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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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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山木有枝 -【十月裡來桂花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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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8 18:57: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回. 及笄禮(下)

  及笄的禮節十分繁瑣。
  
  桂花雙親尚在,主位上坐的是錢老爺和錢夫人秦氏。金姨娘沒有來,八年前她就已經不算錢家人,府中再沒有誰記著她,就連桂花的及笄日,來往賓客念著的都是大夫人秦氏,似乎已經沒有人記得桂花的生母錢金氏。
  
  不可謂不可憐,女兒一生一次的成年大禮,作為生母,竟然連親眼旁觀,都沒有資格。
  
  錢家二小姐及笄,作為錢府親家,秦府來了不少人。就連久不理俗世的秦老夫人,也帶著巧巧來了錢府。作為正賓長者,秦老夫人華服隆重,端容和藹,仿若桂花真是她嫡親外孫女。
  
  桂花看著這一切,心裡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在座的每一個人,言笑晏晏和藹可親,望著她的目光欣慰又親近,可是真的親近嗎?他們之於她,只不過是錦上之花,無論是血緣上,還是感情上,都談不上親近。而之所以,他們肯屈尊降貴,齊聚一堂,給她這個庶女辦上這麼一場人人稱羨的及笄禮,無非是想把她賣個好價錢,無非是在昭告天下,她這位二小姐頗得長輩看重,不是嫡女,卻有著嫡女的優越待遇。之後和孫府聯姻,才好拿得出手。
  
  巧巧伴在桂花身邊,見她停住腳步,忙在她耳邊輕聲提醒:“惜桂妹妹,老夫人她們正等著你呢。禮儀是繁瑣了些,可都是必須的。你且忍耐忍耐。”
  
  要說起來,陪著桂花全禮的,實在不該是秦巧巧。
  
  雖則她名義上是桂花的表姐,實則並無血緣干係。可是,和桂花有血緣干係的錢惜梅素來和桂花不合,她不願做贊者,也在情理之中。至於錢惜竹,年歲尚小不說,又一向不喜歡理這些俗事,闔府皆知的書呆子。不願做贊者,也說得過去。倒是為難了錢惜松,特意去找了巧巧過來,協助她完禮。
  
  桂花回過神,摒棄掉這些不該有的感傷。扶著巧巧的手,在眾人的目光中,緩緩走到秦老夫人身前跪下。
  
  老夫人拿了木梳及發簪,訓誡祝辭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爾後,便是梳頭加笄。
  
  披散的髮絲在老夫人手中盤成髮髻,用簪挽起。

  其實,她早過了及笄的年歲。早在兩年前,她就已成年。只不過鄉野地方,禮數看得淡,並沒有特意留出一天來行笄禮。桂花平日裡懶散,髮髻時挽時不挽,全看心情。
  
  遲來的及笄禮,並不叫人感激。只因她清楚明白,之後隨之而來的背棄。
  
  桂花跪在地上,向錢夫人錢老爺叩首。錢夫人溫柔淺笑,親自俯首把她攙起,引得錢老爺贊許的點頭。

  錢惜松站在旁邊,讓丫環捧了一對玉如意作為賀禮。
  
  對這位哥哥,桂花談不上是愛還是恨。也許之前,她恨烏及烏,把他和錢夫人錢老爺統一劃歸為令人討厭的錢家人。可在她進府的這兩三月,不得不說,她這位大哥是全府中最關照她的人。雖然目的不純,初衷可惡,可總歸比處處刁難難纏的錢夫人和錢惜梅好上許多。
  
  換了素裙常服,出去拜見賓客。
  
  視線掠過和錢惜松寒暄客氣的孫茗,和獨自酌酒自娛自樂的孫湛。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寶瓶山下無拘無束任意妄為的戰青玄,因為她打翻了他珍貴的竹葉青酒,以桃花釀為藉口,不懷好意的引她上山。大概真的是一時興起吧,那時候的他和她,並沒有堪破未來的本事,遙想到彼此即將經歷的一切。直到如今,一起度過無憂的山上時光,猜度著經歷了越州府中繁瑣俗世,才看清,他們早已成為彼此看重的人。也許還不是深愛,卻叫人難以割捨。
  
  孫茗犀利的目光掠過來,隨後是大哥錢惜松安慰含笑的眼。也許,已經到了不得不割捨的時候。
  
  這個命題就如同,遇事知難而退還是迎難而上一樣讓人難以抉擇。若是知難而退,便永遠不知道,迎難而上之後,會不會成功;選擇迎難而上也一樣,掙扎得頭破血流,體無完膚,回頭看來,又會後悔當初,若是知難而退,現在會不會已經相忘江湖,各自瀟灑?
  
  沒有答案。在你走出那一步之前,甚至直到結果之前,都不會有答案。
  
  明知嫁給孫茗是板上釘釘,卻還放任自己喜歡上另一個人。不得不說,這是她對自己的寬恕。只要出嫁還沒有成真,她便可以假裝,自己還有愛人的資格,還有選擇愛情的權利。
  
  就在這一刻,桂花想到了很多她以為自己早該忘記的點滴。
  
  寶瓶山下初相見,他不識她,她亦不識他,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口齒伶俐,她死不認輸,最終以桃花釀換竹葉青的代價不完美收場;

  五月,人間四月芬芳盡,他帶她去山上桃林,粉色花海,翩翩公子,相得益彰,他低頭撚起她發上花瓣,輕言喜歡,即使不信,卻也叫人心生喜悅;

  青石板街,安詳小鎮,她坐下要一碗肉餛飩,他極不情願,表情古怪,卻也入鄉隨俗,陪著她慢慢吃完;

  茶樓上,他鄭重其事:你怎知你是粗茶,不是龍井?
  
  就連欺騙,都叫人不能忘懷。
  
  他用心為她做的一切。胭脂河畔的巧遇;用心繪出的畫像;對菜菜的百般討好;一千金的相護……這一切的一切,加在一起,可抵得當初上刻意隱瞞的傷害?也許,她早有了答案。不然,剛才花園巧遇,她便不會是這樣一番愉悅心情。
  
  孫茗似乎了然一切的警告目光提醒了她。趁著還沒有非他不可,收心吧。聯姻是勢在必行,無法更改。可以更改的,只能是她,是她尚未成熟的愛情。揮劍斬情絲,縱使為難,也比讓他們兄弟反目強得多。
  
  福至心靈,及笄禮最大的好處,是讓桂花及時看清了形勢。
  
  她慶倖答應他晚宴之後的約會了。正好趁此機會,把話說開。畢竟,一個月後,她便成為他名正言順的長嫂。為了避免再見為難,不若早做決斷。
  
  遠遠的,戰青玄舉杯致意,亮如星辰的眸子笑得彎起來,桂花面無表情,轉過眼,提步離開。
  
  身邊巧巧關心的問道:“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行完這次禮,就開宴了。我扶你回去休息。讓翠濃把東西拿到你屋裡去吃。我陪你。”
  
  桂花現在已經無暇細想巧巧反常的體貼。她滿心謀劃著待會兒的措辭,怎樣才算給他們的終局畫上一個相對美麗的符號。
  
  在她以為人生就快塵埃落定的時候,終結的鐘聲卻遲遲沒有響起。
  
  等待她的,從來不會是完美。
  
  在她以為事情壞的不能再壞的時候,陰謀總是能適時的露出一角,再次打破她的底線。
  
  桂花真的很累了。
  
  院子裡靜悄悄,丫鬟們不知道哪裡去了,大概前廳要招待的客人太多,都被安排去幫忙了。院子裡的事,桂花並不很上心,都是翠濃在管。明知住不長,自然沒有歸屬感,懶得理會。
  
  翠濃跟著巧巧和桂花回了屋。今晚的形狀很有些奇怪,比如此時的院子,靜的詭異。而她知道,並沒有人來借人幫忙。丫鬟們都知道今日二小姐及笄,偷懶也斷斷不敢選在今日。

  翠濃向來行事謹慎,沒有弄清楚狀況之前,她選擇一言不發。
  
  桂花坐在妝台前,不知在想什麼。翠濃乖巧的上前道:“主子要是累了,奴婢這就去鋪床,早些歇息吧。”

  巧巧一把拉住翠濃:“別忙別忙。先去燒壺茶來。渴死了。”言罷坐在桂花身邊。
  
  翠濃依言出去。

  巧巧仔細看桂花的臉色,小心翼翼道:“你要不要先卸妝?頂著濃妝,不好受。”一副我全明白的表情。

  桂花身累,心也累。
  
  沒力氣也沒心情反對巧巧的好心。
  
  巧巧聽她答應了,露出很明媚的開心神色:“惜桂妹妹,你好久都沒有好好跟我說過話了。”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現出淺淺梨渦,更加嬌俏可人,“我去打水,親手幫你卸妝,就像小時候一樣。”
  
  桂花驀然想起,在她很小的時候,和巧巧兩人偷拿大人的胭脂水粉,互相把對方畫的慘不忍睹。尤其是巧巧,把她的臉當成畫布,畫的色彩斑斕,然後,她也是像現在這樣,笑著跑出去,打水給她卸妝。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很久很久了,就得都快遺忘。
  
  她忍不住笑了笑。走過去把蠟燭撥亮了一點。
  
  有些渴,翠濃怎麼還不回來?
  
  桂花走到門邊,卻意外發現,門被反鎖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漫上來。巧巧出去,為什麼要鎖門?點點滴滴的反常開始湧上心頭。不對,從一開始,巧巧的舉動就不正常。她想要幹什麼,她在謀劃什麼?
  
  她搖晃緊閉的門,又去開窗。她太大意了,進門的時候,竟然沒有發現,窗戶緊閉。現在,她被困住了。困在了自己的寢室裡。
  
  她的心一跳,總覺得周圍有一道滑膩如蛇的視線緊隨著她。
  
  她立在原地,不敢動。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琢磨巧巧進屋後的反常。
  
  翠濃要去鋪床,巧巧卻讓她去泡茶。
  
  忽然想到一種可能。那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她握緊冰涼的手,一步一步向梳粧檯挪去。她常做針線,梳粧檯上的竹簍裡有一把鋒利的剪刀。一定要拿到它,拿到它,至少可以自保。
  
  惶急的在竹簍裡翻找。桌上沒有,簍裡沒有,連抽屜裡都沒有。她忽而停下動作,想到巧巧臨出門前的手勢。巧巧把剪刀拿走了。唯一的利器,她都沒有給她留下。可偏偏她心神恍惚,竟然沒有注意。

  仿若數九寒天兜頭澆了盤冷水,她戰慄了一下。心寒萬分。
  
  不待她思索出所以然,便覺得耳邊有人粗重的呼吸。她想轉身,卻猝然被一雙強壯的手臂扣住了腰,被壓倒在妝臺上。

  陌生的氣息,陌生的男子。
  
  灼熱的氣息撲上來,溫熱粘稠的吻鋪天蓋地的落在她的肌膚。她猝然發出驚叫,用力的想要推開他。可男女力氣差異實在太大,她自然撼動不了他分毫。蠟燭爆出一朵燭花,借著光亮,桂花看清了面前男子的臉。平淡無奇,陌生至極。
  
  她以前從未見過的一張臉。這張臉上青筋暴露面色赤紅,顯然被人喂了春藥。她害怕至極,已經無暇分心去想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惶急的在妝臺上摸索,希望能找到一些東西用來自保。可是沒有,除了她繡了一半的荷包和幾團彩線,連簪子都被清走了。
  
  怪不得巧巧那麼積極,那麼殷勤的幫她卸妝,把她髮髻上的簪子全部卸下,就是在防這一刻嗎?

  她心裡恨極。身上的男人已經在伸手解她的腰帶。
  
  她奮力踢打,尖聲呼救。空落落的紫苔院一片靜謐,趁著前廳的人聲鼎沸笑語歡聲更加熱鬧。他們在前廳虛情假意的慶祝她及笄,而她,卻在自己的寢室遭受非人的折磨。
  
  有淚水從她眼中滑落,用盡全力的掙扎換來的是更加粗魯的對待。她失了力氣,連聲音都啞了。
  
  她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卻要忍受一次又一次的羞辱。
  
  最後關頭,緊閉的雕花門終於吱呀一聲緩緩打開。錢惜松和秦巧巧帶著兩位低著頭的小廝立在門外。

  暴露在外的皮膚,猝然觸到冷風,桂花瑟縮了一下。
  
  巧巧看到桂花這幅披頭散髮衣冠不整的模樣,面色一紅,仿若不忍。

  錢惜松使個眼色給身後的小廝,兩人低著頭進門來,二話不說把仍在發情的男人拖了出去。
  
  桂花很有些恍惚。看到立在她身前,高高在上擲給她外套的錢惜松,她仿佛明白了,又仿佛不明白。

  他笑了一笑,這種時候,他竟然還能笑得出來。“我以為我會見到一個尋死覓活歇斯底里的女人,卻沒想到,二妹妹的心理承受能力這麼強。”
  
  始作俑者,他是算好了時間進來的吧。

  桂花想到他剛才有可能就躲在院落的某個角落,聆聽她絕望的呼救,而現在,連故作姿態都不屑,說出這樣一番羞辱她的話來。
  
  桂花昂起頭,嘴角的血跡未幹,有一種嗜血的殘忍和堅韌:“我為什麼要尋死?罪大惡極禽獸不如的人都沒有死,我為什麼要去死!”她抬起身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軟弱,“你很想我死嗎?我不死,我偏不死!我要活著,活著看你們一個一個的遭到報應!”
  
