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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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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清越流歌)妻憑夫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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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2 18:59: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村長和雲娘是何時回來的,蘇婉和宋子恆都不知道,他們坐馬車來榕樹村,累了一整日,洗漱完便都上床睡下了。想必村長和雲娘回來的也不會太早,又放輕了動作,他們這才什麼動靜都沒有感覺到。

    一夜無夢,直接睡到天明,是被屋外的鳥叫聲吵醒的,宋良辰本還在睡夢中,忽然一個軲轆爬起來。

    蘇婉還迷迷糊糊的,不想理會,便推了宋子恆一把,宋子恆起身將小傢伙撈進懷裡:“這麼早起來做什麼?”

    “爹,快,大栓他們要來喊我摘果子了。”宋良辰臉上也有些迷迷糊糊的,還未完全清醒,口齒卻清晰,想是期待許久了。

    “哪有這麼早?他們還沒起來呢。”宋子恆欲抱著他繼續倒回枕上,“再睡會兒罷,等天亮了再起來。”

    “天已經亮了,你們看!”宋良辰指著窗外,推著宋子恆的手臂。

    “聽話。”宋子恆拍了拍他,剛張口,院外就響起清脆的童音,“良辰,起來去摘果子咯”

    “大栓二栓。”兩個孩子的話剛剛出口,便被雲娘捂住了嘴,“小少爺他們還在休息,別把人吵醒。”

    “可是良辰要我們早上叫他去摘果子啊。”

    “你們自個兒先去摘,等小少爺睡醒了,再帶他去瞧一眼。”

    院外的小夥伴似乎想了想,最後一齊點頭:“那我們先去了。”

    宋良辰急了,生怕小夥伴們拋下自己,忙大聲道:“等等我,我就起來了!”說著還手舞足蹈,要掙開宋子恆的懷抱。

    小傢伙也快滿三歲了,一直是那種別人眼裡集氣勢和機靈與一身的小孩,說活潑倒也差一點嚴格說起來,他帶著小夥伴上房揭瓦也不算活潑,頂多就是調皮搗蛋而已,如今天這種生機勃勃的活潑,蘇婉和宋子恆都是頭一次見的。

    夫妻倆都沒了睡意,四目相對,對視了片刻,俱從眼底看到了彼此的笑意。

    有可以一塊玩耍,而不是隨時都有丫鬟侍衛婆子守在旁邊,一有苗頭就趕緊將他們分開的小夥伴,對宋良辰來說,意義確實不太一樣。

    無論多大的孩子,都需要真正玩得起來的朋友。

    蘇婉和宋子恆頓時都有些慶幸帶了宋良辰一塊來給他找伴讀,確實需要他們自己看對眼才行。

    宋子恆睡不著了,索性起身,按住正手腳並用準備趴下床的宋良辰:“先別動,我給你穿衣裳。”

    窗外也傳來了小夥伴體貼的聲音:“你先起來,我們等你!”

    宋良辰這才安分下來,乖乖等著他爹的伺候。

    宋子恆下床後先將薄被拉回去,對蘇婉道:“你再歇會兒罷,我自會給良辰整理。”

    蘇婉擁被坐起來,看著父子倆配合默契的穿衣。

    宋良辰去心如箭,衣裳方穿好,就迫不及待的跑出去了,正巧小綠端了洗漱的水進來,自家小少爺卻如泥鰍般從她身旁溜過,小綠愣了片刻,才喊道:“小少爺您別跑,先洗漱”

    “我好了,咱們走吧!”宋良辰已經跑到小夥伴跟前,一手拉住一個,最後那個“走吧”還調皮的學了當地口音。

    村長這對雙胞胎孫子,膽子小的反而是哥哥,膽大的是弟弟,弟弟二栓看了眼擰著帕子追出來的小綠,放緩了腳步:“良辰,她是不是衝你來的?”

    宋良辰這才回頭看了一眼,對小夥伴介紹道:“她是綠姨,會做好多好吃的!”

    小綠追過來道:“小少爺先擦個臉再去不遲。”

    宋良辰便仰著頭讓小綠給自己擦了把臉,小綠仍不放心的絮叨道:“小少爺不要爬樹,摘了果子也先別吃,須得回來洗乾淨,吃了早餐再吃,不然脾胃受不住……”

    幾個小男孩自認為是男子漢,根本停不下絮絮叨叨的嘮叨,小綠沒說完,宋良辰已經揮揮手,拉著小夥伴離開了,小綠還聽到她叫少爺清脆的聲音:“咱們先去叫虎子,再叫二狗子。”

    大栓和二栓:“好。”

    小綠不由笑了,也虧得是她家小少爺,甭管走到哪裡,孩子們都樂意聽他的。

    小傢伙們剛走沒多久,蘇婉和宋子恆也整理好出屋子了。

    得了小綠的建議,雲娘有些忐忑的煮著粥,心裡還擔心貴人吃不慣這麼粗陋的早飯,等蘇婉和宋子恆一出來,她也忙過來問:“宋公子和夫人早飯想吃些什麼?”

    昨兒得了丈夫叮囑,在人前不能透露貴人的身份,雲娘這便仍是先前的稱呼。

    “在家早餐也素來不講究,清粥就好了。”

    雲娘仍有些不放心:“只是清粥委實有些粗陋,怕怠慢了貴客……”

    “雲娘嬸子可別這般說,清粥配點風味的小菜,自來是我家最愛的吃食。”

    “行,那我就多做幾個小菜供你們選擇。”雲娘這才放心下來,拍胸脯笑道。

    小綠進屋準備收拾被褥,雲娘也跟了過去:“小綠姑娘,粥在鍋裡煮,還有好一會兒,我幫你一快收拾罷。”

    小綠點頭,爽快的道:“那就勞煩嬸子了。”

    雲娘搖頭,臉上堆滿笑容,麻利的幫著她疊被子裝行李,一邊湊過去小聲的道:“小綠姑娘,我那不爭氣的兒媳婦,今兒想是會與你們一道去瓊州,她一介村婦,沒甚見識,日後還請姑娘幫忙照顧一二了。”

    小綠驚訝問:“你兒媳跟我們去瓊州?”來時小姐只說帶幾個伴讀,沒說還要婆子啊。

    “小綠姑娘不知道?”雲娘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對了,昨兒說起這個時,你正好出去了一趟。”

    便解釋了一通:“是這樣的,夫人原想應該也沒要帶上她,只是後頭知道我那兒媳婦寡居,不忍心帶兩個娃子走,可我和娃他爺也知道機會難得,哪能耽誤娃子的前程?又求了宋公子和夫人,夫人心善,便索性將我那兒媳婦也一塊帶上了。”

    小綠聞言點頭笑了,關注點與雲娘不太同:“可不是,我家小姐最是心善的一個人,有時候嘴巴硬,實則最見不得別人難受了。”

    “姑娘說的是,夫人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

    “那倒不必,小姐和姑爺做善事,原也沒想著要圖回報,他們只想幫助最需要幫助之人,如若不然,也不會放下府中一切,千里迢迢跑到這裡來了。”

    “可不是。”雲娘也是一臉的慶幸,跟著一心為主、主子連放屁都是香的小綠,一塊歌功頌德了好一陣,這才將心裡的話說出來:“我那兒媳婦畢竟是寡居的婦人,遠在千里委實叫人放心不下,還望姑娘能代為看著一二。”

    小綠雖沒太聽懂,卻還是點頭道:“你放心便是,既然小姐發話帶她一道去,自然會護著她的。”

    村長也在與宋子恆和蘇婉說明情形。

    “草民只把大人的身份告知虎子他爹和二狗子他爹,其餘人全都不知道,不過這兩家聽說要選他們家孩子做伴讀,日後學得好還能下場靠科舉,便都特別歡喜,叫大人只管把人帶去,日後他們若是不聽話,儘管打罵。”

    宋子恆笑了,卻沒多少驚訝,反倒是蘇婉還沒轉過彎來:“他們孩子還這麼小,送他們去那麼遠的地兒,大人不擔心?”

    “夫人有所不知,能叫孩子唸書,是我們這種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若真能學出個名堂倆,更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就是真放心不下,也不能耽誤孩子的前程不是?”

    宋子恆不動聲色的握了握蘇婉的手,笑道:“娘子這下不必擔心叫他們這麼小就離開父母親人,太過殘忍了罷?”

    蘇婉笑了笑:“若真是心甘情願,我便也放心了,就是怕他們礙於情面,不好開口拒絕而已。”

    村長連連道:“夫人心善,這事於草民甚至整個村子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事,怎能不願。”

    蘇婉和宋子恆便都點頭笑了笑,村長卻又從袖中掏出一個錢袋,雙手奉上:“這是大人昨兒給草民的,草民與他們兩家商議過,這銀子著實不能收,大人供他們唸書,已是頗費了……”

    “一片心意,你們就不要推辭了。”宋子恆擺擺手,臉上仍是雲淡風輕的表情,卻也隱隱有些堅決,“再說我掏出來,就再沒收回去的理兒。”

    村長不敢收,瞧見宋子恆的神情,卻更不敢不收,只能吶吶的將錢袋握在手裡,蘇婉又問:“那你們可商議好了何時送孩子們過去?”

    “已商議好了,叫他們今日便隨大人和夫人過去。”

    “這般急,不多陪孩子們幾日,好好將事情說與他們嗎?”蘇婉險些被他們的效率嚇到了。

    村長搖頭苦笑道:“榕樹村離瓊州路途遙遠,便是去鎮上租牛車,起碼也要兩三日才能到……”

    “這個無妨,只要說好日子,我們提前叫人來接便是,馬車一日便夠。”

    村長卻堅定的拒絕道:“已經很是打擾大人和夫人,再不能這般麻煩,叫他們順道一塊過去罷。”

    宋子恆溫和的看了蘇婉一眼:“早些過去也好,可以熟悉環境,順便也與良辰培養培養感情。”

    “你們決定便好。”蘇婉倒也不反對現在就帶孩子們過去,畢竟早晚都是要去的,跟他們一起去,反倒比之後再派人來接省事多了。

    村長又說了自家兒媳的決定,再多帶一個人也不是問題,蘇婉毫無壓力的點頭了。

    小傢伙們回來之前,正事已經說完了,小綠也麻利的整理好了行李,隨時都可以出發,宋子恆和蘇婉一塊站在院外看天色,瞧著天邊堆起一大朵大朵的雲,呈白色羽毛狀,漂亮至極。

    蘇婉和宋子恆都沒有在沿海城市生活的經歷,第一次看到這麼漂亮到幾乎豔麗的雲彩,都有些好奇,便多看了兩眼。

    一轉頭就看到村長臉色略有些嚴肅的站在後面。

    蘇婉忽然覺得眼皮狂跳,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宋子恆已經問出來了:“村長是在為何事煩惱?”

    “此事草民不知當不當說,畢竟也只是猜測,並不敢確定。”村長頓了頓,好半響後,開始開口回道,“因著瓊州是個島,四面環海,也時常會有海災,幾乎每年都要被洪水淹一回,這都還算好的,其中最可怕的是鐵颶,暴雨挾之,橫衝直決,撼聲如雷,小則二三日,大則七八日,大一些的鐵颶,房屋建築都將悉數被毀。”

    村長說話的時候,臉色也是發白的,許是想到了過去經歷這些時的情景。

    蘇婉先是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村長說的鐵颶,估摸著就是颱風,而且是破壞力超強的那種。

    提到颱風,連現代人都一臉後怕,更別提古代了。

    蘇婉一顆心頓時往下沉。

    村長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在宋子恆的眼神示意下,繼續道:“草民小時常聽老人說,看到天邊的雲捲起來,就像現在這般,不出三日鐵颶就要來了,不過草民都長這般大,卻是頭一回瞧見雲成這形狀,以前雲沒有捲起時,鐵颶照樣會來,是以做不做準,草民也不清楚。”

    蘇婉和宋子恆就更不清楚了,不過秉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宋子恆沉聲吩咐道:“小綠,你去把小少爺找回來,順道通知院外的家丁,用過早飯咱們就儘早啟程,路上會比較趕,叫他們先把馬餵飽。”

    “大人……”村長有些緊張。

    “勞煩村長去像另外兩家知會一聲,咱們立馬要準備出發了。”

    “是,草民這便去叫他們準備起來。”

    宋良辰滿載而歸的回來,幾個小傢伙自個兒抱著勝利的果實,並不肯讓大人幫忙。

    走進院子,宋良辰便樂呵呵的將用衣襬抱著的野果子捧到蘇婉面前:“娘,你給我保管,我們要去看大樹樹!”

    小綠眼明手快的拿了籃子來接,蘇婉拍了拍他的頭:“乖,跟我去吃早飯,用完咱們就該回去了。”

    宋良辰聞言愣了愣,蘇婉雖面上掩飾得很好,他卻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小聲的問:“娘,有事嗎?”

    蘇婉索性將他抱起來:“無事,只是咱們該回家了。”

    宋良辰想了想,不甘願的撇過頭,衝小夥伴揮手:“今天不能跟你們去看大樹了。”

    那個最壯實的名為虎子的小男孩,老大似的擺擺手:“以後隨時可以來看!”

    宋良辰這才有些高興了,用力的點頭:“嗯!”

    雲娘出來招呼孫子和另外兩個孩子:“都進來吃飯罷,你們爹娘也快來了。”

    小傢伙們不明所以,卻樂得和新認識的小夥伴一塊吃飯,幾個小豆丁排排坐,各自抱著自己的碗大快朵頤,時不時還去別人碗裡搶一搶食。

    正在用飯期間,村長已經麻利的把人叫過來了,兩對夫妻並一個婦人,各自都拿著一個包袱,小孩子並無太多行李,可能也怕給蘇婉他們增加麻煩,俱是輕裝上陣。

    蘇婉也沒說什麼,其實他們不帶行李都行,到了瓊州,再給他們做新的便是了。

    麻利的吃完飯上了車,車外一群家長緊張又興奮,情緒委實複雜,幾個孩子卻很高興,大概分別這個詞還未在他們幼小的心靈裡產生印象,反倒是能去城裡的好訊息,讓他們激動的一刻也閒不下來。

    整個馬車鬧哄哄的,小傢伙們圍著宋良辰,嘰嘰喳喳的問他城裡怎麼樣。宋良辰等閒也不出門,再說他甭管在瓊州還是到了榕樹村,都覺得新鮮無比,在他眼裡都是好玩的地兒,著實沒有高下之分,便很難說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宋良辰機智的換了個概念,跟小夥伴們說起他家有多好玩,能盪鞦韆,能放風箏,還能玩很多很多好玩的遊戲。

    送彈弓給宋良辰的虎子便問:“能掏鳥蛋抓泥鰍嗎?抓了烤來吃,別提多香了!”

    宋良辰頓了頓,似是想象了一下具體有多香,而後堅定的點頭:“有!”

    話題又變成怎麼掏鳥蛋捉泥鰍了,蘇婉聽了一會兒,見他們說的熱火朝天,沒有要鬧著回家的情緒,這才放心下來,往後挪了挪,靠在臉色有些嚴肅的宋子恆身上。

    宋子恆正皺眉沉思,感覺熟悉的身子靠過來,習慣性的伸手攬住,側頭看了她一眼,正對上蘇婉關切的眼神,宋子恆反而笑了笑,安撫道:“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罷了。”

    蘇婉道:“村長也說了那是傳聞,還未曾被應驗過,相公也不必太憂心。”

    “我擔心的倒不是這一次。”宋子恆頓了頓,還是解釋道,“我曾在書上看過於鐵颶記載,確實如村長所說,毀滅性巨大,即使房屋沒被掀翻,田裡的莊稼怕也不好的,而更叫人憂心的是,便是大的鐵颶不來,颶風乾風每年至少也會有幾次。”

    蘇婉在現代看新聞,當然知道每年都會有好幾場颱風要登陸。還是那句話,古代不比現代,生產力本身就低下,種田這事本就有一半是靠天吃飯,幾場颱風一鬧,幾乎農作物都要被折騰得顆粒無收,難怪瓊州這地兒窮。

    思及此,蘇婉嘆了口氣:“這兒確實不適合種地,若不發展別的,只怕瓊州百姓永遠也別想過上好日子。”

    宋子恆也苦笑:“娘子說出了關鍵,然而不種地,百姓又如何能吃飽肚子?”

    “相公在此任職三年,總能想到法子。”蘇婉安慰道,“不如先看看如何部署抗災,若像村長所說,至少還有兩三日給咱們準備,便是這回不來,日後也還是用得上。”

    “娘子說的是,回去我便召集眾人商討對策。”

    宋子恆火急火燎的趕回知州府,已是申時末了,也顧不上休息,擡腳便去了衙門,緊急召集眾官員。

    蘇婉剛在廳裡坐下,劉媽已經帶著幾個丫鬟過來道:“夫人,她們幾個上手比較快,已經可以當值了,您看安排去哪兒更合適?”

    “你安排便是。”

    劉媽心裡已有了譜,聞言便道:“小綠要抓緊繡嫁衣了,不如叫彩霞和彩雲在夫人屋裡當值,也好讓小綠退下來?彩蝶和彩萍年紀大一些,較為穩妥,可以叫她們照顧小少爺。”

    “這樣很好。”蘇婉點頭,又道,“幾個孩子安排到廂房,再一人給裁兩身新衣裳,至於大栓他娘……”

    半個屁股挨著凳子坐的婦人聞言忙站起來:“夫人,民婦在。”

    劉媽在來時已經聽小綠說有對雙胞胎兄弟小小年紀沒了爹,夫人就把孤兒寡母都帶回來了,心想就是這位了,不由打量幾眼,婦人穿著倒是樸素,深藍色洗得發白的衣裳,頭上除了簪著一朵不起眼的小百花,別的再無配飾,臉上雖帶著忐忑,倒也能應景的擠出幾分笑,不是哭喪著臉。

    倒也有些分寸。

    劉媽心裡點頭,其實聽小綠說是,她是有些擔憂的,夫人容易心軟,又因年輕不經事,也不太懂這些避諱,偏偏老爺也萬事幾乎都由夫人做主,這才輕易將新寡的婦人給帶回來了,殊不知體面些的人家,都不愛用寡婦,尤其是對方還在孝期,怕招來黴運。

    不過如今瞧著這婦人算是懂些禮節,沒穿著一身招人晦氣的孝服來,劉媽這才有些滿意,見蘇婉遲疑,忙問:“夫人可是想將這大妹子安排在少爺他們屋子旁?”

    蘇婉有些遲疑:“可還有空屋子?”

    劉媽搖頭,心想有也不成,自家小少爺身子金貴,哪能讓守孝的新寡婦人耽誤了?“彩蝶和彩萍睡一間屋子,才勉強住得下,委實再空不出屋子來了。”

    大栓娘怕也是知道這些,忙搖頭道:“夫人不必如此,給民婦任意一個屋子便行。”

    劉媽想了想,道:“一個小丫鬟綵衣,自個兒住一間小屋子,不過若擠一擠,兩人也能住得下,咱們院子不大,縱是不住一起,也不過幾步路而已,如此也不耽誤他照顧孩子們。”

    蘇婉這才點頭:“你安排就是。”

    劉媽便道:“那老奴先把人帶下去安排了。”

    蘇婉點點頭,劉媽便帶著人出了,正好與回來的小綠擦肩而過,劉媽便問了一聲:“小少爺和幾個孩子可是睡了?”

    “趕了一日的車,確實累著了,一躺床上便都睡了。”小綠想起幾顆擠在一起的小腦袋,捂嘴笑道,“幸好床夠大,不然都睡不下。”

    大栓娘聞言有些惶恐:“小少爺那般金貴的人兒,他們哪能與小少爺住……”

    “大妹子多慮了,幾個孩子日後與小少爺一道進學,同進同出,感情好,親密些也無事。”

    劉媽滿意她的識時務,卻也不至於太過苛責,對方畢竟不是府裡買來的下人,該如何對待她還是有分寸的,三言兩語安撫了大栓娘,一面帶著她去屋裡,一面又說了許多避諱。

    大栓娘認真的聽著,恨不得全部給記下來。

    小綠回了屋,問蘇婉:“小姐可要打水洗漱一下再好生歇會兒?”

    蘇婉確實覺得渾身有些痠軟,打了個哈欠,卻問道:“前兒不知可好?”

    “大牛哥方才吩咐灶房做了些點心,又叫人端了茶水過去,恐怕姑爺沒這般快回來。”

    “那我先去泡個熱水澡罷,你待會兒替我捏一捏。”

    洗完澡捏了背的蘇婉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不過睡得並不安穩,醒來後天差不多黑了,屋子裡更是漆黑一片,她張嘴叫了人進來,已在外頭候著的劉媽端了燭燈推門而入:“夫人醒了?可是要起?”

    蘇婉已經掀開被子下來了,問道:“良辰他們可醒了?”

    “已醒了有一會兒,正跟另外幾個孩子在屋裡玩。”劉媽伺候著蘇婉穿戴整齊,才問,“晚飯備好了,正在灶上溫著,要現在用嗎?”

    蘇婉反問:“前兒還沒忙完嗎?”

    “這個老奴不知,並無訊息傳來。”劉媽想了想,道,“夫人若放心不下,不如叫小綠去前兒問問大牛?”

    宋子恆還沒忙完,小傢伙們卻是早就餓了,鬧著蘇婉要吃飯,只得開了飯。蘇婉興致缺缺的陪著小傢伙們吃飯,許是這兩日奔波鬧得,蘇婉都沒什麼胃口,吃了幾筷子菜,飯都沒碰一口,感覺胃裡就飽了。

    宋良辰見他娘這麼快就放下筷子,瞪著眼睛道:“娘羞羞,不吃飯!”

    幾個孩子見蘇婉總是笑得可親,來時父母耳提面命的話,早就拋之腦後了,又因她是小夥伴的親娘,幾個孩子覺得很親切,並不怕蘇婉,這會兒更是跟著宋良辰起鬨:“羞羞臉!”

    宋良辰反而不樂意了,嘟著嘴道:“我娘只能我說,你們不準笑。”

    膽子最小的大栓伸手拍了拍宋良辰,切切的道:“對不起。”

    宋良辰又眉開眼笑起來:“原諒你們了。”

    瞧見小綠進來,蘇婉對孩子們道:“你們乖乖吃飯。”說著起身去了內室。

    小綠也跟了過去,低聲道:“大牛哥說,今兒可能不太順利,那些大人們早便走了,姑爺臉色卻不太好,然後又叫了師爺來,一直商談至今,恐怕還沒這麼快好。”

    “我知道了,你叫王婆做了吃食在灶上溫著,以備姑爺回來。”

    小綠領命出去了,劉媽又進來關切的問:“夫人,可是今兒的飯菜不合口?要不叫王婆重新做?”

    “我還不餓,先這樣罷,等餓了再吃也不遲。”

    小傢伙們吃過飯,又玩了會兒,宋良辰帶頭拉著蘇婉要給他們講故事,蘇婉才講了兩個,幾個小豆丁便靠在一起睡著了。蘇婉輕笑一聲,給他們蓋好被子,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門。門帶上後,劉媽才小聲的問蘇婉:“夫人,叫他們睡一塊嗎?”

    “這幾個孩子想也是頭一回離開父母出遠門,叫他們一塊睡熟悉些也好。”蘇婉道,“再說他們如今正親熱著呢。”

    劉媽也莞爾一笑:“小少爺自來沒這般好的玩伴陪他一塊吃睡,今日興致著實不錯,連飯都多用了小半碗。”

    蘇婉點點頭,道:“我回屋歇了,你們也歇下了罷,叫灶房熱水和熱飯食備好就行。”

    “老奴已說了幾遍,王婆子親自在那盯著呢,夫人放心睡下罷。”

    蘇婉卻睡不著,擔心颱風真的要來,卻更擔心宋子恆,自來是雲淡風輕的一個人,今日大牛卻能說出他臉色不好的話來,那究竟是臉色有多差?

    蘇婉靠在床頭,拿了本書在手中胡亂翻著,卻根本看不進去。幸好蘇婉傍晚時睡了有半個時辰,這會兒興頭倒足,並沒有倒頭就睡,反倒一直等到宋子恆回來。

    宋子恆還未進屋,就聽到他和大牛的對話。

    “老爺,小的已叫人去打了熱水來,您要不等丫鬟給您回屋取了乾淨的衣裳來?”

    “娘子怕是已經睡下了,還是我自己進去拿罷。”

    大牛早已習慣宋子恆喜歡親力親為,便了一聲,道:“那小的先去灶房看看可有備下吃食給老爺。”

    “不用,我沒胃口,洗了澡直接睡下。”

    伴隨著宋子恆刻意壓低的聲音,他輕輕推門而入,燭火閃爍的屋子裡,還有一雙明亮如星辰的眸子。

    宋子恆著實驚訝,而後又閃過一絲擔憂:“都亥時了,娘子為何還未睡下?”

