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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安 -【奴婢不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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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00: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喬安-奴婢不敢

岳千眠這個「資深」奴婢深諳在大戶人家的生存之道,
她奉行「多聽少言、多做少嫌,一有空閒、記得補眠」的最高原則,
謹守本分、認真做事,除了偷懶打個盹之外,在肖府的生活真是好不快活!
只是她莫名其妙被肖府老夫人選中,從洗衣房「升任」當家主子的貼身奴婢,
但這個據說溫文有禮、玉樹臨風的少爺肖淨官,根本是只笑面虎!
他的笑容如陽光和煦,嘴裡吐出來的話卻比冰雪更冰冷。
她臉受傷,他就不准她出現在他面前,以免礙眼;
他沒說停,她就得在涼亭裡搧一夜的風,不得休息。
唉,別人當她佔了個「上等肥缺」,實則「生不如死」!

不論是富商千金,還是巴望飛上枝頭成鳳凰的小奴婢,
肖淨官已經厭倦這種桃花纏身、鶯燕紛飛的「盛況」。
倒是這個新來的貼身奴婢,在他房裡偷偷打盹,
還敢拿雞毛撢子將他「掃地出門」?!
好,他可要仔細瞧瞧,這小刁奴還能怎麼「伺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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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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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01:42 |只看該作者
序   

  終於等到妳  
      碧阿洛

  當!當!當!

  看過來、看過來!初次來到貴寶地,不是來賣膏藥的,也不是來送肥皂的,而是來宣佈一個驚天動地的好消息——

  烏龜派掌門人喬安姑娘終於出新書了!

  「啪——」一隻袖珍迷你、高貴典雅的短跟涼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砸向碧阿洛腦門。

  「誰?誰打我?」碧阿洛手抓著短跟涼鞋,瞇起祖傳的黑輪眼,只見一個短髮麗人出現在眼前,手上還拿著另一隻鞋……

  莫非,莫非她就是……傳說中的……灰姑娘

  「碧阿洛,妳就繼續給我裝肖仔嘛!」喬安姑娘轉著手中另一隻袖珍迷你、高貴典雅的短跟涼鞋,親切和藹地笑瞇了一雙眼。「我剛剛沒聽清楚,妳說誰是烏龜派掌門人啊?」

  「啊妳本來就很烏龜……」碧阿洛見喬安姑娘臉上「和藹可親」的笑容有擴大的趨勢,手中的涼鞋也跟著越轉越快,怯怯地向後退了一大步,卻仍是堅持著自己不畏強權的公理正義原則,不怕死地繼續嘀咕道:「『夏天』都過去很久了,『食樂公主』也都吃到要減肥了,啊妳的第二十本書現在才要出,啊不是烏龜,啊不然改當蝸牛,要不要?我回去前面把『烏龜派掌門』改成『蝸牛派掌門』,只要三秒鐘——」

  「我讓妳看清楚我穿幾號鞋,只要一秒鐘——」語音方落,喬安姑娘手中那只袖珍迷你、高貴典雅的短跟涼鞋同時飛出,正中碧阿洛面門。

  「二……二十二號半……」碧阿洛說完最後一句話,直挺挺向後倒下。

  真不愧是喬安姑娘,果然只要一、秒、鍾!


  昏迷了三個小時之後,神經短路的碧阿洛總算恢復正常——

  咳咳咳!大家重新來過啊,前面那堆KUSO文,就當作沒看到,雖然喬安姑娘身為烏龜派掌門人的這件事實是不會改變的。(笑)

  話說當年,提著一卡皮箱北上求職的我,一進公司便耳聞公司裡有一位愛情小說作家,登時我眼中閃現著心形符號,開始眼巴巴地希望能和那位傳說中的愛情小說作者見上一面。

  我的願望很快就實現了!

  那一晚,月黑風高,寒風陣陣,仍在公司東晃西瞄的我突然眼前閃過一道長發飄飄的身影——

  啊——過肩的長髮、慧黠靈動的雙眼、嬌小玲瓏的身形……在在符合我對愛情小說作者不切實際的幻想!

  沒錯!寫愛情小說的人就應該要長這樣!

  然而,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久,卻越是發現,喬安姑娘嬌柔溫婉的外表只是一種欺敵的假象。

  雖然向來好脾氣、好說話的她幾乎鮮少動氣,不過她一旦被惹毛了,大概只能用「驚天動地」四個字來形容!幸好,截至目前為止,唯一惹她發火的應該只有某位很難溝通的先生!(哈哈,喬安姑娘,妳一定知道我指的是哪位啦!我的怨念一直是既深且久,亙古不變的~~)

  一直覺得寫序文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沒想到,寫代序更難,不過,還是很榮幸能在喬安姑娘的第二十本作品上留下自己的胡言亂語,親筆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刻!

  最後,除了誠摯地祝福喬安姑娘作品大賣之外,我還要以我最嚴肅的態度與心情,認真地對喬安姑娘問一句——

  「妳真的不要把『烏龜派掌門人』換成『蝸牛派掌門人』?我用WORD裡的取代程序只要兩秒鐘喔……」

  「啪——」凌空飛來一隻袖珍迷你、高貴典雅的短跟涼鞋正中碧阿洛的太陽穴。

  「喬……喬安姑娘,妳為什麼會有三隻鞋子?」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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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6-4-21 00:01:51 |只看該作者
聽我說   

  「嗚嗚嗚……娘……」

  暗夜,頹圮荒敗的破廟裡,傳出嗚嗚低泣,微弱火光中,暈映著一弱一小的身影。

  「聽我說……」

  「娘,您別說話,要多休息,說話會浪費力氣。」小手連忙按住想起身的婦人,強迫她躺回草鋪上。

  「聽我說……」婦人枯槁病瘦,眼窩黑陷,乾裂的紫唇顫動著。她伸手探進懷中,拉出一條紅線,在線懸著一尊雕工細緻的小玉人。她將小玉人塞進女孩的小手中,氣若游絲道:「這些年……不管日子再怎麼苦……娘都……」

  小女孩眼睛一亮,精神大振,稚聲揚道:「娘,我知道,您是要我把它拿去變賣請大夫是嗎?放心,我立刻就去!」

  啪!砰!

  才要蹬足起身,隨即向前一摔,小臉正面直接栽下。

  「痛……」眼嘴鼻,全是土!

  短短的兩條腿更像是被人種蘿蔔似的,牢牢定在地上無法動彈。

  「等……等等……」兩條小蘿蔔上黏著微弱的氣息。

  小女孩回過身,才發現病重的母親正緊緊抱住她的小腿,死命阻止她離開。

  她努力想抽回腿。「娘,您別擔心,我不會受騙上當的,這個小玉人,肯定能賣到一百兩。」

  婦人搖頭。

  不,它起碼值三百兩……

  頭搖得更用力。

  不對!錢多少不重要,她不是要說這個,她的遺言還沒交代完呢。

  「娘,您頭搖得好厲害,是不是頭疼啊?您別一直抱著我的腿嘛,您先躺好。」小女孩拉開婦人骨瘦如柴的手,一邊扶她躺下,一邊摸著自己的膝蓋。

  好奇怪,她的膝蓋像是被石子打到似的,泛著莫名的疼呢。

  「不……妳聽娘說完……」婦人調順氣息,虛弱道:「這是妳爹他……」

  「娘,我知道了!您現在想見爹,對不對?」小女孩突然「頓悟」,打斷道:「放心,我現在就去打聽爹的下落,盡快把爹給找來。」

  啪!砰!

  趕著盡孝心的小小身影往前一跌,小臉再度和土地公公一家親。

  「娘……」除了泥,又多了條鼻血。「您又抱著我的腳做什麼?」而且好奇怪,她的膝蓋更疼了。

  婦人使盡全身的力量,拉住差點又脫韁的小野馬,同時噴出一口鮮血。

  嘔!噗——

  「娘,您吐血了!」

  滿口腥紅直接噴了小女孩滿頭滿臉,夾混著臉上的泥和淚,在無辜的稚容上留下張牙舞爪的紅色泥痕。

  「乖,別打斷娘說話,娘快不行了……」婦人勉強撐住單簿的身子與意志。她萬萬不想演出遺言未盡就一命嗚呼的悲慘戲碼,在她斷氣前,該說的話無論如何都一定要說完。

  「好好,我不說話,娘,您不要不行哦。」小女孩將嘴巴抿得老緊,絲毫不敢露齒半寸,像是一張口,舌頭就會跳出來變成殺人兇手似的。

  婦人伸手拂去小女孩臉上的血泥,淚水再度佔據視線。

  家鄉連年災荒,日子饑窮難過,她才會忍痛攜女上京尋找夫婿,如今,眼看自己就要因病客死異鄉,留下唯一的稚女,教她怎能安心舍下呵!

  心緒激動翻騰,忍不住引來一陣劇咳。這次,閻王決計不會再寬限她了,她必須把握最後一絲氣力。

  「妳聽好……」緊抓住小手,婦人又急又喘地交代道:「這玉人是唯一的信物……妳收好……帶著去京城……或許他會認妳……」

  小嘴開合,欲言又止。

  「妳爹叫岳士良,他是……」

  「可是娘呀……」小嘴終究還是按捺不住。「這小玉人您不是一直貼身收著嗎?那爹也看過嗎?您確定爹還認得出來?萬一爹認不出來呢?」經過這麼多年,若換成是她,肯定認不出來。

  「眠兒……」她該拿女兒的直性子和死腦筋怎麼辦才好啊!

  「是,娘?」

  「閉、嘴!」

  拚盡最後力氣,手一鬆,婦人再無任何話語。

  「娘?」心一揪,小手連忙輕拍婦人的臉頰。「娘、娘——」急切的呼喚,眼見喚不回,忍不住放聲大哭。「娘,您別死啊——」

  倏地,婦人雙眼圓睜,猛地揪抓小女孩的衣領。

  「聽我說……」

  「娘妳、妳、妳……」又活了!

  「還有一件事……」

  小女孩突然害怕起來,深怕母親「再死一回」,連聲急道:「娘,您別再說話了,您要多休息,我現在就去找大夫來,您等等我,就算沒有錢,就算是磕破頭,我也一定把大夫給求來……」

  「眠兒……」

  婦人雙唇嚅動,喃喃說了幾句,終至僵默。

  跑到門邊的小女孩隱約察覺到身後不尋常的靜寂,回過頭,又踅回婦人身邊。

  「娘?」小女孩渾身發顫,執起母親柔軟卻冰冷的手。「娘,您說話呀!」心更慌了。「娘,我不打斷您,您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您再說一次,娘……」

  冰冷的唇,再無言語,再無氣息。

  像被世人所拋棄,小女孩放聲哭道:「娘,您說話呀!您話還沒有說完呢,娘——」

  「她已經說完了。」

  清亮的男聲突兀地混入小女孩的哭喊聲中。

  「我聽得很清楚。」

  破廟裡,被塵垢掩蓋的大佛神像後,忽然跳出一名身穿綢布衣裳、頭紮馬尾的高挑少年。小女孩被嚇到,緊擁著婦人退縮角落。

  「你你……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有人追我,所以暫時借後頭躲躲,沒想到竟然睡著了。」

  少年打了個呵欠,伸展筋骨,朝茫然又驚恐的小女孩靠近,步伐沉而緩。

  「妳娘拚了命終於把話說完,結果妳竟然沒認真聽清楚,真是個不孝女。」少年搖頭歎息,嘴角卻掛著一抹嘲弄的笑。「害我白費力氣,浪費了那兩顆小石子。」

  「什麼?」

  莫名其妙出現的人,說著莫名其妙的話,搞得她也莫名其妙。

  「不過,妳娘最後說的那些話,我倒是『不小心』聽得很清楚。」

  「真的?我娘最後說了什麼?」小女孩掛著淚,急切地問。

  「妳娘要妳去京城找妳那名叫岳士良的爹……」

  「嗯嗯,然後呢?」點頭追問。

  「然後,妳娘說,妳是個傻孩子,很會做傻事,要妳以後找……」打住,少年露出一抹促狹的笑。

  「找什麼?」

  「我為什麼要告訴妳?」好故意地又打了個大呵欠。

  小女孩錯愕,脫口喊道:「你當然要告訴我,那是『我娘』的遺言!」

  「但我不想講。」擺擺手,少年頓感百般無聊,轉身準備走人。「不過以後也許我會改變主意,突然又想講了,誰知道呢?」

  「喂喂!你不能走。」

  小女孩衝上前,想抱住少年的腿,卻撲了個空,少年早已利落翻身出了另一側窗外,單手撐頰,倚在窗邊笑看她,還順帶抄走她身邊僅存的一塊乾硬麵餅。

  他指了指廟門外方向,道:「有人來了,我得走了,如果妳以後找得到我,我就告訴妳。」

  「喂,你別走!」小女孩急得爬過窗想阻止他。「啊——」

  腳一滑,跌出窗外,直接摔在泥地上。她抬起髒兮兮的小臉,望向漆黑的樹林,早已不見少年蹤影。

  怎麼辦?娘的遺言……

  豆大的淚水奪眶而出。驀地,某樣東西從林子裡飛出,女孩反射性接住。

  「拿去,這是麵餅錢,好好安葬妳娘吧!」

  少年的聲音消失在林間深處。

  小女孩低下頭,看著手中沉甸甸的繡袋,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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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02: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十年後——

  ★京城岳文信,今將府下婢女千眠,十九歲,立契轉讓與肖家城肖府,當日交相分付訖,一無懸欠。官有政法,人從此契。恐後無憑,故立此契,用為後驗。

  出賣人:岳文信——

  受買人:肖淨官——★

  春夏之際。

  滂沱大雨,震耳雷動,恣意蹂躪滿地新綠。

  喀噠喀噠的蹄聲在雨中、在泥濘間踏響,頂著傾盆雨勢,一輛褪舊的老驢車急急趕路。篷車內,擠了十來位少男少女,隨著驢車的左顛右簸而擠來撞去,一張張木然的倦容,一雙雙疲憊的眼眸,彼此相望,卻無人有心開口攀談。

  「哎喲!」

  驢車猛烈震顛,最角落傳來一聲痛呼,打破這窒人的沉悶。

  「痛呵……」被擠在最角落的嬌小身軀縮了縮,嘴裡模糊咕噥著。而埋在手臂與膝蓋間的臉蛋重新窩了個最舒服的角度,又呼嚕嚕睡去。

  轟隆!又是一聲雷。

  如果耳邊沒有擾人清夢的吵雜……

  如果驢車不再是這般顛顛搖搖……

  這貪閒的午後,就會更完美了……

  粉色小臉蛋擠了個難得舒適的位置,執意要往最香甜的夢鄉大步邁進。

  呵,好睡——

  「真是服了她,又顛又擠的,難受死了,還能睡成這樣!」坐在最外側的丫頭隨著驢車搖晃震動,緊抓著車橫木穩住自己。

  車內,十幾道目光同時朝酣睡少女集中過去——是啊,好會睡呢!

  嚴格說來,他們是要被載去賣的耶!在這晃得教人喉頭發酸的驢車上,又悶又擠,還能這般恣意舒睡,她如果不是個老經驗,便肯定是個傻丫頭了。

  「哎喲!」

  又是一陣劇顛,一聲痛呼,貪睡少女身子一歪,終於一頭「撞」醒。

  「痛痛痛!」少女吃痛醒來,連忙護住一側臉頰。「小心我的臉……」

  「妳……妳沒事吧?」

  輕聲細語的關懷來自少女身旁,少女痛瞇著眼,對上一雙圓睜睜的大眼。

  「呵,不好意思,我睡著了……」少女抬頭對著大眼姑娘傻氣一笑,可才一仰起頭,立刻引來篷車內一陣此起彼落的抽氣與驚呼。

  「姑娘,妳的臉……」

  大眼姑娘的眼睛睜得更圓更大,和其他人反應一致——錯愕,不解。

  剛才驢車確實顛得厲害,屁股難坐穩,所以碰撞難免。但,也不至於把姑娘家的一張嫩臉,給硬生生撞瘀了一大半吧?況且,那半邊臉上的一隻眼睛,已腫得只剩一條細線,根本無法確認是好是瞎。

  少女微側過身,將受傷的右臉再度藏回陰影中,刻意以沒有受傷的左臉面對身旁投注而來的關懷,道:「別緊張,只是看起來嚇人而已。」

  「可是看起來很疼呢,妳有沒有搽藥?我這裡有藥!」

  唉,早說嘛!快快拿出來!