  巧巧開口要說什麼,卻被錢惜松伸手制止。

  “我和二妹妹有話說。巧巧你先去前廳。外婆在找你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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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8 18:57: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回.如你所願

  “今天的事情,只要二妹妹願意,你知我知,巧巧知,再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錢惜松蹲下身,平視桂花。“剛才拖出去的男人,我已經斬草除根。”
  
  親手導演這一切的人,就蹲在她身前,眼神陰鷲,語氣冰寒,再不是府裡丫鬟們口中那個俊秀儒雅姿容翩躚的大少爺。
  
  桂花紛亂的頭腦在錢惜松進來的那一刻,便出奇的冷靜下來。他親手導演了這場鬧劇,就是為了牢牢握住她的把柄。

  只要她還顧忌名聲,只要她還知道人言可畏,她就得對今天的事隻字不提,讓它成為秘密,隱藏在內心深處,並且,為守護它,不斷付出代價。
  
  “你想要我做什麼。”他抓不到她的把柄,不惜以這樣不光彩的手段親自製造一段。他是個多疑的人,桂花卻從沒想過,他可以多疑到這種地步。
  
  他手中已經握著金姨娘的榮辱,可他還不放心。直至親手導演了今日之事,他才可以自認為放心的把任務交給桂花,讓他這個所謂的“二妹妹”為他所用。
  
  錢惜松冷冷一笑:“二妹妹不愧是女中豪傑,這種情狀下,還能頭腦清醒。不錯,我是有事情要交給你。既然你這麼急著想知道,我告訴你也無妨。”他站起身,“我要你幫我拿一本帳冊,從孫茗那裡。”

  “自然,是等你出嫁之後。”他補充。
  
  桂花清醒得近乎麻木。所有的事情,自始至終,點點滴滴如同遺落的珍珠從記憶中慢慢浮現出來,漸漸的形成一個模糊的真相。
  
  錢惜松利用了孫茗曾被退婚孫老夫人急於抱孫子的心情,先斬後奏讓錢家女嫁去孫家。此舉既能拖延兩家之間的商戰,贏得足夠的時間,又能順理成章往孫茗身邊安插一個耳目。

  這個耳目,他本來選擇了親妹妹錢惜梅。
  
  可惜,錢惜梅或錢夫人無意中得到了這個消息。錢夫人護短,雖然疼兒子,卻也不願意女兒受苦。於是便想出了,庶女代嫁這一招棋。
  
  他去鄉下找到她,不擇手段的把她帶回來,想讓她心甘情願成為他的棋子。可桂花的性格大變,不再柔順聽話,他生怕桂花對他虛與委蛇,嫁去孫家後,反而和孫家結成一氣,來對付他。

  要想桂花進退無路,只能聽命於他,僅僅拿住金姨娘還遠遠不夠。
  
  然而,加上今日之事卻足以逼得桂花無路可走。若是她和孫茗結盟,那麼錢惜松勢必告訴孫茗今日之事,她這個孫府的大少奶奶便再沒有立足之地。若是桂花聰明,便必然不敢冒險出賣他這個哥哥。
  
  “什麼帳冊。”明白了事情始末,反而讓她更加無措。難道真的只有乖乖聽話,讓錢惜松牽著鼻子走這一條路了嗎。
  
  錢惜松面容上顯出一種勢在必得的篤定:“一本記載和孫府交好官員的帳冊。孫府年年上京,貢茶是一方面,打點關係又是另一方面。若是朝中無人說話,單憑孫太妃的聖寵,孫家是不可能牢牢握住貢茶權這麼多年的。”
  
  桂花嗤笑一聲:“你要帳冊做什麼?難不成你也想分一杯羹。別忘了,錢府是從絲綢上起的家,茶葉方面,並不擅長。”
  
  錢惜松並沒有為她的譏諷生氣,貌似經過今日的事,他已經十分篤定,桂花和他站在了一條船上,他很有些向同盟詳細講解的欲望。
  
  “不是我覬覦孫府,實在是他們,欺人太甚。你以為絲綢生意好做?這麼些年,孫茗明裡暗裡不知道開了多少家綢緞莊,擠兌了我們多少生意。我辛苦維持的不過是面子,實則錢府早不如往昔風光。”
  
  “既然他想染指綢緞生意,為什麼我不能奪他的貢茶專權?”他的面色尖利的近乎猙獰,“他有宏圖大志,難道我沒有?只要給了我機會,我並不會比他差!只可惜,錢府交到我手上的時候,就已經千瘡百孔,叫他鑽了不少空子。”
  
  他忽而轉過頭來,輕聲道,“二妹妹,我也並不想你嫁給那樣的人。因為只要我成功,孫府第一個不放過的,就是你。可是沒有辦法。我想翻身,這麼些年,我一直在等……”

  可憐,可悲,可笑。他做了這麼多令人不齒的事,竟然還有臉說出他也不想這樣的話。
  
  棄子,從錢惜松來到她家,找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就註定成為棄子。幫助錢惜松,贏了,她被孫府的仇恨淹沒;輸了,錢惜松絕對會找她同歸於盡。可是,不幫他,走到這一步,還有可能不幫嗎?他錢惜松早就築了一張網,不知不覺中把她牢牢網住,不容她掙扎,也沒法反抗。
  
  “二妹妹,這個忙,你是幫,還是不幫?”他使了那麼多卑劣手段,就是為了此刻,從容一問。

  她的人生,她的快樂,她的幸福,跟他的野心相比,統統都不算什麼。
  
  她不想任人擺佈,她使盡了小聰明,卻算漏了他的陰險卑鄙。
  
  她已經無法思考,靈魂仿佛飄在空氣裡,低頭悲憫的看著那具軀體,薄唇輕啟,一字一頓:“如你所願。”
  
  ——————————————————
  
  錢府。

  前廳嘈雜依舊,藉口醒酒離席的錢大少爺,精神尚佳,面帶微笑的回到席間。
  
  後花園,冷月如霜,流雲變幻。

  湖邊樹下,戰青玄依柱而立。手中把玩著下午才回到手中的紫玉佩。
  
  他不喜歡等待的感覺,那種不確定,焦灼的情感很容易讓人煩躁。今日,這種感覺格外的強烈。及笄禮上,桂花匆匆瞥過的一眼,讓他原本篤定的心摻入了一絲不確定,仿佛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浮浮沉沉,無所依仗。
  
  小徑上匆匆跑來一抹人影,他心中一喜,笑意還未完全顯現便化作了詫異:“翠濃,怎麼是你?”

  翠濃提著裙擺跑的氣喘:“二小姐院子裡的情況很奇怪,大少爺把所有的人都清走了。表小姐讓我去泡茶,自己卻把屋子反鎖,把二小姐關在裡頭。我覺著要出事,沒敢出聲……”

  翠濃來不及停下,便說了這麼一番話。
  
  戰青玄神色一黯,轉身就走。
  
  翠濃忙拉住他:“你去了也沒用。”
  
  戰青玄拂開她拉著他袖子的手:“他猜不到是你。”意識到語氣重了,又放緩了聲調,“你回去繼續烹茶,自己小心。”
  
  翠濃拉不住他,重重的歎了一聲,跺了回腳,倒也聽話的沿著小路悄悄返回。
  
  錢惜松走了。門外的巧巧輕手輕腳的走進來。

  桂花早已爬到床上,蓋上被子,翻身朝裡,不想理睬她。

  她在床前踟躕了一會兒,終於開口:“我不知道會這樣……表哥只說要我差走翠濃,把屋子反鎖。”
  
  桂花聽了她的話,還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狠狠的翻身過來,盯著她:“你不要假惺惺。若是你不知道,何苦把剪刀簪子這些利器統統順走?我該謝謝你不是嗎。你怕我傷著自己,防患於未然了!”

  巧巧眼中不知怎的就汪了淚。

  桂花翻了個白眼,她這個差點被強暴的都沒哭,她這個助紂為虐的倒先委屈上了。
  
  “對不起,對不起惜桂,我不是故意的,不知怎的鬼迷了心竅……本來表哥來找我說這個事,我不肯答應,還約了戰公子,想告訴他,多個人商量。就是在晚晴樓,遇到你們的那次……”
  
  桂花面無表情的望著她。
  
  “後來在一千金,我不服氣阮公子對你那麼好……我嫉妒你。回來就找了表哥,答應他了。”

  還真是,鬼迷心竅。
  
  她抽噎:“我一直都想把你當做朋友,可是你那麼排斥。我很氣你的……”

  因為氣她拒絕和她做朋友,就可以狠心傷害?這還真像是她這個任性的大小姐做出的事。
  
  桂花沒力氣和她廢話,和他那個喪心病狂的大哥比起來,巧巧至少還有承認錯誤的勇氣,算不上罪大惡極。

  “那你繼續氣吧。我不奉陪了。現在這種情況,我們不做敵人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被她抽噎的心煩,桂花的語氣很不好。
  
  巧巧擦擦眼淚:“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今天的局面,並不是我一個人造成的。”她似乎鎮定了點,“大表姐不用出嫁,是因為姑姑護著她;我逃婚成功,只因為奶奶向著我;至於你,要不是金姨娘貪財,幫著大表哥設計你……不是我挑撥離間,金姨娘這樣對你,你完全不用顧忌她……”
  
  桂花仍舊無甚表情,心裡卻掀起了巨浪,一陣陣反胃的感覺湧上來。其實晚上根本沒吃什麼,胃裡只是覺著難過。

  大姐有大娘護著,巧巧有秦老夫人寵著,可是她呢。父親從來不管不問,母親又是那個樣子,只會惹是生非。從小到大,她得到的溫暖太少太少,外頭的風霜淒厲,這點溫暖,還來不及體味,便散了。

  她一直裝做無所謂,可心裡還是遺憾的。於是,她便想著能加倍的對娘親好一點,好一點,再好一點,這樣,她是不是也會顧惜自己一點點?
  
  也許,真的只是她一廂情願。

  她想到那日在一千金,戰青玄抱著她時,說過的話:“別再做傻事,別再為了別人傷害自己。那不值得。”

  是的,那不值得。

  不是所有人都遵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原則處世,更多的是恩將仇報落井下石的悲哀。
  
  她聽見自己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說:“自私一點吧,別再為了別人傷害自己,那不值得。”

  她義無反顧竭盡全力了這麼多年,直到此刻方才想通。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人生,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路,即使血緣相連,也無法越俎代庖。她把娘親當做責任,抗在肩頭那麼多年,她卻毫不知足得寸進尺。
  
  現在,她自顧不暇疲憊不堪,再沒有力氣把她的安危放在心頭。自私一點,便自私一點吧。
  
  巧巧見她不適,站起身出門去喊翠濃。剛邁出門檻,便撞著了人。
  
  戰青玄一陣風似的沖進來。

  桂花還沒來得及翻身朝裡,擺出無視一切的態度,便看見一張猝然放大的臉。
  
  “怎麼回事?你臉色很難看。”焦急的語氣。
  
  五味雜陳,原本想好道別的話,經歷剛剛一番心理變化,統統沒了作用。

  “對不起,我不舒服,失約了。”桂花很有些慚愧,她是消極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狠心想出那麼些傷人傷己的話。
  
  戰青玄坐在她床頭,行動間若有若無的茶香傳來:“你沒事就好。”擔憂的目光落在她淩亂的髮絲上。

  桂花裹著棉被,把臉往被子裡縮了縮:“恩,我沒事。”
  
  想了想,又鼓起勇氣問:“已經九月份了。如果我說喜歡你,你會不會帶我走?”她殷切的目光盤桓在他臉上,不放過一絲一毫。

  微微的差異,隨即便笑開來:“哈,沒想到我們還真是心有靈犀。喏,我送給你的及笄禮。”他伸出手來,掌中落出的正是那枚紫玉佩。“順便還有一句話,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回寶瓶山?”
  
  桂花躲在被子裡望著他,他的眸子黑如點墨,帶著瑩瑩笑意,仿若漫天星辰的光華盡落眼底。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一隻手,他珍而重之的把玉佩放入她掌中。
  
  收緊了手掌,她慢慢道:“好久沒見到三娘,我想她了。我們一起回去看她,好不好?”
  
  他連著棉被把她擁入懷中,順著她的髮絲,在她耳邊沉沉道:“好。”
  
  誰說錢惜松算無遺漏?當她孤注一擲,決心拋棄一切的時候,他的那些伎倆,無一不落了空。沒了她,娘親會受到怎樣的待遇;沒了她,錢惜松又會謀劃什麼樣的陰謀。她走得遠遠的,統統不去管了。
  
  去寶瓶山吧,那裡有大片大片的桃花林,那裡有甜香熏人的桃花釀,那裡有山泉溝壑喬木茂林……最重要的,那裡沒有陰謀詭計人心險惡。

  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
  
  都說,山窮水複疑無路,只希望,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二卷完)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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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逢處生,賞心樂事

第四十一回.離府

  及笄禮後,紫苔院一下子熱鬧起來。納采,問名,納吉,轟隆隆一堆俗事。錢惜松作為兄長,為表示對妹妹的重視,常常放下公事光顧紫苔院。桂花懶得應付他,臉色難看的快趕上烏鴉顏色。
  
  反正在她眼中,他早就是只連羊皮都不屑披的狼。
  
  所幸這頭狼還有點自覺,知道要打一棍子,給個甜頭。於是,桂花總算有了出門的自由。

  翠濃望著翻箱倒櫃的桂花,很有些為難:“小姐,您要什麼,奴婢幫您找?”
  
  桂花頭也沒抬:“不用,我隨便翻翻。看有沒什麼東西漏了。”要出門且一去不復返,漏了重要東西可要不得。

  玉佩隨身帶了,日常的衣物打了包裹塞在床底下,首飾什麼的又重又累贅,統統不要。
  
  桂花翻啊翻,總算把好大一個木箱子翻了個底朝天。

  翠濃站在她身後,心中直埋怨:院子裡本來也夠亂了,小姐您還要添亂。這一大頓東西重新收起來,那得費多大的勁兒。
  
  桂花知道這一箱子瑣碎整理起來不容易,反正又不要她收,到時候一走,一了百了,誰還管這些沒用的東西。
  
  她拿著擱地上的小物件胡亂的往箱子裡塞。塞了兩下,忽然“咦”了一聲,撿起落在地上孤零零的一個福字香囊,最簡單的式樣,邊邊角角都按得齊齊整整。竟然是那個沒有送出去的香囊。

  想起幾個月前寶瓶山上,她試圖去送香囊的那個晚上聽到的烏龍斷袖事件,不由得無限唏噓。
  
  菜菜跑進來,毫不客氣的踩在滿地的雜碎上,歪著腦袋蹭蹭桂花的手,趴在地上咻咻的喘氣。

  這樣一來,桂花更唏噓了。
  
  事情過去那麼久,貌似也沒什麼必要特意的跑去送這個無關緊要的香囊了。桂花抬手把這個深埋箱底幾個月的物件又隨手擲了回去,讓它繼續埋在箱底。
  
  菜菜的身形比前兩個月茁壯不少,一溜煙跑過去的時候,仿佛一朵大棉花,飄渺的很。桂花再次面臨著,給它吃肉還是胡蘿蔔的難題。可是現在給它吃胡蘿蔔也已經遲了。減肥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就的事業。讓它絕食那麼三四天,倒是還有可能。

  桂花托著腮,目光深沉的望著趴在腳邊的菜菜,鄭重其事的思索。閉目養神的菜菜一個激靈躍起來,蹭蹭兩步遠離了桂花,到門口找翠濃去了。
  
  桂花搖搖頭,菜菜體型是變了不少,可那顆敏感多疑的心,卻仍舊如昔。
  
  是夜,天朗氣清,星星在天上一閃一閃亮晶晶。桂花興致頗好的搬張小竹椅坐在院中邊嗑瓜子邊欣賞夜景,翠濃立在一邊暗暗佩服她主子自我治癒能力的強大。明明及笄那天弄得皆大傷悲,可偏偏四五日後的今天,她便自若的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

