,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說,可她還是說了。

    頓了一下,趙綿澤低下頭來,看著她,“秋儿,你知道的。”

    又是這樣的借口!夏問秋吸了吸鼻子,語氣哽咽,“為什麼一定是要她?可她如今不可能再跟你了,她是你十九叔的女人。難不成你的正妻之位就一直空懸著,哪怕你登上……帝位,還要獨缺一個皇后嗎?唔……”

    不等她的說完,趙綿澤一把捂著她的嘴,“這種話不許亂說。”見她瞪大了眼睛點了點頭,趙綿澤才緩緩放開了她,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秋儿,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怎麼現在變了?”

    夏問秋心里一驚,同時,也是狠狠一痛。

    到底是她變了,還是他變了?

    是,她以前總是告訴他,等他找回七妹來,她便一輩子只給他做小,做妾。她以前是大度的,是不爭不搶的。可……那是因為那個時候她占據著他的心,他的心里只有她一個。

    一個男人把心給你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心,身份只在早晚。

    但是以前的趙綿澤拼著命也要給她一個正妻之位,而現在的他開始推托,開始在她面前走神儿。與她相處的時候,甚至與她同房的時候,他也會走神,看著她,好像根本沒有在看她……她不得不害怕。

    咬著下唇,她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只好挪了挪被角,像蛇一樣慢慢地爬上了他赤著的身子,唇吻上了他的喉結。

    “綿澤,給我,還要……”

    一陣低低的喘氣聲里,外面傳來何承安的咳嗽聲音。

    “殿下,万歲爺急召。”

    “知道了。”不是天大的急事儿,何承安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他,趙綿澤喘了一口氣,推開身上的夏問秋,便要起身,可夏問秋卻急急地纏在了他的腰上,臉頰通紅,唇瓣染脂。

    “綿澤,不要……”

    “你先睡。”

    趙綿澤皺下眉頭,沒有遲疑,飛快地起身穿好衣服,在夏問秋失落的目光注視下,出了房門,長長吁了一口氣,就著夜色下何承安手里拎著的燈籠,往乾清宮走去。

    禁宮里的夜色極為深濃,走在這皇權的至高之地上,他腦子里突然有些混沌。看上去他一切都攥在了手里,可手心里卻總覺得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

    在暖閣外頭站了許久,他才定了定神,推門走了進去。

    “皇爺爺,您找我。”

    洪泰帝倚靠在榻上,面色有些蒼白,身上搭了一條薄毯,還沒有入睡,整個人的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見趙綿澤進來,他擺了擺手。

    “你們都下去吧。”

    太監們應了一聲“是”,喏喏的下去了。

    洪泰帝由著趙綿澤把他扶起靠坐在床頭,遲疑了片刻,才溫聲道,“綿澤,你知道朕大晚上叫你來,有什麼事嗎?”

    趙綿澤垂下了眼皮,“孫儿不知。”

    洪泰帝看著這個一意栽培的孫儿,目光沉沉,“綿澤,你這些日子怎麼了?”

    “皇爺爺……”趙綿澤微微一笑,“我無事。”

    “真的?”

    趙綿澤不敢看他銳利的眼,“真的。”

    “那就好,看看這個吧。”

    洪泰帝突然將枕邊案几上的一份軍情奏報遞給了他。上面是北伐軍的捷報。奏報上說,開平和永寧勝局在握,東西兩路北伐軍正在往開平集結,准備渡過灤河,直插大寧,與哈薩爾決戰。

    趙綿澤看完,合攏放好,笑著恭喜了洪泰帝。

    “我十九爺果然用兵如神,不負皇爺爺的重托。”

    洪泰帝揉了揉額頭,慢慢地抬起眼皮儿來,突然說,“綿澤,朕的心思,你應當明白。可你知道朕為什麼一意要立你為儲嗎?”

    趙綿澤不敢接這個話茬儿,只看著他搖了搖頭,不吭聲儿。洪泰帝咳嗽了一聲,猶自說,“朕這一生做了許多事情,無一不是為了大晏社稷。綿澤,身處皇室,便是身在漩渦之中。每一個決策,都猶如一個賭局,輸贏並未可知,朕要立你為儲,但願你不要負朕所托。”

    立儲之事好久都沒有提起,今儿晚上突然洪泰帝召了他來,趙綿澤心里知道,他這個皇爺爺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打算。目光定了定,他走到榻前,拂袍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

    “孫儿不敢有負皇爺爺。”

    洪泰帝抬了抬手,讓他起來,“自古為君之道,重賢重能,這些朕都不必再教你。為了朝堂的平和,朕以前不得不狠心替你除去了絆腳石。但還有一件事,朕要你務必答應。”

    “皇爺爺你說。”

    “自古江山權力,最是容易骨肉相殘。朕讓你的叔叔們分封番王戍邊,你要答應,待你即帝位,不得與你的叔叔們為難,不得以君權殘骨肉。他們都是朕的儿子,朕不想在百年之后,發生這樣骨肉相殘的事情。若是你父王還在,朕自是不必擔心這許多。可綿澤你為人仁厚,但到底是孫輩,往后如何與皇叔們相處,你必須懂得分寸。”

    “孫儿知道。”

    洪泰帝長長一嘆,語氣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蒼涼。

    “朕老了,奉天殿上的寶座,總歸是要交出來的。”

    說罷,他又案几上拿過一道聖旨,交予了趙綿澤。上面的筆墨猶新,顯然是剛寫好不久的。趙綿澤看了他一眼,接了過來,展開一看,上面儼然是立儲詔書,很清楚的寫著。

    “皇次孫綿澤為益德太子嫡出,天資聰慧,心懷仁厚,乃儲君之不二人選。謹告天地、宗廟、社稷,為固國本,為詔宗室,立皇次孫綿澤為皇太孫,正位東宮,以重万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另外后面還有一行,才是至關重要。

    “朕頑疾已久,身負沉痾,欽命皇太孫持璽印升文華殿,署理政務,監國攝政,撫軍安民。凡百官所奏之事,皆由皇太孫決之。”

    手指微微顫了一下,趙綿澤抬頭望向洪泰帝。

    “皇爺爺……”

    洪泰帝半闔著眼,燈光下臉上的皺紋似是更加深了一些,“明日早朝朕便會頒旨。綿澤,仁君當寬厚賢德,望你勿負皇恩,勿違朕意,輔我大晏國祚。”

    內殿里燈火搖曳,趙綿澤突然慢慢地跪下磕了個頭,然后抬起來。

    “皇爺爺,魏國公之女……孫儿找到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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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打架!

    黃昏的天際,殘陽如血。

    飽受戰火的官道上,一片空曠冷寂。

    一行二十來個錦衣衛,一輛黑漆的馬車,几輛關押著囚犯的囚車正從順天府出發前往開平的路上。這正是夏初七與錦衣衛東方青玄一行人。

    從客棧出來的那天,夏初七完全沒有想到,東方青玄這一次不是空手去開平的。他還從青州府的大牢里押解出來了“棍嘰”,放入了囚車里,一路北上。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夏初七才知道原來那個“棍嘰”姑娘是北狄公主,她的母親是如今的北狄大妃,她的哥哥正是北狄軍的統帥哈薩爾。夏初七不知道東方青玄要帶“棍嘰”去開平做什麼,不過很顯然,那廝不是一個好貨,做事更不會沒有目的性,而且多半都是“喪心病狂”的事儿。

    她沒有多問。

    當然,東方那廝狡猾,她即使問了,他也未必肯說。

    一連几天下來,她沒有與“棍嘰”說過話,也不怎麼與東方青玄多聊。為了避免被陳景逮到送回京師,每次留宿客棧的時候,她都住在東方青玄的隔壁房間。可與那天晚上的孟浪不同,其后的日子,他再沒有對她有過什麼親昵的舉動,這讓夏初七懸了許久的心,又落了下去。

    她就說嘛,她也不是人見人愛的姑娘,像東方青玄那種美得不似人間生物的男人,又怎麼可能看得上她?

    不過几日下來,她對東方青玄也有些刮目相看。以前她只覺得他狠、毒、無情、心機叵測,拿著繡春刀擦試時那含著笑的眼神儿,看一次,她都覺得會少十年壽命,會掉一地的雞皮疙瘩。可相處多了,她卻發現他身上不少的優點。他脾氣是真好、細心体貼、很懂得照顧女人。

    假以時日,其實與他做朋友,也是很舒心的一件事。

    念頭入腦,她微嘆了一口氣,漫不經心的問他。

    “還有多久才到開平?累死我了。”

    “快了。最多還有兩天。”

    聽著他懶洋洋的回答,夏初七寬了寬心,剛想松口氣,可看著遠處綿延的官道,不由又提起了一顆心來,“你說這都避了好几天了,陳景不會再追上來了吧?”

    “那可說不准。”

    東方青玄說著,在馬車的搖晃里,又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享受地嘆了一口氣,又瞄了她一眼,“你這都是自己找的罪受啊,讓你回京師好端端的待著不肯,非得到北邊儿來,怪不得誰。”

    “我也沒有怪你。”

    看著夕陽的光線,想著距開平府越來越近,夏初七滿心都是歡喜。好久沒有見到趙樽了,她很想他。那種想不同,不是想戰友的想,不是想傻子的想,是一種從來都沒有想念過的“想”,想得只要腦子里浮現出他的臉,心里的每一個脈絡都在清晰的泛甜,與他相處的往事也都會一件件在腦子里浮現。

    “哎,大都督,我咋感覺咱這車隊的行進速度太慢了。”

    東方青玄的聲音傳過來,“不是車太慢,是你的心飛得快。”

    “噗哧”一笑,她若有似無地又嘆了一聲。

    “是啊,慢的不是車,是人心。”

    分別的日子,太難煎。只要能在一處,即便危險,也都是快樂。

    趙十九啊趙十九!

    默默的想著,她說不清心里那份儿情緒到底是什麼。正酸酸甜甜的胡思亂想著,不遠處的官道上突然傳來一陣重重的馬蹄聲,聲音由遠而近,終于停在了煙塵滾滾的官道中間。一人一馬橫刀而立,在戰馬的“嘶”聲里,他低低喊了一聲。

    “大都督留步——”

    馬上的男人二十几歲的年紀,一張年輕的面孔正直冷硬,眼睛微微淺眯,背上的弓箭和箭囊,手里提著的鋼刀,在陽光下詭異地泛著一層寒氣。而他黑衣輕甲,嘴角緊緊抿起,顯然對于東方青玄几天的故意回避不耐煩了。

    “陳侍衛長!”

    東方青玄撩開馬車簾子,阻止了隨從的驚喝,彎著唇角看著陳景,像是剛剛見到他似的,笑得特別的無辜,“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見,陳侍衛長也是去開平,要不要一道儿走?”

    陳景一手提刀,一手勒馬,目光涼涼的。

    “大都督,陳某得罪了,請你把人交給我。”

    “人,何人?”

    “大都督心知肚明。”

    輕笑一聲,東方青玄慵懶的揉了揉鼻子,表情很是欠揍,“本座與陳侍衛長不算熟識。又怎會與你‘心知’,更談何‘肚明’?陳侍子長說笑了。”

    從這几日陳景的作為來看,他料准了他不敢提“晉王妃”或者“景宜郡主”的名號,更不敢大張旗鼓的找他要人,要不然也不會拖到現在。因為誰都知道“景宜郡主”目前應該在京師,如果得知她竟然膽敢跑到了北邊戰場,多少人得吃不了兜著走。

    果然陳景微微一愣,顯然是被他的話給噎住了。

    不過陳景是個死忠的人。他接了的任務,就一定要完成。

    再者,几天下來,他的耐性也被東方青玄磨沒了。

    抿著嘴唇,他緩緩還刀入梢,突然抽了背后的彎弓,搭上羽箭,二話不說,對准了東方青玄的方向。很快,在錦衣衛的驚呼聲里,利箭破空而來。東方青玄卻不避不閃,臉上始終帶著微笑,淡淡地看著那箭尖射入馬車的車軸上。

    “陳侍衛長何意?要動武?還是警告?”

    微微皺起眉來,陳景弓箭轉向,對准了東方青玄的眼睛。

    “大都督,人交是不交?”

    東方青玄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在這樣熾烈的夕陽余光下,眸子里那一抹邪邪的味道更濃了几分。嘴角輕輕一勾,他笑吟吟地問:“陳侍衛長武藝高强,本座一直很是敬仰。可是本座有些懷疑,就算人在本座手上,你有辦法以一人之力,把人給搶走嗎?”

    “行與不行,總歸得一試。”

    陳景性子內向,不喜多言,卻言出必行。夏初七把一切都看在眼睛里,暗自驚訝于他的箭术還有他的膽量,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她不是不想招呼陳景,而是太懂趙十九那個男人的固執和刻板了。只要她今儿被陳景弄走,她就再也去不了開平,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見到趙樽了。

    她不想那樣,所以,只能賭了。

    在陳景面無表情的逼視里,東方青玄卻是笑了,一雙狹長的鳳眸彎得十分好看,沒有看陳景,他卻是看向了如風。

    “如風,看清楚了沒有?往后多和陳侍衛長學學,你們替本座辦事,要是有陳侍衛長一半的本事,本座也就省心多了。”

    如風垂手而立,“是,大都督。”

    東方青玄瞄了陳景一眼,揉了揉額頭,低低嘆了一口氣,輕輕地說,“陳侍衛長的為人,還有對晉王殿下的忠心,本座很是欣賞。可本座實在不知道陳侍衛長要找什麼人。既然本座說了你不相信,不如你親自上來搜搜看?”

    說罷,他示意如風打開馬車的門。

    陳景仍然抿著嘴唇,收弓,也不多說話,慢慢勒馬走近。可剛一走近,目光卻定住了。馬車很寬敞,陳設也很豪華,可里面的內容一覽無余,除了東方青玄之外,空無一人。陳景愣住了,又審視了一次車隊里的其他人,沒有瞅出異樣來,抓韁的手不由緊了緊,直視著東方青玄。

    “大都督,人呢?”

    “本座不知道你指誰?”

    陳景四周看了看,壓低了嗓子,“晉王妃。”

    眼皮儿不著痕跡的跳了跳,東方青玄懶洋洋倚在車壁上,恍然大悟一般,低笑著說,“本座先前告訴她,晉王派了你來接她,准備把她送回京師,可她不想回京師,于是就帶著丁字旗的人,抄小路去開平了。”

    陳景面色一沉,“當真?”

    東方青玄微微一笑,“陳侍衛長要是腳程快一點,興許還來得及。”

    “謝了!大都督,今日的事,陳某多有得罪。”

    一聲長長的馬嘶遠遠離去,陳景奔馳在夕陽塵土中的一人一馬,看上去很像武俠片中的大俠,夏初七目送著他呼嘯而去,然后長長地嘆了一聲。

    “真帥!可就是人太老實了,就這樣被你慘無人道的欺騙了。”

    東方青玄眯了眯眼,看著她聲音的方向——押解北狄人的囚車。

    “是本座要騙他嗎?”

    夏初七嘿嘿一樂,唇角微微彎起,“是是是,大都督您是好人,是我要騙他,行了吧?”

    東方青玄輕哼,“知道就好,上來吧,他應該不會再來了。”

    囚車的鎖被打開了,她身上反捆著的繩子也解開了。可從囚車里走出來的人,卻不是夏初七,而且形似“棍嘰”的女人。沒錯儿,她缺德地扒了“棍嘰”的衣服,梳了她的頭發,化了她的妝,變成了北狄公主,成功的騙過了陳景。

    “陳景的功夫很厲害,就是人嘛,一根腸子捅到底,太容易相信人了。”

    看著她得了便宜還賣罪的搖頭晃腦,東方青玄輕輕笑著,沒有多說什麼。一行車馬又出發了。在熟悉的車輪“吱呀”聲里,夏初七看著慢慢黑沉下來的天際,摸著頭上的貂皮尖頂圓形帽子,還有帽子邊上垂下的几串用珍珠做成的“額箍”,低低地笑。

    “別說啊,這蒙族衣服還挺好看。”

    東方青玄側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唇角掀了掀。

    “那得看誰穿”。

    翻了個大白眼儿,夏初七對于他的鄙視毫不在意,摸著身上的衣裳,腦子里千万過念頭轉來轉去,突然心里一亮,頓了頓,像看什麼稀罕物種一樣的看向東方青玄,眼睛一眨也不眨。

    “大都督怎麼會懂蒙語?”

    東方青玄迎著她審視的眸子,眉梢揚起。

    “本座懂的東西還有很多,遠遠比你想象的多。”

    “比如?”

    “不告訴你。”

    靠!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夏初七不冷不熱地哼了哼,懶洋洋地倚在他的對面儿,大白眼儿賞給了他,“多謝了,你又幫了我一次。”瞄著她,東方青玄只笑,“口頭上的謝字,沒有誠意,你有時間不如多想想,要怎樣報答我?我那天的提議,一直有效。”

    心里“咯噔”一下,夏初七想起他說過提議是什麼,臉頰不由臊了臊,裝著沒有聽見似的,托著下巴望著車窗外面,目光定在了某一處。

    “大都督,我准備給他一個見面禮。”

    “見面禮?”東方青玄意味不明的看著她。

    “沒錯,太小的禮配不上我家趙十九,必須是大禮。”

    迎著車窗透入的涼風,東方青玄逆著光的俊臉暗了暗,一雙鳳眸淺淺的眯了起來,像是受不住行進時的風一樣,他側開了眸子,只留那飛魚服的袍角,被風斜斜地吹開,帶出一片迤邐美好的景致。

    靜了半晌儿,才聽見他懶洋洋地聲音。

    “不論你要做什麼,都不行。”

    “為什麼?”夏初七瞪著他。

    “本座不會讓你涉險。”

    托在腮幫的手挪開了,夏初七坐直了身子,看著東方青玄一貫柔美卻孤高的表情,想到這几日下來他對自己的照顧,嘴角挑起了一絲笑意來,“別這樣嘛,我無險可涉,有什麼險?再說了,大都督你懂的,你別無選擇,你約束不到我。”

    東方青玄別開的眸子調過來,眸子波光浮沉。

    “你怎知本座別無選擇。”

    夏初七挑眉,帶著笑看他,“因為那是我的事。”

    “哦,這樣啊?”東方青玄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就在她挑著眉梢不動聲色的與他對視時,他身子突然向前一傾,從她的膝蓋上抓了她的手來,緊緊地捏在掌心,順勢往自己身邊儿一拉。

    夏初七始料未及,在馬車突然的抖動下,身子扑在了他的腳邊儿。抬頭怒視一眼,她有些著惱了。

    “喂,你做什麼?”

    不等她吼完,他裹了她的腰身拽起來。

    手被他握住,抬起,一個吻,輕輕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就這樣。”

    他回答得理所當然,夏初七卻像被人點了穴道。

    手背上傳來的溫軟觸感和他吻上她手背時噴灑的濃重呼吸,讓她又是尷尬又是窘迫。兩個人獨處在這個空間里,原本好端端地沒什麼事儿,他非得打破一池平靜的湖水,勾纏起一些漣漪來,讓她很是鬧心。

    “耍流氓不犯法是吧?”

    為了解除彼此的尷尬,她咬牙說話間,拳頭揮了出去,直接擊向東方青玄漂亮妖媚的臉。當然,她知道他不會讓她打中。果然,他笑著一個側身,她的拳頭就砸在了他邊上的青花茶盞上。茶盞原本是雕花木架固定好的,被她虎虎生風的拳頭一掃,茶蓋“砰”一聲掉在馬車里的毯子上,滾了好几圈才停了下來。

    看著轉動的茶盞蓋子,東方青玄眸子一眯,含沙射影地回答了她前面的話。

    “吻你也是本座自己的事,你別無選擇。”

    還有這樣不要臉的邏輯?夏初七干笑一聲,斜歪歪瞪他,勾起的唇角好不水靈,“嘖嘖嘖,耍個流氓你也能耍得這樣無恥,果然不愧是錦衣衛的大都督,爛了桃也不爛味儿。”

    他忍俊不禁,“跟你學的。”

    有麼?她什麼時候流氓了?夏初七瞧著他大紅飛魚服映襯下的一段旖旎風情,還有明明含著笑意卻總讓人覺得冰涼的目光,有些話終究是咽了下去,只能重重一哼,插科打諢的嘲笑。

    “大都督你是不是離開了京師,久不近女色,有些按捺不住了?要不然,就我這樣的姿色,怎生入得你的法眼?本來吧,你長得這樣好看,我應該與有榮焉才對。可姑娘我天生有一個怪癖。”

    “什麼?”東方青玄笑問。

    “一是一,二是二,黑是黑,白是白。不管是做事還是做人,都喜歡弄得明明白白,最討厭曖昧不清,尤其是男女之事上。”夏初七唇角掛著笑,說的也是玩笑話。可那小小的玩笑里,未嘗沒有几分真實的提醒,還有她表明的態度。

    東方青玄似笑非笑,白皙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放茶盞的木架,“七小姐很有自知之明,本座向來喜歡長得水靈的美嬌娘,就你這般模樣儿的,很難入眼。可人吧,性子都怪,大魚大肉吃多了,偶爾見到山野小菜,也想調濟一下胃口,你不要想太多。”

    看著他優雅柔媚的表情,夏初七輕輕一笑,摸了摸鼻子。

    “多謝大都督提醒,這一回,小的記住了,絕對不會自以為是。”

    “那就好。”

    兩個人相視著,一個若有所思,一個似笑非笑。

    在空中打了一會儿“視線戰”,很快,夏初七從思緒中回過神儿來。斂住神色,彎腰撿起地上滾落的茶盞,也回避著他的視線,正色地抿了抿唇。

    “不開玩笑了,大都督,這件事我必須去做。”

    聞言,東方青玄的笑容倏地僵住了,“剛才你看本座那麼久?就是在考慮怎麼給晉王送‘大禮’?”

    夏初七莫名其妙的瞪他一眼,“不然呢?看你啊?”

    他不答,沉默良久,才低笑著問,“你准備如何做?”

    唇角掛著氣死人不償命的微笑,夏初七看著他,“這個你就不必管了,反正出了事儿,也與你無關,免得你擔上責任。”

    東方青玄輕笑了一聲,聲線儿美若春風拂臉。

    “若是晉王因此宰了我呢?”

    夏初七癟了癟嘴巴,下意識望向北方越來越沉的天空,遙想著那里正在醞釀著的一場大戰,也遙想著趙十九在戰馬嘶鳴中英姿勃發的身影,突然挑了挑眉,玩笑說,“要是他宰了你,我給你抵命?一命還一命,合不合理?”

    神色微微一頓,東方青玄笑了。

    “很合理,生不能在一起,死在一起也好。”

    夏初七閉上嘴巴了,眼神儿剜了過去,低低玩笑一聲。

    “傻逼!”

    ……

    ……

    從京師來的聖旨,于五月十五傳到了北伐大營。

    自從益德太子歿后,立儲之事一拖在拖,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洪泰帝屬意趙綿澤,可洪泰帝卻一直沒有動作。然而,一場與北狄的大戰,卻改變了時局,也改寫了歷史。

    先前反對立趙綿澤為儲的阻力,主要來自于軍事將領。可在大戰之前,大多數有能耐的軍事將官都投入了戰場,朝堂上的一群文人,即便有人反對,那呼聲也阻止不了時局。更何況,太子趙柘正位東宮十几年,人脈甚廣,素有仁厚之名,但凡太子一黨,無不支持趙綿澤。而在洪泰帝的儿子里面,自從寧王趙析被關入了宗人府,其他皇子即便有那個心,力度也萎了不少,至少在洪泰帝活著的當下,沒有人敢真正與他面對面扛上。

    這個聖旨來得突然,確實也有點“先斬后奏”的意思。

    如此一來,洪泰帝“龍体欠安”,但政務繁雜,朝廷確實也需要有儲君以正儲位,以免黨羽之爭越演越烈,這本來也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由此,趙綿澤升文華殿署理政務,凡朝中大小事情,都由他來決定,這是洪泰帝准備放手培養的信號,每個人也都心知肚明。

    在聖旨傳達開平大營的時候,旨意也已然傳遍了海內。

    趙綿澤為皇太孫的事,也已經板上釘釘了。

    然而,趙樽接到的除了朝廷的聖旨之外,還有陳景從薊州托軍驛傳遞過來的消息——夏初七在薊州被東方青玄給帶走了。

    主帥營帳外面,陽光大盛。

    可營帳之中,得到消息的一群人,卻冷氣森森。

    趙樽冷著臉,面色十分難看。

    一群高級將領集結在此聽了聖旨,也是面面相覷,小聲竊竊私語。可談論了一下時局,見晉王殿下沒有吭聲儿,都以為是為了立趙綿澤為儲君的事情,紛紛三緘其口,不敢多言。

    這里的人,沒有不覺得趙樽憋屈的。

    可是大晏有律法,立儲必須立嫡,趙樽即便有滔天的才干也是一個庶出的皇子,還是么子,哥哥們輪完了也輪不到他的頭上。哪怕他為大晏立下了汗馬功勞,那個黃金寶座也很難有他的份。憋屈也好,難過也罷,那都是沒有法子改變的現實。

    靜默中,各想各的事情,將校們都以為猜對了趙樽的心思,卻沒有人知道他只不過是在擔心一個女人而已,根本就與他們想象的那個金鑾殿上的寶座無關。

    良久,或許為了安慰他的情緒,陳大牛清咳了一聲儿,率先開了口,“殿下,哈薩爾如今移師大寧城,斥候報,主力全部駐扎在灤河岸的興州五衛,隆化、平泉一帶,末將請求帶兵過灤河。”

    趙樽沒有說話,目光仍是冷冷沉沉。

    看了陳大軍一眼,晏二鬼也出列跪拜在地。

    “大將軍,屬下願率先鋒營五千人先行探路,與陳將軍相為呼應。”

    趙樽一動不動,看著面前的聖旨和奏折,靜默一下,總算有了反應。

    “不急。”

    一道重重的聲音,讓帳里的人都驚住了。

    在沒有接到京中聖旨之前,趙樽召見了軍中將校,原本就是在布置如何北渡灤河,與哈薩爾在大寧會戰的事情。可聖旨一來,他如何卻莫名其妙改了主意,不得不讓人奇怪。

    劉參將與眾人對視一眼,皺了皺眉頭,說道:“大將軍,末將以為哈薩爾在開平一戰,損兵折將,正是窮寇末路,才倉惶北躥,此時進攻大寧,正是極好的戰機,機不可失啊。”

    趙樽撩了他一眼,“哈薩爾是頭老狐狸,冒然北進,不可取。”

    他的語氣完全的改變,讓一眾人摸不著頭腦。

    “大將軍,但如今聖旨已到,朝廷讓我等直取大寧……”

    輕輕“哦”了一聲,趙樽淡淡剜過他,看向了下首的眾位將領,不疾不徐地說,“陛下給本王領兵,本王就有對軍隊的絕對指揮權。所謂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朝廷怎知戰場形勢?關鍵時候,還得自己把握。”

    這一下,連陳大牛和元祐也都不太理解了。

    什麼戰爭形勢他們也都瞧在眼里。大晏軍隊早早晚晚要渡過河去打哈薩爾,晚打不如早打,北方一線本來就是北狄的地盤,一鼓作氣拿下哈薩爾的騎兵才是王道。先前的東西兩路作戰,原本就是分兵各個擊破的策略,正是打了哈薩爾一個措手不及,才輕松取得了戰局的勝利。而現在,要是等他的后援力量到了,緩過了這口氣來,在大寧站穩了腳根,再要打他就麻煩了。

    “天祿……這般是什麼說道?”