  大眼姑娘打開隨身包袱,東翻西找,挑出一個小青瓶,並猝不及防地扳過少女的臉,直接幫她上藥,動作有點笨拙,可誠意十足。隨著手指緩緩推揉,一股熱辣竄進皮膚血液,刺激著雙眼,以及……

  「這藥混合十種以上藥方,褪瘀最有效了……咦,妳怎麼了?」大眼姑娘嚇到,連忙收手。「我是不是太用力了?」

  搖搖頭,好生感動的眼神。「妳我素昧平生,才初相識妳就對我這麼好,讓我忍不住想起了我娘……」

  「呃?」大眼姑娘微愕。「我看來有那麼老嗎?我才十五而已耶!」

  「我只是比喻,妳別誤會。」少女連忙解釋,這大眼姑娘可真逗。「我叫岳千眠,今年十九,妳呢?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容容。」好親切的燦笑。「聽說我們這一車的人全是要去『肖家城』做事的,妳是要去哪門哪府呢?」幸運的話,說不定日後還可以常見面呢。

  「肖府。」

  「真的?」不會吧?這麼巧!「太好了,我也是要到那裡!原來我們是一路的。」

  容容忘形拉住岳千眠的手,有種他鄉遇故知的喜悅。

  「我聽說這肖府財大勢大,連京城的那些官老爺們都不得不賣它面子呢,要在這種大戶人家做事可不容易,如今有個伴兒感覺真好。」

  「是啊,真好。」岳千眠笑了,無意間拉扯到眼角的傷,忍不住吃痛出聲。

  「眠姊姊,妳還好吧?」

  「還好,有妳幫我搽藥,應該會好得很快。」

  岳千眠忍痛又笑了,容容也回應天真的笑。

  「眠姊姊,妳之前是在哪門哪府呢?還是,這是妳第一次到府裡做事?」

  「呃……這該怎麼說呢……」

  岳千眠遲疑了一下,正思索著該怎麼回答時,容容逕自又接著說:「我從九歲就被賣到大戶人家做事了,最近剛期滿就聽說肖家城的肖府缺人,所以連忙托人找關係介紹過來。」

  「九歲啊……妳這麼小就出來做事,一定很辛苦吧!我也是差不多在那個年紀就和娘分開了……」岳千眠心有慼慼焉。

  「辛苦倒還好。」容容樂觀道:「因為我娘曾經叮嚀過我,在別人手下做事有句話千萬不能忘記,這樣才能混個好日子過。」

  容容雙眼閃亮亮,等待接下來的追問。

  岳千眠當然也很配合地問了。「什麼話這麼重要?」

  「就是——『多聽少言,多做少嫌,能屈能伸,才有作為』。」容容驕傲說出娘親家訓。

  點點頭,岳千眠說道:「不過,我想再補個兩句。」

  「什麼?」

  「一有空閒,記得補眠。」

  「對對,忙裡偷閒也很重要,尤其能偷懶打盹是最幸福的。」容容如獲知音。

  「再奉送一句——『如有困難,找我阿眠』。」

  容容也天真道:「那我也加一句——『來找容妹,也能解決』。」

  兩人相視笑開。

  「不過,真要做到好難哦,光是『多聽少言』就不可能了,我每次都控制不了我的嘴,老是想說話。」容容道。

  「我以前也是。」

  「真的?」

  「嗯,我娘到斷氣前,都還叫我『閉嘴』呢。」

  「怎麼可能?」

  「是真的,因為我一直打斷她說遺言。」岳千眠語氣雖輕鬆,卻掩不住眼底的淡淡憂傷。那遙遠的一夜,彷彿還是昨日。

  「哇,不會吧!」果然是很會說話,她輸了!容容自歎不如。

  「到現在我都還在懊惱,有時候甚至好想咬掉自己這多事的舌頭。」一直以來,她很少和別人談起自己的事,可不知為何,眼前這白白圓圓的女孩讓她很具親切感,不知不覺便多說了一些。

  「不行啦,那不就變成『咬舌自盡了』,眠姊姊妳千萬別做這種傻事。」容容好天真地說道。

  岳千眠撫著臉,忍痛又笑了出來。「放心,我不會那麼傻,我怕痛!」

  容容也笑,她拉住千眠的手,堅持兩人相見恨晚。

  「眠姊姊,我覺得我們好投緣,好高興能認識妳哦。」

  「我也是。」

  「以後我們在肖府一定要相互扶持哦。」

  「那當然。」

  「我覺得上輩子妳一定是我親姊姊耶!」

  「呃……」這個嘛……

  「妳講話都會一直讓我笑,妳很喜歡逗人發笑對不對?」

  「呃……」並沒有。

  「妳真的好有趣哦!」

  隨著驢車搖晃,容容好熱情地抱住岳千眠,終於,其他人受不了,再也聽不下去了。

  「拜託,妳們兩個肉麻當有趣的人,閉嘴!」

  「……」



  走進肖家城,要想不聽到關於肖府的消息都很難。

  大大小小、紛紛雜雜的消息,日日夜夜、裡裡外外流傳著。只要身上帶有消息,無論男女老幼、遠近親疏,肯定到哪兒都能很快與人熟絡起來。

  肖家城裡,只有一戶肖姓人家。

  可城內外方圓百里內,老老少少卻全都視肖家為當然的衣食父母,講白一些,就是靠肖家賞口飯吃唄!上自官辦買賣,下至酒店茶樓,各行各業,只要喊得出名堂的,全是肖家產業,走進城裡隨便抓個人問問,沒有人不是在為肖府做事的。

  三代以前,這裡還只是一處名喚「田圳莊」的落後小農村。肖家祖爺原是貧困佃農,因緣際會搭上官府的專賣事業而發跡,短短數十年間,林礦農鹽、南北雜貨,無一不涉。隨著商販往來熱絡,人口匯聚,小農村便逐年發展成以肖家產業為生存命脈的富裕大城,久而久之,人人皆知「肖家城」,竟已不識「田圳莊」。

  肖家的富,人人羨之。

  肖家的貴,人人敬之。

  肖家的權,人人畏之。

  至於肖家的男子嘛……

  當然是人人求之嘍!

  有錢的官宦商賈世家,沒錢的窮苦人家,無不想盡辦法將自己的兒女往肖府裡送。求生意、求親事、求富貴,千求萬求,只求能與肖家主子爺攀上一丁點關係,那便是天賜的好福分了。

  「那麼,請問肖家主子爺今年多大歲數了?」

  大太陽下,搓搓搓、揉揉揉、洗洗洗,手很忙,耳朵更忙——

  忙著打探消息!

  「大概二十五、六吧!」

  「真的?!」岳千眠突然激動喊出,手上的衣服差點飛出去。

  「妳幹什麼?嚇死人了。」正在晾曬衣服的春香被嚇到,搗著胸口瞪視著岳千眠。她比千眠小兩歲,已進肖府工作三年,和千眠同在洗衣房工作。

  「抱……抱歉。」

  按捺住內心隱隱的激動,千眠提了一桶洗好的衣服交給春香,又蹲回去繼續搓搓洗洗。烈日當頭,她白肌嫩膚上沁著一層薄汗,雙頰也因日曬而抹上淡淡暈紅。

  在肖府的眾多女眷中,岳千眠的相貌並不特別出眾,和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可說是完全沾不上邊,但她卻擁有天生麗質、吹彈可破的好肌膚,粉潤的臉蛋彷彿有股吸引力,能禁錮眾人目光。即使是以受了傷、瘀腫未消的右臉示人,一樣有本事讓人忍不住多瞧一眼——

  春香瞄著阿眠的右腫臉,不禁搖頭。真是,好端端的一張臉蛋,硬是給摧殘一半,看起來真慘哪。

  「我想,妳八成也是衝著淨官少爺來的吧?」春香說道。

  「啊,什麼?」

  「別裝傻了,每個進肖府做事的丫鬟,誰不是心裡抱著一點希望。」

  「什麼希望?」真聽不懂在說些什麼。

  倒掉洗衣水,換上乾淨的清水,千眠拉起裙襬,卷高襯褲,赤腳下水——踩踩踩,水好涼,好舒服,再多踩踩。

  「當然是希望淨官少爺能……啊——啊——」冷不防瞟向千眠,春香突然瞠目尖叫。「妳妳妳……妳在幹什麼」

  「啥?」千眠受驚嚇,怔住。

  「那是少爺的衣服耶!」

  春香箭步衝上前,一把推開千眠,力道之猛,讓她直接跌出盆外,摔進旁邊另一個水盆,濕得滿頭滿臉。春香從水盆裡撈起那件質料繡工細緻卻慘遭「踐踏」的衣裳,大驚小怪道:「搞什麼鬼啊,妳竟然用腳去踩少爺的衣服!」

  千眠從水盆裡爬起,緩緩撥去覆在額前的濕發,冷靜解釋。

  「我想這樣比較洗得乾淨。」

  「少窮酸了,這又不是我們穿的粗布粗衣,怎麼可以用腳去踩呢?這是少爺的衣服,是要另外處理的!」春香大聲嚷嚷,已顧不得自己年紀較小,反以「前輩」的口吻命令道:「算了算了,妳去晾衣服,少爺的衣服我親自洗。」

  千眠眨眨濕睫,不想再爭辯什麼,隨即轉身去晾衣服。

  春香捲起衣袖,重新換水,打算重新清洗少爺的衣服時,一位身形佝僂、腳步移動卻十分迅速的老婆婆忽然走進洗衣場。

  「丫頭們!」老婆婆擊掌兩聲,威嚴犀利的目光橫掃全場,確定每個人都準備「聽話」了,才中氣十足說道:「半個時辰後,淨心園集合,每個人都要到。」

  大驚喜,春香眼睛閃閃發亮,興奮追問:「梅婆,是要幫少爺選婢嗎?我聽說——」

  「廢話少說,盡快結束手邊的工作,別遲了。」梅婆面無表情離開,年邁的背影充滿氣勢。

  「喂,千眠,這些衣服妳把它們洗完。」春香將原先寶貝兮兮的少爺服塞給她,滿面春風道:「我要先回房去準備一下,妳洗完就快過來,別遲了!」

  春香連蹦帶跳、口哼小曲離開,小小焰苗在千眠心頭隱隱竄動——竟然公然偷懶,還把所有工作都丟給她。

  ★多聽少言,多做少嫌……★

  容容給的奴婢守則在心中反覆默念,滅火。

  ★吃虧當烏龜,壽命延萬年……★

  再補上一條,以免怒火燎原。

  小心搓搓,細心揉揉,千眠瞪著手中那件「尊貴的」衣裳,越看越覺礙眼,又想到這件寶貝衣裳「可能的」主人,心裡更……嘔!

  刻意賭氣似地,她深吸口氣,捲起裙襬,玉足再度入水——

  踩踩踩,用力踩!不踩不乾淨,不踩不踏實。

  管它是誰穿的衣服,洗得乾淨最重要!

  管它等一下要見誰,衣服洗完最重要!

  既然現在能將主子「踩」在腳下,就乘機盡量「踩」吧!



  一刻鐘後,千眠回到僕房,徹底傻眼。

  人,通鋪上擠滿了人——同房的奴婢丫鬟全員回籠,平常見不到的私藏紛紛出籠,胭脂水粉、玉簪珠釵,塗粉的塗粉、梳頭的梳頭,每個人都像是要去相親似的。

  「哎呀,眠姊姊妳怎麼了?怎麼全身濕答答的?」混在人堆中跟著抹粉的容容注意到杵在門邊的千眠。

  「妳……妳們在做什麼?」千眠訝異問。

  「妳沒聽說嗎?等一下夫人要見我們。」

  「我是聽說了,但……妳們在做什麼?」完全無法理解。

  「她們說,原本伺候少爺的雲冬姊姊被換掉了,這次夫人要親自挑人,從我們之中重新選出少爺的貼身奴婢,她們說這機會很難得,一定要好好把握!」容容將打探來的消息大方分享,手上撲粉動作也沒停歇,看來她很能入境隨俗。

  「所以,妳們大家都在『準備』?」

  連之前把洗衣工作丟下不管的春香也在「粉墨登場」的行列中。

  「是啊。」容容望向千眠,皺眉。「眠姊姊妳是掉到池子裡了嗎?」

  千眠聳了聳肩,她此刻的樣子是很糟沒錯。衣裳濕淋狼狽不說,半邊臉上又是瘀青舊傷,再加上剛才在太陽底下工作,流了一身汗,全身又黏又濕。不過她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看著眾姊妹們搬出平常見不到的秘藏寶貝,努力妝點自己,也算是大開眼界了。

  「喂喂,妳們知道嗎?聽說雲冬是哭著求梅婆把她換掉的。」春香一面梳頭,一面爆出她聽來的小道消息。

  「真的?怎麼可能?」

  「是啊,雲冬那麼能幹,長得又好看,應該很有希望,怎麼會……」

  「對嘛!有誰會笨到主動放棄伺候少爺的機會啊?」

  眾姊妹七嘴八舌,妳一言我一語,聊的全是過往曾經在少爺身邊「陣亡」的貼身奴婢。千眠東聽一段西聞一句,也夠拼湊出七七八八。她得到一個結論——那些「有幸」去伺候少爺的奴婢們,似乎沒一個待得長久!

  為什麼?這不是大家夢寐以求、爭奇鬥艷也要爭取的職位嗎?

  「請問,淨官少爺這個人脾氣不好,很難伺候嗎?」

  所有動作戛然停止,眾人「同仇敵愾」扭過頭,瞪著發問的千眠。

  「胡說,少爺是少見的好主子。」

  「待人謙恭。」

  「溫文有禮。」

  「玉樹臨風。」

  眾人挺有默契,一人一句,死忠維護她們敬仰的主子。

  「那……為什麼少爺的貼身奴婢一直換人?莫非少爺他……有什麼隱疾?」

  千眠的疑惑招來更多跑了黑珠子的大白眼。

  眾人炮口對外,七嘴八舌,誓死捍衛她們傾慕的主子。

  「誰說的?少爺他健康得很。」

  「妳沒見過他才會這樣說。」

  「對呀,少爺又俊又迷人。」

  「笑起來好看極了。」

  所有聲音戛然靜止,眾人再度「同仇敵愾」扭頭,瞪著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春香。

  「什麼?少爺對妳笑了?」

  「什麼時候?」

  「少爺怎麼可能對妳笑?」

  「說,妳對少爺做了什麼?」

  嫉妒心可以讓綿羊變豺狼,也能讓善神變閻王,尤其被一群妒心大發的女人群起攻之,那可比被一百頭野狼包圍還可怕。

  春香猛吞口水,扭捏地絞著衣角,結結巴巴。「那……那是……是……」

  「是什麼?妳說啊!」眾口同聲。

  「是……是我夢到的啦!」

  啥?

  眾人愣住,整間僕房立刻陷入一陣異常靜默,連呼吸都被遺忘。

  忽然,有人爆笑出聲。

  「哈哈哈——啊,呃……對……對不起……嘻。」

  痛痛痛,她的臉好痛,她不能笑得太用力呀!

  千眠掩住嘴,想抑住自己忍不住的狂笑,可她半月彎的眼眸洩漏了她仍在偷笑的事實。

  真有趣呵,這群人!竟然可以為了共同喜愛的少爺,這般的……可愛。

  而且直接!

  就算先前對春香偷懶的行為有那麼一點點介意,此刻也全化為烏有。

  她從沒碰過這麼「有志一同」的奴僕,全為了一個人!大名鼎鼎,卻還無緣見上一面的——淨官少爺。

  肖淨官!

  會是「他」嗎?

  萬一不是「他」,她又該怎麼辦才好……

  思及此,千眠臉上的笑意悄悄隱去。

  容容上來拉住她。「眠姊姊,妳也來撲個粉嘛!我的可以借妳,我還有從西域來的香粉哦。」

  容容熱心地想幫千眠抹粉,可一見她的右臉又難掩尷尬。

  「呃,妳的臉……」

  就算抹麵粉也遮蓋不住她的瘀青。

  「不用,我沒關係,謝謝。」又不是要去嫁人。

  「可是……」

  「喂喂,梅婆已經在淨心園等了,妳們還在蘑菇什麼」僕房門口探進一張也是妝點得美美的俏臉,大聲提醒著。

  眾姊妹七手八腳,慌慌張張,東收西藏,亂成一團。

  千眠笑了笑,不再打擾眾姊妹忙碌,逕自走出僕房,獨自先前往集合地點。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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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02: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半刻鐘後——

  淨心園裡,奴婢們排排站列,個個畢恭畢敬、賢淑端莊地面對肖夫人的審視問話。

  岳千眠當然也在行列之中,最不起眼的小角落,低垂著頭。

  「妳叫什麼名字?」嗯,夫人的聲音中氣十足。

  靜。

  「夫人在問妳話呢!」嗯,梅婆的嗓門也很夠力。

  寂。

  「岳千眠,抬起頭來回話。」

  咦?

  是在和她說話嗎?不會吧!她站在這麼偏僻的角落,應該不會注意到她才對呀!

  千眠緩緩拾起頭來,冷不防對上一雙明亮帶笑的眼睛,可很快地,眼中的笑意瞬間隱去,取而代之的是驚異與困惑。

  「妳的臉怎麼回事?」

  千眠頓了頓,猶豫著該怎麼回答。

  「說實話。」夫人彷彿有讀心術似的,一眼看穿她的遲疑。

  「回……回夫人,奴婢是被踹的。」千眠誠實道。不好的回憶,還是忘掉的好。

  「誰踹的?」

  「一個沒了良心的人。」

  「是哪門哪戶的?竟敢踹我們肖府的人。」

  「夫人您別惱,奴婢被踹的時候,還不是肖府的人。」這是實話,因為那是她離開京城前所發生的「禍事」。

  聞言,肖夫人突然放聲笑了起來。

  眾人訝然,除了梅婆之外。

  千眠盯著笑聲洪亮的肖夫人,嘴角也下自覺揚起微笑。看著那眼角深深的笑紋,她深信夫人必定是個愛笑之人,而且性格爽朗。

  「妳倒是挺誠實的。」肖夫人笑道。

  「因為夫人您要奴婢說實話。」

  「如果我要妳說假話呢?」

  「那奴婢可就傷腦筋了。」

  「哦?為什麼?」淡笑問。

  「因為還要花腦筋去編造假話,很傷神,會短命。」

  肖夫人忍不住又笑了。這丫頭有意思!