    “相公不是也才回來?”蘇婉反問。

    “我有正事要辦,娘子何苦等我到這般晚。”宋子恆走到床前,撫了撫蘇婉的額頭,而後將書從她手中抽出來,仍在旁邊的桌子上,又扶著她的肩往下壓,將薄被拉上來牢牢蓋住她,“快些睡,聽話。”

    “你當哄良辰呢。”蘇婉不由噗嗤一笑。

    宋子恆原本有些深沉的臉色,也不由勾了勾脣,“良辰睡覺比你可省心,至少用不著人哄。”

    “我傍晚歇過一覺,現在還不困,倒是相公,還不去洗漱了用點吃食再來睡?”

    宋子恆聞言便拍了拍她:“娘子先睡,我馬上就回來。”說著找了一套裡衣,匆匆出去了。

    不到一刻鐘,宋子恆一身清爽的回來了,蘇婉剛好打了個哈欠,眼底溢滿霧氣,確實有些睏意了,宋子恆見狀,走到床邊一面脫鞋一面道:“娘子是何必撐著,困了就睡便是,難不成我還能跑掉?”

    “你都是我相公了,我能怕你跑到哪裡去。”蘇婉從被窩裡爬起來,雙手穿過宋子恆的腰,整個人貼在他背上,語氣溫軟的道:“我知相公今日有些不順,雖不能幫你做什麼,卻能陪著你,同甘共苦。”

    說著,蘇婉的臉頰貼上宋子恆臉頰,宋子恆剛從屋外進來,沿海的夜裡,風是有些涼意的,吹得宋子恆的臉也透著微涼,而蘇婉卻在溫暖的屋子裡,身子都是熱烘烘的,臉頰溫度至少比宋子恆高出幾度。

    舒適的觸感,讓宋子恆也側了側臉,更緊的與他相貼。蘇婉的聲音還在繼續:“相公只管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會一直支援你的。”

    微涼的夜,宋子恆卻感受到了一種火熱的溫暖,不由伸手回抱住她,低低的嗯了一聲。

    他確實是挫敗的,滿腔熱血要為瓊州百姓做些什麼,結果把人召集來,才剛剛起個頭,還未商量對策,一個個話裡話外都道他不必如此杞人憂天,瓊州每年經歷大大小小的風波,百姓早已有了經驗,如何避災,只會比他們更清楚,再說了,這本身就是天災,擋是擋不住的,也沒瞧見歷任知州拿這個來說事的。

    宋子恆頓時覺得荒唐,所謂盡人事聽天命,他確實無法阻止災難的到來,然而提前做好準備,儘量減少災難帶來的損失,且部署好工作,以便鐵颶退去後可以及時救災,這也是作為一方父母官,能為百姓所做的,不是嗎?

    總不能因為組織不了鐵颶到來,就索性袖手旁觀,什麼都不做,任由百姓在天災中自生自滅!

    當然宋子恆也明白他們的意思,一個沒有根基背景的從五品地方官,縱使頂著狀元郎的頭銜,也只是讓瓊州眾官員捧著他,其餘根本不重視。他今日這番舉動,看在他們眼裡反倒是想趁機掌握權力,對眾人起到威懾作用。

    正是因為這樣,宋子恆才更覺得失望,瓊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有心改變卻無能為力,別說救濟,就是現在叫人防災都無人遵從。

    為人父母官,難道就這般拿著朝廷俸祿,享受著百姓的敬仰,卻不管他們死活?

    緊緊握著蘇婉的手,宋子恆沉聲道:“這幾日我恐怕沒時間陪娘子了。”

    “我知道,相公須得記住一點,無論如何,都要保重好身體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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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午覺起來,蘇婉無聊的歪在榻上,時不時看了眼外頭的天色,有些擔憂,劉媽正好端了點心進來,便聽著蘇婉問:“天色有些暗下來了,是不是要颳大風下大雨?”

    “這個老奴也不甚清楚,瞧著樣子卻像是的。”劉媽也沒是第一回來沿海,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只當蘇婉這坐立不安的神情,是因為擔心宋子恆,便建議道,“若夫人放心不下老爺,不如現在派人去將老爺請回來?”

    “算了,他在忙正事,別打擾他。”

    “是。”劉媽點了點頭,“新出爐的點心,夫人要不要吃一些?”

    蘇婉隨意塞了一塊到嘴裡,臉上並無多大神色,又問:“良辰他們可還好?”

    “整個大栓幾個在屋裡玩,看著還好,也不鬧矛盾。”

    “那就好。”蘇婉確實吃不下去,及時收了手,又瞧了眼窗外。劉媽瞧她這樣子,也不放心,想了想便問:“夫人可要打牌?小綠現在應該也無事,叫她來一道陪夫人摸幾把。”

    蘇婉揮揮手:“這會兒沒心情摸牌。”

    劉媽於是便把打麻將的建議也收回了,又想了下,道:“對了,夫人前兒吩咐的給幾個孩子做的衣裳,現在已經做好了一身。”

    “怎地這麼快?”

    “新來的小丫鬟彩萍是個手巧的,她幫著做,其餘都是大栓娘連夜趕出來的,她給大栓幾個做慣了衣裳,知道小孩子的衣裳怎麼縫更好穿。”劉媽笑著解釋道,又問,“夫人可要把孩子們請過來試一試新衣裳?”

    蘇婉果然感興趣的點頭:“你叫他們都過來罷,還有大栓娘,告訴她既然孩子們第一身的趕工出來,第二套倒不用這般急,讓她先給自己也裁一身。”

    “老奴這就去說與大栓娘,不過她那性子,應該要給孩子們都做完了新衣裳,才顧得上自己。”

    “你把話帶到就是了。”

    “是。”劉媽笑容滿面的出去了。

    不一會兒,宋良辰為首的小豆丁們過來,宋良辰瞧見蘇婉歪在榻上,也不用人扶,手腳並用,一骨碌爬了上去,再攀著蘇婉的手臂,直接滾進她懷裡,仰著頭甜蜜蜜的笑:“娘,你給我做了新衣裳嗎?”

    “跟你沒關係,你自個兒天天都穿衣裳,大栓幾個頭一次來咱們家做客,這是給他們做的。”

    宋良辰也沒多計較,只是撇了撇嘴:“沒有就沒有,反正只要我開口,他們都就會給我穿。”瞥到蘇婉的眼神,忙又加了一句,“當然我的也跟他們穿,娘說過做人不能小氣,好東西要跟大家分享嘛。”

    瞧見蘇婉又笑了,宋良辰還賣乖道:“娘要穿嗎?”

    “我就是想,也穿不上你的小衣裳。”蘇婉輕輕拍了下他的頭,宋良辰摸著小腦袋嘿嘿笑了一聲。

    幾個孩子似是被教過規矩,甫一進來,都還有些拘謹的站在地下,還是蘇婉笑著拍了拍榻:“你們都站著做啥,都過來坐啊。”

    孩子們這才乖乖的過來,一個個也學著宋良辰的樣子脫鞋爬上軟塌。

    宋良辰某些方面確實比較大方,小夥伴們都由新衣裳,就他沒有,他也不介意,在旁邊笑呵呵看著他們一個個換上新衣裳。給孩子做們的新衣裳是小號的青衫,一個個再綁了個書生頭,看起來都有些像嚴肅的小夫子了。

    “娘,我要跟他們穿一樣的衣裳!”宋良辰忽然要求道。

    “好,小少爺稍等,老奴這就去給您找來。”宋良辰也有一件一模一樣的。

    不一會兒,便都做了小書生打扮,看起來確實斯文許多,蘇婉拿了本書在一旁道:“既然穿成這樣,不如我來給你們上上課。”

    話剛落音,忽然門外響起一陣呼嘯,然後是門窗被吹得震響的聲音,幾個孩子還好些,畢竟見過這陣式,宋良辰是真的被嚇到了,下意識爬到蘇婉懷裡,只是對上小夥伴們莫名的眼神,才覺得自己這樣大驚小怪的很不威武,他臉色凝了凝,忽然擡頭看著蘇婉:“娘不怕,良辰保護你!”

    蘇婉摟著他的小身子,柔聲道:“好,娘就等著家裡的小男子漢保護我。”

    宋良辰抿嘴笑了,上一秒的受驚頓時一掃而空,確實多了些勇氣的樣子,道:“畢竟爹不在,家裡就剩我這個男人啦!”

    說起宋子恆,宋良辰臉上又有些懨懨的了,小聲問:“娘,爹去哪裡了,怎麼一直看不到他?”

    宋子恆這兩日都早出晚歸,天沒亮就起來出門了,回來時宋良辰早已睡下,別說他了,蘇婉都要撐著不睡才能見宋子恆一眼。

    “爹在做大事呢,整個瓊州的百姓都要靠他,咱們別打擾他,好不好?”蘇婉摸著宋良辰的頭。

    小夥伴們的好處便顯出來了,一個個爭先恐後的安慰他。

    “我爹說大人是咱們這裡最厲害的人,他肯定不會有事的!”

    “這才幾日算什麼,我爹時常一出去就是好久好久呢,不過他每次回來都會帶好吃的肉,說不定你爹也去賺錢買肉吃了!”

    “我爹出門到現在還沒回來!”大栓拉了拉宋良辰的手臂,“你放心,我們會幫你保護你娘的。”

    虎子和二狗子齊齊點頭:“就是,咱們是兄弟,你娘就是我娘,我們會幫你一起保護她的!”

    二栓是裡頭最聰明的一個,雖然除宋良辰以外就他最小了,這個時候畫風也有些不對:“笨蛋,就颳風下雨而已,咱們見多了,只要不跑出去,就沒事啦。”

    年紀最大的虎子摸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是哦,不出去就不會有事,我差點忘了。”

    蘇婉雖然心頭的複雜不少,然而聽得這些童言童語,心下還是受用的,挨個摸了摸他們的頭:“你們都是好孩子。”

    這時劉媽已在外頭吩咐人關好門窗,收拾好外頭被颳得東倒西歪的東西,還記得叫兩個家丁去將被風吹起的鞦韆:“這是小少爺最愛坐的鞦韆,快拆下來放好,別叫吹壞了。”

    安排好這些,才推門進屋,臉色有些凝重的道:“夫人,是瓊州當地人的門房說瞧這點兒,鐵颶怕是要來了,叫咱們呆在屋裡最好別出去。”

    蘇婉點頭,臉色還算鎮定,只吩咐道:“老爺應該在海邊,可安排人去接了?”

    “已經去了。”

    “點燈吧,屋裡太黑了。”

    天色迅速暗沉下來,還是下午時分,這會兒看著卻已經像是天黑了,屋外風呼呼作響,越刮越大,門窗都緊閉著,卻還是被吹得吱呀作響,樹葉更是吹得劇烈搖擺,彷彿下一秒就要被連根拔起一樣。

    雨還沒下,老天卻像是分分鐘要把翻湧的水倒下來一眼,宋良辰趴在蘇婉懷裡,幾個孩子也都挨在她身邊坐著,以過來人的姿態安慰宋良辰道:“雖然這次風吹得大,不過很快就會走的。”

    蘇婉放心不下在外面的宋子恆,瞧見宋良辰這神情,也忍著沒表現出來,拍了拍他道:“給你小夥伴們講個故事好不好?”

    宋良辰擡眼:“我講嗎?”

    “你可還有記得的?”

    小胸脯一挺:“我全部都記得!”

    “那就給大家講個有趣的。”蘇婉看了小夥伴一眼,“都做好了鼓掌,咱們小良辰要來講故事了。”

    大家很捧場的鼓掌,小傢伙這才提起精神,繪聲繪色的講了起來。

    蘇婉一面聽著,一面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

    ***********************************************************************

    風越刮越大,雨也在下了,這雨沒什麼緩衝期,一下來就是豆大的雨粒,一眨眼地上全溼了。

    大概下了一刻鐘,地上開始蓄起有規模的水灘,宋子恆滿身是水的進來,頭一次看起來很有些狼狽。

    宋良辰的故事忽然被中斷,他也不介意,小傢伙反應飛快,一轉眼就從榻上爬下去,光著小腳丫噠噠噠跑到宋子恆跟前,長手抱住他的腿:“爹,你回來啦!”

    速度太快,宋子恆都沒攔住他,不由苦笑:“爹身上一身水,你湊過來衣裳都弄溼了。”

    宋良辰眨著眼睛,一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的樣子,蘇婉也下了塌,眼底閃過一絲放心,抿脣笑道:“都已經溼了,稍後再換就是,你今兒可要好好獎勵良辰,你不在,他說要保護我呢。”

    “是嗎?”宋子恆深深的看了蘇婉一眼,又低頭,看著兒子那雙跟妻子如出一轍的眸子裡,寫滿了慕孺,頓時有些心軟,一把抱起小傢伙,“長大了,都知道保護娘了?”

    宋良辰咧著嘴笑:“我也是男子漢。”

    在一旁的劉媽也鬆了口氣,笑道:“老爺可要叫人打水過來洗漱?”

    宋子恆點頭:“去罷。”

    父親對孩子來說,確實是個不可或缺的存在,即使對方平日不愛表達,不顯山露水,父子關係看著遠沒有母子之間親密,然而到了必要的時候,他卻是不可代替的,如一座大山,為自己遮風擋雨無所不能。

    宋良辰頭一次展現出對宋子恆的黏糊,巴在他身上不肯下來,蘇婉便道:“乾脆你帶他一塊去洗罷,反正他也要換身衣裳。”

    “去洗澡咯。”宋良辰小胖手摟在宋子恆脖子上,樂呵呵的道。

    寸步不離的黏了宋子恆好幾個時辰,到夜間睡覺時,宋良辰終於才緩過勁來,外面依舊是狂風暴雨,蘇婉怕他們小孩子害怕,打算帶著他們一塊睡的,床夠大,幾個孩子身子也小,擠一擠勉強能睡得下。

    卻是宋良辰自個兒拒絕的,他人小,記性卻好,還記得出發前外婆和奶悄悄的叮囑,大手一揮,頗有些氣勢的道:“我才不要打擾你們,有這功夫,小弟弟小妹妹都快出來了。”

    小綠在一旁低頭笑,劉媽卻很是贊同宋良辰的話,柔聲道:“夫人若放心不下,今晚老奴與小綠陪著小少爺他們睡如何?”

    蘇婉還沒說話的機會,宋子恆已點頭應允了,轉而又說起別的事情:“大牛今日陪我一道出去,淋了不少雨,他沒著涼罷?”

    問的便是小綠了,自宋子恆回來,小綠便消失了整整有半個時辰,明眼人都知道她去照顧未婚夫了,不過這話宋子恆當著大夥兒的面說出來,小綠臉色還是有些紅,微微點頭,低聲道:“大牛哥身子好著呢……”

    宋子恆又叮囑劉媽道:“張然今兒在府裡住下,你叫個妥善的丫鬟去照顧他。”

    “是,老爺。”劉媽笑道,“這些交給老奴便是,老爺可要好生安撫夫人,她今兒下午起便一直坐立不安,放心不下您呢。”

    宋子恆不由看了蘇婉一眼,目光瞬間柔下來,低聲道:“我知道,你們都下去罷。”

    話一落音,宋良辰跑得比誰都快,一眨眼就跑到了屏風之後,門口家丁已經準備妥當,將他們紛紛抱起,包得密不透風,確保不會被淋到分毫,這才闖入了雨簾之中。

    小男孩冒險的天性又在此刻冒出來了,先關在屋裡,宋良辰還有些怕,這會兒衝進雨中,卻又好像在玩什麼刺激的遊戲一樣,尖叫一聲,又哈哈哈的大笑起來,狂風暴雨的聲音,將清脆的笑聲掩蓋了,已經重新緊閉門扉的屋裡聽得並不真切。

    不過蘇婉還是有些自豪的:“別看良辰小,膽子卻越來越大了,此番帶他來,果真是益處良多。”

    “是娘子平日教得好。”宋子恆目光溫軟,攬住了蘇婉的肩,將他帶進自己寬厚的胸膛裡。“今日我回來得晚,讓娘子擔心了。”

    隨著天氣轉變,氣溫驟然降低,然而此刻屋裡卻是暖意融融,蘇婉趴在宋子恆胸上,卻嘴硬道:“我沒有擔心。”

    宋子恆輕輕撫著她的背,蘇婉聲音漸低,近乎呢喃道:“相公既然答應我會照顧好身體,便不會出事的。”說著掐了他的腰一把,“不然你放得下我們孤兒寡母嗎?”

    宋子恆聞言卻心裡有些發緊,頭一次對自家妻兒有了心虛內疚。

    他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都這樣,今兒在海邊,瞧著翻滾不休的巨浪,隨時有可能衝上岸將一切湮沒的樣子,有經驗的漁民早就勸他快些回家,說鐵颶很快就要來了。他當時知道家小或許就在家擔心,卻並未放在心上,或者說被另一種責任感打敗了,他堅定的待在岸邊,隨時都可能有巨浪將他捲入海中的距離,一直和下邊的人一塊忙完,這才放心回來。

    那一刻,心裡裝著整個瓊州百姓的他,確實下意識忽略了家裡等著牽掛著他的妻子和孩子。

    宋子恆摟著蘇婉的手臂不由收緊了,蘇婉又掐了他的手臂一下,嘆氣:“下不為例。”

    宋子恆心尖一顫,他沒想到瞞過自家娘子,也知道瞞不住她,他們自來坦誠相待,最瞭解彼此不過的,他有什麼樣的情緒,她再清楚不過。

    也因此,宋子恆是做好了賠禮道歉的準備,卻沒想到一肚子的話還未說出來,素來在這方面很有些嬌氣也有些霸道的妻子,卻輕而易舉的原諒了他。

    哪裡是真的不在意,不過是因為知道他的為人,理解他心頭的抱負,而對他作出的妥協罷。宋子恆心知肚明,只是這種理解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是自私的,翻湧而來的內疚,比凶猛拍岸的巨浪更凶險,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湮沒了。

    何意百鍊鋼,化成繞指柔。宋子恆算是真切的體會到了。

    蘇婉也沒有真的讓宋子恆做出承諾,藉機狠掐了他兩把,洩了些憤,這才收手,道:“相公這幾日都未曾好好休息,今兒難得回來早,快歇下罷。”

    宋子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撫蘇婉,索性沉默著吹了燈,上床躺下了。

    這幾日他確實累得慌,夜間也不怎麼睡得著,白日親自盯著底下的人辦事,事事親力親為,精力和體力消耗不少,然而這會兒躺在床上卻很有些睡不著,靜靜聽著身旁之人的呼吸,狂風暴雨還在敲打著窗臺。

    黑暗中,忽然傳出蘇婉的聲音:“相公睡著了?”

    “沒有。”宋子恆本鬆鬆搭在蘇婉腰上的手忽然一收,將她整個摟進懷裡,蘇婉輕笑道:“相公若睡不著,不如跟我說說這幾日都做了什麼?”

    宋子恆也是個倔的,他堅持自己是對了,因此別人不配合,他親力親為也要辦好,絕不肯因為這點阻礙就妥協,因為他知道,想要成大事,以後遇到的阻擾只會比這更多。

    也沒什麼,反正盡人事聽天命,他管好自己便成了。

    宋子恆心態放平衡了許多,也不在乎官威了,都帶了他叫得動的人,也有一兩個小官跟在後面,形成了自己的班底,在外邊親自指揮甚至動手。

    “不過恐怕也沒多大用處。”宋子恆苦笑,“鐵颶來得如此凶猛,根本擋不住分毫。”

    “就像相公說的,總不能因為擋不住天災,就什麼也不做,袖手旁觀、冷眼看著百姓受苦受難罷?”蘇婉也只能安慰。

    “娘子別擔心。”宋子恆反倒輕笑的安慰她,“雖然天災擋不住,後邊救災工作做好了,也能盡力將損失減到最低。”

    “相公可有對策了?”

    “只是有些想法罷了。”

    宋子恆並未多說,其實他的法子也不新鮮至少在蘇婉看來不算新鮮,慈善企業家、愛心大使的名頭,在現代還是很多人都熱衷的,在古代卻是頭一回聽說。

    颱風在瓊州足足待滿了五日,肆意破壞,第六日後天氣放晴,城裡還好,鄉鎮卻當真是慘不忍睹。

    就是知州府,宋良辰看著被吹歪的樹也有些驚奇:“大樹為何歪成這般?”

    小夥伴告訴他被風吹得,之後宋良辰便見人就說風太壞了,把他家的大叔吹歪了,現在都直不回來。

    最近宋子恆更忙了,整日早出晚歸,回來都帶了一身酒氣,一個不愛喝酒的人,這些天日日都要應酬。

    蘇婉覺得心酸,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宋子恆自己倒是不覺什麼,一日回來,滿身酒氣的握著蘇婉的手:“娘子,成了……”

    “什麼成了?”

    等了半響,沒聽到回答,蘇婉推了推他,卻發現他的頭擱在自己肩上,已然睡著了。

    蘇婉也沒了脾氣,忙叫人打水進來,將他扶到床上,親自給他寬衣擦身,換上乾淨的衣裳,起身時手腕卻再次被握住了,床上臉色微紅的男人輕輕呢喃:“娘子……”

    蘇婉的心底忽然一片柔軟,她記得多年前,剛穿越到這個時代的某一日,也是喝醉的男人,握著她不讓走,那時她心裡藏著放不下的祕密,怕他不會永遠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便小心翼翼,不敢付出,也不敢接受他的示好,怕到最後又是一場失望。

    時光飛逝,像燕子的尾巴一般將歲月悄無聲息的剪去,她擔心的事情的確發生了,卻不像她擔心的那般發展,真正有心,沒有人能分來他們。而如今,他們的孩子都三歲了。

    蘇婉不由勾了勾脣,放下帕子,重新坐會床邊,覆上他的手:“我不走,相公安心睡吧。”

    說著,手又伸到他緊鎖的眉間,輕輕撫過,撥弄,眉頭隨著輕柔的動作舒展開來,宋子恆也彷彿安心了般的放開握住她的手。

    再一早醒來,床上已經沒了人了,蘇婉不由挑眉,昨晚說成了的人,今天起得竟然比平時還早,他到底成了什麼?

    心裡存著事,蘇婉索性也起來了,是小綠進來伺候的,蘇婉問:“姑爺今兒什麼時辰走的?”

    “比小姐起來早了兩刻鐘的樣子。”

    “這般早,他可用了早飯?”

    “當時廚娘沒來得及做,姑爺便道叫人做好了送前邊衙門去。”

    蘇婉更有些驚訝:“送衙門去,他今日沒出去,就在衙門裡?”

    “是的。”小綠頓了頓,低聲道,“大牛哥說今兒姑爺一早就請了各位大人來,想是有要事詳談。”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姑爺看著臉色不錯,應該是好事。”

    蘇婉點頭:“你待會去一趟前兒,若大牛無事,便叫他過來一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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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小綠出去不多時,就高效率的帶了大牛過來了,當時蘇婉正帶著小傢伙們用早餐,瞧見他們這麼迅速,不由詫異的看了他們一眼,打趣道:“小綠該不是迫不及待了,強行把人拉過來的罷?”

    劉媽也笑道:“若真如此,夫人該表揚小綠一心完成您的吩咐才是。”

    “小姐又亂說話了。”小綠臉微微一紅,為了表明清白,忙澄清道,“我剛出了院門,大牛哥就過來了,才不是我拉的。”

    大牛長了見識是不假,憨厚的本性卻沒變,也忙解釋道:“是姑爺知道小姐必定會擔心,叫小的趕緊過來回話的。”

    聽得這話,蘇婉反而不著急問了,慢條斯理的繼續用著早飯,道:“大牛可用了早飯?”

    大牛撓了撓頭,沒說話,蘇婉便道:“你跟小綠下去用早飯罷,稍後再來回話不遲。”

    這對婚約在身的男女得了令,對視一眼,頗有些扭捏的一道出門了。

    一刻鐘後,蘇婉看著吃得滿身狼藉的小不點們換上取下圍兜,擦乾淨臉和手,恢復乾淨清爽的模樣。

    幾個榕樹村來的孩子,說是比宋良辰大,卻也絕對不超過兩歲,最大的現在還五歲不到。在將男娃看得金貴的農村,幾個小傢伙在家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主兒,到了瓊州,卻因時常跟著宋良辰玩,見他這般小都不要人餵飯,自個兒吃得開心,其他小傢伙也就漸漸變得自力更生了。

    小朋友都是生來鬧騰的傢伙,宋良辰一個人還沒體現出來,現在又多了四個小夥伴,每日飯桌上都跟打仗似的,滿桌狼藉,小傢伙們吃完飯,手拉著手樂呵呵跑出去玩遊戲了,剛上崗的彩雲彩霞正是表現期間,不用人多說,麻利的開始收拾屋子了。

    “你們忙完也去吃飯罷。”

    “是,夫人。”兩個小姑娘乖乖點頭,動作卻不減麻利。

    剛送了小傢伙們出去,親眼瞧著他們是規規矩矩在玩遊戲的劉媽放心回來了,走到門口便聽到她的聲音:“夫人,大牛過來了。”

    “叫他進屋罷。”

    劉媽和大牛一塊進來,“小綠呢?”