  這麼晚了,居然還有興致在外頭嗑瓜子。實在是佩服,佩服。
  
  可惜,翠濃不知道的是,她主子看起來萬事無憂,實則心裡面惆悵萬分。畢竟是生活了一個多月的小院,說走就要走了,以後就再看不到這小院兒裡的天了。雖然這一個月來,這是她頭一回出來觀夜景,根本談不上留戀的問題。
  
  明天要出府,打著探望生母金姨娘的旗號。錢惜松為了表示他的寬容大度用人不疑,很是爽快的答應了。不過浩浩蕩蕩那麼多人,期間眼線不知凡幾,在群狼虎視眈眈下,她要想順利的和戰青玄會師,難度不小。
  
  “小姐,夜裡風大,奴婢去給您拿個披風吧。”翠濃很是敬業。

  桂花不甚在意,騰出一隻手來揮一揮,嘴裡還含著瓜子殼:“去吧去吧。”
  
  瓜子磕的唇有些幹,抓起幾上的茶喝了一口。一陣小風嗖嗖的吹來,桂花沒忍住,“啊欠”打了個噴嚏。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桂花揉揉鼻子:“翠濃你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我真要傷風臥床一病不起了。”
  
  身後的腳步加了速,很快轉到她身前,微涼的手指搭到她脈上。
  
  桂花驚奇:“你你你……”
  
  白衣翩躚的男子松了口氣,釋然道:“沒傷風。”
  
  阮聽楓,阮小侯爺,雖然你武功卓絕輕功更甚,可是要不要這樣深更半夜翻牆入戶,還如此泰然自若神色如常仿佛串門啊。

  這讓錢府滿院子的家丁情何以堪。
  
  他伸手,遞給桂花一個黃色的小紙包。

  “這是什麼?”桂花問。

  阮聽楓答:“藥。”

  桂花嚇一跳:“我我我,不是沒傷風?”隨口一說而已,她可不想真的傷風臥床一病不起。佛祖你要不要這樣,好的不靈壞的靈啊。
  
  阮聽楓搖搖頭:“迷藥。”

  桂花繼續怔忡不已。
  
  阮聽楓把紙包放到她手中,解釋道:“青玄,讓給的。”

  桂花明白了。戰青玄讓阮小侯爺深夜操勞,就為了給她送點迷藥,好讓她明日出府的時候乘機把別人迷暈了好跑路。她還真是,和迷藥結下了不解之緣。先是被人迷,再去迷別人。
  
  道了謝,又小心翼翼把藥收起來。      

  這才想起:“翠濃呢?你把她弄哪兒去了。”
  
  阮聽楓伸出兩根手指頭,做了個點穴的動作:“點住了。”桂花點點頭,表示明白。

  轉而想到,深埋箱底的那個香囊,正糾結要不要乘此機會給他,也算了了一樁事。
  
  “你要走?”阮聽楓問。
  
  桂花也沒打算瞞著這位好友,大抵戰青玄也懷著同樣心思,一早和他打了招呼。遂答道:“是啊。回你的老巢去,大概以後就住那兒了,你要是不忙,就回去看看,我跟以前一樣做菜給你們吃。”
  
  阮聽楓沉默了一瞬,臉上那表情說不上是惆悵還是哀傷。

  “對不起。”忽然來了一句。

  桂花愣了,該說對不起的是她才對吧。屢次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拿他做擋箭牌,屢次連哄帶騙的欺負他。這麼一想,她倒是很有些不好意思,難得的把臉羞赧的紅了一紅。
  
  “你及笄日,沒有來。”
  
  原來為這事兒。桂花笑一笑:“沒關係,就是些繁文縟節,怪麻煩的。沒來也好。”說到及笄,她很是不自在,笑容有些僵,也不知道自己答了些什麼,盡是客套。
  
  阮聽楓敏銳的感受到她的不快,有些著急的模樣:“那天。爹讓我,見人。”急於表達,反而有些亂,說的不甚清楚。饒是桂花百經風霜,自信可以和他順暢交流的,也呆了一瞬。
  
  “我不喜歡,于小姐。”末了,又恨恨的補充一句,“很討厭。”
  
  理了理,桂花有些明白了。侯爺不讓阮聽楓來錢府,倒讓他去見了什麼于小姐。老人家的心思很好猜。

  “于小姐,哪個于小姐?她叫什麼名字?”桂花不自覺想到了巧巧。
  
  “忘了。”阮聽楓作勢想了想,無果。
  
  桂花咽了口唾沫,為那位於無名小姐惋惜,為老侯爺的良苦用心默哀。
  
  “……其實巧巧挺不錯的。雖然有時候任性了些,可她不糊塗,有些時候也很可愛。”鬼使神差,桂花為巧巧說了句好話。
  
  阮聽楓沒聽到似的,無甚反應。桂花自我安慰,還好,至少他還能記住巧巧的名字,而且還能把名字和臉對上號。這是好現象啊好現象。
  
  “菜菜呢?”他問。

  讓桂花為難的問題一下子又回來了。

  她愁眉苦臉:“屋裡睡著呢。你是不知道,它最近長了好多肉,不說它是狐狸,我還以為是哪兒的熊崽子……”
  
  最終,熟睡的菜菜在夢中被阮聽楓抱著回了侯府。當它睜眼的時候,導致它每餐都拼命的吃,生怕下一餐就是胡蘿蔔的罪魁禍首,已經不見了。

  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菜菜頗為惆悵的伸出爪子撓了撓耳朵。
  
  次日是個豔陽天,陽光明晃晃,照得人昏昏欲睡。
  
  翠濃敬業的跟在桂花身後亦步亦趨:“秋老虎,天氣熱,小姐把外套換掉吧。”說著便要動手去取桂花特意套在外面的夾衣。

  桂花快走一步躲開:“不用。穿著吧。我不熱。”
  
  老虎又不會日日來,秋天了,天冷才是大勢所趨,走的時候當然是,能多穿一件是一件。
  
  馬車早就備好了,除了貼身丫鬟翠濃和駕車的車夫,還有兩位身高膚黑的家丁和桂花同往。

  桂花早料到,出門會被人監視,可被這麼兩個彪形大漢緊盯不放,饒是她胸有成竹,還是有些頭皮發麻,她不自覺探手入袖,摸到了放藥的砂紙,忐忑的心才放下一點。
  
  希望阮聽楓的迷藥夠毒,能一舉迷倒這麼兩位重量級選手。
  
  馬車很寬敞,桂花歪在厚厚的毛毯上閉目養神。
  
  金姨娘住的院子離錢府不是很遠。馬車走的又穩又快,不一會兒便到了。
  
  桂花深吸口氣,鎮定自若的下了車。宅裡的小廝過來牽馬,又要引兩位正府裡的家丁去喝茶休息。

  太陽毒辣辣,快趕上七八月的熱度。
  
  桂花喊住正要往裡走的小廝:“不麻煩了。我就是進去看一看,和娘親說幾句話就走。馬不用牽進去了,又沒走幾步路,累不著它們。”

  穿的太多,坐在馬車裡頭還不怎麼覺得,一出來,只覺得皮膚茲茲往外冒熱氣,若是往上頭放串薄薄的裡脊肉,大概立刻由生轉熟好下口,“兩位家丁大哥,麻煩你們在這外頭等一等,我要不了多久,馬上出來的。趕緊回府,免得大哥惦記,你們也好趕緊交差。”

  桂花笑得和善,小巧的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在陽光下亮閃閃放著光。
  
  那兩位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讀到了無奈。好好的府內大院不待,被大少爺趕出來監視二小姐,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以為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乘乘涼,可二小姐笑眯眯的開了口,不讓進去!

  抬頭望望耀眼的驕陽,鼓起勇氣開口相商:“二小姐,大少爺囑咐我們要寸步不離,保護小姐的安全。”
  
  桂花亮閃閃的眼睛眨了眨:“唔。”

  沒說跟著,也沒再堅持。
  
  那兩位摸不清楚桂花的意思,正自琢磨著。旁邊的翠濃看不下去了。眼一瞪,聲音不高,卻透著股狠勁:“大少爺的話是話,我們小姐的話就不是話?左右都是主子,哪輪得到你們挑人下菜碟!小姐讓你們站著等就站著等,還想貼身跟著到內院去?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本來大少爺也沒叫他們緊跟著不放。他們只不過不想在大太陽下站著,想去屋裡歇歇,喝口水消消暑而已,如此微小的願望,卻引出翠濃這麼重一番話,實在讓人好不心酸。
  
  讓他們多站一會兒,多消耗點體力,免得待會兒下藥的時候迷不倒,惹麻煩。桂花打著的,不是什麼好主意,翠濃兢兢業業護著她,倒是給她省了不少事兒。好機靈丫頭啊,桂花轉頭看了眼翠濃。
  
  踏步進屋的時候,桂花沒忘了溫良無害的沖兩位苦哈哈站在烈日下的家丁們笑了一笑。只差沒撲過去握著他們的手送去春風般的溫暖:哥哥們,辛苦了。

  迷惑狗腿子,要不遺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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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臨別

  桂花進去的時候,金姨娘剛起身用餐,豆沙餡兒的湯圓,一個個圓滾滾富態得很。

  “這麼早就到了。吃過飯了嗎?”金姨娘忙著站起來。經歷了上一場禍事,她似乎憔悴了不少,眼圈下一層青色,不知是不是晚上做噩夢,睡不好。

  桂花點點頭,也不坐,就那麼站在她身前。
  
  娘兒倆面對面站著,桂花心裡說不出什麼味道,複雜得很。

  “娘親,下個月,女兒就出嫁了。來跟你道個別。”
  
  “哎呦,出嫁是好事兒啊。這麼傷心做什麼。我可是為你高興呢。”說道婚事,金姨娘有了興致。“聽說三書六禮都齊了。大少爺答應我的事兒……”想起桂花就在跟前站著,明目張膽提聘禮,不大好,忙轉口道,“你回去幫我問問,提醒大少爺一聲兒。他答應我的事情,可別忘了,我這兒可等著呢。”

  抽出手絹子,捂著嘴笑了笑。
  
  桂花知道她關心孫家聘禮能不能落到她手上,雖然早就料到,卻還是忍不住心酸。

  “……娘親,八年前那場禍事。到底是因為什麼?為什麼我們會被趕出府去。”
  
  金姨娘的臉色僵了一僵,改掩為扇,甩了甩帕子,掩飾自己一刹那的失態。“閨女,都過去這麼久了。還問這個做什麼。現在我們不是過的好好的嘛。”金姨娘道,“嫁人了就好好兒的。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別再像以前似的,瘋瘋癲癲不像話。”
  
  杏核眼沒了年輕時的顧盼生姿,可也依稀能透過歲月看見當年的風采。金姨娘像每一個嫁女兒的母親一樣,開始絮絮叨叨的囑咐。雖然她的本心源於利益,可這一刻的溫馨,桂花真的不忍心打破。
  
  時間有限,她不是來閒話家常。

  桂花幾次欲言又止,終於開了口:“娘親,如果我說,我現在過得一點也不好,你會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後悔。後悔當初幫著錢惜松算計了我。”
  
  她盯著金姨娘,眼睛一眨不眨。
  
  金姨娘顯然沒有從剛才的慈母角色中轉換出來,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怎麼會過得不好?有吃有穿還有丫鬟伺候,閨女,你要知足,啊?”

  桂花悲哀的發現,她們無法溝通。
  
  “也許,我心裡好的標準,和你不一樣。”桂花道,“豪門大院的衣食無憂金山銀山,是你眼中的好;血脈親情的互相扶持相濡以沫,是我眼中的好。你不顧我的意願,答應孫家的婚事,就是為了那些聘禮;在你心裡,賭博和金錢遠遠比我重要……娘親,你讓我失望。”

  金姨娘不以為意:“我還不是為了你好。”
  
  桂花忍不住:“你覺得好的東西,我覺得一點都不好!”如果她不幫著錢惜松,她就不會被迫來越州府;如果不是顧忌她,她就不會答應出嫁;如果不是她糊塗愚昧,她就不會遭受之後一切可怕的事。
  
  桂花放軟了聲音:“如果讓你選,你是願意衣食無憂的在這裡依附錢惜松活著。”環顧了下寬敞的廳堂,“還是跟我回家,安安靜靜的過以前那樣的日子。”

  其實她知道娘親的答案。她只不過仁慈,想再給她個機會。
  
  若是她答應和她一起走,她寧可放棄今天的計畫,改日成行,帶著她一起;若是她不肯,那麼她走後,金姨娘的下場一定不會好。
  
  金姨娘道:“好好的日子不過,你盡想些有的沒的做什麼。”白了她一眼,“現在不挺好嘛,你偏偏要提以前。以前,以前,以前有什麼好的!你呀,就是個勞碌命。好好的大家小姐不做,倒要去鄉下操勞。真不知道誰生的你,怎麼這麼不開竅。”
  
  桂花沒說什麼,拔腿就走。還有什麼好說的,少不得心狠一點,隨她去吧。
  
  翠濃忙忙的跟在她身後。

  桂花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出了門也不理人,也不上車,直直的往回錢府的路上走,翠濃只當她和金姨娘絆了嘴,心情不好,也不敢攔她,只示意那兩個可憐兮兮滿頭大汗的家丁跟上,又讓車夫趕著車先走。
  
  桂花一路急急的奔,盡揀太陽底下的大路走。

  小姐沒乘馬車,家丁們也只得棄馬步行。本來就在烈日下曬了許久,又跟著桂花一路疾走,早就大汗淋漓,口乾舌燥。
  
  路邊有個小茶寮。桂花走得累了,見身後一行甚眾,都跟著自己跑的氣喘吁吁,很有些不好意思。

  “我心情不好。連累大家一起,真是不好意思。要不,咱們坐下來歇歇,喝杯茶再走吧。我請客。”
  
  那倆家丁原本叫苦不迭,此時聽著二小姐愧疚懊悔的語氣,不由好感頓生,內院的人對二小姐有贊的,有貶的,如今親眼所見,二小姐就是有點任性又很溫和的姑娘。

  任性點不是大礙,哪家的千金小姐沒點小脾氣呢。關鍵是,人家道歉了啊,還是很誠懇的道歉。
  
  於是,那倆人很欣慰的感慨:流言不可信,終於有茶喝。
  
  茶寮的老闆很熱情,見到這麼一幫子詭異的組合也能淡定自若。可惜茶寮很小,老闆再熱情也不能讓一張空桌變成兩張。於是,他很為難的望著桂花。

  桂花適時的表示了她的大度:“大家一起坐吧。在外面也沒那麼多講究。回去誰都別提就行了。”

  此茶寮甚得她心,一張座空得恰到好處,省的她再悉心思索怎樣下藥。
  
  兩位家丁還有些猶豫。

  桂花很體諒的道:“要是不坐,那就出去站著繼續守門吧。免得為難。”
  