    元祐終于代表眾將士問了出來。

    趙樽語氣仍是極淡,“我軍如今雖士氣高昂,但從大同薊州打過來,軍力疲乏,需要修整,不宜長線作戰。傳令下去,即日起,讓將士們加緊操練,籌備糧草,修城筑營,以防守為主,等良機一到,再行出擊。”

    “防守?”

    陳大牛是個直性子的人,不解地向前拱手,“殿下,如今哈薩爾就在對面,俺們守在這里有啥意義?反倒給了他們休養生息的機會,為何不趁著現在打過去?”

    趙樽皺了下眉頭,“大牛,如今開平與永平的實際兵力只有三十万,哈薩爾在大寧及興州五衛的駐軍也將近三十万之眾,還有北狄后方的援軍,其中大部分是蒙族騎兵,擅長騎射。兵力對比尚且不說,我們的將士大多來自南方,在北方水土不服者有之,需要一段時間適應,目前應避其鋒芒,審時度勢,不宜强攻。”

    眾將士紛紛抽氣,就像不認識他似的。

    這哪里像“冷面閻王”趙樽說的話?

    “殿下,我等原本是來討伐北狄的,龜縮在此像什麼話?”

    看了他一眼,趙樽蹙了蹙眉,終于說到了最關鍵的一點,“諸位,本王不怕打硬戰,只怕大戰開啟,我方后援不力,糧草不足……三十万大軍,去喝風嗎?”

    這句話來得很奇怪。

    洪泰帝做足了准備要打這一場戰是有目同睹的,可以說是舉全國之力要把北狄趕出大晏的版圖,又怎會發生后援不力,糧草不足的危機?

    每個人都覺得趙樽是多慮了。

    可當他們的視線挪到那聖旨上時,有些人又都明白了。飛鳥一盡,良弓遭殃,這是千百年來朝堂風云不變的結果。如今在朝堂上,不再是洪泰帝做主,新儲君要上位,偏偏選在了趙樽北征之時頒旨,如果他心里忌憚趙樽,難保不會“一石二鳥”,坐收漁翁之利。到時候,這三十万人就陷入了囹圄之中。

    沒有人再多說什麼,紛紛望向坐中主帥,單膝跪地。

    “我等唯殿下馬首是瞻……”

    正在這時,帳外守衛突然大喊了一聲稟奏。

    “錦衣衛大都督東方青玄奉旨監軍,已達開平大營。”

    東方青玄來了?

    趙樽緊緊攥住陳景那份奏報,黑眸微微一眯,盯著沙盤的目光冷了冷,急快地從椅子上起身,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大步出了主帥大帳,迎向從營房門口走過來的東方青玄,冷冷看著他壓低了聲音。

    “你過來。”

    輕輕瞄了他一眼,東方青玄笑了笑,抑止了想要跟隨的錦衣衛,隨著他一起走向了營房后面的草地。烈日照在趙樽冷硬的盔甲上,光芒爍爍,肅然冷漠,照在東方青玄大紅的飛魚服上,妖艷似火。

    對視一眼,東方青玄唇上掠過一絲淡淡的笑意。

    “有什麼事不能當著眾人的面說的?”

    陽光下,趙樽身上的鐵甲,卻片片生寒。他看著東方青玄,一步一步走近,一雙黑眸在帶著血一般的冷意。

    “她人呢?”

    眼波微微一動,東方青玄也向前迎了兩步,邪邪地瞥著他,笑容如花般燦爛,“你說誰?楚七?哦,我想起來了,她說要給你准備一份大禮,自己扮成北狄公主烏仁瀟瀟,領了丁字旗的几個人,去了灤河對岸。”

    “你說什麼?”

    一字一頓從喉間迸出來,趙樽几乎把牙齒咬裂。一雙染血般的黑眸冷冷地盯著東方青玄,他像在看一個宿世的仇敵,突然扑了過去揪住東方青玄的前襟,一拳砸在他的右臉上,重重將他往地上一摔。

    “操你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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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妒夫的拳頭————

    “嘶!你來真的?”

    東方青玄第一反應是愣住了。

    他打小儿就認識趙樽,可從小到大,他見過各種各樣的趙樽,大多數時候都是冷靜、嚴肅、刻板、淡然,雖然他不怎麼與人親近,卻也很少動怒,更不要說像當下這樣爆粗罵娘了。

    盯著額頭上青筋暴露的趙樽,東方青玄一身光鮮的紅色衣袍著地,脊背撞得生痛,膝蓋處在一塊石頭上磕了一下,鑽心般疼痛,如玉的手背當即就冒了血珠子。他臉色也難看了,抹了一下嘴上的鮮血,也不客氣地扑了上去。

    “你個瘋子!要打架是吧?陪你。”

    “打的就是你!”

    “來啊,誰怕誰?”

    兩個長相俊美的大男人打架是什麼樣子?那畫面實在太美,平常的言語真是不好敘述。不是持械斗毆,不是刀光劍影,更不是飛來飛去,而是實打實的摔跤。就像積壓了許久的火氣終于找到了爆發點,兩人你來我往間,動靜儿大得,讓一路尋聲過來的一眾將士看得眼珠子都瞪圓了,各自大聲喊了起來。

    “殿下……”

    “大都督。”

    沒有人知道他倆為什麼打架。

    更沒有人懂得為什麼向來冷靜自恃的趙樽會在東方青玄入營的第一刻,就把他喊到這里,然后二話不說就打了起來。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趙樽沒有抬頭,對准東方青玄的臉孔又是一記勾拳,聲音更是冷厲。

    “私人恩怨,你們不必插手。”

    他們兩個有什麼私人恩怨,旁人不知道。

    面面相覷片刻,一眾將士只能默默的圍在邊儿上,看他倆你一拳,我一拳,一個抓胳膊,一個扯肩膀,一個黑色盔甲,一個紅色衣袍,一個面若冰霜,一個臉帶微笑,打得難得難分,打得虎虎生風,卻是誰也不服氣,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狠揍,眉目間全是你死我亡的狠戾,哪里還有平素高高在上的晉王殿下和東方大都督保持的尊貴樣子?

    那情形看來看去,到像是兩個搶糖吃的孩子,放開了手腳,就為了奪取對方手里的“一顆糖”。當然,圍觀的將士們不知道“那顆糖”是什麼東西,只瞧得瞠目結舌,恨不得自瞎雙眼。

    兩個人都沒有花哨的動作,可搏斗的速度卻極快。

    一個男人的强大武力在生氣的時候會爆發出什麼狀態?

    只能說,那力量實在驚人。

    就在東方青玄一個閃身側開的當儿,趙樽出乎意料地突然攥緊了他的肩膀,不給他任何反擊的時間,毫不猶豫地抬起膝蓋頂向他的下腹。

    這一招儿,實在很辣。

    場邊上傳來一陣驚呼聲,還隱隱有壓抑的笑聲。

    可很顯然,趙樽的目的並不在此。東方青玄邪邪一笑,輕易閃身之后,才發現著了他的道儿。他護住了下盤,可下盤卻在這一回避的時間里不再穩當,趁著他的動作沿未完成,趙樽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他的肩膀便將他狠狠甩了出去。

    東方青玄始料未及,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在吃痛的“嘭”聲里重重落地,大紅的衣袍在陽光下划出一道美麗的弧線。

    動作行云流水,發生狀況不過眨眼之間。

    場上又有人倒吸了一涼氣,“媽呀……”

    有人呆呆的,低喃,“不要鬧出了人命才好。”

    有人大氣也不敢出,“太嚇人了,這到底怎麼了?”

    眾人以為“戰斗”結束,可趙樽卻沒有給東方青玄任何緩氣的機會,腳尖一點,飛扑上去,手肘死死壓著他的脖子,像一頭廝殺入了羊群的野狼,目光里帶著觸目驚心的血色。拽緊了他,一壓,一扯,目光冷寂如利刃。

    “東方青玄,你實在該死。”

    “殿下的功夫,又是精進了不少……”東方青玄還笑得出來。

    “不精進怎樣揍你?”趙樽挖苦,冷笑,“可你卻有所保留?”

    “呵呵,咳!”肺腑里緩不過氣來,東方青玄笑著咳嗽一聲,呼吸很是不暢。可轉念間,他卻是眯著鳳眸,意有所指地說出了一大通話來,“殿下武功精進了,那是好事,可正如你剛才的招數,你比誰都清楚,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如今你守在開平不進攻,那不僅是縱容北狄,更是欺君之罪。青玄是監軍,忠于陛下是一個方面,另外一方面,不也是為了幫你?免得你落人口是……”

    趙樽冷冷盯住他,並不表態。

    東方青玄又是一笑,與他解釋,“如今你的女人過去了,你還不開戰嗎?”

    趙樽瞪著他的眼,恨不得探出刀來。

    “東方青玄,你到底存的什麼心?”

    “沒什麼心,為了大晏社稷,犧牲一個女人算什麼?”

    “你他娘的混蛋,讓一個女人涉險!”

    “她死不死,與我何干?反正又不是我的女人。”東方青玄淺靨靨,一副無所謂的語氣,只是說出此話時,那眼波流光處,仿佛添了一圈復雜晦澀的光影,綿延到了眸子深處,只一轉瞬,就又找不到痕跡。

    趙樽摁住東方青玄的脖子,控制住他的肩膀,一個拳頭狠砸在他的鼻子上,鮮血頓時飛賤,染上了他的盔甲,也染上了他大紅的飛魚服。東方青玄咳嗽不已,趙樽卻咬牙切齒。

    “她要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東方家全部人陪葬。”

    東方青玄今儿挨了一通胖揍,可他目光里卻仍是帶著笑意,溫柔的笑,復雜的笑,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笑。一雙柔媚的眼睛里,好看得仿佛能溢出水來,緩過那口氣,他微笑著又問出了一句。

    “也包括阿木爾。”

    趙樽冷冷看著他,一字一頓,“你全家。”

    眸色暗了暗,東方大都督不僅不氣,反倒低低笑了起來。

    “晉王殿下,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趙樽眼睛微眯,冷颼颼看著他並不搭話。

    “不對,是不了解你的女人。”

    東方青玄又欠揍的補充了一句。趙樽冷冷咬牙,生氣地低喝了一聲,一個拳頭又揍向了他的臉。東方青玄堪堪躲過,可拳頭還是擦著耳朵過去,砸在草地里,卻震得他耳朵“嗡嗡”作響。也就是今日他才發現趙樽的武力一直有所保留,包括那一次兩個人在河邊上的對絕,他也未盡全力。今日應是真的生氣了,這才讓他知道趙樽藏得有多深。同時也理解了陳景為什麼甘願臣服于他。習武之人,最重武力,陳景服他,那只能證明他比陳景高出了不止一個段位。

    “晉王殿下。”

    東方青玄抽氣著嘆了一聲,克制著疼痛,無視他的憤怒,低低笑著,“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你把她圈在深宅大院里,她能過得好嗎?那些不是她喜歡的生活,她想讓你覺得她是一個有用的人,她想讓你對她刮目相看,想在你面前證明她的價值,想助你一臂之力。最主要的是,她想與你平等,那是她的夢想。”

    趙樽微微一愣,一動不動,看著東方青玄臉上的青紫。

    “那是我跟她的事,輪不到你多嘴。”

    東方青玄又笑,彎起的眸子實在好看,“天祿,想不到有朝一日,我還能從你的臉上看見嫉妒的一面。”

    “本王嫉妒你?”

    “對,你嫉妒我,因為我說中了關鍵點,因為我比你更了解她,而且我懂得成全她的夢想。平等!她想要平等,你卻從未給過她平等,只會一味的控制她,讓她在你懷里,成為一個碌碌無為的小女人。”

    趙樽鐵青的面孔上精彩紛呈,各種情緒在那一瞬變幻無常。慢慢地,他丟開東方青玄的領口,站起身來,一身盔甲鍍著陽光燦若金輝。靜默了片刻,他衝著外面看熱鬧的人群,沉著嗓子冷叱。

    “所有將校集合,聽候命令,整兵出發!”

    看著趙樽大步離去的背影,東方青玄“嘶”了一聲,吃痛地摸了摸嘴角,啐了一口鮮血,慢悠悠地爬了起來,燦然一笑。

    “真狠啊!”

    做為北伐軍的監軍,東方青玄有權力列席最高軍事會議。

    可是在朝堂上,尤其是在軍中,他並不是一個討喜的人。可以說,中軍帳里的將軍們,就沒有一個喜歡他的人。但大都督平素作惡多端,卻是脾氣最好的一個人。不管走到哪里,氣勢很足,陣勢很大,但唇上永遠都帶著那一抹柔和如春風的笑容。

    眾人都不喜歡他,但卻不能不顧及他。

    他是帶著洪泰帝的聖旨來的,擁有對軍事策略進行監督並且提出質疑或者賞罰核准的權力。其實大家伙儿的心里都明白,他是老皇帝遙控指揮北伐軍的一把劍,也是懸在趙樽頭上的一把劍。

    “本座以為,可以不費一兵一卒,讓哈薩爾主動撤兵。”

    在趙樽宣布了渡河出兵決定之后,東方青玄轉頭看向趙樽,笑吟吟地說了一句。

    “理由。”

    趙樽冷冷的反問,面上並無多余的表情。

    兩個人的態度很是曖昧,在剛剛打了一架之后,人人都以為這兩個人必成成為死敵,針鋒相對。可誰也沒有想到,一坐入了帳中,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帶上了一個“面具”,重新變成了尊貴高冷的晉王殿下還有貌美如花孤傲清冷的東方大都督。

    “哈薩爾主力在大寧駐兵的地方,位于喜峰山口,路通南北。盧龍塞更是依山而建,整個防御体系水都潑不進去,可以說是扼緊了大晏隊進攻的咽喉要地。咱們與他硬碰硬,顯然是不智之舉。”

    東方青玄如此了解戰場形勢,讓座中諸將略為側目。可趙樽卻是沒有半點意外,只瞄著他,淡淡說,“依大都督所言,又當如何?”

    東方青玄唇角一彎,“本座手里有一張王牌,哈薩爾必定投鼠忌器。”

    趙樽冷冷一哼,“哈薩爾的妹妹?”

    東方青玄眸子略有疑惑,可看著他,嘴角仍是邪邪牽起。

    “正是,有了她在,不僅哈薩爾會退出喜峰山口,也能保證她的安全。”

    這嘴里第二個“她”指的是誰,旁的人不知道,可趙樽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可坐在主帳尊位上,他看著東方青玄,卻拒絕了這樣的提議,只淡淡道,“大都督有所不知。本王打戰,從來不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以一個婦人為餌,勝之不武。”

    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說,東方青玄微微一愣。

    “本座向來只重結果,不逞匹夫之勇。”

    趙樽不再理會他,心里對夏初七的憂心沒有表現在臉上,黑眸炯炯地掃視了一眼下首的眾將,冷聲道,“諸位將軍,如今的形勢,大家也都瞧見了。大寧在哈薩爾手中,哈薩爾駐扎在盧龍塞,雖有天險為屏,但我方新勝,正是士氣如虹之時,且糧草充盈,戰之必勝。”

    說到此處,他停頓了一下,似乎為了解釋先前為什麼“不戰”,唇角冷冷掀開,似笑非笑的看向了東方青玄,“先前本王的顧慮,有了大都督在,相信不再是問題了。”

    一聽說要開打,眾將憋了几日,都很是興奮。

    “打!現在就打。”

    “干他娘的,早就想弄死他們了。”

    “殿下,快下令吧。”

    看著面前的沙盤,趙樽慢慢起身,“為今之計,宜早不宜遲,馬上整兵,今晚日落時分過灤河,强攻大寧。二鬼率先鋒營于申時渡河,干擾興州五衛的側翼。大牛你帶兵直插隆化,其后轉道喀喇沁,切斷哈薩爾的后路和糧草補給,本王親自率兵直奔盧龍塞……”

    “那我呢?”聽了半天,久久沒有分配到任務的元祐急了。

    趙樽慢悠悠地看向他,“右將軍留守開平大營,以做增援,也免得我軍失了根本。”

    “啊”一聲,元小公爺急眼了。

    “我不要留守。”

    他吼得很是大聲,可軍令如山,在趙樽的面前,再急眼儿也沒有用。等他垂頭喪氣地走出中軍大帳時,趙樽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低囑咐了一句。

    “少鴻,我交給你的才是最重要的任務。”

    元祐斜著丹鳳眼,滿是委屈,“啥意思?”

    趙樽壓低了嗓子,“把東方青玄帶回來的那個北狄公主看好了。阿七過了灤河,一旦有什麼變故……她將會阿七的生命保障。”

    雖然他先前鄙視了東方青玄,也狠狠揍了他一頓。可他卻知道,東方青玄這個人做事向來有分寸。他應該在放夏初七過河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手里攥著烏仁瀟瀟做人質,夏初七就算暴露了,哈薩爾也不敢對她怎麼樣。

    他不喜歡這招。

    可若是為了阿七,万不得已,他也不妨走這一步。

    ……

    ……

    渡過了灤河,要到哈薩爾主力所在的盧龍塞駐軍營地,其實還有很遠。

    經過三天的艱苦跋涉,夏初七領著几個人到達了半壁山。這里是長江三峽最為狹窄處,是古來兵家必爭之地,有名的一個咽喉要塞。

    由此地到哈薩爾的主力中軍營,只有約摸五十里左右了。

    她領的人不多,除了非得跟來的老孟和黑皮,還有東方青玄派給她的兩名錦衣衛,一個是精通蒙語諱莫如深的如風,一個據說是東方青玄的暗衛,名叫拉古拉。

    一聽拉古拉的名字就像是蒙族人,夏初七稍稍有些奇怪。不過想想東方青玄的妹子都能叫阿木爾,也就釋然了。時下的形勢很是復雜,不是所有草原部族都是北狄的人,有一部分蒙族部落還是歸順大晏的,他們應該就是屬于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她還帶上了烏仁瀟瀟的貼身侍女阿納日。

    當然,有了烏仁瀟瀟做人質,阿納日這個從小與烏仁公主一起長大的婢女,除了聽命于她之外,哪里又敢胡說八道半句?再說,東方青玄唬人很是有一套的,當初夏初七都能被他給嚇住,何況是阿納日?

    几個人走了有一會儿,前方出現了一個北狄軍哨卡。

    他們一路從灤河過來,全是北狄占領區,路上有哨卡一點也不奇怪,更何況是在這個要道上?夏初七抿了抿唇,看向如風,低低吩咐。

    “告訴阿納日,就說烏仁公主回來了,現在要去盧龍塞與太子彙合。”

    “是。”

    如風與老孟几個人都做蒙族人的打扮。老孟他們不懂蒙語,如風卻說得流利非常,他按夏初七的要求告訴了阿納日,隨即還多警告了一句。

    “錦衣衛的手段你想必清楚,不想你家公主出事,就不要耍花招。”

    這一路上已經不止遇見過一趟哨卡和巡邏兵了,阿納日也一直都很聽話,但是如風每到一處都會警告她,以免發生不測。小姑娘聽了,臉色煞白地點了點頭,嘴里直說不敢。

    “干什麼的?”

    哨兵看見他們一行人,果然低低喝問。

    阿納日心髒猛烈的跳動著,咽了咽口水,才僵硬著上前用蒙語說,“大哥,我是烏仁公主的侍女阿納日,前些日子公主偷偷跑去南晏玩耍,回來的時候不幸被晏軍俘虜,幸得這几位大哥所救,我們是准備去盧龍,與太子彙合的。”

    哨兵一聽是烏仁公主,眼睛就掃了過來。

    “烏仁公主?”

    他們自然不識得烏仁瀟瀟,可她素有美貌名聲在外,如今看看頭戴面紗的夏初七,又看了看如風几個生面孔,明顯有了懷疑。

    “真的是烏仁公主?公主可否取下面紗一觀?”

    阿納日緊張了一下,手心攥緊,又笑說,“公主在南晏染了濕氣,臉上長了疹子,嗓子也啞了,受不了風,這才蒙了臉。你不識得我,不如找你們將軍來?他興許會識得我們……”

    聽了她的話,那哨兵還有疑惑,仍是攔在前面,有些猶豫。很顯然,越是接近哈薩爾,檢查越是嚴格。如風輕咳了一聲,走了過去,仍是用流利的蒙語說:“這位兄弟,我家鄉就在初頭朗,一直在南晏做毛皮生意,那日見晏軍抓了烏仁公主,這才出手相救,又不遠千里送過來,你看我們都是良民,身上也沒有佩帶武器……”

    “如風!”

    不等如風說完,夏初七阻止了他,上前一步,啞著嗓子低喝。

    “嘟日啊嘎西拉胡!”

    這句話的意思,翻譯過來就是“放肆”的意思。

    低低說完了,她看也不看那几個哨兵,徑直推開他們的武器,大步走在了前面。先前她不吭聲儿,那几個哨兵反而心生疑惑。如今她吼這麼一句,那几個人立馬就萎了。縱然還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可他們哪敢真的得罪烏仁公主?

    嚇了一跳,那哨兵收回武器,討笑著跟上去。

    “公主殿下,要不要屬下派人護送?”

    夏初七就會那麼一兩句簡單的蒙語,還是現學的,如今哪里還敢說話?

    冷冷哼了一聲,她瞥了那人一眼,頭也不回。

    一個人就在于一個氣度,上位者的氣度最是嚇人。

    誰也沒想到,她這一耍橫,卻是暢通無阻了。

    憑著如風與阿納日的雙簧,再加上她適時加入的几個類如“滾蛋”、“走開”之類的詞儿,入夜的時候,一行人順利抵制了北狄駐扎在大寧府的主力營地——盧龍。

    但畢竟是一個冒牌的,只要遇到極為熟悉的人,難免不被拆穿,入了北狄軍營地,感覺著與大晏軍隊截然不同的空氣,看著截然不同的著裝與打扮,夏初七惴惴不安之余,脊背上都是冷汗,心髒懸到嗓子眼儿了。

    一路上有人問安,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裝逼”,誰也不理會,一概由阿納日來應對。他們運氣相當不錯,據說是大晏軍于兩天前過了灤河,往大寧打過來了。這會子哈薩爾出營巡視去了,並沒有在營中。

    太子不在,公主就是老大。

    按照夏初七的要求,阿納日直接帶著他們几個人趾高氣揚地去找帳篷安置。時間不多,她必須避開眾人,先安置下來,再准備晚上的計划。可該來的事情還是來了,就在離為公主准備的帳篷不遠的地方,一群人走了過來。

    “烏仁!是你回來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約摸十七八歲的妙齡女子,身上穿著蒙族人的服飾,一截細腰卻露在了外面,身材很是玲瓏有致,可看她的面相卻不太像蒙族人,反倒有點儿像大晏南人。

    “她是太子殿下的侍妾,是太子前几年從南晏帶回來的,叫李嬌,她與公主素來不友好……”

    阿納日低低一說,如風就翻譯給了夏初七。

    李嬌?夏初七看著那個女子,稍稍覺得她有點面善,卻也沒有怎麼往心里去。形勢也容不得她多想,既然李嬌是哈薩爾的侍妾,與烏仁瀟瀟不僅熟識,而且兩個人的關系還不怎麼樣,那碰見她就危險了。幸而她身上穿的是烏仁瀟瀟的服飾,身形又與烏仁瀟瀟相差無几,再有她的貼身侍婢阿納日在旁掩護,只要不出聲儿,不摘面紗,就不會有大問題。

    手指微攥,她仰起了下巴,冷冷瞥著李嬌,哼了哼,並不言語。

    看了她一眼,阿納日恭敬地垂手說,“夫人,是公主回來了,公主一路疲乏,奴婢正要帶公主去安置沐浴,然后再去見太子……”

    “閉嘴!哪里輪得到你說話?”