  「如果說,我願意為妳臉上的傷出頭,妳可願意實話告訴我,是誰踹妳的?」

  「不值得的,夫人。」

  千眠的心揪了下。她只是新進府的小小婢女,她的臉傷更是微不足道,可夫人竟會如此關心她,讓她好感動。

  「妳不需要看輕自己,妳是值得的,因為妳現在是我們肖府的丫頭。」肖夫人伸手輕觸她眼角的瘀青。「更何況,臉蛋對姑娘家來講是很重要的,怎能下手這麼狠重呢?」

  面對夫人的關心,千眠禁不住眼眶發熱。

  「不,夫人,您誤會奴婢的意思了。奴婢沒有看輕自己,而是認為『不值得』花費時間精力和那種人計較,只是徒然浪費自己的人生罷了。」

  肖夫人微笑。「很好,我明白了,妳叫岳千眠是吧?」

  「是,夫人。」

  「妳原來在哪房工作?」

  「洗衣房。」

  肖夫人上下打量渾身濕淋淋的千眠,略帶調侃。「看來妳很認真嘛,連自己身上的衣服都不放過,洗得很徹底。」

  一旁的春香緊張地直瞟說話的兩人,深怕千眠乘機告她一狀。

  千眠微笑,輕描淡寫道:「奴婢是在洗少爺的衣服時,不小心跌進水盆裡的,不過夫人請放心,少爺的衣服安然無恙,已經平安晾上了。」

  肖夫人頷首大笑,回過身。「梅婆。」

  「是,夫人。」

  「妳知道我的決定了?」

  「是,夫人。」

  肖夫人轉身拍拍千眠的肩,微笑道:「妳好好努力,希望妳能撐久一點,越久越好。」

  什……什麼意思?千眠眨眨眼,還沒來得及意會過來,夫人已經離開淨心園,梅婆也走了,只剩下一雙雙嫉妒又怨恨的怒眼,直逼她而來。

  「妳是故意的,對不對?」

  啊?

  「故意把自己搞得這麼慘,是要引起夫人注意,對不對?」

  說到哪兒去了?

  「妳臉上的傷是假的,對不對?」

  哇,現在是什麼狀況?!

  眾姊妹步步進逼,千眠節節敗退,直到抵在樹幹上進退兩難。

  在眾多刻意妝點、美麗如花的嬌顏中,千眠狼狽的模樣確實是最醒目的,也難怪會被夫人一眼「相中」。

  「沒想到妳會來這招『扮豬吃老虎』。」春香不平道,臉色發青。

  面對充滿嫉妒的指控,千眠錯愕極了,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還「扮豬吃老虎」哩!

  說她現在是被老虎圍攻的豬還差不多!

  容容湊上一腳,笑得開心又純真。「眠姊姊,還是妳最行,不用妝扮就得到這麼好的肥缺,我果然沒有看錯人,太好了,以後妳就有好日子過了。」

  喂喂,這位容容好姊妹,現在說這個恰當嗎?

  這種渾水就別淌進來了,只會一起死得更快——



  人怕出名豬怕肥,她現在可成了府裡最「肥」的那個人了。

  肥缺?

  是會肥死人的缺吧!

  千眠打了個大呵欠,抱著雞毛撢子換個姿勢,昏昏欲睡。

  自從莫名其妙「升任」當家主子的貼身奴婢之後,洗衣房的工作自然是不用做了,她的新差事就是專門伺候少爺飲食起居,維持少爺寢房整潔舒適。

  瞧,多麼重要又馬虎不得的工作呀!

  可要伺候「人」,也得先要有「人」在才行哪!她都調來三天了,連要伺候的主子長得是圓是扁都還沒緣見上一面呢!

  不過,主子不在的寢房可跑不了,她目前唯一能盡心「伺候」的,便是這間一絲不苟的寢房了。看她每天拿著雞毛撢子,早晚一次,盡忠職守地揮著沒有灰塵的房間,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果真是「肥缺」呵,吃飽、睡飽、工作少,真是想不肥也難!

  聽說淨官少爺是個大忙人,三天兩頭不在家,想必她往後的日子大部分都會像這般清閒度過吧。

  既然有空閒,當然要補眠!這可是她奉行不悖的原則呢!

  睡睡睡,睡到天荒地老,睡到海枯石爛,再沒有人能讓她從這張椅子上移開半步,除非是……

  不會的!

  她打探過了,淨官少爺出遠門,沒有一、兩個月是不會回府的,更何況他才出門不過十來天而已。

  粉色小臉蛋窩了個舒適的角度,安心朝最香甜的夢鄉大步前進。

  呵,好睡——

  日暮西沉,斜陽入照,映染一室霞紅。半夢半醒間,鑽入眼皮裡的,是一抹映翦在紅光中的朦朧身影。

  好高挺的身形——應該……是名年輕男子吧。

  眨了眨眼皮,俊形翦影在眼前越放越大,逐漸靠近她。

  好夢易醒,如果這是夢,她還不想醒。就算主子在此刻突然回來,想把好夢正酣的她拖出去打二十大板,她都不願在此時清醒,她非要在夢裡先瞧清楚此人的長相不可。

  好看的身影,如果再加上好看的面容、好聽的聲音,那就更完美了。能貪看一眼,被打三十大板也願意!

  「你是誰?」她在夢裡含糊問他,努力要撐開始終沉重的眼皮。

  「妳又是誰?」他反問。

  哇,聲音果然好聽!就不知長相如何?

  努力定住視線焦點,發現一雙如暗夜星子般的黑眸,正冷冷瞅著她。

  「妳是誰?」好聽聲音的主人又問了。

  「我是……」她挪了挪略麻木的臀,冷不防身子一滑,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哎喲!痛——

  這一摔……醒了!完全清醒!

  唉,可惜了,還沒來得及看到長相……

  揉揉眼睛、揉揉屁股,她從地上爬起來。夕陽紅霞中……翦影還在!

  咦?

  千眠再用力揉眼,定睛一瞧。喝!

  不是夢,他是真實的!

  一個陌生男子——就在她眼前——在少爺房裡!

  身形好、聲音好、面容好,可膽子也不小!竟敢擅闖寢房,偷窺姑娘家睡覺!

  「喂,你……你是誰?這裡可不是你能隨便進來的,出去、出去!」

  二話不說,千眠揚起手中的雞毛撢子,克盡職責、動作迅速地將人給「轟」出房,「砰」一聲,用力關上房門。

  呼,嚇她一跳。

  原以為是夢,沒想到醒來真的見到一個男人正專注瞧著自己,害她差點沒嚇出心臟病來。

  千眠按著胸口,一顆心仍撲通撲通急跳著。

  這「淨日園」是淨官少爺的寢居,除了她有權進出打掃外,其他人根本不能隨便進來,除非他是……啊!等等!

  這男人——

  一,約莫二十五、六歲。

  二,穿著鑲金線的綢緞衣裳。

  三,昂貴的衣款跟她在洗衣房洗過的很相似。

  莫非他是……

  一股寒意從她腳底往上灌竄至頭頂,狠狠一擊。不用多說,光這三大點,就足夠將她打進十八層地獄了。

  不……不會吧?她不過是偷閒睡個午覺而已,老天爺不會對她這麼殘忍吧?

  吞嚥唾沫,千眠忐忑不安。該面對的,橫豎不能逃避!緊閉眼,猛回身,唰一聲,打開房門。

  男子高大的身形依舊挺立在門前,沒有離去,只是……面色鐵青。

  「這……請問您是?」千眠聲細如蚊。

  「少爺!」

  如烏鴉般粗嗄的破鑼嗓聲,沿長廊一路傳來,只見一位黑黑壯壯的小廝,捧著一迭高過視線的書簿,搖晃而來。

  「少爺,賬本給您送來了!還有,剛才小的在大廳遇到梅婆,她提醒小的務必轉告少爺您,老夫人今晚親自下廚做了少爺您愛吃的菜,請你——」

  「我知道了。」男子沉聲應道,逕自跨步進房,如輕風般的衣袂飄過千眠的鼻尖,殘留淡淡草香。

  千眠螓首低垂,退站一旁,正眼不敢再多瞧一眼。最悲慘的事果然發生了,這位被她「掃地出門」的男子真的就是——淨官少爺?!

  看來老天爺是存心要玩她了。

  將送來的帳簿放在桌上,從剛才便一路囉嗉進房的小廝注意到身旁的千眠,好奇心大起。「妳是新來……送死的?」後面三個字好像講給蚊子聽的。

  「啊?」什麼?

  「妳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小廝湊上前追問,既然又一個送上門來了,有名有姓的,他也好在她陣亡後,替她哀悼一番。

  「我叫岳千眠,今年十九。」自我介紹也附帶說給淨官少爺聽。

  「妳是從哪兒來的?」

  「京城。」

  「哎呀,不是啦,我是說妳原本在哪房工作?」

  「洗衣房。」

  「洗衣房啊——」眼睛一亮。「那妳認識雲冬吧?」

  「不認識,但聽聞過。」雲冬是淨官少爺的前任貼身奴婢,剛被換下,也是出身洗衣房的奴婢,要不想聽人談論都很難。

  「我和雲冬同鄉,我們是一起進府的。」十萬八千里的關係,也能攀得興致高昂,小廝完全忘了身處何處,竟然話起家常來了。「我告訴妳哦,雲冬可靈巧得很,做事挺能幹的,也還算吃得了苦,只可惜啊!」

  「順生。」低沉權威的嗓音冷冷打斷聒噪的家常話。

  「是,少爺?」

  「閉嘴。」

  「是!」二話不說,順生伸手把自己的大嘴巴給搗上。

  「出去,把門帶上。」無論聲音或表情,都冷得結冰。

  「是,少爺!」不敢再多言,順生立刻鞠躬退場。

  也包括她嗎?千眠尷尬立杵,不知主子的喝令是否也含她在內。悄悄移步門邊,也想偷偷識相退場時,下一道命令已如飛鏢冷射而來。

  「妳,留下。」

  「是,少……少爺。」一面對他,舌頭隨即心虛打結。

  她很想仔細研究他的長相,可是又不敢真的正眼打量他。

  肖淨官睨了眼她緊緊抱在胸前的雞毛撢子,道:「如果妳是打算再把我『掃地出門』,是不是應該換枝掃帚才對?」

  咻!

  手一甩,撢子眨眼間飛出窗外,來個證據湮滅、死無對證。

  「沒……沒啊,奴婢怎麼敢?」千眠朝他露出僵硬且面部肌肉頗不協調的苦笑。「呵,少爺您真愛說笑。」請問,這是他要發飆的前兆嗎?

  她不敢去解讀他的話裡到底存在幾分怒氣,他是主人,她是奴婢,他當然有權責罰她,可心裡不免存在一絲希望,既然眾姊妹們一致推崇他是溫和有禮、明白事理的好主子,那麼,她便有理由說服自己去相信,他一定會理解剛才純粹只是誤會一場,她絕不是存心要「以下犯上」的。

  肖淨官瞅著她的臉,眉宇糾結。

  「妳的臉……是故意的嗎?」

  「嗄?」

  「是故意搞成這樣的嗎?」兩道濃眉攏得更緊了。莫非這是京城傳來的婦女最新化妝術嗎?

  「回少爺,奴婢是被人踹的,被一個沒了良心的人踹的。」

  「哦?那麼妳——」

  「少爺您不必擔心,奴婢被踹的時候還不是肖府的人,所以您別惱,也別費心為奴婢出頭了。」她猜想他大概會和夫人一樣關心她,所以便先回了所有的話。

  「妳——」

  「少爺,您請放心,奴婢句句實言,絕對沒有說謊,說謊太累了,很傷神,會短命,所以——」嘩啦嘩啦一大堆,把當日她和老夫人的對話全數又搬了上來。

  肖淨官挑了挑眉,不疾不徐打斷她。「妳……叫千眠是吧?」

  「是的,少爺,有何吩咐?」

  「請閉上妳的嘴。」

  千眠立刻噤若寒蟬,連眼珠子都不敢亂動半分。

  「我只是要問妳,搽藥了沒?」

  只是要問這個?

  千眠對自己的「多話」忽然感到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咦,是她看錯了嗎?她好像瞧見他唇邊隱隱勾起一抹弧度,他是在對她笑嗎?

  肖淨官走到櫥前,打開第二格抽屜,取出一隻白玉瓷瓶,順手丟給她。

  千眠反射性伸手接住。

  哇哇,好貴的瓶子呵!幸好她有接到,如果失手打破她可賠不起。

  「這藥治瘀具奇效,早晚一次,拿去搽。」他淡淡道,唇邊仍是那抹淺不可見的笑。

  千眠捧著瓷瓶,意外地感動著。

  是了,如同眾姊妹說的那樣,他是個好主子!就和老夫人一樣,他竟然會主動關心她,她不過是個奴婢而已……

  肖淨官走向她,淺笑,卻搖頭歎道:「嘖,瞧瞧妳這張臉。」

  「咦?」

  「現在,仔細聽清楚我的話。」

  「是。」

  「馬上拿著藥離開我房間,在妳的臉能見人之前,不准出現在我面前,更不准出去隨便嚇人,聽清楚了嗎?我可不想聽到肖府傳出『鬧鬼』的流言——」

  笑容依舊如陽光般和煦,說出的話卻比冰雪更冷寒。

  原來,在他主動關懷的背後,竟隱藏著如此傷人的動機。

  千眠呆若木雞,感動的一顆心瞬間跌進萬丈深淵,撈不到亦觸不著——

  他……真的是大家口中那位待人親切、溫和有禮的淨官少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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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0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他真的是!

  對,絕對是「他」!

  就是這張臉,終於讓她給找到了!

  千眠躲在一棵大樹後,對著淨心園亭子裡那抹高大俊挺的身影探頭探腦。

  儘管已經事隔十年,她堅信自己絕對不會認錯人。

  她整整偷看、觀察他好多天了。端正貴氣的精緻五官、整齊紮在腦後的馬尾、隨風輕揚的烏黑髮絲、冷然又疏離的微笑——是了,從他臉上可以明顯看出當年那位少年的五官輪廓,只是如今他看起來成熟許多,也更俊美許多。

  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指望他的「記性」也能優良許多。

  否則,這十年的「債」,她要找誰討去?又該找誰償還?

  目光緊緊鎖住肖淨官,千眠咬著手指甲,眼泛淚光。

  十年來,她沒有一天忘記過他。

  對他,她是又愛又恨。

  愛,是因為他確實幫了她一把,在她最無助的時候。

  恨,是因為他偷了她最重要的東西,在她最無依的時候。

  她欠他的,她會償還。

  他欠她的,自然也別想賴。

  她絕對會追回屬於她的東西,讓娘在九泉之下能夠安心瞑目。一想到即將可以了卻多年的心願,千眠忍不住流下激動的淚水……

  涼亭裡,當然也能感受到她熱烈的注視。

  「少爺,她還在耶。」順生為主子搖著扇,雙眼也沒閒著,忙著觀察主子週身任何風吹草動。

  肖淨官輕輕翻過書頁,捧書靜閱的姿態不變。

  「而且她淚眼汪汪的。」

  肖淨官不為所動,繼續他的閱讀,難得偷空的午後,他不想被打擾。

  「少爺——」

  「不用理會她。」

  「可是少爺,她好像真的在對著我們流淚耶……」不不,該說是對著少爺一人流淚才貼切!

  「就當你瞎了,什麼都沒看見。」

  「可是少爺——」

  「順生,你話多了。」

  啪!肖淨官合上書,視線一凜,順生立刻識相閉嘴,不敢再吭半聲。

  「能專心做好分內工作,不存非分之想,自然能留得下來,其他都是多餘。」肖淨官換過另一本書冊,又開始他的閱讀。

  順生悶聲搖扇,雙眼仍抵擋不住強烈好奇心,直往淨心園入門處的大樹邊瞟去。

  想來,這新來的丫頭應該也會和之前的貼身奴婢一樣,滿心滿眼都只有少爺一人,必定黏功纏功十足。也難怪少爺一回到府裡,聽說老夫人為他編派了新的奴婢,他老大近來難得的好心情立刻被破壞殆盡。

  主子心情差,奴才苦哈哈!

  身為肖家長公子身旁第一忠僕,這箇中滋味他自然是最清楚不過了。

  肖淨官面貌多變、性情難捉摸——他板臉,不代表生氣;他微笑,也未必表示心情愉悅。如何揣摩上意,全賴直覺與運氣。看在他長年跟著少爺的分上,就算摸不清主子的真實面目,可好歹此刻主子下舒心的理由,他也能猜出一二。

  可憐的少爺哪!

  每天有談不完的生意,理不完的帳務。財大勢大,家大業大,煩人的事情也格外令人頭大,尤其是面對各路想盡辦法要嫁給他的眾家姑娘千金們,更是火大。

  在外頭,肖淨官要忙著推拒眾富商官宦千金的主動提親;在府內,身旁照樣圍繞著巴望飛上枝頭成鳳凰的一群小麻雀。

  每天被這樣糾纏,心情好得起來才有鬼哩!

  想到這,順生就免不了心頭犯嘀咕。

  唉,不是他要說,主子對下人好,下人也要懂分寸才對。偏偏府裡這些丫頭們,平日還算勤快能幹、謹守分寸,但只要一有機會近身伺候,便一個個全走了樣,無不使出渾身解數,只求得到淨官少爺青睞,以被納為侍妾為最高目標。

  所以,淨官少爺常常半夜回到寢房後,在被窩裡見到裸身想要主動獻身的小奴婢;在被伺候更衣時,受到逾矩的覬覦騷擾。就連他這個小忠僕,都曾經淪為替死鬼,受到好幾次這種人身驚嚇。

  畢竟,桃花纏身、鶯燕紛飛的「盛況」,不是每個人都樂於消受的。

  起碼淨官少爺就不熱衷!

  他這個小忠僕也沒興趣!

  「這個,怕也是待不了多久了……」

  順生兀自咕噥著,又偷瞄向大樹邊的岳千眠。

  她熱烈的注視如芒刺在背,實在令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可直覺告訴他,這股「熱切」實在有點怪異。

  順生皺起眉,百思不解。就算是難得搶到這接近少爺的大好職位,也沒必要「感動」成這樣吧!還哭了咧!