    劉媽掩脣笑道:“想是回去繡嫁衣了,眼瞧著婚期將至,她嫁衣還沒繡好委實不妥。”

    大牛不明所以的點點頭,仍是樂呵呵的樣子,蘇婉卻問:“她若忙不過來,可有人幫把手?”

    “照理說幫把手也無問題,只是小綠在瓊州沒有玩得來的好姐妹,畢竟是嫁衣,要彩頭好,不能觸一絲黴頭,我和大栓娘是萬不能沾手的。”劉媽說著頓了頓。

    蘇婉明白她的意思,她和大栓娘都是死了男人的,古人最忌諱這個,她便是自己不信,也不能擅自給小綠決定,想了想又問:“那年輕女孩可以碰嗎?”

    “這倒是可以,就怕咱們新進府的這些丫鬟手藝不精,她們畢竟年紀小,在家也沒到學做嫁衣的時候,糟蹋了夫人特意賞給小綠的好料子就不美了。”

    大牛在一旁道:“小姐不必憂心,小綠忙得過來的。”

    蘇婉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半點不心疼你媳婦。”

    大牛撓撓頭,訕訕的笑了下,心裡卻也不覺得委屈,他是蘇家出來的人,自來有事,也是站在小姐這頭,在這個立場上,姑爺對小姐的態度,委實叫他高興又欣慰。

    可是作為男人,大牛覺得自己做不來,他不是姑爺這般風光霽月的人,不懂那些風花雪月,更不懂姑爺除了公務,就把小姐放在第一位,連小少爺都要往後排的態度,他覺得妻子妻子,娶了不就是給自個兒生兒育女的麼,給足了敬重,平日不去外邊花天酒地,就很對得起她了。

    是以大牛決定裝傻,並不接蘇婉的話。

    索性蘇婉也明白。

    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她前前後後舉辦過、也參加過好幾次花宴,每次跟這些女眷們相聚,話裡話外都是羨慕她嫁了個好丈夫的。蘇婉聽了便想笑,她剛過來時,宋子恆也遠不像如今這般知情識趣,他們那時的相處模式反倒很有些相敬如冰,她只想遠離他,他也不見得有多想親近她。

    如今能有這樣的感情,何嘗不是兩個人共同努力的結果?

    不過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蘇婉不想在別人的生活裡指手畫腳,瞥見大牛的眼神,也只是點了點頭,對劉媽道:“既然彩雲彩霞她們都上手了,從今日起,讓小綠歇下來專心備嫁罷。”

    “是。”

    正在他們說話間,彩雲彩霞已經收拾完桌子,端著一對碗碟出去了,蘇婉這才看向大牛:“相公叫你來說什麼?”

    “大人道他前幾日為了說動瓊州富商掏錢賑災,每日早出晚歸的應酬,冷落了小姐,不過如今事情已經辦妥了,過兩日就能好,叫小姐不必過於憂心。”大牛三言兩語的說完。

    蘇婉是不擔心的,她現在震驚了:“說服瓊州富商賑災,他怎麼做到的?”

    劉媽也驚訝的問大牛:“前兒師爺不還跟你抱怨,說瓊州這群人都是吸血蟲,為富不仁,賺著百姓的血汗錢,一出了這種事,百姓食不果腹,他們竟從不予理會?”

    “姑爺說此次鐵颶損傷頗大,他已向朝廷遞了摺子,聖人想是也重視的,過不久撥了救濟銀子下來,他們現在出的這些都能補上,也就是說借了銀子來,得個大善人的名號,是以大夥兒都沒意見。”

    劉媽聞言卻看了蘇婉一眼,蘇婉眼底也閃過一絲猶疑,問道:“除此之外可還有別的?”

    “姑爺這兩日還會忙,銀子雖是來了,姑爺卻怕直接叫人發下去,中間被貪墨了,倒不如叫人盯著落實到每一項事上,譬如房屋吹塌的重建屋子,糧食毀了的補給糧食,另有百姓傷亡,還得安排醫館義診,死了人的賠些銀兩叫人好發喪,件件都是事,如此一來是不怕貪墨了,卻平添了不少麻煩,姑爺正忙著安排呢。”

    蘇婉點點頭,大牛又道:“小的都說完,還要回前兒聽吩咐,小姐可還有要問的?”

    “行了,你回去罷,廚房熬了雞湯,你待會兒叫人過來端了去。”

    “是。”

    大牛出去了,劉媽在蘇婉跟前感嘆道:“老爺竟將事事想得如此妥帖,委實是百姓之福。”

    蘇婉笑了笑,雖也知道宋子恆先前的低迷只是一時,他日後是要做全相的人,幾乎幫著楚仁宗整治了大半個帝國,哪會真的拿小小的瓊州沒轍?

    無非是萬事開頭難而已,他遲早會邁出這一步。

    不過有信心歸有信心,自己的男人如此給力,知道歷史軌跡的蘇婉仍是止不住的自豪,她掀了掀脣角,語氣卻頗為戲謔的道:“他一個書呆子,能想得出這法子,委實叫人驚訝。”

    劉媽不由道:“夫人哪能這般說,老爺可是風流倜儻的狀元郎,不是什麼書呆子。”

    蘇婉掩脣,眼底滿是愉悅,仔細看還能看到一抹釋然。

    宋子恆仕途不順,蘇婉心情絕不比他輕鬆,她總覺得若不是自己介入,宋子恆不會被外放到瓊州,那麼他的仕途,他的未來,還會按照歷史的軌跡發展嗎?

    而更讓蘇婉揪心的是,宋子恆與颱風一事幾乎毫無經驗,那幾日白天他在外邊部署工作,晚上又是翻書到深夜,想從書籍中找到隻言片語,她都看在眼裡,卻不知道該不該說,她沒經歷過颱風,但是現代有發達的網路,見慣了各種類型的救災,大約也能總結出幾點,醫療隊,大量的物資,和足夠的善款給災後地區重建家園。

    然而蘇婉不敢說,她怕自己揠苗助長,這事是她知道,那以後碰到她不知道的事,難道宋子恆事事都要靠人指點?

    他是憑己身才華實力,日後能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男人,如今只是剛剛開始,因為每個人都會成長,只有邁出了最艱難的第一步,以後的問題才會都迎刃而解蘇婉便是靠著這種信念,才耐著性子什麼都沒說,只默默的在他身邊鼓氣。

    蘇婉也很慶幸她骨子裡的這份冷靜,才沒有打斷宋子恆這個成長的機會,他能想出如此周全的部署,還完成了幾乎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任務,著實值得她為他感到驕傲。

    隨著救災工作順利的展開,整個瓊州的百姓,也知道了他們那位年輕的知州大人,說服了當地一毛不拔的眾富商,出錢出力的給他們重建家園。

    百姓驚訝之於,更多的是感激,先前百姓只是討論新的知州大人年輕俊美,狀元郎出身,很是風流倜儻,聽聞對夫人情深意重,惹得滿城的女子都對這位知州夫人異常豔羨,聽得知州大人在才考上秀才時,就娶了現在的夫人,不少有試婚女兒的太太們,一時間目光也都重點放在斯文俊秀的書生身上,指望著挑一個像知州大人這般有才華又重情重義的讀書人。

    一時間,年輕秀才都成了瓊州媒人眼中的香餑餑,蘇婉還笑稱丈母娘開始看重“潛力股”了。

    而如今大家不再八卦知州大人,街頭巷尾提起來都是對他的感恩戴德,宋大人成了歷任知州當中最受百姓愛戴的一位,民望瞬間打了雞血似的往上翻翻翻。

    遠的不提,就說灶房的王婆子兼顧採買一職,小販都認得她是知州大人府上的廚娘,她現在出門買菜,每逢給錢都跟打仗似的,小販根本不想收錢,還單撿著貴的新鮮的菜往她籃子裡送。

    王婆子頭一回享受這種熱情待遇時,有些懵了,出門時攥了多少銀子,回去時仍拿著多少,菜籃子卻幾乎滿的裝不下了。回到府裡暈乎乎的把此時告知夫人跟前的管事劉媽,劉媽都不用去請示太太,當場就板著臉教訓她不能佔百姓的便宜。

    劉媽教訓人真真是厲害,王婆子經此一次,再不敢犯了,第二次出去買菜時,幾乎是求著小販收錢的,幾個回合下來,百姓也改變策略了,該收的錢照樣收,只是王婆子買完準備回府時,總有不懂事的小孩直愣愣衝過來,然後一塊肉一隻龍蝦就掉進她籃子裡了,她轉頭卻連熊孩子的蹤跡都看不到,沒奈何只能帶著意外之財回去。

    這回連劉媽都想不出拒絕的方法。瓊州人們見此方法可行,從此像是點了新技能一般,王婆子菜籃裡總能多出些新鮮貴重的物件,開頭還是吃食,後頭就包羅永珍了,王婆子還收到一件做工精緻的小衣裳,面料是純棉,算不上頂好,也不差了,一眼就看得出來是給知州大人家三歲的小少爺做的,蘇婉也收到過禮物,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手工絹花,更多的是給宋大人做的鞋子,鞋底納得密密實實,不比宋奶奶的差。

    百姓如此熱情,惹得宋大人一家委實不知作何反應。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賑災工作進行的很順利,宋子恆的方法落實下去,經手銀子、負責採買以及發放物資的,分別是不同的人,如此一來也算是互相牽制,不說半點沒有貪墨跡象,然而銀兩都用到了實處,卻是不假的。

    瓊州百姓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天災,臉上卻沒有半點壓力,大抵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為民著想的父母官。

    此番被破壞的,不只是百姓的屋舍,還有官舍,街道都有毀壞的,衙門的人頭一次沒有忙著整治官舍官道,先組織了人去給百姓修房子,是以幾日後輪到修公家的建築,百姓也都自發的帶了工具和乾糧來幫忙,本是計劃三五日弄好的,這麼多人一齊上,估摸著一日就搞定了。

    這日宋子恆恰好不在,他瞧著瓊州城裡安置差不離了,便帶了自己的班底去巡視周邊的縣鎮,只留了師爺張然在衙門坐鎮。

    張然是個老書生,卻不是老古板,他很會變通,聽得衙役來報,他一時拿不準主意其實是師爺沒有實權,不好做主。便去後院找知州夫人了。

    先前大牛走時,也給他指過一條明路,若遇到不是很棘手,用不著請別個大人的事,倒不如先去請教夫人,大人平日並不避諱夫人這些公務,夫人耳濡目染之下,比等閒婦人要知太多事。

    張然也不覺得請教一介女子是多為難的事他以前不這麼想,如今純粹是受新主子的影響,畢竟這個女子說話連主子不得不考慮的,他一個師爺,更沒有什麼好難為情的了。

    果然蘇婉也沒有讓他失望了,張然從後院出來,滿面春風的回了衙門,先前稟報的衙役忙過來問:“師爺可有法子了?”

    張然拍拍他的肩:“你帶上兩個人,到後院搬了米和鐵鍋過去。”

    “搬這個做甚?”衙役聽得一愣一愣的,“小人報的是百姓來給修葺官舍官道的事。”

    “我說的自然也是。”張然眉毛也沒擡,“夫人說了,百姓如此熱心腸,咱們也不能見外,然而也不能讓他們白辛苦,還吃自個兒帶的乾糧,你們先帶了鍋過去煮飯,稍後會有人買了菜過去煮,定好好犒勞大夥兒兩頓。”

    衙役聽得“犒勞”兩字,眼睛的亮了,連連點頭,麻利的招呼了幾人去後院。

    張然在衙門替宋子恆處理些無關緊要的公務,衙役上來問:“師爺,快午時了,後院派人來問可要先開飯?”

    張然聞言擱了筆,忽然問:“前兒幹活的人怎麼樣了?”

    “應該已經在用飯歇著了。”

    張然忽然來了興致:“叫他們不用準備了,咱們去外頭吃罷。”

    他雖然覺得夫人的想法很好,卻仍有點摸不準百姓的反應,倒不如現在過去瞧瞧。

    張然走到官道中段,正是大夥兒歇息的地兒,衙役並著百姓有兩三百人,此時圍成一圈,一面稀里呼嚕的用著飯,一面興致勃勃的聊著什麼。張然不由看得入神,反應比他預料的還要好些,他何曾見過百姓與衙役如此其樂融融的氛圍?

    更是第一次瞧見災難過後,百姓臉上不是他印象中的愁眉不展,輕鬆的好像並不把這場災難看在眼裡一樣。

    “師爺?”後頭的衙役不由喊了一聲。

    張然回神,重新邁著步子走過去。

    衙役和百姓都認得張然,紛紛朝他打招呼,臉上也沒有以前瞧見他的那種畏懼,就好像當他是一位親切的好友一樣。

    “師爺用了飯沒,可要用一點嗎?”

    “今兒的飯菜可好了,雞鴨魚肉全都有呢!”

    “你個呆頭鵝,這頓飯便是師爺著人準備的,好不好師爺會不知道?”

    張然也沒有架子的笑了笑,接過衙役遞過來的碗,席地而坐,並道:“你們倒是說岔了,這不是我安排的,我只是聽夫人的吩咐。”

    “夫人?可是知州夫人?”有人大著膽子問。

    “自然是,大人一早便去別處巡視了,府裡無人坐鎮,只能請示夫人。”

    “夫人好,夫人如此心善,跟宋大人可謂是天生一對啊!”

    “宋大人愛民如子,若不是他,咱們現在別說修好屋子了,就是吃食都沒有,恐怕要受凍捱餓了。”

    百姓紛紛誇讚宋大人和夫人這對菩薩心腸的夫妻。

    ****************************************************************

    確實如先前估算的那般,這麼多人幫忙,一整日便能修葺好這些,只不過到了天黑大夥兒還在忙活,舉著火把,先前整理的建議灶子,也開始升起了火,百姓們便有些過意不去,叫衙役別做飯,他們忙完自個兒回去吃。

    衙役道:“夫人先前便吩咐了,你們幫忙,兩頓飯食是要管飽的。”

    百姓拗不過他們,便催著同樣來幫忙的婆娘還孩子們回去:“你們沒幹多少事,可不能在這裡蹭飯吃,先回去罷。”

    宋子恆也是到夜間才回城裡,馬車經過官道,瞧見火把和眾人,便問了一聲:“前頭怎麼回事?”

    已經有眼尖的百姓認出了知州府的馬車,紛紛放下碗喊道:“大人!”

    宋子恆便下了車,“你們為何夜間都在此處?”

    衙役三言兩語的將事情解釋清楚,宋子恆這才溫和的笑道:“今日辛苦眾位了,吃完便回去歇著罷,剩下的衙門的人明日自會弄好。”

    “我們不累,大人忙到這般晚回來才是當真辛苦了呢。”

    “夫人異常心善,叫人做了兩頓豐盛的飯食招待,俺們現在幹勁十足。”

    “是啊,大人別擔心我們了,您快回府歇著罷!”

    宋子恆感受著百姓的關心,心下倒也受用,連日的疲憊彷彿一掃而空,親切的問了幾個百姓家中情況,得到滿意的答案,又叮囑了他們早些回去,便也重新回了馬車裡,叫車伕快些趕路。

    聽得他們說娘子,他委實有些歸心似箭了。

    不過回了府的宋子恆,臉上絲毫不見奔波操勞的疲憊憔悴,反倒是神采奕奕,眼底流淌著動人的光,柔柔的看著歪在榻上看書的蘇婉。

    “娘子”

    “相公回來了。”蘇婉忙把書放下,起身挽了宋子恆的手進來坐著,又高聲喊道:“劉媽”

    “夫人放心,老奴已經叫人去端了飯食來,順便已備下熱水。”劉媽帶著笑意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相公累不累?”

    “瞧見娘子就不累了,良辰睡了嗎?”

    “他自然睡下了,不過叫我告訴你,他很想你。”

    蘇婉今日異常賢惠,拉著宋子恆坐下,站在他旁邊給他倒水捏肩,宋子恆大手覆在她細嫩的手背上,宋子恆的大手覆在她的上面,溫聲道:“先前說忙到今日,怕是不行了,這幾日還得下去瞧瞧。”

    蘇婉眼底閃過一絲瞭然,心知瓊州城區有他這個知州忙裡忙外,底下縣裡的百姓可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卻還是問道:“可是下邊不好?”

    宋子恆反倒撫著她的臉頰安撫:“別擔心,會解決的。”

    蘇婉忽然俯身,趴在宋子恆肩上,輕聲道:“相公這般厲害,自然難不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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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接下來宋子恆又往周邊跑了幾趟,不只他和瓊州官員,還有被蘇婉戲稱為冤大頭的那群瓊州富商,組了個考察團,走到第三趟,便又拉到一筆贊助費過來。

    有了錢,瓊州城以外的地兒也開展瞭如火如荼的災後重建工作。

    瓊州周邊這麼多縣鎮,若要親自盯著,宋子恆也分身乏術,況且他是一州之首,要打理的事務遠不止這些,不能日日混在基層。不過他如今已有自己的人手,官員向他投誠的不多,就小貓兩三隻,衙役卻已經對他言聽計從了,宋子恆挑了幾個信任之人,組成監察小組,每日只在個縣鎮替他盯著。

    宋子恆在瓊州坐鎮,遙遙掌控著各地的工作展開。

    事態眼看著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瓊州城內的百姓生活已經走上了正軌,雖有衙門補貼,這場災難給他們帶來的損失仍不小,卻讓他們頭一回對父母官有了期待和依賴,如今生活苦一些,卻是有奔頭的,生機勃勃,各地的賑災工作也進行的很順利,各地知縣陸續送上書信,對宋子恆歌功頌德感激不盡。

    蘇婉為宋子恆感到高興,卻又隱隱有些擔心。

    這日,劉媽笑容滿面的在蘇婉耳邊說了句話,低聲問:“夫人,可要現在找個大夫來瞧瞧?”

    “不了,暫時別鬧大,驚動相公就不好了。”

    劉媽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換成了滿臉不解:“為何不能叫老爺知道,這是好事啊。”

    “現在又沒確定,萬一猜錯了,豈不是叫人空歡喜一場。”

    正巧小綠端了東西進來,劉媽拉著她道:“小綠你也來勸勸夫人罷,這麼大的事,哪能不告訴老爺又不請大夫的。”

    “小姐瞞著總有小姐的道理。”小綠抿脣,不過頓了頓,卻又道,“不過小姐也不必這般小心,大牛哥說了,前頭都快忙完了,近日一切順利,小姐委實不用擔心會耽誤到姑爺忙正事。”

    “你們不懂。”蘇婉另有隱憂,又不便多說,只擺擺手,“這事先這麼定了,你們都別給我說漏了嘴。”

    “什麼說漏嘴?”宋子恆冷不丁進來。

    蘇婉有些詫異:“相公今日回來這般早?”

    “前兒忙完了,難得抽空陪陪娘子,娘子不樂意?”宋子恆玩笑了句,又問,“你們方在說什麼?”

    小綠和劉媽對視一眼,都有些欲言又止,蘇婉卻道:“沒什麼,你們先下去罷。”

    “是。”兩人放下手中的東西,出門去了,順道將門也帶上。

    宋子恆倒也不追問,走到蘇婉跟前,拉了她的手,另一隻手撫了撫她眉頭:“娘子這幅神情,可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沒有困難。”蘇婉拿眼睛看了宋子恆幾眼,嘆氣道,“只是有些擔憂而已。”

    “對我?”宋子恆挑眉,挨著她坐下,輕笑道,“娘子說說看。”

    蘇婉倒也不客套,徑直問:“相公幾番邀請富商,從他們腰包裡可有掏出上萬貫銀兩來?”

    “娘子想的不錯,確實有上萬貫了。”

    “他們這些人奸詐狡猾,錢定不會白給,現在吐出多少,日後定要全部拿回去。”蘇婉頓了頓,繼續道,“然而距離相公遞摺子上去,已經二十多日,若朝廷願意撥款賑災,想是早就有迴應了,現在半點訊息也無,指不定就是不想管,到那時相公如何與瓊州富商交代?”

    宋子恆卻沒有立即回答,看了蘇婉幾眼,瞧見她眉頭微鎖,委實擔憂的樣子,忽然又笑了,半點不將蘇婉的擔憂放在心上,反而問:“娘子擔心的便是這個?”

    “我難道不應該擔心?”

    “沒有,是我疏忽了,未曾想告知娘子。”宋子恆笑著攬著蘇婉的肩,將她帶進自己懷裡,溫聲道,“娘子聽我細細道來。叫他們先補銀子,等朝廷救濟下來再還給他們,不過是場面話,朝廷自來不理瓊州這是,每年大大小小的颶風要發生幾回,若回回都救濟,豈不國庫都要掏空了?”

    “當然這群人自然也知道,不過我既然敢叫他們掏銀子,自然能從別處補,只是不是直接用銀兩罷了,他們想賣我面子,又想得裡子,更吃定我不敢在瓊州如此玩弄他們,是以即便知道,這銀子出得也是甘願。”宋子恆說著,小指勾著蘇婉的髮絲繞了繞,聲音變得越發溫柔,“之前怕娘子不愛聽這些事,沒有細說,娘子也不曾問,沒成想竟一個人裝著如此心事。”

    蘇婉看似乖巧的窩在他懷裡,手上卻不客氣,揪著他腰間的肉擰了一圈,“你這些日子早出晚歸,幾乎睡覺的功夫都不夠,我哪好意思拿這事來打擾你。”

    “是為夫錯了,娘子饒命。”被瓊州所有百姓崇敬、視為天人的宋大人,毫無形象的在宋夫人手下求饒,“為夫定吸取這次教訓,再也不敢了。”

    “你的教訓還在後頭呢。”蘇婉收了手,不客氣的道。

    宋子恆眉心忽然一跳,剛想追問,被蘇婉打斷了,她又道:“那你不指望朝廷撥款,為何還要寫摺子上去?”

    “朝廷不撥款,然瓊州富商做了此等好事,我自然感激在心,不忍他們做好事不留名,便想盡力給他們爭取個善人的稱號。”

    蘇婉忽然一動,眼神發亮的看著宋子恆,宋子恆一派風光霽月的道:“上萬貫銀兩,向聖人換個善人牌匾,想來聖人也不會吝嗇。”

    “相公此舉,怕是不只為了給瓊州富商謀福利罷?”蘇婉挑眉看著宋子恆。

    宋子恆仍笑得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悠然反問:“娘子何出此言?”

    “正如相公所說,瓊州颶風也不是一兩次的事,這些富商得了聖人親自誇獎的善人頭銜,日後再遇到百姓需要救助的時候,總不能袖手旁觀,不然被人拿來做文章,上報了去,豈不是欺君之罪?”

    “娘子聰慧,我先前竟還沒想到有這好處。”宋子恆故作驚訝。

    蘇婉推了他一把:“裝模作樣,其實你早算得門清。”

    雖是這般說,蘇婉心裡卻還是有些自豪的,自豪完了又不免笑自己善變。

    她自來不愛精於算計之人,因著在娛樂圈,周圍來來往往都是戴著面具過活,說話行事都不能隨意,生怕不小心就被別人當成把柄攻擊了,提防著別人,別人也提防著自己,日日過這樣的生活,委實有些心累,是以蘇婉自己生活中交的朋友,便都是傻白甜。

    她也想過自己不一定會孤獨終老,說不定哪天累了,退了圈,找個順眼的男人領證去國外生活。

    只是萬萬沒想到,要與她攜手共白頭的男人,是個人精,算計人的時候還能一派雲淡風輕,看著別提多無辜。

    更沒想到的是,她竟然愛死了他這樣兒。想是正應驗了那句話,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活了幾十年,蘇婉頭一次發現自己骨子裡有些抖m因子。

    宋子恆不知道蘇婉在想什麼,感覺自己鎖骨被貓咬了一口,有些痛,更多的確實癢,勾起他某些男人都有的衝動,宋子恆不由笑了,將蘇婉一把抱在自己腿上,雙腿分開,她便跨坐在他身上了。

    蘇婉卻沒理會他的心猿意馬,繼續問:“相公還沒說,你要從什麼地方補償他們?”

    “娘子容我賣個關子可好?”

    “好呀。”蘇婉收回擔憂的心,笑眯眯的道,“正巧我也有事瞞著你。”

    宋子恆委實心跳了慢半拍,忙問:“娘子瞞了我什麼?”

    蘇婉學著他剛剛的語氣,笑眯眯的問:“相公容我賣個關子可好?”

