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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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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半彎)重生之掌上明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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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4 23:37:39 |只看該作者
第030章:謝家阿遜(一)

    兩年後。

    大名鎮城郊一處紅牆碧瓦的闊大院落。

    牆外是春光明媚,草長鶯飛,牆內亦是奼紫嫣紅,碧柳低垂。花園正中一片浩渺的池塘,裡面荷葉恰如銅錢大小,卻已是絲絲生碧,隨波蕩漾,使得臨水而建的一座小亭更顯風雅。

    小亭正中一個十多歲的男孩正手扶宣紙,凝神靜思。靜默的背影竟是如勁竹般兀立。

    良久男孩終於拈起右手邊狼毫,飽蘸濃墨——

    「雲兒,我回來了——」

    一個低沉卻悅耳的男子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男孩一驚,一大滴墨水「啪」的一聲滴落宣紙之上。

    男孩歎了口氣,臉上揚起一個無奈的微笑,慢吞吞道,「我知道了。」

    身子一扭,便如一條魚般滑出了來人的懷抱,

    一張清而不媚的純淨小臉瞬時映入來人的眼簾。

    來人似是驚艷了一下,半晌輕輕道:「小雲,越來越好看了——」

    聲音竟是有些悶悶的——也只有看到這麼乾淨明媚的雲兒,自己心裡才終於舒服些。

    「打住——」男孩頓時有些警惕,哼了一聲,隨手一指碧波粼粼的水面上男子的倒影回敬道,「說什麼別人好看,你才是好看到禍國殃民的那一個吧。」

    別人不知道,自己最清楚,這人最討厭有人誇他生得好,甚至房間裡連鏡子都不許有一面,可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這人每次都要捉弄自己,自己當然也要好好的回敬他一番。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霽雲和謝彌遜。

    當初兩人和楚昭匆匆作別,霽雲拿的主意,便來到了這大名鎮居住。

    上輩子經常聽爹爹跟自己講這大名鎮。據爹爹說,他年少時體弱,曾長時間在大名鎮的別院中修養,說這裡風光旖旎,將來有機會了,一定會帶霽雲來此遊玩。

    這一世霽雲一直記在心間,想著既然爹爹暫時回不來,自己就先替爹爹回來看看,來了後,發現這兒果然風景秀麗、物皆可喜,兩人便都愛上了這裡,索性買田造房。

    房子地址便選在容府別院隔壁——

    按夏老伯——也就是替容家守著別院的老僕——的意思,霽雲最好住進這別院才好。

    「簡直和我家少爺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那老僕見到霽雲的第一眼就拉著霽雲的手不捨得鬆開了。這之後,更是只要家裡有什麼好東西就趕緊送過來,而且每次看霽雲的模樣,真是跟瞧著什麼稀罕的寶貝一般:

    這孩子和少爺這麼像,說不好,真是小少爺也不一定,少爺年齡也大了,膝下卻連個孩子也沒有,要是這孩子真是少爺的孩子……

    這樣想著,竟是什麼好東西,自己捨不得吃也要給霽雲送來,弄得霽雲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即便如此,可霽雲還是覺得沒有爹爹在身邊的日子有些恓惶呢。虧得有謝彌遜和李虎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不得不說,謝彌遜果然是個人才,自己不過稍加點撥,短短兩年時間,當初楚昭贈給霽雲的那盤兒黃金,就在謝彌遜的手中無數倍的增長。

    面對這麼多財富,一般的人肯定早就坐臥不安了,倒是謝彌遜和霽雲卻依舊是雲淡風輕。

    這一切讓霽雲對謝彌遜的出身更加疑惑:

    自己歷經兩世,看淡一切也就罷了,怎麼阿遜也如此平靜?

    再加上阿遜竟和楚昭極為熟稔的樣子——

    難不成阿遜真的是謝家人?!

    大楚共有三大世家:容家、謝家、安家。

    三家俱已是數百年的世家大族,根基自是極為繁茂,便是皇室,也不得不容讓幾分。

    而三家來看,容家最是清貴,家族中人才輩出,先後出過三代名相;謝家卻最是尊寵,本朝有四朝皇后均源自於謝家女,便是當今太后,也是出自謝家。

    至於安家,則是多將才,早年更是滿門公侯,在朝中武將中的影響力無人能出其右。只是三國征戰期間,安家人便多所折損,十多年前,安家現任家主安雲烈的唯一兒子安錚之也在護佑今上圍獵西山時,為保護今上力戰黑熊而亡,因此目前安家最是低調卻也最得聖心。

    而以謝彌遜的容貌看來,實在是和傳聞中滿門風雅的謝家極為相符。也不知這人是怎麼生的,竟是年歲愈長,便愈俊美。那日遊湖,恰遇本地花魁的畫舫經過,兩岸遊人爭相探看,霽雲卻只瞄了一下便閉上眼睛——

    那花魁也算個美人兒,可比起自家阿遜來,何止差了一點半點?

    只是不知為何,阿遜瞧著對自己的長相卻似很是不喜。甚至好幾次,自己還瞧見他站在正午的大日頭下暴曬,可即便如此,肌膚卻仍是白皙如玉,每次看他懊喪的神情,自己都覺得可樂的很。

    如今聽霽雲說他生的「禍國殃民」,謝彌遜臉色果然沉了沉,垂著頭退回涼亭,坐在霽雲方才坐的的那張湘妃凳上,頭斜靠著柱子,神情說不出的蒼涼外竟還有一股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霽雲以為謝彌遜又作怪,也不理他,只管繞到石桌另一面坐了,自顧自的倒了杯香茗捧在手裡。

    斜眼間忽然瞧見謝彌遜摸了把匕首在手中,雪亮的刃正對著自己的臉頰,不由嚇了一跳,一步跳過去,握了謝彌遜的手腕嚷道:

    「呆子,你做什麼?」

    謝彌遜猝不及防,手腕被握了個正著,竟是也不掙扎,眼神中卻是說不出是諷刺還是痛恨:

    「這一身臭皮囊也就這張臉最是可厭的緊!」

    霽雲愣了一下,不覺皺了眉頭:這世上哪有人這般說自己長相的?難道方纔這人不是嚇自己,而是真的想毀了那張臉?

    難不成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

    推著謝彌遜坐在椅子上,又拿了杯熱茶塞到謝彌遜手裡,往四處瞧了瞧:

    「阿虎呢?」

    謝彌遜拿起霽雲的手遮住自己眼睛,卻是一句話不肯說。

    「喂,你們幾位怎麼這般無禮?我不是說了我家公子不想見你們——」

    好像是為了印證霽雲的猜測,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喧嘩聲。

    霽雲立時明白,阿遜今日的反常怕是便和這群不速之客有關!神情瞬時一冷:還真是囂張啊,竟敢打到自己門上了!

    下一刻,一群衣著不俗的人就衝進了院子,為首的卻是一男一女,看兩人年齡,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和阿遜的年齡大致相仿,待看清兩人的長相,霽雲明顯一呆,下意識的就回頭去瞧阿遜:

    這兩人比起阿遜的俊美來自然還差上一截,眉目之間卻明顯和阿遜有幾分相似……

    霽雲緩緩擺了擺手,示意聞聲而來的侍衛退下去——看這兩人模樣,難道是,阿遜家人?

    一群人呼啦啦衝進涼亭,為首的一男一女更是大喇喇坐在主位上,斜眼睨視著阿遜,一副又是厭惡又是鄙視的樣子。

    阿遜卻始終抓著霽雲的手,竟是連眼睛都沒睜開,更別說搭理那兩個人了。兩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瞥了一眼垂手侍立的管家。

    那管家心領神會,上前一步陰陽怪氣道:「喲,奴才方才遠遠瞧著,還以為眼花了呢,沒成想,還真是表少爺!表少爺人大了些,怎麼還是從前的性子?便是家裡的奴才也這般沒眼色,還不快過來給我家少爺小姐磕頭?!」

    沒眼色的奴才?霽雲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看眾人都瞧向自己,這才明白,竟然說的就是自己!