  「偏了。」肖淨官忽然出聲,視線沒移開書本半寸。

  「哦。」順生回神,連忙調正手扇角度,眼角餘光仍直往千眠那頭溜去。

  「收回你的眼珠子,你是想打死我嗎?」

  肖淨官的聲音不疾不徐,順生卻如被雷劈,驚覺手上的扇子正拍打在主子的俊臉上。

  「啊,對……對不起。」順生連退兩步,忙哈腰賠罪。

  「你對她倒是挺在意的。」

  「聽說……這位眠姑娘是老夫人親自挑選的。」

  眠姑娘?叫得挺熟絡的嘛。

  肖淨官面不改色道:「那又如何?」

  「說不定……她……她她……她她她……」順生突然結巴起來。

  「你該不會是擔心她會搶了你的位置吧?」肖淨官看著書,眼睫抬都沒抬半寸。

  「那個她她……她……」

  「別擔心,我只要有你就夠了。」

  啪!合上書,肖淨官朝順生露出一抹促狹的笑,捉弄的意圖很明顯。

  沒料到少爺會突然尋他開心,順生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看看肖淨官又望望他身後,一張臉忽紅忽白。

  「少爺……您您……她她……」

  「我說了,你是最好的,沒有人比得上你。」肖淨官的聲音好輕柔好誠懇,臉上的微笑好迷人,也好嚇人哦!

  順生猛吞口水,穩住發麻的舌頭,急道:「不……不是,那個……她她她……她來了。」

  「又如何?」

  「她朝少爺您走來了。」

  「我知道。」笑容更耀眼了。

  順生頭皮發麻,見鬼似的表情。

  岳千眠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跨出最卑微的步伐,主動走向肖淨官。

  「少……少爺。」她福身請安,心裡七上八下。

  轉身,濃眉深目的俊臉賞給她一記迷人的微笑。「妳……看起來『順眼』多了。」平心而論,少去了怵目驚心的瘀青和浮腫,她長得靈巧清秀,的確還算「順眼」。

  「托少爺的福,那瓶藥很有效用。」多日來,她按三餐細心上藥,絲毫不敢懈怠,為的就是能盡快回到他身邊工作。

  「廢話,那瓶藥可貴得哩,那是少爺從京城——」

  「順生。」肖淨官打斷順生的話。「把扇子交給她。」

  順生怔了下,雖不明白肖淨官的用意,仍是聽令將手中的搖扇遞給千眠。

  「既然妳的傷已經好了,就上工做事吧。」肖淨官淡淡說道。

  「現在嗎?」千眠驚訝道。她原本是來請求希望能盡快恢復做事,沒想到他就先提出了。真巧!

  「怎麼?不願意?」

  「奴婢不敢。」

  「妳好好扇,少爺怕熱。」順生盡責提醒道:「還有,沒有少爺『允許』,不准停手偷懶,明白嗎?」

  「是,奴婢明白。」

  插插扇,再扇扇扇。

  千眠雙手忙扇風,雙眼忙觀察!觀察他是否認得出她。

  由於太專注在眼睛的任務上,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覺加重起來,風扇之大,足以幫肖淨官重塑一頭亂髮新造型。

  站起身,肖淨官緩緩撥開糾覆臉上的髮絲,嘴角、眼角仍然勾劃著迷人的弧線,好關懷地問道:「扇這麼用力,手不會酸嗎?」

  「不會,還好。」她咬牙微笑,額上已沁出一層薄汗。

  看來,肖淨官並沒有認出她來。可惡,他怎麼可以認不出她來呢?

  他該不會全忘了吧?

  不行!

  不可以!

  絕不容許!

  他什麼都可以忘,就是不能忘記她,不能忘記十年前的那一夜。

  「天熱,妳繼續扇,別熱壞了這些花花草草。」仍是迷死人的笑。

  「是……是。」等等,這話好像有點怪怪的。

  還未及反應,肖淨官已旋身走出亭子,順生慌忙捧著書本跟隨主子離去。

  涼亭裡,千眠孤身搖著扇,一時間不知該不該歇手。

  直到太陽下山了,天黑了,入夜了——

  肖淨官沒有再出現!

 


  半夜,還在工作崗位上的,可不只千眠一個人。

  寢房裡,燭影盈曳,紙頁上,墨筆勁走。

  「少爺,已經三更了,您該早點歇息才是。」好睏。

  順生忍住想打呵欠的衝動,盡心提醒著,無奈執筆的手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少爺……」

  「我知道,已經三更了,你先下去休息吧。」肖淨官應道,全副注意力仍放在工作上,俊雅的面容有絲嚴肅。

  好不容易得到「准睡」特赦,終於可以回房休息睡覺了,但基於某種同理心,有件事他還是不得不提醒主子一下——

  「呃……」該如何啟口呢?

  「還有什麼事?」

  「那個……『她』還在淨心園的亭子裡。」

  握筆的手停頓了下。「誰?」

  「眠姑娘啊。」順生道:「連梅婆都來問我,她為什麼會一直待在那兒,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被少爺您責罰呢!」

  又埋首回賬本中,漫不經心問:「是啊,她為什麼一直待在那兒?」

  「因為她還沒有得到您的『允許』啊!」果真貴人多忘事哪!

  「什麼允許?」肖淨官抬起頭來,總算分了點心思在和順生的談話上。

  「就是白天的時候,我跟她說了,沒有您的『允許』,她不能隨便停手偷懶,所以她到現在還一直在扇扇……」

  「哦?」

  這件事早被他拋到腦後丁。肖淨官眉毛挑了下,似笑非笑。

  「話既然是你說出去的,就去收拾它。」

  順生皺著臉,很無奈。「我去跟她說了呀,可是她堅持只聽從您一人,如果不是您親旦父代,她不會聽命的。」

  「所以?」

  「所以換言之,她已經站在那裡扇了好幾個時辰,其他房的下人們都開始議論紛紛了,現在該怎麼辦?」

  「看著辦。」肖淨官笑了笑,執筆蘸墨。

  這是什麼回答?要誰看著辦?他?還是她?順生苦忖道,其實這件事他可以故意視而不見,就算千眠那丫頭累死了也不關他的事,但現下卻似乎成了他的責任。

  「可是少爺!」

  「別擔心,我不會那樣虐待你的。」殺人微笑又出現。

  又來了!順生猛吞口水,每次只要淨官少爺「微笑」說出這樣的「貼心話」,他就沒來由地心裡直發毛。

  「不是的,少爺!」

  「但,如果你再囉嗦下去,我就不敢保證了。」

  「少——」

  「我說得還不夠清楚?」笑意更深,寒氣更冽。

  「當……當然清楚。」順生識相閉嘴,不敢再多言。

  做下人的是不該比主子早歇息,但此時如不乖乖「領旨」回去睡大覺,難保他不會像千眠那樣,一路到天明都別想合眼了。因為少爺只要一埋入帳冊中,就會來個沒日沒夜,不眠不休。

  「那……少爺您也記得早點歇息哦。」離去前,不忘克盡忠僕的關心。

  燭光暈影中,看不出肖淨官的表情,只見他挺直專注的身影。

  順生搔搔頭。退下,心裡免不了替千眠暗暗叫苦,看來她是注定要在亭子裡待到天亮了。唉,如果不是他多嘴補了那一句,或許她也不會那麼死腦筋吧!

  唉唉……反正不關他的事……他要去睡覺了……最好一覺到天明……就當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

  順生嘀嘀咕咕,消失在暗廊盡頭。

  淨日園裡,夜闌人靜。

  半個時辰後,寢房門扉突然開啟,一室燭暈染灑而出,俊挺的身影步出房門,沿著庭園廊道,緩步走入夜色之中——

 


  他有夜晚散步的習慣,尤其在處理完繁雜的帳務之後,他喜歡在無人走動、深夜靜謐的庭院裡沉澱思緒,這會有助於他釐清許多事務。

  他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至少不會因為順生的一番話,而特地跑到淨心園察看那個新來的奴婢是不是真的還在工作。

  他的腳步沒有刻意,可現下,他站在淨心園裡看著她是不爭的事實。

  肖淨官定定盯著那抹動也不動的嬌小身影。

  她真的還在!

  不得不承認他有絲訝異,儘管曾經見過許多忍耐力十足的奴僕,他還是訝異她驚人的執著力。這算是她出的奇招?和以往的近身奴婢一樣,為了博取他的注意和喜愛,無所不用其極?是這樣嗎?

  真受夠了這些把戲,他可沒興趣奉陪!

  轉身想走出淨心園,忽又想起什麼,猛又收住腳步。

  只是……

  想起白天她躲著偷看他時的「淚眼汪汪」,肖淨官不禁眉峰緊攏。

  總覺得,她看他的眼神似乎有點……五味雜陳?

  沒錯,她很順從、知分寸,但隱藏在她刻意卑從的態度背後,似乎有欣喜、有期待,也似乎有憤怒、有怨懟。

  她的眼,是那麼小心翼翼卻又虎視眈眈。

  該死的,還外加一點「可憐兮兮」!

  活像他上輩子欠了她什麼似的,早該被抓去官衙裡蹲上十年才能湊數。

  某種直覺告訴他,他最好也是對她敬而遠之,然而,他的腳步卻搶先了意志一步,逕自朝亭子而去。

  在跨進涼亭的剎那,一股奇異的氛圍讓他停下步伐。

  沒錯,他是有點武功底子,所以走路較輕,可他不認為有輕到讓人無法察覺的程度。

  光線太暗,他看不清楚她在做什麼,無法理解她怎會對他的到來毫無所覺,不過,他似乎隱隱聽到一陣陣細微的、幾不可聞的……鼾聲?

  難道她……

  搖了搖頭,立刻推翻心中可笑的臆測。

  站著?

  怎麼可能?

  移步進亭,肖淨官隨即發現自己錯了,他果然瞧見了這輩子從來沒見過的奇異景象,徹底大開眼界——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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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03: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她睡著了!

  如假包換,就是站著睡!

  不是打盹,是真真正正睡著了,還睡得很香很沉兼打鼾呢!

  他猜想,如果他再走近一步,瞧見她嘴角正掛著一行口水,他大概也不會太訝異了。當然,他不會無聊到真去求證這種事。

  對了,這奴婢說她叫什麼來著?

  岳……千眠?

  悄悄地,唇角逸出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果真是人如其名,確實是很好「眠」,站著都能睡!且最厲害的是——扇扇的動作並沒有停止,她手上的扇子依然規律地搖動著。

  她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可以一邊睡覺一邊工作?

  如果說這是她為引起他注意而故意耍的手段,不能否認——她成功了!儘管方式有些突兀古怪,她的確引起了他研究的興趣。

  襯著朦朧月色,肖淨官注視著她的睡容。

  第一次在房裡見到她時,她的右臉瘀腫嚴重,整張臉令人不忍卒睹,所以他索性來個「眼不見為淨」,將她逐出視線範圍無疑是最直接省事的方法,免得他傷眼、她傷身。可現下仔細觀來,她的長相並沒有他印象中那麼糟,事實上,她的五官還算小巧細緻,白皙粉嫩的肌膚在月光映照下,顯得晶瑩剔透,成功為她平凡的長相添加幾許姿色,將來若想找個好對像嫁人,應該不是難事才對……

  說到「嫁人」嘛……

  英俊的臉龐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或許這次會成吧!

  如果真的成了,他就可以「一勞永逸」丁。思及此,他的心情大好,決定「好心」叫醒她,放她回旁休息。

  「喂,收工了。」

  沒反應。

  「岳千眠。」他喊她的名字。

  「嗯……」呼嚕嚕應聲,眼皮沒掀半寸,不過手倒是很盡責,仍在扇著。

  「妳可以回房去睡覺了。」

  「嗯……」她點頭,雙腳卻動都沒動。

  肖淨官蹙起眉。她可真會睡,竟然叫不醒。

  「岳千眠。」他趨近她,傾身,附耳道:「妳主子我命令妳現在立刻回房,聽到沒?」

  「是……少爺……」

  似睡似醒間,她果然收了手,乖乖拿著扇子,像個遊魂般步出花亭。

  肖淨官滿意頷首,也準備步出淨心園時,無意間瞥見她逐漸隱沒在夜色中的身影,發現有點不對勁。

  該死!

  他低咒一聲,連忙又踅回拉住她。「妳要去哪裡?」

  「回房……少爺說我可以回房了……」她模糊道。

  「妳確定妳的房間在那裡?」肖淨官耐著性子「好心」提醒她。

  他眼睛可沒瞎,她明明就是朝荷花池直奔而去!

  她是要去送死嗎?他才不想眼睜睜看著肖府裡從此多出一則「奴婢因不堪主子虐待,投水自盡」的傳言。

  千眠微微撐開眼皮,搖頭晃腦,傻氣笑著。

  「呵,走錯了。」她拐往另一個方向。

  肖淨官看著她搖晃的步伐,有點哭笑不得,他非常確定她仍在睡夢中,根本就沒有醒過來,因為她走往的方向只有一個地方可去,馬廄!

  難不成她是要去找他的愛駒聊天說夢話?!

  在心中默數到三,肖淨官算清自己無法假裝視而不見,只好回頭又去拉住她。

  「妳在搞什麼?」

  「回房……少爺說我可以回房了……」她仍忠於命令。

  廢話!他當然知道她要回房,但問題是她走得回去嗎?他很懷疑!

  第一次在房裡見到她時,他便已經見識過她的「睡功」,就算在睡夢中,她也有和他對話的本事。

  「妳睡哪個僕房?」

  「嗯……」

  「回話,我是妳主子!」

  「我和春香……容容……她們同房……」

  「春香?容容?」肖淨官壓根兒記不起這是哪房的丫頭,又問:「她們的睡房在哪裡?」

  「在……」嘶。

  她又睡著了!

  肖淨官宣告自己耐心用罄。扳過她的肩膀,將她轉往面對大約是梅婆睡房的方向,道:「睡房在這個方向,看清楚,別再走錯了。」

  「哦……」千眠呼嚕道,十分聽話地起步走回房。

  這次,肖淨官確定了她真的是朝僕房的方向走去,才回身走出淨心園。

  穿過迴廊,踏著夜色,就在他即將走回淨曰園的同時,忽地,他的背脊一緊,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猛然回頭——

  真是見鬼了!

  肖淨官瞪大眼,直勾勾盯著杵在他身後的熟悉身影。

  她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繞過大半個宅院,又兜回到他身後?

  「妳跟著我做什麼?」很好,問得很鎮定,他真佩服自己。

  「我必須跟著少爺……」模模糊糊的,還真接得上話,厲害!

  「為什麼?」

  「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少爺他……」

  「他怎麼了?哪裡礙著妳了?」他口氣開始不耐。

  她到底要不要一次把話說完?他沒時間在大半夜裡陪她瞎耗。

  「他……他欠我……」嘶。又睡沉了。

  肖淨官翻了翻白眼,明白自己若再和半睡半醒的她磨下去,保證連廚後院裡待宰的公雞都會看不下去,馬上跳出來啼上一啼,好協助他結束這場夜遊鬧劇。

  可真要天亮之後,他也甭想睡了。

  他趨近她耳邊,鄭重說道:「妳聽清楚,我沒欠妳什麼,現在,妳可以回房去睡覺了。」

  旋身,即使仍強烈感覺到身後那陰魂不散的細碎步伐,肖淨官還是撇下她逕自回房。

  砰!關上房門。

  呼!吹熄燭火。

  上、床、就、寢。

  半晌,肖淨官躺在床上,深目圓睜,根本睡不著。

  他知道她還在房門外沒有離去。既然已決定對她執行計劃,至少今晚該讓她安安穩穩睡個好覺,這樣,他也算是個「好主子」吧!

  嘴角勾起一抹算計的淺笑,起身,開門,果然見到她在門外熟睡著。

  好個「貼身奴婢」,竟然可以「貼」著他的房門板睡覺,若不是他眼捷手快,在開門的同時伸手定住她向內傾跌的身子,那嚇人的瘀青恐怕會很樂意重回她俏白的臉上與她敘敘舊。

  扶正她的身子,發現她仍然沒有轉醒的跡象,肖淨官眸光一閃,取過她手上的扇子,像是打蚊子一般,故意重重朝她頭頂給了一記當頭「扇」喝。

  「噢!」驚呼一聲。醒了!

  千眠雙瞳睜得又圓又大,視線焦點逐漸聚攏。

  「少……少爺?」

  千眠左看看、右瞧瞧,瞠目結舌,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她她……她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應該在淨心園的亭子裡嗎?怎麼會在淨日園的寢房外頭呢?

  難道說,她已經迫不及待地來跟他「討債」了?

  肖淨官瞪著她茫然無辜又困惑的模樣,莫名有股想捏她臉的衝動,不過他很快就抹去了這無聊的想法,刻意端出主人的架子,沉聲命令道:「還不快回房去睡覺。」

  「嗄?」

  「明早卯時過來侍候我梳洗,現在,立刻從我眼前消失,別再煩我了。」

  砰!門板在她眼前用力合上,顫動好一陣,才在靜謐的夜中,緩緩歸於平靜。

  千眠縮著頸,心虛又疑惑。

  她剛才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她完全想不起來?

  望著冷邦邦的門板,眨眨眼,又抓抓頭,完全深陷五里霧中——



  晨霧散去,旭日露臉,金色光束拂進廊梧深院。

  通往淨日園的迴廊上,由遠而近,一陣小小騷動快速蔓延過來。

  「借過、借過,不好意思,借過——」

  千眠捧著一盆熱水,匆匆忙忙、趕投胎似的快走疾奔,像是錯過了時辰就要被拖去下油鍋一樣急呼著。

  沒錯,慢了時辰,她准完蛋!

  現在已經辰時了,意思就是——她該死的睡過頭了!

  不知道淨官少爺起床沒?他前夜也是很晚才就寢,應該還沒起床才是……

  不管了,急急走,快快送,先把這盆熱騰騰的洗臉水安全送到少爺跟前再說。

  當然,她急著趕往淨日園,除了是伯耽誤少爺梳洗,另外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區,就是——她快癢死啦!