    “不好。”宋子恆毫無壓力的認錯,“方才是我想岔了,夫妻之間本該坦然相對,隱瞞之類的,委實不妥。”

    蘇婉坐在宋子恆腿上,看著便比他高出些,稍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還輕佻的捏了捏他的臉,調笑道:“我倒覺得這也是種情趣,好像比之前更愛相公了呢。”

    宋子恆頓了頓,有些不知該不該繼續問下去,他委實料想不到自家娘子能有什麼瞞著自己,這種突兀而來的不確定之感,讓他有些放心不下,想了想還是道:“我不否認娘子的說法,偶爾有些小祕密確實無傷大雅,可是多了反倒不美,容易產生距離。”

    蘇婉瞧見他的眼神,不忍再逗下去了,笑著道:“行了,不是什麼壞事,相公就當我想給你驚喜罷。”

    “什麼驚喜不能現在說?”宋子恆見蘇婉退讓了,反倒有些不依不饒。

    蘇婉一本正經的胡扯:“所謂驚喜,自然要找個最合適的氛圍,才能發揮它最大的效果。”其實她現在還不確定,怕貿然說了反倒是一場空歡喜。

    是人都有這樣的心理,越是神祕的,不可說的,越讓人抓耳撓腮想要立刻知道。宋子恆著實被蘇婉這句話勾得不上不下的,哪還有先前半點心猿意馬,一副心思全放在琢磨是什麼“驚喜”上了,見蘇婉確實堅定,頓了頓,索性換了個策略:“娘子不想知道先前問題的答案?”

    “我現在不想聽了。”

    “我想告訴娘子怎麼辦?”

    蘇婉搖著頭,做足了一副冥頑不靈的樣子:“你求著我聽我也不聽。”

    宋子恆只能嘆氣:“娘子贏了。”

    蘇婉勾脣笑了笑,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好整以暇的問:“相公今日得了閒,可有什麼安排?”

    宋子恆剛想說話,門毫無預兆的被推開,伴隨著宋良辰中氣十足的聲音:“爹,綠姨說你今兒得了閒,我來找你玩啦!”

    宋良辰小短腿跑得飛快,又因個子小,動靜也不大,所以門毫無預兆被這般來勢洶洶的推開,蘇婉和宋子恆都沒有準備,她還坐在宋子恆腿上來不及下來。

    被宋良辰瞧了個正著,小傢伙可不知道什麼叫尷尬,他很不高興,覺得被爹娘拋棄了,大喊道:“爹偏心,良辰想你這麼久了,你都不來看我,躲在屋裡抱娘!”說著又瞪了蘇婉一眼,眼神寫滿控訴,“娘羞羞,這麼大人了還坐在爹腿上!”

    劉媽和小綠追了過來,到了門口卻忽然止住了腳步,默契的攔著要衝進去的幾個孩子,劉媽低聲道:“乖,跟著綠姨去隔壁屋子吃東西。”

    孩子們說小不小,四五歲,正是記事的年級,又離開父母,多少也是懂眼色的。

    他們來瓊州時什麼都沒記住,就記得他們爹娘頭一次表情那麼嚴肅,讓他們一定要記得小少爺的身份,不能忤逆更不能欺負他,那時他們還不明白為什麼,小小的心裡卻都記住了,再到了瓊州,他們才漸漸明白,自家跟良辰弟弟是不一樣的,劉奶奶、照顧他們的大姐姐,還有大栓娘,都在耳邊念他們如今的造化,是小少爺給的,他們要聽小少爺的話,要懂得感恩,好好學習,日後報答這份恩情。

    說的多了,再不懂,這些事也如洗腦般根深蒂固在腦子裡,是以也沒人問良辰弟弟在屋子裡,他們怎麼就不能去,乖乖的被小綠帶著去隔壁吃零食了。

    只膽小心細的大栓問:“咱們瞞著良辰偷偷吃東西,他會不會生氣?”

    劉媽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語氣柔和:“無事,小少爺不計較這些。”

    二栓卻拍了拍蠢蠢的親哥:“咱們給他留一點,他不會記仇的。”

    劉媽在旁聽得更自豪了,可不是,自家小少爺最是大方不過的,才不會計較這些。

    宋良辰也無瑕計較,他正沉浸在爹娘悄悄在一起玩,不帶他的悲傷之中,並不肯聽解釋,大聲道:“你們太過分了,再不道歉,我就不理你們了!”

    蘇婉早已從宋子恆腿上下來,夫妻倆並排而坐,看著站在地上的矮豆丁,氣勢卻異常高漲的模樣,蘇婉莫名有種遇到了教導主任的即視感,兩人從善如流的道:“是爹娘錯了,良辰就別計較這回罷。”

    “事不過三。”宋良辰板著臉,將新學的東西靈活運用,“再有下次我真不原諒你們了。”

    宋子恆其實很想摸一摸兒子的小腦袋,連“事不過三”都知道,還用得如此貼切,他兒子簡直是神童。只是小神童現在威嚴正甚,被教訓的父母檔還不敢輕舉妄動。

    許是滿意於他們的認錯態度,宋良辰的臉色終於緩和了,大搖大擺的走到跟前,手腳並用,爬上了宋子恆一條腿上,而後小胖腿一蹬,想要也佔據蘇婉的腿,結果高估了自己小胖腿的長度,底盤太大他根本吃不下來。

    反倒是蘇婉忍俊不禁,已經不客氣的笑倒在宋子恆肩上了。

    宋良辰正在為自己努力擴張著領土,只是心有餘力而不足,再怎麼蹬腿都蹬不上去,反倒累出了一身汗,他一抹額頭,忽然放棄了,也從宋子恆身上下來。

    宋子恆有些驚訝,心道他兒子平日可不是這麼輕易放棄的性格。

    才想完,小傢伙又捲土重來了,他換了個策略,爬上宋子恆的腿後,翻了個身,仰躺著,然後小短腿也成功擱在了蘇婉的腿上,豪氣的宣佈道:“你們的腿都是我的,以後只有我能坐!”

    “年紀小口氣倒是不小。”宋子恆拍了拍小傢伙的頭,“為慶祝熬過鐵颶,今兒街上有廟會,想出去玩就快些起來。”

    一聽到“出去玩”三個字,宋良辰哪還管領土不領土的,一骨碌從他們身上滑下來:“真的?”

    “今兒允許你玩到晚上回來。”

    宋良辰是個講義氣的小朋友,自個兒得了好訊息,不忘記小夥伴們,得到肯定的回覆,便風一般的跑出去了,只留下他萌萌的小奶音:“我去告訴他們!”

    蘇婉看著他兒子歡快離去的背影,回頭看向宋子恆:“可是夫子一事有著落了?”

    “娘子聰慧,已經選好了,可以叫人收拾一間學堂出來了。”

    蘇婉點頭,在心裡默默的為宋良辰點蠟,好日子終於到頭了。

    ****************************

    宋良辰不知道自己就剩最後的狂歡了,正興高采烈的在街上轉悠,他到瓊州這麼久,府裡衙門都摸熟了,街上卻來得不多,尤其是逛廟會,破天荒頭一回,是以瞧什麼都新鮮,吃的,玩的,用的,連人家攤子上掛著的燈籠都想摸一把。

    蘇婉和宋子恆在小傢伙們身後,有家丁和劉媽他們一眼不眨的盯著,倒不用離太近,遠遠瞧著他們在一家賣當地小吃的鋪子前排排站住,都是瓊州特產的,椰子糕椰子飯椰子角椰子糖,琳琅滿目的擺在攤子上,看得小傢伙們眼睛發直。

    小販一擡頭,瞧見幾雙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愣了一下,隨後目光又被當中穿紅色錦袍的小公子給吸引住了,心裡讚一聲不知誰家的孩子,小小年紀如此精緻。小販娘子已經止不住氾濫的愛心了,柔聲問:“小公子,你們想吃什麼?”

    劉媽剛想說自家小少爺吃不得外邊這些東西,卻被宋良辰一口氣指著攤上所有吃食的霸氣勁打斷了,“這些我都想吃!”

    “小少爺……”劉媽想勸一聲,姍姍來遲的蘇婉笑道,“想吃就吃罷。”

    “夫人,小少爺脾胃弱,萬一受不住怎麼辦。”劉媽勸了句,又看向宋子恆,“不如少吃點,您說對嗎老爺?”

    “受不住也是他自找的。”

    就沒見過這般聽娘子話的男人,還是一州之首的大人。劉媽心下嘀咕,卻也只得點頭,從荷包裡掏了錢準備遞給小販。

    已經吃食都裝好了的小販卻遲遲不接過去,他藉著燈籠,瞪大眼睛看了好幾眼,終於能夠確定,激動的道:“大人?宋大人?!”

    “宋大人?”小販娘子聲音突然拔尖,看著跟前如神仙眷侶般的夫妻。

    一時間周圍的百姓也都聽到了,小心地靠了過來,還有旁邊的小販大著膽子招呼道:“大人和夫人可要嚐嚐小人做的文昌雞?配方是祖傳下來的,吃過的人都說好……”

    宋子恆還沒說話,宋良辰機靈的大眼睛已經掃過去了,眨呀眨的,賣文昌雞的小販便麻利的裝了一份,招呼道:“小少爺給您……”

    宋良辰扭過頭衝他爹娘眨眼睛,蘇婉看了劉媽一眼,劉媽意會,笑著過去,一面接過一面問:“多少錢?”

    “不敢收不敢收,這是給小少爺吃的。”

    “你們做點小買賣也不容易,哪能白吃你們的。”劉媽說著掏出錢袋,遞過去一兩銀子,小販早知道知州大人最愛護他們,不肯佔分毫便宜,也不多說什麼,接過去道,“大娘稍等,我給您找零。”

    說著飛快的拎了好幾串銅錢塞進劉媽手裡,客氣的笑道:“好吃您再來。”

    劉媽握著沉甸甸的銅錢,心知小販找多了,他裝了整整一隻雞,如何也不能只要這點錢,二話不說的又留了幾串到他鋪子上,自個兒拎了三串走,還笑言:“小兄弟這般做生意,怕是要虧不少了。”

    眾人皆發出善意的笑聲,小販撓了撓頭。

    劉媽又折回去接了小吃鋪的包裹,照例給了錢,宋良辰當場就拿了一包跟小夥伴們分享了,宋子恆夫妻只在一旁笑看著。

    圍觀百姓瞧他們一家人如此平易近人,也俱大著膽子打招呼。

    “小少爺真是優秀,長大了定能成為大人一般的人物。”

    “宋夫人瞧著也是溫婉賢淑,與大人站在一起可謂是男才女貌。”

    宋子恆最近被百姓熱情相待,被這麼圍觀並不覺得不自在,蘇婉也是早已習慣被追捧,宋良辰就更沒有受半點影響了,他今天絕對是收穫最豐盛的一日,走幾步就有熱情的百姓塞了吃食過來,或是不值錢卻精巧的玩意兒,還有人特意去廟裡求了平安符。

    吃的玩的用的全都有,可謂是滿載而歸。

    百姓就是如此,你對他們好,他們點滴記在心裡,回報的方式也淳樸又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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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知為何覺得腰痠背痛的蘇婉,沒有形象的歪在榻上,彩雲脫了鞋半坐在榻上,拿著小木捶輕輕拍著蘇婉的肩膀和背部。

    蘇婉舒服的眯了眯眼睛,輕聲道:“彩雲敲累了就歇會兒,換彩霞上。”

    “奴婢不累。”小姑娘被劉媽調教了幾日,先看著蘇婉還有些害怕,不敢親近,最近發現她脾氣不錯,便也恢復了活潑的本性,劈哩啪啦的道,“奴婢以前在家,乾的活又多又累,如今進了府,可是享清福了。”

    蘇婉不免失笑:“你小小年紀也知道享清福。”

    “夫人。”劉媽從外頭進來,瞥了眼兩個丫鬟,正與蘇婉說笑的姑娘悄悄吐了吐舌頭,垂下頭不敢造次。

    “夫人可是不舒服?”劉媽關切的問,“要不老奴去請大夫來?”

    蘇婉擺擺手:“最近相公都閒著,找了大夫他勢必會過問,還是再過幾日罷。”

    “這又不是甚麼壞事,遲早也是要告訴老爺的。”

    “晚些說也不會跑掉。”

    見蘇婉打定了主意,劉媽便也不多說了,遞給她一張清單,道:“夫人您瞧瞧,這是您吩咐給小綠備的嫁妝,黃花梨攢海棠花圍拔步床、酸枝三屏風羅漢床、美人榻,並黃花梨立櫃,楠木多寶格和楠木匣子,這些木匠那頭回話,差不多打好了,隨時能送過來,嫁衣蓋頭,鴛鴦錦被枕套,這些自有小綠和幾個丫鬟在忙活,準備得也差不離了,就差您前陣子叫人船去廣州採買的妝奩了,不過想來這幾日也能到。”

    瓊州交通不便,但好歹宋子恆是知州,他們來瓊州時乘的大船,便是供知州使用的,交通限制在他們這裡倒還不成問題,正巧在張羅小綠的嫁妝,蘇婉想到經過廣州時繁華的景象,倒不如給她多備些珍奇又好用的嫁妝,屆時離了瓊州回京裡,舶來品也是個稀奇的物件。

    蘇婉點點頭,道:“置辦妥了便好,只是大牛租的屋子,可有派人去打掃?”

    大牛和小綠如今要成親,自然不好在府裡,因著府裡不大,人又多,前幾日給宋良辰收拾學堂和夫子的住處出來,已有些吃緊,再沒有合適的地兒給他們做婚房,少不得自個兒去外邊租,蘇婉倒是準備出銀子,大牛卻說什麼也不肯要,不聲不響在隔壁租了間院子,簽了幾年的契。

    “明兒就派人去打掃,收拾妥當了,也好叫先把床和屏風、桌榻等大物件送過去。”說到這個,劉媽抿脣笑了笑,“小綠不知從哪兒聽到夫人備下的清單,倒是有些埋怨呢,道夫人太過浪費,在瓊州說不準就只住三年不到了,新打的這些個床櫃,到時也帶不走。”

    “老奴也覺得是這個理兒,夫人還挑的都是好木,這一套價錢也不會少了。”

    “這些我都瞧著寒酸了,我既然發話要給她備嫁妝,人家該有的她自然也得有,只是也考慮到帶不回去,便只能備些必要的了,剩下的折了銀子給她壓箱底罷。”蘇婉道,“小綠跟了我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日後要仰仗他們夫妻的事還多著,這些並不算什麼。”

    劉媽笑道:“甭管如何,夫人是老奴見過最大方貼心的主家了,能為咱們下人做到如此,委實叫人感動。”

    “我也不是大善人,無非是將心比心,你們為我盡心,我自然也不會虧待你們。”

    劉媽是個很專業的婆子,不然也不會脫穎而出被前主子看重,從而重點培養,之所以說她專業,是指有眼色知進退,她該乾的事能幹好,該表態的時候也絕不做啞巴,立馬就接道:“有夫人這般的主家,老奴就是為您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蘇婉笑著擺擺手,剛想說話,門冷不丁被推開了,眾人已有了默契,紛紛轉頭看過去,小腳步噠噠的進來,繞過屏風,宋良辰笑容燦爛的出現在視線裡,他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就往蘇婉跟前跑:“娘……”

    蘇婉配合的張開手,小傢伙直接撲到她懷裡。

    “怎麼跑滿頭的汗,你從哪過來的?”

    “從爹爹書房。”宋良辰咧嘴笑道。

    “哦,你爹在做甚麼?”

    “他在見一個奇怪的老爺爺。”宋良辰一邊說,一邊手腳並用的往蘇婉身上攀爬,終於成功坐在她腿上了。

    劉媽笑道:“先前瞧見師爺帶了人去老爺書房,想來就是那位了。”

    “只剩最後一位夫子了,或許今日便有結果。”蘇婉笑著捏了捏還一無所覺的兒子,“以後要進學了,乖乖聽夫子的話。”

    宋良辰反應特別快,立馬眨著眼睛反問:“夫子就是那位老爺爺?”

    蘇婉搖了搖頭,伸出幾根手指,笑眯眯的問:“這是幾?”

    “四!”宋良辰只消一眼,都不用數數,便已準確無誤的報了出來。

    “記住了,你的夫子便有這麼多個。”

    “為何要四個夫子?”

    “因為這樣你能學到更多的東西呀。”

    宋良辰懂了,勾著蘇婉的脖子,在她身上跳著,高興的道:“那樣我就能像爹一樣當狀元了!”

    小傢伙的話還沒落音,劉媽已經焦急的上前按住他:“小少爺別動,夫人如今當不起這番折騰,您小心點。”

    “為什麼,娘生病了嗎?”

    蘇婉笑眯眯的道:“過幾日你就知道了。”

    宋良辰卻眯著眼睛,打量了蘇婉好幾眼,高冷的搖頭:“娘肯定是生病了,又不肯吃苦苦的藥,就騙我沒生病,哼!”

    冷哼的小語氣別提多傲嬌了:“娘太不誠實了,我這去告訴爹爹,讓他打你屁屁!”

    說著就準備爬下去,蘇婉眼疾手快的摟住他,柔聲哄道:“乖乖,娘真的有事,隔幾日你讓親自告訴爹爹,好不好?”

    宋良辰還有些猶豫,蘇婉故作神祕的湊近他耳朵旁道:“這是咱們母子間的祕密,誰都不知道。”

    本就不堅定的宋良辰,被祕密兩字打動,愉快的點頭了。

    “拉鉤,娘保證只告訴一個。”

    “拉鉤,只有我家小良辰知道。”

    大手小手拉了鉤,還蓋了個章,自覺在娘親心目中地位已經超過了親爹的宋良辰,笑容越發燦爛了,至於祕密是什麼,他這會兒還沒琢磨過來。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動靜,彩雲有眼色的出去瞧了一眼,回來道:“夫人,門外是前院的衙役,說有要事來報。”

    “有要事也該去找相公,找我做什麼?”蘇婉雖是這麼說,卻還是點頭道,“請他進來。”

    衙役進來,想是跑了不少路,滿頭大汗,一進來眼睛並不敢亂瞧,只盯著自家鞋底,抱拳見禮:“見過夫人。”

    “不必多禮,你有何事對我說?”

    衙役回道:“是這樣的,船快靠岸了,上頭有不少是夫人置辦的東西,屬下特來請示夫人,是不是派人去將東西直接搬到府上?”

    “自然如此。”

    衙役又道:“除此之外,聖人欽賜牌匾也下來了,大人已經去了碼頭相迎,叫屬下來請夫人也一道過去。”

    “這般快?”蘇婉點頭,正準備抱著宋良辰起身,“我這便過去,有勞你了。”

    “夫人不必客氣。”衙役忍不住悄悄擡頭看了一眼蘇婉,正巧對上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又察覺到此舉不妥,慌忙垂下頭,“若夫人無事吩咐,屬下便退下了。”

    “你去忙罷。”

    劉媽忙上錢接過蘇婉懷裡的小傢伙,道:“小少爺有些沉,夫人還是交給老奴來抱罷。”

    蘇婉直接把孩子交給她,劉媽卻轉頭交給了彩雲:“你將小少爺送去小綠那兒,叫她給小少爺換身外出的衣裳。”

    “是。”彩雲接過宋良辰便準備離去,宋良辰回頭拉著蘇婉的衣襬,雙眼亮晶晶的問:“娘,你要帶我出去玩嗎?”

    “當然了,你乖乖換身衣裳。”

    “好。”小傢伙用力點點頭,抱住彩雲的脖子,“姐姐快些跑!”

    彩雲被他一催,果真加快了腳步,劉媽在後頭高聲道:“彩雲你慢些,當心摔了小少爺。”

    回過頭來時仍有些嘆氣:“年紀小便是這點不穩妥,若不是老奴要替夫人換上命服,便能親自送小少爺過去了。”

    蘇婉笑了笑,劉媽已經把這頭拋開,開了箱,從當中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套服飾出來。

    宋子恆是從五品,蘇婉自然也是從五品誥命,命服從賜下來後她還從未穿過,一來是沒合適的場合,二來蘇婉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她上輩子拍戲,什麼服飾沒穿過,別說誥命服,就是鳳冠都戴過,雖然戲服做工沒有真正的命服精細,論華麗程度還是它獲勝的,畢竟蘇婉還只是從五品誥命。

    今天確實是個必須穿命服的場合,聖人親題的牌匾過來,便如聖人親臨,古人最講究這些不過,宋子恆親自相迎不夠,還叫人來喊她,自然不是讓她去湊熱鬧的。

    劉媽將這套精緻的大紅色命服捧出來,餘下幫把手的小丫鬟彩霞已經看得驚呆了,劉媽叫她先捧著霞帔,她便緊張的話也不敢說,雙手顫抖、小心翼翼的捧著。

    這可是命服啊,聽說是皇后娘娘賞下來的!能摸一把都是她祖上冒青煙了。

    蘇婉配合的伸手蹬腿,很快便將衣服穿上,側頭瞥了眼鏡子裡,倒無多大感想,乍一眼看過來,命服也沒多大稀奇的,跟嫁衣差不多,而她算算自己在戲裡穿嫁衣都不下於三回了。

    劉媽麻利的把蘇婉的頭髮打散重新梳過:“夫人在家自來不愛綰髮,然而穿上命服,該梳什麼髮髻,戴什麼釵子,也是有規制的,夫人便能耐一兩個時辰罷。”

    “我知道,你儘管弄便是。”

    綰了發,戴上金釵和金步搖,華麗的宮花,劉媽又捧了胭脂水粉過來:“夫人可要抹些粉?”

    “抹粉就算了,塗點胭脂,再畫個眉染了脣,便夠了。”

    劉媽想了想,也認同的點頭,將粉放下:“夫人面板白,不塗粉也不差什麼。”

    蘇婉由著劉媽給她畫了眉,主要是這裡的眉筆她用不來,之後塗胭脂塗脣便是她自己動手的,雖然穿到這裡五年了,她都沒好好畫過妝,有些本事還是不會生疏的,蘇婉輕輕掃了腮紅,白皙臉上便出現一抹淡淡的粉色,如花瓣一般粉嫩,脣上一抹亮眼的紅,蘇婉又掃了眼鏡子,發現鏡中的人有些陌生的眼熟。

    更像穿越之前的她了。

    蘇婉起身轉頭臉,劉媽眼底閃過一絲驚歎,盛讚道:“夫人自來不愛打扮,只是稍稍拾掇,已是顧盼生輝,光彩照人,叫人見之忘俗。”其實劉媽更想說的是傾國傾城,但是想想還是換了個詞。

    伺候夫人幾年了,她一直知道夫人很美,不止是長相若單論長相,她跟著前主子的時候,見過多少絕色佳人,夫人絕對不算最美,可她身上就是隱隱有些不一樣的氣質,亮眼,奪目,叫人移不開視線。

    第一次見夫人是她懷著小少爺,已近臨盆了,肚子鼓起來,歪在榻上,老爺怕她熱,坐在旁邊親自拿了把扇子扇風,又怕她著涼,不敢對著臉扇,她就堂而皇之的坐在那裡被伺候著。

    劉媽當時便覺得夫人與別個不一樣,懷著孩子,不施脂粉,放在別個女子身上,多少有些憔悴,她卻仍舊光彩奪人,難怪主子吩咐她來。

    只是後來相處久了,夫人性格比她外貌還要出色,兼之夫人有些懶散,也不像她往常接觸到的那些無論何時都妝容精緻、紋絲不亂的女眷,夫人除了愛穿新衣裳,委實不怎麼打扮,對首飾也有些追求,卻只限於新鮮感過去之前,一旦玩久了,她都仍在妝奩裡,平日在家連頭髮都不愛挽起來,說是太重太緊,箍得頭疼。

    就這麼披頭散髮,素面朝天,簡直太不修邊幅,可是架不住老爺恨不得把夫人寵上天的架勢,在老爺眼裡夫人皺眉都是美的,旁的更不敢都說什麼。劉媽便也漸漸忽視了她的美貌。

    如今盛裝打扮一下,真叫劉媽生出些美人傾城的感慨。

    已是氣質出眾,如今更是叫人捨不得移開視線了。

    劉媽還好些,小丫鬟彩霞卻直接看呆了,直到劉媽從她手中將霞帔接了過去,二話不說批掛在蘇婉胸前。

    照蘇婉說,她全身上下,就這條霞帔最出彩了,霞帔寬三寸二分,長五尺七寸,繞過脖頸披掛在胸前,宛如一條長長的彩色掛帶,下端還垂有金玉墜子,襯得蘇婉珠光寶氣,氣勢非凡。

    這廂穿戴整齊,那頭小綠也將穿著華麗錦袍的宋良辰報過來,小傢伙一見蘇婉,眼睛都亮了,遠遠的就要撲過來,劉媽想攔住他:“小少爺,夫人不便……”

    宋良辰這回卻不聽話了,只衝著蘇婉長手要抱抱。

    小綠抿脣笑道:“小姐難得盛裝打扮,小少爺見了都歡喜呢。”

    劉媽這才想起來,自家小少爺素來喜愛一切美的事物,美物美人。

    蘇婉笑眯眯看著小傢伙:“娘今天美不美?”