  那二人連忙下定決心,坐了下來。開玩笑,再去外面站著,水都不喝一口,會中暑的好不好。
  
  桂花很滿意的讓小二上了一大壺涼茶,她十分勤快的親自給每個人倒了水。弄得家丁和車夫面紅耳赤受寵若驚。
  
  阮聽楓制的迷藥,那叫一個好用。撒在風中都能迷暈蚊子兩三隻,更何況放在茶水裡喝下去。

  熱情的茶寮老闆驚惶的看著一個兩個三個人在自己面前相繼倒下,以為遇見了女土匪。
  
  桂花笑眯眯走過去,老闆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拿錢袋的手抖抖索索:“女俠,女大王,我給錢,給你錢……”

  桂花驚異的望著他,掏出一塊碎銀子:“我只是來付茶錢……”
  
  竄上馬車,拿上包裹。桂花開始往胭脂河畔走。胭脂河很長,穿城而過的河道,她和戰青玄約好在城門外長柳坡見。
  
  走了沒幾步。依稀聽見有人叫嚷,“小姐,小姐”的好不煩人。她做賊心虛,連忙快走幾步,想要甩開身後的呼喊。

  “您別跑啊。奴婢追不上……”貌似,是翠濃的聲音。
  
  桂花心更虛了,一溜煙就差跑起來。

  總算到了處小巷,穿過它便是東城門,可以出城了。
  
  桂花抱著包裹走得心無旁騖,巷子裡噠噠輕響著的,是她的腳步。
  
  身後如影隨形的聲音總算消停。桂花咚咚跳著的心,平復下來。
  
  看見巷口了。
  
  五十米。
  
  三十米。
  
  越來越近了。
  
  二十米。
  
  十米。
  
  “啊!”桂花蒙頭走路,差點撞上前面一人。
  
  “小姐啊,奴婢讓您慢點走,您怎麼就不聽呢。”同樣氣喘吁吁的聲音,連說話都帶著吸氣聲。翠濃這丫頭,追人追的可真夠敬業,怎麼就陰魂不散呢。
  
  桂花很悲傷的抬起頭。翠濃是錢惜松的丫鬟,凶多吉少啊凶多吉少。
  
  “您幹嘛走這條巷子。繞遠了啊。南邊兒,南邊兒有條更近的。”她喘口氣,繼續道,“不過沒關係,反正都已經到這兒了。咱們,走吧,快點出城。二少爺的馬車等好久了。”
  
  桂花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子恨不能脫框。
  
  “翠濃你,你不抓我回去。”
  
  翠濃拽著她,邊走邊道:“回去幹什麼。你回去了二少爺不就白用功了?快點兒,快點兒。”

  桂花總算明白了:“你是戰青玄的人?!”
  
  翠濃轉頭看她:“小姐,您很聰明。”
  
  這不是誇讚,桂花想。有誇人的時候一臉不屑的嘛。

  她想,她終於知道,為什麼翠濃動不動就喜歡低頭了,不是恭敬,不是柔順,是怕暴露表情啊!
  
  “我一直以為你是錢惜松的人。”
  
  翠濃輕描淡寫,如往常一樣答道:“我十三歲入府伺候大少爺,本來做得好好的。誰知道,大少爺把我撥你身邊去了。”

  這是,埋怨的語氣哞?

  也對,人家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打入了敵人內部,這對於一個專業細作來說,是多麼的不容易啊。可是,錢惜松一句話,她就喪失了竊取情報的好機會,轉而去伺候她這個小姐了。叫人好不唏噓。
  
  “這樣也好。你的一舉一動,少爺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翠濃道。

  桂花磕磕巴巴:“你這句話裡的少爺,指的是戰青玄哞?”
  
  吃喝拉撒睡,全程監控,當事人很有壓力的好不好。
  
  翠濃很柔順的低下頭去,恭謹道:“是。”
  
  桂花很想把她的腦袋瓜子抬起來,仔細看一看上面的表情。那一定是相當精彩,和她的肢體語言形成強烈對比的啊。
  
  這個世界,真的,真的太讓人唏噓了。
  
  你一直以為的那個她,卻原來不是那個她。不僅不是那個她,還是另外一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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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旅途

  桂花很不甘心的喃喃:“怎麼一下子就變了呢。我以前從來沒覺著你是戰青玄的人啊……”

  翠濃邊走邊答:“其實,你有很多機會發現的。只是小姐你根本沒往那裡想。”

  哦,翠濃你說話真溫柔,沒往那裡想,其實你想說我遲鈍吧。

  “比如說?”
  
  “比如,你剛回府的時候,去秦家拜訪表小姐。回來的早了些,想去逛逛。我提議去了胭脂河。那是少爺吩咐的,你在河邊瞧見他了不是?”

  沒錯,有這麼回事。

  “要是我沒提前出來呢?”
  
  “晚點也沒關係。讓少爺多等一會兒唄。反正他心甘情願的很。”

  “要是我不想去逛街呢?”
  
  “我會建議你去。不去也得去。”
  
  “要是我不肯去胭脂河呢?”

  “我會提醒少爺換地方。”
  
  “那什麼賣身葬父的把戲也是你們安排的?”
  
  “吳先生出的餿主意。”
  
  “被調戲的那個是誰?”
  
  “少爺的貼身丫鬟。”
  
  “裹草席裡的那個假死人呢?”
  
  “吳先生。”
  
  “哪個吳先生?”
  
  “吳有。”
  
  “唔,好久沒有見過他了。他好不好?”
  
  “……挺好的。”
  
  許久未見且近況良好的吳有架著馬車,狠狠打了個噴嚏。
  
  一路走,一路聊,桂花和翠濃兩人很快出了城,遠遠便看見坡下靜立的馬車。
  
  吳有喜滋滋的和桂花打招呼:“好久不見。”
  
  “我們才提到你呢。”桂花亦笑。
  
  “說我什麼?”
  
  “正說到你裝死的那段……”
  
  吳有的臉色,黑了一黑。
  
  戰青玄撩起車簾,伸出一隻手把桂花拉上去:“要不怎麼說呢,自作孽,不可活。”
  
  翠濃斂裾行禮:“奴婢這就回去。”
  
  戰青玄半側著身:“去吧。”
  
  翠濃要走,桂花拉住她,遞過去一個黃色紙包,語重心長:“拿著用吧。免得他們見你沒暈,懷疑你……”

  翠濃沒接:“我可以裝暈。”

  桂花手一頓。
  
  翠濃又接了:“也好。我回去再給他們加點藥,免得醒的太早。不好。”
  
  迷藥用的太多,不會把腦子熏壞嗎……桂花默默的坐回馬車。
  
  不得不說,吳有是個好車夫。一路上,馬車平坦的如履平地。
  
  “吳先生真是無所不能。”桂花這樣感慨。

  戰青玄斜斜倚在坐墊上,撥了撥鏤空獸首爐裡的熏香。
  
  “他以前是做什麼的?剛見他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算命先生。”
  
  “猜對一小部分。”戰青玄來了興致,“算命那是他很早以前的職業了。他做過酒樓夥計,賣過胭脂,倒過私鹽,當過護院……”
  
  “他做護院?”吳有那副小身板,別人護他還差不多。
  
  “我的暗器功夫是他教的。”戰青玄很淡定。
  
  桂花不信:“在山上的時候,三娘把他欺負成那樣……”也沒見他反抗。
  
  吳有陰氣森森的話,透過布簾,幽幽的傳進來:“三娘打人,一點都不疼。”
  
  戰青玄湊到桂花耳邊悄悄道:“這就叫,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旁人管不著……”
  
  吳有大喝一聲:“我,聽,得,見!”
  
  車內兩人竊笑不已。
  
  沒走官道,盡撿著鄉野小道。傍晚,正到了一處樹林子。桂花把頭探出車簾望瞭望:“這是哪裡?”

  戰青玄:“不知道。吳有趕的車。”

  桂花轉頭改望向吳有。
  
  吳有伸出右手,撚了撚嘴邊的一撇小鬍子,眯起眼裝模作樣想了想:“我們一路往南走,方向上說來,是沒錯的。”

  桂花沒聽明白:“這兒是哪裡?以前沒走過這路啊。”
  
  吳有把馬牽到一邊吃草:“你怎麼可能每條路都走過?方向沒錯就行了。管他哪條路呢,反正早晚能到寶瓶山。”

  桂花:“……”沒錯,地球是圓的。
  
  大概是松樹,入秋了,樹葉子還是墨綠色,絲毫沒有秋日的肅殺之氣。

  馬車停駐地點的旁邊,有條蜿蜒的小溪,帶著上游的落花落葉歡快的流淌至此。

  帶著的乾糧很足,但大家一致覺得既然水美魚肥,便沒有不吃的道理。
  
  沒有漁具,暗器代替魚叉,殺死肥魚兩三尾。明晃晃亮鋥鋥的銀梭正中魚肚。桂花望著那些貨真價實的銀子,很是不平:“大材小用,牛刀殺了雞……”
  
  袍角系在腰間,赤腳站在淺水裡的戰青玄回頭贊同:“的確,暗器用來防身殺人,才是正途。”

  桂花遺憾的望著魚肚上的銀梭:“不。我是說,這些銀子可以買好多東西了,用來殺魚,真可惜……”

  戰青玄轉過頭去,裝沒聽見。
  
  吃飽喝足,三人坐在樹下聊天消食,順便看星星。

  桂花胳膊肘戳戳吳有:“想三娘了吧?我也想她了。不知道她養的小雛雞怎麼樣了,我們走的時候還毛茸茸的一團,現在應該能下蛋了吧……”

  戰青玄:“你思念的是三娘,還是雛雞,還是雞蛋?”
        
  吳有擺出一副豁達的樣子:“大丈夫,志在四方。不可太過兒女私情……”

  桂花轉頭問戰青玄:“他還做過私塾先生吧?”
  
  如此沒有營養的對話,持續著,持續著,持續著……

  終於,萬能的吳先生耐不住困意,回馬車睡覺去了。
  
  林中蟲聲此起彼伏,耐寒的蟲兒真不少。

  桂花歎口氣。

  “錢惜松該是知道我逃跑了吧。你說他會不會派人去寶瓶山下攔著。”
  
  戰青玄仰躺在枯萎的草地上,靜靜看天。“沒事。我們從後山悄悄上去。吳有知道一條小路。”轉過頭來笑著看她,“上了山就安全了。錢惜松不敢派人上山,除非他想得罪侯府。要知道,致遠老和尚的地方,聽楓看重的很。”
  
  桂花稍微放下心來。

  “你出來的時候,家裡知道你去哪兒了嗎?”

  坐在他身邊,拔出根枯草。
  
  “我常常四處跑。家裡頭放心的很,最多回去的時候聽我娘嘮叨幾句。”他一用力坐起來,挪到桂花身邊,兩人倚樹並坐。

  “你娘呢,你走了,金大娘怎麼辦?”
  
  “不知道。”聲音平靜,沒甚起伏。“臨走我問過她,她不想和我一起。”
  
  他伸出手用力握住她的。
  
  “我娘生我的時候,是難產。”瘦削的側臉在星光的照耀下細緻如瓷,他頭微仰著,好像在看夜空,又好像透過銀河看過去,茫茫千里,無著無落,“疼了一天一夜,差點就死了……”

  桂花轉過頭看他。
  
  “所以,我沒有弟弟妹妹,只有一個哥哥。”

  “大哥很優秀。父親很疼他,為了把他培養成才,付出了很多心血。小時候我還嫉妒過他。”他還是抬著頭,讓人看不見他的眼睛,“不過後來沒有了。他為了勝任家主的位置,犧牲了很多東西,遠不足我這個閒人逍遙自在。”
  
  “所以說,要想得到,必先失去。”他嘴角微微翹起,一貫的輕鬆姿態,“現在,你和我一起坐在這裡,你後悔嗎?”唇角的笑意繃緊,洩露出他的緊張。
  
  桂花想了想:“後悔……”

  戰青玄笑意有點僵,一絲失望爬上眼角。
  
  “……沒帶菜菜一起出來。”桂花把被風吹散的頭髮別到耳後,“它一定恨死我了。山上那麼大,遠比在侯府自由。”她很有些哀傷,“下回見到我,它又要裝作不認識了。”
  
  她故意不看戰青玄,仰頭望天:“其他的,目前沒什麼好後悔的。”
  
  戰青玄的臉色很不好看。

  “我要保留後悔的權利。”桂花很嚴肅的道。“要是你讓我後悔了,我就回家去,阿生哥肯定很歡迎我……” 戰青玄臉更黑了。
  
  “阿生哥是誰?”

  “就是阿生哥啊。”
  
  “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

  “做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為國殺敵,征戰沙場。”
  
  “那你怎麼不去考武狀元?”

  “只會暗器,不會行軍佈陣的人是做不了大將軍的,而且現在天下太平,無仗可打。”
  
  “好遺憾哪。”

  “後來夢想換了,想做仗劍江湖的大俠,去各種各樣的地方,看各種各樣的美女,走萬里路,管不平事,鏟奸除惡,殺富濟貧……”
  
  “那你怎麼不去?”

  “我家就是富戶,我哥就是奸商,難道我要從劫我哥開始我的江湖路哞……”
  
  “然後呢?你又做了什麼夢。”

  “當個平凡人。找到自己愛的人,和她一起去各種各樣的地方,看各種各樣的風景。長河落日,大漠孤煙,江南煙雨,花繁柳綠……偶爾鬥鬥嘴,吹吹牛,管管閒事,就很好。”
  
  “那你找到了嗎?”

  “……找到了。”
  
  “那個蘇小姐是怎麼回事?”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真要聽?”