    李嬌自然認識阿納日,可她仗著哈薩爾的寵愛,向來目中無人,尤其打心眼儿里討厭哈薩爾更為寵愛的妹妹烏仁瀟瀟。看了一眼蒙著面紗的夏初七,她冷笑著一步步走過來,昂首挺胸,一身的佩飾在她扭著腰的走動中“叮當”作響,而她挑釁的聲音更是尖酸刻薄。

    “我怎麼覺得不像是公主?聽說烏仁被南晏的人給俘虜了,如今兩軍相交,好端端的怎會放了她回來,你們這些人,該不會是南晏派來的奸細吧?”

    “夫人!”阿納日緊張得冷汗溢滿了掌心,“公主受了些驚嚇,身子也不好……”

    看著她煞白臉,李嬌冷冷一哼,直盯著夏初七。

    “烏仁,何不摘了面紗來看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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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1:59:34 |只看該作者
第124章 千軍万馬中,緊緊相擁!

    李嬌說話時用的蒙語,夏初七沒有聽懂。

    緊張地繃著心弦,她選擇了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准備以不變應万變。看著李嬌一步步走近時,眼睛越來越多的懷疑,目光越來越涼。

    “夫人,你不能這樣子……”

    阿納日喊了一聲,整個人都繃緊了。

    “哪樣?”

    李嬌扭著腰肢,腳步沒有停下。此處是北狄大營,此時天色已暗。營中雖然有照明的火把,但黑夜不同于白天,她其實也看不太清楚,只是他們越是推托,她便越是懷疑。

    “烏仁不敢摘面紗,是為何故?”

    “大膽!”如風大喝了一聲,上前一步,冷冷擋在了夏初七的面前,“烏仁公主是太子殿下的親妹妹,是賽罕大妃的女儿,是北狄最為尊貴的姑娘,你一個小小的侍妾,怎敢如此和公主說話?”

    李嬌聞言腳步一頓。

    可看著夏初七不聲不響的臉,她心下懷疑更甚了。如果她真的是烏仁瀟瀟,早就該生氣罵人了,就算她身子不舒服,就算她嗓子啞了,也不妨礙她說一句話才對。

    “哼~想蒙我?”

    李嬌抬了抬手臂,腕上的佩飾叮當作響,可看著阿納日緊張的樣子,仗著哈薩爾的勢,她壯了壯膽子,低低喝了一聲。

    “你要是不揭面紗,我就去稟報太子。”

    遇到這樣胡攪蠻纏的女人,確實是一件讓人頭大的問題。

    可夏初七彎了彎唇,卻是突然笑了一聲,先遞了一個眼神儿給如風,才又轉過頭來看著李嬌,低低說了個“賽”字,意思是同意了,然后輕輕捏住面紗的一角,欺近她一步,趁著如風側身擋住視線的當儿,她冷不丁攬住了李嬌的腰,湊到了她的耳邊,用漢話說,“不要動,閉上你的嘴。”

    腰上抵過來的硬物,讓李嬌面色一變。

    “你……做什麼?”

    她說一口純正的漢話,是不是烏仁瀟瀟已經顯而易見了。李嬌腰上被匕首抵住,害怕得腳有些發軟,哪里敢再亂說話?夏初七笑眯眯地看著她,摟得十分親熱,“想要保命,給你一個機會。告訴你的侍女,就說你要去公主帳中,與公主敘話,讓她們先回去……快點!”

    腰上突然加力,李嬌吃痛,趕緊揮手。

    “你們几個回去吧,公主回來了,我去公主帳里……”

    “真乖。”夏初七目光閃著狡黠的光芒。

    兩個婢女剛才被如風適時的擋住了視線,並沒有發現夏初七摟住李嬌那暗里的一幕。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剛才還劍拔弩張的兩個人,突然間就親熱地摟腰擦肩的一並走了。不過,雖然有不解,她們一個是公主,一個是太子的侍妾,她們誰也不敢多話,趕緊的退了下去。

    可走不几步,就見一行人從營外進來了。

    “太子殿下大安……”

    她們趕緊蹲身請安,卻把夏初七給嚇了一跳。

    要不要這麼倒霉?剛收拾掉一個李嬌,又來個哈薩爾。她可沒有想過要與她這個“王兄”會面。畢竟李嬌可以威脅,總不能把哈薩爾也給拿下吧?她心懸到了嗓子眼儿里,只微微一愣,那李嬌卻激動了起來,身子往后一扭,大喊了一聲。

    “殿下……”

    哈薩爾領了一群軍中將領,行色匆匆,原本見著几個婢女沒有注意,聽了李嬌的喊聲,這才注意到這邊儿的動靜,側過了眸子來。

    他眼光一掃,在場諸人微微變色。

    那緊張的場面,一時繃緊到了極致。

    夏初七勒緊李嬌的腰身,狀若做錯事般微微垂頭,只拿眼角的余光瞄向這個傳說中北狄“天縱奇才”的太子哈薩爾。

    他一身戎裝盔甲,腰上佩劍,夜幕下兩個人距離太遠,相貌看得不太清楚,只覺此人身形高大,棱角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耳上綴了一個耳環,在火把的光線中,閃著刺目的亮色。

    “烏仁,你還好吧?”

    哈薩爾沒有理會李嬌,卻是看向了夏初七。

    “阿和……”

    夏初七不知道他說的什麼,卻是聽懂了“烏仁”兩個字,也知道他是在對自己說話,趕緊把臨時抱佛腳的“阿和”稱呼給啞著嗓子,說了出去,又裝著受了委屈害怕的樣子,垂著頭,低低用蒙語說了一句。

    “我錯了……”

    會說的,能說的,她都說了,不能再去看他,接下來全部由著阿納日來為哈薩爾做了解釋。哈薩爾皺了皺眉頭,衝如風几個人“救命恩人”點了點頭,以示感謝,然后看著李嬌。

    “你在這里做什麼?回去!”

    “太子,我……”李嬌心里一緊。

    “好好說話!”夏初七仍然親熱地勒住了她的腰,也沒有抬頭,只刀尖往她腰上刺入一寸,壓著嗓子對李嬌說。

    “你的太子殿下救不了你,如果我死了,我會在死之前拉你墊背。你要相信,他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我的刀。如果你死了,你的榮華富貴哪里還有?我賤命一條,死了也就死了,可你還有大好的前程,還可以做北狄的太子妃,乃至皇妃……現在該怎麼做,怎麼說,不需要我教你吧?”

    李嬌整個人都僵硬了。

    然后,緩緩地,她笑著說,“殿下,烏仁回來了,您就不要再責備她了,我正准備去烏仁帳里與她好好敘話呢,您有事先去忙。”

    哈薩爾神色沉斂著,火光中的一雙沉靜,卻又盛滿了陰霾,還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殺氣,說話時的語氣里,卻是上位者習慣的命令口吻。

    “烏仁,你先休息,等打完這一仗,我再找你算賬。”

    夏初七長松了一口氣。

    很顯然,哈薩爾很忙。他的背后跟了十來個北狄將軍,他們應該為了與趙樽戰局的問題要去商討,來不及“收拾”她這個偷偷跑到大晏玩耍的妹妹,更沒有心力顧及他的小妾。

    盯著哈薩爾離開的背影,李嬌的身子都軟了。

    “放了我吧……”

    “你做得很好,可現在,還不能放了你。”

    夏初七朝李嬌輕輕一笑,緊了緊手上的匕首,勒住她往大帳里面走。待冷靜下來才發現,她的手心全是冷汗。不僅僅是她,几個人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殊死的搏斗,脊背上全是濕意,入了帳篷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阿納日甚至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

    “嚇死我了!可嚇死我了……”

    不管她低低的念叨什麼,夏初七吩咐老孟和黑皮守在帳篷的外面,然后把李嬌往如風的身邊儿一推。

    “捆了。”

    錦衣衛做這種事儿,自然是輕車熟路。很快,腰上淌了鮮血的李嬌就被如風和拉古拉捆成了一個人肉粽子,還被他們給堵了嘴,蒼白的臉上全是驚恐,不停搖著頭,想請求他們放過她。

    夏初七收回匕首,走近李嬌,看著她白皙光潔的肌膚,還有面上那依稀的几分“面善”,眯了眯眼,笑眯眯地低頭盯住她。

    “夫人你不是想看看我嗎?你剛才幫了我們這麼大的忙,我自然會給你這個機會。就算死了,也得讓你知道死在誰的手上,去了閻王殿里,下輩子想要報仇也好有個對手。”

    說罷她撩起面紗來,衝李嬌擠了一個十分欠揍的笑容。可李嬌卻是“唔”了一聲,一雙寫滿了恐懼的眼睛霎時間瞪得更大了,就像見了鬼一般,看著她的臉一動不動。

    夏初七唇角彎了一下,“你認識我?”

    李嬌嘴里堵著布,只能瞪圓了眼睛,然后狠狠點頭。

    默了片刻,夏初七扯開她嘴里的布條,扼住她的脖子,低聲問,“你是誰?為什麼會認得我?”

    “楚儿?”李嬌像是不敢確定一般,急切地喊了一聲,才紅著眼圈儿說,“我是李嬌啊,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李嬌,韓國公府的李嬌。”

    輕“哦”了一聲,說起韓國公府,夏初七就知道了。怪不得覺得她有几分熟悉,原來是李邈的妹妹或者姐姐?不過,夏初七從來沒有聽見李邈提過李嬌這個人的名字,卻是有些奇怪了。

    “李邈你認得嗎?”

    “……認,認得,是我姐姐。”李嬌急急地說著,語氣里帶著討好的意味儿,聲音卻是沉了不少,“我們李家與你們夏家一樣,所有人都死了,被南晏的狗皇帝殺死了,我本來也是難逃一死,是哈薩爾救了我……”

    頓了一下,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高了下巴。

    “楚儿,你剛才提起我姐姐,難道她,她還活著?”

    看她提起李邈的時候,目光不時的閃爍,夏初七低低一笑。

    “你是希望她死了,還是希望她活著?”

    李嬌輕呵了一聲,語氣悵惘,“我自然是希望她活著,我們韓國公府一百多口人,都沒了,通通都沒了……我以為這世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沒有想到我姐姐她還活著……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等哈薩爾打到南晏去,拿下狗皇帝的人頭,就可以祭奠我們兩家的人了……楚儿,你放心,哈薩爾他說過,他一定會替我們報仇的……我相信他,他一定可以辦到的……”

    哈薩爾替他們兩家報仇?

    李嬌說的話有些語無倫次,夏初七沒有太明白個中的關系。哈薩爾是北狄太子,他要吞食大晏領土自然有他的盤算,那是國與國之間的外交問題,與他們兩家的仇恨有什麼關系?難不成哈薩爾不僅僅只是寵這個李嬌,還把她愛到了骨子里了,願意為了她李嬌去顛覆大晏的江山?

    “楚儿,你放了我吧。”李嬌眸子里帶著殷切的渴望,“我帶你去找哈薩爾,我與他講明情況,他們是不會為難你們的,他對我很好的。”

    “李嬌。”

    夏初七看著她的臉,低低嘆了一聲,“不瞞你說,我前兩年出了一點事儿,然后過往的事情都記不起來了。你姐姐也告訴我,一定要報夏李兩家的仇。當然,只要我還活著,就一定會報仇,為韓國公和魏國公平反昭雪。可是現在,我不能放了你……”

    “為什麼?”李嬌几乎不敢置信。

    “為了我的男人。”

    抿了抿嘴角,夏初七看著李嬌通紅的眼圈儿,伸手拿過那塊布條來,重新把她的嘴給塞住了,然后抱了抱她,低低說,“表姐,我不會為難你的,你放心好了……只不過今天晚上,得委屈你一下。”

    “唔唔……”

    李嬌被堵著嘴,拼命的搖頭。

    夏初七直起身來,不再理會她,只看向如風几個。

    “我們來商量一下,晚上的行動方案。”

    ……

    ……

    盧龍塞依山而建,防御体系甚為堅固。外面的主城牆高達五丈,寬三丈,長一百丈,由石塊從里到外整体碼堆而成。在主城牆的兩端,依著山勢修建了輔牆,再由兩邊的輔牆開始,往更遠的山上延伸。在兩側的士兵營房之外,再往后一百步的地方,還隔了一道堅固的城牆,后面就是堆積糧草的糧草庫和馬棚了。

    大戰期間,北狄營房里巡邏守衛不斷,如今哈薩爾回了營里,他們必須得等完全入了夜,才能行動。不過,雖然身處敵軍腹地,她卻覺得無比安全。

    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這是真理。

    哈薩爾怎麼也不可能想到,趙樽的女人會在他的營房里吧?

    俗話說,天黑好辦事儿,如風是東方青玄身邊儿的人,是錦衣衛中的翹楚,辦事的能力自不必多說。按夏初七的意思,他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就告訴了她几個消息。

    趙樽帶領的大晏軍隊主力已經接近盧龍塞了,在雙方几場小規模的戰斗之后,大晏軍隊只待拿下盧龍塞了。這會儿,趙樽的軍隊就駐扎在十里開外,遣使給哈薩爾遞上了一份“戰書”,讓他速度撤出大晏領土,不然唯有一戰云云。接到戰書的哈薩爾,這會儿正在帳中討論明日與大晏軍的大決戰。

    大戰之前還要下戰書……?

    想想她覺得有點儿可笑,古人真是講究,打戰不都是以干倒對方為原則麼?還得先下戰書,得到回應,等人家知道了才開打,趙十九真是一個迂腐的老古董啊。

    想到趙樽寫戰書時的樣子,夏初七“噗哧”一笑。

    “那時間正好。”

    看著她笑眯的雙眼,如風微微一愣,“你准備?”

    瞥了一眼縮在角落的李嬌,夏初七嚴肅了臉,“一會儿老孟和黑皮留下來看好李嬌和阿納日,拉古拉和如風負責接應我,剩下來的事,都由我來做。”

    ……

    ……

    天幕被刷上了一層黑色的油漆,夜色更濃了。整個盧龍塞的營房里除了燈火,便只剩下了漆黑得不見人影的黑暗。為了明日的大戰,今天晚上將士們都在養精蓄銳,營房里安靜得可怕。

    夏蟲嘰嘰,守衛很是精神。

    可誰也沒有發現有一個嬌小的人影儿從烏仁公主的營帳里摸了出去,直奔后面的馬廄。作為一名特種兵,夏初七擅長于辨別方位。當然,雞蛋不會放在一個籃子里,烏龍塞這麼多軍隊,戰馬當然也不會只養在一個地方,對她來說,不管能搞掉多少,都能削弱北狄軍的士氣,減少大晏軍的傷亡,都是一種變相的勝利。

    “誰?”

    一道低低的冷喝聲,傳入了她的耳朵。

    北狄以騎兵為主,馬廄這種地方和糧草庫一樣,都是戰時重要保護的對象,夏初七雖然是“烏仁公主”,卻不會蒙話,更不敢露頭,在喝聲里,她整個人卷入了草垛里。很快,一行士兵走了過來,四處看了看,沒有發現人,又低低咕噥了几句她聽不懂的話,離開了。

    天助我也!

    她松了一口氣,一個翻滾躥入了馬廄里,然后躡手躡腳地走近喂馬的食槽,掏出了懷里早已經准備好的藥瓶來,把里頭的藥粉均勻地抖落在了食槽里面,一個食槽接一個食槽,她慢慢地摸索著,目光里露出了一抹奸狡的笑意。

    明日決戰是吧?

    想象一下,以騎兵為主的北狄人,騎著腳步虛軟的戰馬是個什麼樣子?好吧,她承認她是女子,不是君子,只要能取勝,不在乎方法。她沒有使用“生化武器”,直接把人給藥死,就已經很有良心了。不管怎麼說,能讓趙樽減少傷亡的機會,做什麼都值得。

    帳篷外的風,刺拉拉的吹著。

    李嬌一晚上被扣押在她所在的帳篷里,沒有人懷疑,只有她的侍女過來詢問了一下,阿納日告訴她們,夫人好久沒有見到烏仁公主,今天晚上就歇在公主的房里了。而大戰在即,哈薩爾自然也沒有功夫“寵幸”他的侍妾和關照他的親妹妹。

    一個侍妾消失了,多了一個公主。無聲無息。

    公主的待遇不錯,這個帳篷很大很豪華。夏初七估計了一下,看直徑約摸有五米左右,制作也很是講究,棚頂中間是五彩祥云彩繪的穹廬,開著的天窗上,甚至可以看見頭頂的星星。

    她想,要是哈薩爾知道了,會不會直接氣死?

    ……

    ……

    天亮了。

    次日又是一個大晴天。

    高亢凌厲的號角聲拉開了又一天的序幕,可這一天,卻不是平常的一天。趙樽今天將來攻打盧龍塞,從天不亮開始,整個盧龍塞的大營已經陷入了戰前的緊張氣氛之中。

    北狄人與趙樽打仗不是一次兩次了,可以說是老熟人了,先前無數次與趙樽在戰場上交鋒過的將軍們都十分熟悉他的為人。可趙樽與哈薩爾之間的戰爭卻是第一次。

    哈薩爾先前並不是北狄的太子,他的母妃也不是北狄的大妃,他繼太子位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情。而在這兩年里,趙樽正在南邊與烏那打得熱火朝天。所以,這兩個人至今沒有碰上。也正因為如此,哈薩爾才會領兵一路南下,勢如破竹,暢通無阻地連奪了大晏無數的城池。

    如今終于碰上勁敵,哈薩爾相當重視。

    號角聲里,北狄軍在盧龍塞的重防要地堅守著位置,趙樽的主力卻一直沒有出現,只是時不時派了小股將士過來滋擾一下,就像給哈薩爾打個招呼似的,擾一下又走了。

    直到午時三刻,最為凌厲的號角終于吹響,意識到是大晏軍隊正式進攻了,夏初七激動得攥緊了手,把李嬌交代給了阿納日,便領了如風四個人大搖大擺地出了營房,往盧龍塞后面蓄備糧草的方向去了。

    沒錯儿,她是明目張膽去的。

    先前在輜重營里待了一些日子,她對這些東西並不陌生。同時也知道,不管是北狄軍隊還是大晏軍隊,對糧草軍械都看管得極嚴,要想像電視上演的那樣,摸進去燒一把火,還能全身而退那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嗚——”

    衝鋒號從遠處傳來了。

    “嘶——”

    一陣陣凄厲的馬嘶聲傳入了耳朵。

    是趙樽過來了!夏初七心里一激,知道時間差不多了。望了如風、拉古拉、黑皮和老孟,她大步走在前面,依先前的行動計划,迅速地爬上了糧草庫后面的山坡上,那里有一個隱避的暗哨。她是烏仁公主,兩名哨兵稍稍愣了一下,不待詢問出聲儿,就被如風四個人給放倒了。

    在陽光下做這種事儿,很是刺激。

    夏初七趴在暗哨上,借著暗哨的高度和原本的樹葉掩護,看著遠處如潮水一般涌過來的兵士,微微撩了撩唇,沉著嗓子吩咐。

    “開始,准備。”

    她的聲音,很是冷靜,也很是清脆。

    “是!”

    迎著正午的烈日,如風、拉古拉、黑皮和老孟各拿出了一面事先准備好的鏡子來,按照她的擺放,排成了一個鏡陣,陽光的光線通過鏡向射向了糧草庫的方向。凹面鏡聚光引火是夏初七先前就想到的辦法。可凹面鏡不好找,靈機一動,她想到了這個辦法,就是將几個平面鏡排列成一個拋物面,與凹面鏡的原理一樣,聚焦陽光,就是一個可以引火的鏡陣。

    如風几個人只知道她要燒糧草,卻不明白拿鏡子究竟有沒有用。

    可几日的相處下來,這個姑娘的冷靜、智慧、還有當機立斷的能力,讓他們什麼也沒有多問,只是按照她的辦法照做了。

    時間,一點一點,慢慢流走——

    遠處的衝鋒號角還在“嗚嗚”而鳴!

    夏初七心里其實也緊張,看著鏡子反射著陽光的光線,她眯起了眼睛,默默的數著數,以平靜自己的心態。

    “嘭——!”

    就在她數到“三十”的時候,一道極大“嘭嘭”爆炸聲波,震耳欲聾地傳了過來。儼然就是糧草庫的方向。緊跟著,濃煙四起,火苗躥動,一片片的黑煙躥上了糧草庫的房頂。

    “霸道,炸得好!”

    夏初七心里一喜,卻是把如風他們嚇壞了。

    “郡主,不是燒糧草嗎?怎麼會爆炸了?”

    嘿嘿輕笑著,夏初七目光亮得驚人,可看了他們一眼,卻不知道怎麼解釋,想了想,只好用最專業的學术語,淡淡地說了几個字。

    “這叫‘粉塵爆炸’!”

    “粉塵爆炸?”如風几個人異口同聲的問了出來,然后倒吸一口氣,不解地搖了搖頭,看著還在不停傳來的爆炸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世上竟然有如此危力的爆炸?”

    “小齊,我等聞所未聞,怎會突然就爆了?”

    夏初七眯了眯眼,嘿嘿一樂,“可能是我的運氣比較好。先前我只是有這個打算,至于能不能爆炸,我也只是賭一下。”

    先前她想過了,拋物面反射成火的火星是極小的,就算燃燒起來了,沒有借助燃油的力量,想要不被扑滅,那同樣也只是一個“傳說”,就算能夠燒掉一部分的糧草,也造不成太大的損失。

    所以,在今儿早上開飯之前,她特地去觀察過,正如大多數囤積糧食的地方一樣,那里堆放物十分密集,簡直太適合制造一個“粉塵爆炸”的案發現場了。

    對,就是爆炸,不是燃燒。

    粉塵爆炸,是指粉塵在爆炸極限范圍內,遇到熱源、明火或溫度,火焰瞬間傳播于整個混合粉塵空間,發生的爆炸。而且,一旦引發了粉塵爆炸,在粉塵的爆炸點,由于空氣受熱膨脹,密度變小,迅速形成爆炸點逆流,粉塵又懸浮于含有足以維持燃燒的氧氣環境中,並引起周圍環境的擾動,使那些沉積在地面和空氣中的粉塵彌散而形成粉塵云,形成破壞性和災難性的第二次爆炸,甚至第三次爆炸……

    如此一來,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這個糧草庫了。

    爆炸的“轟轟”不絕于耳,糧草燃燒的火光,几乎轟動了整個北狄軍大營。在烈日之下,那一片濃濃的黑與紅的蘑菇云很是惹人注目,與陽光一起,照亮了整個天際。夏初七躲在高高的暗哨里,看著盧龍塞外的大軍,低低笑了一聲。

    “我們從后面撤!”

    前方在打戰,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暗哨。一條長繩綁在樹樁上,如風如拉古拉都是功夫了得的人,一只手帶著她,一只手拽住繩索,几個人直接就往北狄大營外面的山坡滑了下去。

    北狄大營里,已然亂成了一片。

    夏初七心里極為得意,卻沒有想到剛剛滑落地面,不遠處就有几十騎人馬直扑了過來,那個端坐在馬上的男人,面色陰冷如同鬼魅,冷冷地盯著她,恨不得一刀結果了她的性命。

    先前只是驚鴻一瞥,可夏初七也識得他。

    他正是北狄太子哈薩爾。

    老衲說,她很吃驚,這個太子真不簡單,這麼短的時候就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知道出在“妹妹”的身上,直接扑過來截斷了她的后路,也算是了不起了。

    不過,看著衝天的火光,她揚起了唇角。

    從特種作戰的角度來說,這一局她贏得很漂亮。

    ……

    ……

    戰事還沒有結束。

    夏日的烈陽下,大晏軍與北狄軍的主戰場上風起云涌,吼聲、殺聲、嘶叫聲,聲聲震天。在獵獵的微風中,一面纛旗上的“晉”字在陽光下閃著爍人的光芒。大晏軍等得太久了,自從過了灤河,十五万大軍就已經磨亮了鋼刀,几次小范圍的短兵交接根本就沒有過癮,他們等的就是今天與哈薩爾的盧龍塞決戰。

    “兄弟們,殺啊!”

    “殺!韃子拿命來!”

    “你們這些南狗!殺!”

    據說“殺”字撕心裂肺的喊叫出來,可以給人勇氣和力量。一個個浴血奮戰的兵士們各罵各的,在血腥味儿十足的戰場上,目光嗜血,殺紅了眼睛,倒下的是戰友,報仇的也是戰友,國仇家恨,越結越深,都恨不得結果了對方。

    “大將軍,韃子營里爆炸了!”

    “是啊,快看——”

    “天啦,是什麼火器?”

    嘭嘭的爆炸聲,從烏龍塞的北邊山頭傳來。

    爆炸,還有大火,映紅了半邊天。

    那卷起來的烈焰,比今天的陽光還要紅上几分。

    從爆炸聲傳來開始,死死對峙的晏狄雙方,都燃燒了眼睛。他們都聽見了爆炸,都看見了火光,可北狄人沒有撤退,大晏軍也沒有停止進攻,旁邊是一具一具倒下的屍体,是破損的戰旗,是丟棄的戰車,打到如今,除了殊死一戰,誰也不能離開這個“血染的閻王殿。”

    “殿下,難道韃子營里有我們的人?”

    劉參將面帶喜色的問了一句,趙樽卻緊緊抿著唇,盔甲染血,披風獵獵,看著遠處的濃煙滾滾,聲音更冷了一分。

    “傳令下去,加緊攻城。一柱香的時間,務必進入盧龍塞。”

    “是!”

    喊殺聲里,一騎輕騎到了他的身邊儿,接著,是東方青玄帶著笑意的柔軟嗓音,“她是可以做到的,你看見沒有?”