    宋良辰小雞啄米般的點頭:“娘最美啦!良辰要抱抱。”

    語氣不知道多軟萌了。

    蘇婉將人接過來,拍著他道:“要我抱就乖乖趴在懷裡不動。”

    小傢伙這才停止將身子扭成麻花狀,攔著她的脖子在她臉上一連親了好幾口,不要錢的灌迷湯:“良辰最喜歡娘了。”

    蘇婉到碼頭的時候,還不算最晚,畢竟知州府離得近,衙役也是最先通知他家,其餘的一家家輪過來,最遠的譬如王林,他夫人這會兒還沒趕到。

    不過碼頭也都擠滿了人了,見了知州府的馬車過來,紛紛讓了道,宋良辰將頭探出去,收到百姓熱切的招呼。

    “小少爺瞧這裡,草民帶了您愛吃的糕點!”

    “幾日不見,小少爺越發可愛伶俐了。”

    宋良辰興奮的扭著身子,恨不得直接從視窗跳下去。

    蘇婉拍了拍他肉嘟嘟的小屁股:“聽話點,別亂動。”

    宋良辰今天出奇的軟萌,聞言乖乖把頭收回來,挨靠著蘇婉,一臉的正襟危坐。

    蘇婉忍不住掩脣笑道:“早知道這身裝扮對他如此管用,以前就該日日穿起來的。不過如今發現也不晚,等他開始進學了,若不聽先生的話,我就穿這身衣裳教訓他。”

    宋良辰扭著小屁股將頭埋進蘇婉懷裡:“良辰會很乖的!”半點沒預料到自個兒未來悽慘的命運。

    馬車忽然停下,喧鬧聲也瞬間小了許多,想是到了碼頭前方,有官老爺和衙役眾人在,百姓不敢太過造次。

    車伕恭敬道:“夫人,到了。”

    小綠掀開車簾,準備跳下去,瞧見車前的人,忽然頓住了,叫道:“姑爺。”

    說著縮了縮身子,將出口位置讓給自家小姐和小少爺。

    宋子恆心情不錯,嘴角噙了一抹笑,往裡瞧,目光卻徒然變亮,幾乎是放出實質性的目光。

    他也是頭一次瞧見盛裝打扮的自家娘子成親那回不算,當時他根本沒多大感覺,只當完成任務,又因掀蓋頭時屋子裡圍了太多人,他只來得及瞧見對方厚厚的粉,豔麗的脣,其餘瞧不出五官,便匆匆被喊去陪酒了,他酒量不好,一圈喝下來已經暈乎乎了,只記得被他大哥二哥抗回了屋,往床上一倒,便不醒人事了。

    他那時候沒想過會甘之如飴的愛上這個女人,沒好好欣賞她最美的時刻,當然心裡也不見得多遺憾,正如劉媽所想的那般,他覺得自家娘子甭管如何都是最美的,他看一輩子都看不夠。

    可如今這副樣子,仍是叫他移不開視線。

    眉如黛,脣似雪,前所未有的華麗。

    宋子恆忽然皺眉,注意到此刻集中在他身上的無數道視線,忽然有些不想她下來了,第一次,他覺得自己的獨佔欲竟是這般的強,恨不得無人見到她的美。

    不過也只是一瞬,宋子恆將不樂意從蘇婉懷裡轉到他懷裡的兒子抱下來,再面向馬車,伸出修長的手,溫柔道:“娘子。”

    蘇婉手搭在他的上面,探出身子來前往遠處掃了一眼,碼頭幾乎站著全城百姓,人頭攢動,場面可見壯觀。

    “娘子小心。”宋子恆見她沒看腳下,索性一隻手扶了她的腰,幾乎在全城百姓和瓊州眾官員富商的見證下,將她半抱了下來。

    只聽得不遠處傳來整齊的吸氣聲。

    蘇婉穩穩落地,眉眼帶笑的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回恩愛秀得有點大了。

    李夫人先瞧見那兩隻十指交握的手,便有些晃神,有些人命好,就是讓人羨慕不來。

    宋大人剛來瓊州時,誰不笑他年輕氣盛的毛頭小子,不值得一提?眾人便是追捧,也只是面子上罷了,真正該討好的人還是她相公,她仍然是眾女眷裡最受人追捧的,知州夫人的帖子,有人敢拒了,她發帖子,卻從未見人缺席過。

    那時女眷舉辦花宴,她們也時常提到冷清的知州府,以此來暗她府上熱鬧繁華,最令人推崇。

    她雖是笑而不語,心裡卻未嘗沒有自得,人都有對比,自來平靜的瓊州官場,忽然來了個年輕俊美的知州大人,知州夫人自然也成了焦點。

    不過知州夫人年輕漂亮又如何,得丈夫寵愛又如何,貴為從五品誥命夫人又能如何?商戶之女的出身,照樣讓人鄙夷,眾人寧願巴結她,也不願與出身商戶的知州夫人打交道。

    然而短短數月,情形已經完全不同了,宋大人這回賑災有功,自家丈夫每每在家都有些愁眉不展,如今源源不斷送來家裡的帖子,來他家走動的女眷,話裡話外都是打聽知州府,無非把她家當踏腳板,想巴結低調的知州大人和夫人。

    而今日這麼多人聚在碼頭,為的什麼更是心知肚明,先前就聽人透露過,宋大人有意為此次賑災出力的富商請封大善人,聖人金筆題字,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榮耀!不可思議的事,卻竟然有眉目,這艘船上裝的便是聖人欽賜的牌匾!

    船越來越近,李夫人目光掃過幾個富商越發激動到發紅的臉色,心裡微微發冷,她知道今兒起,瓊州風向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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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2 19:01: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五章

    船越來越靠近,岸上的眾人也越是緊張期待。

    在萬眾矚目中,船隻終於不緊不慢的靠岸了。

    聖人筆墨一字千金,損壞了都是要治不敬大罪的,須得慎之又慎,自然不會讓幾個小小的驛差負責,然而眾人也沒料到還有宮裡的人親自當了這回信使。

    甭管是不是得臉的大太監,能被派遣出來,某種程度便代表著聖人願意親近的態度,這對幾乎沒面聖過瓊州眾官來講,是多大的榮耀?

    聖人竟是如此看重他們!

    麵皮白淨的公公下得船來,手中還捧著聖旨,又是一個巨大的驚喜,公公笑看了宋子恆一眼,微微頷首,開啟聖旨:“瓊州知州宋子恆聽旨。”

    宋子恆領著眾人跪下,山呼聖人萬歲,聲響幾乎能傳到岸對面去。

    聖人的話很簡短,翻譯過來就是:你是頭一個遇事沒問朕要銀子的,雖然給不給是朕的問題,但是能夠自個兒想辦法,不依賴朝廷,確實不錯,再接再厲,朕十分看好你。

    這層意思很隱晦,反正蘇婉是沒聽出來,還是後邊回了家,聽宋子恆翻譯琢磨出來的。

    聖人嘛,才高八斗氣宇軒昂,說的話也是十分高大上的,一般人都聽不懂畢竟專門有個給他起草詔書的機構,便是宋子恆先前待過的翰林院,至於能入翰林院的都是些什麼人,便不必多說了,歷屆翰林院學士,都是當世聞名的大儒,要唬個人還不容易。

    總而言之,在場幾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被高大上的聖旨給忽悠了,也沒仔細琢磨裡頭的深意,都在想知州大人平日也忒低調了點,早就聖人跟前掛了名號,簡在帝心,不然聖人也不至於如此盛譽他!

    宋大人,這個名字在眾人心裡又添了一團火熱,就如那些個富商而言,先還只是想巴結,覺得新來的知州大人挺大方,他們花點銀子,得了個聖人親封的大善人,還賜下牌匾,絕對是光宗耀祖,福廕子孫的好事,嚐到了甜頭,便想著打好關係的,從知州大人手中漏下來,恐怕還不知這麼點。

    然而如今知道他簡在帝心,巴結的心瞬間多了幾分敬畏,更覺得要努力討好,不提好處,得了被聖人青睞有加的宋大人之眼,是多大的榮耀!

    一時間背後所有人,看宋子恆的眼神都變得熱切起來。

    而公公接下來的動作,也似是肯定了他們的猜測。

    宋子恆雙手捧過聖旨,伏地磕頭跪拜,做足了禮,這才起來,公公親自扶了一把,笑吟吟的道:“宋大人許久不見,風采更甚了。”

    “公公繆贊。”

    “咱家姓廖,宋大人叫咱家名字便是。”廖公公仍舊熱情的笑道,“宋大人此番賑災有功,聖人亦是記在心裡,更感念於大人愛民如子的用心,曾私下言大人堪稱父母官之楷模。”

    宋子恆忙朝京裡的方位拱手:“微臣不敢當聖人如此盛讚。”

    “大人何須如此謙虛,你的功績世人都看在眼裡。”廖公公道。

    “是啊,大人一心為民,乃瓊州百姓之福。”頗有謀算的李曉林並不突兀的來,滿臉真誠的恭維道。王林夫人站在自家丈夫身側,掃過比李大人笑得還真誠的、拉住宋夫人寒暄的李夫人,心裡微微不屑。

    還真把人當傻子不成,宋夫人能讓宋大人如此上心,想是不會沒有一絲手段,先前面上一團和氣,暗裡故意拉攏別人冷落宋夫人,真打量宋夫人瞧不出來?

    蘇婉心裡如何想,並未透漏分毫,表面上還真的半點都無不耐煩,拼演技她自認為不輸於李夫人,不過她跟李夫人走的不是一個路子。

    李夫人是親和派,見人三分笑,而蘇婉自來脾氣不算頂好,便沒為難自己,在人前都做一副直來直往的性格,此時便不著痕跡的將手臂從李夫人手裡抽出來,李夫人嘴角一滯,蘇婉卻已經笑了:“李夫人下回無事,記得去府上找我打牌,三缺一很久了。”

    李夫人遂又恢復了滿臉笑意,心想黃毛丫頭果然心思淺,連這個耐力都沒有,嘴上仍熱情的道:“那就說定了,改明兒定去叨擾。”

    宋子恆那頭還在你來我往的客氣,寒暄的差不多了,便道:“廖公公路途奔波勞累,若不介意寒舍簡陋,今日便在此歇一晚,也好讓我們為你接風洗塵。”

    “大人如此盛情,咱家也就不客氣了,在此先謝過宋大人。”

    得了牌匾的幾位富商極有眼色,聞言連忙道:“何至於叫宋大人破費,我等已在酒樓包下位置,只等請公公和眾位大人落座了。”這些富商是瓊州最有錢的,捨得大價錢捐官,統統都得了個員外老爺名頭,雖無實權,卻也不是平頭百姓,故此自稱“我”。

    宋子恆也不跟他們客氣,稍微沉吟一二,便頷首了。

    不過宋子恆得了聖旨,須得妥善安頓好,他便親自回家了一趟,其餘人等先去了酒樓。

    一家人剛坐回馬車,大牛便來到車外道:“老爺,夫人,方才驛差交給小的幾封書信。”

    宋子恆和蘇婉都沒說話,宋良辰掀開了車簾,伸出白嫩嫩的小胖手,樂呵呵將書信接了過去。

    蘇婉見他一眨不眨盯著信封,不由笑道:“瞧得這麼認真,可認得上頭的字?”

    宋子恆已經從他手裡將信都抽走,順帶輕輕敲了下他的頭:“信封都拿倒了。”

    蘇婉不由失笑:“良辰還沒開始識字呢。”

    “我要看,爹爹!”

    一共四封信,宋子恆拆了兩封家信,另外兩封被宋良辰搶了去。

    “爹娘說大哥已經和岳父出發了,現在家裡無人照料,二哥便回去了。”

    蘇婉問:“二伯回了老家,京裡可還照料的過來?”

    “估摸著京裡岳父他們安頓好了。”宋子恆伸手攬了蘇婉,將她靠到自個兒肩上,兩人一起看著書信,世人都愛報喜不報憂,宋子恆寫回去的書信,也自來是一切都好,與宋家寄過來的有異曲同工之妙,總而言之就是收成好身體倍棒。

    宋老爹和宋母他們顯然更關心宋子恆,再一次在書信裡問良辰時,順道提到他都這般大,可以再要一個了,已經不是以往委婉的暗示。

    宋子恆轉頭看了蘇婉一眼,目光熱切,手也從她肩頭滑落,直至握住她細嫩的手,輕輕捏了捏,暗示意味十足。

    蘇婉半垂了頭,臉頰掃了淡淡的胭脂,一抹粉色更顯溫婉動人。

    宋子恆只覺得喉嚨發癢,終於忍不住湊過去,在她臉頰印上一吻。

    本就不樂意他們靠這麼近的宋良辰,將眼睛瞪得老大,滿臉控訴的盯著宋子恆。

    只可惜宋子恆現在沒空理他。

    蘇婉其實真沒羞澀,心裡反倒暗笑,打定主意一回去就請大夫來確診,眼睛還在看著信紙,忽然驚訝道:“大妞準備說親了?她才多大?”

    “大妞已有十三四歲,是該好好挑著了。”

    蘇婉還是驚訝:“這般快,我記得剛來時,她才那麼點大。”

    “娘子進門已有五年多,連良辰都準備進學了,大妞能不長大麼。”

    其實宋母倒也沒急著這麼快給大妞找婆家,只是早兩年起,便有媒婆幾乎踏壞宋家門檻了,他們家今時不比往日,雖是在、宋家村住著,連那知縣夫人都想把大妞說給自家娘家侄子。

    不過宋母經過宋小妹一事,再不敢掉以輕心,單聽媒婆的一番片面之詞了,且大妞又是長孫女,在這個以長為尊的年代,與二妞三妞還不同些,是以宋母決定早早相看起來,只要有心有時日,是人是鬼總能露出馬腳。

    寫這封信來,也是習慣性依賴三兒子和三兒媳婦,如果說真期待他們夫妻給遠在老家的侄女選個貴婿,倒還真沒有。

    蘇婉便也只是看看聽聽,更厚道點倒可以送回信的時候,順道叫人去廣州採買些舶來品,送回去給侄女當添妝。便是沒這麼快定親,先存起來,也是她做嬸娘的一番用心。

    宋家村的書信看完,這才看從京城送過來的,看到開頭兩段,宋子恆已然放下心來:“京裡那塊,有大姐夫和妹夫看著,長安兄也特意派了可靠之人巡店,倒無可擔心的,還是岳父穩妥。”

    蘇婉想到躊躇滿志來京裡,卻又名落孫山的徐永方,不由問:“妹夫心情如何,可有因落榜而一蹶不振?”

    “他自來是豁達之人,倒沒多大在意,信裡說的反倒都是小妹的肚子,想來甚是期待他們的頭一個孩子。”

    “那就好。”蘇婉心想頭一回撐過去了,以後只會越想越開,單細胞生物也有單細胞生物的好處。

    宋子恆動作優雅的將書信重新摺好放回信封,他有強迫症,每封看過的信都要收好,全都放到匣子裡,家書,有人之間的書信來往,分門別類。

    他折著信,忽然道:“其實我瞧著妹夫的性子,安生做學問便好,官場怕是不適合他。”

    蘇婉默默為他點了個贊,笑問:“相公何出此言?”

    宋子恆卻搖頭笑了笑:“一時感慨罷了,妹夫性子純善,想來也很難適應官場。”

    見他不欲多說的樣子,蘇婉倒也沒提,朝宋良辰伸手:“乖,拿封信給我。”

    宋良辰今天格外軟萌,兩封信統統交到蘇婉手上,大眼睛眨呀眨的看著她,彷彿在尋求誇獎。

    蘇婉忽然笑了,朝他勾勾手指,宋良辰雙眼發亮的將臉頰送上來,蘇婉“啪嗒”一聲,在他臉上印了個響亮的吻,外加一個鮮豔的脣印。

    白嫩無暇的小臉,頂著這個脣印只會顯得可愛,讓人恨不得抱住狂吻,再狠狠印上幾個。

    宋良辰自個兒看不到,捧著小臉甜蜜蜜的笑了,還目光暗帶挑釁意味的看了宋子恆一眼。

    宋子恆眼皮都沒擡一下,接過蘇婉替他拆開了的信紙。

    “衡遠兄和長安兄的信?”宋子恆挑眉。

    蘇婉也問道:“曾公子便算了,他時常寫信來,倒是于公子這麼久才堪堪一封呢。”

    說起來,于衡遠不愧是未來的皇帝,手段驚人,按理說他在京裡跟他們來往已算頻繁了,若有人悉心留意,想來也瞞不過,但他就是有本事讓所有人都發現不了,別說宋子恆,京裡估計連安遠侯府都沒幾個人知道,原來面上與三皇子交情平平的四少爺,背地裡其實早已為他效犬馬之勞了。

    蘇婉佩服之於,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之於宋子恆,其實有跡可循,能看得出他很小心,從不在外人跟前露面,連鄰居都只知道有一個曾公子與宋家交好,卻不知還有個“表少爺”,可見于衡遠行蹤有多隱祕。

    而如今,宋子恆來瓊州這般久,對方從未送過隻言片語來,也是小心到一定程度。

    宋子恆倒沒蘇婉這麼驚訝,瞧見署名,眼底便閃過一絲瞭然:“我道這位廖公公為何如此客氣,想是衡遠兄的人了。”

    蘇婉恍然大悟:“難怪于公子這回能送信過來。”

    宋子恆點頭:“衡遠兄在信裡說子恆三歲了,他無法到場慶賀,便尋了些禮物送過來。”

    宋良辰聞言雙眼一亮,小腦袋湊過來:“是于伯伯嗎?”他雖是十足的外貿協會,然而能記得于衡遠,倒也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外貌,小孩子的心最純淨,分辨得出誰對自己毫無別心的喜愛。

    當然了,于衡遠是那個土豪,出手自來大方,就沒見過壕到第一次給小孩子見面禮都是價值連城的和田美玉的,他送的所有禮物,恰好也十分符合宋良辰審美觀,衣服玩具玉佩,讓宋良辰愛不釋手,於是“于伯伯”這三個字也順便印在了他腦海裡。

    “于公子自來大手筆,不知這回給良辰送的是什麼。”蘇婉也燦爛的笑了,母子兩俱彎著漂亮的眼睛,神情如出一轍。

    “那也是給良辰的東西,娘子何須惦記。”宋子恆毫不客氣的戳破,下一句又霸氣的道,“娘子想要什麼,只管與我說便是了。”

    “好。”蘇婉大大方方的點頭,想了想又問,“于公子這般喜歡良辰,可是因為他娘子還未有訊息?”

    宋子恆點頭,微微嘆氣:“子嗣委實是衡遠兄的一塊心病。”

    當然更重要的是,聖人眼看著日漸衰老,眾皇子開始明爭暗鬥,于衡遠,或者說三皇子沒有嫡子,唯一側妃所出的兒子,還是個身懷有疾的,只用湯藥吊著,還不知能不能活到成年,如此一來,三皇子一派便存著致命的弱勢。

    而宋子恆跟于衡遠交好,甭管明裡還是暗裡,自然都是希望他能順利上位的。是以宋子恆也有些擔心。

    蘇婉聞言點頭,倒不知自己該擔心還是慶幸,歷史沒完全改變,她總算不用像之前那般提心吊膽。

    當然擔心也輪不到她,歷史上于衡遠能順利登基,現在自然也不會改變多少,遂轉而問出先前的疑問:“為何世人都不知于公子與曾公子交好,他們來往緊密,如何能隱瞞得了?”

    宋子恆聞言一笑:“娘子想是不知,安遠侯夫人娘家確實有個姓于的侄子,常年在安遠侯府入住罷?”

    蘇婉也沒太驚訝,點頭道:“原來如此,既有這個人,便能暗渡陳倉,只能說佈局縝密,叫人佩服。”

    正在說話間,馬車在知州府門前停下,大牛恭敬的聲音從外邊傳來:“老爺,夫人,到了。”

    宋良辰迫不及待的朝蘇婉張開手要抱抱,宋子恆卻毫無預兆的半路截胡,抱著他下了車,放到地上,宋良辰回身衝車裡的蘇婉叫:“娘親。”

    宋子恆已經不由分說的握住了蘇婉的手,扶她下了車。

    府裡一團喜氣,都聽得訊息傳來,自家老爺得了聖人親口讚譽,甚至還有賞賜下來。於闔府下人而言,自然也是值得慶祝的大好日子。

    回了府,宋子恆雙手捧著聖旨在岸上擺好,又帶著眾人磕了頭,珍視程度堪比祖宗牌位。

    終於安妥放好了。夫妻倆一面往臥房走,蘇婉一面道:“劉媽,你著人去打些熱水來,給相公擦把臉,順道我臉上的胭脂也要洗去。”

    “是。”劉媽應聲,轉頭便指了個丫鬟去灶房打兩盆水來。

    吩咐完劉媽又問:“夫人,是不是把小少爺也抱回去換件衣裳?”

    “也行。”

    劉媽這才叫了穩妥的彩蝶:“你去給小少爺換身衣裳。”

    說話間,已經進了屋,宋子恆還要去應酬,便沒換衣服,蘇婉一進屋便有劉媽有眼色的上前給她將衣裳脫下來,小心翼翼的疊好放在一旁:“洗衣裳的婆子怕手上沒個輕重,夫人的命服馬虎不得,先放一旁,老奴有空再洗。”

    蘇婉笑了笑,“一年也穿不上兩回,何至於如此小心。”

    “夫人可是說岔了。”劉媽道,“在瓊州這地兒,都老爺夫人說了算,不用太應酬,便是應酬,夫人不穿命服也無事,然而日後大人回了京,三品以上的誥命夫人,每逢日子要進宮給皇后娘娘,須得穿命服,夫人到時就躲不了懶了。”

    劉媽說的很肯定,好像斷定了蘇婉未來的日子。宋子恆回京是一定會的,不過蘇婉好奇的是劉媽為什麼好不懷疑宋子恆會做到三品之上。

    她摸了下巴沉思的時候,正巧瞧見宋子恆斜斜看過來的視線,與他對上,笑了笑。

    宋子恆也若無其事的收回視線,笑道:“劉媽說這個還為時過早。”

    劉媽點頭笑道:“大人說的是。”心裡想的是不愧是那位看重之人,日後若真成了事,自家老爺夫人別說三品,怕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呢。

    熱水進來,蘇婉也退下了華服,換上輕便的襦裙,頭上的釵子宮花都取下,髮絲披散下來,感覺整個頭都輕鬆了許多。

    宋子恆親自擰了帕子,朝著蘇婉走過來:“娘子,我給你洗漱。”

    劉媽很有眼色的帶著丫鬟退出去,關上門,小丫鬟眼睛都直了:“大人竟然……竟然給夫人洗臉……”饒是她早聽過伺候夫人的彩霞姐姐說大人對夫人多麼溫柔體貼,也未曾想過英明神武、驚為天人的大人,竟然會給夫人擦臉。

    小丫鬟覺得自己三觀受到了衝擊。

    劉媽卻瞥了她一眼,厲色道:“噤聲,老爺和夫人可是你能說的。”

    小丫鬟頓時嚇得臉色發白:“奴婢知錯了。”

    劉媽臉色卻並未緩和,嚴厲警告:“無論瞧見老爺和夫人如何,都不得出去嚼舌根,不然你知道我的厲害!”

    “奴婢知道。”

    “行了,你先下去罷。”

    “是。”小丫鬟一溜煙跑遠了,好像背後有洪水猛獸似的。

    劉媽只是看著緊閉的屋門嘆氣,想當年她也是溫柔可親的嬤嬤,奈何遇到一個過分寬容的夫人,萬事不理,簡直讓她操碎了心,也終於明白前主子為何讓她過來。

    若夫人是不懂這些還好,偏偏是心裡門清卻懶得理,她現在總是忍不住想,若沒有自己,夫人可還能過上這般輕鬆的日子?

    宋子恆輕柔的給蘇婉擦乾淨臉,黛眉紅脣和臉上的紅暈俱被洗去,露出張全然清麗的臉,宋子恆卻有些遺憾:“娘子難得盛裝打扮,我卻不能好好欣賞。”

    “以後有的是機會,相公再不走,怕是他們該等急了。”

    “叫他們等去。”宋子恆一把抱住蘇婉,語氣難得有些賭氣。

    蘇婉心知他在想什麼,溫柔的拍了拍他,“早去早回罷。”其實有沒有人等都一樣,他今天的願望怕是要落空了。

    “我去了,娘子早些休息,不用等我。”宋子恆戀戀不捨的放開她,想了想又道,“對了,娘子瞧著看哪天有興致,請女眷們來家一趟罷,這個日子咱們不表態也說不過去。”

    “不用你說,我早在琢磨了,快去罷。”蘇婉推了他一把。

    宋子恆開啟門出去了,劉媽恭敬的道:“老爺慢走。”而後又進了屋,提醒蘇婉:“夫人,今兒大喜的日子,是不是給下人發些賞錢?”

    “先不急,你叫人去請個大夫來。”

    劉媽聞言一拍額頭:“老奴這記性,險些忘了,請大夫才要緊,夫人等著,老奴這便叫人去請最好的婦科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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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2 19:02: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告別了熱情和眾官員,宋子恆回到知州府時,已經近亥時了,一踏進府裡,宋子恆便覺得有些奇怪。

    從給他開門的門房,到在院裡碰到的護院家丁,一個個眼底都透著全然的喜氣,走路似乎都輕快許多。

    難道是因為白日的聖旨?宋子恆悠悠的想,喝了不少酒,回來的路上又被夜風一吹,現在腦袋便不是那麼清醒,他輕輕捏了捏眉心,總覺得出去時他們都沒這麼喜氣洋洋,不至於一個晚上,反倒越想越高興吧?