  “你說啊……”
  
  星星在天上眨著眼,偷偷的笑。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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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8 18:59: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回.閒事

  拜吳有所賜,桂花一行三人本著:大方向正確,哪條路未知,早晚能到目的地的原則,把私奔當旅遊,一路上走的甚是悠閒愜意。

  收穫的季節,秋高氣爽,萬里無雲。大片大片的農田中,金黃的麥穗,勞作的農人,年邁的黃牛,嬉笑的孩子,阡陌交錯,雞犬相聞。遠處的煙囪飄出縷縷輕煙,那是主婦們在灶間準備午飯。
  
  鄉間不常見到馬車,一路行去,狗兒汪汪叫,貓兒喵喵叫。

  桂花道:“好好的馬路不走,非要從人家的田間過,看,招人現眼了吧。”
  
  吳有哼著跑調的鄉間小曲,揚起馬鞭,輕飄飄落在馬背上。
  
  “視野開闊,空氣清新。多好的地兒啊。”
  
  戰青玄同樣從馬車中探出頭來:“晌午了。下地的人都回家吃飯了,我們也找個地方坐坐,吃點東西再走。”

  還真是,一個兩個都不急。
  
  這一吃飯便吃了許久。

  正午的暖陽照著,仿佛周身裹著床鬆軟的棉被,令人昏昏,鼻端若有若無飄著的是鄉間泥土植物的清香。
  
  桂花懶洋洋的拿出塊熏肉慢慢啃,在這樣的環境下,她不想說話,一切動作也都變成了慢鏡頭。反正大家都不急,她也不急。
  
  旁邊一個大草垛,金色的稻草一捧一捧碼的整整齊齊。

  桂花半睜著眼,咬了一口肉,含在嘴裡,眼睛越來越小,有入睡的趨勢。

  草垛後轉過來一隻小狗,幼年期的田園犬,絨絨的毛,短短的尾,伸著小舌頭,一步一顛的沖著桂花走來。
  
  離了四五步遠,又停下了。睜著黑色的瞳,盯著桂花手中的肉。喉嚨裡發出隱隱的嗚咽聲。

  桂花警惕的略略睜大眼睛,睡意被趕走了一半。
  
  旁邊伸來一隻手,奪過桂花虛握在手中的肉,輕輕一擲,便穩穩落在那小狗身前。

  桂花徹底沒了睡意,挺直腰桿做起來。

  “幹嘛搶我的肉,我還沒吃完呢。”
  
  罪魁禍首挑挑眉,輕描淡寫:“我還以為你不吃了呢。既然還要,拿回來就是。”那邊廂,幼犬已經低下頭去,細細嗅了一遍嘴邊食,下了口。

  桂花咽了口唾沫,打開包裹,摸出個饅頭,狠狠的啃。

  隔夜的饅頭,有些硬,桂花牙一酸,差點倒了。
  
  小狗吃肉吃的津津有味,桂花啃饅頭啃的頂冒青煙。

  “還真吃,也不怕他下毒害死你。”不懂事的小動物,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要是熏肉有毒,你現在已經四肢抽搐,倒地身亡了。

  戰青玄不置可否,拿過桂花手中的饅頭,把自己手上的熏魚遞過去。
  
  “不過沒關係,他雖然看上去不像好人,但其實也不很壞,放心吃放心吃哈……”桂花接過熏魚,單方面和低頭專心吃肉的小狗交流的不亦樂乎。
  
  “花花,花花……”清脆的童音由遠及近,草垛後面轉過來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花花?

  桂花疑惑的望望腳邊黃色皮毛的小狗,又望望那個向著她跑來的小女孩。不太確定她是在呼喚自己,亦或是呼喚吃肉的小黃?
  
  小姑娘穿著藍底碎花小襖,衣裳不太合身,略有些長,膝蓋手肘的地方打了補丁。紮著兩個羊角辮兒,奔跑著過來的時候,小辮兒隨著她的腳步,一晃一晃,煞是可愛。

  待她走近,低頭吃肉的小狗當即離開了食物,踉蹌著向她跑了一步,低低嗚咽了幾聲,蹭蹭她的褲腿。

  小姑娘蹲下身,兩隻小手一抄,便把“花花”抱起來。搖了兩搖:“又在外頭亂要吃食,當心吃到藥,毒死你。”
  
  呀,不得了不得了,想到一塊兒去了。英雄所見略同,知心人啊。
  
  戰青玄帶著些同情望來一眼。看,你的智商還停留在七歲的階段。
  
  小姑娘一抬頭,見到衣裳亮麗的兩男一女,有些驚,有些奇。他們的村子很偏,等閒見著的都是附近的農人,這樣的人物,還真沒見到過。

  又見那女子殷切的盯著自己瞧,小姑娘立即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
  
  “大姐姐,俺不是說這個肉有事。你不要生氣……”略帶方言的清脆童音,清清亮亮的道歉,別說桂花本來就沒生氣,就是有氣,也得消掉。“是俺們花花不懂事,打攪你們。”
  
  搖搖頭,桂花大方道:“沒關係,沒關係。我看它可愛,就給它吃了。”

  剛才是誰為了這塊肉,擺臉色給戰青玄看的?是誰啊是誰啊是誰啊!(對不住,偶最近有點咆哮體……大家原諒則個)
  
  小姑娘把狗放下,讓它繼續吃肉。自己則立在原地,眼珠子轉啊轉,把眼前三人打量個遍。

  大哥哥長的真漂亮,皮膚白白的,比村東王大嬸子的小閨女還白淨咧;大姐姐長的也好看,眼睛真大,亮晶晶的,像是夏天裡成熟的紫葡萄;旁邊那個大叔好奇怪,低頭吃東西的時候露出兩撇小鬍子,嘴巴一動,鬍子一翹,怪有趣。
  
  她這邊打量著,桂花那邊就開始跟她拉家常。
  
  “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放低了音量,放軟了語調。
  
  “俺叫小葉子。俺姐姐叫大葉子!”小姑娘答得聲音洪亮。
  
  “噗!”戰青玄沒忍住,差點把剛含進嘴裡的半口水吐出來。
  
  桂花很嚴肅的斜眼撇他:“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這叫就地取材,勞動者的智慧。嚴肅點!一看就是好吃懶做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少爺……還笑?想當初,你聽見我名字的時候還誇呢,原來這麼好笑,你嘴上說好,心裡笑翻了吧?”

  可不是,心裡偷著樂,笑得快內傷啊。
  
  當然,這話戰青玄也就自己心裡想想,萬萬不敢說出口。當即清清嗓子,抿起嘴角,佯裝肅穆。心中暗道:要是以後你給女兒也這麼就地取材充滿智慧的取名字,我就去撞牆!
  
  “你幾歲了?”

  “七歲了!俺姐姐十四,前天還有人上門來說親咧!”
  
  “……你知道說親是什麼?”

  “當然曉得!以後姐姐要住到他家去,和哥哥一起睡!”
  
  桂花:“……好精闢。”

  戰青玄:“……”

  吳有:專心吃東西,無暇分神。
  
  “你家住哪裡呀?”

  “就在前面地頭不遠,跨過那塊玉米地就到了。”
  
  桂花遠目,但玉米茂盛,長勢甚好,完全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為了表示自己明白,胡亂的點了點頭。
  
  沒想到小姑娘嘰嘰喳喳,又說開了。

  “大姐姐,你們這是要到哪裡去呀?要是想上南邊那座山,這個時辰可來不及咧,俺爹說,上山要趁早,晚了就危險咧。”
  
  他們本來就不識路徑,隨便順著方向走,此時聽到小姑娘說話,都認真起來。
  
  戰青玄問:“怎麼不安全呢?”

  “山上有大老虎,傷人!”

  吳有終於抬起頭來:“虎?不怕不怕,找根棍子找點毒藥,我就能結果了它……”
  
  桂花想:原來他還做過獵戶,加上,加上,上山講給三娘聽去。

  小葉子又道:“還有毒蛇,咬死過人咧。”
  
  說到蛇,大家都沒出聲。阮聽楓不在,沒人會醫術,被蛇咬了還真有些危險。尤其桂花有過前科,懼蛇的厲害。
  
  “不能上山,那我們繞著走。”

  小葉子咯咯笑:“大哥哥,繞不過去咧,這山可長,好幾十裡呢。”
  
  桂花和戰青玄一齊飽含怨恨的望吳有這個趕車的。不是大方向沒錯,總能走到嘛,你倒是給我們走個看看?
  
  吳有咳嗽兩聲,撚著八字鬍,眯著綠豆眼,轉身問小葉子:“那就沒辦法過山啦?”

  “找個像這樣的好天,一大早上山去,天黑前能下山。不在山裡過夜,就沒的事。”
  
  三人面面相覷,今天註定走不成了。
  
  小葉子機靈得很:“大哥哥大姐姐沒地方住,就到俺們家去,不遠。明天一早俺爹也要上山,你們可以跟他一道。”

  也沒旁的好法子。去就去唄,晚一天就晚一天,反正不急!
  
  馬車太大,玉米地間的小道太窄,過不去。

  幾人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才到了小葉子家。

  低矮的土房子,一共四間。旁邊砌了間小屋子,當做廚房。

  小葉子一進家門,便奔向廚房:“奶奶,奶奶!姐姐,姐姐!家裡來客人咧。”
  
  便聽見年老的聲音:“小丫頭,瘋到那裡去咧。也不曉得早點回來,幫你姐姐擇菜……”

  隨即又是個年輕女子:“沒事的,小孩子貪玩。”

  說著,人便走出來。一眼看見走在前頭的戰青玄,愣了下。“小葉子,這是你說的客人?”
  
  戰青玄緩步上前,合起摺扇,輕勾唇角,好看的桃花眼彎起來:“葉姑娘吧?打擾了。”雖然連日坐在馬車上,他卻絲毫不見倦意,長身玉立那麼一站,豐神俊朗,風姿不減,桂花見了也要叫一聲“妖孽”,而大葉子姑娘顯然道行尚不如桂花,立馬臉紅。

  “俺家不姓葉,姓羅。”
  
  “哦。這樣啊,搞錯了姑娘的姓氏,還望恕罪。”戰青玄作勢一揖,其實連腰都沒彎。大葉子含羞帶怯的低著頭,壓根沒注意。

  倒是桂花吐吐舌頭感慨:姑娘誒,這人也就是好命,攤上這麼幅好皮相,其實裡面是稻草啊,還是發黴的稻草。千萬別被表面迷惑!古人說,人不可貌相,就是如此道理啊。
  
  大葉子總算回過神來,看到了戰青玄身後的桂花和吳有,連忙請他們到正屋,又倒了水來請他們喝。

  桂花跟著小葉子竄到屋後去看狗。據說花花只是一窩小崽裡頭的其中之一。桂花當下表示了對田園犬的極大興趣,小葉子熱情好客的主動帶著她去瞧。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小葉子搬了張小竹凳坐在門口,等她阿爹從田間回來。她爹是個粗壯漢子,個頭不高,皮膚略黑,笑容憨厚,一咧嘴便露出兩顆雪白的門牙。

  和她父親一道的還有小葉子的祖父,剛過五旬的人,卻顯得蒼老,略駝了背,頭髮花白,邊走邊抽著旱煙,吧嗒吧嗒。看見小葉子,便張開嘴樂呵呵笑。待人倒是和氣,看見家裡來了陌生人也不惱。
  
  飯桌上,桂花張望了半天,總覺著有些不對。

  又數了遍人數,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她歪著頭,低聲問小葉子:“你娘呢?”

  小葉子嘴裡含著口飯:“走了。”

  “什麼走了?”

  把那口飯咽下去:“就是不在咧。”
  
  桂花沒再問。低頭,老實吃飯。

  晚上分房睡覺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大問題。

  一共三間臥房,原本小葉子大葉子住一間,小葉子爺爺奶奶住一間,小葉子爹住一間,還挺寬裕。現在忽然多了三個人,一下子逼仄起來。
  
  最後,分配如下。

  小葉子大葉子和她們的奶奶一間房,吳有和小葉子爺爺爹爹一間房……

  分配依據,小葉子一家一致認為桂花他們三人的關係是一對年輕夫婦和一個趕車的車把式。因為正常情況下,別說大家小姐,連普通農戶的閨女都不可能和男子單獨同行。
  
  桂花垂死掙扎,拉住小葉子的手:“我要和你們一間。”

  大葉子為難道:“姐姐是貴人,怎麼能和俺們一起。”她偷眼看黑著臉的戰青玄,小心的拉拉桂花的袖子,“姐姐,你相公不高興咧……”
  
  桂花忙道:“他還不是我相公……”

  小葉子在旁邊插嘴:“大哥哥大姐姐一道走,就是夫妻,夫妻就要一起睡!爺爺奶奶就是一起睡的!”她說的理直氣壯,桂花聽的直翻白眼。特殊情況,特殊情況懂不懂?!
  
  小葉子把手從桂花的魔掌裡抽出來,和姐姐一道回房去了。

  吳有打開房門,探出頭來,笑得賊眉鼠眼,幸災樂禍道:“我絕不告訴別人你們住一個屋。哈哈哈。”大笑三聲,碰的關上門。
  
  桂花悲憤的望著戰青玄:“你為什麼不說句話!”

  戰青玄頗無辜:“說什麼?說我們不是夫妻?你說了那麼多遍,有人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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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8 18:59: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回.同室

  不情願的進了屋,覷著最裡頭那張小床,皺眉:“怎麼睡?”

  戰青玄隨後掩了房門,環顧室內:“一張床,一條被,一起睡嘍。”
  
  屋子有年頭了,牆面有剝落的痕跡,床鋪整整齊齊,擺著兩隻枕頭,一條薄被。床邊擺著個大箱子,箱蓋當做茶幾用,上頭放著柳條編的小籃子,心思靈巧的在綠條中綴著幾朵玫紅色的小花,亮麗的顏色中透著生機,給整間屋子添上了股活力。籃子裡面放著針線之類的小玩意兒,旁邊疊的齊整的一件繡活。
  
  桂花還記著剛才眾人面前,他不幫她說話的仇,此時獨處倒也沒立時覺得尷尬,主要是那股怨氣叫囂著沒處發洩,遠遠蓋過了她本來就不太敏銳的害羞心。

  “要睡你睡,我不睡!”