  她的臉、她的手,紅點肆虐,簡直快要了她的命。

  好想死命抓它一抓哦!如果可以立刻盡情抓個幾下,一定比被金銀財寶砸死來得痛快,只是她兩手沒空,雙腳也沒閒著,因為給主子的梳洗可怠慢不得。

  小心翼翼捧著水盆,終於撐到了淨日園,一見到房門外的順生,千眠頓時如見救星,三步並作兩步,飛奔向他。

  順生板起臉來,不悅道:「都什麼時候了?妳現在才出現?」

  「請先幫我拿著一下,拜託。」

  不多說,立刻把手上的水盆塞到順生手上。然後下管三七二十一,還是七七四十九,先使出「十指眠爪功」,朝自己嫩白的臉上招呼去。

  「妳的臉又發生了什麼事?」順生這才注意到她的「異狀」。哎呀呀,好好的一張俏臉,紅點點滿佈,看起來還怪嚇人的。

  「昨晚被蚊子叮的。」

  「看起來……好慘。」順生聲音變弱,被一股莫名愧疚感攫住。

  該不會是他前晚沒勇氣為她多說兩句好話,寧願回房當縮頭烏龜,才導致她今天這種慘狀吧?!

  「呵,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蚊子好像特別喜歡我哩。」千眠僵笑道。

  抓抓抓,可惡,抓這裡也癢,抓那裡也癢,她快瘋了!

  「可能是因為妳細皮嫩肉,看起來比較可口——」順生脫口說道,接著便警覺到自己可能有輕薄姑娘家的嫌疑,不禁暗自叫惱。

  孰料,千眠反而笑開了。「我也覺得,如果我再曬黑一點,說不定蚊子就會移情別戀,我也不會變成麻花臉了。」嘴上呵呵呵,雙手抓抓抓。

  「哈哈,說得也是。」順生搔搔頭,也笑了。

  倏地——

  「啊!」千眠失聲大叫,嚇了順生一跳。「糟了!」

  「幹麼突然大叫啊?嚇死人了!」

  「竟然忘了重要的事……」千眠慌忙搶回水盆,同時壓低嗓問:「少爺起來了嗎?」

  「妳說呢?」

  突兀的回話驀地插入,令人不由得一陣脊寒。

  眼前房門還是關著的,那麼——

  心一驚,視線一瞟,千眠順著順生敬畏的視線望去,赫然見到肖淨官修長的身形此刻正斜靠窗邊,手臂交叉胸前,一派閒適地看著聊到忘我的兩人。

  「不錯,你們兩個還滿聊得來嘛!」

  「少……少爺。」千眠趕忙福身請安,心裡暗叫不妙。肖淨官一身穿戴整齊,看來起床有一陣子了。

  肖淨官倚著窗欞,噙著笑,並沒有責備的意思,反而興味盎然問道:「妳覺得我家順生如何?」

  「咦?」她不解他為何突然這麼問。

  「少……少爺?!」順生倒抽口氣,臉色刷白。

  不會吧?少爺他「又」想抓他出來玩了嗎?嗚嗚嗚……肯定沒錯啦,因為親愛的主子爺臉上又露出讓他「毛骨悚然」的微笑了。

  「我家順生老實、能幹又可靠,妳覺得呢?」肖淨官像個關心孩兒的慈父,態度誠懇得過分。

  千眠怔愣住。要她說什麼呢?她和順生也不過說過幾次話而已。

  「少……少爺,您不是要出門嗎?小的這就去備馬!」順生緊張道。

  少爺一旦決定要做的事,任誰都無法阻止,既然無力回天,落跑無疑是最佳選擇,他萬般不想參與自己「被賣掉」的過程。

  「不急,你留下。」肖淨官慢條斯理道。

  脫身無望,只好硬著頭皮留下。順生哀怨垂首,無力面對千眠,更不敢多看肖淨官一眼。

  「妳覺得我這個主子怎麼樣?」

  「嗄?」

  「回話,我在等著。」墨眸帶笑看著千眠。

  「聽說您是個好人,大家都很喜歡您。」很保留的說法。

  「聽說?」俊眉一挑。「那妳個人認為呢?」

  「奴婢……」有所顧忌地瞅他一眼,欲言又止。

  「『說假話要花腦筋,很傷神,會短命』,所以實話直說無妨。」他笑道,故意將第一次見面時,她曾經說過的話搬出來。

  沒想到他竟會記得她說過的話,千眠雙頰窘紅,差點就要脫口說出心裡真正的想法——不行不行,她總不能把偷偷罵了他十年的話真的說出來吧!

  偷偷瞄他一眼,內心掙扎!不對不對,現在似乎不是「翻舊帳」的好時機!

  「怎麼?說實話也需要這麼『花腦筋』嗎?」肖淨官笑看她忽青忽白的俏臉,逗弄人的意圖十分明顯。

  「奴婢入府不久就被編派來伺候少爺,對少爺自然認識不深。」她的回答很保留,至少算誠實。

  他是好主子也好、壞主子也罷,現下她只關注一件事,就是——他到底要不要讓她進屋啊?她的手好酸!難不成他真打算讓她一直捧著這盆水,站在門口跟他聊天?

  肖淨官定定看著岳千眠,如盯上獵物的猛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明明眼中閃著叛逆的眸光,卻又堅持卑微順從,她心裡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他猜想,也許她骨子裡根本沒把他當主子看待。

  是因為她生性刁蠻?還是另有原因?

  他在估量她,同時心裡明白,她也在積極估量他。

  「妳……真的對我沒有任何想法?」

  「是,少爺。」

  「可是我對妳倒有想法。」

  「啊?」怔。

  「尤其是經過昨夜之後。」

  「咦?」千眠心虛。「昨……昨夜怎麼了嗎?」她根本記不得了。

  「妳說『妳必須跟著我』。」

  「奴……奴婢哪有這樣說?」雙頰脹紅,急聲反駁。

  肖淨官好故意的笑臉,道:「昨晚三更半夜,妳明明特地跑來這裡告訴我『妳必須跟著我』,現在妳又否認,難道妳是故意要唬弄主子?」

  聞言,千眠整張臉更加火紅。昨夜,她在淨心園不小心睡著了,一覺醒來,她人確實是在淨日園裡沒錯。

  她究竟是怎麼來到他房前的?又是否說過什麼?

  她完完全全不記得了。

  「所以,我的想法是,發揮身為主子的責任,給妳一個可以?『永遠跟著我』的機會,如何?」他曖昧眨眼。

  一旁,順生直冒汗,猛搖頭。他很想開口提醒千眠別掉入主子設下的陷阱,但又不敢真的出聲,只能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眼睜睜看著心懷鬼胎的主子爺朝千眠勾勾手指,示意她走近窗邊。

  千眠臉色一沉,輕輕搖頭,悶聲回應道:「不可能,沒有人是可以『永遠』待在另一個人身邊的。」生老病死、離合聚散,人們總會有分開的一天。

  「我說可以就可以,誰敢有意見?」他口氣強硬起來,對她臉上閃過的那抹淡淡悲傷感到很刺眼。

  「如果少爺您是想用契約綁住奴婢……」

  「我不會用契約綁妳。」

  肖淨官的視線緊瞅著她,眼底閃爍的光芒令她心裡頭發顫,直覺地想抗拒。

  「我只要妳嫁給一個人。」

  「您……要奴婢嫁人?」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的。」肖淨官又勾出那漫不經心的笑容。「我很中意妳,也覺得留妳在身邊伺候似乎不算太糟,所以,如果妳願意嫁給順生,那就再好不過了,『一舉兩得』不是嗎?」

  轟!剎那間,千眠耳鳴眼花,什麼都看不見、聽不清。此刻,她發覺自己的心被他緊緊揪住,泛著疼,卻掙不開。

  他怎麼可以這麼無賴?!十年前,他一時興起的「捉弄」,已經嚴重左右了她十年,難道他又想再來一回?命她嫁人,他憑什麼?!只因為他高興?只因為他是主子爺?

  捧著水盆的手激動顫抖,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見千眠始終不回話,肖淨官微笑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眸光。

  「怎麼?妳不願意?」

  「是的。」千眠高昂下巴,強忍住憤怒的淚水,執拗地迎視他。

  「妳嫌棄我家順生?」

  「奴婢沒有。」

  「那就是嫌棄我嘍?」所以不想跟著順生留在他身邊伺候。

  「……」

  「默認了?」

  「您是主子,奴婢『不敢』嫌棄。」酸死人的口氣。

  「那麼,妳就是肯嫁他嘍?」他硬拗她,顯然陳年老醋都酸不死他。

  「奴婢沒這樣說。」

  氣氛僵默,兩人對峙。

  一旁的順生簡直欲哭無淚,毫無發言空間。喂喂,他好歹也是待宰的受害者之一,都沒有人來顧慮一下他的感受嗎?

  千眠雙頰氣鼓鼓的,執拗地瞅著肖淨官瞧,兩顆眼珠子像是隨時會跳出來殺人。

  「妳現在心裡一定正在數落我這個主子吧?」肖淨官跳上窗台橫坐著,擺明了打算和她繼續耗下去。

  「奴婢不敢。」她咬著牙,口是心非。

  小焰苗被點燃了!正迅速竄燒蔓延。

  她的手越抖越厲害了,是水盆端太久了吧!一定是……

  她努力說服自己,小火苗並沒有要燎原的跡象,她還是很鎮定的。

  可偏偏有人不識相,非要背著油桶往火坑裡跳。肖淨官靠向她,英俊的臉龐近得懾人,卻隱隱帶著譏諷。

  「或者……妳真正想嫁的人——其實是我?」

  什麼?千眠瞪大眼,不可置信,壓抑的怒火頃刻間猛烈爆發。

  他到底把她想成什麼樣的人了?

  就算自幼孤苦、身份卑賤,可她從來不曾想要攀權附貴、搶金撈銀。沒錯,當年娘過世的那夜,若不是他離去前丟給她一袋銀兩,娘根本無法有個像樣的棺材入葬,而她也將饑困潦倒,無法捱過那年冬天,甚至無法撐到京城尋找父親。他算是她的恩人,她未曾忘記過,就算他態度惡劣,她也勉強可以忍受,但他就是不能以這種方式「誣賴」她。

  就算是奴僕,她也有自己要捍衛的尊嚴!

  「少爺請放心,奴婢『豈敢』有非分之想。」她咬牙道,聲音微顫,捧著水盆的雙手更是抖得厲害。

  「哦,是嗎?這是妳的真心話?」他擺明了不相信。

  「需要奴婢立契為證嗎?」生意人或許只信這套吧。

  搖搖頭,他笑容更陰險了。

  傾身靠向她,俊臉幾乎貼上她的頰,緩緩說道:「那倒不必,只要妳願意嫁給順生,我就相信妳——」

  嘩!

  相不相信已不重要,她顫抖的雙手終究戰勝了理智,搶先回答一切。

  「妳瘋啦?!竟敢拿水潑少爺!」

  順生驚駭狂呼,被她大膽的行徑嚇得傻眼。

  千眠也愕然呆立,瞠目結舌,她看著手中滴水不留的空盆,又鼓起勇氣睇向渾身濕淋狼狽的肖淨官——

  老天,她做了什麼?她剛剛做了什麼?

  她一定是還沒有睡醒,這絕對是一場夢,一場惡夢!

  誰來行行好,快把她搖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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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6-4-21 00:03: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消息,以野火燎原的速度,在肖府的各個角落迅速蔓延。

  首先,是第一目擊者,也就是主子爺身旁第一忠僕順生,以「救人如救火」的速度找上肖夫人身邊的伺候丫鬟——雲冬。

  「這下可慘了,我該不該去跟梅婆報告這件事?」

  順生扯著雲冬躲到無人的角落,他現在需要有人幫他拿主意,而曾經伺候過少爺又能「全身而退」的雲冬,無疑是他商量大計的最佳人選。

  「少爺都說了,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准跨進淨日園一步,你去找梅婆也沒用。」

  「可是妳沒瞧見少爺當時的臉色,真是恐怖極了,我擔心……」遲了,恐怕會出人命呵。

  「少爺他……罵人了?」雲冬小心探問。

  「沒有。」順生猛搖頭,臉色駭白。「少爺他『笑了』。」

  雲冬臉色跟著乍變。「喔,那可慘了。」

  「而且他還笑著說了三個字。」

  「『妳找死』?」

  搖頭。「比這更糟。」

  「那是……?」

  「『真、涼、快』。」順生顫抖說出這三個字。

  雲冬先是頓了下,接著噗哧一聲,笑。「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什麼話哩!被水潑了還這樣說,我想少爺應該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生氣。」

  順生死命搖頭,臉苦極。「問題是——那是一盆熱水!」

  「呃?」笑聲乍停。「這聽來似乎不太妙。」

  「更慘的還在後頭!」

  「還有?」

  順生哀怨點頭,囁嚅道:「她還拿水盆敲了少爺。」

  雲冬嚇到。「什……什麼?她她……她真的這樣做?」

  順生悲情又無奈。雖說少爺沒事就來「亂點鴛鴦譜」的把戲已經玩過很多次了,但這次的情況似乎有點失控,他只能說夜路走多了,總會碰上……算了算了,碰上什麼並不重要,現在可沒多餘的篇幅浪費在他這個小奴僕的心事上。

  「可話又說回來,少爺為什麼把她拖進房去?這不像少爺的作風。」雲冬多少可以理解這新來的丫頭何以「反應激烈」,畢竟她是過來人,只是企圖脫離苦海的方法有所不同。

  「所以我才緊張啊,從來沒碰過這種情形,妳說,這該如何是好呀?」

  「這……」

  就這樣,躲在角落的一場密談,恰巧被隔牆之外偷懶睡覺的小廝聽見,於是,在最短的時間內,話就傳到了柴房——

  ★「什麼?少爺把那個新來的丫頭拖進房裡去了?」

  「這是我親耳聽到順生說的,好像是那丫頭做了一件事之後發生的。」

  「真的?她做了什麼?」

  「好像和什麼熱水有關吧……」★

  接著,又傳到了灶房——

  ★「妳聽說了嗎?那個新來的丫頭真有辦法。」

  「嗯,聽說她每回為少爺準備熱水淨身,都逗得少爺笑得很開心。」

  「結果少爺終於讓她進了房呢!」★

  然後,是洗衣房——

  ★「什麼?少爺看上了千眠?!」尖叫聲四起,是反應最為激烈的一群。

  「不可能、不可能!少爺怎麼可能看上那丫頭?比起雲冬她真是差太多了,少爺怎麼可能看上她?」

  「千真萬確,是順生親口說的。」★

  最後,來到了與千眠同寢房的丫鬟容容耳裡——

  ★「啊?少爺要娶眠姊姊?!」容容興奮跳起。「真的嗎?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我都不知道?」

  「聽說是剛剛決定的。」

  「太好了,不虧是我的好姊妹,手腳果然夠快、夠利落。」★

  隨後,未經證實的流言,宛如洪水猛獸,快速在奴僕之間橫流肆溢、氾濫成災。

  如果可以,大夥兒巴不得都能拋開工作,親自偷溜到淨日園裡一探詳盡——

 


  如果可以,她會毫不猶豫逃之夭夭,和他徹底劃清界線,打死不相往來。

  但悲哀的是,她別無選擇!

  淨日園裡,如往常一般,除了她之外,沒有其他奴婢會進出走動,這裡向來靜謐清幽,而她也喜歡這份不受干擾的寧靜,可現在,這駭人的靜!即將成為囚困她的牢籠。

  尤其在她一時衝動,犯下無可彌補的「憾事」後,更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岳千眠抱著水盆,用力吞嚥唾沫,兩隻大眼緊盯著始終不發一語的肖淨官,他看似在笑,可她卻有種要被生吞活剝的感覺。

  無言的靜,在兩人之間恐怖發酵。

  第一次發現,無聲,也會折磨人的耳朵。更別提此刻,靜得心驚、靜得膽顫,靜得適合隨時搭配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來宣告有人即將「遇害」。之前所聽過的種種傳聞,躍然腦中——為什麼前任奴婢雲冬要哭著求去?為什麼他的貼身奴婢都待不長久?

  早想過,或許他不像大家傳聞中那樣溫和有禮,或許他根本就是個會偷偷虐待下人的變態主子。

  「妳過來!」

  高挺的身軀挺立床側,肖淨官看著她,率先打破僵持沉默。

  搖頭,千眠堅持抱著水盆離他十步之遙,不肯向前挪動半步。

  「您……在生氣?」她聲細如蚊。

  「沒有。」

  不可能,她才不相信!天底下有哪個主子會在被下人用水潑濕、又用水盆猛敲一頓之後,還會不生氣的?

  「您有。」她堅持。

  「我沒有。」他也堅持。

  「您現在額冒青筋,整個額頭都發紅了。」明明氣得冒火,還不承認。

  「我的額頭又青又紅,是妳敲出來的,記得嗎?」他皮笑肉不笑道,指向她死命抱著的「凶器」。

  砰!

  手一丟,水盆瞬間飛出窗外,來個證據湮滅、死無對證。

  千眠內心當然有愧疚,誰教肖淨官在被潑水之後,突然拉她進房,把她嚇壞了,情急之下,只好用手上的水盆敲他。她也很後悔自己的魯莽,否則她現在也不會這樣理虧心虛了。

  「下次如果妳想謀殺我,拜託換個高貴一點的東西,像是古董花瓶之類的,我還想死得有點『價值』。」他聳肩道。

  「要……要不是少爺您突然說出莫名其妙的話……我……我也不會這樣。」

  「什麼莫名其妙的話?」

  真是貴人多忘事!「就是要我嫁給順……呃,嫁人……的事。」

  「我是為大家好。」他咧嘴而笑。「妳總要嫁人的,有我這個主子親自為妳作主,以後順生絕不敢欺負妳。」

  「才不需要,就算我要嫁人,也不會是現在。」

  他揚起眉。「哦?那是什麼時候?等到人老珠黃?」

  「要……要你管。」她惱道,完全把主子和奴婢的分際拋諸腦後。

  「我是妳主子,當然可以管。」

  他的笑有些挑釁、有些故意,千眠越看越覺得礙眼,實在很想伸手抹平他那張老是笑得很欠揍的臉皮,但她還是忍了下來。

  一想到他巴不得她趕快嫁人,就讓她心裡不是滋味。這十年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找到他,而今,她如願找到他了,卻萬萬沒想到他比她記憶中還要惡劣千倍萬倍。

  隱隱的惱,連帶使她的心悶悶的疼。

  她討厭這種感覺,很不舒服。

  算了,要不要嫁人是她的事,她幹麼跟他認真啊?!她只要快快取回屬於她的東西,做滿任期,她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然後回老家自己過日子,誰都不倚靠。

  若她可以趁此機會直接和他攤明來意,早點把事情解決也好。

  深呼吸,清喉嚨,她鄭重說道:「我進府來,並不是來嫁人的,事實上,我是特地來找你……你……你你你……」她忽然嚴重結巴起來,圓瞪大眼,見鬼似的驚駭表情。「你……你你……」

  她不只倒抽氣,還倒退連連,直到屁股抵到一旁的木櫃,再無路可退。

  他、他、他,竟然在她面前脫衣服?!