    一面琢磨一面往後院去,大牛立在院門口,遙遙看見小廝提了燈,幾人踏著月色往裡邊走,便不作他想,深知是宋子恆回來了,忙過去迎道:“老爺,您回來了?”

    宋子恆挑眉:“你在這裡等我?”以前也沒瞧見大牛這般等他的。

    “小的在此候著老爺,是想盡快將喜事告訴您。”大牛臉上也是一派喜氣,“夫人有喜了!”

    宋子恆一路上想過很多原因,讓滿府下人俱如此興奮,應該是月銀漲了,跟他怕是沒多大關係,卻沒成想原來都在為他高興!

    感覺腦袋更混沌了,宋子恆愣了半響,才聽見自己的聲音:“真的?”

    “可不是,夫人今兒許是坐了馬車,有些不舒服,您一出門,後腳劉媽便去請大夫了,大夫說夫人懷有一個半月的身子。”

    宋子恆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忽然想起前幾日的某一天,自家娘子還在神祕的說要給他一個驚喜。

    “為何不派人來告訴我。”

    “夫人說不便打擾老爺辦正事。”

    果然如此。宋子恆勾了勾脣,派人來報了,估計他回來時便沒有這般大的“驚喜”。

    然而宋子恆也不得不承認,於他而言確實是很大一個驚喜,驚的他一時間沒別的想法,擡腳就要往屋裡走去。

    還是大牛問了一聲,“老爺,廖公公安頓在西跨院可好?”

    宋子恆腳步一頓,這才想起自個兒還有客人,忙回頭衝他拱手:“抱歉,在下方才有些失態了。”

    “此等喜事,大人情難自已些實屬正常。”廖公公笑道,“咱家還沒恭賀大人喜得麟兒呢。”

    喜得麟兒?宋子恆愉快的想,他倒是寧願這胎要個女兒,嬌俏美麗,如她娘一般就再好不過了。

    大牛指了個家丁:“領貴客去客房安置,可得好生伺候了。”

    家丁道:“是,管家。”

    宋子恆與廖公公寒暄告別,腳步輕快的往主屋走去,今兒屋裡沒有點燈,裡頭一片漆黑寂靜,劉媽正巧從裡頭出來,低聲道:“老爺回來了?”

    “夫人睡下了?”

    劉媽點頭:“已睡了快有一個時辰了。”說著輕輕推開門,“老爺可要進屋?”

    宋子恆擡腳跨進去,忽然又頓住,擡起袖子聞了聞,收回腳步道:“我身上沾了些酒氣,就先不進去了,你叫人給我打水罷。”

    大牛應了一聲,匆匆往灶房的方向去了,劉媽則道:“老爺稍等,老奴進去給您找乾淨的衣裳。”

    清洗過後,帶著清新的沐浴氣息,宋子恆這才安心回到屋裡,他也沒有點燈,只坐在床頭,藉著零星的月光,一眨不眨看著蘇婉沉靜的睡顏。

    心情是有點激盪的,宋子恆不好形容這種情緒。

    對於孩子,他其實沒多大要求,那一回知道自家娘子瞞著自己偷偷用避孕丸,他憤怒的也是怕她不想與自己好好過日子,怕欺騙怕背板,而知道她這麼做的理由後,他便也揭過不提毫不誇張的說,如若他將子嗣看得比什麼都重,他娘子的行為,無論有多好的解釋,最後漸漸都會變成心頭的一根刺,拔不掉,也忽視不了。

    然而宋子恆是真的沒放在心上,反倒因著他娘子頭胎生得那般艱難,他都有些心理陰影了,頂著爹娘和岳父母的壓力,短時期內不想要二胎。

    其實良辰那般聰慧,宋子恆也想過乾脆好好教導他,只要這一個孩子就行了,畢竟娘子不說,他也是知道她對生孩子一事仍心有餘悸。

    有些想法總會因為時間而改變,他兒子漸漸長大,聰明的腦袋再配上調皮搗蛋天性,對母親的獨佔欲也顯露無遺,宋子恆頓時就看這小子沒那麼順眼了,不禁想當初娘子生的是個嬌俏的小千金,該是多幸福的事!

    最動人的是“剛好”二字,心念起,好訊息便隨之而來。

    就如她剛好出現在他世界裡。

    宋良辰醒過來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他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外邊便響起劉媽的聲音。

    “小少爺要起嗎?”

    “要!”

    劉媽一推開門,就看到自家小少爺衣衫凌亂的站在床上,朝她伸手要抱抱,忙上前給他理了衣領,一面對身後的彩蝶道:“去打些熱水來給小少爺洗漱。”

    “是。”彩蝶應聲出去,劉媽抱著宋良辰,“乖乖,劉媽抱你去如廁。”

    宋良辰噓噓完,又姿勢霸氣的站在床上,張開雙手任由劉媽換衣服。剛睡醒這會兒他還不算清醒,特別乖巧的任人擺弄,衣服穿完才徹底清醒過來,被劉媽抱著時摟著她的脖子,奶聲奶氣的問:“娘親呢?”

    “夫人還在休息。”劉媽一面抱著他洗漱,一面笑道。

    “唉,娘真是太懶了。”

    “小少爺可不能這麼說,夫人懷小寶寶了,要給小少爺生弟弟妹妹呢,現在辛苦委實辛苦,多休息些也無可厚非。”

    宋良辰聞言眼睛一亮:“真的要生弟弟妹妹了?”

    “是啊,小少爺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宋良辰撇了撇嘴:“我喜歡弟弟,才不要動不動就哭的小丫頭片子呢。”

    “小丫頭片子。”劉媽忍不住笑了,“小少爺您又沒跟小姑娘玩過,如何知道她們動不動就哭?”

    “虎子說的啊,他妹妹都煩死了。”宋良辰嘆了口氣,許是平日聽得太多小夥伴的抱怨,這會兒很有些感同身受的樣子。“決定了,叫娘給我生個弟弟,不要妹妹!”

    宋良辰對他娘肚子裡揣了個小弟弟一事,非常感興趣,收拾停當,劉媽本想叫他的小夥伴們陪他一起吃早飯,柔聲勸道:“夫人還未醒來,小少爺讓她好好休息。”

    “嗯!”宋良辰乖乖的點頭,在椅子裡坐定。

    “小少爺真乖。”劉媽心滿意足的點頭,轉身吩咐幾個丫鬟,從何忽視了宋良辰眨得比平時歡快多了的大眼睛,“叫灶房的人將小少爺的早飯送過來……”

    然而劉媽一個錯眼,宋良辰就倏地一下從椅子裡爬下來,咚咚咚跑出門了,劉媽忙在後腿追:“小少爺,您跑慢些,小心摔倒……”

    宋良辰跑得飛快,還有時間回頭給劉媽做個鬼臉。

    劉媽:“……”

    活了半輩子,被個才三歲的小傢伙忽悠了,她怎麼還有點自豪的感覺?

    眼見著宋良辰已經跑到主屋門前了,劉媽嘆氣:“小少爺注意門檻,別被絆倒了。”

    話剛說完,宋良辰跑得太嗨,推開門就往裡頭衝,果真被門檻絆了一下,小身子往前傾,劉媽嚇了一跳,腳下步子加快,然而還是沒能夠得著。

    不過宋良辰也沒有臉朝地,他在摔地上的前一秒,被恰好走過來的宋子恆撈起來了,驚險過後,宋良辰竟然半點沒害怕的感覺,反倒像是玩了個好玩的遊戲一般,趴在宋子恆懷裡樂呵呵的笑出了聲。

    劉媽衝過來喘氣道:“對不起老爺,是老奴沒看好小少爺。”

    宋子恆雖心裡也提起來了一下,嘴上卻笑道:“哪是你沒看好,分明是他自己調皮搗蛋,摔倒了也活該。”

    劉媽仍是愧疚,垂頭道:“不,都是老奴沒照顧好小少爺。”

    “我聽說小孩不摔打不成器,想來也是歷練罷。”

    屏風後面傳來蘇婉不在意的聲音,劉媽嘴角抽了抽,不愧是親生的。

    決定忽略自家夫人的話,劉媽轉而問:“夫人可是要現在起來嗎?”

    蘇婉嗯了一聲,劉媽便轉頭叫丫鬟打水來。

    宋子恆抱了沒心沒肺笑著的宋良辰回到裡間,一見到正擁被坐在床上的蘇婉,宋良辰就在宋子恆懷裡掙扎,往床上撲過去,成功撲到蘇婉旁邊,宋良辰掀開被子,趴在蘇婉肚子上研究好一會兒,終於擡起頭,小聲的問:“小弟弟是不是很小?”

    蘇婉點頭,宋良辰比了比個拳頭:“比這還小嗎?”

    “放心,它會慢慢長大的。”

    宋良辰這才鬆了口氣:“那就好,太小了不好玩。”

    話剛落音,小腦袋上便捱了一下:“什麼不好玩,又不是生給你玩的。”

    宋良辰仰頭看向他爹,嘟嘴道:“外婆說娘會生好玩的弟弟出來。”

    “那是外婆沒想到你這麼好騙。”不等宋良辰反應,宋子恆又道,“再者,娘肚子裡的是妹妹不是弟弟。”

    果然後一句更打擊人,宋良辰瞪大眼睛看著宋子恆:“爹騙人,娘肚子裡分明是小弟弟!”

    蘇婉忍不住笑了:“你怎麼知道是弟弟,你看到了?”

    “沒看到。”小傢伙搖頭,認真的道,“我想要小弟弟陪我玩。”

    “別想了,你娘懷的是妹妹。”一向溫文爾雅的宋子恆,頭一回幼稚的跟兒子槓上了。

    宋良辰瞪了他幾秒,都不退讓,最後,宋良辰轉頭趴到蘇婉懷裡,軟軟的道:“娘,你給我生個弟弟好不好?”

    小傢伙想的很好,人是在他娘肚子裡,那肯定是他娘說了算。也算是知道要對症下藥了。

    其實蘇婉還挺贊同宋子恆的,她想的是這胎生個女兒,兒女雙全,有兩個寶貝疙瘩便夠了。然而對上小傢伙滿含期待的眼神,最後還是沒殘忍的點下頭,只是委婉的道:“娘也做不了主,得看它自個兒想當弟弟還是妹妹。”

    “那我天天告訴他做小弟弟好,他會不會變成弟弟?”

    蘇婉忍了忍笑,一本正經的點頭:“說不準。”

    宋子恆終於穿戴整齊,戴好發冠,他今日沐休,便穿著青色便服,又是溫潤如玉翩翩公子的形象,只是轉過頭看著兒子,翩翩公子忍不住皺起了眉:“為什麼這麼不想要妹妹?”

    “虎子說妹妹不好玩,男子漢大丈夫也不能跟女人混在一起!”宋良辰這句話說得那叫擲地有聲,只是剛說完,小腦袋又被敲了一下,這回敲他的是蘇婉。

    “不跟女人混在一起?那你從我床上下去。”

    宋良辰瞪著眼睛呆了呆,小聲的道:“娘不一樣啊。”

    “怎麼不一樣,你娘是不是女人?”

    端著水進來的劉媽忍不住撲哧一笑:“小少爺,甭管男孩女孩,都是您親弟弟妹妹,跟別個不一樣的。”

    宋良辰眼睛一亮:“妹妹也跟娘一樣惹人喜歡嗎?”

    冷不丁聽到她兒子這麼形容她,蘇婉忽然有些羞澀的轉過臉,宋良辰便把求解答的目光轉到宋子恆身上,宋子恆點頭,一本正經的道:“嗯,跟你娘一樣。”

    宋良辰頓時有些糾結了:“能弟弟妹妹都要嗎?”

    “你想多了。”蘇婉伸手把小傢伙抱在床上,起身換衣裳,一邊道,“這事兒你說了又不算,你只能接受。”

    雖然蘇婉懷孕,原定的辦花宴卻沒有取消,畢竟眾女眷都在翹首以盼著。

    不過日子推後了五日,宋子恆雖然知道劉媽能幹,卻還是怕宴上遇到些什麼突發狀況,而他那幾日又忙碌,幾乎都在外面跑,有什麼事也無法及時趕回來處理。

    宋子恆於是特意定了個自己在衙門坐鎮的日子。

    日子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的推後,理由是現成的,結果不出一日,整個瓊州都知道知州夫人懷了孕,眾女眷們高興激動的堪比她們自個兒老蚌懷珠,滿大街的蒐羅賀儀,生怕自家送的比不上別家珍貴。

    有那打聽到知州夫人最愛些珍奇舶來品,便連夜派了船去海對面的鄰居那兒蒐羅。

    瓊州因著交通不便,而富商在外多少有些產業,因此家底足的人家,大小都會備艘船。

    蘇婉第二次辦花宴,規模比第一次大了不止一倍,第一次她只請官員家眷,這回還有一干富商,女眷們對她的重視也前所未有,拖家帶口,女兒妹妹侄女之類的,都帶了來赴宴。

    自然還有各種珍貴賀禮,流水似得送到了後院。

    蘇婉房裡的小丫鬟瞪大眼睛看著源源不斷送進來的賀禮:“這般貴重的東西送來了,夫人要如何回禮?”淳樸的鄉里人家,送禮基本上都是要回禮的。

    劉媽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的道:“這跟親戚間人情來往不一樣,人家送的咱們便收著,回頭給夫人報備一聲,旁的一句話也不要多說,可聽好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點頭,蘇婉道:“慢慢來,你先去廳裡招待客人罷。”

    作為瓊州品階最高的女眷,蘇婉是不需要這麼早出去見客的。

    小丫鬟走後,劉媽道:“夫人就是太寬和了,這些小丫鬟不懂事,不先說清楚了,指不定鬧出什麼來。”

    蘇婉點頭:“所以有勞劉媽看管她們了。”劉媽現在幹著內務主管一職,兼管人事。

    小綠往箱子裡瞧了一眼,道:“這回家家都是大手筆呢。”

    蘇婉笑了,心道這還只是剛剛開始,第一關口打開了,日後指不定他們怎麼巴結。遂揮了揮手:“就是些身外之物,咱家也不缺錢花,頂多是錦上添花而已,你將這些搬去庫房罷。”

    小綠如今不幹別的事,只管著庫房的鑰匙,聞言便點頭,樂滋滋的抱著東西出去了。

    劉媽笑道:“夫人性子灑脫,難怪日子也過得如此輕鬆。”

    閒聊了幾句,門外有丫鬟來報:“夫人,王夫人和李夫人也到了。”

    除蘇婉以外,她二人是品階最高的,每每壓軸而來,意味著蘇婉也該出現了。

    劉媽扶了蘇婉一把:“夫人小心。”又扭頭對彩雲道,“將夫人的披風取過來。”

    蘇婉擺擺手:“就幾步路罷,哪用得著披風。”

    彩雲已經麻利的將披風取來抱在懷裡了,劉媽笑道:“帶著以備不時之需,今日擺宴在花園,到時刮個大風,就來不及回來給夫人取披風了。”

    蘇婉被劉媽扶寶貝疙瘩的架勢,一路穩穩扶到了花廳,眾女眷已經在喝茶聊天,就算她沒來,氣氛也其樂融融,不過蘇婉一來,氛圍瞬間更加火熱了。

    坐下寒暄了幾句,蘇婉笑道:“既是花宴,少不得請大夥兒賞花了。”

    “貴府清雅不失貴氣,我早想好生逛逛,就怕宋夫人嫌我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

    最先響應的是李夫人,她一說完,眾人紛紛打趣,就在這種你好我也好的氛圍中,一行人起身去了花園。

    劉媽說的大風沒來,太陽倒是忽然大了起來,正好用過飯,午時太陽烈,便又將陣地轉移回了花廳,喝茶聊天的女眷們,這才切入了正題。

    “聽聞宋大人有意造船出海,不知如今可有章程?”

    宋子恆叫蘇婉舉辦這個花宴,其實也就為了這事罷了,蘇婉放下裝著蜜水杯子,笑眯眯的道:“章不章程的,我一介婦人哪會知曉,不過若真能出海,我倒是頭一個樂意的,來瓊州時路過廣州,那地兒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看得我心頭火熱,恨不得都買回家了。”

    眾女眷眼神一亮,順著蘇婉的話,開始紛紛說廣州如何繁華。

    蘇婉只喝著蜜水,偶爾說幾句見聞:“早些年,我爹都道廣州窮困,是以瞧見廣州如今的景象,已是震驚,聽聞便是自朝廷開海運後,此地百姓生活才漸漸上去的。”

    不愛說話的王夫人忽然道:“宋夫人所言甚是,如若學了廣州,說不準瓊州也能發展。”

    眾女眷對這個話題不太感興趣,她們只想知道投多少錢進去,利潤幾何,何時出發,多久後能收回第一艘船,清楚了這些,回去也能給丈夫一個交代。奈何宋夫人年紀輕輕,嘴巴卻緊得很,半句都不透露。

    不過聽得王夫人這般說了,她們也不好裝聾作啞,耐著性子附和了幾句,話題又轉回何時發船之上。

    眾人的反應蘇婉都盡收眼底,不著痕跡的朝著王夫人看了幾眼。

    這個蘇婉倒不用瞞她們,笑道:“早便在造船了,這幾日已在試水,待人員物資備齊,估計就快出發了罷。”

    終於聽到一個有用的訊息,眾女眷臉上喜氣洋洋,“那敢情好,待咱們的船回來,夫人也不必羨慕廣州有這些新鮮玩意兒了。”

    “可不是,一想到這個,我這幾日做夢都要笑醒。”蘇婉笑眯眯的點頭。

    又有人問:“敢問夫人船隻有多大?”

    “具體多大我不清楚,瞧著不會比驛館的船小便是了。”

    “那般大,得裝多少東西。”

    “不只裝東西,人也得帶不少,畢竟人生地不熟的,多些人也叫人心裡更安穩。”蘇婉似是臨時想起,便隨口一說道,“過幾日估摸著衙門要張榜選人了,上回鐵颶襲來,毀了多少莊田和屋子,許多百姓估計到現在都還無家可歸,在外流蕩,海上雖有風險,但是銀錢給得足,也算是給他們某條生路了。”

    至於他們通不通水性,這個根本不用考慮,海邊長大的窮苦百姓,誰都練就了一聲能在海里摸魚的本事。

    聽到這兒,哪還猜不到蘇婉根本不是臨時想起,分明在警告她們,不許往海員裡插自己人,衙門會仔細篩選無家可歸的流民。

    “大人如此為民考慮,叫人動容。”仍舊是王夫人出頭打破此刻的沉默,她自家沒什麼別的心思,聽得蘇婉這番話倒坦坦蕩蕩,更不介意在丈夫上峰的夫人跟前落個好。

    蘇婉朝她一笑,悠悠道:“我家老爺也是在其位司其職,當不得這聲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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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2 19:02: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今日,眾多百姓將瓊州衙門團團圍住,水洩不通,這些都是最窮苦的百姓,衣衫襤褸,瘦骨嶙峋,衣裳洗得乾淨發白,頭髮一絲不苟的束起來,可見盡力在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些。

    不多時,大門開啟,數十名捕快出來,百姓開始激動。

    “王捕頭您來了!”

    “王捕頭您看我如何!”

    捕快站在兩米高的臺階上,俯視著臺下擠滿的人群,人頭攢動的盛況盡收眼底。

    王捕頭擡了擡手,身旁的捕快氣沉丹田,大喝一聲:“都安靜!”

    這個聲音威懾力極大,百姓立時噤聲,瞬間鴉雀無聲,目光熱切的盯著王捕頭。

    王捕頭沉聲道:“我奉大人之命,特甄選此次出海的夥計,一共需要八十名,身強體壯,熟悉水性的皆可報名。”

    話剛落音,臺下眾人又開始喧鬧。

    “官爺,我報名!”

    “小的三歲就能下海捉魚了,官爺一定要選小的啊!”

    王捕頭擡手,這回不用捕快大喝,眾人已經知眼色的閉口不言了,隻眼巴巴的看著他們。

    “我知道你們定也聽到了些傳聞,此行賞賜豐厚云云。的確沒錯,幾位大人已經商定,此行出海,每人八兩銀子做報酬,這個只要你們出發,銀子便能發放到各位家人手上。此外,若你們能收穫豐厚的回來,還有另外獎勵農田或屋子。”

    說到這裡,臺下眾人的臉色已經激動起來了,臺上都能聽到竊竊私語的聲音:“報酬果真豐厚,就是在城裡,八兩銀子也夠俺一家吃兩三年了。”

    王捕頭表情卻越發嚴肅起來:“但也別急著高興,賞賜是有的,就怕你們自個兒沒命享,路途遙遠,在海上什麼都可能發生,雖知州大人特修書去廣州起來出海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卻也不能保你們安全回來,所以你們也自個兒做好心理準備,不怕死的,那就來罷。”

    “能為大人做事,死又何妨!”

    “是啊,至少還有八兩銀子,家裡婆娘和幾個孩子不會餓死了,我怕什麼!”

    眾人高聲表明自己的決心。

    王捕頭點頭:“如此我就放心了,若你們真回不來,你們的家人、孩子,日後便由衙門照料,且大人還說了,孩子們若聰明,還會請夫子教他們認字唸書,畢竟你們是為衙門和百姓做事。”

    半個時辰後,王捕頭帶著名冊回了衙門內,正瞧見張然在大廳,忙迎了上去:“師爺,大人現下可有空?”

    “王大人在裡頭與大人商議要事,估摸著還要一刻鐘。”張然瞧了他手上一眼,問,“這可是出海人員的名單?”

    “正是,已經篩選了八十名,大人不是說要親自見他們一面嗎。”

    張然點頭笑道:“這瓊州城裡的百姓,估計就沒有你不瞭解底細的,你選出來的人,大人自然放心,親自見一面,不過是為了安撫他們,倒不急於一時,讓他們稍後片刻罷。”

    “能等大人,也是他們的榮幸了。”王捕頭頓了頓,道,“只是外邊還有許多沒選上的,都捨不得走。”

    “今日來應徵的有多少人?”

    “估摸著兩三百吧。”

    張然撫著鬍子笑道:“你去叫他們安心離去,這回沒了機會,還有下回下下回,這銀子他們早晚能賺得到。”

    王捕頭眼睛一亮,“師爺說的是,今日選的是家裡最艱難的那批,其餘人暫時倒不那麼缺這銀子。”

    “若此行能夠順利,那麼最晚兩三個月,這趟船一回來,便能走第二趟了,然而這趟出海的人,沒有十天半個月是緩不過氣來的,勢必要重新選人。”

    “師爺英明。”王捕頭一拱手,將名單雙手遞給張然,“若大人得了閒,還要勞煩師爺替我呈上去。”

    張然笑著接過:“行了,你去忙罷。”

    這一回,宋子恆發話無人敢推諉,上下一心,衙門的效率便展現出來,雷厲風行,不過短短十日,一切便安排妥當,可以出發了。

    這一幕盛況,蘇婉也見識到了,她自個兒也投了銀子進去,由著商船的管事去置辦貨物。

    馬頭人頭攢動,絲毫不必上次接聖人御賜牌匾的架勢差,這艘船,幾乎大半的瓊州官員和富商都參與其中,事關他們的生意,自然無一人落下。

    大夥兒銀子湊了不少,採買的一半是綾羅綢緞金銀珠寶,此外另一半卻是瓊州本地土特產,畢竟物以稀為貴,在瓊州這些吃食用具不值什麼,說不準到了海外卻備受追捧呢,反正置辦大半船特產,還抵不過三五箱的珠寶。

    不過這些特產都是在百姓手中買的,於商船而言不算什麼,對每家每戶來講,這收穫比他們一年的收入還多些。

    也因此,商船出海,也是整個瓊州的大事,他們比誰都希望商船能順利回來,畢竟除了商船上有他們的親人,還承載著他們發家致富的希望。

    有百姓自發帶了炮竹出來,戲班班主帶了一隊人在後頭敲鑼打鼓的歡送,鞭炮聲震耳,鑼鼓聲響天,場面熱鬧非凡。

    窩在宋子恆懷裡的宋良辰激動的跟著鑼鼓一起晃手,指著鑼鼓激動的道:“敲,敲!”