    趙樽面色鐵青,狠狠地剜過去,“要是她有事,我不會放過你。”

    東方青玄笑了,“我記得,我全家。”

    互相對視一眼,兩個人都別開了臉去。誰也沒有多說什麼,可他們的心里都很清楚,北狄軍隊的主力所在地防守有多麼的嚴密,夏初七能夠得手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更何況如今她身處在北狄營中,想要全身而退,那簡直就是難于登天。

    知道他在擔心,東方青玄拿刀格開一箭,又是一聲輕笑。

    “發現了沒有?今日哈薩爾的騎兵戰斗力弱了……”

    趙樽沒有回答他,他當然也早就看出來了。

    北狄騎兵最拿手的是衝擊大晏的步兵陣營,弓箭穩准狠。往常每有大晏軍隊衝鋒,北狄便用騎兵陣營進行衝擊。冷兵器時代打仗,靠的是陣法。兩軍交戰,誰的陣勢不亂誰便是贏家。大晏五軍營的陣法,素來最畏北狄的騎兵,騎兵有了剽悍的戰馬,衝散陣列最是得力。趙樽往常最喜歡使用火器招呼北狄騎兵,雖然時下火器的射程都不遠,殺傷力也不足,但有一個極大的好處——騎兵靠馬,火器爆炸可以驚馬。

    可今日都用不上。

    雖然同樣是戰馬如潮一般衝擊,可向來訓練有素的北狄騎兵,卻有些自亂陣腳,有些戰馬還沒有衝到位置就倒下了,根本就不像是哈薩爾的主力軍隊,到像是一群烏合之眾。

    原本他以為這一戰將會是一場開戰以來最可怕的硬戰,可炮聲未擊,哈薩爾那邊卻像是被人銼了銳氣,抵抗力度大減不說,整個軍陣之中明顯充斥著一種浮躁的情緒。

    “嘖嘖,這個女人,了不得啊……”

    東方青玄嘆息著,漫不經心地調侃。趙樽卻並不理會他,看著一眼望不到頭的敵我兵士,目光里露出一抹極為復雜的情緒來。

    從大晏軍隊出發到現在,將近兩個月了,雙方都積壓了一肚子的火氣,如今卻發現拳頭打在了棉花上。

    “衝啊!”

    “殺啊!”

    趙樽給了大家一柱香的時間,大晏軍隊就像瘋了一般,速度急快地踩過北狄的陣勢,扑向了盧龍塞的城牆和城門處。“嘚嘚”不停的馬蹄聲伴著廝殺聲,十五万大軍兵臨城下的聲勢,如同天邊儿壓下來的滾滾烏云,極為浩大。

    城牆上有守衛,一片片的羽箭像雨一般扑面而來,招呼著城下遠到而來的客人。

    “撞開城門!”

    守城不易,攻城更不易。一堆堆的人衝了上去,巨大的圓木撞擊著厚重的城門,一片片盔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一灘灘的鮮血染紅了地面,一滴滴汗水澆灌了一場血與火的屠殺,一陣陣的馬蹄聲催動著原始的熱血。

    “兄弟們,干掉北狄韃子。”

    “殺啊!把北狄韃子趕出去……”

    如雨一般密集的箭從城牆俯射下來,如螞蟻一般的將士沿著梯子往城牆上攀爬,一個又一個人被投石機擊落在地。有的人爬上了牆頭,有的人從城牆上跌落,有的人在一聲接一聲痛苦的喊叫,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跟著又扑了上去,一輪接一輪的猛烈攻擊,像一場一場呼嘯而至的海浪,海浪里衝刷著的是血水,整個天地都在火光、陽光和血光里顫抖……

    “哐啷!”

    一道沉悶的聲音鼓舞了大晏軍隊的士氣。

    堅固厚重的大門被撞開了,傳說中“一夫當關,万夫莫開”的盧龍塞終于破防了。城門一開,就像堅固的核桃被錘子砸開了一道裂口,只要破了口,要吃掉核桃仁,就只剩下時間的問題了。

    “將士們,殺啊!”

    “殺啊!殺!”

    “殺!衝!往前衝!”

    與北狄騎馬衝擊不同,大晏軍攻城掠地,火器開道也是威力無窮。一聲巨大的炮響,泥土齊刷刷噴向了了天空,一陣陣的濃煙中,旗幡飛舞,鐵騎墮入了塵土。人喊聲,馬嘶聲,衝鋒的號角聲,刀光劍影,槍戟弓弩,震得人熱血沸騰。

    火光,血光,漫天的慘叫——那就是戰場。

    戰爭是人類最為殘酷的踐踏。

    人人都是血肉之軀,也不知成就的是誰的天下。

    一路攻入大營,大晏軍隊氣都沒有散一口,盧龍塞就拿下了。

    “大將軍,怎麼回事?北狄韃子瘋了,跑了?”

    趙樽勒住戰馬,看向火光衝天處,心急如焚。

    “追!務必活擒哈薩爾。”

    “是!”

    命令剛剛下達,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了過來。

    “北狄來使,不殺!”

    在千軍万馬之中,一個騎馬的北狄兵士手里揮舞著一個信封,高聲吶喊著,朝趙樽的方向衝了過來。兩名兵士飛快地截住了他,將他雙手反剪著押了過來,他卻不肯跪下去,只是怒視著趙樽身上染了暗紅血色的盔甲,朗聲大喊。

    “奉北狄太子之命,呈書于南晏神武大將軍王。”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是時下人奉行的不成文規矩。

    趙樽心里一涼,直覺夏初七落在了哈薩爾的手中,臉色難看了几分,卻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變化,只略略點了點頭,讓兵士將書信呈了上來。

    拆開了封口,他抖了抖信箋,目光微微一眯。

    被風鼓動的玄黑色披風獵獵翻飛著,他臉上情緒琢磨不透。

    “怎麼了?”東方青玄似笑非笑地問。

    趙樽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一張冷硬的面孔無波無瀾。在他的面前,大晏軍隊已經占據了整個盧龍塞,就像滾滾向前的潮流,還在往北推進,刀槍鏗鏗,戰馬嘶嘶,鎧甲叮叮……

    目光微微一眯,他考慮了一下,看向經歷官周文責。

    “速度傳令定安侯,務必在喀喇沁截住哈薩爾。”

    “是!”

    周文責急快地退下去了,趙樽身披戰甲,一雙眸子如同染上了鮮血,盯著前面潮水般的兵士一動不動。盧龍塞屍橫遍野,哪個人是誰,都快要分辨不清楚了。

    就在這個時候,只見千軍万馬之中,飛奔出來几騎人馬。

    几個人不是大晏軍的打扮,也不是北狄軍的打扮。

    打頭的是一個蒙族姑娘。

    “不要殺——是我——”

    她背后滾滾的火光未滅,身影在一群男人中間顯得格外嬌小。

    “殿下,是北狄公主,殺了她……”

    聽了這聲音,一群大晏兵士飛快地扑了過去。

    趙樽臉上仍有冷意,卻立在馬上怒吼了一聲。

    “不要殺她!”

    一群手握鋼刀的兵士硬生生止住了腳步,眼睜睜看著那一人一騎飛快地奔向了趙樽的方向。她頭上的面紗飄然而動,露出一角白皙的肌膚來,看上去像是個長得不錯的姑娘。

    越來越近,她越來越近。

    然后她下了馬,飛奔向趙樽。

    “殿下——”有人驚呼。

    “殿下小心,她是北狄公主……”有人喊叫。

    趙樽冷冷抿著唇,沒有辦法解釋,更不能當眾曝光她的身份,看著那個人影儿跑過來,他喉結狠狠滑動著,飛快的下了馬,在人頭攢動的人海里,穩穩地接住了那個小小的人儿。然后在眾人紛紛的猜測和議論中,緊緊地擁住了她。

    “趙十九,我想死你了。”

    夏初七扑在他的懷里,死死揪住他腰上的硬甲,閉上了眼睛,一顆心在狂烈的跳動。

    “阿七,你太不聽話!”

    他雙臂緊了緊,又緩緩拉開她一點,低下頭來罵她。她眨了眨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面孔,熟悉的氣息,熟悉的人,近兩個月的想念,潮水一般涌上了她的心房,什麼也來不及說,她勒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就啃上了他的下巴。

    她本想吻他的唇,卻不夠高。

    下巴上,她啃了一嘴男人味的汗意。

    沒有親上,她略略有點失望,眼睛暗了一下。

    他卻突地勒緊了她,低下頭來,緊緊噙住她的唇。

    天地間,喊殺沒有了,收拾殘局的大晏軍隊也沒有了。只有他們兩個人在緊緊擁抱接吻,失而復得的吻來得激烈也投入,情不自禁的火熱攀爬上了心尖,主宰了意識,忘記了周圍有十五万大軍在窺視,津沫激烈的交流中,烈火驕陽之下,仿佛一場夢,兩個人醉在夢里,無聲無息的瘋狂。

    “趙十九,你還攆不攆我走?”

    “不攆了。”

    “真的呀?太好了……”

    他扣緊了她,“從今往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有你。”

    “啊哈哈,真的,說話算話?”一連好几個開心的笑聲儿里,夏初七緊緊地摟住他,又捶又打。他只是由著她,高大的身軀裹著她,就像抱了一個小人儿似的,在呼吸交錯的眼波交流中,天地間只剩下了彼此。

    她覺得四周好安靜。

    不是戰場,不是烽火,只有千樹万樹的鮮花在盛放。

    他在吻她,在她的眼中,一切靜靜的,只有他的唇火熱。

    實際上——

    “嘩!”四周嘩然,好多人在抽氣儿。

    “北狄公主……和晉王殿下?”

    “難道先前的大火,就是北狄公主放的?”

    不少人在不解地猜測著,而人群之中作為監軍隨軍出征的東方青玄,看著在千軍万馬之中緊緊相擁的兩個人,慢慢抬起頭來,看著燒了半天的盧龍塞,默默地調轉了馬頭。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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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1:59:50 |只看該作者
第125章 吃醋是病,得治!

    盧龍塞是一個好地方,易守難攻,進可攻退可守。

    這也是哈薩爾先前為什麼要巴住它不放的原因。

    只如今,北狄軍敗退盧龍,大晏軍也就順理成章地接管了此處險地要塞。天黑的時候,派去追擊哈薩爾的將士回來了,追出了約五十余里,哈薩爾帶著主力退守大寧了。

    哈薩爾是一個優秀的將領。今日決戰時戰馬的突然“失態”,趙樽和東方青玄能夠看得出來,他又如何會看不出來?所以在與大晏軍對陣之初,他便知道著了別人的道儿了,開始安排主力撤退。

    當時守盧龍塞的死士不過一万余人,主力基本撤走。而如今北狄控制著北方乃至整個遼河流域的領土,與大晏對峙,勢力也是不容小覷。可以說,大晏想要撤退消滅北狄,不是說不可能,至少短期內不太可能。統治一個地區容易,想要統治一個民族哪里是易事?

    “打仗勞民傷財,為什麼不能和呢?”

    夏初七喝了一口酒,問出了這個問題。

    此時,皎潔的月儿高高懸掛在黑幕一般的天際,她坐在盧龍塞的山頂一塊平石上。天上繁星看著她的臉,地上靠著的是趙樽硬朗挺拔的身軀,他仍然沒有脫下的盔甲,卻少了白日的肅殺。

    寂靜的山坡上,風聲悠悠。

    石頭上放了几壇酒,散發著濃郁的酒香味儿。兩個人在闊別將近兩月之后,盤腿靠坐在盧龍塞的山頂,看著下面盧龍塞的火把,一邊儿喝著酒,一邊儿聊著天,一朵朵火光在眸底跳動。隨之而跳的,還有他們的心髒。

    她問了,趙樽卻許久才回答。

    “在陛下看來,和即是敗。”

    夏初七一愣,“和與敗,兩個概念好不好?”

    “在陛下看來,一個概念。”

    “也是,對于一個剛愎自用、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家伙來說,像和議這樣有利于民生發展的事情,確實也是一種服軟。”

    她喝了不少的酒,膽子也就大了不少,一連用了好几個貶義詞來評論遠在京師的那個老皇帝,原以為趙樽會有異議,可他卻是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文不對題的話。

    “天下格局,分分合合,正是如此。”

    夏初七輕呵一聲,眼珠子轉著,斜瞥著他,玩笑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喲喂,大爺,看不出來,您還有諸葛亮的智慧觀點呢?話說,您這是想要搶我臥虎小諸葛的招牌?”

    趙樽掃她一眼,仰著脖子喝了一大口酒,看著下面巡邏兵士手中龍蛇一樣游動的火把,一張明明滅滅的俊臉上,略略帶了一絲笑顏。

    “第一次見你,你說你是諸葛孔亮的后人。哎,滿嘴胡說八道的婦人。”

    那是去年,在清凌河邊的事了。

    夏初七嘿嘿笑著,與他碰了一個,突然覺得兩個人好像認識得夠久了。

    “那個時候你就知道我是胡說八道?”

    “自然。”

    “為什麼不追究不反駁呢?”

    “不值得。”

    “噗”一聲,夏初七喉結一癢,一口酒差點儿噴出來。氣咻咻地嗆了几下,她惡狠狠瞪著他,“你這個人,就不能說几句中聽的話?比如:你第一次見到我,就被我美貌的外表和過人的智慧所征服,一見鐘情,再見傾心,感覺紅鸞星動,三生有緣啥的?”

    “咳咳咳!”

    這一回,換趙樽嗆住了。

    咳嗽了好一陣儿,在夏初七吃人的目光瞪視下,他漫不經心的嘆了一聲,才一本正經地看著她說:“阿七,雖然爺很想留一點尊嚴給你。可你自己思忖下,河里突然鑽出來一個婦人,長得黑不溜啾,滿嘴噴糞……除非爺眼瞎了,還一見鐘情,不把你一招斃命就不錯了。”

    “趙、十、九。”

    一字一頓喊出來,夏初七聽見了自家牙齒磨動的聲音。

    “什麼叫黑不溜啾,滿嘴噴糞?我靠!你這樣打擊我,合適嗎?虧得我千里迢迢由南到北來尋你,虧得我不怕危險潛入敵軍營地,治馬燒糧,我容易麼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多少次差點死于非命?好不容易見到你了,哦,你還來嫌棄我。”

    埋怨的話,竹筒倒豆子似的從她嘴里說出來,半開玩笑半認真,趙樽抿緊了唇動了動,放下手中酒壇,將她圈入懷里,掌心輕拍著她的脊背,淡淡說,“阿七吃苦了。薊州客棧的事,爺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嘴里哼哼著,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

    “算你識相。”

    她知道他先前的話不過是玩笑,也不與他計較,推開了他抱得緊緊的手臂,拿起酒壇來塞回到他的手上,兩個人狠狠碰了一下,她一邊儿把酒往肚子里灌,一邊儿想著薊州客棧的刺殺,突然腦子里激靈一下,想起一件事來。

    “爺,你說奇怪不奇怪,今日我炸了北狄軍的糧草庫之后,從山上滑下去,碰見了哈薩爾。他只看了我一眼,居然什麼也沒有說,調頭就帶著人走了。當時看到他身邊的李嬌,猜測他肯定是愛極了她,知道我是她的表妹,這才放了我一馬。可剛才仔細想想,我又覺得不太對,哈薩爾在盧龍塞敗得這樣慘,我‘功勞’不小,他應該恨不得宰了我才對,怎會為了一個侍妾就放過我?”

    “哈薩爾是個男人。”

    “啊”一聲,夏初七愣了,“啥意思?”

    趙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頓了頓,將手中空掉的酒壇丟在一邊儿,又從懷里掏出一張滿是褶皺的紙箋來,遞給了夏初七。

    “自己看吧。”

    狐疑地接過紙箋,夏初七就著皎潔的月光展了開來。一行毛筆字在月光下很是清楚。可是一入目,卻是把她給氣得不行。上頭哈薩爾寫著,“敬你是英雄,放了你女人,送回我妹妹。男人之間,不必以婦人為質。”

    她低低“靠”了一聲。

    “哪有這樣的事儿?當時北狄軍都撤退了,大晏軍隊馬上就要攻入盧龍塞,我身邊有如風和拉古拉,他就算有本事抓住我,也未必會有那麼容易。可如果他停下來抓我,就必須放緩逃跑的速度,也許一念之差,根本就跑不掉了。這完全是强詞奪理嘛!”

    氣得吹胡子瞪眼,她很不服氣。

    趙樽默默的聽著,喝了一口酒,喉結里發生沉悶的“咕嘟”聲。

    “哈薩爾百步穿楊,他若要殺你,你跑不掉。”

    作為一名自認為“優秀”的特種兵,夏初七非常不願意承認他說的是實事。更不願意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被哈薩爾當成了人質來與趙樽進行交換。

    “那你是怎麼打算的?”

    他沒有說話。

    她看出來了,挑了下眉頭,“你真要把烏仁瀟瀟送還給他?”

    月光下趙樽的側顏輪廓分外好看,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暖。夏初七期待地看著她,希望他能夠否認。可他略略遲疑了一下,卻是點了點頭。

    “我已經讓元祐把她從開平大營帶過來了,這兩日就會到。”

    “這不公平!”

    “很公平!哈薩爾有放你的胸襟,爺為何不能放了他妹妹?”

    “為什麼?”夏初七有些惱火,不願意因為自己的出現破壞了趙樽的計划,說話時的語氣也高昂了起來,“趙樽,這明顯是哈薩爾耍詐,他根本就沒有捉到我,憑什麼交換?”

    趙樽攬住她的肩膀,目光堅定,“阿七,他饒你一命,對我來說,這比什麼都重要。再者,一個婦人改變不了戰局,爺不願讓人戳脊梁骨,可懂?”

    懂……

    她都懂。

    趙樽要的是戰場上見真章,放不放烏仁瀟瀟無關痛癢。

    可她心里那口氣就是咽不下去。

    頹然地哼一聲,她抱著曲起的雙膝,望了一會儿下面巡邏的火把,才冷靜下來,側過臉,目光爍爍地看向趙樽。

    “那你准備怎樣安置我?今日在戰場上,大家都認定了我是北狄的公主,你如何交代?我的身份不能暴露,如今趙綿澤攝政監國,万一他找你麻煩……”

    “我會處理。”趙樽圈住她的腰,苦笑一聲:“今日的事,是爺魯莽了,沒有考慮周詳,落人口實了。等元祐送了烏仁公主過來,我就把她送走,就算是給大家交代了。而你……”瞄了她一眼,他低低說,“只能暫時做我的侍從和軍醫了,軍中不能有女人。”

    聽他說魯莽,夏初七心塞了。

    魯莽的何止是他,還有她自己。

    在那一刻,從哈薩爾的手底下逃出來,她只是迫不及待地要見他,只要見到他,什麼都好,根本管不了別人會怎麼想,會怎麼看。那情緒無法控制,一個擁抱不滿足,還想要一個親吻。等衝動完了她才反應過來,景宜郡主還在京師,怎麼可能出現在北邊戰場?

    暗自苦笑一下,她玩笑的瞪他一眼。

    “喲,聽殿下這語氣,是后悔在人前親我了呀?”

    趙樽彎了下唇角,緊了緊手臂,吻落在她的額上。

    “爺何時說過后悔?”

    “那就好。”夏初七低低笑,靠在他懷里,手指著天邊的皎潔的月亮,“不做已經做了,不衝動也衝動完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都不介意你親了‘公主’,你也甭介意了。只要我倆在一起,什麼都好。”

    她自覺說得深情款款,可趙十九卻不解風情。

    一把拍下她的手,他低聲說:“不要指月亮。”

    “會割耳朵?”

    “會……”他突地湊過來,一口叼住她的耳朵,輕輕裹入嘴里,那低低的,男性的,粗粗的呼吸聲,瞬間燙紅了夏初七的臉,哦,不對,是心……心酥麻了,身子也就軟了,她整個儿落入他的懷里,直到他溫熱的唇從耳垂輾轉落在她的唇上,再緊緊與他糾纏在一起。

    “咳!”

    一道重重的咳嗽聲,從山坡后面傳來。

    夏初七一驚,又羞又窘,趕緊直起身子,整理衣服。趙樽卻是不慌不忙,仍然拿一只手攬住她,沒有回頭,沉聲低言。

    “若是要喝酒,我請你。若是說別的,不必了。”

    “我自然是來喝酒的。”一個人影冒了出來,風姿卓絕,芳菲繞遍,在月光下幻若仙人。他唇上帶著柔和的笑意,走近了,絲毫不覺得別扭,直接就繞過兩個人,坐在了夏初七的另一邊儿,莞爾一笑。

    “不好意思,打擾二位的雅興了。”

    明知道打擾還來?

    來了不說,拿了人家的酒就灌了一壇?

    灌完了不說,還不甚優雅的打了一個酒嗝?

    打了一個酒嗝不說,他還笑意靨靨地望向了夏初七,要攆她走。

    “阿楚,下面有許多傷兵,應該有用得著你的地方。”

    身為一個醫者,夏初七對于戰時治病救人並不抗拒,可東方青玄明顯要攆她離開好像與趙樽有話要說的樣子,卻是讓她很不爽。

    “你們兩個有什麼事儿不能當著我說?”

    東方青玄撩了一下披散的頭發,笑了,“男人間的事,婦人不好插手。”

    夏初七哼了一聲,“你想搞基,勾引我男人?”

    又是一個新鮮的名詞儿,東方青玄一愣,脫口而出,“搞雞?”

    不僅他不懂,趙樽也是不明所以的看了過來。幸而兩個人都不是傻子,很快從搞雞的“雞”里聯想到了什麼,趙樽面色一黑,不聲不響,東方妖孽卻是媚眼一甩,輕輕笑出聲來。

    “就算是吧!那我與殿下搞雞,你可否回避?”

    “憑什麼?”夏初七挑釁的抬高下巴。

    “哎,好歹本座為了助你,挨了殿下一頓好揍。”

    說罷他像是害怕她不肯相信,把臉伸了過去,讓她看他的臉上還沒有消散的青紫。可不巧,他的腦袋剛一湊近,就遇到了一只手,輕輕地隔了開不說,原本坐在他身邊的女人,已經被趙樽抱到了另外一邊儿。

    “東方大人,請!”

    看著遞過來的酒壇,東方青玄愣了一下,笑了。

    “殿下還真是緊張。”

    趙樽不回答,只給了他一個寒光四射的眼神儿。

    “不想喝,就走!”

    東方青玄嘆氣伸展了身子,衣袂飄飄間,唇角的笑容擴得更大了,對著月亮喝了一口酒,他斜眼睨過去,“你不讓她瞧見,她不照樣瞧見了麼?對吧,阿楚,我沒說錯吧?”

    夏初七不太習慣他如此親熱的稱呼,看著趙樽黑沉沉的臉,瞪了他一眼,“大都督叫我名字就好,被你這樣一喊,我身上雞皮疙瘩掉一地。”

    東方青玄又笑了一聲,“那可真是罪過了,青玄還以為,在薊州客杠看過你沐浴之后,我兩個的感情是極好的了……”

    “東方青玄……”

    夏初七臉臊得通紅,恨不得掐死他。

    見她真的生氣了,東方青玄莞爾一笑,撩唇看向趙樽。

    “青玄只是玩笑,殿下切莫相信。”

    丫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他明明就沒有瞧見好不好?夏初七心里氣極,看出來這廝沒安好心,故意整她來著,她火急火燎地瞄了一眼趙樽。可那邊卻沒有動靜儿,兩個男人甚至還碰了一下酒壇。

    只不過,一個冷氣森森,一個面帶微笑,看得她心尖尖直發抽,覺得此時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尤其看見趙樽面無表情的樣子,好像並不反對東方青玄“攆”她走,一定是他倆有什麼不想她聽見的話要說了。

    起身拍拍膝蓋,她瞪了東方青玄一眼。

    “人生何人不挨打?爺,打得好。依我說啊,不僅要狠狠打,還得以母親為中心,以上下五千年的祖宗為直徑,展開全方位360度無死角的烈性問候。哼!”

    她怪異的話,說愣了兩個男人。可她嘴上雖然說得極狠,但看到東方青玄漂亮的臉上不和諧的青紫瘀痕,作為一個專業愛美了二十多年的女士,她確實覺得暴殄天物了。沒有多說什麼,她從懷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儿來,遞了過去。

    “喏,便宜你了!拿去擦傷。”

    ……

    ……

    看著她消失在月輝下的纖細背影,東方青玄把玩著手中的瓷瓶,又湊到鼻端聞了聞,這才動作優雅地將它納入懷中,故意刺激某人的笑了一聲。

    “還是楚七好心啊。”

    “本王都不知道,東方大人窮得連傷藥都用不起了?”

    “策略。”無視趙樽冷冷的諷刺,東方青玄笑得無害,語氣里帶了一絲幸災樂禍的意味儿,“我不過不擦藥而已,又哪里有殿下你精明?明知我來了,還玩得一手好親熱,故意向我示威?天祿,我得重新審視你了,都說男人心里有了女人,就會變得幼稚,往常我也是不信的,如今看見你,真是信了。”

    東方大都督忽略了自己“不擦藥的幼稚”,指責起趙樽的“幼稚”來,卻是臉不紅心不跳。

    不過趙樽什麼人?

    殺人都不見血,損人更是不留情面。

    他冷冷道,“本王可以與她親熱,你可以嗎?”

    “呵……”東方青玄眸子微暗,慢悠悠地笑了一聲,“晉王殿下您艷福不淺,青玄自嘆弗如,只如今傳聞你與北狄公主有染,如何向朝廷交代?”

    趙樽冷笑,“不勞東方大人費心。”

    東方青玄似笑非笑,“到底曾經是兄弟,關心一下。”

    趙樽側過眸子,涼意入骨,“你既然記得,就不要招惹我的女人。”

    東方青玄仍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東方青玄——”趙樽拖長了聲音,余味儿里全是涼意,“薊州客棧的人,可與你有關?”

    東方青玄鳳眸一眯,“無。”

    靜靜的,趙樽好一會儿沒有說話,他看了東方青玄良久,突然抬起手里的酒壇,大口大口地灌入喉間,直到酒壇入了底,他才冷冷問,“那你是想來為人求情的?”

