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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麼一垂首一抬頭的時間,海震的馬兒已接近她站的位置。他端坐在馬上,面無表情地直往前走。
他其實不喜歡也不適應這種被民眾夾道歡迎的感覺。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偉大,他今天還能坐在馬上,可說是踩著其他弟兄的屍體回來,真正該受稱贊、受褒揚的,是那群犧牲的將士們!
可是他無可奈何。將軍這個位置,雖然可以讓他金戈鐵馬大刀闊斧,同樣的也會有繁文褥節的官場文化得遵守,他若今天不隨軍走這麼一遭,選擇逕自入宮,明天可能就有人參他一本,說他私自脫隊,無視軍紀!
煩,真是煩透了!
皇宮的大門就在正前方遠處,他幾乎想要策馬狂奔,也省得這麼慢慢走,一頓飯的時間還走不過一個坊市。
然而就在他的忍耐要到達極限前,一個嬌美的人影赫然映入眼簾,讓他不由自主地在她面前停下馬來。
“小酒蟲?”海震有幾分驚艷,與故人相見更是欣喜,但長久以來沙場上的歷練,讓他硬是壓下了揚起唇角的沖動。
“果然,你還記得我。”原本她並不奢望他會在茫茫人海中認出自己來,想不到兩人的目光莫名地交會了,且她沒有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光亮,不由得笑得比春花還燦爛。
這一笑,讓海震有些恍惚,好像心中一直深埋著的什麼情緒被她無意間觸動了,胸口感覺酥酥癢癢的,幾乎讓他僵硬的臉部線條都要為之軟化。
不過他沒有,硬著口氣,裝作若無其事地道︰“你從小到大都長得這副模樣,也沒多幾兩肉出來,要認不出也難。”
四周都是好奇于海震與這名女子停馬交談的民眾,一聽到他們的對談,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他可不能在這時候失了面子。
“是嗎?”于曦存細眉微挑。他說得不客氣,她卻是沒動氣,依舊笑吟吟地回道︰“我以為自個兒長相還過得去呢!”
“那是你自以為。”他承認自己就是故意想氣她,兩人打小就認識,斗嘴都斗到沒詞兒了,見到她不酸兩句心里難受,要他稱贊她變美了,實在是說不出口。
“難道你還認為自個兒很美嗎?”
尤其在他成了將軍後,一堆舊識逢迎拍馬,但她對他的態度似乎仍然沒變,這讓他因連年戰爭而變得冷硬的心,有些暖呼呼的感覺。
于曦存沒動氣,仍是微笑著反問︰“一般說來,美人都會吸引別人多看兩眼的,你說是嗎?將軍。”
“是又如何?”他沒聽出她的言下之意。
“那麼,小女子先謝謝將軍了。”于曦存忍住笑,裝模作樣地微微一福。“將軍一路騎馬而來,夾道歡迎的民眾不能盡數,但將軍唯獨在我面前停馬,認出我來,不代表你多看了我兩眼?”
“我……那是因為我認識你!”海震當然死不承認。
“將軍自小在京城長大,街坊鄰居也都在這兒候著將軍,你瞧!那兒有賣米的大嬸、和你一起上過書院的黃鄖和趙邦……你不也一個都沒認出來?”她笑得更燦爛了,刻意加重了語氣,“美人都會吸引別人多看兩眼的,將軍。”
“我……”海震再次被她堵得無語。
從小到大,在嘴皮子上,他就從沒勝過于曦存,只是沒想到經過了五年的歷練,在突厥大軍面前隨便一喊就令人色變的鎮北將軍,依舊一遇到她就沒轍。
“哼!我趕著回宮,不和你多說了。”說不過人,只好走人,海震有些狼狽,卻發現自己有些懷念這種感覺。
他拉了下韁繩,轉頭想策動馬匹,身邊卻拋來一個黑影,令他本能地伸手去接。
入手的是一個酒瓶,里頭還傳來濃郁的酒香。
“將軍,既沒忘故人,就覷空來喝杯酒吧!”傳來的,是于曦存清脆的聲音。
海震終于沒好氣地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朝著皇宮繼續前行。直到大隊人馬離那如花似玉的人兒都老遠了,他似乎還能聽到她銀鈴似的笑聲。
海震策馬離開了,臨行前還能看出他嘴角的隱隱笑意,而留在原地的于曦存卻被群眾團團圍起來,好奇又驚嘆地打探著她與鎮北將軍的關系。
“姑娘,你認識將軍?”