    蘇婉曲了食指,輕輕在他的小腦瓜上敲了一下,笑道:“你自己也有啊。”

    “娘好壞。”宋良辰抱著頭,扁了扁嘴。

    “不痛了。”宋子恆給他揉了揉,含笑的目光又轉到船上。

    這艘船特別大,跟蘇婉去京裡坐的船差不多,放到現代也是遊艇級別的了,出了八十名海員,還有船長、管事和翻譯,正好一百人,俱穿著統一的制服,站在船上向碼頭行禮。

    宋子恆先前已經鼓舞了一番士氣,這會兒便只淡淡的笑道:“時候不走了,出發罷,我等你們凱旋歸來。”

    “定不負大人厚望!”一百人齊發的吼聲幾欲震天,意氣風發的朝碼頭揮手,而後,船長一聲令下,船慢慢發動,翻湧的浪花,將商船越推越遠,立在碼頭的眾人,甭管百姓還是官員女眷,一時間俱遙遙朝船上揮著手。

    宋良辰也揮了好一會兒的手,直到看不清船上人的連,才轉頭扎進宋子恆懷裡,抱著他的脖子問:“爹,他們去哪裡啊?”

    “去海的另一邊了。”

    “去海的那邊做什麼?”

    蘇婉打斷小傢伙的一萬個為什麼,拍了拍他:“下來自己站著,你爹都抱了你半個時辰了。”

    宋良辰眨著大眼睛:“爹爹抱不動我了嗎?”

    “誰讓你吃成一個小胖子。”

    “人家不胖,劉媽說我這樣剛剛好。”宋良辰在宋子恆懷裡扭啊扭的。

    宋子恆道:“你再不安分,我真抱不動了。”

    宋良辰乖乖不動了,臉色有點兒小羞愧:“真的這麼胖嗎……”

    “以後每頓少吃幾塊肉,多吃青菜,慢慢就能瘦了。”

    宋良辰有點糾結:“瘦下來了會不會很難看?”

    蘇婉被他逗笑了:“小小年紀還知道要好看。”

    宋良辰高昂著頭:“我當然知道,走哪兒都誇我長得好呢!”

    “那是大家哄你小孩子呢。”

    “才不是,他們都誇我長得像娘,娘不是最好看的嗎!”

    “好吧,你說對了。”蘇婉笑眯眯的捏了捏他的小臉,“你娘當然是最漂亮的。”

    “咳咳。”宋子恆忍笑道,“娘子,這還是在外邊……”

    誰知戰火毫不留情的燒到了他身上,宋良辰目光發亮盯著他問:“爹,娘說的是不是真的?”

    蘇婉笑看著他:“我也很想知道相公是怎麼看的。”

    大牛默默的垂下頭,在心裡想大人您要撐住,在家裡怎麼樣都行,可現在這麼多人瞧著呢,早前就有人說您懼內,連個妾都不敢納,蓋因您近日官威日重,這些傳聞才漸漸消散,今日您要真順著小姐的話說了,不出一日,懼內的名聲就真真兒坐實了啊!

    宋子恆沒有聽到大牛內心的祈禱,卻瞧見了自家娘子似笑非笑的眼神,雖也想著在外邊難為情,可他娘子懷孕一貫難纏,懷良辰的時候就讓他心有餘悸,是以這一胎折騰的本性還沒暴露出來,宋子恆也不敢掉以輕心,遂點頭含蓄的道:“咳咳,你娘……說得沒錯。”

    大牛頓時痛心疾首,瞧見自家大人旁邊的州判大人和同知大人俱隱晦瞧了他們的妻子一眼,箇中含義不言而喻。

    宋良辰頗為自得的道:“娘是最漂亮的,那我就是最英俊的啦!”前幾日他學了個英俊瀟灑的詞,知道是用來形容男子的。

    蘇婉撲哧一笑:“小小人兒,就想著英俊瀟灑了。”

    商船漸漸遠去,影子越來越小,直至再也瞧不見,宋子恆轉身道:“都回去罷。”

    眾官員拱手點頭:“是,大人。”

    然而才走沒幾步,圍觀的百姓自發讓開路供他們通行,卻紛紛跪在地上朝宋子恆磕頭。

    宋子恆腳步一頓,轉頭看了眼身後,李曉林忙道:“不是下官吩咐的。”

    眾官紛紛澄清:“下官等也並未吩咐百姓如此。”

    百姓中有個長者一面磕頭一面高聲道:“宋大人是難得好官啊,一心為百姓著想,實乃我瓊州之福,宋大人當得草民這一拜!”

    眾人紛紛附和,宋子恆忙道:“本官被聖人欽點為瓊州父母官,如今所做也是職責所在,你們不必如此,快快起來。”

    百姓並不聽的話,足足磕了三個響頭,有些敲熱鬧的孩子都沒問爹娘為什麼要下跪,跟著大人乖乖的磕著頭,想是平日聽多了長輩念知州大人的好,已然新生幕孺。

    在百姓的大禮歡送下,宋子恆抱了兒子,扶了蘇婉進馬車,車簾慢慢落下,百姓跟在後頭高聲道:“大人慢走。”

    慢了宋子恆兩步,王林也坐上了自家馬車,王夫人倒了杯水遞過來,“老爺喝杯茶潤潤嗓子。”

    王林一飲而盡,將茶杯放下,感慨道:“我來瓊州這般久,還是頭一次見百姓如此。”

    “可不是,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瓊州百姓雖算不上刁民,平日妾身瞧著卻也不是善類。”

    王林點頭:“這宋大人年紀輕輕,手腕著實了得,短短几月,已經徹底收攏了民心,日後他做什麼都拿民之所向來說話,誰還敢反對。”

    “老爺這般說倒也有些偏激,妾身覺得,宋大人雖有收攏民心之嫌,卻也為百姓做了實事。”

    王林眼神閃了閃,忽然問:“夫人覺得宋大人的到來,於我而言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自然是好事了,老爺,您被小人構陷,發放到瓊州這等地方,咱們人微言輕,脫不了身,除了像木大人那般致仕,怕也別無他法,可妾身也知道老爺心頭是有抱負的,不然也不會遲遲不肯與他們同流合汙。”王夫人頓了頓,王林點頭,“繼續。”

    “宋大人卻不一樣,他是狀元出身,別說在聖人跟前掛了號,許些大臣怕也還記得他,不然老爺覺得,單憑宋大人一封摺子,聖人賜匾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單獨賞賜宋大人?”王夫人娓娓道來,“是以妾身覺得,照著宋大人如今的名聲,任滿後調離瓊州是必然的,若老爺能得宋大人青眼,請他拉一把也未嘗不可。”

    王林沉默半響,又問:“夫人覺得宋大人願意用我?”

    王夫人笑道:“老爺心中已經定論,何須問妾身。”

    “夫人說的沒錯,我確實有定論,李曉林那隻老狐狸,現在不過是因著跟宋大人有利得,才願意捧著宋大人,可夫人也說了,宋大人是要幹實事的,日後少不了銀子,自然還得從他們身上摳,到那時,這群人又該虛與委蛇了。”

    王夫人笑盈盈的道:“只有老爺自來不與他們同路,是以也只有老爺才會全力支援宋大人。”

    “現在奉承之人雖多,宋大人身邊畢竟缺能幹實事的,前幾日海員一事,大人就點了我陪他去見眾人,想來也是個暗示。”王林頓了頓,又問,“你近日與宋夫人走得近,她可有透漏些什麼?”

    王夫人雙手交合,皺眉想了一陣,遲疑道:“倒是聽宋夫人提過堤岸一事,她問過李夫人堤岸是何時修建的……”

    王林屈起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我就說宋大人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上回鐵颶來臨,宋大人說要加強堤岸,無人附應,又因衙門也無經費,只得放棄,不過等這回商船回來,恐怕就要動工了。”

    王夫人問:“可是老爺,堤岸再強,也擋不住颶風啊,宋大人為何如此上心?”

    “咱們自來沒將堤岸放在心上,是因為咱們不種地。”王林淡淡的笑道,“加高堤岸,雖也擋不住颶風,倒能將災害減低,堤岸攔住海浪,還能擋一半大風,再多挖幾條水溝,及時將水排出,說不準農田還能搶救一二,而一旦農田被保住,百姓何至於年年勞作,卻又年年吃不飽飯。”

    王夫人點頭:“老爺英明。”

    王林卻搖頭:“只是難啊,這群人自來只進不出,你讓他們吐出來,誰樂意?”

    “宋大人上回都能說動他們賑災,這回應該也有法子。”

    “但也不是長久之計,現在他們被眼前的好處迷了眼,日後次數多了,他們如何能樂意。”王林嘆氣,“罷了,總歸我也沒有別的路,能借宋大人之力脫離這個泥沼就已經是萬幸了。”

    宋良辰掀開車簾往後瞧了一眼,回頭報告道:“爹娘,他們不見啦!”

    蘇婉挑眉看向宋子恆:“百姓如此熱情,宋大人有何感想?”

    “能有何感想?”

    “都說士為知己者死,先前我聽說衙門招海員,許多人都嚷著能為宋大人辦事,死而無憾呢,可見大人美名遠揚。”

    宋子恆苦笑:“我又不是沽名釣譽之輩,要這美名作甚。”

    ****************************

    未時,蘇婉才午睡起來,臉上還有些紅暈,是被熱的。

    孕婦最怕熱,雖然有海風,外邊日頭這般烈,蘇婉也不敢吹去吹風,只得著輕薄的衣裳,靠在榻上,讓彩雲拿了扇子輕輕給她扇風。

    蘇婉有些感慨:“聽說下頭送了不少冰?”

    “回夫人,是的。”彩雲輕言細語的道,“不過大人說夫人身子弱,不能用冰,便都分給衙門的眾大人了。”

    “我都熱成這樣了,他倒是會做好人,將好東西都給了別人。”自從到了古代,夏天都是靠硬撐,如今好不容易有資格用冰降溫了,卻還是沒她的份,蘇婉內心的怨念可見一斑。

    “夫人真真是冤枉老爺了,若不是夫人身子弱,大夫說用不了這些,老爺如何不能讓夫人用?”小綠坐在旁邊縫衣裳,還有五日就大婚,她的嫁妝都備齊了,嫁衣也繡好了,如今也停不下來,又拿了針線給蘇婉肚裡的小主人繡衣裳。

    索性大婚一事另有人忙活,小綠只需安靜的做一個待嫁小娘子,做些衣裳倒也使得。

    劉媽拿了東西從外邊進來,請了禮,便將手中的東西遞給蘇婉:“夫人,這是大婚當日的宴請名單,您瞧著可還使得?”

    蘇婉掃了幾眼,點頭道:“也只能這般了,畢竟遠在他鄉,想大半也買那個條件。”

    “小姐這說什麼話,只要老爺和小姐都在,婚禮就差不離了。”

    蘇婉笑道:“你放心,我爹說了要親自給你們當主婚人,他上月到的廣州,估摸著也出發過來了罷。”

    劉媽笑道:“想來早就出發了,畢竟大婚還有五日呢。”說著又將一個本子遞過去,“夫人再瞧瞧,這是定下的當日選單,若有不妥,再添上也使得。”

    蘇婉一面看一面道:“劉媽見多識廣,這個你定就好了。”

    “老奴稱不上見多識廣,就是多少見過兩回大婚而已,不過別人家如何且不提,咱們這裡,還得夫人滿意才行。”

    蘇婉看完合上選單,笑道:“我瞧著都好,就這麼辦罷。”

    說著往外瞧了瞧:“良辰今兒怎麼沒過來?”

    劉媽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道:“夫人有所不知,小少爺用完午飯不歇息,帶著幾個孩子跑去前頭衙門說冒險,到這會兒還未回來,恐怕又被老爺抓著認字去了。”

    宋子恆最近衙門沒大事,便也學會了上班摸魚,抓著兒子過一把老師癮,委實打發了不少時間。

    偏偏宋良辰每每自投羅網,並且樂此不彼。

    劉媽回完又問:“夫人可是需要派人將小少爺請回來?”

    蘇婉擺擺手,笑道:“他既然喜歡跟他爹唸書,就讓他念個夠好了。”

    而瓊州知州大人辦公地方,一群小蘿蔔頭乖乖坐在小板凳上,聽化身先生的宋大人講課,幾個小傢伙本來就昏昏欲睡,搖頭晃腦的揹著書,就更犯困了。

    罪魁禍首的宋良辰努力睜大眼睛,裡頭已經泛著淚花,一面背書,一面目光期待的看著門外,還期待他娘睡醒了能夠過來解救他,只是遲遲等不到人。

    宋良辰有些失望,他好像被娘拋棄了,真是個悲傷的發現,宋良辰擡眼看看宋子恆,趁他目光停留在書本上,悄悄伸手捂住嘴打了個哈欠,眼睛眨呀眨,將淚花眨回去,自認為小動作神不知鬼不覺,楊著脣角將手放下,就聽到他爹清潤的聲音:“良辰,你在做什麼?”

    宋良辰眨著眼睛裝無辜,不說話,小模樣格外機靈,宋子恆掩了嘴角的笑,正欲起身,忽然門外傳來捕快的聲音:“大人,後院夫人傳信,說是夫人的爹和您大哥到了,叫大人回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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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2 19:03: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八章

    幾乎一過完年沒多久,宋子恆和蘇婉便動身來瓊州了,這時節交通不便,路途耽誤一兩個月,到瓊州沒耽擱太久,宋子恆又開始馬不停蹄的忙碌,這一忙又是好幾個月,算下來他們離京竟有小半年。

    記性稍微一般的孩子,這會兒估計都要對蘇老爹和宋有根的名字陌生了,然而宋良辰卻是個格外機靈的。

    男孩子到了一定年紀,必定是上房揭瓦啥,大人不讓乾的全乾了個遍,宋良辰也就長得比較乖巧,性子就是混世魔王,專挑有挑戰性的幹,小小年紀就有股無法無天的架勢。

    有時候也會跟幾個玩伴起衝突,幾個半大的孩子,都是有個性的,日日吃住在一起,好的時候恨不得穿同一條褲子,鬧起來就非要鬥個你死我活,宋良辰人小,個子小力氣都小,幹起架來卻不不見得會吃虧,他有股狠勁,又裝了一肚子壞水,就是最皮實的虎子跟他打也不一定能討出好。

    對於將將滿三歲的孩子來說,這真稱不上有勇有謀,要不是宋良辰時常抱著蘇婉的大腿哭求,恨不得撒潑打滾,就為了多爭取兩塊肉吃,蘇婉都險些以為自己遇到老鄉了。

    小小年紀就精於算計,若無人加以引導,就這麼放任自如下去,給他形成“這麼做沒錯”的觀念,以後再想糾正就難了,蘇婉上輩子看過不少高智商犯罪的電視,也演過這樣的戲,劇組專門請了心理學專家為他們解惑,以便他們更好的揣摩角色心理。

    至於蘇婉的揣摩結果,就是拼死也要把宋良辰的性子掰正來,一旦三觀不正,那後果就真的不堪設想。

    因此只要一遇到宋良辰使小手段坑夥伴的時候,蘇婉態度總是異常堅決,面壁思過,還要罰比平日少吃半碗飯菜。

    面壁思過,對好動兒童宋良辰來說已經是重罰了,少吃半碗飯,還少了一半的肉,這絕對就跟要在他身上割肉下來一般,宋良辰簡直痛不欲生。

    劉媽和小綠幾個看著小傢伙長大的、且母愛氾濫的女人,還沒開始罰,只見著寶貝小少爺生無可戀的表情,就已經先心疼上了,兵分兩路,一人在蘇婉耳旁輕言細語的說情,一面火急火燎的趕去請援兵,宋子恆宋大人。

    只是誰也沒想到,請回來的援兵一瞧見敵人的臉色,二話不說的就叛變了。

    宋子恆見自家娘子毫不姑息的架勢,心裡只會覺得欣慰娘子終於捨得罰這臭小子了!且宋子恆也異常贊同蘇婉的觀點,他自來學君子之道,堅持坦蕩做人,即便如今學了些手段和小算計,可也絕不會對著家人和朋友。對於宋良辰的教育問題,宋子恆看得比蘇婉重許多。

    夫妻兩有了默契,打定主意絕不姑息,宋良辰見援兵沒用,只能開始自救了。

    他搬過很多救兵,一邊哭一邊可憐巴巴自怨自艾,說什麼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他是個沒人疼的孩子,好想回他們身邊云云。

    諸如此類的情形還有很多,幾乎只要宋良辰沒辦法時,都要把這些人拉出來念一念,視他犯錯的輕重而定,蘇婉有時候也會饒過他,於是宋良辰越發清楚,這幾個人名是極有用的,便牢牢記在心裡。

    如今聽得外公本人都過來了,宋良辰幾乎是第一個反應過來,從凳子上跳起來:“外公,我要去看外公!”

    ***************************

    知州府後院主屋裡,蘇婉一聽得衙役來報,也趕忙起身,小綠已經麻利的去衣櫃找衣裳了:“小姐得去院外迎接老爺,須穿好外衣才是。”

    蘇婉瞧著自己身上輕薄的紗衣,這才想到在古代穿這樣的衣裳出去,是要被指著鼻子罵不守婦道的,儘管她裡面穿著裡衣,照樣被包得密不透風。蘇婉嘆了口氣,張開手等著服務。

    小綠還未將外衣捧過來,劉媽已經上前給她脫外衣了,一邊安撫道:“夫人不必擔心,衙役是快馬加鞭從碼頭趕回來報的,外老太爺自己租的馬車,城裡這會兒人多,不便快速行駛,到府上怎麼說也還要一兩刻鐘。”

    蘇婉道:“我爹也是的,這麼急作甚,也不等自家趕馬車去接,不過也就耽誤幾柱香的功夫,到了女婿的地界還要自個兒租車來,豈不叫人笑話。”

    “外老太爺想是思念心切,又貿然聽得夫人有孕的訊息,如何還坐得住。”劉媽抿脣笑道,“夫人也放寬心,老爺何嘗不理解外老太爺一片愛護之心。”

    小綠一面將外衫給蘇婉披上,一面笑道:“劉媽說的沒錯,老爺若是知道小姐又懷孕了,指不定要樂成什麼樣,不趕緊過來親眼看一看,如何能放心。”

    正說話間,宋良辰邁著小短腿一路跑進來:“娘,外公來啦,我要見外公!”

    “外公還沒到,咱們要去門外迎接。”

    宋子恆一踏進來,也疑惑的問:“我方才來時瞧見大牛在院裡忙活,怎的他沒備馬車?”他還準備了帶兒子一起去碼頭迎接岳丈大人和大哥的。

    “報信的說我爹和大伯等不及,一下船便自個兒在碼頭租了輛車過來了,估摸著就快到了。”蘇婉說著,扭頭對身後的小綠道,“髮髻不用多複雜,直接挽起來便是,也別用髮簪了。”

    “是。”小綠笑著,巧手三兩下挽出個髻來,用一根簡單的玉簪固定住,打理了蘇婉其餘披下來的長髮,低聲道,“好了,小姐。”

    “那便出去罷。”蘇婉站起身,宋子恆已經快步過來握住她的手,道:“我扶娘子出去。”

    宋良辰樂顛顛的跑到蘇婉另一旁,拉著她的手,小大人的道:“我也扶著娘。”

    今日是親人來訪,又是長輩,當聚集到大門相迎,當然這個大門說的並不是府衙大門,而是後院的大門,在府衙之側。

    後院大門雖比不上府衙的莊嚴肅穆,卻自來熱鬧,人情往來都走這扇門,近些日子更是宋子恆在瓊州最受歡迎的時候,門前人來人往,門庭若市,便是蘇婉以有孕在身推脫了許多聚會應酬,來往於門前送禮送帖的也不在少數。

    只是熱鬧歸熱鬧,宋子恆一家三口並一群下人,浩浩蕩蕩站在門口的場景,委實第一次見。

    隔壁的住戶不敢高聲議論,卻也都在自家一眨不眨的瞧著,心裡已經鬧翻天了,一個個都在猜測究竟是何人,能讓大人和夫人如此鄭重的在門外等候。

    不多時,便瞧著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從遠處駛來,馬車在眾人跟前停下,車簾方被掀開,宋大人夫妻也動了,紛紛迎上前,距離遠瞧不見他們的神情,卻能瞧見小少爺動作異常麻利的爬上馬車,而後被一個黝黑的漢子抱下來,漢子走到宋大人跟前,隱隱聽到他喊宋大人“三弟”。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是宋大人的家人,難怪大人如此上心相迎!忍不住又打量了那輛車,一個個在心裡感嘆宋大人的家人也與宋大人一般,勤儉樸素,並不與那些一當官就可著勁撈銀子、不管百姓死活的狗官一致。

    其實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

    宋有根還抱著不認生的宋良辰,臉上帶著爽朗的笑,給宋子恆和蘇婉打了個招呼,便要回馬車旁掀車簾請蘇老爹下來,倒是宋子恆快了他一步,親自掀開車簾,笑道:“給岳父大人獻殷勤這事,大哥可別跟小弟搶。”說著朝蘇老爹拱手,“岳父路途辛苦了,請。”

    蘇老爹笑容滿面的看了宋子恆一眼,心底的得意幾乎溢於言表,五品大官的女婿親自給他掀車簾,親手扶他下車,一般人誰能有這福氣!

    便也飄飄然的搭著宋子恆的手下車,矜持的頷首道:“子恆在瓊州這人生地不熟的地兒任職,也是不容易。”

    “託岳父的福,如今已經漸入佳境了。”

    宋有根在一旁笑道:“這才到瓊州幾個月,還是三弟你有本事。”

    幾個男人寒暄一陣,蘇老爹的目光早已剋制不住往蘇婉身上轉,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多眼,終於忍不住道:“婉婉看著精神頭還不錯,不像當年懷良辰的時候。”那個時候經常聽蘇太太的耳邊唸叨,蘇老爹對女兒懷第一胎時那副天作地作的樣子,也深有印象。

    如今瞧著倒還好,蘇老爹自從接到書信後就一直提著的心,便放下了。

    宋良辰已經迫不及待從宋有根懷裡往蘇老爹懷裡道,嘴裡甜甜的喊道:“外公,良辰好想你。”

    蘇老爹本就細小的眼睛,聽得外孫甜蜜蜜的話,更是眯成一條線了,心疼的把小傢伙抱過來:“乖乖,外公也想你呢!”

    蘇婉不由笑道:“爹你不如問問他什麼時候最想你。”

    瞧見小傢伙眼神閃了閃,蘇老爹頗覺有趣的點點頭,問:“良辰何時最想外公?”

    “被爹娘罰不許吃飯的時候!”宋良辰半點不見蘇婉料想的心虛,理直氣壯的告狀。

    “你爹娘不許你吃飯?”蘇老爹和宋有根同時出聲,宋有根看向宋子恆,眼神難得帶著責備,“也是胡鬧,良辰正長身子呢,哪能給他餓肚子。”

    “大哥有所不知,良辰體型太過圓潤,大夫說適當少吃些,更有助於他成長。”

    蘇老爹不樂意了,“良辰才這麼點重,怎麼就體型圓潤了。”

    “大夫說的,我們自然也得聽從。”說話的是蘇婉,她瞧了蘇老爹一眼,笑道,“爹小半年不見,倒是又胖了不少。”

    蘇老爹瞪她一眼:“你懂什麼,你爹這是富貴。”

    談話間,大牛已經給車伕付了銀兩,車伕趕車離去,宋子恆不由好奇:“岳父和大哥此番過來沒帶行李嗎?”

    “帶著呢,反正這輛小馬車也裝不下,便給了銀子叫船上的驛差給送過來了。”

    蘇婉問:“裝不下?都是什麼東西要你們不遠千里帶過來?”

    “都是你娘和你大小姑子她們置辦的,我怎麼知道。”宋小芬和宋小妹此時都在京城住著,蘇婉是知道的。

    宋有根又笑著補充道:“娘和奶也備了不少家裡的特產,給良辰做的衣裳怕是能穿到他來年回家了。後來到廣州時接到三弟的來信告知弟妹有孕的訊息,親家叔說怕弟妹害喜,儘想吃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怕瓊州尋不著,還特意在廣州逗留了幾日,蒐羅了許多吃食一道帶回來。”

    宋子恆忙道:“何至於此,瓊州離廣州也不遠,每月都有船隻來往,若娘子想吃什麼,託人帶了來也行,委實勞煩岳父了。”

    “這才是親爹嘛。”蘇婉感念蘇老爹的一片愛女之心,上前挽住蘇老爹的手臂,笑盈盈的道。

    蘇老爹卻毫不猶疑的敲了一下她的頭:“亂說什麼,不是親爹還有假的。”

    宋良辰在一旁拍掌叫好:“娘真是太不懂事了,外公教訓的好!”

    話剛落音,宋良辰的頭也被敲了一下,是站在他們身後的宋子恆幹的,頂著兒子控訴的視線,宋子恆淡定的抿了抿脣,對一行人道:“院外不便多說,先進屋罷。”

    *****************************

    宋良辰很早就到了學舌的年紀,大人有正事要說,又因宋子恆現在身份不比當初,整個瓊州的人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誰知道府裡會不會混進什麼耳目,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

    是以誰也不敢放宋良辰在旁邊聽著,就怕他小人兒不懂事,將一些大事拿去外邊學舌,被人聽了去豈不糟糕。

    還未進屋,劉媽已經有眼色的想將宋良辰抱過去:“小少爺中午都未歇著,這會兒怕是累了吧?”