  瞧瞧,不是她眼花,他真的拉開腰帶,解開衣衫,露出結實的胸膛……

  怎麼辦、怎麼辦?她的眼珠子現在該怎麼擺?是不是應該斜著往下走,假裝自己在數地上的螞蟻才對?

  可……她的眼珠子就是動不了!

  事實上,不但動不了,還發直、發怔、發癡地盯著那副與自己截然不同、充滿陽剛的男性裸身。

  她以前不是沒見過男人打赤膊,只是他那挺直的身形線條煞是好看,而且有股莫名的吸引力,緊緊吸住她的眼珠子不放,且勾引著她的手蠢蠢欲動。

  如果可以輕輕摸它一把,就算把她拖出去打三十大板,哦不,五十大板她都願意……

  「妳說……」

  肖淨官在聽見她說的話之後,解衣的手停在半空中,深眸直直望進她「熱烈」的眼中。

  「妳……是特地進府來找我的?」

  千眠怔怔點頭,腦袋早已糊成一團。天啊,怎麼現在連他的嗓音聽來都像是會勾人似的,擾得她無法思考?

  肖淨官凝視著她,唇在笑,眸光卻極冷。

  自她有膽子賞他一盆水外加一頓打之後,他原以為她是有點與眾不同的。

  至少,從來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對他!

  她不想嫁給順生,也不刻意討好他,她的脾氣其實又直又硬,不像外表刻意表現的那般乖順;而他,卻意外對她這種「造反」的行為十分欣賞,甚至開始期待能從她身上挖掘出新的樂趣。

  可現下,他似乎有修正想法的必要。

  原來,她進府是有目的的。

  原來,她進府是特地為他。

  原來,她和那些滿腦子老想嫁給他的女子是一樣的。

  他早已厭煩這些糾纏,若不是母親每次都堅持要派奴婢來伺候他生活起居,他壓根兒不想自找麻煩。如今,既然她主動表明心跡,也省得他耗時跟她周旋,她出了招,他便有辦法讓她提早陣亡,主動求去。

  「妳過來。」他朝她勾勾手指,繼續解衣的動作。

  「啊?」

  「快點,我耐心有限。」

  「你……你要做什麼?」

  與漿糊為伍的腦袋瞬間又清明起來,迷惑退場,理智回籠。千眠如夢初醒,想起自己剛才見到他裸身時的反應竟是如此「不爭氣」,不禁感到羞恥起來。

  外表皮相好看有什麼用,他很無賴、他很無賴、他很無賴!

  她在心中再三強調他的惡劣。嗯,沒錯,他膽敢在她面前故意赤身露體,一定就沒安什麼好心眼。

  「我脫衣服,只有一個目的,難道妳看不出來嗎?」他瞇起眼,咬著牙,隱怒的嗓音令人發顫。

  千眠兩眼發直,猛然領悟他「可能的」意圖,又驚又懼。

  原來,他都是這樣染指婢女。

  原來,他比她想的還要更壞!

  什麼待人謙恭?溫文有禮?騙人、騙人、騙人!

  難怪,他歷任奴婢一換再換。

  難怪,雲冬姊姊會哭著求去。

  難怪……

  「妳到底過不過來?」

  肖淨官再問,開始倒數耐性。

  死命搖頭,抵死不從。千眠背部緊貼著木櫃,順帶機伶地抄起一旁的古董花瓶,充當新的防衛武器。哼,她可不是會乖乖就範的人!想侵犯她?門兒都沒有!

  「妳以為妳現在在做什麼?」掛在唇角的笑意終於斂去。「又想謀殺我?」

  肖淨官難掩黑眸中隱隱跳動的火焰。對人對事,他習慣掌控一切,也習慣預料每個人會有的行為和反應。

  但,這女人是怎麼回事?!

  就在他以為她和別的奴婢似乎有所不同時,她卻大言不慚地表明她進府來全是為了他,而且毫不掩飾垂涎三尺的視線,一副迷戀他的模樣……好,他修正想法,認定她與其他老想著勾引他的女人其實無異時,她卻又擺出驚恐戒慎的模樣,好像他才是那個有非分之想的人。

  對上他專注打量的視線,千眠心慌起來。「你……你先把衣服穿上……」她晃動手中的古董花瓶,虛張聲勢。

  肖淨官蹙起眉。很好,她真有本事把人惹毛!幸好他向來夠冷靜自持,否則難保他不會衝上前,直接把她的頭給扭下來消氣。

  沉著臉,他緩步走向她。

  「別……別過來!」千眠急著大叫,想嚇阻他的腳步。「再過來我就要大喊了……」

  「沒有我的允許,不會有人敢進來的。」

  他的腳步依舊堅定。千眠急了,為捍衛自己岌岌可危的貞操,慌亂之下,她硬著頭皮將手上的古董花瓶朝他用力丟去。

  肖淨官沒有閃開,反而穩穩接住飛來的花瓶。

  千眠更慌更亂,她轉身拉開背後的衣櫃,拉出櫃裡的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還是七七四十九,全部朝他扔去,做困獸之鬥。

  肖淨官沒有閃開,仍然穩穩接住飛來的衣服。

  衣櫃空了!同時他也走到了她面前,將她困在他與木櫃之間。

  「我是要更衣沒有錯,但我可穿不了這麼多。」他將手中衣服全數塞回她懷中。

  「咦?」更衣?「你……你要更衣?」

  她怔住,一時轉不過來。

  「怎麼?覺得可惜?」他譏諷道:「或者,妳比較想要我一直不穿?」他欺近她,灼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龐,她迷惑的表情同樣令他感到迷惑。

  這女人到底在搞什麼鬼?明明前一刻還張牙舞爪、頑強抵抗,下一刻卻又乖巧柔順、無辜無害。

  「你……真的只要更衣而已?」她問得傻氣。

  「不然妳以為我要做啥?」

  聞言,千眠耳根火紅。天啊,她為自己歪曲的想法感到羞愧,她潑濕他一身,他當然是要換衣服沒錯,她想到哪兒去了!

  低下頭,千眠心虛地不敢直視他,可才一垂下視線,冷不防望見他那堅實裸露的胸膛,灼熱的火紅從耳根子一路延燒到嫩白的雙頰,她連忙又仰起頭,強迫自己將眼珠子對上他的。

  心思不純正的人其實是她!

  「如何,瞧夠了嗎?我可以穿衣了嗎?容我提醒妳一件事,如果我著涼生病死了,妳是十條命都賠不起的。」他還未曾遇過這麼遲鈍的奴婢,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職責所在。

  「哪……哪會這麼嚴重?」她囁嚅。

  「妳想試?」

  千眠忙搖頭,她雖然對他有怨有氣,可還沒壞心眼到希望他生病死掉。轉身理著凌亂的衣物,手忙腳亂地想找出一套衣裳讓他盡快換上。

  「如果真要計較起來,剛才妳丟花瓶的動作,就足以讓妳掉腦袋了。」慢條斯理將手中的古董花瓶放回架上。

  「咦?」千眠忙碌的小手停在空中,動作有點傻氣可愛。「為……為什麼?」

  「因為妳丟的是當今皇上御賜的前朝古董花瓶。」他不疾不徐道,深怕她會聽不清楚似的。

  「騙……騙人……」見他閃動可疑的眸光,她半信半疑。

  「不信?我可以幫妳試試。」他作勢拿起花瓶。

  「等……等一下!」她大叫,反射性撲上前,抱住他欲摔花瓶的手。「你摔它的話,不就換成你的腦袋要落地了?」

  不多說,先搶下花瓶,緊緊抱在胸前,寶貝兮兮護著。

  「你不可以被砍頭的,你的腦袋比任何人都來得重要。」她急切道,泫然欲泣,好像他真要被人給拖出去斬了。

  肖淨官怔住,直覺她激動的反應透著一絲說不出的古怪。

  「我的腦袋真那麼重要?」

  「嗯。」點頭如搗蒜。

  「比肖家的家產還重要?」

  「嗯。」那當然。幹麼這樣問?

  「比皇帝還重要?」

  「比任何東西都重要!」她哽咽強調。

  很好,三兩句話竟然就讓她哭了出來!

  看著她淚眼汪汪的可憐樣,肖淨官感覺心中有某樣東西被輕輕撥弄了下,陌生的感動趁虛而入。他猜不透她在哭什麼,但她似乎真的很在乎他。

  她說了她是「特地」進府來找他的,難道這就是原因?為了他的腦袋?

  「為什麼?」

  「……」她吸著鼻子,想起娘「失蹤」多年的遺言,更加止不住氾濫的淚水。

  「回話,為什麼妳會這樣認為?」

  千眠吸了吸氣,紅著眼,濃濁的鼻音說道:「因為……我的東西在你的腦袋理。」

 


  安靜的淨日園裡,猛然間,傳出一陣大笑。

  花園小徑中,鬼鬼祟祟、東躲西藏,企圖朝寢房迂迴潛近的身影,被這突來的笑聲嚇得腳底一滑,一頭栽進花叢間。

  順生爬起身,來不及拍掉衣服上的泥土,一邊就地找掩護,一邊緊張地往寢房方向不斷張望。

  「這是少爺的笑聲?」身旁傳來一句詢問。

  「是啊。」

  「少爺的心情似乎很好。」

  「那倒未必……喝!」順生嚇一大跳,冷不防對上一張白白圓圓的笑臉。「妳……妳是誰啊?」哪冒出來的丫頭?想嚇死人啊!

  「我是洗衣房的容容。」

  「妳妳……我我……」

  「我知道,妳是伺候少爺的順生哥。」容容蹲在他身旁,衝著他熱絡笑著。

  順生壓低她的頭,抑著嗓問:「妳來這裡做什麼?」

  「眠姊姊和少爺的事我都聽說了。」容容開心道。

  「啊?」

  「我手邊的工作做完了,所以忍不住好奇過來瞧瞧——啊,你看,是眠姊姊耶!」容容從窗戶瞥見寢房內的纖纖身影,興奮低呼,大膽地往更靠近寢房的花叢間匍匐前進。

  「喂、喂。」順生大驚失色,連忙跟上這莽撞的丫頭。

  兩顆頭顱同時從最靠近窗邊的花叢間探出,對著半掩的窗戶探頭探腦——

  然後,兩人紛紛猛抽氣,對眼前見到的情景驚愕不已。

  房內,衣衫不整的淨官少爺,正微微傾身俯向千眠,看來像是要親她了。

  少爺……他他他……在做什麼?

  順生不敢置信。他用力揉了揉眼,再瞧。

  只見淨官少爺似乎說了什麼,接著千眠便主動踮起腳尖,親上了他的嘴。

  啊——

  順生和容容嚇得同時縮回草叢裡,不敢多看一眼。

  「他他他……他們……怎麼會?怎麼會?」順生嚇傻了眼。

  「嘻,原來傳一言是真的。」容容掩著嘴,吃吃竊笑。

  「這不像少爺的作風啊。」

  「反正也算是件好事嘛。」

  「……」

  靜默,兩人互看一眼,再禁不住心中好奇,很有默契地同時動作。

  花叢裡,兩雙好奇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猛瞧,出乎意料地,他們竟然看到千眠正動手解開自己的衣帶。

  是眼花了吧?

  順生和容容同時低聲驚呼,目瞪口呆。

  少爺和眠姑娘……

  天啊,不能再想下去、不能再看下去了!

  順生率先恢復理智,眼角同時瞄到肖淨官正朝窗邊走來,情急之下,他立刻反射性伸手掩住容容的眼睛和嘴巴,拖著她火速逃離現場。

  一路奔出淨日園,順生才放開因憋氣而滿臉通紅的容容。

  「你幹麼這麼緊張啊……」她大口喘氣道。

  「記住,剛才看到的事,就妳知、我知,千萬不能跟別人說,知道嗎?」他鄭重警告她。

  「可是少爺和眠姊姊的事,大家都在說啊……」

  順生板起臉,故意威嚇道:「我說不能就不能,如果妳不答應我,我就把妳擅闖淨日園的事呈報上去,看妳不挨梅婆兩大板子才怪。」

  「好嘛,我不說就是,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容容天真地做了個閉嘴的動?。

  咚,心臟瞬間多跳一拍。怪了,怎麼回事?

  「但是順生哥,以後有關眠姊姊和少爺的事,你也不能隨便告訴別人,要第一個讓我知道哦。」她朝他露齒一笑。「一言為定!」

  順生看著容容的笑臉。咚咚,心跳又亂了一下。搞什麼?

  「哦,好……」順生傻愣著,漫不經心答道。

  嗯嗯,準是今天受到太多驚嚇,把心臟給嚇出了毛病,才會跳得怪怪的,改天該抽空去找大夫瞧瞧,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有,剛才他也眼花得很厲害,才會看到怪怪的情景,或許,他也該順道檢查一下眼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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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6-4-21 00:03: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因為……」如此如此。「所以……」這般這般。

  岳千眠一口氣將當年與肖淨官在破廟偶遇的往事全數道出,孰料,竟換來他的放聲大笑。

  「你別笑,我說的都是真的。」她鼓起腮幫子。難不成他以為她在說笑?

  「所以妳的意思是,妳找了我的腦袋整整十年?」他勉強斂住笑意,若不是見她又快哭了,他發誓他一定會再用力狂笑一番。

  「是你自己說的,只要我能找到你,你就會把我娘的遺言告訴我。」她堅持道。

  肖淨官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難道……你忘了?」她戰戰兢兢問。

  「確實沒什麼印象。」

  「怎麼會……」千眠大受打擊。雖然她曾在腦中設想過無數次「萬一他不記得」時的狀況,卻沒料想到當親耳聽見他承認時,腦袋竟會是一片空白。

  他不記得了?他竟然不記得!

  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千眠茫然無措,水亮的瞳眸再度濕潤起來。

  倏地,肖淨官走上前,修長的手指把住她小巧的下巴,抬起她淚濕的臉,傾下身,英俊的臉龐緩緩趨近她的——

  他……他要做什麼?

  千眠傻住,身體僵直,兩腳生根似的定在原地,完全忘了要退避,只是瞪著大眼,看著他越來越靠近自己。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鼻間。

  這種感覺過分親暱,令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臉頰發熱。

  定定扣住她的臉,肖淨官不發一語,細細審視著她,神情專注。

  千眠緊張地猛嚥口水,不得不承認,他認真思索時的表情很吸引人,有種考驗姑娘家矜持的魅力,讓她根本無法移開視線半寸。她只知道,此時此刻,起碼有一百頭脫韁小鹿正在她心頭上來來回回橫衝直撞著,幸好她的心夠強壯,否則難保不會被撞出病來。

  「少爺……」現在感覺實在太曖昧了,總要說點什麼才好。「你……你到底在看什麼?」

  「看妳。」

  「呃……我?」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盯著她的臉,他深思研究著。

  「我在想……」

  扣緊她下巴的拇指略微施力,扳轉她的臉,仔細地再左看右瞧一番,最後,他終於下了結論。「說實話,我還真想不起來十年前有見過妳這張臉。」

  倒是她臉上那被蚊子叮咬,又被她抓得紅紅腫腫的斑點很礙他的眼。

  「嘎?」

  千眠錯愕。難道他瞧了她老半天,就只為了給她這麼一句令人沮喪的話。不行不行,如果他記不起當年的事,就表示他一定也想不起娘的遺言,那她這十年來的努力不就全白費了?

  「您再看清楚一點,仔細想想。」

  她有些心急,踮起腳尖,主動湊高她的臉,希望他能瞧得更加清楚。不料,她紅嫩的粉唇竟然意外貼上他的。

  強烈的熱流透過唇辦的接觸,衝擊肆虐。

  彷彿被雷劈中一般,千眠嚇得向後彈跳開來,不小心踩到裙角,整個人往俊仰跌,肖淨官眼捷手快,及時伸手拉她一把,塑讓她因此往前栽進他懷中,嘴唇甚至直接撞向他結實裸露的胸膛。

  「啊!」

  所有的血液直攻腦門,千眠熱臉辣燙,驚慌失措地推開他,由於用力過猛,自己反而連退三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妳是嫌自己的腦袋不夠重要,想親自摔壞它嗎?」

  既然已經摔了個四腳朝天,肖淨官只好無奈地上前扶起她。孰料,他的手才攬上她的腰際,她立刻又慌亂跳開,一來一往間,差點又要摔跤。

  收緊雙臂,他強而有力地摟住她,那股燥熱再度透過肌膚的相觸,肆無己心憚地在兩人之間攻城略地。

  這是怎麼回事?

  肖淨官沉下臉,強烈感受到她對他造成的影響,有那麼一瞬間,他對這女人竟然產生了一絲……慾念?

  這太可笑了!