“哎呀!你不是明月酒肆的于姑娘嗎?和大將軍是鄰居嘛!”
“這麼多年了還認得啊?你們該不會有什麼私情吧?還送酒呢……”
“說吧說吧,別賣關子,于姑娘,你和鎮北將軍究竟是什麼關系?”
賣關子?于曦存真是服了這些好事之人的想象力,她根本什麼都沒說,他們早已猜到天邊去了。
她朝眾人微微一笑,這春花般的笑靨,還讓一些年輕哥兒險些失了神。
“大伙兒何不去問將軍呢?”
拋下這麼一句話,她徐徐離去,留下這群仍兀自猜測的民眾。
回宮述了職,一堆繁文耨節卸下後,海震終于能回家好好休息了。
一進府里,馬上有人拿熱手巾給他擦手,備熱水讓他洗塵,接著煮了一頓豐盛又精致的菜肴,讓他吃了頓飽,好一陣折騰到了夜晚,才得已回到自個兒房間。
于曦存送的那瓶酒,還擱在桌上。即使他已飽到再也吃不進任何東西,精神及肉體都疲憊不堪,他仍不假思索地打開了酒瓶,細細地品嘗起濃郁甘美的酒水。
果然是加了桑葚的果子酒,五年的陳釀,好似彌補了他因殺戮而耗損的精力,也平撫了他太過尖銳的殺氣。
本以為會一夜無眠,但在果子酒的催化下,海震睡了一頓好覺。由于皇帝惜他疲累不堪,準他三日不必上朝,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悠悠醒來。
好久、好久沒有在這種蟲鳴鳥叫的自在環境里起床了。
他愣愣地望著窗外,桌上仍擺著他喝畢的酒,想到昨天和于曦存一番斗嘴,躺在床上的人傻傻地咧開嘴,無聲笑了笑,便翻身一躍而起。
養足了精神,該是吵架的時候了,他發現自己很犯賤地懷念和于曦存相處的各種滋味。梳洗著裝完畢後,他想都不想便走出房門,翻過那道相隔兩家的牆。
他沒有像過去那般隱瞞聲響,還故意弄得大聲了些,因為他知道,她不可能在那里等著他。
果然,一直到他落地後好半晌,一道慵懶的女聲才緩緩地、由酒肆通往後院的門傳出。
“將軍離去五年,還是喜歡翻牆啊?”接著,于曦存行出,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令她原就美艷的臉蛋多了抹俏皮。
“可是技術退步了,竟弄得這麼大聲?”
“與其我還得拉起嗓門叫你,不如讓你聽到聲音出來尋我。”他面無愧色地說出自己的用意。
于曦存搖搖頭,無奈一笑,“你如今已是名滿天下的鎮北將軍,不會走正門嗎?我昨兒個是請你來飲酒,可不是請你來做賊啊!”
“我就喜歡翻牆,不行嗎?”
這幾乎是無賴了,海震心知這習慣自己約莫一輩子也改不過來,因為翻牆與她密會是兩人共同的秘密,所以他很珍惜這種感覺,管他合不合宜呢!他永遠不會告訴她,他之所以不住進皇帝賜的宅子,也是因為這翻牆的小小樂趣。五年來他已和她離得夠遠了,終于回京,不需要再和她拉遠距離。
“還有,你別再將軍將軍的叫我,聽起來就別扭。”雖然他也不太喜歡她替他取的綽號,但比起疏遠的尊稱,還是大黑熊聽起來舒坦些。
“好吧,大黑熊,別說我不替你留面子。”幾句交談,她不禁為之失笑。這頭熊氣質歷練得沉穩了,但心性卻還是沒啥改變。“我就想到你今天一定會來,要請你的酒菜,隨時都可以備上。跟我來吧!”