    阿遜霍的睜開眼來,臉上神情一片森然:

    自己只是對他們厭惡至極,不想看到這些面孔罷了,竟敢在自己地頭上對雲兒吆三喝四的,難不成真以為自己怕了他們不成?

    霽雲按住阿遜即將暴起的身形,淡然道:

    「不過是個瞎了眼的狗奴才罷了,阿遜的身份,何必跟這樣一個上不得檯面的下賤東西一般見識?我只是有些奇怪,到底是何等蠢笨如豬的主子,才會出這般丟人現眼的奴才?」

    蠢笨如豬的主子?本是冷眼瞧著這一切,一副看好戲模樣的一男一女臉色頓時難看之極。

    那管家也氣得一口老血差點兒吐出來:

    奴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憑自己謝府管事的身份,便是上京中一些小吏也得巴結伺候著!卻再沒想到這窮鄉僻壤中,竟被一個小小少年指著臉斥罵,還連累的主子沒臉!一張老臉登時變成了豬肝色:

    「表少爺,這是你養的兔兒爺,還真是牙尖——」

    話音未落,眼前突然人影一閃,卻是謝彌遜一腳踹了過來,那管事只來得及「哎喲」一聲便滾進了水塘中。

    「謝彌遜!」那少爺小姐模樣的兩人再也坐不住,一下站了起來,瞧著阿遜又驚又怒,「你竟敢對我的人動手?」

    「謝蘅,謝玉,慢說這不是上京謝府,便是在那個腌臢地方,我照樣一腳把他踹下去,你又能奈我何?」謝彌遜的眼睛劍一般刺過來,兩人心裡頓時一涼——

    怎麼忘了,這謝彌遜自來就是有娘生沒爹養的無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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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4 23:38:00 |只看該作者
第031章:謝家阿遜(二)

    謝蘅重重的喘了口粗氣,心裡又恨又怒:

    謝彌遜說的沒錯,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自己都拿他沒有一點兒法子!

    這個賤種,為什麼還沒有死!

    當初,因為他,謝府掀起了多大的風波,闔府清譽險些毀於一旦!

    謝彌遜的母親不是別人,正是父親最小也最疼愛的妹妹、美名滿京都的才女謝悠然。本來,當年,謝悠然可是准太子妃的熱門人選之一,說是之一,不過客氣罷了,依謝府的地位,再加上後宮太后娘娘的安排,謝悠然定然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卻哪裡料到議親前夕,謝悠然忽然失蹤,謝府幾乎翻遍了整個上京,竟然無法找到她一點兒蹤跡。

    後來,爹終於在一個小鎮找到了姑姑謝悠然,只是此時的謝悠然,卻已經是一個有著八個月身孕的孕婦了!再後來謝悠然難產而亡,爹就把襁褓中的謝彌遜帶回了家。

    本來爹爹是對這個孩子極其厭惡的,要不然也不會從抱回來交給娘親後,三年裡看都沒去看過他一眼。只是這謝彌遜倒也命大,竟然活了下來,而且三歲的時候,忽然從自己居住的房子裡跑了出來,又因緣巧合碰到了爹!

    直到現在,謝蘅都無法理解自己爹的心思——

    若說以前是恨不得世上沒有謝彌遜這個人才好,這之後卻簡直就是把這小子給捧上了天!竟不但謝彌遜的一切待遇比自己和哥哥這樣的嫡出兒子還要好,甚至還異想天開想把謝家交給謝彌遜打理!

    雖然最終作罷,卻又放出話說,要把妹妹謝玉嫁於謝彌遜為妻!

    不就是一個賤種嗎!也不知爹爹怎麼想的,竟是無論如何要把謝彌遜留在謝家!甚至大哥抬出同姓不婚的律條,爹竟說什麼「阿遜的『謝』姓不過是權宜之計,總有一日,阿遜會回歸本宗的,同姓不婚之說自當作罷」!

    竟是一副鐵了心要把妹妹給謝彌遜的樣子。

    謝蘅和大哥都明白,以爹爹的地位和權勢,真要給謝彌遜換個姓,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謝彌遜那個賤種,怎麼配得上氣質高華的玉兒!

    好不容易八年之前這小子突然失蹤,所有人終於鬆了一口氣,都不住慶幸這小子不見的好!

    轉眼間八年過去了,便是執拗如爹爹,也淡了再去尋他的心思。還以為那謝彌遜早成一堆朽骨了呢,卻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也不知道這些年,他都躲到哪裡了去!明面上有爹瘋一樣的四處打探,暗中大哥也秘密派出了很多人去尋找,卻都沒找到!卻在這大名鎮,教自己給碰著了!

    謝蘅冷笑一聲,身子緩緩後倚:

    「阿遜你自然是威風!可我倒想知道,若不是依仗我們謝府,依仗爹爹的寵愛,你的威風還能有幾多?你眼裡看著劉柱是仗著謝府勢力的一條狗罷了,殊不知,本少爺眼裡,你又有什麼兩樣?離了我們謝家,你就狗屁不是!可我們謝家給你多少,也可以拿回多少,別以為冠上了個謝字,你就真是我謝家人了!」

    謝彌遜冷冷的瞧著一副趾高氣揚的謝蘅,神情忽然有些古怪,施施然坐下:「是嗎?謝蘅,我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回謝家呢,既然你如此說,那我明日就讓人準備車馬,回去一趟算了!既然要做謝府的狗,那也要做的名副其實不是。謝蘅,不然咱們現在就打個賭,看我把你的話說給你爹聽後,是我真淪落成謝府的狗,還是你被揍成死狗都不如!」

    「你——」謝蘅一下站了起來,本是想激了謝彌遜再也不回謝府的,哪知道卻適得其反,頓時就有些氣急敗壞,根本沒注意到阿遜提到自己爹爹時不是說的「舅舅」而是,「你爹」。

    卻被旁邊的謝玉給拉住。

    謝玉不愧是謝家人,盡自生的裊娜多姿纖穠適度,眼眸流轉間,別有一番世家女子的高貴:

    「表哥,玉兒有禮了。」

    謝彌遜瞟了一眼謝玉,冷淡的嗯了一聲。

    謝玉看著謝彌遜一張風流倜儻的臉,心裡暗恨,從小就討厭這個表哥,每次兩人一起出去,別人看到他後,就再沒人關注自己。而且,最可惡的是,明明是個父不詳的賤種罷了,骨子裡卻生生比自己這世家貴女還要傲氣!

    要讓自己嫁給他,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再抬頭,謝玉已經很好的收斂了眼中的厭惡,換上了一副溫婉的模樣:

    「剛才哥哥說話多有得罪,還請表哥見諒。玉兒知道,表哥從小便有大志向,表哥這樣的人,又豈是我們謝府能留得住的?只是爹爹有時難免糊塗,更有這世間多俗人,專愛挑人家短處,表哥一日在謝家,便難免會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妹妹心裡倒是覺得,表哥也算是半個謝家人,表哥這樣的,謝家便是養一輩子又如何?左不過,多費些銀子罷了!」

    不低不高的聲音,卻是句句帶刺。

    謝彌遜的手慢慢收攏,漸漸攥成拳頭——

    從小到大,自己耳邊便灌滿了這樣或明或暗的嘲諷甚至謾罵,內容無一不是指責自己賴在謝家,不過是想要垂涎謝家權勢財富罷了。八年了,所有的一切仍是沒有分毫改變,這謝府少爺小姐的眼中,自己依然不過是一個下賤無比的依附他們還包藏禍心的賊人罷了!