  他不是沒有面對過女人刻意的誘惑,可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這樣,僅僅只是一個不經意的觸碰,竟然就輕易勾起他身心強烈的反應。

  凝視著她火紅得幾乎快燒起來的臉蛋,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千眠低著頭,不敢直視他。「對……對不起,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要……要……輕薄你的……」她結結巴巴,不但唇酥麻著,顯然連舌頭都嚴重受到影響。

  「輕薄我?」

  這說法倒是新鮮,他還是頭一次聽到姑娘家這樣形容自己的行為。

  「我……我只是……想要……幫你想起當年的事而已……」她試圖解釋。

  「哦?剛才的行為也是當年發生過的事?」他揚了揚眉,口氣有些揶揄。「我可不記得當年有來這麼一段。」

  「咦?你想起來了嗎?!」她驚喜抬頭,臉上閃著動人的神采。

  肖淨官心頭一震,那股強烈的吸引力又出現了,但他還是力持鎮定,直盯著她臉上滿佈的紅斑點,強迫自己分心。

  「沒有,我只知道十年前的我,根本不可能對一個女娃出手。」這倒是實話。

  「所以你什麼都沒有想起來……」難掩失望情緒,她重重歎口氣。忽地,又想起什麼,大叫出聲。「對了,我還有東西可以證明!」

  她怎麼會忘了這麼重要的東西呢?真該打屁股!

  千眠興奮又欣喜,完全忘記他的存在,突然當著他的面解開衣帶,露出單衣。

  「妳做什麼?!」

  他訝異她大膽的行徑,同時也察覺到窗外隱約有陣小騷動。

  「有樣東西要給你——」完全無視他的吃驚,只一心一意伸手進內襯中,努力掏探著。

  該死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行為會帶給他什麼影響?這遲鈍的女人!

  肖淨官忍著氣,決定先關上窗再說。才走到窗邊,即瞧見兩抹飛快逃竄的身影,直衝出淨日園。果然!

  肖淨官翻了翻白眼,心裡有數,這筆膽敢「偷看」的帳,他回頭再算去!

  關上窗,他回過身。她已從腰際的內袋中,拿出一個錦囊。

  「就是這個,你應該認得吧?」遞上繡有「肖」字的青色錦囊,她充滿期待地問,她可是經過多年的探查,才循著這個錦囊找到他。

  「當時好像有人在追你,所以你匆匆忙忙拿走我的餅,給了我一袋錢,這就是當時你留下來的繡袋。」

  肖淨官接過細看。沒錯,上頭是肖家特有的肖繡圖樣,而那個「肖」字,是他的專屬物品上才會有的字樣。

  「這的確是我的東西。」

  雖然對她的長相沒什麼印象,但他記得十年前的那個夜晚,這是他特意留給她的東西,沒想到她真的找來了,好驚人的毅力!

  「太好了,果然沒錯。」她開心笑了。「這些年來,我一直隨身小心收著,就怕它不小心掉了。J

  肖淨官瞅著她,被她的執著所感動。想必這十年來,她滿心滿腦都在想著如何找他吧。嗯,有些事……似乎該重新想想了。

  「經妳這麼一說,我似乎有點印象……」他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淺笑,伸手替她攏上敞開的衣襟。

  「真的?」千眠眼睛一亮,重燃希望,全然沒注意到他為她繫好衣帶的動作,忙追問:「你想起了多少?」

  肖淨官眼底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似笑非笑道:「我想,我可能是剛才被妳拿水盆敲了頭,所以頭昏腦脹的,要完全想起來,恐怕需要一段時間才行。」

  「是哦……」她頓時心虛愧疚起來。

  「我勸妳還是先伺候我穿上衣服再說,否則難保我不會受了寒、發了燒,萬一再不小心燒壞腦子,那可就永遠想下起來了!」他好故意地大聲強調:「妳也說了,我的腦袋是很重要的。」

  千眠如遭當頭棒喝,驚覺道:「對對對,你下能生病,千萬下能生病。」

  趕忙拿來他的衣服,她小心專注地伺候他穿衣,並且努力避免再碰觸到他的身體。

  著好裝,她恭恭敬敬,細聲輕問道:「還有什麼……是需要奴婢做的?」

  又開始自稱「奴婢」了!肖淨官注意到她態度的改變。

  「只要能幫助我想起當年的事,任何事妳都願意做?」

  「如果在合理的範圍內,那是當然。」她的回答還算有點聰明理智,萬一他又逼她亂嫁人怎麼辦?

  肖淨官滿意頷首,走到櫥前,打開第二格抽屜,拿一瓶青瓷藥瓶放進她手心,道:「拿去搽,妳臉上的紅斑點一直讓我分心,無法集中精神想事情。」這也是實話。

  「啊?」接過藥瓶,她受寵若驚。

  這是他第二次拿藥給她搽。這……算是關心她嗎?

  莫名地,千眠心裡一陣感動。

  或許,她是錯怪他了,或許,他真如大家說的那樣,是個好主子……

  「還有,從今天開始,妳搬到淨日園旁的小廂房,除了伺候我之外,妳哪兒都不准去,也不必做其他事,我要每天看到妳,這樣我才能想得比較快。」

  「哦,好。」她像個聽話的小孩,乖乖聽令點頭。

  「還有,我要出去三天,回來之後我要見到紅點從妳臉上消失。」意思就是要按時搽藥。

  「是。」

  「還有,不准在別人面前隨便寬衣解帶。」

  「是。」剛才只是一時心急嘛!

  「還有了」

  啊,還有呀……?



  淨月園內,也感染到隱隱浮動的氣氛。

  「外頭發生什麼事?為什麼丫頭們的腳步都浮浮躁躁的?大夥兒是不是又在瞎湊和什麼了?」肖夫人不疾不徐,緩緩啜飲著梅婆沏來的春茶,品味沁於齒間的淡淡香氣,溫和慈藹的視線始終停駐在飄浮杯中的那葉絕綠。

  「回夫人,是關於少爺的事。」梅婆回話,橫滿皺紋的面皮無一絲表情。長年在府中當差,早已練就她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的本領。

  「哦?」

  放下蓋杯,肖夫人拾起眼,示意梅婆繼續說下去。

  「下人們都在傳少爺即將娶妻的事。」

  「是嗎?我兒子『又』要娶妻了?呵……」肖夫人輕笑出聲,見怪不怪。「這次又是哪個丫頭放出來的渾話?」

  「沒有丫頭放話,純粹是旁人加油添醋的結果。」

  「哦?這可稀奇,畢竟無風不起浪嘛,莫非……」肖夫人眸光一閃,臉上的笑紋更深了。「莫非是跟今早順生偷偷摸摸跑來這兒把雲冬叫出去有關?」

  「是,夫人果然聰明。」梅婆道,眼角難得勾出一抹笑意。

  一反先前的持重沉靜,肖夫人笑開,睿智的眼中閃動明亮光彩,頓時像個年輕女孩一般,好奇心大起。

  「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嗎?」她熱切問。

  「說是夫人您親自挑選的那個丫頭千眠,今早惹惱了少爺。」

  「真的?她是怎麼惹惱我那個『皮笑肉不笑』的寶貝兒子?快說來聽聽——」肖夫人興致更加高昂。

  「聽說是少爺有意將她許給順生,所以她一氣之下,便將洗臉水倒在少爺身上,還在少爺拉她進房時,順道用水盆重重敲了少爺的頭。」梅婆就像在報告普通的例行公務般,語氣平板。

  今早,順生和雲冬商量不出辦法,終於還是忍不住跑來找梅婆苦訴原委,巴望梅婆能大發善心出面處理,就算是把那惹惱主子的丫頭直接拖去責罰也成,總好過她栽在少爺的「折磨」中,可沒想到梅婆只漠然地給了一句:「少爺自有分寸。」便將緊張兮兮的順生給打發走人。

  聞言,肖夫人不但沒有數落千眠的不是,反而笑得更加開心,顯然被逗得很樂。聽到一個丫頭膽敢挑戰她兒子的權威,她忽然有種「熟悉」的感覺,想當年,她也……

  「我看是咱們官兒去惹惱那丫頭倒是真的。」肖夫人微笑道。

  她想起在淨心園替兒子挑選新的貼身奴婢時,便對千眠留下深刻印象,她直覺這丫頭有些與眾不同,也私心希望她能「勝任愉快」,撐越久越好,省得她日後老是要為兒子挑奴婢。

  至於拿水潑官兒這件事嘛……

  肖夫人思忖著,忍不住笑眼彎彎。真虧這丫頭做得出來!

  看樣子官兒真把她給惹毛了,不是嗎?

  嗯,事情似乎有點意思了……

  一旁,梅婆似乎看穿肖夫人的心思,開口道:「無論誰惹惱誰,那丫頭都不該沒了規矩,冒犯主子,所以不管少爺是否生氣,該罰她的還是要罰。」

  「我明白,但是……」肖夫人似有猶豫,管理教育奴僕的工作她向來是交由賞罰分明的梅婆全權處理,畢竟她老人家待在肖府的時間比她還久,已是三代元老,她向來也不太干涉她老人家帶人的方式,只是這次的事情,她們最好不要介入太多,她相信她兒子自有想法。「罰歸罰,但也意思意思,看一下官兒的態度再決定輕重好嗎?」

  「是,夫人。」

  想當年,她也是肖府的伺候奴婢,平常只要有任何好玩有趣的新鮮事兒,從不輕易放過,也最愛和僕役房的姊妹們喝茶聊是非,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會懷念那段日子呢……

  肖夫人笑咪咪地,又喝了口茶。

  「不知道官兒心裡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麼?真希望那丫頭意志夠堅強,可以撐久一點,省得大家以後麻煩,妳說是吧?」

  梅婆微笑不表意見,只靜候在旁,一貫的聽令行事。

  覆上杯蓋,肖夫人忽然想起什麼,眼中又是一抹神采。

  「對了,也許我們可以來探探官兒的心意啊!」肖夫人站起身,越想興致越高。「奸,就這麼決定!反正已經好久沒有新鮮事兒了,就當作是無聊打發時間吧。」

  「夫人打算怎麼做?」

  「這個嘛……」

  一記神秘微笑。梅婆很有默契地附耳上前,靜候聆聽。

  淨月園裡,三兩奴婢匆匆走過,帶著些微亢奮的腳步中,還夾雜著一陣竊竊私語和驚呼。

  初夏,綠意滿園,群蝶飛舞,是個聊天湊熱鬧的奸天氣。

  當然,也會是個辦宴會的好時節。



  「眠姊姊,妳真的要搬到淨日園嗎?」

  容容笑眼瞇瞇,開心地大聲詢問,更像是一種宣告。

  「嗯。」

  千眠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繼續收拾包袱。

  此刻,窄小的僕房內擠滿了人,柴房、灶房、針線房、洗衣房……各房的奴僕們幾乎全都來了,而且有志一同地團團圍住看她打包,卻沒有入主動找她攀談,只紛紛以一種好奇的眼神打量她,彼此竊竊私語、欲言又止。

  氣氛詭異。

  她並不認為自己準備搬出僕房是件多麼了不起的大事,值得眾人如此「關切」。

  但,又如何?她已然成為一隻被觀賞的孔雀,每個動作、每句話,都攤在眾人眼前,被一一檢視著,這種感覺很不舒服,而她甚至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麼說,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嘍?」

  春香悶悶地問,完全不見平日的悍然,像只鬥敗公雞,掩不住的洩氣沮喪。

  「什麼傳言?」

  「就是——」

  「啊,眠姊姊,來來來,我幫妳拿包袱,該走了。」容容插話打斷,搶過千眠的包袱,排開入牆,拉著千眠就要走人。這種話題,目前暫時不宜再提。

  此時,人群中一名八、九歲的小丫頭,突然稚聲發問:「姊姊,妳真的要嫁給少爺了嗎?」

  「嗄?」

  千眠愣住,沒料到會有人如此一問,差點絆倒自己。

  「那當然,她都已經是少爺的人了——啊!」容容一時心直口快,隨即又懊惱地搗住嘴,連打自己的臉頰三下,責罰自己搶嘴快。

  她這動作反而引起眾人更大的遐想。

  「妳說什麼?」千眠吃驚地問:「這話什麼意思?」

  「她說姊姊妳是少爺的人。」小丫頭又說話了。

  的確,過去曾經有許多奴婢去伺候過少爺,但千眠是第一個可以搬進淨日園廂房的人,怎不令人羨慕呢?

  「亂……亂說……這……」千眠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這誤會可大了!

  「才沒有亂說,這是柴房哥哥聽見順生哥哥說的。」小丫頭很執著。

  容容跳出來激動辯白。「亂講,順生哥才不會說呢,他和我約好了,我們都不會說的!」

  「什麼?!」眾人紛紛將驚訝的目光轉向容容,顯然還有更大的秘密是他們所不知道的。

  「快說,到底是什麼事?」春香急切抓著容容追問。

  「這是秘密,我才不會說呢!」容容死命搖頭,做了個閉嘴的動作。「打死不說!」

  越不說越是吊人胃口,眾人按捺不住,開始擠向千眠和容容,兩人被逼到角落,再也動彈不得。驀地,有人在僕房外大喊:「大消息、大消息!」

  帶消息的人終於擠進了門。

  「夫人要幫少爺辦招親大會,梅婆請各位到淨心園集合。」

  有片刻時間,僕房內死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清晰可聞。

  眾人面面相覷。緊接著,是一陣更巨大的騷動!所有人全體往門外擠去,眨眼間,跑得一個不剩。

  僕房內,再度靜得連羽毛飄落都聽得見。

  「眠姊姊,這是怎麼回事?少爺不是要娶妳嗎?為什麼還要辦招親大會?」容容錯愕不解,傻氣地問。

  「到底是誰說少爺要娶我的?」千眠皺起眉。這傳聞實在離譜得可以!

  「呵,大家都這樣說啊……」

  好無辜的回答。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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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03: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早知道會被這樣惡整,他就算有十個腦袋也絕不干「偷看」這檔子事兒。

  連趕了一整天的路,好不容易在距離肖家城外十里的一間客棧外,瞧見了肖淨官的黑色愛駒,順生慌忙拎著兩大包袱跳下馬,上氣不接下氣,飛奔而入。

  「爺!爺!」一路喳呼著跑進客棧,熟稔地直奔二樓。

  這家客棧也是肖家的生意之一,每回肖淨官出城辦事經過此地,必定會上二樓視野最佳的專用包廂歇腿休息。

  肖淨官狀似悠閒地斜靠窗台邊,束髮隨風輕揚,瀟灑自在地飲著酒,瞧見喘吁吁衝上樓的順生,噙笑舉杯,算是迎接他忠誠的到來。

  「不錯,你的腳程越來越快了,比我預定的快了一個時辰。」緩緩啜飲杯中醇酒,肖淨官促狹一笑。

  順生抹著汗,一點都沒有說笑的心情。他可是趕路趕得半死,連飯都沒敢停下來吃上一口,好不容易才在日落前追上肖淨官。

  「爺交代的事,小的自然不敢怠慢。」只差沒累死而已。

  「口渴了吧?茶水早差人備好了,喝吧。」

  在肖淨官示意下,順生放大膽在他身旁坐下,捧著水壺猛灌三大杯水才歇手。

  打從三天前他跟少爺出府後,便一刻不得閒,一直忙著幫少爺跑腿辦事。一會兒在京城外南村王大媽家打探母雞生了幾窩蛋,一會兒又往北村張大嬸家問問她老人家的黃牛又多了幾頭:接著,又趕忙去肖府產業內種桑養蠶的農家,打聽全村今年總計添了幾個胖娃兒、嫁了幾房閨女……

  林林總總,為了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他疲於奔命了整整三天。

  他太瞭解少爺不是個會對這類「雜事」感興趣的人,所以他更是膽戰心驚,一刻不敢懈怠,因為,他不得不懷疑少爺是在藉機懲罰他……

  放下水杯,順生眼角偷瞄向肖淨官,見主子爺始終笑看著自己,彷彿在看一件萬分有趣的物品一般,不免更加證實了心裡的猜測。

  原本,他對此還不太確定,直到少爺將他一人留在京城,並限他兩個時辰內查出京城內有名的布商大戶岳文信府上近一年來奴僕買賣進出的情形時,他才真正確信少爺肯定是知道了他和容容「偷看」的事,藉機惡整他,否則,誰會無聊到去管別人家買賣下人的事呵?!

  少爺向來以玩他為樂,這次也不例外!

  「打聽這些消息,挺有趣的吧?」肖淨官笑問他。

  「呃……」有趣個鬼,累死他了!「呵……」他笑了笑,表情僵硬。

  「岳家的事打探得如何?」他猛地斂起笑,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他。

  順生打個寒顫,立刻也收起笑,正襟危坐。

  「是,少爺,岳府今年總共買賣奴僕十五名,七男八女,其中有十三名是新買進府裡當差的,兩名丫頭是轉賣出去的。」見少爺問得嚴肅,他也跟著謹慎回答。

  「轉賣出去的兩人賣到哪兒了?」

  「一名很巧地剛好是賣進我們府裡,另一名則是轉賣到……那個……」他遲疑了下,才小聲道:「洪大慶府上。」這個名字在肖府內是個不成文的禁忌。

  聞言,肖淨官眉頭濘了下。

  順生莫名緊張起來。怪了,少爺如果只是想罰罰他跑腿,幹麼一副認真的模樣?難不成是存心嚇他?還是另有隱情?

  「這兩個被賣掉的丫頭叫什麼名字?」肖淨官一邊為自己斟酒,一邊隨口問道。

  「啊?」連這個都要查出來哦?!