因此,海震成了明月酒肆開門做生意以來,第一個從後門進出的客人。不過也歪打正著地沒讓人知道堂堂鎮北將軍已然來到酒肆里。于曦存讓海震坐到一個沒什麼人會注意到的靠牆位置,半晌後便端來幾樣小菜,還有一瓶他專屬的果子酒。
“這小菜是你做的?”他動筷前先問清楚,“不是你煮的我可不吃!”
“知道你這頭熊挑剔,當然都是我做的。”尤其她深知他的口味,過了五年吃軍糧的日子,更需要她的家鄉味來平衡。“吃吧!菜色看起來簡單,可花了我不少時間呢!”
海震知道她喜歡做功夫菜,有時候一塊豆腐,就添加了數十種說不出來的材料,表面雖然看起來仍只有白白的一塊,但吃在嘴里卻是百般滋味。想到她為他花了這麼多心思,連桌上這瓶酒都釀了五年,于是他放開心胸大嚼起來。
于曦存笑吟吟地看著他,陪他喝酒,陪他暢談邊疆事,聽到他說到大漠壯闊的風景時,她不由得心生向往;而當他提到兩軍對戰他差點被人砍了一刀時,她也提心吊膽。明月酒肆本就是清淨之地,酒肆里多是文人墨客,時間,就在這種悠閑靜謐的氣氛中流逝。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不長久,不識相的人就在此時竄了出來。
都指揮使之子蔡增,在數年前無意進入明月酒肆,發現于曦存驚為天人的美貌後,便命人上門提親,不過都被擋了下來。除了他早有妻妾,還有個兒子,更別提他的年紀,都可以當于曦存的父親了!
此人三天兩頭便到明月酒肆,總要于曦存出來相陪。于曦存當然不可能陪他喝酒,她又不是平康坊里的青樓女子,但出來招呼應付一下客人,她還是做得來的。
只不過今天她把所有時間都留給了海震,蔡增等了老半天看不見她的芳蹤,卻無意間見到她坐在角落和一個男人有說有笑,分明不把他放在眼里,這教他如何忍得住?
于是他二話不說便沖到她和海震用餐的桌子前,表情陰晴不定地道︰“曦存姑娘,我蔡增好說歹說也光顧了你這酒肆這麼多次,怎麼你從不待見我,一杯酒都不和我喝,反而和這人熱絡得很?”
于曦存一見是他,隨即皺起眉,但還是壓下心頭那股不耐,站起身好言好語道︰“蔡公子,這位是……是我的老朋友。”都四十來歲了還要人叫他蔡公子,于曦存每回叫,每回都忍不住作嘔。雖說亮出海震的身份,可以避過這次麻煩,她還是不太想搬出他的名頭,想靠自己的力量解決這件事。
因為,蔡增不會只來鬧這一次,和他撕破臉對她沒有好處。
“老朋友?我和你認識這麼久也算老朋友了吧?這回你總該陪我喝一杯!”蔡增方才等她時,已經幾杯五花釀下肚,早就有些醉意,伸手就要拉人。
不過他的手才剛伸出來,海震就有反應了,幸虧于曦存閃得快,沒讓他踫到,否則蔡增今天這雙賊手搞不好就要落在這里,收不回去了。
“蔡公子,您喝的五花釀太烈,曦存喝不來的。”她往後退了一步,態度也是溫溫和和,似乎已很習慣這種場面。“和這位公子的這杯酒,也不過是敘敘舊誼,今天恐怕沒辦法和您多聊。要不這樣好了,您今天喝的酒算我請客。”
“不!我偏要你過來和我喝酒。五花釀你喝不來,那你就拿這酒和我喝!”他料想著沒人敢和他作對,囂張地直接拿起桌上的酒瓶,一陣酒香就這麼直竄鼻間。
“喲,這香味好!想不到你還藏私啊!我今天也要喝這酒,你非陪我不可!”