    宋良辰被一提醒,確實打了個哈欠,大眼睛裡眨起晶瑩的淚花,蘇婉道:“把小少爺抱去屋裡睡會兒,跟虎子他們一起,正好醒來可以看到爹和大伯給他帶了什麼禮物。”

    宋良辰小臉閃閃發亮,有些期待和興奮的將小胖手伸向劉媽:“我要早睡早起。”

    劉媽笑著把人抱走,眾人進屋落座。

    一落座,宋子恆便問:“信裡不便多說,我也一直不清楚,這半年家中可一切都好?”

    “老家都好,生意順利,葡萄場今年可以建起來,倒是爹娘就能徹底清閒下來了,不過爹娘現在身子也健朗,坐不住,到那時恐怕會想去京裡看看孩子們,奶身體也不錯,鮮少生病,只是畢竟年邁,奶怕是去不了的。”宋有根說到這裡有些情緒低落。

    蘇老爹安慰道:“親家嬸子活到這歲數已是高壽,你們瞧著能有這福分四世同堂的,可還有多少人?已是上輩子積德修來的,至於壽數,又何須再強求。”

    “親家叔說的是。”宋有根收了心情,笑了笑,“老叔也常說叫爹娘放心去京裡,他反倒想把奶接回去享福,娘聽了怕是心動,爹卻不樂意,無論如何也要守著奶最後的日子。”

    宋子恆從自身出發,沉吟道:“爹說的也沒錯,若奶去了,咱們也都得回鄉守孝,此時倒真不宜舉家搬到京裡,且爹娘遲早要進京的,若娘放心不下,倒不如叫幾個孩子回鄉,良文他們不必說,良玉年歲卻還小,下場也輪不到他,回鄉請個夫子,倒也不至於耽誤他前程。”

    蘇婉在一旁聽得搖頭,從他們子孫的角度來講沒錯,可是站在宋母的角度,她那般想也有理,奈何在這個孝道大於天的地方,宋母的意見便毫無參考的價值。

    她忽然擔心萬一真生的女兒,她是否能保護好她,免她不被世人苛待?畢竟連宋子恆骨子裡都是最傳統的思想,更遑論她人。

    孕婦就愛胡思亂想,蘇婉不知不覺間陷入了莫名的恐慌之中。

    話題還在繼續,宋有根道:“這我知道,咱們縣裡還是有些夫子有真才實學的,三弟當年的夫子就不錯,只怕二弟妹不高興,這個不提也罷。”

    “如今還早呢,真要到那時,親家估摸著也能想出應對的法子。”

    宋子恆點頭:“岳父說得對,車到山前必有路,且這事也是爹娘做主。”頓了頓才問蘇老爹,“不知京裡如何了?”

    “子恆儘管放心,我就是不在京裡,也有安遠侯府照看著,說到曾公子,當真是重情重義的,聽了子恆拜託他照看咱們,他便時常走動,並未因你不在而疏遠。”

    “長安兄自來就是這麼個性子,答應的事從未虛言,不過下回寫信時我還得再感謝他一番。”

    蘇老爹點頭笑了笑,又從袖子裡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道:“你們先前在信裡說託人帶銀子始終不安全,你們手頭暫時也不缺銀子,因此我也沒堅持,便把婉婉手上那份紅利給保管起來,如今正好交給你。”

    蘇婉接過錢袋,開啟往裡瞄了一眼,瞬間眉開眼笑:“爹來得可真及時,正巧女兒手頭缺銀子呢。”

    “你怎麼又亂花錢了?”

    “哪是我亂花,這銀子本就不經花,買院子買下人添傢俱這些用了不少,大牛和小綠成親,他們二人自來忠心耿耿,也得有所表示罷?”

    蘇老爹點頭:“他們成親自然要備上大禮,甭說你了,你娘也特意備了一份。”

    蘇婉笑道:“爹清楚就好,除開花銷,其餘的我都投進商船了,畢竟這是相公一心想促成的,我不能不支援。”

    蘇老爹皺眉:“商船怎麼回事?”

    宋有根也問:“還與三弟有關,為何先前也不在信裡寫?”

    “這事三言兩語也解釋不清,再說前陣子我被此事和賑災弄得焦頭爛額,也委實沒這個精力與你們一一解釋。”

    宋子恆把事情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宋老爹道:“雖有風險,一旦有個閃失,損失必定慘重,一艘船血本無歸也不是奇事,不過人言道富貴險中求,瞧著廣州的盛況,可見還是值得的。”

    蘇子恆苦笑:“岳父大人所言甚是,不過這第一趟船不容有失,否則就沒有以後了。”

    “夏季也快過去了,不是說海面已經趨於平靜,這時段少發事故嗎。”蘇婉安慰道,“這可是相公翻查許多文獻資料得到的答案,還請了出海多次的老師傅從旁指點,準備如此之充分,定不會發生意外的。”

    “倒是爹和大伯。”蘇婉笑道,“若咱們在廣州開店,日後來瓊州來往也便利,這商船牟利委實可觀,你們可要也入股?”

    宋有根將目光轉向宋子恆和蘇老爹,宋子恆也在看蘇老爹,蘇老爹胖的跟彌勒佛似的臉卻變得嚴肅了片刻,沉吟道:“別人也不是傻子,若有暴利,無論如何也不能把機會讓給我們,即便女婿任瓊州知州,可說句不好聽的,日後女婿卸了任,有人抓著這個說女婿中飽私囊,豈不徒惹一身腥?”

    蘇老爹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精明,與他往日表現出來的慈祥溫和截然相反:“且商船牟利再大,還能大得過咱們的酒鋪?咱們還會缺銀子使不成?切莫因小失大,沒得趟這趟渾水。”

    宋有根也被點醒了,忙道:“親家叔言之有理,弟妹是女眷,若別人女眷也出,你有樣學樣倒說得過去,可是帶上我們,委實不太好,咱們家也不缺這點銀子,一切以子恆的仕途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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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2 19:03: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宋大人有家人來探訪的訊息,不消半日便傳得人盡皆知,下人忙進忙出的遞訊息。

    “夫人,這是張員外家送來的禮物,說是孝敬外老太爺和大老爺的一點心意,改日若得了閒,再約外老太爺和大老爺一道出去。”

    “夫人,這是劉大人的送上的禮物,並遞給外老太爺和老太爺的請帖。”

    那些包裝精緻的禮品,蘇婉看都沒怎麼看,道:“東西都收下去,至於回話,就說我爹和大伯初到瓊州,水土不服,不便見客。”

    “是,夫人。”

    家丁退出去時,水土不服的蘇老爹和宋有根正笑呵呵的進來,瞧了他一眼,蘇老爹不免道:“又是送禮的?”

    “可不是,最近他們正對相公熱乎著,爹和大伯沒來之前,還要想著由頭送禮,如今現成的理由就擺這,豈能不上趕著表現。”

    蘇老爹自來羨慕讀書人的氣度,奈何自己一身銅臭,也不好意思學他們,不過他有個讀書人榜樣的好女婿,自從女婿考狀元當官起,願意與他結交的,也不再只有滿身銅臭的商人了,不少讀書人與他來往,蘇老爹便早兩年也開始學人家蓄鬚,有事沒事捻鬚一笑,得了不少人稱讚氣度卓爾。

    此刻蘇老爹就捻鬚笑著,眼底頗有得色:“看來子恆往常在信中寫的境況,確沒有完全報喜不報憂,這才來瓊州半年不到,能有此聲望,當真叫人驚訝。”

    他畢竟見識多,在京裡接觸的人等次也與老家沒得比,眼界寬了,先還擔心自家女婿讀書了得,卻難免有些書生氣,外任地方官,不比清貴的翰林院,怕他無法適應,現在想來確實是他過於擔心了。

    蘇婉眼底也泛起淡淡的自豪,宋子恆滿打滿算,也不過才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沒有背景沒有資歷,完全是靠個人開啟現在的局面,表現比她想象中還要好幾分,著實讓她驚訝。

    “想來相公天生適合做這個。”

    “女婿天資過人,做什麼都使得。”

    “親家叔和弟妹倒是在比著誇三弟麼。”宋有根忍不住笑了,時人愛謙虛,弟妹不推辭幾句,反倒順著親家叔的話誇自個兒丈夫,委實好笑,不過如此也能看得出他們夫妻感情幾年如一日。

    “大伯說的是,自家人就別這般客套了。”

    蘇老爹笑著坐下,宋有根也收了臉上的笑意,坐下時面有憂色,“只是他們這般送禮過來,咱們收著……沒有問題嗎?”

    “大伯不必憂心,他們如今可著勁巴著相公,說是說有求於人,卻更怕落後於旁人,咱們一律收著,不必做什麼,已是給他們臉面。”

    “原來是這般。”

    “且相公前些日子為了商船一事四處奔波,他們啥也沒幹,就投點銀子,等著商船回來分暴利這還不止是一趟,這路子是可以一直做下去的,光是這點,都夠他們巴著相公了。”

    宋有根又問:“那商船回來的利都給了這些人,於百姓可有益處?”

    “有的,且不提商船上的土儀特產,都是高價從百姓手中買來的,當時這些人為了孝敬相公,主動提議甭管利益如何,每家都要供上兩成利,相公沒有拒絕,又提了幾句為著商船府衙上下也受了不少累,這些人知情識趣,又供上一成給府衙眾人,然而到簽字畫押時,相公叫師爺把這三成利都寫作他們自願捐給瓊州百姓。”

    宋有根愣住:“這樣也行?”

    “有何不可,這些人要的是相公吃下他們的孝敬,至於相公是以什麼明目收的,與他們有何干系,指不定他們還在心裡誇讚相公這招用的高呢。”

    宋有根聞言,眼底閃過一絲怒意,不由捶了下桌:“這幫混蛋,三弟自來一心為民,收了這銀子也不過是為了多為百姓做點實事,他們自個兒心思齷齪,只知剝削百姓,還以為人人都與他們一般呢!”

    “大伯也沒必要氣。”蘇婉笑道,“這收上來的銀子,日後花到何處,有眼睛都能看得到。”

    “弟妹說的是,是我想岔了。”

    “大伯也是關心則亂。”蘇婉笑了笑,又看向蘇老爹,“爹和大伯可是剛從西院過來?”

    說到西院,宋有根的臉色緩和了,蘇老爹則是眉開眼笑:“看了,委實不錯。”

    “哪裡不錯?”

    蘇老爹捻鬚:“幾位夫子可都是有學問的!”

    “我倒爹為何去那般久,原來是考校去了。”

    “瞎說,你爹我大字不識一個,能考校啥?聽聞這幾位夫子都是女婿親自請的,想來大有學問,定能將良辰教好。”

    宋有根又問:“大牛成親再過幾日,就是良辰生辰了,當真生辰一過就讓他上學嗎?”

    蘇婉點頭道:“其實前段時間府衙不忙時,相公已經開始給良辰講習了,他自個兒也喜歡唸書,大伯倒不必擔心。”

    “我倒不擔心,良辰當日抓週起,我就知道他長大後定像三弟,抓週的物件都跟三弟一個樣兒!”宋有根笑得自豪,“只是爹娘怕良辰太小,適應不來,不過弟妹都這般說了,定是沒問題的。”

    “想來爹和大伯也要到良辰生辰之後再走,不如再多住幾日,瞧瞧他是如何上課的?”

    大牛和小綠成親當日,後院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前來送禮之人絡繹不絕。

    因著人多手雜,蘇婉如今又懷著胎,劉媽把大部分事都安排下去,自個兒親自扶著蘇婉,蘇婉去哪她跟哪,一步不離,蘇婉問:“劉媽只在我旁邊,別個事可都安排好了?”

    “夫人儘管放心,咱們畢竟請的客人不多的,下邊的人自會處理好,倒是夫人懷著小千金,可馬虎不得。”宋子恆想要女兒,府裡的人便都改口喊蘇婉肚裡懷著小千金。

    蘇婉聽著心裡也舒坦,女兒好啊,似宋良辰那般的混世魔王,一個就好了。

    說曹操曹操到,宋良辰從門外衝進來,一把抱住蘇婉的腿,揚起小臉:“娘,今兒人真多啊!”

    “所以呢?”

    大眼睛咕嚕一轉,挺著胸脯道:“我來保護娘!”

    蘇婉拍拍他的頭:“乖,你今兒別惹事就好了。”

    “我這麼乖,怎麼會惹事。”宋良辰不滿的嘟嘴,“娘有了小弟弟小妹妹就不疼我了嗎。”

    蘇婉正要邁出去的步子一頓,看向劉媽,劉媽臉色不好的垂頭:“是老奴失職,請夫人給老奴一些時日,老奴一定查出誰在小少爺耳邊嚼舌根。”

    “這幾日先別放著,等辦完喜事再說。”

    劉媽點頭:“是,夫人。”

    蘇婉低頭看向仍舊扁著嘴的宋良辰,一本正經的道:“你說的對,娘確實不喜歡你了。”

    宋良辰這會兒卻揚著笑臉,頗有些得意的道:“娘騙人,我是你肚子裡爬出來的,比弟弟妹妹還可愛些,你怎麼會不喜歡我。”

    “誇自己可愛,你也不害臊。”

    宋良辰眨著大眼睛賣萌:“我本來就很可愛啊。”

    小傢伙賣起萌來,蘇婉還是有些抵抗不了的,笑著彎腰把人抱起來,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知道自己可愛,怎麼還怕娘不喜歡你?”

    宋良辰扭著小屁股,將臉埋進蘇婉懷裡,頗有些羞澀的道:“良辰希望娘親更喜歡我一些嘛。”

    “了不起啊,小小年紀就知道爭寵了。”

    “小少爺聰慧。”劉媽在一旁湊趣道,又笑著伸手過來,“夫人如今身子重,還是老奴來抱小少爺罷。”

    宋良辰在蘇婉懷裡扭來扭去:“我要娘親抱。”

    蘇婉便道:“無妨,左右幾步路,我還抱得動。”

    劉媽點頭,只關切的看著蘇婉:“那夫人當心腳下。”

    去小綠屋子還有一段路程,蘇婉邊走邊問:“小綠那頭準備得如何了?”

    “差不離了,夫人去看看便知。”劉媽小心扶著蘇婉,一面笑道,“不過小綠和大牛也是有福氣,老爺和夫人張羅婚事,外老太爺又親自主婚,雖說咱們在外地,親友不多,可瓊州百姓熱情啊,都知道咱們今兒辦酒,許多百姓一早過來道喜,還有那些個大人和員外家裡,哪個不早早送了禮來。”

    “聽你這般說,的確是樣樣都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小綠的屋子,一進去,只見一個打扮喜慶的中年女子,臉上堆滿笑意,一面給小綠梳頭,嘴裡一面說著成串的吉祥話:“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屋子裡人進人出,瞧見蘇婉抱了宋良辰進來,紛紛福身行禮:“夫人。”

    蘇婉揮了揮手:“忙你們的,我過來瞧瞧。”她就是過來看熱鬧的,穿越到古代這麼久,頭一回見古代婚禮,蘇婉如何能錯過。

    宋良辰也不下來,趴在蘇婉懷裡,眼睛亮晶晶的:“娘,新娘子誒。”

    劉媽笑眯眯的逗他:“小少爺,新娘子今兒美不美?”

    這樣的問題自然難不倒社交小王子,宋良辰毫不猶豫的點頭:“美!”又想到他娘,趕緊加上一句,“娘也美。”

    滿屋子的人都逗笑了,蘇婉捏了捏他的小臉:“今兒最美的是新娘子,知道嗎。”

    宋良辰乖乖點頭。

    小綠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轉過頭來,一張塗滿胭脂的臉紅得都看不清原本的顏色,看喜慶非凡,抿著脣正羞澀著,眼睛被襯得又黑又圓又亮,熠熠生輝,蘇婉對宋良辰道:“要給綠姨說什麼?”

    宋良辰從蘇婉身上爬下來,噠噠跑到小綠跟前,仰著臉道:“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蘇婉又將劉媽捧著的盒子拿過來,開啟,一套純金頭面閃閃發光,眾人眼睛都亮了,蘇婉將妝奩遞過去:“我自來沒兄弟姐妹,你與我一塊長大,跟我妹妹也差不離了,今後安生過日子,大牛若欺負你,儘管告訴我。”

    小綠遲疑的接了過去,低頭看了兩眼,一整套純金頭面下,竟還壓著銀票,頓時往蘇婉手邊推:“太貴重了,小姐,小綠不能收……”

    “你知道我的性子,大喜的日子,我可不愛聽這些話。”蘇婉拍了拍她的手。

    “可是……”

    “夫人給的,你收著便是。”劉媽笑著道,“大牛是有家底的,可女子手頭也該有自個兒的箱底,夫人這是把你當自家人,才如此周到,你可別外道了。”

    小綠這才收下,含著淚看了蘇婉一眼:“謝小姐。”

    “別,大喜的日子掉淚可不好。”

    古代有些習俗還是不能廢的,比如哭親。

    熱熱鬧鬧的迎親隊伍來了,蘇婉作為小綠的娘家人,便陪著哭了一場,本來是讓劉媽陪哭的,不過掉淚於蘇婉而言不是難事,她便自個兒上了,畫著濃妝的小綠顧不上妝容,哭得眼紅鼻子紅的,蘇婉哭著哭著倒也有些感慨,她來這個世界六年了,睜開眼見到第二個的人就是小綠。

    如今已經完全融入這個時代,除了午夜夢迴,幾乎想不起上輩子的心境了。

    當年那個看她一瞪眼就嚇得瑟瑟發抖的小姑娘,如今也嫁作人婦。

    鞭炮震天,鑼鼓響地,新娘一身大紅嫁衣被背上花轎,轎簾落下,滿目的紅。

    宋良辰在人群中猶自乖巧的站在蘇婉身旁,小手緊緊攥著她的,水晶般的大眼睛裡寫滿了戒備,生怕有誰不長眼衝撞了她。

    看著花轎和送親的隊伍越走越遠,蘇婉從善如流的被小傢伙牽著離開。

    花轎圍城繞了一圈,發了不少喜糖喜果,最後還是轉回了知州府。

    佈置一新的廳堂,桌上堆滿紅彤彤的喜餅喜果,桂圓蓮子,牆上貼著大紅的喜字,大紅的喜字窗花,再加上人人臉上喜氣洋洋的表情,交映生輝。

    作為主婚人的蘇老爹穿著簇新的衣裳坐在主座,眉開眼笑,帶著十足的喜意。

    蘇婉和宋子恆依次坐在下首。

    不多時,鑼鼓聲漸漸傳進來,伴隨著“新娘子來啦”的叫聲,熱鬧漸漸逼近了,滿屋子的人伸長脖子看過去,遠遠瞧著新郎簽了新娘過來,喜婆扶著蓋了蓋頭的小綠,喜氣洋洋的道:“新娘子注意腳下,跨火盆啦,日子紅紅火火。”

    趴在宋子恆懷裡的宋良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

    跨火盆踩碎瓦後便是拜堂了,拜完堂後是鬧洞房,府裡大半下人去湊熱鬧了,蘇婉倒也想去,結果被宋子恆拉住了,夫妻倆回了屋,宋子恆摸了摸蘇婉的眼角:“大喜的日子,這是怎麼了?”

    蘇婉還沒反應過來,抱著宋良辰的劉媽已經笑了:“回老爺,送親時哭嫁,想是夫人也沒忍住哭了,不過這是習俗,女方送嫁都要哭的,倒不是大事。”劉媽心裡想的是老爺眼睛可真尖,夫人統共也就掉那麼點淚,眼睛都沒怎麼紅,老爺竟然一眼就瞧出來。

    宋良辰點著小腦袋告狀:“娘哭了,我叫她別哭,她還要哭。”

    蘇婉看了他一眼。

    劉媽瞧出她的窘迫,笑著解圍道:“不過小少爺今日真真兒乖巧,守在夫人身旁護著夫人的肚子,孝順著呢!”

    宋良辰挺了挺小胸脯,得意道:“爹說了我是男子漢,要保護娘親的。”

    宋子恆溫潤的眼睛看過來,含笑點頭:“今兒表現委實不錯。”

    宋良辰高興的挑眉,還想說什麼,門外忽然想起他幾個小夥伴的聲音。

    “良辰,你還不出來,咱們要去鬧洞房啦!”

    一聽到小夥伴在叫,還不知道鬧洞房是什麼,宋良辰已經泥鰍似的從劉媽懷裡溜下來,道了聲再見,小身板已經靈活的蹦出去了,劉媽一時不察,伸手連其衣角都沒摸到,忙喚了聲:“小少爺……”

    看著兒子的小身影一轉眼就消失了,宋子恆不免搖頭失笑,對劉媽道:“無妨,讓他看看熱鬧也好。”

    都是府上的下人,宋良辰過去,自然無人敢鬧得太過,劉媽倒還有些不放心,道:“人多手雜,不然還是老奴過去瞧著小少爺吧?”

    宋子恆自然應允:“劉媽自來妥善,我是萬般放心的。”

    “那老奴先退下了。”劉媽也不多言,直接出了門,將房門關好,這才腳步匆忙的追上小傢伙的步子,瞧著幾個小豆丁比賽似的跑過長廊,劉媽跟在後頭擔心的道:“小少爺你慢些……”

    蘇婉不由失笑:“劉媽對良辰,倒比咱們還上心些。”

    宋子恆卻仍舊摸著蘇婉的眼角,眼神怔忡,蘇婉不由推了推他:“相公在想什麼?”

    宋子恆回神,笑道:“不曾見過娘子哭過,竟想不出來是什麼樣兒。”

    蘇婉挑眉:“相公想我哭一次給你看嗎?”

    宋子恆卻搖著頭將她擁進懷裡:“我可捨不得,娘子還是永遠也別哭的好,即便是為我也好。”

    蘇婉靠在他胸前,低低的嗯了一聲,好半響才道:“只是有些感慨罷了,上一回婚禮,正巧是咱們的呢。”

    宋子恆好似來了興致,摟著蘇婉在榻上坐下,笑眯眯的問:“那時娘子可曾哭了?”

    蘇婉搖了搖頭,那個時候嫁的人又不是她,怎麼知道哭沒哭。

    宋子恆卻摟著她漸漸笑了:“娘子日後也不許再哭。”

    “辦不到。”蘇婉瞟了眼自己還沒顯懷的肚子,“除非換你來生。”

    宋子恆也想起蘇婉生宋良辰時的架勢,比起她懷孕時把人折騰的死去活來,顯然還是她生產當日更恐怖一些,折騰讓宋子恆心有餘悸,可是一提到生產,他到現在都還是後怕的,都說頭胎艱難些,日後就好了,可他娘子自來嬌氣,最不耐疼,哪能因為有了經驗就不疼的?

    思及此,宋子恆不由嘆了口氣:“我倒真恨不得以身替之。”

    蘇婉勾了勾脣,卻又強行將脣角拉下來,哼聲道:“花言巧語,好聽的話誰不會說。”

    “這胎要是個閨女,咱們以後就不再生了。”

    “萬一又是個小子呢?”

    宋子恆摸著蘇婉的肚子,笑容溫柔:“不會,在娘胎裡都這麼乖,定是個閨女,知道疼娘親的小棉襖。”

    蘇婉自個兒也想生女兒,自然萬分認同宋子恆的話,笑著點了頭。

    萬萬沒想到,孩子果然不能多誇,還沒等到新婚的小綠三朝回門,蘇婉肚子裡乖巧的小棉襖開始鬧脾氣了。

    眼見著蘇婉再次將喝進肚裡的小半碗粥吐個乾淨,一向淡定的劉媽都急得在旁邊跺腳:“這都中午了,夫人吃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這可如何是好?”

    彩霞在一旁問:“劉媽,可要叫灶房再做些吃食過來?”

    “別。”蘇婉吐得脫力,低頭抿了口彩霞遞過來的水,漱乾淨嘴,將漱口水吐在盆裡,這才感覺活過來了,連忙擺手道:“我現在聽到吃的就反胃。”

    彩霞也擔心:“可夫人今兒粒米未進,總不能光喝茶水罷?”

    一群人正左右為難間,蘇老爹一踏進院子,問了聲府上情況,聽得家丁說夫人孕吐嚴重,忙問:“婉婉在哪?”

    “夫人正在屋裡歇著。”

    蘇老爹點頭,立時擡腳就要往主屋走,宋有根忙道:“既然弟妹在屋裡,我就不方便過去了,親家叔,我去西院看看良辰。”平日偶爾聊幾句,都是大廳,人來人往都瞧得見,倒也無事,然而在宋子恆不在的情況下,之於內室宋有根確實需要避嫌。

    蘇老爹已顧不上他,忙應了一聲,擡腳便走了,直奔裡屋:“怎地回事,可請了大夫來看?”

    “回外老太爺,請大夫看過兩回了,都說是懷孕的反應。”劉媽也有些著急,“可夫人粒米未進,就是熬的白米粥吃進肚裡都要吐出來,這樣下去身子如何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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