  擱在籃子裡的繡活做了一半,桂花饒有興致的拿起來看。
  
  戰青玄無奈的歎了口氣,走到她面前攤了攤手:“說起來,我也是受害者,你就不能對同是受害人的我,和善那麼一點點?”舉起手來,比了指尖上的一點,提醒桂花她的臉色有多差,見對方沒反應,他擱下摺扇,食指扣了扣桌面,“明天出了這個屋子,我的清白也沒了……”
  
  他不說還好,他這一說,桂花立刻抬起頭反駁:“你清白早沒了,別賴在我身上!”她眼眸本來就大,此時惡狠狠的瞪著,倒顯得更大了幾分,黑漆漆的,透著不肯服輸的狠勁。

  旁邊點著只蠟燭,光線微弱,對驅散黑暗作用不大,卻在此時凸顯了功用。暈黃的光線,溫柔的落進猝然睜大的眸子裡,無情的沖散了桂花彙聚起來的那一點狠狠,恍若漁船上的燈籠罩著岸上的樹影,折射出水一樣的瀲灩。

  那樣的一雙眸子,看得戰青玄心中一跳,仿佛被無形的手攥住了心臟,呼吸頓時一滯。
  
  話一出口,桂花便察覺出自己過分了。想要表達憤怒,可是踩別人的脊樑骨,好像是不很厚道。潛意識裡,戰青玄紈絝風流的形象太高大,根深蒂固,一時間難以轉變印象。

  所以說,第一印象,實在重要。若是戰青玄知道桂花此時想著什麼,他一定恨不能穿越回去,揪住那時候的自己,拼命搖晃外加耳提面命,讓他時刻警惕保持正經和嚴肅。因為,一個很重要的女孩子即將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心虛歸心虛,面子上下不來,桂花當然不可能道歉。硬著頭皮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俯視著他。

  戰青玄卻沒有表示出她預料中的尷尬,反倒目光灼灼的望著她。這讓她多少產生了些猜測失誤的失落,一點小小的心虛立刻處在了下風。

  她努力維持著眼睛的圓度和亮度,不肯眨眼。

  “看什麼?我說錯了嗎。”
  
  眼睛睜得太久,有些酸澀,燭火的薰陶下,微微泛紅。
  
  戰青玄湊近了一點,手肘撐在箱子上,作勢細細看她的眼睛,並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和平常無二。

  “和我發火,也別拿眼睛出氣。好好一雙杏眼,被你折騰的,都成兔子了。”他伸出手掌,不輕不重附上她雙眼。心跳快的有些不正常,仿佛有某種柔軟的心情正在五臟六腑滋生。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總覺得哪裡不對。如同幼弱的動物,嗅到危險地氣味,不自覺的想要規避。
  
  十指修長,隔著稀薄的空氣,都能感受到他手掌傳來的熱度。
  
  時間仿佛一下子返回到“一千金”地下室的那個夜晚,他握著她的手,牢牢的握著。那時的她,也如同現在這般,能夠感受到他手心的溫暖。
  
  思緒飄散,一時間靜默下來。遮住了她讓自己心跳紊亂的目光,戰青玄放下了心,又覺得十分有必要為自己申辯一句。

  “你說錯了。”
  
  聽到他暗啞的聲音緊貼著自己耳根響起的時候,桂花下了一跳。濕熱的氣息如同一條靈巧濕滑的小蛇,貼著她的皮膚緩緩流動。心猛的一跳,她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反射性的反問:

“什麼?”
  
  說話的時候,眼睛終於支撐不住就在他手中眨了一下。

  長長的睫毛輕輕軟軟拂在戰青玄的手心,仿佛折翼的蝴蝶,小心翼翼煽動翅膀試圖飛翔,癢癢的,酥酥的,讓人心上發軟。

  這種酥軟仿佛電流一般,迅速劃過他的手臂,一直蔓延到胸口。
  
  他倒吸口氣,再忍不住,攬住她的腰,低頭截住她的唇,輾轉吸吮。
  
  桂花睜著眼,懵懂而驚訝。他的舌靈活溫熱,在她口中霸道糾纏,她想後退,卻被他的手掌牢牢禁錮住,移動不了分毫。剛才心悸的感覺還沒來得及消失,就被另一波更加強烈的情感淹沒。她睜著眼睛,卻空濛濛的,什麼也沒看到眼中去,他右手狠狠的攬在她腰間,那麼用力,仿佛要把她揉進身體裡。心上仿佛被點了一把火,全身的感官全都集中到那一點的唇舌交纏,就連呼吸都困難。
  
  仿佛過了很久,他才終於放開她的唇。兩個人都氣息不穩,咻咻喘氣。

  他目光暗沉,潑墨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著她,驀然一笑,低頭在她耳邊道:“我說,目前為止,我還是清白的。”聲音暗啞,氣息粗重,桂花遲鈍的害羞感終於轟然回歸,臉一下紅了。

  他卻還不甘休,就著她的耳繼續道:“需要我給你證明嗎?”
  
  不僅臉頰,連帶著耳根脖頸都染上了粉色。

  放在他胸前的手,透過薄薄的衣衫感受到他有力快速的心跳,一下一下,在她手中打出歡快的節奏。她試圖推開他,卻意外的脫了力,只能被他牢牢的圈在懷裡。

  她喟歎一聲,無奈道:“我相信你。”
  
  耳邊響起他低低的笑聲,仿佛料到她會這樣回答。桂花窩在他懷中,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忽然之間,滿足安定的情感彌漫開來,她放心的趴在他胸口,聞著他衣衫上若有若無的茶香,什麼都不願意去想。
  
  難得心安的片刻,讓人貪戀。
  
  桂花閉上眼睛:“要是可以一直這樣,該多好。”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擔心。要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不長了。”
  
  “真的嗎?”
  
  “真的。我要我們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第二日睜開眼,桂花首先看到的是一張放大的臉。戰青玄的臉。閉著眼,熟睡的模樣。

  她的頭枕著他的手臂,她的手環住他的腰。
  
  高挺的鼻樑,瘦削的臉龐,皮膚光滑的如同上好的羊脂玉,這麼近距離,居然也瞧不見一點瑕疵。桂花不自覺想到自己眼瞼下一兩粒細不可見的小雀斑,心裡開始不平衡,男人長的這麼精緻,叫女人們怎麼活?
  
  趁著他熟睡,悄悄的伸出手,用食指上養了一段時間的長指甲戳了戳他的右臉頰。原意是要給他人為戳出點痕跡來,可誰知,指尖不小心蹭過他的皮膚,意料之外的滑膩,真是一副吹彈可破的好皮囊。不舍的用指尖又蹭了蹭,才戀戀不捨的打算離開。

  不等她把手收回去,指尖便被他攥住了。
  
  他睜開眼,帶著些惺忪,和她打招呼:“早啊。”
  
  桂花見他這副慵懶模樣,一時間忘記把手指抽回來,順著他的口氣:“早。”
  
  他笑一笑,把她的手送回被窩裡:“摸我的臉沒關係,但是注意不要著涼。”仿佛小孩子貪玩被他逮到,他不屑與她計較的寵溺語氣。

  可是抬起頭,桂花卻在他臉上找到了類似調侃的戲謔。
  
  一大清早的,不要和他計較。桂花很大度的想。
  
  他們起的早,吳有似乎起的比他們更早。起得早還不算,他積極並主動的幫小葉子她爹劈柴,結果狠狠一斧子下去,柴火沒劈成,倒把自個兒的腳背給砸傷了。

  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吳先生,終於也有了樣不擅長的東西。
  
  車夫受了傷,坐車的就是再急,也沒法催著傷患趕路,更何況,根本沒有人著急。

  既來之,則安之。桂花很淡定的和小葉子一起帶著花花去田間采玉米,吳有待在屋裡疼的嗷嗷直叫,戰青玄幸災樂禍的站在一邊瞧熱鬧。
  
  眼睛一睜一閉,一天很快過去了。
  
  可是再睜眼的時候,氣氛很不尋常。
  
  馬嘶,雞啼,犬吠,人聲,混在一處,十分嘈雜。

  桂花被吵醒的時候,戰青玄亦是早已醒來,睜著眼,若有所思的看窗外,仿佛等待這一刻已久,卻在它真正降臨的時候,一時沒有想好,該擺出怎樣一種姿態。
  
  此時尚在半夜,月明星稀,銀輝照大地,微亮撒乾坤。這樣一個偏僻偏遠的小村落,天色一黑,便萬籟俱寂雞犬不聞,而此時的馬嘶雞啼犬吠顯然很不符合常理。
  
  很多匹馬,噠噠的馬蹄聲驚醒了熟睡中的雞犬,於是,便上演了這麼一出田園交響曲。
  
  這樣囂張的馬蹄聲,桂花只聽見過一次。而那次,隨之而來的,是菜菜的險些喪生。

  大概看出了她的緊張,戰青玄沖她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很有力的一握,旋即放開,毫不拖泥帶水的打開了房門。
  
  還不待他擺出幅無所謂的紈絝姿態好好的和門外的人打個招呼,一個耳光便挾著滔滔怒意撲面而來。

  他絲毫不避,臉頰被掌風帶得偏向一邊,額角重重的嗑在門框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桂花緊跟在後,看到這一幕,不由短促的驚叫一聲。
  
  戰青玄卻不惱,面上甚至還帶著笑意,緩緩正過臉來。

  “大哥,你來得可真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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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回府

  手上還沒來得及放下的馬鞭,顯示出來者的焦急;攥著馬鞭的指節泛出若隱若現的青筋,顯示出來者的憤怒。

  若不是還有理智,大抵那個鞭子便要抽到戰青玄身上。
  
  沉著臉掃了眼戰青玄身後的桂花,那淩厲的眼風仿佛淬了冰渣子,剮在桂花臉上,讓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
  
  “不是我慢。是吳先生神機妙算,不走尋常路。”

  隱在人群中看熱鬧的吳有,聽到孫茗含譏帶誚的點他名,一點沒有害怕的樣子,反倒艱難的擠出人群,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大公子過獎。吳某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當不起神機妙算四個字。”
  
  爾後探出頭,以和白日裡戰青玄一樣幸災樂禍的口吻道:“青玄哪,我腳受傷,你臉受傷,怎麼看,都是我賺了。”

  風水輪流轉,報應來得快。
  
  一屋子的人,大葉子小葉子都站在一邊,略帶好奇的向這邊張望。

  孫茗半夜裡登堂入室擾人清夢,總算還有些自覺,放下身段和眾人告了個罪,雖然不見得有十足誠意,可也足以平息眾怨。

  拽著戰青玄進了屋,把門狠狠的摔上。

  私事,尤其是見不得人的私事,還是自家人關起門算算帳就好了。
  
  桂花悵然的親眼目睹那扇門在自己面前關上,有些無所適從的站在門外。小葉子跑過來拉她的手:“大姐姐,怎麼回事咧?這位大哥哥什麼人,為什麼半夜跑來我們家?”

  桂花苦笑:“沒事。你們都回去睡覺吧。”

  小葉子還待再問,大葉子瞧著情形不對,連拉帶拽把小葉子哄回去了。
  
  房門合上,廳內只剩下吳有和桂花兩人。
  
  吳有扶著桌沿,腳還有些不俐落。

  桂花疑惑的問:“吳先生,你們早料到孫茗會來?既然如此,我們又為什麼要逃?”

  吳有的綠豆眼轉了裝,仿佛沒想好該不該和她說。

  “說吧。反正我早晚會知道。”
  
  “出來好處多多。”吳有習慣性的撚鬍子,“一則,青玄需要時間去查一件事,現在查出來了,他便有了籌碼;二則,你走了,錢惜松才會自亂陣腳,露出破綻;三則,”他抬頭意味深長的望著桂花,“你不是心情不好?出來轉轉,有利於身心健康啊……”

  當他說身心健康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仿佛捉姦在床,眼中赤裸裸寫著:我都明白的字樣。
  
  桂花悲哀的發現,自己的名聲成功被戰青玄敗壞掉了。
  
  “你這一走,還真是乾淨俐落。”孫茗蹙眉,琥珀色的眸子蓄著怒意,“青玄,你到底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怎麼樣?府裡的爛攤子,大哥都幫我收拾好了?”混不在意的口吻,絲毫不為對方的怒意所動。
  
  孫茗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壓抑住怒氣:“總算還知道讓丫環給我報個信!”深吸口氣,“錢家得知二小姐失蹤之前,我去求了母親。以她的名義,和錢家打了招呼。說母親偶遇二小姐,一見如故,甚是喜愛,留她在家住了。雖然不合禮法,漏洞百出,總算錢惜松不敢明著和我們撕破臉。才讓你蒙混過關。”

  戰青玄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樣:“唉,母親這回,可是幫了我大忙。”
  
  孫茗沒好氣:“她老人家氣得不輕。我倒要看看,你回去怎麼解釋?!”

  想到那日,他剛出府便看見錢惜桂的貼身丫鬟匆匆而來,告訴說她家小姐和孫二公子私奔了。他當時氣得七竅生煙,差點就一命嗚呼。

  要知道,他剛在書房收到,那日在一千金,戰青玄為之連玉佩都不要的女子,正是他那個未婚妻錢惜桂的消息,就已經怒火上湧。出門去找戰青玄晦氣,卻又收到這麼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噩耗。
  
  所幸,他即便再氣再怒,理智總還是待在上風。

  家醜不可外揚,孫二公子和未來嫂子私奔這種事千萬不能讓人知道,就連錢府,尤其是錢惜松,都得瞞著。

  當機立斷,留下翠濃,佯裝老夫人留下了主僕二人。
  
  隨即派了幾路人馬沿著官道去尋人。

  可這麼多天過去了,卻連一絲消息都沒有。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錢府那邊連表面的平靜都維持不下去了。走投無路,所幸還有個一千金。

  不愧是江湖一流的情報組織,六個時辰不到,便有了消息。
  
  他即刻連夜帶人親自來尋。
  
  “那大哥今日來,是要幹什麼呢?把我們帶回去,然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照常舉行婚禮?”戰青玄抬眼問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持孫府的名聲。你並不愛她!大哥,你為什麼一定要為了家族犧牲自己的婚姻,你明明可以不這樣的……”

  孫茗的眼像是一汪海,風雲變幻,潮起潮落,無數種情緒彙聚散開,最終消散於無形。他似乎是厭倦了和戰青玄的這種辯論,平淡的開口:“我就是來把你們帶回去。然後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我會照舊娶她,也會對她好。她姓錢,可我不會把她當做敵人,更不會把用在他哥哥那裡的手段加諸在她身上……我只希望,她能和以前一樣的無憂無慮快樂幸福。”
  
  戰青玄定定的望著他,帶著一種悲哀的神氣。

  他想,他猜測的東西,在大哥臉上,已經得到了驗證。可是,他不能因為這個原因放棄,他已經為之準備了太久。而且,桂花也早就做出了選擇。
  
  “無憂無慮,快樂幸福?大哥,你真是這麼想的?在錢府那樣的地方,有錢惜松那樣的哥哥?”戰青玄輕聲笑了下,不待笑容綻放便收斂了嘴角,“大哥,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不瞭解她,不知道她生活在怎樣的困境裡。所以你才會覺得她無憂無慮快樂幸福。的確,她是個樂觀向上,從不輕言絕望的人,表現出來的帶給別人的,永遠是笑容和快樂……就是這樣的她,才格外讓我心疼。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是很早以前,也許是在那之後,我就愛上她了。大哥,是真的愛。我想讓她真正的快樂幸福,真正的放聲大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一堆陷阱和陰謀牽絆著。”
  
  孫茗認真的聽他說話,臉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只有緊抿的唇角流露出他的心情,不知是在和自己較勁,還是和別人,亦或是和不可抗拒的命運。

  “你知道錢惜松的目的嗎?”戰青玄道,“他想要拿到那本名冊。然後,取而代之。”
  
  孫茗犀利的目光直直的射過來。“原來,他打著這個主意。口氣倒不小!”

  戰青玄右手執扇輕揮,輕鬆道:“有大哥在,我一點都不擔心。”
  
  扇面上水墨山巒,行書流暢四個大字。

  孫茗眼尾一跳:“你什麼時候,心如止水了?”
  