    東方青玄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搖了搖手上的空酒壇,顧左右而言他地輕笑,“天祿,我們有多少年沒有喝過酒了?”

    “前不久才喝過。”趙樽道,“慶功宴上。”

    東方青玄不辯解,只是一笑,“我說單獨。”說罷看著趙樽沉沉的眸光,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極為隱晦地問了一個與上面的話完全不相干的問題,“天祿,你后悔嗎?”

    趙樽沒有看他,面無表情,挺拔的身影巋然不動。

    “人各有命,本王從來不為做過的事后悔。”

    東方青玄沉默了片刻,才低低道:“如今大晏儲位已定,你若再想翻盤已無可能。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北平這邊的土地上好好經營了,其實做藩王也沒有什麼不好,啊?”

    “東方大人會不會管得太多?”趙樽冷冷瞄著他,停頓一下,又把話題給繞開了,“薊州客棧的事,謝了。”

    “碰巧遇見,殿下言重了。”

    “在東方大人這里,從來沒有巧合的事。”

    “你說是,那便是吧。”東方青玄笑了,“既然殿下與青玄如此客套,那青玄奉旨監軍,也得行使一下監督之權了。試問殿下,盧龍塞雖然要緊,為何不乘勝追擊,繼續挺進,與定安侯一起圍堵哈薩爾?”

    “事涉軍機,本王不必與你言明。”

    “青玄是監軍,陛下親賜了涉足軍機的權力。”

    趙樽淡淡哼了一聲,一雙黑眸在夜色中極為深邃,“如今我軍已追至關外,這些地區在北狄軍占領之后,男丁被征用,百姓的糧食也被征用,驛道被摧毀,朝廷的糧草補給線也受到了影響。東方大人不如去打探一下,朝廷多久沒派軍糧過來了?試問一下,本王如何敢貿然推進?”

    東方青玄鳳眸微微一眯,“明白了。”

    ……

    ……

    今晚的盧龍塞注定不能成眠。

    大戰之后,熱血未冷。參與了盧龍塞破城戰的士兵,活下來的都在喝酒吃肉,歡慶勝利。不幸陣亡的將士都被葬在了灤水河岸的“士兵塚”。

    挖了一個大坑,埋掉了所有的將士,趙樽命人在塚前立了一個石碑,他親自題寫了“盧龍塞戰役陣亡將士墓”几個字,同時撰寫了一副挽聯,刻于碑上。

    題字曰:“赴湯蹈火馳千里而衛家國,馬革裹屍遁万騎以砥社稷——洪泰二十五年,趙樽題。”

    另外,就在大晏戰士的墳塚邊儿上,北狄軍盧龍塞一役沒有辦法帶走的屍首,趙樽也都下令集中在了一塊儿,挖坑埋在了另外一邊。出于對死者的尊重,趙樽仍然題了一塊碑,碑上親書,“盧龍塞戰役北狄軍將士長眠處”,以便將來晏狄之間的戰事結束了,他們的親人也能找到地方。

    如此一來,事情其實有些滑稽,這些生前殺了個你死我活的兩軍將士,死后卻葬在了一處,還得在這個灤水河邊爭論到底是誰奪去了誰的陽壽,是誰刺入了關鍵的一刀。

    只要有戰爭,就會有犧牲。

    軍人不問政治,在向大晏陣亡將士燒紙錢的時候,為免北狄軍在陰間沒錢吃飯沒錢泡姑娘,趙樽也命人為北狄軍燒了紙錢。勝敗是一回事,每一個生命都值得尊重。他這樣的舉動,沒有人反對,全体大晏將士甚至豪氣干云地在北狄人的墓前灑了一碗酒,算是拜祭。

    葬了,人去了,也就了了。

    不是麻木,只是習慣。

    不管是兵士還是將領,活下來的人很快就都恢復了正常。一樣可以哈哈大笑,一樣可以高聲慶幸,一樣能夠激動的慶祝。慶祝之余,將領們都與東方青玄的看法一致,紛紛請命要繼續推進大寧,血洗哈薩爾,血洗北狄,為兄弟們報仇。

    可趙樽卻遲遲沒有下令。

    這對于趙樽過往的戰爭歷史規律來說,是極不正常的。有人私底下猜測,大將軍王有了女人,膽子變小了。可是猜來猜去,卻沒有人知道趙樽到底在忌憚什麼。不過,金衛軍治軍嚴明,雖然有人議論,卻沒有人不滿。他們跟著趙樽,總是打勝仗,對于將士來說,勝仗就是極好的生命保障,都對他有絕對的信任。

    雖然沒有下令進攻大寧,趙樽卻以北伐軍大將軍的名義向朝廷遞發了捷報。一方面為參與盧龍塞戰役的眾將士請功。另一方面也讓朝廷下令對飽經戰火的戰亂地區予以減免賦稅的政策,還有勒令該地區鄉紳為百姓減租,以便盡快恢復農耕,讓老百姓得以喘氣。

    一道奏折飛往了京師。

    趙樽回到住宿大帳的時候,帶回了一身的夜露。

    夏初七還沒有入睡,就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她窩在他的被窩里,拿著他的兵書在看——只不過,在兵書的下面壓著的是一本很給力的小黃本。

    “傻笑什麼?”

    她看得很認真,聽見趙樽的聲音,才回過神儿來,忙不迭把小黃本塞入了被子里,拿著兵書扇了扇,笑得像只狐狸。

    “你回來啦?”

    趙樽瞄她一眼,低哼一聲,“不必藏了,本王都瞧見了。”

    一聽他這話,夏初七稍稍囧了一下,索性大方的拿過來,在他的面前翻了開來,揚了一揚,嘴里“嘖嘖”有聲儿。

    “我說尊貴的晉王殿下,行軍途中,大敵當前,您的身邊居然帶著這樣的書,你不覺得你需要給某人一個說法嗎?”

    趙樽淡淡瞄她一眼,自己動手解去披風,脫下身上沉重的將軍盔甲,動作雍容高貴,語氣淡定從容。從夏初七的角度來形容,就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連半分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沒有。

    “行軍打仗,難免枯燥,偶爾調節也是人之常情。這與肚子餓了要吃飯,身子冷了要穿衣,是一個道理。尤其是爺想到阿七的時候,不看看這種書,你讓爺如何熬得過去?”

    “我去!”

    若說剛才只是囧,那麼現在夏初七就是臊了。

    聽他這個意思,他是在想她的時候,才想到了小黃本?也就是說,小黃本與她夏初七可以產生對等的效果,解決某人不要臉的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問題?想想有些慪氣,她瞪了過去。

    “我真該先在營里搜查一下,可藏有女人。”

    趙樽眼尾一挑,唇角揚了揚,看上去像是笑了。可仔細一看,他卻又沒有笑,那表情一本正經,嚴肅得不行,“爺若要女人,還用藏?”

    說罷無視她的“飛刀眼”,就著中衣出去了一趟,很快又回來了,手里拎了一套大晏軍普通士兵的衣服,放在了床頭上。

    “明日起來,你就穿這個。”

    夏初七坐起身來,拎著那套行頭看了看,滿意地笑了。衣服從里到外都是新的,看來趙十九都給她備好了呢?眼珠子亂轉著,她正想道謝,突然皺了皺眉,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麼。

    “喂,你怎麼沒有給我准備束胸的布帶?”

    “束胸?”趙樽頗為不解地看著她,“什麼東西?”

    被他審視的目光瞅得有點儿不好意思,夏初七不知道他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極為懊惱地在身前比划了一下,自認為解釋得比較清楚了,這才嗤了一聲,“沒有那個東西,我怎麼扮成男人?”

    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趙樽考慮了一下,沉下臉來,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會儿,促狹地彎了彎唇,“爺以為,不必了吧?”

    “啥意思?”夏初七臉還在紅,“正經點說。”

    “爺不夠正經?”趙樽眯了眯眼,語氣確實很正,“爺的意思是說,阿七這身子,不必束胸,也瞧不出來。”

    臉頰上頓時紅臊了一片,夏初七的女性尊嚴又被打擊了,恨得牙根儿直癢癢,氣極之下,她抱著手里的衣服一股腦地往他身上砸去,完全就是惱羞成怒的癲狂狀態。

    “趙賤人,你又欺負我……老子與你勢不兩立。”

    “爺實話實說……”

    “還說,你還說……打死你。”

    “好了好了……不鬧了……爺與你玩笑的。”

    在她打滾撒潑一般的猛烈攻擊中,趙樽眼里的笑意收住了,一把將她整個儿抱住,束緊了她的身子,拉過來靠在自己胸前,清了清嗓子,趕緊轉移了話題。

    “阿七你今晚要睡爺這里?”

    什麼叫她“要”睡在他這里?

    夏初七怔了一下,橫眼掃著他正經的臉,心里明白這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哼了哼,索性裝著不懂,狠狠推了他一把,巧笑說:“我是你的貼身侍從加外醫官不是?那麼,我和你睡一個帳篷,這個很合理吧?”

    “嗯,很合理。”趙樽嚴肅地點了點頭,“侍從可以打地鋪。”

    氣咻咻地瞪著他,夏初七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突然握緊了拳頭就朝他的身上揍了過去,罵了一句“王八蛋”,才又笑著抬下巴。

    “好啊,我打地鋪,給你睡。”

    趙樽低低笑了一聲,然后嘆了一口氣,順著她的后背,似笑非笑地道,“看你可憐,爺便允了,你睡在爺的床上。”

    “看你真誠,姐便允了,讓你睡地鋪。”

    兩個人睡個覺也要斗一斗嘴,可爭論之中,誰都能嗅到那空氣里的曖昧與甜蜜。這麼久不見了,誰又舍得晚上的分開?地鋪不過是一個擺設而已。

    做大將軍王的女人就是不同,夏初七享受到了與普通將士不同的差別待遇。時至夏日,將士們都去河邊儿冷水泡澡,鄭二寶卻命人抬了一桶熱水過來供她沐浴。在她美美沐浴的時候,趙樽吩咐人守好營房,自己就出去了。夏初七好些天沒有洗過身子,實在舒服得不行,以至于晚上躺在他臂彎里的時候,還渾身犯懶,一動都不愛動。

    “趙樽……”

    “嗯?”

    “你睡著了?”

    “嗯。”

    “傻叉,睡著還能說話?”

    她低低的笑,趙樽緊了緊她的身子,把她的頭靠在自己的頸窩里,卻是沒有回答。

    這些日子以來,日夜行軍,他擔心她的安危,几乎合不上眼,大多時候只睡一個囫圇覺了事。可即便身体再疲乏,心里再擔心,他還不能表現出來。若是讓將士們知道他們的大將軍王心心念念一個女人,那得動搖軍心。

    除了戰場上的事情要安排,朝廷還得一日三報,地方官吏還有各種雜事,每天各種軍事奏事纏著他,加上常年征戰下來,身体的積勞病病並不少……

    “怎麼不說話?”夏初七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你說,爺聽著。”

    她摸著他下巴上青幽的胡楂儿,有些心疼。

    “趙樽,你瘦了,也黑了。”

    “沒有東方青玄好看了是不?”

    這句話他接得極快,完全不像前面的慵懶,明顯帶了一股子濃濃的醋酸味儿,聽得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氣,低低嗤了一聲,才拿手指戳他。

    “吃醋了?”

    他沒有回答。

    “吃醋是種病,得治!”

    他還是沒有回答。

    知道這個家伙的性子悶,夏初七不想再逗他了。

    圈過去,她抱緊了他,低低的笑,“先前他在山坡上的話,你不必當真。在薊州他是救過我,可我跟他……”說到這里,莫名想到東方青玄落在唇上那個淺淺的吻,夏初七突然有點儿底氣不足,清了清嗓子,才接著說:“我跟他真是什麼都沒有,他也沒有看見我沐浴,你就放心吧……”

    “爺知道。”趙樽哼了下,“不然能輕饒了他?”

    “呵!”低笑一聲,夏初七酸他,“知道為什麼情緒不高?”

    趙樽沒有馬上回答,穩了穩她的身子,又把她高昂的腦袋按了下來,放在懷里,才閉上了眼睛。就在夏初七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聽見他低低說了一句。

    “阿七,我不是神……我累。”

    夏初七喉間一緊,心里有一根弦倏地繃緊。她雙手伸過去,緊緊圈住他的腰,緊緊的,緊得仿佛要與他融成一体,緊得從他的呼吸里也能夠感覺到了他的疲乏以及一些深深的無奈。可是,她卻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撫他,只能抱著他越來越緊,只能不停拿腦袋在他的身上磨蹭。

    “還鬧?”

    他低低說,聲線儿喑啞。

    “咋了?我沒鬧啊?”

    她不解地抬頭,看著他,眸子晶亮。

    “狐媚!”他低啞著嗓子罵了一句什麼,突地低下頭來,就著她微張的嘴就用力咬了一口。夏初七吃痛的驚呼著就想開口吼他,他卻乘虛而入,碰上她的唇,凶狠地入侵了她的口腔,霸道强勢,吻得她瞪大了眼睛,一時間回不過神儿來,只能無奈地吞咽,然后又無奈地接受了他的親熱,帶出一股股無奈的酥、麻感,從背脊往上一竄,激得她冷不丁的打了一個哆嗦。

    “爺!”

    他像是驚醒,將她緊緊摟住,停下來了。

    “睡吧。”

    夏初七咬牙,羞窘不已,探手去抓他。

    “都這樣了,你還能睡得著?”

    無奈的燜哼了一聲,趙樽將她作怪的雙手包在掌中,無奈的低罵,“小祖宗,你不想你家爺死在這里,你就不要動來動去。”

    狡黠地眨了眨眼,夏初七看他,“誰讓你先前欺負我?”

    他嘆,“那好,扯平了。”

    看他眸子著火,身子繃緊,夏初七也不想再逗他了。

    收回手來,她乖乖地圈在他的腰上,身子貼著他,覺得安心極了。

    同樣是盧龍塞的兵營,同樣是涼涼的夜晚,可今天晚上與昨天晚上卻是完全的不同,眼前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美好得她突然有一種不太真實的錯覺。

    不遠千里而來,她終究抱住了趙樽,睡在了他的被窩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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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0:05 |只看該作者
第126章 卿卿我我,意濃濃!

    趙樽這個人言出必行,說了“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她”那句話之后,果然不再攆她走了。而她也順理成章的成了他營中的侍從。另外要送回烏仁瀟瀟的決定,他也不是開玩笑,只等元祐把人帶過來,便要將她送走。

    爾后,趙樽的身邊儿就多出了一個貼身侍從,陪著他巡視營房,陪著他看兵士操練,陪著他查看傷兵的傷情。那侍從個人不高,做事卻極其認真,每次還寫上工作記錄,一板一眼的樣子,看得趙樽身邊身邊几個親近的侍衛和二寶公公,都不由得嘆息。

    這個楚七不管什麼身份,不管她是醫官、駙馬、郡主、還是侍從,都當成正事來做,為人處事看似荒誕不經,其實心思縝密還頗有點男子英氣,很快就與他們打成了一片。

    至于那日兩個人在大軍中的烽火擁吻,私底下的議論一直沒有停止,各種各樣的猜測都紛紛出爐,最為流行的一個版本是,北狄公主深愛晉王殿下,不惜為了他火燒北狄大營,逼退了哈薩爾,然后投奔了殿下。而晉王殿下也投桃報李,與她兩情相悅,只等戰事結束,估計晉王府就得多一位側妃了。

    也有人說,看當時晉王殿下對北狄公主的“熱情”,只怕京師那位誠國公府的景宜郡主,晉王正妃之位岌岌可危了。人家兩個人那是真愛,皇帝指婚的親事能有什麼感情?

    說什麼的都有,卻沒有人敢當著趙樽的面儿說。

    不過,卻不妨礙流言蜚語傳到趙樽和夏初七的耳朵。

    趙樽聽著黑著臉不言不語,夏初七卻無所謂。在她看來,這些人當兵在外,生活枯燥乏味,有點事情猜測和議論也極大的豐富了他們的軍旅生活,這是多好的事儿?能娛人,也是大功一件嘛。

    第二日她就聽說,軍中已經有人私底下開設了賭局,賭晉王殿下更喜歡景宜郡主還是北狄郡主,賭晉王正妃之位究竟會花落誰家。據說景宜郡主的行情非常不好。一賠十的比例,聽得夏初七心里癢癢,有點摩拳擦掌的意思。

    “爺,我也想去下几注。”

    “什麼?”趙樽正坐在大帳案几邊上看奏報,問得心不在焉。

    “聽說他們賭得很厲害呢,景宜郡主一賠十,我也想去賭,贏光他們的銀子。”說起銀子,她一雙眼睛里全是亮色。

    “……”趙樽沒有回答她。

    “喂,要不要我也幫你下几注?”

    趙樽從軍情奏報中抬起頭來,側過眸子去看她,先是看她的臉。再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不對,准確來說,是落在了她手里的書上。

    “你怎的又在看這書?”

    “啊?哦。這個呀。”夏初七挑了挑眉,“我這不是閑得無聊嗎?”隨意的翻動著手里的小黃本,夏初七無所謂地說,“爺,老實說,這個書的內容真的太單一了,知識量也不太豐富,如果你喜歡,我這些日子閑著,可以幫你寫啊?”

    趙樽的臉黑了,可夏初七卻像是發現了極大的商機,起身走到他的身邊儿,將書往他面前一放,雙肘撐在他的案几上,看著他,就像看著一錠錠的銀子,眼睛在發亮。

    “你說,咱軍中的將士們都寂寞得緊,如果我把書寫出來,然后大量刊印,給將士們人手派發一份……當然了,成本費,還有我的稿酬也是不能不要的……咳,這書印發之后,一來可以豐富軍中將士的私生活,二來也有助于穩定軍心,簡直就是一舉兩得的事情,咋樣?”

    “楚、七。”兩個字趙樽是從牙縫儿里擠出來的,那目光里的火大像是恨不得捏死她。

    夏初七心里一慌,立馬退后了兩步,舉起雙手來。

    “喂,你不要亂來啊,我就說說嘛,不行就不行唄。”

    看著他繃緊的臉,她又笑了起來,抬頭拿著他面前茶盞里的水來喝,大概覺著有些燙,手剛伸出去摸了摸,燙得吐了吐舌頭,雙手飛快地摸著耳朵,又低下頭去,對著茶盞的水面呼呼吹氣……

    趙樽盯著她,看她撅起時紅扑扑的嘴唇還有盯著茶盞時不停眨動的睫毛,覺得她吹出去的氣,不是吹皺了茶面的水,而是全吹在了他的心里。在她之前,他從來就沒有見過像她這樣的姑娘。其實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動作,並不新鮮,並不好看,可她做來卻總有一種不同于任何婦人的美好。

    “怎麼了?這樣看著我?”見他呆住,夏初七端到嘴邊儿的茶盞又停了下來,遞到他的面前,“小氣,你是大爺,給你喝好了。”

    趙樽嘆一口氣,拿下她手中的茶盞放好,然后拉她過來坐在腿上,將她塞在懷里,想了想,像是很難開口,“阿七,等元祐過來了,讓他把你帶去開平,那里是大軍糧草的貯備地,又是前朝的上都,條件會好一些,免得你跟著在營中吃苦。”

    “你呢?”

    “我得了時間,會騎馬過去看你。”

    她急了,一把揪住他的肩膀,“憑什麼?你不是說過的……”

    他卻截住她的話,“阿七,我想過了,你畢竟是個婦人,在營中實在不方便。”

    她嘟起了嘴,“我不覺得不方便,你把我當男人看不就看了?”

    “其實……”他有些遲疑,“其實男人也不太方便。”

    聽得他沉悶低啞的聲音,夏初七知道了,目光斜斜一瞥,“是不是怕人家議論……說大將軍王您耐不住寂寞,不僅與北狄公主要好,還和貼身侍從關系曖昧?”

    “知道就好。”

    夏初七嘰嘰笑著,看著他無奈的樣子,心里一陣發軟。可她好不容易來了,又怎肯輕易離開?去開平,得兩三日路程,她才舍不得離開他呢?將身子貼過去,他整個人趴在他的胸口上,忍不住深深嗅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輕輕笑著,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只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換了話題。

    “趙樽,這兩日營中無事,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我陪你去逛街吧?”

    他淡淡瞥她,“做什麼?”

    她唇上仍然掛著笑意,“你看天氣那麼好,我們憋在營里也煩躁,不如找一個附近的城鎮逛逛,感受一下民生,再順便散散心什麼的?”說完見他興致缺缺,她搖著他的肩膀,又撒賴,“這樣好啦,我請你吃好吃的怎樣?”

    “不去。”

    他拒絕得太快,斬釘截鐵,夏初七很是奇怪。

    “為什麼?”

    趙樽的表情極淡,瞥著她:“你身上有銀子?”

    “呃”一聲,夏初七眨眼,搖頭,“沒有。”

    “那你拿什麼請我?”

    “先借你的,回頭還給你。”

    “你欠了爺很多銀子,卻從來沒有還過一兩。”

    “我不連人都是你的了嗎?”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笑得很是得意,“再說了,你用不用這樣守財奴?虧你還是個王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家快要窮得揭不開鍋了。”

    沒有銀子,卻執意要“請客”的夏初七,次日還是拽了趙樽一道,一人騎了一匹馬,偷偷離了大營,到了離盧龍塞最近的一個小鎮。

    這個小鎮是盧龍與大寧的接壤之地,也算是大晏軍與北狄軍的邊界之地,位于必經的主干道上,在沒有開戰之前,這里原是極為繁盛的一個城鎮。只如今,雖然被大晏軍打回來了,可民心不穩,民生尚未恢復,街上的店鋪大多都沒有開張,行人也極為稀少,看上去冷冷清清,與夏初七來之前的想象相差了許多,牽著馬走在街上,她搖著頭,長嘆了一聲。

    “這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打完,老百姓日子不好過啊。”

    和大多數時候一樣,她在說,他並不怎麼回答。

    可這完全不妨礙她的即興發揮,一邊儿走,一邊儿吐槽他爹,“你說皇帝怎就那麼喜歡打仗呢?趙樽,若是你做了皇帝,你是願意與鄰國和睦共處,還是願意繼續强征逆伐?”

    “你操心太多。”

    看了他一眼,她嘿嘿一樂,把手中的馬韁繩塞到他的手上,自己雙手抱住他的手臂,顧不得人家看見兩個大男人當街膩乎會不會嚇得當場斃命,故意在他手臂上蹭了蹭,見他身子猛地一僵,低低吃笑著,“那尊貴的爺,你能不能操心一下,我請你吃什麼才好?”

    說話間,她看見不遠處有一個木頭搭建的簡陋涼棚,涼棚一頭釘在樹樁上,另一頭釘在木質的房子里,剛好遮住了夏日的陽光,精明的老板就在涼棚下放了一些方桌。走了這大半天儿,夏初七熱得不行,正想找個地方歇腳,拉了趙樽就過走。

    涼棚下面已經坐了好些食客,生意還不錯的樣子。

    見他們過來,小二很是熱情的接過馬去拴了,又殷勤的招呼。

    “二位客官,來點什麼?”

    夏初七眨了眨眼睛,“你們有什麼?”

    戰區人民的生活水平都不高,這個飯庄里面賣的東西也基本都是北方極為常見的一些食品,以果腹為主。烤地瓜,艾窩窩等等,最奢侈的也不過是鹵牛肉和高粱酒了。聽了小二的介紹,夏初七感慨一下,笑眯眯地說。

    “來一斤鹵牛肉,一碟花生米,一壺高粱酒。”

    店小不欺客,菜都上得極快,看著菜品的顏色有些著急,可味道還算不錯。大概是最近都沒有吃過什麼好東西,一個人在生活水平直線下降的時候,吃什麼都是極香的,夏初七埋頭苦吃,不顧形象的樣子,看得趙樽直皺眉頭。

    “很餓?”

    “嗯嗯,還好。”

    “讓你去開平,你又不樂意。”

    她頓了一下,抬頭衝他發笑,“說什麼呢?我這是本著不浪費糧食的精神,才狠狠吃的,懂麼?不過……爺,我這兩日發現了,咱們大晏將士的生活水准都不怎麼好啊?這當兵打仗在外,為了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玩的是性命,朝廷不是應該給多派發一些食品嗎?”

    趙樽原本清冷的臉色,略略一沉。

    “有吃的就不錯了。”

    “啊?啥意思?”夏初七問了話還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就見涼棚外面的陽光地里,又過來几個牽馬的男人。

    那几個人長得都很是高大,從身上衣著來看,都是富裕人家出來的。尤其是領頭那個滿臉絡腮大胡子的年輕男人,一身的錦袍極為華貴,顯然是几個人的頭儿,一入涼棚氣勢極足。

    “老板,撿好的牛肉來几斤,好酒來几壺……”

    來了這樣的貴客,老板自然歡喜,又擦桌子又擦凳子的笑臉相迎。那几個年輕男人也不多話,在趙樽和夏初七一桌之隔的方桌邊上坐下,取了身上的腰刀放在桌上一放,那重重的“啪”聲,駭得店中的食客們大氣儿都不敢出。

    夏初七低低問趙樽,“爺,看那几個人,不像普通人。”

    “嗯。”

    趙樽似是而非的回了一句,又往她的碗中倒酒。

    “吃你的東西。”

    “趙十九……”夏初七抬頭,咬著牛肉眯了眯眼,“你還沒有回答我先前那句話,什麼叫有得吃就不錯了?難不成這征北軍几十万人,朝廷還能讓他們餓著不成?”