    「阿遜——」一直靜靜聽著的霽雲忽然開口,又拉過謝彌遜的手,把那攥到發白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所謂清者自清,這世間自以為是的人太多了,你都要生氣的話,那還活不活了?」

    「你說誰自以為是?」在謝彌遜面前吃了癟的謝蘅腦門上青筋都迸出來了,真是反了,連個小廝都敢跟自己這謝府少爺叫板!

    霽雲瞥了一眼氣急敗壞的謝蘅:「謝少爺果然還不算太愚蠢,終於知道自己如何的自以為是了!」

    「你——」除了謝彌遜,謝蘅還是第一次碰見有人敢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剛要出言呵斥,卻被霽雲打斷:

    「兩位高貴的少爺小姐既然非要賴在我們家不走,我這裡倒有一個故事講給你們聽:說是有一隻烏鴉,得到了一塊腐爛的老鼠肉,烏鴉很高興,把腐肉當寶貝一般銜著。這時空中有一隻美麗的鳳凰從天上飛過,烏鴉害怕鳳凰搶它的腐肉,便發出「嚇」的一聲來恐嚇鳳凰。鳳凰見了,嘲笑烏鴉:我非高枝不棲,非美食不食,非甘泉不飲,區區一塊腐肉,怎麼會去跟你烏鴉爭!」

    說完用力握了一下謝彌遜的手,鄙夷的瞧著謝蘅和謝玉道:

    「我家阿遜就是天上的鳳凰,而你們,不過是那無知而鄙陋的烏鴉罷了!現在,抱緊你們的腐肉,走吧!」

    謝彌遜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一眨不眨的盯著霽雲。李虎瞧著霽雲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明明阿開還那麼小,怎麼就懂得這麼多啊?瞧把那兩個什麼少爺小姐給說的臉紅得和猴兒屁股一般,真是太解氣了!

    謝蘅和謝玉終於再也坐不住了,同時站了起來。

    謝玉俏臉通紅,再顧不得淑女的風度,一跺腳衝著道謝彌遜道:

    「表哥,這小子的意思是不是也是你的意思?」

    謝彌遜驕傲的抬頭:「那是自然!」

    謝蘅怒聲道:「既如此,謝彌遜你最好牢記你今日的話,不要再對我們謝府有什麼非分之想,還有玉兒,也不是你這般身份的人能配得上的!你只要記著,我們謝府的一草一木都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小亭外突然一陣塵土飛揚,卻是本在旁邊候著的李虎不知從哪裡摸了把大掃帚奔過來,嘴裡還不住嚷嚷著:

    「臭烏鴉,快走,快走,你們的腐肉,我家公子才不稀罕呢!還賴在我們這裡,想要找打不是!」

    一向自詡門第高貴的謝蘅和謝玉人生中第一次不但沒被人放到眼裡,還被狼狽不堪的掃地出門!

    涼亭裡,謝彌遜忽然長臂一伸,牢牢的把霽雲抱在懷裡,任憑霽雲如何掙扎,卻是怎麼也不肯放手——謝府人的眼中,自己不過是一隻躺在爛污中的臭蟲罷了,怎麼踐踏都不過分,便是自己,也明白,一旦身上沒了謝府的光環,自己不過是個永遠見不得光、永遠被人們鄙視的私生子罷了!惟有自家雲兒,真是傻啊,竟然說,自己是天上的鳳凰,自己這樣一身污濁的人,又怎麼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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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5 21:52:34 |只看該作者
第032章:安東之行(一)

    「走吧,上車吧。」

    謝彌遜臉上的笑容實在太過明媚,李虎大張著嘴巴,連手裡的簿冊掉到地上都沒有發覺。

    霽雲卻是一臉的不樂意:

    「你們都騎馬,為什麼獨獨我要坐車子?」

    上輩子自己就無比嚮往縱情山水、駿馬馳騁的日子,好不容易這輩子重新來過,自然要把曾經渴望的都嘗試一遍。

    「好。」謝彌遜卻仍是好脾氣的樣子,哪還有一點兒面對謝府諸人時桀驁不馴的模樣?

    「這些馬性子都太烈,我已經幫你準備了一匹好馬,等咱們到了安東,自然就可以見著了,雲兒就先委屈片刻可好?或者,我陪雲兒一同呆在馬車裡?」

    「算了吧。」霽雲一口回絕,阿遜近來便真真如退化成嬰兒般,實在是粘人的緊,不時便要抱自己一下,早知道如此,自己當初就不講那麼一個故事了。好像就是從那日起,阿遜就染上了這麼個壞毛病的!

    也不待阿遜再開口,霽雲便自顧自快步往停在外面的馬車而去——阿遜從不曾騙過自己,既然說已經在安東準備了一匹好馬,那就定是真的了。

    哪知道雖是百般小心,身子仍是一輕,再抬頭,已經被阿遜牢牢抱著往馬車裡送去——

    「阿遜!」霽雲很是抓狂,阿遜是不是把練的功夫都用到自己身上了?明明自己計算好了的,距馬車這麼短的距離,阿遜不可能趕過來的,「我自己有腳,以後不許再抱了,不然,我就真惱了。」

    「這次例外,馬車太高了。」謝彌遜低低的笑著,心裡卻是滿足的不得了。

    霽雲無奈,實在是掙又掙不脫,無論自己如何著惱,這人又只是笑嘻嘻的,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只得任他抱到了車上。

    李虎已經騎了匹馬跑過來,手裡還捧著盤兒水靈靈的桃子:

    「阿開,你最喜歡吃的桃子。」

    還以為今天會錯過呢,幸好賣桃兒的人來得早。

    霽雲接過來,看那桃子已經洗的乾乾淨淨,拿起一顆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後笑瞇瞇的衝著李虎道:

    「嗯。真甜,阿虎,謝謝你啊。」

    又拿了顆桃子遞給車伕位置的夏二牛:

    「二牛,你也吃。」

    夏二牛是看守容府別院的夏老伯的兒子。

    本來夏二牛是在城裡一家鏢局當差,據說報酬還蠻可觀的,可夏老伯自打見了霽雲後,就認定了霽雲是容家人,本想自己跟在身前伺候,可一來自己年紀大了,二來,這別院也離不得人,便二話不說,把兒子夏二牛給叫了回來,令他不許當鏢師了,跟在霽雲面前當車伕好了,話裡話外,已是把霽雲看成了小主子一般。

    夏二牛也是個孝順的,聽爹說讓自己回來伺候小少爺,二話不說的就辭工回來了。

    看霽雲遞過來的桃子,夏二牛很是感動,道了謝後拿在手裡——聽爹說,當初主子在時也是這般做派,對他們這些下人都可親的很。

    謝彌遜和李虎各騎了一匹馬再加上楚昭送的兩個護衛,四人分開左右兩邊護著霽雲的馬車很快離開大名鎮上了官道,直奔安東而去。

    安東是有名的魚米之鄉,也是大楚的「糧倉」,大楚每年的糧食,幾乎有一半都是來自於安東。

    除此之外,安東的絲織品在大楚也是有名的緊,名動天下的織錦坊就是在安東。

    也因此,安東自來就有「小上京」之稱,端的是南來北往、商賈雲集。

    自然,霽雲此次趕往安東,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送青公子回家。

    兩年了,每每想起青公子,霽雲都會黯然神傷。謝彌遜看在眼裡急在心中,可青公子當日留下的東西實在太少了。本來兩人寄希望於李氏玉娘,哪知楚昭走後不幾日便派人快馬加鞭趕來,只是那人送來的卻不是關於青公子的消息,而是一罐兒骨灰!

    卻原來那李氏玉娘竟是個烈性女子,在得知青公子死訊後,竟自盡而亡!