“這酒只有我能喝,她也不能陪你!”把這兒當青樓了嗎?海震聽著他們的對話,原本膚色就黑的臉龐,變得更黑,終于忍不住發難。
“你這家伙打哪里鑽出來的?憑什麼這酒只有你能喝?哼!屁放得比銅鑼還響啊!”蔡增仗著醉意耍派頭,聲音拉得老高,“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這種話海震聽多了,他人頭都不知砍過幾顆了,還會怕對方是誰?“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不會回去問你爹?”
一旁的酒客們早就注意到角落的情形,對蔡增的囂張也很是不滿。聽到海震這句話,全都哄堂大笑,連于曦存都忍不住抬起衣袖掩住笑意。
“混帳!我爹可是都指揮使蔡強,由得你和我這麼說話?”大手往桌上一拍,酒水都灑了。蔡增這下也不想喝酒了,非得和這人算好帳不可。“你有種就別藏頭露尾,報上姓名,我跟你沒完!”
“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海名震!”海震口氣陰沉沉地說。“你可要記清楚了。”
“海震?哼!有什麼了不起,以為和威武大將軍同姓就跩起來了?告訴你,除非你是昨天回京的鎮北將軍,否則所有姓海的我都不怕……”話聲戛然而止,蔡增那不可一世的臉,突然一變。“海海海震……你該不會就是鎮北……”
“是又如何?你要如何報復,盡管沖著我來吧!聽清楚點,我叫海震,不是海海海震!”海震故意拿起酒杯用力一捏,杯子馬上化為羹粉,由他指縫間滑落。
蔡增大滴大滴的汗滑下來了,雖然他是個莽夫,卻不是個笨蛋,心知討不了好,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他這一走,酒肆里的客人便喧嘩了起來,紛紛過來求見海震。只見他面不改色,一逕嚴肅,架子抬得老高,冷冷地道︰“全都給我離開!”
眾人一聽,以為他還在為方才的事不高興,皆不敢逗留,隨便在桌面上扔下銀錢,隨著蔡增的腳步離開。
此時正當是生意好的時候,酒肆卻空無一人。
于曦存好氣又好笑地望著他,“我該感謝你,還是該埋怨你呢?”
“你只需好好向我解釋。”海震瞧她把方才蔡增找碴的事視作平常,火氣便大了起來。“你這幾年都是這樣和這種人周旋的嗎?”
這是質問,切切實實的質問,這種態度令于曦存攬起了眉。
“請問將軍,有什麼不對嗎?”她老老實實做生意,不偷不搶,在他眼里又哪里不對勁了?
“下回直接把他趕出去就好了,羅唆那麼多做什麼?”海震其實最不開心的,是她虛以委蛇的態度。她從小連他都敢嗆了,怎麼會去討好一個看起來沒什麼斤兩的家伙?“你根本不需忍讓他,難道這次我不在,你就真的陪他喝酒了?”
“從我接下明月酒肆到現在,只陪你一人喝過酒。”她忍氣和他解釋,“至于他,我頂多和他聊兩句,因為他是我不能得罪的人。否則你以為我不用做生意了嗎?今天因為是你鎮北將軍趕他出去,他才不敢吭聲,如果是我于曦存趕他出去,保證明天這酒肆就不用開門了!”
“他敢!”
“他有何不敢?他父親是都指揮使,這京城的駐軍都歸他爹管,其實連你這從邊疆回來的鎮北將軍,在京城里軍權都沒他爹大,恐怕還要讓他三分,你以為我這升斗小民,能和他爭什麼?”