  “哦,你說這個啊。”側過扇面瞧一瞧,那上頭的大字,“很久以前就用著了。桂花選的,我瞧著甚好,甚符合我現在心境。”
  
  孫茗沒有答話,他這個弟弟,真真正正是長大了。
  
  “大哥一直在找錢惜松漏稅的證據。找著了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為,我知道東西在哪裡。而且,我有把握,能在十天內拿到。”
  
  孫茗沉默良久,終是開口相詢:“你想要什麼。”
  
  戰青玄收了摺扇,一字一頓:“扳倒錢惜松的證據,換我和桂花的名正言順。”
  
  好一個名正言順,孫茗幾乎就要頭疼了。若是以前的他,遇到這樣的抉擇,根本想都不要想,肯定選擇前者。可是此時,他卻有些猶豫。

  一邊是闔府的利益,一邊是個人的私心。
  
  而他,是孫府大少爺。孫府大少爺,是不該也不能有私心的。
  
  “好。你把證據拿來,我就解除婚約。”從胸腔裡透出口氣,“母親那裡,我來說。務必讓你們,名正言順。”
  
  說完這句話,他轉過身去。仿佛失了力氣:“你們準備準備,即刻和我回府吧。”

  推門出去,意外的撞見桂花心虛倉促的目光。

  好丟臉,聽牆角被抓了。桂花傻乎乎笑。
  
  孫茗步履匆匆,只用眼角掃了她一眼,便和她擦肩而過。

  “你要找什麼東西?”桂花轉過頭去問戰青玄。
  
  “你別問。老老實實待在府裡,平平安安就好了。”他跨出門來,打個哈欠,“大晚上鬧哄哄的不讓人睡覺。”

  桂花猶不死心:“翠濃現在待在我身邊,沒辦法接近錢惜松的。”
  
  可憐巴巴的望著他。

  “總會有辦法的。你別操心。”拉著她的手,“快走。要不然我大哥又該催了。”
  
  去時的路比來時短了許多。
  
  一行人快馬加鞭,第二日午時便到達了越州府。
  
  翠濃站在門口望眼欲穿,一看見桂花從馬車中出來,立刻撲上前,只差把桂花撲得一個踉蹌:“小姐,您不聲不響就走了。拋下奴婢一個人,奴婢回去怎麼向大少爺交代?要讓他知道了,非扒了奴婢的皮不可……還好您回來了。回來就好……”說著說著,一抽抽的哽咽起來,頭垂得低低,一副快哭的模樣。
  
  桂花十分配合的拉過她的手拍了拍:“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嘛。”
  
  偷眼去看孫茗,他皺著眉,整個一受不了的表情。
  
  轉眼,戰青玄神色自若的站在翠濃身旁,習以為常她的唱做俱佳。
  
  桂花邊安慰翠濃,邊盯住她烏油油的麻花辮。

  翠姑娘,真難為你了,在這麼多知情人面前,您還能演的如此旁若無人渾然忘我,這是怎樣一種曲高和寡的境界喲。

  你不去唱戲,實在是演藝界的不幸,所有戲子的大幸。
  
  “二小姐這便回去吧。畢竟,在外面待了這麼多天,你大哥一定著急得很。”孫茗不鹹不淡的音調,一語雙關提醒當事人再不回去會有嚴重的後果。
  
  桂花一個激靈,醍醐灌頂般拽住翠濃的胳膊:“快停下來,省著點眼淚,回去咱們在大哥面前接著哭……”還不知道他會怎樣惱羞成怒整治我們呢,留著眼淚回去用悲情淹死他。
  
  翠濃抽抽噎噎委委屈屈被桂花拖上了馬車。從頭到尾都沒捨得把她高貴的頭顱抬起一點點。看在外人眼裡,別提多柔順恭謹楚楚可憐良善可欺了。
  
  掀起馬車簾,戰青玄那張俏臉露了出來。

  “凡事自己小心。”壓低了聲音,“給我十天。十天之後,我來接你。”

  桂花點點頭。攏起袖子,放下車簾,馬車咕嚕嚕向著錢府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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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8 18:59: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回.懲罰

  “二妹妹,你把我當傻子嗎?”錢惜松眼神陰鬱,蛇信般陰毒,“出府這麼久,輕輕鬆松一句去孫府串門就想把我打發了?!”
  
  桂花一副我也很無奈的表情:“我說的是實話,大實話。誰也沒規定未來婆婆不能見兒媳婦不是?”

  翠濃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發一言。
  
  錢惜松走到桂花面前,鉗住她的下巴,讓她被迫仰頭望向自己:“你去找孫茗了,和孫府達成了什麼協定?”細長的眸子眯起來,“不說話?不說話我也能查出來!”

  桂花痛苦的翻翻白眼。暗自腹誹:不是我不想說話,而是嗓子被你掐住了,發不出聲音啊。不說話?這種時候不說話不是更刺激你!這麼蠢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可是,沒有用,錢惜松的手仍舊掐著她的脖子。
  
  “你別忘了,及笄禮上發生的事情,只要我向孫家透露出一星半點,咱們誰都別想好過!”錢惜松繼續威脅,手上的力道不減。
  
  桂花無奈,只得抬起手來指指自己的喉嚨,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咳咳。”清清嗓子,桂花發出鴨子般沙啞的聲音,像極了換聲期的男孩,“拜託你不要總是疑神疑鬼。那麼敏感,弄得我很有壓力的。”
  
  “娘親在你手上,把柄在你手上,我才不會那麼蠢,主動去找孫府呢。”
  
  錢惜松冷笑:“算你識時務。”
  
  又道:“說到金姨娘,我倒是想起來了。因為前些日子你行蹤不明,我這個做兄長的實在放心不下,親自去把金姨娘接到府裡住了。”
  
  桂花反射性的激動道:“你把我娘親怎麼樣了?”
  
  錢惜松很滿意桂花的反應,面容緩了緩,不再那麼猙獰。

  “只要二妹妹安安穩穩出嫁,她自然不會怎樣。”
  
  桂花低頭:“我會出嫁。”
  
  錢惜松一笑,很滿意她的妥協,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桂花很不滿意:“口說無憑,況且腳長在二妹妹身上。為了讓我放心,就請妹妹委屈一下,在佛堂裡住幾天吧。”
  
  提到佛堂,桂花不自覺便打了個哆嗦。看在錢惜松眼中,更是愜意。
  
  “翠濃,雖說你是我的人。可這幾日來,卻沒有盡到職責,好好照顧二小姐,罰你一起,跪佛堂吧。”

  “是。”翠濃至始至終害怕的跪在地上,沒有插一句話。直到此時,才散發出弱弱的存在感,應了聲。
  
  桂花知道,翠濃還在繼續潛伏中。為了不讓她暴露,路過她身邊的時候,不善道:“還跪著作甚?走啦!”
  
  以此表明她們不是一夥。
  
  ——————————————
  
  桂花眼放綠光緊盯著供桌上的糕點,泥塑貼金的佛像悲憫的望著她。回來的時候忙著趕路,到了孫府也沒停頓,急匆匆的往回趕,除了馬車上喝的茶水,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

  饑餓的眼神十分熱切,端坐的佛像險些被她灼燒的跳下凡間。
  
  想到戰青玄馬車上無時無刻備著的精緻茶點,桂花隱忍的咽了口唾沫。

  唾沫剛剛下肚,身後就傳來“啪嗒”一聲戒尺打在檀木桌上的脆響。隨即是宋嬤嬤威脅意味十足的乾咳。桂花不緊不慢繼續咽口水,隔都沒打一個,絲毫不把宋嬤嬤的警告放在眼裡。

  本來嘛,十天后她都要出嫁了,錢惜松一定不允許她傷痕累累,留下錢府虐待她的鐵證。
  
  悄悄挪了挪跪得發麻的膝蓋,實在無聊的桂花,再一遍環顧佛堂。蒲團兩個,她和翠濃平分了。佛像一尊,垂眉閉目,顯然不忍卒讀桂花的慘像。東西向擺著的供桌,水果糕點數盤。

  狹小的空間,潮濕的空氣,夕陽兩三綹透過厚實的窗櫺勉強提供一點光亮。門口站著的宋嬤嬤,手持戒尺,幸災樂禍,面似惡鬼,恍如門神。當然,她背對著宋嬤嬤沒法親眼目睹,但這樣的景象顯而易見,無論是宋嬤嬤還是桂花,都曾在夢裡演練數遍。

  前者是為了屆時好報仇雪恨,後者是警惕自己要居安思危。
  
  終於,夕陽的餘暉戀戀不捨的收回最後一抹霞光。萬惡的宋嬤嬤趾高氣昂挑釁似的把戒尺擱在小幾上。鎖上佛堂的小門,打道回府,關門睡覺去了。
  
  她腳步聲一遠,桂花立刻站起來,幾乎是以撲的姿勢趴在了供桌上,抓起一個蘋果就啃。邊啃邊絮絮叨叨請求佛祖的原諒。
  
  翠濃顯然沒有她那麼粗枝大葉,起身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走到門邊,確認宋嬤嬤是否去而複返。專業的間諜人員和普通勞動者的素質差別之大是毋庸置疑的。
  
  昏暗。沒有蠟燭,鮮有月光的昏暗。

  錢府的佛堂就跟朝廷的暗獄屬於同一類別。凡是不得寵的不得勢的犯了錯的都得被關在佛堂受教育,外加動用私刑。換到別家也許很難為人理解佛堂的這種功用,可只要明白錢府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人都懂得,從上到下都不是善渣,又怎麼能要求佛祖的光芒普照心靈?建了純粹用來擺架子,別府有的,他們也有,順便善加利用開發新功能。
  
  “這麼晚,宋嬤嬤准走了。”環顧黑漆漆的屋子,桂花瞄準翠濃餓得同樣泛綠光的眸子,扔過去一隻香蕉。
  
  “撲!”
  
  “啊!!!”
  
  “咕咚!”
  
  “啪嗒!”
  
  一連串的聲響發生在瞬間。
  
  桂花仰臉沖著翠濃的方向茫然追問:“怎麼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翠濃帶著哭腔的嗓音悶悶的在桂花腳邊響起:“小姐,有老鼠……”驚魂未定。
  
  桂花眨眨眼,對她躺在地上的行為更感興趣:“哦……佛堂嘛,當然有老鼠。不過,有老鼠,你就一定要趴在地上嗎?”虛心求教加探討。
  
  翠濃惡狠狠:“誰讓你把香蕉扔在我腳邊!”
  
  不知是不是黑暗中其他感官特別敏銳的緣故,桂花甚至聽見了她磨牙的霍霍聲響。不由覺得十分冤枉:“你沒有接的住哦。我瞄的很准啊……”推卸責任的態度激怒了翠濃。

  她伸出一隻手,牢牢攥住了桂花的裙角,一頭黑髮披散下來,幽幽的揚起毫無血色的臉孔,齜牙一笑,微弱的月光落在她雪白的牙齒上,一縷白光閃過……
  
  “啊!!!”桂花大叫一聲,撲通一屁股跌坐在翠濃身邊。
  
  翠濃笑得十分開心:“小姐,你沒有挺的住哦。我拽的很輕啊……”
  
  模仿桂花的語調惟妙惟肖,簡直叫人歎為觀止。
  
  桂花認命的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和翠濃背靠背。
  
  以下是她們毫無營養的對話內容。
  
  “好餓哦。”
  
  “吃蘋果。”
  
  哢嚓哢嚓哢嚓,啃水果的聲音。
  
  “……小姐,剛剛,剛剛好像有什麼熱乎乎的東西從我腳面上挪過去。”
  
  “哦,我不小心把腳擱你腳上了吧。”
  
  “不對不對,那東西還毛茸茸的。”
  
  “哦,那就是老鼠咯。”
  
  “啊!!”翠濃嘩啦啦把手上的溫水潑了下去。
  
  “……翠濃,你把水倒在我腳上了……”桂花幽怨的縮回腳。
  
  “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是老鼠。”言罷,摸索著拿娟子給桂花擦水。
  
  一會兒之後。
  
  “小姐,你的腳,為什麼摸上去毛茸茸的?好像……老鼠。”
  
  “哦,可能就是老鼠吧。我早就把腳拿回來了。”桂花很是不以為意。
  
  “啊!!!~~~~”
  
  翠濃的尖叫再次響徹偏院。
  
  就在翠濃的尖叫聲中,佛堂那扇厚重的,雕著繁雜花紋的,十幾年沒有打開過的窗戶發出“哢嚓”“哢嚓”“轟隆隆”的聲音。
  
  尖叫聲太響,桂花豎起耳朵仔細聽。
  
  “翠濃,窗子窗子窗子……”
  
  驚魂未定的翠濃從善如流的望向被連根卸下的木窗,再一次陷入恐慌。
  
  木窗落地帶起煙塵中,阮聽楓一襲白衣,伴著月光穩穩的落在嘴巴張成“0”字的翠濃身邊。

  “桂花。”他笑眯眯,渾然不覺自己剛剛毀壞掉一扇高齡二十的窗戶。
  
  仰頭望著他眉目如畫的臉,桂花再一次衷心的讚歎:漂亮,真漂亮!簡直是人間絕色。雖然這個絕色剛剛卸下了錢府中最牢固最古老的一扇窗,並且激起滿地煙塵,把她和翠濃弄得灰頭土臉,但美人還是美人,絕色還是絕色。
  
  “好久不見。”冒著吃灰的危險,桂花張口打招呼。
  
  “給你的。”遞過來一隻錦袋。
  
  桂花接過,打開。然後感激涕零:“聽楓你真是大好人。雪中送炭啊,你簡直是我恩人!”她跪了一天,想了一天的玫瑰熏糕,水晶蛋餃,此時活生生的出現在她面前,居然還有一大塊醬牛肉,她感動得都快哭了。“太細心太體貼了,這袋子居然還分了層,一點都沒有串味兒啊……”
  
  她站起身,一股煙塵氣撲面而來,咳嗽兩聲,桂花轉口道:“要是下次你進來的時候不要卸窗,那就更完美了。”
  
  阮聽楓很實誠:“青玄,叫我帶的。”
  
  桂花一愣,看了眼包裹得十分精緻且用心的食袋,心裡溫溫軟軟融成一片。
  
  “還是要謝謝你的。這麼晚了還跑過來。”
  
  阮聽楓很和氣,溫和道:“沒關係。睡不著。”
  
  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我在佛堂?”
  
  “青玄說的。”阮聽楓還記得,大下午的戰青玄匆匆忙忙跑過來,吩咐他晚上去趟錢府佛堂,送只袋子。“不過,我忘記了。”阮聽楓有些不好意思。青玄和他說話的時候,正好於小魚要來找他,他煩躁的有些心不在焉。
  
  桂花:“忘記了……那你怎麼找到這兒的呢?”
  