    霽雲把兩人骨灰合到一處,又大哭了一場,也派出了更多人尋訪,只是除了青公子臨終時所說的「青川」外,再無其他線索。

    兩年裡,霽雲已經去了不下四個「青川」,可尋訪結果,都和青公子無甚干係。一月前,偶遇一個來自安東的商人,言談間說道安東也有一個青川,風景很是秀麗,霽雲聽後不由心動,當即決定到安東去一趟。

    正自閉目沉思,馬車外忽然響起了一陣辟里啪啦的響聲,霽雲愣了一下,忙探頭往外看,卻是本來好好的天兒忽然下起雨來,也不知下了幾時,外面謝彌遜和李虎的衣服已經濕透了,緊緊的貼在身上。

    霽雲愣了一下,忙招呼兩人:

    「快上來。」

    看霽雲探頭,謝彌遜撥轉馬頭就跑了過來,低頭任霽雲幫他擦去一臉的雨水,神情焦灼道:

    「雲兒安心坐在車上就是,我和阿虎沒事兒。這荒郊野外的,我們要快些趕路,我記得前面不遠應該有一家客棧,咱們趕得緊些,天黑前應該能趕到。就是下了雨,路上會顛簸些,雲兒你坐穩了。」

    霽雲朝遠處望了望,一片白茫茫的,卻是看不到什麼,知道謝彌遜說的有理,只得點點頭,囑咐幾人小心,這才回到車裡。

    好在又趕了半個時辰,終於到了一個小鎮,距離官道不遠的地方,依稀能看到客棧的招牌上「好再來」幾個大字。

    謝彌遜長舒了一口氣,忙打馬上前,李虎和夏二牛也忙跟了上去。

    卻沒想到,來到近前,竟是被擋在了客棧外。和他們一樣被擋在門外的還有一輛青布馬車。

    「已然客滿了嗎?」謝彌遜不由很是詫異,明明瞧著客棧裡很是冷清的,不像住滿了的樣子。

    「對不住了,客官。」掌櫃的一臉抱歉的樣子,「客棧裡倒是沒有多少人,只是被人包下了——」

    這又是風又是雨的,小鎮上又自己一家客棧罷了,掌櫃的也不忍心把人拒之門外,只是對方身上還有郡府的腰牌,自古民不和官鬥,郡守府的人,自己又怎麼惹得起?只得答應下來。

    「掌櫃的再去問一下,也不是要難為你,委實是我家老主人的老毛病犯了,得趕緊找地方安置。」青布馬車的車伕一臉焦急。

    「是啊。」幾個人中,夏二牛算是個老江湖了,看掌櫃的還在猶豫,忙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走上前,陪著笑臉道,「大伯,勞煩您再去幫我們通融一下,都是出門在外的,誰都不容易,客棧那麼多房間,空著也是空著不是?您悄悄把我們安排進去,神不知鬼不覺的,誰還能怪罪了您去!」

    「掌櫃的,不然,就讓他們都到我住的院子來吧。」一個聲音也突然插進來道。

    幾人抬頭瞧去,卻是一個和謝彌遜年齡相仿的年輕公子,一身青布儒衫,寥落的秋雨中,那人打了一把素淨的雨傘站在空空的院子裡,竟是說不出的清悠高遠。

    「也罷。」掌櫃的也覺得這些人的情形著實可憫,而且鎮子委實太小,雨這麼下著,看著一時半會兒的也停不了,這要硬著心腸把人攆走的話,也委實狠不下心來,便點了點頭道,「就麻煩幾位客官和傅公子擠擠吧。你們手腳輕些,別弄出什麼動靜來,安安生生的住這一夜罷了!」

    幾人忙向掌櫃的道了謝,又謝過那位傅公子,各自趕了車馬悄沒聲的往後面偏院而去。

    哪知剛走了幾步,正房的門忽然推開,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一搖一擺的走出房間,嘴裡還吆喝著:

    「掌櫃的,快送薑湯來,我家少爺好像受了寒——」

    一錯眼突然瞧見院子裡除了掌櫃的外,還有幾個人,頓時勃然大怒:

    「不是跟你說不許再放人進來了嗎?還不快把他們都趕了出去!」

    胖子一露面,李虎就不自覺的扭頭看了一眼手裡也牽了根馬韁繩的謝彌遜,一副放下心來的樣子。

    掌櫃的卻是嚇了一跳,忙不住點頭哈腰,苦哈哈道:

    「官人見諒,這幾位客人都是傅公子的朋友,他們本就約好了的,就到傅公子院裡擠一擠。官人您大人有大量,就讓他們湊合一宿吧,鄙人擔保,絕不會驚擾到公子和小姐。」

    傅公子也上前一步,衝著胖子一拱手剛要替幾個人說項,胖子卻忽然抬腳,朝著傅公子就踹了過去:

    「什麼狗屁傅公子,不就是一個窮秀才嗎?剛才是我們少爺可憐你,才開恩沒攆你出去,你倒好,還蹬鼻子上臉了——」

    傅公子猝不及防,被踹了個正著,身子猛地一趔趄,眼看著就要摔倒在泥水裡,幸虧阿遜飛身上前一把扶住:

    「劉棟,你好大的膽子!」

    正自說的唾沫橫飛的胖子一驚,這人怎麼知道子的名字,剛想斥罵,對方卻一下抬起頭來。

    劉棟一下張口結舌的站在了那裡——

    自己怎麼這麼倒霉,隨便走出來叫一下掌櫃的,都能碰見這個活祖宗!

    還沒想好怎麼應對,阿遜也同樣一腳踹了過來。

    劉棟只來得及叫了一聲「少爺」,肥胖的身子便再次飛起,正正砸在外面的池塘裡,頓時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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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章:安東之行(二)

    「什麼人在外面?」聽院子裡的動靜不對,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門簾刷的一下挑起,房間裡的幾個人倏地回過頭來——

    還真是冤家路窄,竟是前不久剛剛謀面過的謝蘅一行,謝蘅坐在上首,下首還有三個年輕男子相陪。

    本是斜倚在車廂上的霽雲忽然坐直身姿——怎麼是他?

    卻是方修林正坐在謝蘅右下首!

    謝蘅也一眼看到謝彌遜等人,神情頓時就有些僵硬。

    坐在左下首的緋衣男子看到這群不速之客,臉色頓時極為不悅,沉聲道:

    「哪裡來的狂徒,還不快——」

    卻被謝蘅攔住,咬牙道:

    「算了,隨他們去吧,不就是幾個房間嗎。」

    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是嘔的要死:

    這個賤種怎麼就陰魂不散了,竟是在這裡都能碰到。

    不但方修林,便是另外兩人心裡也都有些詫異:這謝蘅雖無功名在身,卻是謝家嫡公子,一路上的威風堪比王侯,那真是排場的很,!這樣好說話的樣子還是頭一遭見。

    倒是那緋衣公子眼睛在謝彌遜身上停了下,眼中閃過一抹興味來。

    那傅公子也恰在此時抬起頭來,不覺一怔,忙上前幾步很是驚喜的沖挨著緋衣男子坐的錦衣公子道:

    「錦洛兄,是,錦洛兄嗎?」

    「怎麼,是錦洛的朋友?」緋衣公子皺了眉頭。

    錦衣男子抬頭,冷淡的掃了眼形容落魄的傅公子:

    「不相干的人罷了,這世上多的是愛攀龍附鳳的人,讓諸位見笑了。」

    攀龍附鳳?傅公子神情一怔,眼睛閃了幾下,終是沒說一句話,握著傘把的手指卻因為太過用力而有些發白。

    「走吧。」謝彌遜冷笑一聲,睨了謝蘅一眼,謝蘅心裡一驚,不自在的轉過眼來。

    哪知剛轉過身來,天空忽然一亮,緊接著一道炸雷在頭頂響起。拉著霽雲車子的馬猛地一驚,「希律律」的叫了一聲,猛地一尥蹶子,霽雲猝不及防,一下從車裡飛了出來。

    謝彌遜臉色一變,飛身上前,一把接住抱在懷裡。

    那馬拉著翻了的馬車又朝著旁邊的青布馬車就衝了過去。二牛也反應了過來,從後面一把拽住車子,卻被拉的栽倒在地。急切間忙大喊

    「小心——」

    哪想到那狂奔的馬車忽然停止不動,然後拉車的馬兒「咚」的一聲就栽倒地上。

    二牛的嘴巴一下張成了O型,看著那施施然鬆開馬韁繩的青布馬車的車伕——自己竟然看走眼了,沒想到對方看著很是瘦小,竟是個練家子。

    霽雲的眼中卻有些深思:二牛沒有瞧見,被謝彌遜抱在懷裡的自己卻地看得清清楚楚,真正讓驚馬倒下的怕並不是那馬車伕,而是車裡伸出的一雙蒼老的手。而且更奇怪的是,明明霽雲的馬也是謝彌遜千挑萬選的駿馬,卻還是一下被雷驚得失了魂,青布馬車的兩匹馬卻不過微微抬了下蹄子,卻很快站在原地不動。

    抬眼看了下謝彌遜,正碰上謝彌遜安撫的眼神,很顯然,謝彌遜也是注意到了的。

    「咳咳咳——」馬車裡忽然傳出一陣悶咳聲。

    那車伕大驚,再不敢停留,忙一揚馬鞭趕著車子就往傅公子住的偏院而去。

    雖說是偏院,可掌櫃拾掇的倒也乾淨,霽雲又瞧了眼始終默然的傅公子,直覺此人雖是有些受了風霜的模樣,無論從氣質上還是行事作風上,應該家境並不是太差,可方纔那叫錦洛的人卻明裡暗裡諷刺傅公子攀龍附鳳……

    進了偏院,青布馬車上的人終於被車伕扶下了車,卻是一個清的老者。老人瞧著已是白髮蕭蕭,雖然面容憔悴,腰板卻仍是挺得筆直,能明顯看出年輕時,定然也是俊逸瀟灑的人物。老者先向傅公子及霽雲等人道了謝,才扶著車伕的肩往自己房間而去。

    目送老人進房間,霽雲總覺得那筆直的背影好生熟悉。

    「看什麼?」謝彌遜有些不解。

    霽雲一驚,揪著謝彌遜的衣襟站穩身子,忽然明白過來,為何自己會覺得那背影有些熟悉:

    可不就像謝彌遜平常的樣子,不論什麼樣的狀況,骨子裡的傲氣都是滿滿的,總是挺直了脊背,絲毫不願被人小瞧了去。

    「阿遜,我覺得,你老了的話,從後面看,應該也是這個樣子吧?」

    「所以才看這麼久?」雨下得更大了,窄窄的屋簷下,謝彌遜把嬌下的霽雲結結實實的護在裡面,自己的後背卻早已濕透,卻是感覺不到絲毫涼意,只覺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老去,能有雲兒這樣始終在背後瞧著,便是死也瞑目了!

    「阿嚏——」霽雲忽然打了個噴嚏,謝彌遜一下回過神來,忙推了霽雲進房間,又親自去廚房弄了薑湯來端給霽雲。

    霽雲上一世起便最不愛喝這種東西,卻知道謝彌遜旁的事從不會違了自己,可只要是和自己身體有關的,卻從來都是固執的很,眼睛轉了轉對謝彌遜道:

    「剛才多虧了那位老伯,阿遜你不如給那老伯也送一碗吧。」

    謝彌遜遲疑了一下,盯著霽雲的眼睛道:

    「好,雲兒也趕緊趁熱喝。」

    霽雲一疊連聲的答應了,等謝彌遜離開,卻反身就把薑湯給倒了。

    哪知剛把碗放好,謝彌遜就回轉了。霽雲頓時就有些心虛,忙推了仍是一身濕淋淋的謝彌遜道:

    「阿遜快去換衣服,這麼一身濕的,容易傷風的!」

    謝彌遜卻是不動,瞧著霽雲道:

    「薑湯呢?」

    暈黃的燈光下,謝彌遜的衣衫因濕透了完全貼在身上,蜂腰猿背,長腿寬肩的完美身材一下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配上那俊美無儔的臉龐,霽雲忽然就覺得有些不自在,竟是低了頭不敢再瞧,訥訥道:

    「喝,喝了——」

    臉上同時飛起兩朵紅暈。

    「抬頭——」謝彌遜低低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霽雲嚇了一跳,頭猛地仰起,謝彌遜的頭正好湊過來,霽雲溫熱的唇和謝彌遜冰涼的唇疏忽碰到了一處!

    「我再給你熬薑湯——」先出聲的是謝彌遜,身子閃電一般退了出去,哪知緊接著「噗通」一聲悶響便從外面傳來,然後二牛的聲音隨之響起:

    「大公子您不要緊吧?」

    謝彌遜也不知哼了聲什麼,很快又沒了動靜,倒是二牛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很是不解的嘟噥道:

    「真是撞邪了,大公子那麼厲害的人,怎麼會摔得這般慘?」

    霽雲又是羞澀又是不安,正自惶惑,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霽雲臉更紅了,心說這個謝彌遜,搞什麼呀,要進來便進來,搞這麼大動靜!

    剛要出言呵斥,一個焦灼的聲音忽然在外面響起:

    「敢問小公子,令兄可在?我家老主人突然昏過去了——」

    竟不是阿遜?霽雲愣了一下,慌忙拉開門,卻是方纔那青色馬車的車伕。

    想到方纔若不是自己馬車突然受驚,那車上老人應該也不至於病到這般境地。霽雲忙拿了阿遜給自己打的一套一模一樣的金針跟著車伕就去了老人的房間。

    進去後才發現,老人臉色蒼白,雙眸緊閉,嘴角還有一縷血跡。

    霽雲伸手探上老人的手腕,脈動竟是微弱的很。心裡不由一沉,忙取出懷中金針,哪知還未動作,手腕卻被一個人握住,霽雲回頭,這才發現,卻是阿遜,正站在身後。

    「我來,你快去喝薑湯。」明明方纔還鎮靜的很,可一瞧見阿遜,霽雲腦袋就有些不聽使喚,下意識的應了聲,便慌忙後退。

    「不許倒掉。」剛出房間,阿遜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霽雲只得乖乖的應了聲,回到房間端起薑湯才發現,這次的薑湯好像沒一點兒沖味了,倒是有些香香甜甜的味道,霽雲端起來,小心的喝了一口——果然和自己聞到的一樣,蠻好喝的樣子。心裡頓時一暖:怪不得這次熬得久,原來是加了其他東西。

    喝完了便覺得頭有些沉沉的,便是眼睛也有些睜不開。竟是趴在床上就睡著了。

    約摸過了半個多時辰,門忽然輕輕一響,一個黑影閃身進來,看到一條腿在床上一條腿還耷拉在地下的霽雲,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就知道這丫頭會是這樣,忙上前托起霽雲的腿送回床上,霽雲模糊中似有所覺,喃喃道:

    「阿遜?」

    身子很自然的偎了過來。

    謝彌遜忙往後撤——自己還沒換衣服,身上可是濕漉漉的。

    頭髮晃動間,一滴水珠正正砸在霽雲臉上。謝彌遜一驚,忙抽了一條乾淨的帕子去拭,卻被霽雲一把奪過來,頭不停的點著,手卻利索的抱住謝彌遜的頭用力的擦了起來,嘴裡還唸唸有詞:

    「頭髮濕成這般也不知道先擦一下,明兒傷風了可怎麼得了。」

    謝彌遜一笑,剛要說無事,哪知霽雲的手慢慢垂了下來,翻了個身,竟又睡著了。

    謝彌遜一時有些呆了,半晌才撿起地上的帕子,牢牢的攥在手裡,呆坐了半晌,忽然低低道:

    「雲兒,你說,明明是兩個陌生人,怎麼就生有一般無二的胎記呢?」

    手忽然放在自己胸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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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安東之行(三)

    不過初秋時節,邊塞卻已是白草淒淒。

    帳外,寒風淒切,帶著尖利的哨音掠過頭頂。一彎殘月下,一個一身素衣挺拔如勁竹的中年男子正負手而立,仰望蒼穹,不知在想些什麼。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男子蘧然回頭,一雙混合著三分憂鬱兩分滄桑卻偏又冷靜睿智的湛湛黑眸,令得疾步趕來的黑甲將軍腳下瞬時一滯,心裡不由暗歎,怪不得世人對此人如此推崇:

    初識容文翰,是在上京錦繡繁華中,明明身處最污濁的喧囂之地,這人卻傲然立於人群中,生生多了份高華之氣,更兼身姿翩翩若天上謫仙,便是自己這一介武夫,也不由頓起結交之意;

    而這一場戰爭,更讓自己重新認識了一個全新的容文翰:無論是金戈鐵馬,還是大漠煙塵,抑或萬里廝殺,即便萬軍陣中,這人從來都是指揮若定、氣吞萬里,灑脫豪放之外更多了份血染沙場的殺伐之氣,如一柄寶劍精心打磨後,煥發燦爛光華,令人不敢逼視!

    真真是真男兒、好漢子!

    「老弟,方才斥候送來昭王書信,說是來年糧草仰仗萱草商號之力,已然備足,不日便將運抵營中。」

    高岳的聲音裡是滿滿的喜悅,目前形勢 ,大楚已是穩佔上風,據斥候稟報,言說祈梁國連年戰爭之下,糧食已呈力竭之勢,國內百姓怨聲載道,再加上戰局不利,要求朝廷言和的提議日益高漲。眼看著這一場戰爭終於快要結束了,自己和文翰也算是幸不辱命!

    「當真?」容文翰也是大喜。

    早料到與祈梁一戰必然艱險,卻未曾料想竟然艱難至斯。開戰至今,已有三載,不止祈梁,便是大楚也早已不堪重負,這幾年再是風調雨順,卻擋不住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到如今這個辰光,早已是帑藏空虛入不敷出。

    僥天之悻,兩年前,竟然有一個名為萱草的商號橫空出世。聽阿昭言講,這兩年來,將近四成糧草竟是全靠這萱草商號籌措!

    「也不知什麼樣的奇人,竟有如此經天緯地的本領?」高岳也在一邊歎息道,言語間又是欽佩又是敬仰,充滿了嚮往之意,「此次大戰,若僥倖取勝,則萱草商號建功猶在你我之上!他日若我能留著這條命重回上京,必親自登門拜望,不然不足以表達相謝之意。」

    容文翰點頭:「文翰當與兄同往。」半晌又忽然道,「不知高兄家族裡可有雄才大略的孩兒?」

    高岳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邊搖頭邊歎息,「文翰又開你老哥的玩笑了。我們一家子都是使刀弄棒的武夫罷了!怎麼會有這樣的奇人異事!咦,老弟怎麼想著這萱草商號是我家人所經營?」

    容文翰微微蹙眉:「不是嗎,實在是有些奇怪啊!那大商號名為萱草,兄不聞『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萱草一詞可不正是孩兒思親之意啊!」

    這世上哪家商號不是為了逐利而來?而這萱草商號卻可能不但無法從軍糧上謀利,說不定還會填補進去不少。更重要的是,阿昭那孩子自己最是瞭解不過,處理起事務來端的是小心謹慎至極,絕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若不是得了他認可的人,怎麼可能交付籌措軍糧這等大事?

    而這滿朝上下,目前阿昭最容易相信的首推自己身後的容家,然後,就是高家了……

    「這樣啊。」高岳極力回想了片刻,還是沮喪的搖了搖頭,「要是我家那些皮猴子,嘿!除非菩薩睡著了!對了,你既這樣說,說不定是你們容家的孩兒呢?」

    高岳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推斷有道理——容家世代能人輩出,說不定這萱草商號真是他家的呢!忽然又覺得不對,啊呀,自己怎麼忘了,容兄弟就一個女孩兒罷了,那個女孩兒好像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容文翰無言的歎了口氣,神情裡竟是無比蕭索——自己的孩兒就一個罷了,可雲兒,你現在又在哪裡?爹從不求你如何雄才大略,惟願我兒一世安康……

    「爹——」霽雲手死死的揪著被角,聲音無比惶急而眷戀。

    「雲兒,雲兒,是不是做噩夢了,醒醒——」一個憂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爹爹——」霽雲一下從床上坐起,抹了一下臉上,竟是一手的淚。

    一旁的謝彌遜不覺皺眉——實在是這段時間,雲兒已經太多次哭叫著爹爹從睡夢中醒來。

    「阿遜?」霽雲迷糊的看著對面蹙了眉頭的謝彌遜,忽然意識到什麼,忙趿拉著鞋子,下了床,推開窗戶往外瞧去,果然已是天光大亮,甚至傅公子已經背了個書箱朝院外而去。

    哪知剛走到院裡,迎面正碰上謝蘅一行,幾個人中,雲錦洛仍是正眼都不肯瞧傅公子一眼,倒是方修林卻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傅公子好幾回,心裡忽然有些彆扭——

    這小子,也太能裝了吧?

    幾人被一眾僕人簇擁著,大踏步往各自車馬而去,幾點污泥和著雨水濺在傅公子本就有些陳舊的儒衫之上,不止謝蘅為首的幾位貴公子,便是那些家丁也都是一副趾高氣昂看都不願看傅公子的樣子。

    可面對雲錦洛等人如此刻意的冷落和輕視,傅公子俊秀的臉上竟沒有絲毫波瀾,那過於沉穩的氣度,反襯得那前呼後擁的一行人有些猥瑣!

    霽雲心裡暗暗叫好,臉上也露出些許欣賞的神情來——

    自古人皆宜屈從於富貴,而以謝蘅等人如此排場,這傅公子卻仍是不卑不亢,氣度磊落,實在不是一般人所能及。更難得的是這般年輕便有如此心胸,古人說宰相肚裡能撐船,今日看這傅公子,好像也差不到那裡去。

    有同一個想法的,還有把一切看在眼裡的青布馬車上的老人。

    透過布簾,老人看的暗暗點頭——假以時日,這姓傅的小子必然不會久居人下!

    前面的車伕也回頭低聲稟道:

    「這少年人名叫傅青川,十三歲那年便參加府試被錄取為秀才,當時也曾轟動一時。不過這幾年裡,卻不知為何名聲漸漸不顯,甚而三年前的秋闈也未參加,便有讀書人譏諷說是傅青川不過江郎才盡,才不敢參加秋闈大比。今兒瞧著,這人倒也頗有氣度。主子若是有興趣,咱們不妨在這安東多停留幾日。」

    老人微微側了側身子,示意車伕繼續說。

    「至於那囂張跋扈的年輕人,則分別是謝家的謝蘅,安東郡守魏如海的兒子魏明成,還有一個是因剛誕下小王子而頗得太子歡心的側妃方雅心的娘家兄弟方修林。至於昨晚給主子您治病的那位公子,好像是八年前突然失蹤的謝府表少爺謝彌遜。」

    提到謝蘅,車伕眼角閃過一絲冷意:謝家的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不過一個沒有任何功名的公子哥,所到之處便如此前呼後擁、為所欲為!

    「謝彌遜?」老人睜開眼來,微微沉吟了下,「就是那個據傳仗勢欺人、無惡不作、私德敗壞的謝彌遜?」

    甚至坊間還有更惡毒的傳言,說什麼謝彌遜其實乃是謝明揚和妹子謝悠然亂倫所生……

    「主人明鑒。」車伕也不由苦笑,要不怎麼說謠言害人,明明自己瞧著,謝府上下,也就這個謝彌遜合自己胃口。至於其他人,哼哼,從謝蘅身上可見一斑!