其實也是自個兒開始掌理酒肆後,她才知道過去爹有多辛苦,遇到有錢有勢的客人故意找碴,還得忍氣吞聲。她今天能練就一身不卑不亢的功夫,去應付難纏的客人,她自認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卻就著這一點怪罪她?
“我就不相信天子腳下沒有王法!”或許是海震看蔡增特別不順眼,仍是覺得不需要忍讓這種人。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直來直往的,遇到人搗亂,打不過報官就是,多說無益!
“但是王法管不到他頭上!”她自嘲地一笑,這幾年見的人多了,她早知道世道不是她想得那麼容易。“官官相護你不懂嗎?誰的錢多勢大,誰就說話大聲。你知道嗎?這人三天兩頭就來求親,以我一介弱女子,要花多大的精力才能保住自己不讓他糟蹋了?如我答應了他,隨時可以當貴夫人,何苦還要天天和他周旋?”
這是很無奈的官場文化,海震或多或少也懂一點,因為不是人人的功業都是像他一刀一槍打出來的,真實到無法抹滅,有很多時候,沒有人包庇沒有人提拔,再怎麼有才有學仍是冒不出頭。
思及此,火氣小了一些,可是他只要一想到他不在時,于曦存就是這麼應付客人的,心里就老大不舒服,不由得口不擇言地埋怨道︰“但你老和這種人糾纏,壞了自己名聲,難怪你到這個年紀了還沒嫁出去……”
聞言,于曦存表情一冷,指著酒肆大門。
突地,他話聲一頓,隨即知道自己說錯話,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小酒蟲,我不是……”
“大黑熊,你給我滾!你如今如此低看于我,讓我心寒,我開始懷疑,只為一個人釀果子酒,是不是值得了!”
接下來幾天,海震天天求見,都吃了閉門羹,橫豎他希望她不畏權貴,拒絕客人的糾纏,那她就拒絕給他看!
不過因為他熱切求原諒,而他也當真不敢再翻牆過來,如此卑微的態度讓于曦存的氣消了不少。只是他那句無心的話,可切切實實傷了她的心。
她已是二十歲的老姑娘了,雖然她的容貌過人,但沒有背景又無依靠,一身釀酒的手藝到了別的地方也沒什麼用,因此對她有興趣的,總是有錢有勢想娶小妾的人家,沒錢沒勢願迎她做正妻的,也不過眼紅她父親的明月酒肆,和五花釀等名酒的配方罷了。
她一直不願嫁,還不就是心里有人了。雖然她明白自己和那人或許不會有未來,但仍存著得過且過的心態,想著能多陪在他身邊一天,多期待一天也是好的。
反正,她早把自己的未來砸在明月酒肆了,瞧瞧那些嫁與人妻的女子,無論成親之前是一方才女或風華絕代,最後有好下場的,又有幾個人?所以她不如專心釀酒、賣酒,最後老死在酒肆,也不算晚景淒涼。
為了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她索性走出櫃台,在酒肆里幫忙,當個跑堂的小二。到廚房取了酒菜,分送各桌。
然而在她送到最後一桌時,略微對這桌的客人留了點心。
在明月酒肆唯一的廂房里,開門後甚至還有屏風擋著,甚是隱密,通常是明月酒肆備給好靜或是身份特殊的客人使用。廂房里是三個大男人,體格都十分健壯,其中一個留著大胡子,一個眼楮特大,還有一個有著高高的鼻子,三個人長相都不太像漢人,卻穿著漢服,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他們聊起天來,用的都是突厥語。其實京城里會講突厥語的人不少,除了那些胡商,一般會講的多是商旅,聚集在東、西市附近。
明月酒肆位在南市,而南市近幾年來已沒落許多,根本沒幾個胡人想來做生意,這三個講突厥話的在此時出現,確實突兀。
突厥其實是由好幾個部落及民族組成,由于地廣人稀,故內亂後,彼此的語言多有分歧,甚至較遠的北方突厥部落說的語言,靠長城較近的突厥部落還聽不懂。這三個突厥人,說的就是罕見的突厥語,才令于曦存感到特別。
幸而于掌櫃年輕時也是個周游列國的商旅,妻子生了女兒才在京城落腳,他對于突厥語頗有研究,也教了于曦存不少;加上開酒肆原就會遇到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所以她恰好能聽得懂這三個人的對話。
送好菜後,她假意告退,身子一閃到了屏風後,拉長了耳朵聽他們的對話——
“……看來漢人的狗皇帝真的相信可汗退兵了,他們那個將軍已經回朝,各部隊也歸建,現在留在塞外的剩不到一半……”
“可汗要我們來京,是要監看漢人皇帝的動作,看來他現在還很安份。”
“哼!阿史那及羅居然會死在漢人手上,簡直是奇恥大辱,這仇我們一定要報!”