  順生一時語塞,回答不出來。

  「這個嘛……」

  「少爺!」

  「聲恭敬有禮的叫喚,打斷兩人的談話。順生鬆了口氣,宛如見到救命恩人,感激地望著進入包廂的客棧掌櫃。

  「有位爺知道您在此落腳歇息,想上來跟您打個招呼。」掌櫃請示道。

  「是誰?」

  「是——」

  「哎呀呀,這麼久沒見到肖家少爺,當然要親自來請安問候嘍!」隨著刻意亮亮的嗓音,一名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已自行進入包廂。

  肖淨官神色一凜,閃過一抹訝色,隨即又氣定神閒地噙滿笑意,道:「張總管,好久不見了。」

  「是啊,好久不見,我也代我家老爺問候您。」

  肖淨官淺笑不答,只轉而交代道:「重新備上酒菜。」

  「是,少爺。」掌櫃退下。

  男子在肖淨官面前坐下,細長的眼中閃現森冷的眸光,令人多看一眼就渾身不舒服。順生瞧了瞧這位少爺口中稱為「張總管」的男子,又看了看肖淨官,儘管兩人臉上都堆著笑意,但還是隱約感覺氣氛有些詭異。

  「現在的下人都是如此膽大無禮嗎?竟敢上桌和主子同坐,是該拖出去斬了雙腿才是。」張總管笑看肖淨官,掩不住語氣裡的傲慢無禮。

  頓了下,順生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對方說的正是自己,連忙起身賠罪。

  「抱……抱歉,小的該死,小的愚昧無知,請大人原諒。」

  還算機伶地猛鞠躬哈腰,儘管順生心裡對此人反感至極,但幫主子做面子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可,心裡仍免不了要嘀咕兩句。哼,打狗也要看主人吧!少爺向來允許他同桌一起吃飯,主子都沒說話了,哪容得這陰陽怪氣的外人置喙的餘地,呿!

  「張總管是到肖家城辦事嗎?」肖淨官率先開口轉移話題。

  「當然,我身為洪府第一總管,自然是要先來一步,為老爺和小姐做好準備。」

  「哦?準備什麼?」肖淨官警覺問。

  「您可真愛說笑,您想我還能忙些什麼?」張總管笑容充滿侵略性。

  肖淨官揚高眉,迅速從對方話語斷定事情一定和自己有關。他笑了笑,神色自若道:「洪老爺要來肖家城,自然由我作東招待,若是需要買辦些什麼就請直說,怎好讓你們自己奔波張羅呢?」

  「再過幾天就是貴府的招親大會了,您要忙的事一定更多,怎好勞煩呢?我們家老爺對您這次破天荒的招親大會,可是非常看重呢,據說連宰相千金都接到了您的邀請,我家小姐自然也要有萬全準備,才能脫穎而出博您青睞,您說是吧?」張總管笑道。

  該死!什麼招親大會?那是什麼鬼玩意兒?!

  肖淨官在心裡暗咒一聲,猜想可能又是母親窮極無聊搞出來的新把戲。他可沒空再奉陪下去了!

  臉上仍維持迷人的微笑,肖淨官有禮道:「誠如你所說的,我的確還有事要忙,必須先告辭了。」

  語畢,恰巧掌櫃親自端著酒菜前來。

  「這些酒菜只能請你獨自享用了,回頭代我向洪老爺問聲好。」

  未等張總管響應,肖淨官逕自起身離去,順生見狀也匆匆忙忙抓著包袱跟上。

  一出客棧,順生緊跟著肖淨官,小心翼翼探問:「少爺,您剛才提到的洪老爺,該不會是……」

  「沒錯,就是你心裡想的那個。」

  丟下冷然的一句,飛身躍上黑色坐騎,肖淨官率先策馬離去。

  順生傻杵在原地,不敢相信耳朵所聽見的。

  不……不會吧!這個洪老爺就是方纔他才提到的那個……傳說中的洪大慶?

  他要來肖家城?

  那可不得了了!

  回過神,正想開口再問,才發現肖淨官早已不見蹤影,只留揚塵拂面。

  「喂喂,少爺,等我啊!」順生急喊,七手八腳爬上馬背,急急追趕。

  客棧二樓,森冷銳利的細眸,目送。



  為了籌備招親大會,肖夫人一聲令下,整個肖府全部動了起來,上上下下忙碌張羅。

  只除了一個人。

  淨日園旁的小廂房內,千眠睡眼惺忪,打了個大呵欠,順道伸個大大的懶腰。

  沒錯,她沒事做,正閒得發慌。

  這幾天,肖淨官不在府裡,她的處境也變得很微妙,尤其在肖夫人宣佈舉辦招親大會之後,原本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不但沒有不攻自破,反而更加惹人議論,各種臆測紛紛出籠,全都圍繞著她。

  有人說,因為肖夫人不滿意千眠,所以藉由招親大會,決定親自挑選媳婦……

  有人說,因為礙於千眠丫鬟身份,只能納她為妾,所以才會招親先挑正室……

  有人說……

  唉,千眼幽幽歎口氣,瞪著窗外烏雲密佈的天空發呆。除非必要,她根本不想踏出淨日園一步,也不想聽到那些關於她和肖淨官的種種傳言。

  那一雙雙好奇打量的視線令她無所適從。

  她只希望肖淨官能趕快想起娘的遺言,這樣她也就了卻一樁心事,一顆心也會比較踏實,不會老是懸著,輕易受到這些蜚短流長的影響。

  叩叩,敲門聲輕響。

  千眠嚇了一跳。

  誰啊?這裡幾乎不會有人來,除非是——

  肖淨官嘴角勾笑的俊容冷不防竄進她腦海裡,千眠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直衝到銅鏡前,緊張地左瞧右看,確認臉上的紅點已全部消失,才興沖沖地奔往門邊,拉開門板——

  啊?

  一張白淨的面容,對她親切微笑。

  「呃……妳是?」

  「我是伺候夫人的雲冬。」雲冬自我介紹。

  「請進。」千眠請雲冬進屋,此時,天空開始滴滴答答下起雨來。「請問雲冬姊姊找我有什麼事嗎?」

  合上門,將擾人的雨聲隔絕門外。

  「少爺回來了。」

  「真的?!」千眠直覺喊出,明顯地喜上眉楷。猛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失了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故作鎮定道:「呃……妳是……特地來告訴我這個的?」

  雲冬搖頭。「只是少爺剛好回來,正與夫人談招親大會的事,是夫人差我來找妳的。」

  「發生了什麼事?」好小心地問。

  「夫人想將妳暫時調往淨月園當差幫忙,待招親大會結束後,再視情況將妳調回來。」

  一聽到有可能離開肖淨官身邊,千眠一顆心頓時掉入谷底。

  「少爺他……知道這件事嗎?」

  雲冬再搖頭。「夫人想事先知道妳的意願。」

  「我的意願?」

  「是的。」

  千眠垂下眼,不知為何,心裡總有點不舒坦。她對肖夫人其實存有很大的好感,去淨月園當差應該會很不錯,但,為什麼她會有種依依不捨的感覺呢?

  嗯,一定是因為她想守在肖淨官身邊,等他想起娘的遺言,所以才會有這種不想離開的感覺,她思忖道。

  「雲冬姊,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千眠細聲問。

  「什麼?」

  「那個……我聽說……」扭著小手,她緊張問道:「原本妳是伺候少爺的?」

  早料到她會問。「是的。」雲冬淺淺一笑。

  「那麼,妳覺得少爺是個怎樣的人?」

  「他是個好主子。」

  「是嗎?」怔。「為什麼我聽說妳是哭著求去呢?」

  「我確實是。」

  「真的?那妳為什麼……」

  「因為少爺強迫我嫁給順生。」

  「啊?」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千眠吃驚極了,原來被肖淨官「強迫」的對象不只她一人。

  「因為夫人當年也是老爺身旁的貼身丫鬟,後來被老爺看上,娶為正室。也因此所有人都想盡辦法將自家閨女送進府裡當丫鬟,而能幸運進府來的,大多也是抱著能被少爺看上的心情,甚至無所不用其極地只想成為少爺的人。我想,少爺大概是不勝其擾,才會用這種方法對待他的貼身奴婢。」這也是她當初哭著求去,改派去伺候夫人之後才明白的原由。

  「原來如此……」千眠恍然大悟,道:「所以,只要少爺能將貼身丫頭嫁給順生,從此夫唱婦隨,夫妻倆一起照顧少爺,這樣自然會省去少爺不少麻墳。」

  仔細想想,這法子也算不錯了!此時此刻,她多少可以體會肖淨官的無奈,對他之前要她嫁給順生的提議也就能夠理解和釋懷了。

  突然間,她開始同情肖淨官——原來,主子也有主子的頃惱呵。

  想想先前自己表現出的激烈反應,她不禁羞愧起來。天啊,她還氣得拿水盆打了他,不是嗎?他沒生氣處罰她,還真是奇跡!

  「當然啦,沒有人情願被硬塞給順生。」雲冬繼續說道:「如果選擇不嫁順生,堅持繼續待在少爺身邊,原則上少爺也會同意,只是……」

  「只是如何?」

  雲冬笑,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轉,有點頑皮地要千眠靠近一些,像是要講天底下最重大的秘密一般,故作神秘道:「只是聽說少爺永遠會有一堆讓妳做不完的事,將妳整得疲於奔命,累到不能休息,自然也沒多餘的心力去想些有的沒的。」

  這是她從順生那裡聽來的,畢竟,她壓根兒就不願意待在少爺身邊,早早要求離去,所以從沒經歷這種慘況。

  「這就是妳哭著求去的原因?」

  「不是的。」雲冬羞赧道,一抹暈紅飛上兩頰。「那是因為我在家鄉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們約好了等我約滿回鄉後就要成親,當時我真的很害怕少爺會把我許給順生,情急之下才會哭著求去。」

  原來還有這般曲折呵。千眠訝異萬分,愧疚之情更甚,看來她真的大大錯怪了肖淨官!此外,雲冬也真是個可愛又誠實的姊姊呢。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妳已嚴正拒絕嫁給順生,接下來,少爺『也許』就會想法子來對付妳,讓妳像其他人一樣吃不消,主動求去。」雲冬帶著試探,提醒她。「如何?願意趁這個機會到夫人這邊來嗎?只要妳點頭,夫人可以作主。」

  「呃……」

  千眠躊躇著,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相信肖淨官不會如此對待她,因為他心裡很明白!對他,她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索回娘的遺言。

  沒有其他了……

  真的……

  她對他……僅止於此……吧?

  不知為何,千眠越想越心虛,對他的感覺也變得有些不太確定起來。

  雲冬微笑看她,似乎瞧出了些端倪。「看來,這對妳而言,是個很難的決定。」

  「啊?不、不會啊,不難決定,一點都不難!」千眠好心虛,急聲否認。

  「哦?是嗎?那妳的決定是……?」

  「呃……這……」千眠支吾半天,才勉強想到適當的說法。「一切依少爺決定,奴婢不敢有意見。」對,沒錯,全推給肖淨官就成了。

  雲冬點點頭。「我明白了,那麼我就按妳的意思,回去稟告夫人。」

  看著雲冬臉上的笑意,千眠愈加心虛,甚至不融直視對力。怪了,她到底在心虛什麼啊?她只不過是想留在肖淨官身邊而已……幹麼心裡有鬼啊?

  千眠啊千眠,妳是為了娘的遺言才要黏著他的,只是這樣!

  就是這樣!

  送走了雲冬,千眠如釋重負地吁口氣,才剛要坐下,隨即門邊又探進一顆腦袋瓜,是容容。

  「眠姊姊,我可以進去嗎?」容容笑得好燦爛。

  「當然。」

  容容提著一個竹簍子進房,好奇萬分地探問:「剛才出去的那位,是伺候夫人的雲冬姊姊嗎?」

  「是啊。」

  「她來找妳做什麼?是不是夫人有事找妳?跟招親大會有關嗎?」

  「算是,也不算是。」千眠含糊道。

  「這是什麼回答呀?」等於沒答嘛。

  現在府裡各種消息已經傳得一團混亂,來找當事人探虛實無疑是最實在的做法。容容在桌前坐下,開始從竹簍裡拿出各色繡線和帕子,擺明就是要一邊工作一邊聊天。

  「這是什麼?」千眠問。

  「我要繡的帕子,如果不利用跟妳聊天的時候也順便工作,我分內的這些量一定繡不完的。」

  「為什麼要繡這個?」一大迭,要繡到何時?

  「因為招親大會呀。」容容拿針穿過繡線,動作熟練迅速。「聽其他姊姊說,肖家出產的各色織布遠近馳名,這次招親大會,夫人打算準備一些小禮物分送客人。而既然來參加的全是大戶人家的千金,自然就有很多她們的丫鬟會跟來,所以梅婆召集了府裡手比較巧的幾個人,負責繡這些要送給丫鬟的帕子。」

  「可是這麼多,在招親大會前怎麼可能繡得完?」

  「沒辦法,不睡覺都要想辦法繡完啊。」容容嘟嘴哀怨。

  主動拿起一塊帕子、一根針,千眠道:「我來幫妳。」

  容容驚喜。「真的嗎?眠姊姊妳要幫我?」好高興,眠姊姊真是個好人。

  千眠漾開笑。「反正少爺不在,我也沒事可做,無聊得只能打盹睡覺。對了,這要繡些什麼呢?」

  「花卉,我負責繡花卉。」

  「這簡單。」千眠拿起針線,開始跟著幹活。也好,這樣可以分散一些心思,讓她不會再像這幾天以來,腦海裡只會繞著肖淨官轉。

  「對了,眠姊姊,到底雲冬姊姊來找妳做什麼?妳告訴我嘛!」容容還是忍不住好奇心。

  「沒什麼。」啊,扎到手了。

  「現在大家都這麼忙,沒事她怎麼可能會來找妳?」

  「真的沒事。」又紮了一下,痛!

  「眠姊姊,妳真不夠意思,都不告訴我,人家順生哥就不會這樣。」

  「順生?」

  「反正妳主動獻身給少爺的事,我和順生哥都看見了,我們約好不會說出去的,所以妳可以放一百個心告訴我!」

  「……」刺!



  哎呀,好痛,又刺到了!

  千眠將食指放進口中吸吮著,視線直往窗外飄去。入夜後,雨下得更大了,肖淨官還沒有回房,他到底去了哪裡?

  容容已經回房去,她仍在熬夜幫忙繡帖子,但不知道為何還是心不在焉,針一直扎到手。

  望著帕上繡到一半的那朵芙蓉花,千眠感覺胸口悶悶的,始終無法舒坦,想起肖淨官那張老是似笑非笑的臉,她感覺心頭更是緊窒難受。

  其實,他要娶誰、他想娶誰,都與她無關。

  雖然他對她很重要,比任何人事物都來得重要——畢竟他在她腦海裡佔據了整整十年的時間,但,對他面言,她卻什麼都不是,充其量也不過是府裡眾多奴婢之一罷了。

  她承認,他偶爾表露出的細心關懷總會令她感動不已、他不經意的微笑總會干擾她的思緒、他的一言一行總會牽引她的喜怒哀樂,就連老夫人要為他辦的招親大會,氰會令翅在意賣名……

  她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

  除了娘的遺言,她很少在乎其他人事物,就連當初被趕出岳府,她都不怎麼在乎了……

  「一定是因為他不在,害我沒事做,才會閒到胡思亂想……」千眠兀自嘀嘀咕咕,賭氣似的將繡針穿進芙容花中。「啊!」又刺到手了!

  疼呵。

  她今天肯定是犯了血光之災,才會老跟自己的手指頭過不去。算了,還是別繡了,明兒個趁早再起來趕工吧。正想要將繡針固定時,冷不防一聲嗓音在背後響起——

  「妳在做什麼?」

  「噢!」哀叫一聲,帕子連同繡針滑落在地。

  千眠反射性將手指塞入嘴中吮著止痛,圓睜著眼望向他,他的突然出現嚇了她一大跳,又苦了無辜的手指頭。

  「搞什麼?」肖淨官皺眉,撿起帕子。「妳在繡這個?」他問。

  她吮著指,像只受驚的小羊,乖乖點頭。

  「妳也在忙招親大會的事?」他的聲音冷沉,壓抑著不悅的情緒。

  她點頭,又連忙搖頭。

  「有?還是沒有?」他的眼睛要噴火了。

  千眠被他強勢的態度嚇到,這才發現他渾身濕淋淋,衣服還滴著水,外頭的雨下得很大,看來他是直接穿越雨陣走來她廂房的。

  「您淋濕了,要馬上更衣才行……」鬆開含在口中的手指,她擔憂道。他這樣會著涼的。

  「別管我的衣服,回答我的話。」他堅持道。

  「我只是幫忙容容而已,因為她一個人繡不完那麼多帕子。」

  「我不是說過,妳不用做其他事嗎?」

  「就是因為我沒什麼事做,有些悶得發慌,所以才——」

  她的聲音戛然停止,因為肖淨官突然拉起她的手,審視著她滿佈微小傷痕的手指頭,眉頭擰得更緊。

  「我不是說過,我回來之後要見到紅點消失?」他的聲音更沉了。

  「是消失了呀,不信您看。」她主動湊上臉,讓他能看得更清楚,她可是有按時在搽藥呢。

  肖淨官凝視她粉嫩白皙的臉龐,隱怒的眼中掩不住關心。

  「是呀,它們是從妳臉上消失了沒錯,但顯然全移到手指頭上去了。」他不悅道。她可真會在自己身上製造傷痕。

  若非他一張臭臉,擺明了是在生氣,不然她一定會以為他現在是存心跟她開玩笑,故意調侃她的。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了轉變氣氛,千眠尷尬乾笑兩聲,忙解釋道:「我以前很會繡帕子的,小時候我娘還誇過我手很巧呢——少爺?」

  「不准再繡這帕子了。」

  肖淨官將繡帕丟到一邊,拉起她的手,直接往門外走去。一跨出門坎,一陣寒意猛然襲來,還夾著雨絲。

  「少爺,等等——」

  匆忙間,千眠順手帶起置於房門外的紙傘,想為他撐傘擋雨,但他走得又快又急,她還來不及開傘,他已走入雨中。

  「少爺,傘!你淋濕了。」千眠追著他的步伐,想將傘湊給他,無奈踉蹌的步子就是跟不上他。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他到底在氣什麼呀?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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