  “紫苔院,老婆婆。”
  
  真是個乖乖牌好寶寶,知道迷路了要問過往行人。可是,怎麼說他也是非法入戶私闖民宅吧,怎麼一點自覺性都沒有呢。

  桂花沉默一會兒,成功把嘴邊的問題咽下去。
  
  “……你是說,宋嬤嬤?”

  宋嬤嬤是錢夫人特意派來指導桂花出嫁禮儀的,最近搬去的紫苔院。
  
  “她會老實告訴你我在哪兒?”
  
  隨即自發的恍然大悟:“你又點她穴道了。”
  
  “沒有。”阮聽楓笑得十分安詳,桂花甚至能從他面容上瞧見和佛祖一樣的悲天憫人,“敲暈了。”
  
  桂花:“……為什麼?她老人家年紀一大把的……”也不怕打死了。
  
  阮聽楓奇怪的看她一眼:“年紀大,皮膚鬆弛。”
  
  “所以?”
  
  “找不准穴。”
  
  桂花含著糕點嘿嘿嘿傻笑三聲,差點把滿口的糕點屑噴出來。
  
  “翠濃?”
  
  站在一邊的翠濃,病懨懨,以一種消極厭世的態度轉頭看他:“幹嘛?”
  
  阮聽楓在袖子裡,掏啊掏,掏啊掏。
  
  桂花張著口忘記咀嚼,眼珠子隨著他白皙修長的手指轉啊轉,轉啊轉,十分好奇他要拿出什麼來。

  “找到啦!”看他的滿臉驚喜,實在讓人不能和他手上撚著的,這麼一張小小的,泛黃的,還有些油斑的紙片聯繫起來。
  
  “給你。”有些嫌棄的用指尖夾住,伸到翠濃鼻子底下。
  
  翠濃同樣以那種病懨懨消極厭世的情緒接過了紙片。
  
  阮聽楓望著她,有些疑惑:“她怎麼了?”
  
  桂花笑得賊兮兮:“被老鼠,嚇破膽。”
  
  阮聽楓不甚在意:“哦……”
  
  就在他們竊竊私語的時候,私語的當事人淡然的,以一種十分平靜的心情,劃亮火摺子,把那片髒兮兮,油蹟斑斑的小紙片付之一炬。
  
  桂花:“咦咦,你有火摺子為什麼剛才不點?”
  
  翠濃看她一眼,迅速低下頭去:“我不想點。會暴露的。”
  
  “哦,所以你就心甘情願的摸老鼠啊。”好偉大的精神,好高尚的情操。
  
  翠濃充滿怨氣的臉孔憤憤抬起:“小姐你再說!你再說,我就告訴宋嬤嬤窗子是你弄壞的!”
  
  好恐怖!

  桂花倒退一步,猶猶豫豫遞出食袋:“……分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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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8 18:59: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回.探病

  身為罪魁禍首,絕色美人越窗而出,瀟灑離去,留下一地斷壁殘垣。

  桂花擦擦嘴,悲壯的捂住肚子倒地不起。
  
  於是,天濛濛亮,鳥微微啼的時候,翠濃的哀嚎再次響徹整個偏院。
  
  初暈剛醒的宋嬤嬤最先聞聲而來,悉悉索索邊摸索著一大串黃銅鑰匙,邊嘀嘀咕咕自言自語:“怪事兒,昨晚夢到仙人了,那小模樣長的,俊是俊了……”後腦勺不知怎麼了,一碰就疼,“作孽喲!一大早的嚎什麼呢?!”

  伴著門扇重重撞擊牆壁的聲響,翠濃抽噎著抬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
  
  “宋嬤嬤!”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撲過去抱住了宋嬤嬤的腿,“小姐!小姐不行了!”

  桂花披頭散髮,面朝牆壁,手捂肚子,不斷呻吟。翠濃說到“不行了”的時候,那呻吟聲顯然大了不少。
  
  “昨晚上還好好的?”宋嬤嬤狐疑,“怎麼就不行了。”

  不行了。

  桂花真心實意痛苦的呻吟一聲,她只打算肚子疼,騙過錢惜松讓她回房就好,怎麼這話一到翠濃嘴巴裡就變了味兒。
  
  “這,這窗子又是怎麼啦?”宋嬤嬤更加狐疑的指著倒地的窗。

  翠濃抽抽噎噎,振振有詞:“昨晚上我和小姐跪得好好的,忽然有歹人闖了進來……大概是走錯了路,沒找著庫房的所在,那人見走錯了地兒,也沒為難我們。倒是小姐受了驚嚇,一直嚷嚷肚子疼。”
  
  宋嬤嬤半信半疑去看桂花,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信了大半。
  
  桂花憋笑憋得臉色紅潤,忍笑忍得額上微汗,眼睛死死閉著,兩手緊緊捂住肚子,再加上淩亂的髮型,揉成鹹菜狀的衣擺,十足十發燒的模樣。
  
  病的不輕半死不活的小姐,和盛怒之下不陰不陽的少爺。宋嬤嬤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者。

  如果半死不活的小姐西去在她的管制之下,那麼少爺就會由不陰不陽立馬變身為大開殺戒。宋嬤嬤深知,錢惜松對待一切阻礙他完成兼併大業的絆腳石,從來心狠手辣。
  
  提著藥箱的白鬍子大夫來的很快。

  桂花偷眼看把著脈沉吟不語的大夫,心裡忐忑,呻吟聲不由更大了些,以此提醒大夫,她病了,並且病的很嚴重。

  大夫故作高深的想了一會兒,最終說出了這麼一番話:“小姐憂思過甚,心情鬱結,加上飲食不調腸胃阻滯,引起微熱,需要好好調理。”
  
  匆匆趕來的錢惜松正巧聽到這番很裝13的診斷結論,立刻緊張起來。以為是佛堂陰冷,缺水少食導致桂花一場大病。當下十分著急,吩咐丫鬟立刻把桂花挪回紫苔院,好生將息。
  
  桂花深知,腸胃阻滯乃半夜暴飲暴食所致,與佛堂實在無甚關聯。但瞧著錢惜松如此緊張,也不由感慨,錢惜松對她這枚棋子實在是看重。不允許她有一丁半點的差池。
  
  不允許她有差池=不允許婚禮差池=不允許聯姻差池=務必要幹掉孫府取而代之。

  如此執念,輕易千萬不要去刺激他。免得觸動逆鱗,死無葬身之地。這麼一想,桂花便更加盼著戰青玄能快些找到證據,解救她出火海。
  
  若是孫錢兩府必得倒掉一個,她真心的希望倒掉的那個,是她大哥。
  
  不是她沒心沒肺,而是經歷了太多的背叛和拋棄,她早就不奢望完整純粹的親情。當年的霜言冷語,化作利刃割在心上的傷口,早就結了珈,卻至今沒有痊癒。輕輕的觸碰,都能讓她回憶起當初的苦痛和恥辱。而如今,就在不久之前,錢府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她的親生母親,卻再次拿起刀來,在她尚未痊癒的舊傷上狠狠的砍。砍掉了她對親情的最後一點希冀,讓她連一廂情願的自欺欺人都不敢再有。
  
  現在,她只想詛咒他們萬劫不復。當然,她很善良的僅僅是詛咒而已。
  
  躺在床上養病期間,翠濃一直低著頭,默默做事。別人看來,她和往常一般無二,可桂花卻敏銳的覺察她的心不在焉心事重重。
  
  “你沒事吧?”桂花靠在床上,疑惑的望向拿著抹布四處轉悠的翠濃。自從佛堂出來,她便一直處於這種焦慮的狀態,難道真是被老鼠嚇破了膽子?

  翠濃立在原地,轉過臉來:“小姐,奴婢沒事。挺好的。”言罷,繼續低頭擦拭早已纖塵不染的古董花瓶。
  
  這樣還叫做沒事?沒事才怪。
  
  小丫頭掀了簾子進來:“二小姐,金姨娘來了。”輕聲細氣,生怕嚇著病了的桂花。

  桂花連忙縮進被子,把臉埋進去,僅留出一頭黑髮鋪在枕頭上。
  
  金姨娘進屋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重重簾幕之後,厚重的繡被和一頭海藻似的亂髮。

  直到金姨娘輕手輕腳坐到床邊,桂花才艱難的露出半張臉。

  “娘親。”憋氣的緣故,臉頰有些紅。
  
  金姨娘以為她午睡初醒,話音也柔了幾分。“丫頭們說你病了,我還不信。你打小兒身體就好。”探手摸她的額頭,“還真病了?沒幾天就成親了,怎麼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桂花閉了閉眼睛。
  
  金姨娘道:“大夫開的藥好好吃。孫府那兒,大少爺總會擔待些的。”
  
  翠濃送來茶水,略帶驚訝的望了一眼金姨娘。難得她沒有口出惡言,惹桂花不快。

  “娘親,你最近可好?”桂花睜眼道。
  
  金姨娘掠了掠耳邊的碎發:“倒是沒什麼不好。只是住在府裡,沒在宅子裡自由。出門不方便……我已經跟大少爺說好了。你一嫁人,我就搬出去。”

  隔著嫋嫋升起的霧氣,桂花眼尖的瞥見金姨娘額角的細紋,到了嘴邊勸她不要再賭的話突然出不了口。這一刻尋常母女之間的閒話,已經多久未有過了?很久很久,久到轉眼她到了嫁人的年紀,久到娘親韶華逝去皺紋突生。
  
  “恩。還是搬出去好。既然大哥答應了,那便搬出去住吧。”雖然知道錢惜松多半不會踐諾,可此時她很願意順著金姨娘的話頭,維繫這短暫的平靜,哪怕一刻也好。

  “對了。昨兒我去看了你的嫁妝,好幾口紅木箱子呢,氣派差不了。我都細細幫你檢點過了。”金姨娘笑容滿面,眼角的細小紋路更深了些,“這回大少爺算是下了血本,有了這些嫁妝,以後你在婆家日子也好過些,總不會被人小瞧了。”

  又歎了口氣,“我是沒什麼給你的。”
  
  她一提嫁妝,桂花便想到她要聘禮的事,心上極不舒服。
  
  正巧翠濃在門口接了小丫鬟的藥碗,熱氣騰騰的中藥,濃稠的很。翠濃自然知道桂花沒病,不用吃藥,接過了便順手擱在桌上,打算金姨娘走後再倒進花瓶。
  
  那邊廂,金姨娘正為桂花的沉默有些尷尬,不知再要說些什麼好,看見翠濃沒有趁熱把藥端來,抓住由頭,便開口道:“藥熬好了怎麼不拿過來給小姐服下?沒幾天就是大喜的日子,小姐如今還病著,你們做丫鬟的怎麼也不上心!”
  
  翠濃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低頭。

  桂花暗暗叫苦,按照翠濃一貫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乖巧丫鬟形象,娘親這麼一說,她肯定把藥端來逼著自己喝,才不管她病不病,藥苦不苦。

  啞巴吃黃連,也不過如此。
  
  卻不料,翠濃頭一垂,脆聲答道:“藥太燙,奴婢想等涼了再端過去。”
  
  金姨娘本就尷尬,被翠濃一堵,不由有些惱羞成怒:“藥就是要趁熱喝才好,涼了怎麼能喝?!還不快拿過來。”

  桂花覺著反常,疑惑的盯著翠濃。
  
  翠濃抬頭飛快的看了桂花一眼,再次低頭,百折不撓:“姨娘您不知道,我們小姐都是習慣涼些再喝藥的。”

  聲音有些大,院子裡乘涼的小丫鬟們開始站在門口探頭探腦。

  本來金姨娘只是隨口一言,萬萬沒想到翠濃鐵了心不聽她的話,又被人這麼看著,她若是就這麼算了,流言可畏,她就又成了笑柄。
  
  當下站起身,指著翠濃喝道:“叫你端來就端來,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桂花沒弄明白翠濃給她使眼色的含義,不敢貿然開口為她解圍。
  
  一時之間,屋內的氣氛僵硬至極。
  
  翠濃站在原地,倔強的很。
  
  金姨娘氣得臉色發白,手指顫得有些不穩:“你個欺主的死丫頭!我還差不動你了不成!”

  翠濃沖她福了福身:“回姨娘話,奴婢原本是大少爺房裡的,自從二小姐回府,大少爺便差奴婢來伺候二小姐。在奴婢眼中,只有大少爺一位主子。”
  
  話說到這兒,桂花忽而福至心靈,明白了翠濃的意思。
  
  抓住金姨娘順手擱在床頭的茶盞狠狠的砸在地上。霹靂拍啦,碎瓷茶漬濺了一地。門口圍觀的小丫鬟們齊齊嚇了一跳。

  桂花也沒顧上:“只有少爺一位主子?翠濃,我平日待你不薄,到頭來,連我娘差你端碗藥你都不樂意!好哇,只有少爺一位主子是吧?我這就差人去找大哥。告訴他我這裡廟小,容不下翠姑娘這座大佛!讓他趁早收回去。”

  說完用力扯了帳子,沖著門口傻愣愣望著她的小丫鬟,“看什麼看?!一個個的都聾了?讓你們去請人沒聽見?!以為個個都和翠濃似的有大少爺做靠山,可以不聽我的話?”
  
  小丫鬟從沒見桂花發這麼大的火,嚇得縮了脖子。兩個伶俐的,立刻跑出院子,一溜煙通知錢惜松去了。
  
  早在桂花發火的時候,翠濃就自覺地不言不語跪在地上了。
  
  金姨娘沒想到事情鬧大,愣了一會兒,悻悻地向桂花道:“她也沒怎麼樣,你說她兩句也就算了,請什麼大少爺呢……”

  話說的太急,桂花坐在床沿上喘氣,長睫烏眼,襯著蒼白的臉色顯得極其虛弱。“是這丫鬟太不懂事。平日不服我的管也就算了,娘親年紀大了,還要受她的氣,做女兒的若是饒她,豈不是不孝。”
  
  金姨娘歎口氣,訥訥的不知說什麼好。見桂花光著腳踩在地上,忙蹲下去給她套上鞋:“本來就病著,可別再著涼。”

  桂花低頭,正好望見她束得一絲不苟的髮髻,金色的蝴蝶簪,尾部的光亮在陽光下一閃,刺酸了她的眼。
  
  娘親啊娘親,你從來分辨不出別人對你的心。以前我真心待你,你從不放在心上,更不曾有一絲一毫的感動,反倒得寸進尺步步緊逼;如今我假意對你,你倒當我真心實意……
  
  翠濃自拿到阮聽楓帶來的字條便魂不守舍,她今日的故意頂撞只不過是為了把事情鬧大,再也無法待在這紫苔院中。若是運氣好,便能回到錢惜松身邊去完成她的任務。

  桂花不知道字條上寫了什麼,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幫著翠濃演好這一場戲。幫她順利回到錢惜松身邊,幫她重新獲得錢惜松的信任。至於之後的事,她便插不上手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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