于曦存聽得冷汗直冒,正想悄悄退開,卻突然聽到里頭其中一個大喊了一聲,“誰在偷聽?”
這下跑不掉了,于曦存腦筋快速地一轉,索性大大方方地由暗處走出,佯作無事地道︰“三位客人,我方才忘了問你們要不要添酒了!”
但那三個突厥人根本不管她說什麼,雙眼狠狠地一眯,刻意用突厥語道︰“你聽到我們說什麼了嗎?”
“什麼?你們在說什麼?抱歉,三位客人會說漢語嗎?你們說什麼,我聽不懂啊……”于曦存故作一臉茫然,無辜地表明她不懂他們的異鄉話。
那位戴白頭巾的臉色一沉,用著生硬的漢語道︰“你在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我方才說了,只是忘了問三位要不要添酒。我是這里的東家,怕驚擾三位客人用餐,才故意放輕腳步。”于曦存露出一個無害的笑,配上她的花容月貌,很有說服力。
三個突厥人低聲用突厥語討論了一下,確認于曦存是明月酒肆的東家,再加上他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便示意她離去,別再靠近這里。
于曦存如獲大赦,識相地離去,但她知道事情不會這麼容易就結束了。
隔天清早,大將軍府的後門,砰砰砰地響了起來。
門房盡職的打開門,雖然天才剛亮,他已是精神奕奕的樣子,不若明月酒肆那幾個店小二,還睡眼惺忪,足見大將軍馭下之嚴。
不過上門的于曦存沒空管這些,她提起手上的籃子,揭開上頭的花布,里面是幾瓶酒。“這位大哥,鎮北將軍幾天前叫我送酒來。”
“怎麼走後門呢……”門房自然認得于曦存是隔壁酒肆的東家,不疑有他地想接過東西。
“不過送幾瓶酒,前門太招搖了,我知道你們送蔬果的,都是走後門不是?”
她笑了笑沒講明走後門的原因,將籃子送上,下頭還不著痕跡地遞過去一塊銀子,“送到將軍那兒時,請幫我告訴他,務必‘馬上’打開來喝,這酒香可等不得啊!”
門房皺起眉。“有這麼急嗎?”
“很急。”于曦存的話雖然不疾不徐,笑容里卻帶著銳利。“這是將軍交代的,他看了自然會明白,千萬別誤了他的事!”
門房一聽是將軍交代的,也不敢多問,轉頭便回府中,漆黑的門板在于曦存眼前合上。
她不禁抬起頭,仰得脖子都酸了,才能看到門的頂端。
連後門都好氣派、好威嚴,更別說前門了。大將軍府這高高的門楣,她一介平民果然攀不過去啊!
微嘆了口氣,于曦存轉頭便想離開,才走沒兩步,背後那黑漆漆的大門突然又打開來。
“于姑娘!”方才那門房氣喘吁吁,想來是一路奔跑,“將軍請你進府一敘。”
于曦存點點頭,左右確認沒人注意到她後,才轉過身走進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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