    這才是真正的胡作非為。想那謝明揚當真昏聵,明明這麼好的外甥,竟坐視被人潑了這許多污水!

    「跟在謝彌遜身邊那小公子呢?」老人忽然轉到另一個話題,車伕明顯一愣,「是卑職疏忽了。不過那孩子看著還小——」

    這麼小的孩子能做些什麼?怎麼主子忽然提起這個孩子?

    老人並未多加解釋,只淡淡道:「也派人查一下吧。」

    確實是孩子,可自己總覺得這孩子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東西,讓自己不得不重視。昨晚被驚馬拋出車外時,這孩子的表現也太過鎮定了些吧?特別是,這孩子的長相,實在像極了容文翰那小子!

    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人注意到了的霽雲卻正和謝彌遜也上了修復一新的馬車,催動車駕往青川縣而去。

    卻不料連日尋訪下來,竟是沒有任何線索,明明以青公子之風姿,絕不可能是寂寂無聞之輩啊!

    可以萱草商號目前的實力,在這小小的縣城想找出一個人來,這人便絕對無跡可遁!

    到最後,霽雲也明白,看來此次青川之行,自己是注定失望而歸了!

    「雲兒的馬兒已經到了呢,雲兒想不想現在去瞧瞧?」明白霽雲心情不好,謝彌遜很是焦心,雖是想盡辦法去哄霽雲,卻不見霽雲露出個笑臉來。

    霽雲也不想阿遜太過擔心,便勉強擠出了個笑臉道:

    「阿遜說怎樣就怎樣吧。」

    手卻不自覺的撫上兩個青瓷小甕:大哥,是雲兒不好,都已經兩年了,雲兒卻仍無法讓你入土為安。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再睜開眼來,恍然發現已經到了一個極其繁華的所在。

    這是,安東郡?

    正自出神,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叱喝:

    「喂,快站住!對,說的就是你,那個牽小白馬的!」

    小白馬?霽雲一愣,忙掀開帷幔往外瞧:

    可不正是阿遜,正牽了一匹漂亮無比的小白馬往自己車子而來,饒是霽雲早就能想到既是阿遜為自己精心準備的,必然會是上品,卻也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匹萬金難買的玉雪獅子驄!

    這馬乃是西岐國寶,不但跑起來如風馳電掣,更兼性子溫順且忠心至極。

    以目前大楚和西岐的緊張局勢,阿遜竟能為自己尋了這樣一匹馬來,足見用心良苦。

    卻又旋即失笑,凡是經阿遜置辦的自己用的東西,哪一樣不是精美上品?

    阿遜隔著車窗,終於瞧見霽雲臉上的盈盈笑意,臉上也立時綻開一朵大大的笑顏,惹得旁邊行人紛紛駐足,只覺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馬,也從未瞧見這麼好看的男子。

    哪想到卻偏有人大煞風景:

    「妹子,這小白馬歸你,這個牽馬的美人兒就算我的了!」

    一個猥褻的笑聲忽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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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安東之行(四)

    此言一出,霽雲先是愕然,然後便笑倒在了馬車上——

    早就說阿遜是禍水吧,果然招人的很,現在竟然連當街強搶民女的戲碼都上演了!

    阿遜哼了聲,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霽雲。霽雲忙止了笑,端端正正的坐好,做出一副誠心懺悔的樣子:

    「我錯了阿遜,你別氣啊。你罵我吧,不然你就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好了。」阿遜無奈道。忽然伸手拽了下霽雲的頭髮,這丫頭是吃定了自己不捨得!

    「喂,你真打呀!」霽雲假作吃痛,捂了頭髮委屈道,淚光盈盈的眼眸裡卻是狡黠的笑意。

    看到霽雲這麼全然信賴完全沒有了一點兒陰翳的眸子,阿遜不覺心神一蕩——自家雲兒,總會用自己的方式來逗自己開心。

    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一男一女,見此情景神情頓時有些呆滯:

    這美人兒並車裡的小子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平常但凡被自己兄妹看上,那些人無不嚇得魂飛魄散、屁滾尿流,或磕頭求饒,或拚命逃竄。怎麼這兩人倒還當街打情罵俏起來了?

    「喂——」紅衣女子先不耐煩了,揚起手中金絲軟鞭指著謝彌遜道,「臭小子,想要討打不是,還不快把馬兒給本小姐牽過來!」

    同樣一身大紅衣袍打扮風騷的男子卻忙制止:

    「明珠可不要嚇壞了我的小美人兒!」

    說著翻身就下了馬,騰騰騰跑到謝彌遜馬前,左看右看,真是越瞧越稀罕:

    「美人兒你是怎麼生的,竟是比倚翠樓裡的鳳仙兒還要好看的多。呸呸呸!鳳仙怎麼能和美人比,你才是真正的金鳳凰,她也就是個烏鴉罷了。」

    霽雲臉色頓時一寒:

    阿遜確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兒,可自己如何調笑都不為過,這人如此這般,卻委實是欠揍。

    前面的二牛也意識到不對,看霽雲臉色越來越難看,一回頭,才瞧見那男子的手已經往謝彌遜臉上摸去,忙跳下馬車,一下擋在兩人中間,邊作揖邊不住陪著笑臉道:

    「這位公子爺,您認錯人了吧?我家少爺委實是男兒身,不是什麼美人兒。」

    男子的手已經摸了上去,忽然覺得手感不對,忙定睛瞧去,卻是自己一雙手正放在二牛壯實的胸膛上,好險沒氣暈過去,渾然不知自己方纔已經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圈兒。

    二牛也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揮手就打開了男子的胳膊。

    男子猝不及防,被推的一個趔趄,頓時坐了個屁股墩兒。半晌才反應過來,指著二牛道:

    「混賬,你知道我是誰嗎?竟敢推我?!」

    「魏明亮,你就不能有點兒出息!早就跟你說了,這幫刁民,不打就不老實!你和他們那麼多廢話做什麼?」紅衣女子一勒馬頭,一臉的不耐煩。

    「喂,明珠!」魏明亮一個打滾就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把抓住女子的鞭子,「從前那些個你怎麼折騰都成,這個美人兒,哥哥可是稀罕的緊,你可不許動他一根汗毛。」

    「瞧你那點兒出息。」魏明珠翻了個白眼兒,不再搭理魏明亮,逕直一揮手,「這白馬我買了。」又一指謝彌遜,「我們家馬廄裡還缺個馬伕,就你了。」

    說完捏了塊兒銀子往霽雲的車裡擲去。

    「馬伕?」魏明亮忙反對,頭搖的和撥浪鼓似的,「我可捨不得,還是到我床——」

    話還沒說完,卻被魏明珠狠狠的瞪了一眼,嚇得忙住了嘴,半天才想明白,頓時就眉開眼笑:還是自己妹妹厲害,一下就搞定了兩件事。只要到了府裡,是在馬圈伺候還是到自己床上伺候,還不是自己說了算!話說,搞不好在馬圈裡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兒呢……

    正自樂的不行,眼前白光一閃,卻是那塊兒銀子不知怎麼又飛了回來,而且彷彿長了眼睛般,正正撞在魏明珠的坐騎上,那馬吃痛不住,猛一尥蹶子,一下把魏明珠掀了下來,虧得魏明珠馬上功夫了得,才沒趴在地上。

    魏明珠愣了片刻,旋即惱羞成怒,揚起馬鞭對著車裡的霽雲就抽了過去:

    「賤人,敢暗算我!」

    哪知馬鞭卻被人扣住,魏明珠抬頭,竟是方纔那牽著白馬的俊美公子,正冷冷的瞧著自己,可那一雙眼睛明明方纔還若春水蕩漾,這會兒卻仿若泛著冰渣子一般,瞧著冷酷無比,魏明珠手一抖,鞭子就鬆了手——

    這男子,這會兒瞧著怎麼這般可怕。

    等意識到對方做了什麼,立時大怒,正要破口大罵,旁邊一間大宅子的門忽然打開,一個青衣男子被狠狠的推倒在地:

    「傅青川,讓你滾沒聽到嗎!再敢來我們雲府中糾纏,別怪我們不客氣!就憑你,想配得上我家小姐,我呸,還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滾,滾!再敢登我們雲府的大門,看不打折你的狗腿!」

    一揮手,一個髮髻凌亂的男子就被人推下了台階,狠狠的撞在地上,額頭處頓時鮮血直流。

    魏明成卻是愣了一下,一眨不眨的盯著髮髻蓬亂、背後還頂著幾個鞋印兒狼狽無比的趴在地上的男子,見了鬼般道:

    「傅青川,真的是你?」

    幾年前一同在學館中讀書時,這傅青川可是傲氣的緊,竟然也有被人亂棍打出來的一天?