    趙樽冷冷的抿著嘴巴,遞給她一個“你不懂”的眼神儿,卻不接她的話茬儿,只態度友好的往她碗里夾了一片牛肉。

    “吃。”

    夏初七哼了一聲,猜測是這事儿他不好說,也就罷了,只專注地吃她碗里的東西。同時,即便她不想看,也因為桌子位置的關系,不得不注意到剛進來的那几個男人。

    初初一看,几個人長得都還不錯,尤其那個絡腮大胡子,雖然滿臉都是毛,可鼻梁高挺,眼睛深邃,視線凌厲極有英氣,眸子對上陽光時,似乎還有一層淡淡的琥珀色光芒……讓她生出一種面熟的錯覺來。可仔細在腦子里搜索,她又沒有見過這個人。

    “阿七!沒有哪個姑娘會一直盯著男人看。”

    被趙樽這麼一提醒,夏初七才發現自己的眼睛好久都沒有收回來了。尷尬地笑了一下,她側眸看向面色變黑的男人,低低湊過頭去,小聲調侃說:“我如今是男人,不是姑娘。男人打量男人,不算什麼吧?主要是……”

    又飛快地瞥了那個“大胡子”一眼,她皺了皺眉頭,極為嚴肅。

    “我咋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

    趙樽冷哼,“長得好看的男子,你都面善。”

    “嘿嘿!算你懂。”夏初七被他戳中了心里的“軟”,也不反駁,只笑眯眯的逗他,“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難道你看見長得好看的姑娘,不會多看几眼?那不是很正常嗎?”

    “爺可不像你!”

    “嘿!”她低低笑了一聲,又道,“你別說,那男的長得……還挺有男子氣概的,英俊。要說缺點吧,就是毛多了一點。”

    “楚、七——”

    聽見他的冷笑和咬牙,夏初七拍了拍了嘴巴。

    “阿彌陀佛,其實我是為了多積善緣……你知道的,長得好看的人,一定是上輩子做了許多好事儿,這輩子才修得了這五官端正的福分。所以多看長得好的人,一定也會感悟善緣,為下輩子積攢功德。”

    “哦,原來如此。”趙樽淡淡地掃她,“那阿七你上輩子一定作惡多端。”

    夏初七還在研究那個人到底在哪儿見過,聞言隨口“啊”一聲,問他,“為啥?”

    “自己想。”

    聽見他冷下來的聲音,夏初七腦子激靈一下,明白過來了。敢情丫這是說她上輩子作惡多端,這輩子才長得這樣難看?嘴巴惡狠狠的抽搐一下,她的手默默地伸到了桌子下頭,死死掐住他的大腿,冷冷一笑。

    “趙十九,你說我該怎麼收拾你才好?”

    他回手抓住她,“等你有了收拾爺的本事再說。”

    兩個人低低斗著嘴,突聽那桌人突然喊了一聲,“老板,結賬。”夏初七瞄了趙樽一眼,視線又被好奇心引了過去,只見那老板點頭哈腰的走過去,笑眯眯地撥著算盤珠子。

    “几位爺,一共是三兩五錢銀子。”

    “阿古。”大胡子喊了一句,偏頭看向他的隨從。

    “是,老爺……”叫阿古的隨從答應著,突地面色一白,那只伸入懷里的手,又使勁儿搗鼓了几下,再沒有拿出來。接著就像電影中的慢鏡頭一般,他慢慢轉頭看向大胡子,緊張得額頭上都是冷汗。

    “老爺,銀錢袋……不,不見了。”

    “你說什麼?”

    一屋子的人,都替他們捏了一把汗。看來這個大胡子老爺身上沒有放銀錢,隨從阿古就是專門管錢的人。如今他的錢袋沒了,飯錢都給不上了,大胡子老爺的臉色很是難看。

    “老板,可否先賒著,回頭我再給您補上。”

    沒有錢,店老板的臉色比他還要難看,“几位客官,如今這剛打完仗,什麼東西都貴,能開這間小店,小老儿這是下足了血本,就差賣老婆賣儿子了,你們這要是不付錢,我這生意可就沒法子做了。你們是見過大世面的人,犯不著與我小店為難才是。”

    出了這種稀罕事儿,整個店里的食客都看了過來。瞧熱鬧是人的本能,誰也沒有客氣,几乎都在私底下竊竊私語。看得出來,那几個人也都是好面子的人,為難了一下,大胡子老爺就從身上掏出一塊玉佩來。

    “我先把這塊玉押在這里,你看可好?”

    “老爺!”阿古驚呼一聲,一把攔住大胡子的手,聲音聽上去緊張不安,“老爺不行啊,這是夫人留給您的唯一物什儿了,夫人去了這些年,您一直把它帶在身邊,怎能拿這個抵押了,不如把小的押在店里好了……”

    隨著眾人的議論聲,夏初七的目光也看向了那個玉佩。玉質清澈通透,看上去是一個好東西。想想,果然一文錢逼死英雄漢,把夫人過世留下來的唯一物什儿都抵押了,實在可惜。

    心里忖度著,眼看老板要去接玉佩,她捅了捅趙樽的胳膊。

    “爺,再借我一點銀子……”

    她沒有明白,可趙樽又怎會不明白她的心思?放下筷子,他轉頭看向老板,從懷里掏出銀子來,放在桌面上。

    “老板結賬,連同那桌的一起結了。”

    原本正高興的老板聞言眸子一暗。

    那塊玉佩值多少銀子,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件好事被他給攪和了,多少有些不高興。可畢竟他們是正經做生意的人家,只要能收到酒菜酒,也就罷了。

    與老板結了賬,趙樽正准備領了夏初七離開,那几個人卻走了過來,大胡子老爺手上的玉佩沒有收回,直接放在了趙樽的面前。

    “這位兄台,今天的事情沙某感激不盡。但大丈夫不吃白食,這個東西你且收下,改日我再拿銀錢來贖回。”

    趙樽沒有看那塊玉佩,面色淡淡的,“不必了,小事。”

    說罷他又要走,可那大胡子卻很是執著,愣是再次攔在了他的面前,在趙樽帶著一雙寒意森森的目光注視下,鎮定地說,“你若看我是條漢子,就收下。”

    趙樽面上沒有表情,語氣沉了下來。

    “既是尊夫人留下的東西,該好好保管才是。”

    大胡子目光沉下,看著趙樽,突然抽出腰刀,將左手放置在桌上,慢條斯理地說,“你執意不肯要,那我便宰了這手指,以報今日的一飯之恩。”

    這樣看來很是熱血,手中腰刀話落就往指節砍去,趙樽面色一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慢慢拿起桌上的玉佩,看著他說,“我收下便是。要玉佩,就到盧龍塞大營找趙十九。”

    “多謝兄台。”

    大胡子似乎長松了一口氣,收回腰刀,對趙樽抱拳揖了一禮,說了句“后會有期”,便領了几個人上了馬呼嘯離去了。這突然出現的一幕,讓飯庄里的人都議論紛紛。時下的人很在意一個人的品性,都說是兩個人都是高潔之士云云,可夏初七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卻一直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趙樽解下拴在馬樁上的馬繩,遞給她。

    “在想什麼?”

    眉心緊擰著,夏初七搖了搖頭,總覺得自己是在哪里見過那個大胡子,可想了好一會儿,腦子愣是像短路了一樣,還是沒有絲毫的頭緒。

    “你說那人也是,不就三兩銀子嗎?值得宰手指頭?我剛就在想啊,如果你不攔他,他那一刀是砍呢,還是不砍?”

    趙樽眉梢一揚,“他不會真砍的。”

    夏初七奇怪了,“何以見得?”

    冷哼了一聲,趙樽淡然低語,“他就等著我攔他呢。”

    嘴里“嘖嘖”一聲,夏初七感慨了,“原來這樣啊?這個人還真有心計。不過人家也是為了讓你收下他的東西嘛。玉是好玉,不要白不要,反正咱們是賺到了。”

    他白了她一眼,“財迷!”

    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看著趙樽淡定自如的身姿,慢慢地走在陽光下。可走了沒几步,她腦子里激靈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爺,上馬,快追他們!”

    看著她面色嚴肅,趙樽微微一眯眼,什麼也沒有多問,飛快地翻身上馬就往那几個人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可追出了好長的一段路也沒有見到人影。再追下去,那邊儿就是北狄軍的占領區了。趙樽勒住了馬,停了下來,眉頭皺緊看向夏初七。

    “是哈薩爾?”

    沒想到他會反應得這樣快,夏初七拽緊了馬韁繩。

    “我不是太敢確定……我感覺他是……”

    趙樽眸光一暗,沒有說話,慢慢地攤開了掌心,仔細看了一眼那玉佩。通体清透的玉佩是一個精致的半圓形。看玉佩的結構,它應該只是半塊玉佩,一定還有與它相生的另外一半。另外,在玉佩的半圓接壤處,還雕琢了一個篆体字,可字也只是顯示了一半,不太能辨認。

    “爺……”夏初七心里略有一些不安,“如果他真是哈薩爾,怎會喬裝跑到晏軍的地盤上來,還沒有帶錢吃飯?這其中,會不會有詐?”

    趙樽輕唔了一聲,似是而非。夏初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覺得如火一般的烈陽之下,他的目光越發的寒冷,冷得仿佛渾身上下都凝結了一層陽光都曬不化的冰塊儿,始終沉默,一言不發。

    “不好意思啊,我剛才一直看他們,就是覺得他有些面熟。但是一時真就沒有想起來。我統共見過哈薩爾兩次。一次是在晚上,當時我心情緊張,隔得又遠,並沒有看清他的面容。第二次雖然在白天,也只是遙遙一瞥,我那時認出他來,是因為他身上的蒙族太子服飾。如今他貼了滿臉的大胡子,我真是沒有反應過來……”

    她語氣里很是自責,趙樽卻老僧入定一般,沒有情緒。

    “無事。”

    “作為一名特種兵,我太對不起我的職業了。”

    她很是沮喪,趙樽卻聽出來了她話里的新鮮名詞。

    “特種兵?”

    ……

    ……

    兩日的時間很快過去了。

    夏初七是趙樽的貼身侍從,級別不高,可陪侍的時間卻不少,白天他雖然不苟言笑,可晚上鑽到了他的被窩里,她卻可以靠在他的懷里,隨便地欺負他。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很是舒服。舒服的吃吃睡睡,舒服的聽他與眾將領討論戰局,安排防御,一時間,覺得這戰就這樣打下去,也是不錯的……

    當然,鑽趙樽被窩這樣的事,她是偷偷做的。

    為了不被趙樽攆去開平,她不得不妥協,表面上住在了他外面的侍從帳篷。只等夜深人靜時,才偷偷跑去“騷擾”他,天不見亮又偷偷溜出去。趙樽對此很是無奈。

    雖然這樣麻煩了一點,但她心里是支持他的。一個大將軍,征戰在外,若是軍紀不嚴,軍隊自然會成為一盤散沙。要是人人都摟一個女人在懷里睡覺,那還了得?

    又一日。

    天儿還沒有亮,她便在一陣衣衫窸窣的聲音里醒了過來,發現營帳中燈光亮著,他已起身,正在自己更衣。她揉了揉眼睛,本能地從他后背抱過去,環住他的腰,繞過頭去,嘟起嘴來撒嬌。

    “這麼早,哪儿去?”

    趙樽解開她的手,披上外袍。

    “你睡。元祐帶人來了,我去瞧瞧。”

    “烏仁瀟瀟?”夏初七打了個哈欠,精神來了,“我也要去。”

    趙樽揉了揉她的腦袋,“天還早呢,你多睡一下。這几日在營里做事,你受累了。我吩咐了鄭二寶給你准備點好吃的。還有,我讓人去附近屯子里買了几頭羊,晚上烤羊,你親自動手。”

    輕“啊”一聲,夏初七笑容很是僵硬,“爺啊,你真的好疼我。”

    “那是……”

    “既然這麼寵,可不可以吃東西不用我親自動手?”

    看著她嘟起的嘴巴,趙樽低低一笑,漫不經心的回敬過來,“爺一直記得,阿七會一百二十八種營養美食,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該你表現,隨便改善一下伙食。”

    “好吧,算你狠!”

    夏初七看著他微揚的唇角,眸子掠過一抹笑意。

    “不過我還是要跟去,我想我表哥了……”

    一個“想”字,讓趙樽的臉色有點儿不好看了。可到底還是拗不過她,也就不再多說什麼,等她匆匆穿了衣服,一起去了外面的大帳里。

    元祐到達盧龍塞的時間,是趙樽早就安排好的,趁著夜深人靜,偷偷帶了烏仁瀟瀟進來,以填補先前“烽火一吻”里出現過的那個人,然后再送她離開,以堵出猜測的悠悠眾口。

    坐在那里了,品著熱騰騰的茶水,元小公爺斜勾著一雙丹鳳眼,面容有些難看。一見兩個人出來,第一句話就不太友好。

    “天祿,我不同意把人交給哈薩爾。”

    趙樽沒有馬上回答,指了一個位置給夏初七,坐在了他的對面,才沉下聲音,“為什麼?”

    一雙丹鳳眼斜睨著,元小公爺冷哼了一聲,似乎很不好開口。

    可到底也沒有別的人,他想了想,攥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地說了實話。

    “你還記不記得我上次在京師出的那檔子事?原來就是烏仁瀟瀟那個小娘們儿害我……差點儿害得小爺斷子絕孫,終身不舉,我能就這樣饒了她嗎?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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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今朝有你,今朝醉————

    元祐驚世駭俗的話一說完,不僅夏初七,包括趙樽都微微一愕。

    這件事太巧合,巧合得都不能按照正常邏輯去理解。

    好半晌儿,夏初七終于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忍俊不禁的笑了,那張揚的笑聲,沒有給元小公爺的面子,“表哥,你不會認錯吧?烏仁怎會在大晏京師?”

    “認錯?就她那張尖嘴猴腮的臉,化成灰小爺也認識。”

    “哈哈!不對呀,我可記得當初你說的是那姑娘長得很是水靈可人,你才想上去逗人家的。怎的現在變成了尖嘴猴腮?表哥,說不定,這是你兩個的緣分呢?”

    她的笑聲對元小公爺來說,實在刺耳得緊。瞪著她打趣時生動的五官,他狠拍了一下桌子,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都瞪圓了,嗔怒不已。

    “還笑?”

    “噗,不笑了,不笑了。”

    在夏初七的記憶中,還沒有見過元小爺氣成過這德性。

    强忍住想要大笑的衝動,她趕緊閉上了嘴,滿是認真的樣子,很“誠懇”很“正經”地看向趙樽,“爺,你看把我表哥給急得,不如你就成全了他吧?”

    與夏初七毫無形象的大笑不同,趙樽先前一直繃著臉。如今聽了她的話,與她交換了一下眼神儿,也是啞然失笑,撐著額頭,一副傷神不已的樣子。

    “天祿,你敢笑一個試試?”

    元小公爺握緊拳頭,氣得胸膛不停鼓動。

    趙樽嚴肅的清了清嗓子,“少鴻,這几日你沒少在人家姑娘身上找補回來吧?男子漢大丈夫,何苦計較來哉?再者,若不是你起心不良,又怎會給她機會傷了你?”

    元小公爺想想當初的痛楚與尷尬,仍是氣憤不過。

    “胡說,小爺啥時候對她起心不良了?”

    夏初七微微癟嘴,嘲笑他,“不是你起心不良,難不成你就走在京師的大街上,你家小雞雞就唰的飛到了她的馬車上去,然后由著她蹂躪踩踏?切……”

    “天祿!”元小公爺拍了拍腦門儿,指著夏初七喊趙樽,“好好管管吧,你看看你這婆娘,張口閉嘴小雞雞……不得了,真當自家是個爺們儿了。”

    “喲喂,表哥,惱羞成怒?”

    夏初七繼續嘲笑,不敢去看趙十九的臉色。

    “行行行,就算小爺我不計較她得罪我的事。”元小公爺難得鐵青著臉,看那樣子,是恨不得把烏仁瀟瀟給生吞活剝了,“但是天祿,她是北狄人,是北狄的公主,是咱們的敵人,是咱的俘虜,也沒有放她的道理吧?依我說,把她交給我,看老子收拾不了她。”

    趙樽淡淡哼了一聲,“怎樣收拾?”

    元小公爺陰陰的舔了舔唇,目光爍爍發亮,“小爺得讓她知道得罪爺的厲害,不搞死也要搞殘……”

    “還得搞懷孕?”這句話是夏初七笑吟吟補充的,她原本不過逗一下元小公爺,可衝口而出,就見趙樽冷峻的面色似是更黑了,趕緊吐了吐舌頭,閉上了嘴。

    趙樽微微眯眸,沒與他這婦人計較,然后把她如何炸掉北狄糧草,哈薩爾放她一馬還有遣使來信一事說與了元祐。

    “少鴻,所以,人我必須放。”

    “不行!就算是這樣,我也不同意。”

    元小公爺橫眉瞪眼,難得這麼堅持。

    他與趙樽認識這許多年,又是好友,可謂生死之交。元祐了解趙樽為人處世的風骨,趙樽也了解元祐隨意懶散的性子。可以說在元祐過往的人生經歷中,除了對待火器軍備之外,任何事情他都不上心,就連以皇孫之尊被抱養出去他都懶得理睬,懶得埋怨,所以趙樽真沒有見過元祐這樣執著的時候。

    几乎霎時,兩個人就僵在了那里。

    夏初七左看看他,右看看另一個他,覺得“和事佬”這個事儿得自己來做了。她是趙樽的女人,自然懂得趙樽的心情。他是一個極有風骨極有格調的家伙,在這件事上,他不想比哈薩爾還沒有胸襟,那是男人做事的准則。

    再說,留著一個烏仁瀟瀟,除了會讓對方覺得他小氣之外,確實也不會改變什麼時局。同樣身為女人,她也不願意看見女人成為戰爭的犧牲品。

    “表哥!”

    她起身走過去,坐到元小公爺的身邊儿,扯了扯他的衣袖,笑眯了眼,“瞧把你給氣得,至于麼?嘿嘿,有個事儿我忘了給你說,我近來在軍中閑得,想到了好些火器和軍備的制造方案,你若是願意放了那烏仁瀟瀟一回,我不僅可以告訴你,而且這次還可以與你一同研究。”

    “火器”兩個字的吸引力足夠大,元小公爺眉頭跳了跳。

    “真的?”

    “千真万確!”她舉起兩根手指,“我保證。”

    看著元小公爺霎時亮起來的眼睛,她算看出來了,一個女人對他來說,真的不如火器重要。嘆了一口氣,她瞥了趙樽一眼,繼續向他加料。

    “表哥,我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大plan。”

    “扑爛?”

    “呃”的尷尬了一下,夏初七解釋,“就是計划的意思。我有一個非常偉大的計划,我想攛掇趙十九在開平地界辦一個軍工廠。那麼表哥你,自然就是咱們軍工廠的總工程師了。”

    “軍工廠?總工程師?”

    元祐被這些新名詞震住了。趙樽也是眸色深邃。

    如今大晏的火器置備都由朝廷八局之一的兵仗局統領。大晏八局是指:兵仗局,銀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針工局,內織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兵仗局除了掌造刀、槍、劍、戟、鞭、斧、盔、甲、弓、矢等軍用器械之外,也制作宮中王府使用的鐵鎖、針剪及法事所用鐘鼓等等。其中兵仗局下轄有一個專門掌管火器的部門,稱為火藥司。

    元祐在火器軍備方面是一個相當有遠見的男人,火藥司那些東西他早看不上眼了,所以在趙樽的支持下,他在神機營里搞了一個兵仗作坊,高價招募了大晏各地有名氣的匠人,用于研究新式火器。

    如今夏初七嘴里的“軍工廠”名詞雖新,可字面意思卻很容易理解,不等夏初七再進一步解釋,他就自行領悟了,丹鳳眼里亮光爍爍,“表妹你說的軍工廠,就是專用于火器和裝備制造的地方?”

    “對,你好聰明。”

    故意豎起大拇指酸了他一下,夏初七想想這個事儿,腦子也有點打雞血,頓時興奮了,自動腦補了一幅宏偉的軍工藍圖,將后世所知的軍工廠規模一股腦的吐了出來,直到聽得那兩個男人直皺眉頭,她才反應過來,依時下的條件,根本就達不到。

    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她笑,“當然,那個是很遙遠的展望。咳,我們先說目前,我們可以有一個極大的軍工作坊,多招募一些有能耐的匠人,結合我所知的新式火器,研究制造的可行性,然后大批量用于戰場……”

    她說了許多,其實並非沒有私心,她知道趙樽早晚得到北平府就藩,他做了藩王,不管是用來守北方國門,還是等有一天趙綿澤繼位再小肚雞腸的對付他,這個北方的軍工廠都有百利而無一害。

    縱觀歷史,有一位老人家說得對,槍杆子里出政權,只有能轉化成為國防力量的生產力,才能稱為真正的第一生產力。

    她的設想,讓痴迷于裝備火器的元小公爺激動不已,立馬就把對烏仁瀟瀟的仇恨給忘記了,與夏初七很加深入的探討了起來,忘了此時天還沒亮,忘記了長途奔波的疲乏。

    可此時在座的三個人,誰也沒有料到,一時興起的“軍工作坊”,會在多年以后,屹立于北方,並成為趙樽南下奪位的最有力保障,也拉開了一個成為世界中心的盛世王朝的歷史序幕,成就了一個下西洋,通西域,四方來賀,八方來朝的封建大帝國。

    說得興致高高,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眼看天亮了,元祐喝了一口水,興奮得就差與夏初七勾肩搭背說一聲“哥倆好”了。看了趙樽一眼有,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盔甲,丹鳳眼一撩,滿臉都是男儿豪情。

    “就這樣吧,天祿,一個小娘們儿而已,小爺我也不是小心眼,放了就放了,不過在放她之前,天祿你別管我怎麼收拾她,總歸會留著小命就是了。”

    夏初七微張的嘴,合不攏,“表哥,你該不會把人辦了吧?”

    元小公爺朝她遞了一個賤賤的笑容。

    “總得找補些回來才行。”

    “……”

    不曉得他要做什麼,但夏初七突然發現,怪不得都說男人年歲再大,心里都住著一個孩子。這元小公爺要報復的賤樣子,分明就是為了找回男人的自尊嘛。和小孩子鬧脾氣,又有什麼區別?

    她望了望趙樽,見他沒有吭聲儿,也就是沒有阻止的意思,她也不好再說多什麼了。元祐正要告辭離去,這時,帳外風風火火傳一聲稟報。

    “大將軍……”

    讓那人進來了,趙樽沉著嗓子。

    “好好說!”

    “是大將軍。”那人咽了咽唾沫,捧上几塊碎銀,還呈上了一封書信。說是營門守衛方才讓人遞進來的。是一個盧龍塞當地的老農送過來的,除了說要馬上交給晉王殿下之外,老農還說他就等在那里,等待大將軍的回信。

    趙樽拆開封口一看,信函上的字体與上次哈薩爾在大軍中派來使呈遞的信件字体一模一樣。北狄蒙族人南下中原,曾經統治了中原近百年,北狄皇族會說流利的漢語,會寫一手好字不奇怪,可字体這樣剛勁有力,筆走龍蛇,卻也是不易。

    晉王殿下台鑒:

    盧龍塞一役,君妙計破城,鴻才韜略,吾心渴謁。彼時為敵,君與吾皆身陷戰局,你死我亡,不得已而為之,望君海涵。飯庄一聚,君三兩銀子之德,吾心感之。只如今敵我之分,吾不敢輕易予之,托人還上銀錢,亦請君賜回吾妻之玉佩,並將吾妹送回,盧龍塞外三十里處,藥王廟,吾必派人接應。

    另有一言,君且思之。有大志者何苦困于潭泥之中?此局不論輸贏,君必將大禍臨頭也。若君有意躍出龍門,吾敢不從?

    沙漠——敬上。

    哈薩爾沒有派自己的隨從來取玉佩,而是找了一個當地的老農帶信,又沒有使用本名,而是用了他曾經在大晏用過的化名“沙漠”,這個夏初七突然想到了占色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臉部輪廓分明的人,智商都比較高。

    他如今又在打什麼算盤?

    她問,“爺,玉佩真要還回去?”

    趙樽側眸,“阿七舍不得銀子?”

    夏初七癟了癟嘴,“我有那麼貪財嗎?”

    趙樽給了她一個“你有”的眼神儿,見她惱得豎起了眉頭,又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儿,然后把玉佩交給了侍衛,告訴了“送人”的時間,才看向元祐。

    “少鴻,今晚三更,你負責送人去藥王廟。”

    “可是,天祿……”元祐眉頭皺了起來,滿是顧慮。

    用眼神儿制止了他要出口的話,趙樽的聲音很是凝重。

    “不必說了,我知。去辦吧。”

    ……

    ……

    盧龍塞的天空大亮了。

    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開早飯的時候,營中就被一個消息鬧的炸鍋了。

    人人奔走相告,北狄的烏仁公主,被殿下給綁了,關馬棚去了。如此一來,那些下注賭北狄公主會贏的兵士懊悔不易,只感嘆果然殿下的心思不好猜,那日才熱情似火,不過短短三兩日就冷若冰霜了。

    但是,盡管事實都擺在面前,賭北狄公主贏的人卻不服氣,說是万一只是暫時置氣呢,不等到殿下大婚之日,這賭注難決勝負。

    于是爭執之后,謎底和賭局的結果,又被延期了。

    當天邊的夕陽將最后一絲光線灑在盧龍塞時,伙房里已經在准備晚膳了。今天晚上,殿下自己花銀子為將士們加餐,買了二十几只羊,吩咐了伙房做烤羊肉吃。

    聽了這消息,將士們歡欣鼓舞。

    這些日子以來,營中的伙食都不大好,都饞瘋了。

    除了加餐的羊之外,有一只膘肥体壯的羊是給趙樽等高等將領准備的。這只羊與旁的羊一樣,已經宰殺好,用開水燙過了,也取了內髒,刮洗干淨了,就等著夏初七上去大展拳腳。

    挽著袖子,夏初七頭皮都麻了。

    “果然,有時候吹牛皮得悠著點儿,要不然,真是自討苦吃……唉!”

    拿著小刀在羊身上肉厚的地方割著小口,以方便入味,她在自言自語。就在離她不足五米的地方,趙樽悠閑地坐在一張躺椅上,曬著夕陽的余光,懶洋洋地看著書,“觀賞”著她的表演。

    “阿七好好表現,爺有賞。”

    “賞你個大頭鬼!”

    夏初七以前在部隊也烤過羊,搞野外活動的時候,也弄得像模像樣,可那時候調料多齊全?蔥段,姜片,花椒,大料,小茴香末,要什麼有什麼……如今,她正拿鹽在羊身上搓著擦著,讓它入味,然后把好不容易找來的蔥段和姜片放了進去,至于旁的調味鹽味精一類的東西,就不要再想了。

    趙樽是大爺,只看不做。

    幸而二寶公公有協助他,好歹他也算半個男人,提著羊尾幫她串鐵簽子什麼的,也能夠做得下來。

    等夏初七好不容易把羊給捯飭好了掛上了燃燒的烤架上時,渾身上下已經被汗水給濕透了,而天色也暗了下來。

    坐在火堆邊上,她開始在羊身上刷油,刷先前熬好的糖色。慢慢的,羊肉開始飄香了,拎著酒壇圍攏過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盧龍塞今天晚上很是熱鬧。

    他們烤羊的地方與兵士們是分開的,過來圍坐的只有營中的几個高級將領,個個眉開眼笑,只可憐她作為大廚,一顆被趙樽給“寵愛”得支離破碎的小心肝儿啊,看著別人樂呵,只不停吸著鼻子嘆息。

    “趙十九,你賺到了吧?”

    她就坐在趙樽身邊,聲音很低,他自然聽見了。

    “為何這樣說?”

    掃視了一眼圍在火堆邊上的人,眼看都是熟人,她才側眸朝他翻了一個大白眼儿,“恭喜你找了一個世上最全能的女人。上陣能戰,下廚能干,做得了貴婦,當得了丫環,醫得了痔瘡,烤得了全羊!”

    “上床呢?”

    她大言不慚的誇獎著自己,趙樽的問題卻不溫不火。

    “……趙、十、九!”

    夏初七抬起油膩膩的手,真的好想在他尊貴無波的俊臉上留下几個油膩膩的手指印,可手剛伸出去,就被他握緊了。被火烤過的手,很溫暖的,這樣一握,發現他的手卻是涼的。

    “你冷啊?”她問。

    “不冷。”他低下頭,看著她眸中的火花跳躍。

    她怕被旁人看見,想要縮回手,他卻握住不放,那指尖的力量讓她的手指不由自由的有些發軟。

    “殿下膽儿好肥,竟然敢當著這樣多人的面亂來?”

    “略肥一二而已,阿七不必介懷。”

    他答得淡然,夏初七差點吐血,白他一眼。

    “臉皮厚到如此境界,殿下已然世上無雙,小生佩服。”

    “不敢不敢。”

    兩個人湊在一塊儿低低調侃,篝火邊上的其他人也沒有閑著,自取了烤得金黃油亮、清香鮮嫩的羊肉切吃了,談笑風生不止。夏初七略略掃了一圈,除了元祐之外,几個將軍參將都在,東方大都督也在。

    只是他今儿的情緒好像不太高,雖然那張漂亮的臉仍是掛著笑。所幸在用了她自制的金創藥之后,那臉上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看著他,夏初七突然有點后悔。

    當時拿藥怎麼忘了先宰他一筆?

    “楚侍衛,這樣盯著本座意欲何為?”

    她想著銀子多看了兩眼,東方大都督就像得了指令,徑直坐了過來,笑吟吟的語氣,讓趙樽的面色頓時難看了,不等夏初七答話,他就“揮刀”宰了出去。

    “東方大人,今日這全羊宴,本王與阿七出了力,出銀子的事,恐怕得大都督來。”

    輕“哦”一下,大都督不解地眨下鳳眸。“殿下何意?”

    趙樽看著他,淡然地道,“不瞞大都督,本王讓鄭二寶去買羊的時候,是依大都督的名義買的。且是……賒賬!”

    看著東方青玄漂亮臉上霎時浮上的異色,夏初七“噗哧”一聲,不厚道的笑了出來。趙十九啊趙十九,這樣缺德的事儿,他不僅干了,還干得這樣理所當然,看把東方美人給氣得……

    “殿下……”東方青玄順勢坐下,就坐在趙樽身邊儿,一聲低嘆:“殿下能給青玄請客的機會,青玄感激不盡。可下次,能不能提前告之,青玄也好籌備銀兩,免得落下一個買東西還賒賬的名聲?”

    趙樽看向他,壓低了嗓子,“東方大人錯了。本王說你出銀子,卻並非說是你請客。客自然還是本王請的,我家阿七的金創藥,價值何止千金?拿几只羊相抵,給你算得很便宜了。”

    “哈哈!”

    低低發笑的是夏初七。很多時候,其實她真的很惡趣味儿的喜歡看趙十九和東方美人儿斗法,那感覺說不出來的萌。原諒她是一個腐女,覺是他倆要是好上,真的好般配。

    轉念一想,她目光微縮,遞給趙樽一句。

    “那這個銀子,算是你欠我的?”

    趙十九哪肯吃虧?輕輕拿過她手中剛割下的一塊羊肉,放入嘴里,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低低冷笑,“你連人都是本王的,何況銀子乎?”

    “……”

    “爺只是幫你討回該討的銀子而已,不能便宜了外人。”

    “……”

    翻著白眼儿,夏初七看著他,搖了搖頭,不免發笑。而就在他們三個人說話的時候,篝火邊上其余眾將,已經喝得微醺了,聲音也大了起來。

    “兄弟們,來,吃酒,吃酒。”

    “來,干了這碗。”

    “格老子的,吃了今晚,哪曉得下回還有沒有得吃。”

    “放開肚子整!”

    聽著朗朗的笑聲,映著暖融融的火花,夏初七抬頭看向了天空。最近都是好天氣,月光下的盧龍塞很美。原就坐落于兩山之間,左側是梅山,右側是云山,此時,銀輝覆蓋著大地,營中篝火處處,酒香陣陣,烤羊的香味儿勾引了大家的饞蟲,火光分散在營中各地,笑聲綿延了好几里。

    她發現好久沒有今晚這樣輕松過了。

    從穿越過來開始,她經歷了太多的事情。見識過陰謀與殺戮,也經歷過慘烈的戰爭,更遭受過別人的万里追擊和刺殺。與人斗過智,也與人斗過勇,未來也許還有更多的變數等著她去披荊斬棘,但是今晚,她應該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屏除雜念。

    拿過酒碗,她眸子璀璨如星,明亮地望向了趙樽,笑靨掠起,敬了他一下,又看見了他邊上的東方青玄,也衝他笑了笑,舉了舉酒碗。

    “來,二位,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趙樽突然低了聲,“今朝有你,今朝醉。”

    夏初七有些羞窘,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口,卻被他反手一握,她心跳如麻,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去。東方青玄看見兩只交握的手,莞爾一笑,長袖微抬,遮了臉,仰頭喝酒。

    “你看你,也不怕被人笑話。”

    夏初七低斥了一聲,剛一抬頭,就看到好久不見的元小公爺過來了。他的手里牽著一個女人。沒錯儿,就是用“牽”的,那個女人恢復了北狄公主的打扮,正是烏仁瀟瀟。

    她的身上被繩子綁著,嘴也被堵著,繩子的一頭攥在元小公爺的手里,被拉得跌跌撞撞,樣子好不狼狽。可元小公爺就像沒有看見似的,無視于她的怒目,滿臉春風,風流倜儻地在夏初七的身邊席地而坐,然后把牽著的繩子纏在自己的手臂上。

    “阿七,給哥來一塊羊肉。”

    夏初七看著他這陣勢,面部肌肉不著痕跡的跳了跳,又瞥了一眼烏仁瀟瀟,看著她在這麼多“男人”的面前,以公主之尊,被元祐這樣子侮辱,突然有點儿不落忍。

    “表哥……”

    她遞上羊肉,壓低了聲音,勸他。

    “至于麼?人家好歹是個姑娘。”

    “姑娘?”元小公爺瞄了一下烏仁瀟瀟憤怒的眼睛,低低說,“那是你沒有見到她整小爺的時候。表妹,你信不信,要是小爺我落到她的手里,她會用比我狠十倍百倍的手段來招呼小爺。”

    “得了嘛,你這樣厲害,哪會落到她的手里?”

    這個馬屁拍對了,元小公爺嘚瑟了一下,挑起唇角來,“阿七你甭在這儿好心,你是不知道那娘們儿的狠辣。她差點就毀了小爺一輩子,你懂不懂?我整她一下怎麼了?”

    夏初七知道男人都把命根子的事當成天大的事來看待,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決定閉嘴算了。

    可元小公爺顯然沒有就這樣完事的意思,他狠狠扯了一下繩子,扯得烏仁瀟瀟站立不穩,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這才滿意的起身,笑眯眯地走過去,拽了她起來,扯開她堵嘴的破布,笑眯了一雙丹鳳眼。

    “想吃嗎?叫一聲爺,賞你。”

    “我呸——”

    烏仁瀟瀟是個性子烈的,一口唾沫噴在了他的臉上。元祐面色一變,氣到了極點,順勢將手里的一大塊羊肉塞入她的嘴里,使勁儿捂著她嘴,眼睛冷到了極點。

    “你很想找死?”

    “有種殺了我……唔……”

    烏仁瀟瀟渾身微顫,生澀的漢語不太清楚。

    “小爺還治不了你?”

    元祐眸子里全是殺氣,手勁儿越來越重,烏仁瀟瀟雙手被綁,身上也綁得像顆粽子,如今嘴巴被羊肉塞著,直插、入喉端,惹得她直犯惡心,眼睛里頓時冒出了淚花,卻又吐不出來,只能惡狠狠地瞪著元祐,那憤怒像是恨不得生生撕了他的肉。

    “小公爺!”

    眼看圍坐的男人沒有一個人阻止,夏初七終是忍不住了。她喊了一聲,走過去抓住了元祐的胳膊,又放低了聲音。

    “表哥,給我個面子好不好?就這一次!求你了,行不?”

    元祐眼里怒意未散,可夏初七的表情嚴肅,意思也到位了。他了解她,她一般不求人,如今下軟求他了,他要拒絕,確實不給她臉子。

    慢騰騰松開手,他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指著烏仁瀟瀟。

    “看在阿七的份儿上,小爺今儿饒了你。”

    他轉頭坐回了篝火邊上,沒有再回頭。烏仁瀟瀟吐出嘴里的羊肉,瞪著他的后腦勺,氣得渾身直顫抖。

    夏初七嘆了口氣,過去低低與趙樽說了一句,就帶著烏仁瀟瀟往馬棚方向去了。

    從開平過來,烏仁瀟瀟和她的兩名侍女都被關押在馬棚里,夏初七送她過去的時候,那兩個女孩儿還坐在稻草上,有几個兵士在看管。見到烏仁瀟瀟回來,她們扑過來大聲喊著“棍嘰”,紛紛落淚抽泣。

    烏仁瀟瀟卻沒有哭,只是昂著下巴看了夏初七一眼。

    “我不會感謝你,是你抓的我。”

    夏初七輕咳了咳,“各為其主,你怪不得我。”

    “我也不會怪你,你只是做了你該做的。換了我,也會那樣做,甚至比你更狠。”

    “呃”一聲,夏初七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淡淡一笑,“我表哥那個人性子就那樣,你不必與他計較。好在今晚大將軍就要送你回去了……”

    “不計較?”烏仁瀟瀟打斷了她,目光凌厲起來,滿是恨意,“你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麼嗎?”

    這個事夏初七還真不知道,她搖了搖頭,腦子里几乎霎時便產生了“捆綁,皮鞭,滴蠟等等”不太健康的詞儿來。

    可她滿是好奇,烏仁瀟瀟像是氣到極點,牙關緊咬,嘴皮抖動著,卻是說不出口來,只是白皙的小臉儿漲紅著,眼圈儿有些紅,“他是一個惡魔,混蛋,殺千刀的。若是有一天他落到我的手上,今日之辱,我必定千倍万倍的還給他。”

    “呃……”

    夏初七似是而非的僵硬一笑。

    這種事儿,她不是當事人,不能讓人家“相逢一笑泯恩仇”,畢竟不是誰都可以說忘就忘的。只不過嘛,她稍稍想了一下,覺得元祐會落到烏仁瀟瀟手里的機會不是很大,也就敷衍地笑了笑,替她松了綁,吩咐兵士好生看管著,就離開了馬棚。

    可是任她怎麼想也想不到,烏仁瀟瀟會一語成讖。

    在后來的后來,元祐真的落在了她的手里,她卻落到了他的心上。再后來的后來,他們居然會生了一個可愛的孩儿,取名叫著“元瀟”,長得也圓圓滾滾,很是可愛,真像一顆元宵。夏初七后來回憶今日,也是醉了。

    ……

    ……

    亥時,酒酣肉罷。

    子時,營中主帥大帳中,常日未脫戎裝的趙樽若有所思的等待著。不一會儿,帳簾被人從外面掀開了,進來的人走路極快,風塵仆仆的身影,夾雜著夜晚的冷風,進來二話不說,先抱拳拱手施了一禮,他才抬頭看著趙樽。

    “殿下,末將來遲。”

    “是遲了,羊肉都吃光了。”

    趙樽的面色在燭火下,忽明忽暗。

    說罷,他招了招手,讓陳大牛坐在了案几邊的椅子上。

    “情況還好吧?”

    陳大牛樂了樂,又皺起了眉頭來,似有不解的看著他,“殿下,俺領了十万大軍駐扎在喀喇沁,就等您的命令了,為何遲遲不見動靜?”

    “今時不同往日,等朝廷聖旨到了再說。”

    “俺還是太明白,我北伐大軍出征已有兩月,陛下給了您調兵虎符,也給了您決策之權,現下哈薩爾就在大寧,俺們兩面夾擊,合圍大寧,即便不能悉數殲滅,把哈薩爾攆回草原,勝算也很大呀?”

    趙樽沒有馬上回答,吩咐鄭二寶進來為他斟了茶,才遣退了眾人,看了陳大牛一眼,淡淡說,“大牛,且不說哈薩爾沒有想象中的好打,就算我等拼死一戰,贏了,他可以再退到潢水,背靠北狄,屆時,北狄軍的補給線源源不斷,可我軍的糧草軍械補給,太慢!”

    陳大牛不是個蠢貨,驚了驚,抬眼看了看他。

    “殿下的意思是說……?”

    趙綿澤如今把持著朝政,洪泰帝出于栽培之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几乎不怎麼過問政事。如今陳大牛也是知道,原本該在上月底到達開平的糧草軍械補給沒有如期過來,此時貿然北進確實不太明智。

    他猶自想著,趙樽突地又問。

    “你盤點沒有,營中箭矢糧草的情況?”

    陳大牛眉頭微蹙,黑臉有些凝重,“若如今與北狄殊死一戰也是有的。可是,若糧草補給再不過來,最多支撐兩個月,將士們的吃喝都成問題。不過,兩個月時間再怎麼說也該到了,若是不來,咱也不能向百姓征糧啊。”

    “征糧,老百姓有嗎?”

    “是,戰區的老百姓逃得逃,走得走,剩下來的人窮得都他娘的勒褲腰帶了……殿下,可有上奏要糧?”

    趙樽眸中情緒復雜,“奏折遞上去了,等回音。”

    “娘的,這事換到以前,是絕無可能的。”陳大牛罵了一句,又生氣地看向趙樽,“先前人人都說皇長孫仁厚,會是一個治理天下的好皇帝,俺如今看啊,這廝就沒長什麼好心眼儿,要是換了殿下你……”

    “大牛!”趙樽截住他的話,“不許胡說。”

    陳大牛是一個直性子的男人,聞言索性放下茶盅,扑通一聲跪在地上,身上的戰甲在帳中“鏗鏗”作響,他的言詞也十分懇切。

    “殿下,俺跟了你這些年,俺是個啥樣儿的人,你是曉得的,榮華富貴俺沒有想過,貪生怕死更不是俺的性子。今儿就把這句話撂在這里,俺陳大牛處于什麼位置,永遠唯殿下馬首是瞻,只要您一聲令下,不要說攻打大寧,即便您要整個天下,俺拼著一死,也要替您打下來。”

    趙樽神色微斂,好半晌儿沒有說話。

    久久,在燭火“劈啪”的輕爆聲里,他走到了陳大牛面前,雙手扶了他起來坐好,聲音沉沉。

    “但願不要有那天。”

    陳大牛嘆一口氣,“那如今,俺怎樣做才是?”

    趙樽淡淡看過來,“原地駐扎,等待消息。”

    陳大牛點頭稱是,沒再就那個問題多說什麼。又聊了几句旁的軍務,趙樽想了想,探手將案上的一封信拿過來遞給了陳大牛。

    “這是驛使昨日送來的,京師家書,你的。”

    輕“哦”了一聲,陳大牛接過信來,顛來倒去的瞧了瞧,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又把它遞還給了趙樽。

    “俺不識得字,殿下您給念念……”

    趙樽瞄了他一眼,眸子微微一沉。

    他面前的陳大牛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在戰場上敢拼敢殺的少年男儿了。如今的他封了侯,賜名為“相”,成了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人,也有了征戰一方的本事,可他的本質還是沒有變,對他的信任,一如往常。

    沒有多說什麼,他把信拆開。

    “是菁華的信。”

    陳大牛眉心微微一跳,“她說啥了?”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趙樽低低地念完,撩了她一眼。陳大牛卻像沒有看見,自個儿默默地念了一遍,又皺著眉頭,“就沒了?”

    把信箋放回了封里,趙樽遞還給他,“沒了。”

    “哦。那,殿下,俺回喀喇沁了。”陳大牛臉色不太好看,情緒也有些不好,連該有的禮節似乎都忘了,悻悻然地垂著頭,都沒有向趙樽行禮,就徑直出了營帳。

    看著他的背影,趙樽慢慢地沉下了眸子。

    “鄭二寶!”

    鄭二寶趕緊掀簾入內,“爺,你吩咐。”

    淡淡看了他一眼,趙樽沉聲吩咐,“去告訴元祐,依計划,把人送去藥王廟。”

    “是!”

    鄭二寶正准備出去,趙樽沉吟一下,又把他喊回來,低低吩咐了几句,又說:“多帶些人,注意戒備。”

    夜色深濃,營中篝火已滅,偶有几支巡夜的火把,也無法再照亮整個大營。酒肉之后,營中還飄著香,在盧龍塞的一處營帳中,一個清冷頎長的身影背光而立,身上的袍影被燭火照得美輪美奐。

    “都准備好了?”他問。

    “是,屬下已派人埋伏在藥王廟。”

    一個人單膝脆在他腳邊儿,甚是恭敬。

    “好。”那人出口的聲音,泛著涼意,卻又帶了一絲笑,“殺了她,不留活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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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22:00:34 |只看該作者
第128章 激戰!

    雖說是放人,可元祐在馬棚帶了烏仁瀟瀟出來,也沒怎麼與她客氣。她的兩個侍女都沒有捆綁,卻沒有饒了她,仍是一路捆綁著,就著濃重的夜色,一行人舉著火把出了營房。

    “元祐,你也就這點本事了。”

    聽了烏仁瀟瀟低低的叫罵,元祐騎在高頭大馬上,低笑著俯視跟得踉踉蹌嗆的她。

    “哎,早知道,小爺該把你嘴堵上。”

    “你堵啊。有本事你最好殺了我。”

    “你別以為小爺不敢?”捆她的繩子就在手里,元祐拽她過來,低下頭去,笑眯眯看著馬下面色蒼白的女人,呼吸噴在她的頭頂,“信不信,小爺真能弄死你?”

    “真不信你敢這麼男人?”烏仁瀟瀟斜睨,瞄他。

    看到兩個人一路吵著走,偷偷隨了元祐去“送人”的夏初七實在受不住了,她打馬過去,踢了踢元祐的腿,直衝他擠眼睛。

    “表哥,今儿月好風好人也好,簡直就是良辰美景嘛,動不動就殺殺殺的多煞風景?我可聽人說過,在月亮下猖狂沒什麼好事儿。趕緊的,讓烏仁上馬,送了人回去好睡覺。”

    “行,給你面子。”

    元祐冷哼一聲,拎了烏仁瀟瀟,拽住她腰上繩子,放在了馬上,將她攔腰一抱,往馬屁股上一拍,縱馬奔在了前面,狠狠玩了一回馬术,又顛又跳的好不瀟灑。

    只可惜,烏仁瀟瀟是草原上長大的姑娘,騎馬那就是小菜儿。他的動作若換了騎馬低段位的夏初七還有可能驚叫几聲,她卻只是冷笑。

    “幼稚!”

    “小娘們儿,真是不怕死?”元小公爺脾氣大了。

    “你不敢殺我!你們將軍沒有下令。”

    “不敢殺你,我可以玩你。”

    “你不是都玩過了?還有什麼稀奇的招儿,使出來啊。”

    “……”

    几句話被她給堵住,元祐氣得臉都黑了,死死捏住她的腰,直到她疼得抽氣出聲才罷手。這烏仁瀟瀟是個蒙族姑娘,是從小放養出來的女子,真不若中原女子的端庄靜淑,仔細一想,元小公爺突然發現,她的身上很有几分楚七的“野性子”,一念至此,他眉梢彎了一下。

    “知道小爺玩過你,就懂點事儿。若是回了北狄嫁不了人,記得回頭找小爺,小爺的后院寬敞得很。只要你嘴乖,給你一個暖床的機會,也不是不可以。”

    “很多人都說想娶我,你猜他們后來怎樣了?”

    “呵,真稀罕,還有人敢娶你?”

    “本公主是草原第一美女!”她怒了。

    “哦,原來如此,后來他們怎樣了?”

    “都死了!”

    “喲喂。”聽她說得嚴肅,元祐輕聲發笑,“那是他們傻唄。小爺我啊只想玩玩你,娶?做夢呢。”

    烏仁瀟瀟也笑,語氣陰陰的,“所以,你一定會比他們死得更慘。”

    “行啊,小爺等著,看你有什麼好玩的死法。”元祐一雙丹鳳眼儿里全是風流不羈的笑。很久以后,再看著天上依舊皎潔的月亮,他才知道,原來人真的不能在月亮下猖狂,世上有一種死法叫做——求而不得,生不如死。

    浩月掛長空,晚風逐馬蹄。

    青山幽,夜霧濃,一行人騎馬的速度很快,沒花多少工夫就到達了與哈薩爾約好的藥王廟。夏初七先前一直落在后面,看到了月光下的廟宇,她頓時一震,打馬趕在了前面。

    據說這藥王廟里是供奉的扁鵲、華佗、張仲景、孫思邈等藥王,作為醫家子弟,古醫傳人,她對藥王廟有些敬畏。今儿除了跟來湊湊熱鬧之外,順便拜祭藥王也是她的目的之一。

    “可以放開我了!”烏仁瀟瀟在馬上掙扎。

    “叫聲爺,就放。”元小公爺仍是死不要臉。

    瞥著他月光下清俊的面孔,烏仁氣得嘴唇直顫,可雙手一直被反綁,她動他不得,只能咬著牙低罵,“一會儿我便讓哥哥的人殺了你。”

    “他們不敢殺我。”

    輕松跳下馬,元祐狠狠一拽。

    “下來吧你。”

    烏仁瀟瀟几乎是被他拖下來的。

    這個藥王廟年頭有些久遠了,遠離了城鎮加上戰亂几乎沒有了香火的供奉。里面的陳設也有些老舊,像是許久都不曾有人來過了,蜘蛛網塵封了大殿,几棵高大的槐樹遮了院子,陰影濃重。夏初七最先進入大殿,只見朽掉的供案上,積滿了灰塵,供案下的破碗里,几張有沒有燃盡的紙錢,在夜風中翻飛。

    整個廟宇,顯得鬼氣森森。

    “人呢?出來。”

    藥王廟里空無一人。

    元祐在外面喊了一聲,沒有聽見回應,稍稍有點儿奇怪。夏初七四處逛了一圈,蹙著眉頭,走出了廟門,眼睛一亮,從廟門殘破的木板上發現一個他們先前忽略的紙箋。

    “表哥,你看。”

    她喊了一聲,元祐和隨從也紛紛看過去。

    只見木板上用短刀插著一張紙,紙上寫了几個字。

    “南晏兄弟台鑒:太子有令,敵我之間,為免發生衝突以及不必要的誤會,還是不見面為好。請南晏兄弟把烏仁公主留在藥王廟即可。待你等離去,我等隨后領人。”

    想想這個考慮倒是很周到,尤其這個藥王廟如今是大晏控制區,北狄人就算過來了,也不好明目張膽。而且,雙方不見面也免得給趙樽惹麻煩,元祐略略考慮了一下,擺了擺手。

    “行了,把她們留下,我們走。”

    他沒有為烏仁瀟瀟松綁,但能夠暫時脫離他的“魔掌”,烏仁瀟瀟看上去是求之不得,長長松了一口氣。但夏初七卻是覺得好不容易過來了,東西都准備好了,自然不肯就這樣走,她瞄了元祐一眼。

    “表哥,你們在外面等我兩分鐘,我去給祖師爺們上炷香就來。”

    元祐嗤她一聲,“快點。”

    夏初七以前不怎麼迷信,當然,現在也不算很迷信。可自從有了穿越這事儿之后,她對有些東西就叵名有了敬畏之心。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潛心研究去掉額頭刺字疤痕的辦法,可試了很多種藥物,效果都不太明顯。所以私心里,她想去拜一拜藥王。

    略略掃了掃灰,她點燃了香蠟,默默跪在供案前破舊的蒲團上,雙手合十,低低輕念。

    “各位祖師爺在上,小女子乃金篆玉函古醫傳人,今日得見祖師爺的真容,心甚喜之,請祖師爺保佑小女子早日試驗出祛疤養顏的好法子,傾國傾城,呃,不不不,太貪心了不好,這個傾國傾城要求高了一點,那就先去掉疤痕好了……”

    燭火在風中搖曳,她念完,重重磕頭。

    磕一下。

    抬頭,為了表示誠心,她又磕了一下。

    再抬頭,她磕了第三下。

    磕頭的時候她一直是閉著眼睛的,第三下磕完,她卻突然睜開了眼睛。抬頭時,眼風一掃,霎時愣住。

    先前殿下几乎沒有呼吸聲,她一直以為只有她一個人,而就在剛才的驚鴻一瞥里,她看見了供桌帷幕下的几個人影。

    沒有猶豫,她隨即抽刀,厲聲一喝。

    “什麼人?出來!”

    夜晚的聲音傳得很遠,加上她的吼聲極大,殿外的元祐等人聽見了,迅速地往里面衝來。可是很顯然,蒙面人的數量不止供桌下的几個,一聽行跡暴露,藥王廟大殿的瓦礫上,突然響起一道尖利的口哨聲。

    說它是口哨,其實也是命令。

    緊接著,圍牆和瓦上埋伏好的弓箭手出動了。一陣冷箭如雨點般射向了元祐等人。

    “有埋伏!”

    元祐大喝一聲,揮刀擋開了箭矢。臨出發之前,他得了趙樽的吩咐,帶過來的人不少,大約有二三十個,可即便如此,對方早有准備,又占據了有利地形,几乎就在冷箭出來的剎那,就有三名金衛軍中箭倒地。

    “保護好公主。”

    他又高喊了一聲。

    從第一波冷箭射過來的方向,他就發現了,那些人的目標不是金衛軍,而是烏仁瀟瀟。聽了他這一吼,几名金衛軍已經迅速衝上了牆頭,可對方明顯不是普通的烏合之眾,身手極好,功夫極高,兩拔人頓時纏斗在了一起。

    大殿中的夏初七很奇怪。

    她那一聲喊完了,那些黑衣蒙面人,紛紛從供桌和藥王雕像后面躥了出來,可等她拉開了打架的姿勢,他們卻根本就沒有動她的意思,很快就從殿門口躥了出去,目標確實很明顯,正是元祐拽在手上的烏仁瀟瀟。

    突然間她恍然大悟了。

    哈薩爾怎麼可能讓人把烏仁瀟瀟放在這里?肯定是這些人調虎離山,想把他們弄走,再來殺烏仁瀟瀟,這樣也不會驚動趙樽。而哈薩爾來接應烏仁的人馬,只怕如今也被拖在了半路上。

    到底是誰?目的是什麼?

    來不及考慮太多,她跑出大殿外的院子時,地上已經有了几具屍体。其中包括三名金衛軍兩個黑衣蒙面人,還有烏仁瀟瀟的兩個侍女。

    火把都滅了,看不見鮮血。

    可空氣中,似乎卻浮動著血腥味儿。

    幸而元祐的速度極快,功夫也不錯,在你死我亡的刀光劍影中,他與金衛軍將士們擋住了扑上來的黑衣蒙面人,把烏仁瀟瀟給圍在了中間。

    大概看了下情形,夏初七飛快地搶步過去,也加入了與蒙面人的戰斗。可她的功夫三腳貓,也就抽冷子搞個偷襲還成,在人多數眾多的情況下,真刀真槍的拼命,她真不在行。

    她手心里捏出了冷汗來。

    然而,就和剛才大殿中一樣,那些蒙面人好像都不想動她,紛紛繞開了她打,尤其是她加入了戰斗之后,屋頂上放出來的冷箭明顯少了,就像怕傷著了她一樣。

    太奇怪了!

    她琢磨著“擒賊先擒王”,眼睛很快瞄上了黑衣人中間一個身形極瘦的蒙面男子。她發現這個人是頭儿,總用不同的暗號指揮旁人。可沒料到,她几次想衝上去,都被他避開了。

    他不想殺她,還故意避著她。

    除非是她的熟人,不想她死。

    “元祐,割開我的繩子。”混亂之中,烏仁瀟瀟看著圍得水泄不通的蒙面人,低聲儿吶喊了一句。

    “你想得美!”

    元祐眸子里帶著冷光,揮手劈開了差點射到烏仁瀟瀟腦門上的冷箭,唇角帶著特別可惡的笑容,“小娘們儿,你就好好祈禱小爺我沒事儿吧。小爺我要有事,你只會死得更快。”

    烏仁瀟瀟氣喘不已,聲音有些著急。

    “你割開繩子,我可以打。”

    “小爺就喜歡看你嚇得一臉青白的樣子,好好享受吧。”話落,又一只利箭從房頂射向了烏仁瀟瀟的面部。她面色一變,偏頭躲過,大聲叫嚷。

    “元祐,你個殺千万的。”

    “不要怕,小爺不會讓你死的。”

    元祐嘴上不要臉的調侃著,手上動作卻不停,“嗖嗖嗖”風雨不透的攻向了那個眼神儿銳利的黑衣蒙面人,招招都是致命的要害。看得出來,元祐功夫不俗,能成為金衛軍的右將軍,他打架的本事與他吃喝嫖賭的本事基本上也可以成為正比。

    纏斗中,場面上難解難分,算是平局。

    可金衛軍不急,對方卻明顯焦急了起來。

    一個蒙面黑衣男子沉下了嗓子,聲音在風中越發凌厲,“大晏的兄弟們聽著,我們只想殺北狄韃子的公主,我們只想為父老報仇,大家都是大晏人,你們走吧,不要誤傷了。”

    元祐冷笑,“你們這麼多人,圍殺一個娘們儿算什麼本事?”

    “北狄韃子毀我家園,我等必殺之而后快。”

    “殺你們的北狄人在大寧,你們去殺啊?”

    “你們真不放手?”

    “有小爺在,你們休得猖狂!我說你們是哪一拔的人馬?躲在暗處偷襲放冷箭,算他娘的什麼英雄好漢?”

    聽了元祐的話,几個黑衣蒙面人對視一眼,像是不想再耽誤時間了,冷笑一聲,沉沉低喝,“兄弟們,既然軍爺不給面子,咱們也不要畏首畏尾了,殺!殺了他們,干掉北狄公主。”

    “是!”

    對方顯然是訓練有素的人,而且與擅長攻城掠地的金衛軍不同,他們更講究小范圍的團隊配合,剛才似乎真的未盡全力,在這一聲吼叫之下,刀劍相接的“鏗鏗”聲更加猛烈起來,攻擊的力度比雨點還要密。從單兵作戰的武力上來說,黑衣人明顯勝了金衛軍兵士一籌,加上他們人數更多,元祐一行人明顯不敵。

    “留下北狄公主,你們走,我們絕對不追。”

    “放屁!”元祐的臉色極是難看,“小爺豈是貪生怕死之徒?今儿把話撂在這儿,要想宰了她,就得先從小爺的屍身上踩過去。”

    “那就對不住了!放箭——”

    暗處的弓箭手,加上近處的黑衣蒙面人,金衛軍漸漸不支,可他們今天來的任務就是要將烏仁瀟瀟安全交給哈薩爾的人,自然不能任由她死于蒙面人之手。在纏斗中,元祐也看出來了蒙面人詭異的忌憚著夏初七,低低喊了她一聲。

    “阿七,速度騎馬回去請支援。”

    “明白。”夏初七衝他點了點頭,正待從蒙面人圍攻的圈子中脫逃,可顯然對方不願意給她這樣的機會,進攻的速度越來越快,生生把她圍在了里面。

    “元祐!”

    烏仁瀟瀟突然驚恐的尖叫了一聲。

    夏初七大駭,回頭一看,只見因為她的離開,蒙面人少了顧及,屋頂上几支冷箭急快地射了過去,直扑烏仁瀟瀟的面門,元祐揮刀格開几支,可最后一支卻沒法回刀擋開,他大吼一聲,抬起左臂,生生一擋。箭尖從他左臂上沒体而入,鮮血頓時涌了出來。

    “小爺救了你一命,記好了。”

    他低低嗤了一聲,把夏初七嚇得心髒狠抽。

    “表哥,你沒事吧?”

    “沒事,小傷。就是便宜這娘們儿了。”

    聽他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調侃,夏初七心知傷得不重,左手臂也不管要害,也就略略放心下來。可想想,若不是他用身体生生擋住,那一箭射中的就會是烏仁瀟瀟的頭顱。

    “阿七,我送你出去。”

    元祐低喊了一聲,但他左臂受傷不再方便拉著烏仁躺閃,索性把她身上的繩子往自己身上一裹,硬著頭皮將她背在了后背,“不要冒頭。”

    說罷他已經背著烏仁衝向了夏初七的方向,要為她殺出一條血路來。可這些人的功夫真是極好,一時半會儿愣是分不出勝負。

    几乎下意識的,一個念頭冒入了夏初七的腦海。

    “殺了烏仁瀟瀟,對你們究竟有什麼好處?”

    “沒有好處。”黑衣蒙面人聲音很沉,“我們只是要報仇。看來外間傳聞晉王殿下與北狄公主有染的消息果然是真的了。一個大晏的親王,一個大將軍王,居然為了北狄韃子不惜殺自己手下的子民,實在讓我等心寒。”

    “你少胡說八道!”夏初七盯著他,眸色銳利,冷笑道,“你們打的什麼鬼主意,別以為我不知道。”

    “你知道?”蒙面人冷聲,“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哦,這樣說來,看來你也認識我啊?”

    發現不小心被她套了話,黑衣蒙面人閉上嘴不再吭聲儿,可手底下攻勢越密,就連下達的指令也更為凶狠,“兄弟們,不要再與他們客氣,凡是阻撓我們殺北狄韃子的人,都是敵人。”

    夏初七心里有了定案。就在元祐揮刀殺向黑衣人的當儿,她狡黠的眸子一閃,在地上打了個滾儿,飛快地從一個蒙面人的腋下鑽了出去,又是几個滾翻間人已出去數丈。

    時人注重風骨,正常男人不可能會鑽敵人的腋下,因此誰也沒有想到她會用這樣不要臉的打法,吃驚之中,她已掠至藥王廟大門,就要牽馬而逃。

    “追上她——”

    黑衣人大喊一聲,正在這時,廟外遠遠傳來了一陣“阿拉阿拉”的喊殺聲和吃驚之下的怒吼聲。夏初七剛跑上馬背,就見一隊北狄人衝了過來,從他們火把照耀下的鐵甲看來,也是經歷了一番惡戰才趕來的。

    “棍嘰!”

    他們在吶喊,有驚有喜有怒。

    烏仁瀟瀟調頭,目光一亮,大喊,“阿古將軍,殺黑衣蒙面人。”

    看著狼狽的烏仁瀟瀟,阿古心里一痛,喊聲凄厲,“公主,末將救駕來遲……路上被人給截住了,果然有預謀!兄弟們,殺。”

    “殺啊!救公主!”

    阿古領了一群北狄將士喊叫著圍了上來,直接加入了戰局。如此一來,夏初七不急著去搬救兵了,直接跳下馬來。有了北狄人的加入,戰局立即不同了。原先占盡優勢的黑衣蒙面人如今兩面受敵,被晏軍和狄軍里外包抄,不由有些怒了。

    “大晏軍,這是要通敵嗎?”

    元祐冷聲低喝,“放你娘的狗屁。”

    打架的時候還吵架,原就是一件浪費精力的行為,眼看不敵,黑衣蒙面人越發焦急,有几個人生生被北狄人的彎刀砍傷了胳膊。夏初七心里一沉,飛快奔過去,看向那個領頭的瘦削黑衣蒙面人。

    “還不快滾!等什麼?”

    那人看了她一眼,狠狠一咬牙。

    “兄弟們,撤!”

    情況發生得太快,形勢瞬息万變,眼看一群黑衣蒙面人要撤退,北狄的阿古將軍濃眉一豎。

    “追!殺掉他們!”

    北狄軍聽令,就要追出去,元祐卻迅速放下了背上的烏仁瀟瀟,一把閃著血光的鋼刀架在了她的脖子。

    “站住!不要追了!”

    阿古將軍頓步,回頭看著他,目光冷厲。

    “元將軍,什麼意思?”

    元祐微抬下巴,刀鋒抵緊了烏仁瀟瀟的脖子,一字一頓,聲音極冷,“聽好了,這是我大晏的地盤,殺不殺由我們說了算,我們大將軍王要放了你們的公主,是不想傷害婦孺,並非與你們為友。大晏與北狄一朝是敵,永遠為敵,希望你們搞清楚了。”

    阿古眸子微微一沉,抱拳。

    “晉王仁義,我們太子殿下說,永不相忘。”

    “好聽的話不必說了。”元祐慢慢收回刀子,垂下手來,一把將仍然捆綁著的烏仁瀟瀟推給了阿古。

    “下次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戰場上見!”阿古冷眼看他,淡淡開口,“告辭!”

    ……

    ……

    盧龍塞里,夜風繚繞。

    一道涼風掀起了帳簾的一角,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一個大紅色的妖嬈身形靜靜坐著,仔細品著夜茶,像在等待著什麼。不多一會儿,一道青衣人影掀起簾子,迅速地閃了進來,扑通跪地。

    “大都督,任務失敗了。”

    坐中的東方青玄猛地抬頭,目光一沉,一雙鳳眸似怒似郁地看了他片刻,慢慢起身走了過去。

    “起來!”

    青衣人影迅速起身,仍垂著頭,“屬下無能。”

    東方青玄牽開唇角,漂亮得驚人的面孔上,凝滿了噙了笑意的寒霜,比外間的夜風更涼,笑聲還未落下,“啪”了一聲,一個巴掌就扇在了他的臉上。

    “你做什麼吃的?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那青衣人沒敢喊叫,更沒有去捂被打的臉。

    “大都督,屬下沒想到,楚七她也在……屬下不好傷她,行動束手束腳,耽擱了時間,被截住的北狄人到了,我們只好撤退。”

    東方青玄冷笑一聲,閉了片刻眼睛,撐了撐額頭,看著面前的青衣人,聲音柔媚而低婉,“這樣的任務都會失敗,如風,你可真行。”

    “屬下辦事不利,請大都督處罰。”

    “如風!”東方青玄低喊一聲,突然甩袖一把拂掉了案几上精致的茶盞,在茶水和瓷片的四處飛濺中,他几乎失態的低吼,“是誰告訴你,不許傷她的,誰告訴你,本座不能傷她的?”

    如風沒有抬頭,咽了咽口水,“是屬下猜的。”

    “猜的!猜的?”東方青玄冷笑,像是自嘲,更像是諷刺,只不知道他嘲笑和諷刺的人是誰。一瞬間,情緒万變,他漂亮的鳳眸里浮上一層寒意,仿佛被狂風卷起來的千層激浪。

    “自己下去領家法,滾!”

    如風沒有敢抬頭看他。

    跟隨得久了,他了解東方青玄的脾氣。

    盛怒之下的他,會殺人,他知道。

    “是!屬下告退。”

    如風聲音剛剛出口,外面有人進來了。看了看屋子里的情形,低垂著腦袋,聲音也是有些害怕。

    “大都督,楚七……找您。”

    東方青玄深呼吸一口氣,眉頭緊蹙,看了看如風,擺了擺手,等他先退出去了,才換上了笑意,吩咐那人。

    “讓她進來。”

    從藥王廟回來,夏初七簡單替元祐包扎了一下傷口,旁的地方都沒有去,直接就找到了監軍營帳。如今得了允許,她大步進去,目光死死地定在了東方青玄的臉上,看著他燭火下永遠飄忽卻含笑的臉,站立良久才問了一句。

    “為什麼?”

    “大半夜跑到男子的營中問為什麼,本座倒想問你,為什麼?是晉王爺不能滿足你,所以找本座來了?”

    他的調侃和貶損,夏初七並不在意。不是她大度,而是她這個時候,有比這個更加重要的事儿想要弄清楚。慢慢地看著他走近,她不請自坐,挺直了脊背坐在他的對面,面色是難得的嚴肅,語氣里的一本正經更加難得。

    “你的目的,是為了幫趙樽?”

    她這句話來得莫名其妙,東方青玄微微一愣。隨即一雙鳳眸里波光閃動,瀲灩間,露出一個陰陰的笑意來,“原來在你的眼中,本座還是個好人?”

    夏初七並不回避他的目光,死死盯著他的臉。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這樣做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有什麼利益。后來我只想到這麼一個可能。你留了字條在那里,想要調開元祐,原本就不想與金衛軍打起來,你要殺的人只有烏仁瀟瀟一個。”

    輕“哦”一聲,東方青玄笑了。

    “阿楚你莫非失心瘋了?本座聽不懂。”

    不理會他的反問,夏初七冷笑,接著說:“烏仁瀟瀟只是一個女人,雖然是一個公主,但她的影響力能有多大?如果你是想殺了她來離間趙樽與哈薩爾,這大可不必。因為大晏與北狄本為死敵,趙樽與哈薩爾永遠也做不成朋友,即便烏仁瀟瀟死在趙樽的手中,除了給趙樽多加一條‘生性殘暴,殺人如麻’的劊子手頭銜之外,不會對他有什麼影響。而哈薩爾與他之間的戰爭,不管烏仁瀟瀟死不死,他們兩個都不會手軟。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你想幫他。”

    “異想天開!你怎不去寫話本?”

    夏初七輕輕一笑,“大都督謬贊了,我若寫了話本,你會看嗎?”

    東方青玄目光微微一暗,眸子里露出一抹譏誚來,“楚七,你還真是自以為是。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實話說了吧,我與趙樽之間的交情,還沒有好到本座要去幫他的地步。”

    “不必裝了。”夏初七眸色晶亮,她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東方青玄妖艷美麗的臉孔,“烏仁瀟瀟死了,對趙樽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東方青玄,我問你,是不是朝廷准備動趙樽了?他們是不是准備用此事來大做文章,就像當初對我父親那樣,給他安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讓他失信于大軍,永世不得翻身?在大軍中與北狄公主擁吻,如今又私放北狄公主,還與哈薩爾過從甚密……這几條,被有心人利用,足夠了。”

    “這些事,你該去問趙樽。”

    “我不問他,就問你。”

    “你怎麼不問,他為什麼明明知道,還要一意孤行?”

    “趙樽與你不一樣,他是個大男人,他有他的風骨。在他的心中,只有該做與不該做,不會因為受到威脅,就違背自己的意願。”

    “呵!”東方青玄嘲笑一聲,面上姿容仍是如花似玉,“這麼說來,在你眼中,只有本座不是男人,沒有風骨,暗殺,刺殺,無惡不作?”

    “對,你不是好人。”夏初七盯著他,聲音啞了啞,“你派人截住哈薩爾的人,殺掉烏仁瀟瀟這都是你的計划。只要烏仁瀟瀟一死,殺她的人就會變成提前離開的金衛軍,這樣一來,烏仁瀟瀟死于趙樽之手,他通敵叛國一說,就不可能成立。”

    東方青玄鳳眸中琥珀流光,卻陰沉得可怕。

    “按你說的,本座又怎會不是好人?”

    “因為你幫助趙樽,只是為了幫你自己。”

    “哦?”東方青玄冷笑,“這又有什麼說法?”

    夏初七看著他,嘴角笑得微微彎下,露出那久違的梨渦來,“哈薩爾和北狄人,比誰都希望能借此除去趙樽。大晏沒有了趙樽,北方大門就洞開了一半,哈薩爾的鐵蹄就可以一路南下,但這都不是你想看到的,你要阻止事態的發展……”

    停頓一下,她莞爾一笑。

    “你與北狄皇帝,什麼關系?”

    ……

    ……

    洪泰二十五年的盧龍塞之戰,以北狄軍敗走大寧和大晏軍隊的勝利收官。此戰之后,大晏軍隊取得了開平,永寧以北地區的全面占領。可哈薩爾為人卻老奸巨猾,駐守大寧及潢水一線,背靠數個北狄重鎮,仍與大晏軍隊形成强勢的對峙。

    盧龍塞是一場有歷史標志性的勝利。

    洪泰二十五年六月中旬,從大晏京師文華殿發出的聖旨蓋了洪泰帝的印鑒到達了盧龍塞。趙綿澤以攝政皇太孫名義嘉獎了北伐軍的功績,同時也准了趙樽所奏,對整個北方戰亂地區進行了大面積的減免賦稅,並且强制鄉紳為百姓減租,以恢復民生。

    同時,趙綿澤下旨讓北伐軍分兵兩路,從喀喇沁和盧龍塞同時挺進大寧,務必在兩個月內拿下大寧地區,將哈薩爾殲滅在潢水,將北狄人攆回草原去。

    京師的聖旨到達不久,六月底,北平府派發過來了北伐軍到達之后的第一批糧草和軍械。

    輜重營指揮使夏常與朝廷欽差交接完了糧草,連夜差人從開平運抵了盧龍塞和喀喇沁。並且夏常親赴盧龍塞向趙樽告罪,說北方各府連續三年雪災,加上百姓南逃,北平府布政使馬成弘說籌備軍糧不易。

    從夏常的嘴里,還得到了一個噩耗。六月中,從南方運過來的糧草,從登州府上船,在運往永平府的途中,在渤海海域遭遇了百年難見的大風浪,數万擔軍用糧草被風流沉入了渤海……另外,夏常還說,朝廷急報,正在籌集第二批軍糧,大約一個月后就能抵達開平,讓趙樽先安撫軍中將士。

    自古以來,軍糧軍餉便是軍中將士的定心丸。打仗為了什麼?說到底也是為了吃飽穿暖,軍餉已經兩月未發,軍糧遭遇風浪,軍中將士議論紛紛,餓著肚皮打仗的事,誰也不樂意干。

    朝廷給了發兵大寧的期限,可趙樽仍是遲遲沒有下令。

    七月初,文華殿第二道催兵聖旨到達。趙綿澤以洪泰皇帝的名義,讓趙樽務必在七月底以前完成對大寧的合圍。

    七月中,趙綿澤再次以仁治天下,頒布聖旨,對全國范圍內大量減少徭役和賦稅。聖旨很快下到各州府,稱“朝廷三年不征不役,讓天下百姓得以休養生息”,如此,趙綿澤以“施仁政、省刑罰、薄稅斂”而得到百姓好評,各地百姓紛紛跪地對京師遙拜,稱頌皇太孫仁厚,体恤民間疾苦。

    緊跟著聖旨流出來去的,是不知從什麼渠道得來的消息,引起民間紛紛謠傳,稱神武大將軍王遲遲不出兵攻打北狄哈薩爾,是與哈薩爾有“勾連”,私交甚篤,傳聞趙樽與哈薩爾的妹妹烏仁瀟瀟暗地生情,盧龍塞,藥王廟,各個場景甚至被人編出歌謠傳唱,意指趙樽“英雄難過美人關”,一生高才大德,卻毀于一個婦人之手。

    流言蜚語的傳播速度,堪比瘟疫。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就在謠傳四起的時候,七月底,洪泰帝親自升奉天殿,當場命大太監崔英達宣讀趙樽歷年“功績三十三條”,同時發出詔書,命趙樽協同定安侯陳相合圍大寧,與聖旨同期到達的,還有運抵開平的糧草一万擔。

    八月初一,趙樽在盧龍塞遙拜京師,依皇命代皇帝祭天並昭告天下,誓師盧龍,率十五万大軍奔赴大寧,陳大牛亦同時于喀喇沁發兵,准備完成對大寧的合圍……

    盧龍塞大軍開拔的前兩天,深夜,夏初七正在位于開平的“兵仗作坊”里,與元祐做最后的檢測,准備把這一批最新式的武器運抵盧龍塞,隨著趙樽北伐,打響他們的第一炮……

    除了朝廷特許的兵仗部門,武器裝備是不許私設擅造的。不過元小公爺是一個火器痴,這些年來對大晏的火器裝備立下了汗馬功勞,洪泰帝一直對他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睜眼。

    當然,他們的兵仗作坊專立了,但沒有朝廷的資金支持,如今遇到的困難,就是資金鏈條問題。

    “表哥,這個就叫三發連珠炮,怎樣?”

    “不錯!”

    夏初七的手上捂著的是一門鐵質的大炮炮筒。看著這烏黑的東西,她的眼睛很亮。元祐在她的邊上,正在教几個炮兵裝彈、點火和發射的基本知識。

    大炮這東西並不是現在才有的,只不過往常神機營的大炮得一放一裝,一裝一放,而且射程和威力都不及這個改良版的“三發連珠炮”。這個可以一次三發,在時下看來,已經算是神器了。

    這個東西是夏初七和元祐領著二十來個匠人研究了近三個月的心血。另外他們還有一批無敵手銃、鳥觜銃、流星炮,可惜由于資金限制,並不能大力推廣。這次攻打大寧,他們權當試驗了。

    “嘭——”

    一聲炮擊,拉回了夏初七的神儿。

    在二十來個匠人同時的歡呼聲里,她笑眯眯地走近了元祐,“表哥,咋樣儿?”

    元祐回她一個帥氣的笑意。

    “厲害啊,我的乖乖。”

    嘿嘿一樂,夏初七看著炮彈炸毀的泥星子,從架子上取下兩個精巧的護腕來,仔細擦拭著放入了一個用綿緞包裹的匣子里,一雙眼睛里滿是笑意。

    “准備出發,盧龍——”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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