    還是那李管家是個瘋子?傅青川不是他們家姑爺嗎,看這情形,是被轟出來了?

    馬車裡的霽雲倏地坐直身子——傅青川,這男子叫傅青川?!

    伸手一把攥住謝彌遜的手腕兒:

    「阿遜——」

    立時想到一個可能,會不會大哥說的青川不是地名,而是人名?

    謝彌遜也立即明白了霽雲的意思,忽然往對面的得月樓瞟了一眼,對面剛剛斜了一條縫的窗簾刷的一下就拉了起來。

    一隊巡街的衙差正好走過來,魏明珠臉色一喜,揚聲道:

    「齊勇,快過來把這群賊人拿下!」

    領頭的彪悍男子愣了一下,待看清魏明珠兄妹倆,頓時又是點頭又是哈腰:

    「是哪個不長眼的敢惹公子和小姐生氣?小的這就去教訓他們!」

    「哼!」謝彌遜冷哼了一聲,伸手就按上了腰間寶劍。

    一直隱身暗處的兩個侍衛也上前一步,擋在霽雲車前。

    看這夥人的樣子,竟是敢公開和官府作對?

    「那裡來的賊人?這是要反了不成!」齊勇一揮手,那些衙差就包抄了過來。

    話音未落,一個人卻匆匆從得月樓下來,衝著齊勇等人厲聲道:

    「夠了,還不快退下!」

    魏明珠魏明亮一起抬頭,卻是自家大哥魏明成,正臉色陰沉的瞧著自己兩人。

    「大哥——」魏明珠登時大喜,大哥平時可是最寵自己,忙一把抱住魏明成的胳膊,恨聲道,「這些人欺負我,大哥要為我做主!」

    「我說夠了,你沒聽到嗎!」魏明成厲聲道,魏明珠沒想到自己大哥這麼不給面子,頓時委屈的不得了,還想再說,卻聽對面俊美男子冷聲道,「管好你的弟妹,否則,你就等著給他們收屍吧!」

    本是在近旁看熱鬧的人腿一軟,差點兒嚇趴下:竟敢威脅郡守府的大公子,這好看的小公子不要命了?

    哪想到魏明成臉一寒,突然轉過身來,狠狠的踹了魏明亮一腳,回身又把魏明珠扔上了馬,瞪了一眼欲哭無淚的魏明亮:

    「爹爹平常都是怎麼教導你們的,這麼大了,還這般胡鬧!還不快回去,莫非是想要討打嗎!」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可言辭間明顯有向謝彌遜等人示弱的意思。

    這下不止魏明亮,魏明珠也被嚇住了:

    自己大哥是什麼人啊,最是眼高於頂的一個!而且這安東,已經在爹爹手裡經營了十年之久,說是自家的後花園,一點兒也不為過,怎麼今日竟是如此畏怯的樣子?

    那只有一個可能,眼前這人,是自己這郡守小姐並整個郡守府都惹不起的!

    魏明珠並不蠢,想通了這一點,再心有不甘也不敢表現出來了,狠狠的一鞭抽在馬屁股上,便絕塵而去。

    魏明亮卻是不捨至極,可再愚蠢,也知道事情不對勁,眼淚汪汪的瞧著謝彌遜,還想上前再說幾句,魏明成氣的又是一腳踹了過去,魏明亮的眼淚一下被踹了出來,再不敢多留,只得一步三回頭的上了馬,戀戀不捨的離開了。

    魏明成沖旁邊依舊呆呆候在一旁的齊勇揮了揮手,也不理謝彌遜等人,頭也不回的又往得月樓而去。

    得月樓上,方修林收回一直盯著窗外的眼神,有些不解道:

    「令表兄真是如此膽大妄為之人 ?」

    本來三人不過準備看一場笑話罷了,卻沒想到同時上演了兩場:

    傅青川的被打本就在意料之中;沒想到那比謝蘅還猖狂的男子也來了安東。

    明顯看出謝蘅對謝彌遜很是不喜,卻又有些無奈的樣子。魏明成和方修林本都存了巴結謝蘅的意思,便任由魏家兄妹胡攪蠻纏,可謝彌遜往上瞟了一眼後,手旋即放在寶劍上,謝蘅頓時打了個寒戰:

    就是這個眼神兒!當初,自己親眼見到年僅十歲的謝彌遜裸著上身拿了把匕首接連捅倒了身邊伺候的兩個小廝,一身是血的衝了出去,那惡魔般的神情,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謝蘅絕不懷疑,若魏明成不去阻止,謝彌遜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賤種,恐怕會當真殺了魏家兄妹——

    有時候,謝彌遜真就是一個瘋子,什麼王法律條根本沒放在眼裡!

    而這也是謝蘅會畏懼謝彌遜的最根本原因——那根本就是個不惜命的莽夫罷了,自己可不願拿金貴的命和那麼一個賤種玉石俱焚。

    而作為謝家的門人,魏如海能做到安東這麼個大郡的長官,本身也是極有能力的,爹爹言談中對此人也算賞識,若自己眼睜睜瞧著謝彌遜手刃了魏家兄妹,謝彌遜會怎麼樣不好說,自己卻絕得不了好去!

    「膽大妄為?」謝蘅只覺一陣憋氣,「該是窮凶極惡才對。」

    看魏明成已經上了酒樓,便微一點頭,「算了,不提他了,左不過一個賤種罷了!爺只是懶得和他一般見識!」

    魏明成心下卻是一哂:懶得一般見識,是膽怯才對吧?還謝家嫡公子,竟被一個賤種壓得翻不了身!還是街頭坊間傳言是真的,其實這謝彌遜是謝明揚兄妹亂倫的後代?

    看魏明成歸座,謝蘅便又接上方纔的話頭:

    「修林,太子既然屬意我和你一道來此,看來和謝家結親的心意已定。對了,聽說那雲錦芳雖是庶女,卻最是美貌無雙,比起你家那無鹽娘子,何止美了千百倍!」

    方修林也是懂規矩的人,忙稱謝:

    「有勞謝公子了。修林萬分惶恐。」

    魏明成端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心緒也隨之好了些,有些心不在焉道:

    「那雲錦芳再美貌,可也是庶女罷了,修林兄的樣貌、家世,便是娶了娶了他們家嫡女,也足夠了。」

    這話明顯有奉承方修林的意思——

    魏明成如何不明白,雲家在整個江南也是數一數二的,不但有開遍天下日進斗金的織錦坊,更是安東一等一的大戶,外人不知道,盤踞安東數年之久的魏明成卻明白,安東有五分之一的稻糧為雲家所出,論起豪富,在安東絕對是首屈一指,甚至在整個大楚,也是數得著的。

    而方修林最厲害的背景,也不過有個在太子面前得寵的姐姐罷了,不明白雲家怎麼想的,竟是甘願把美貌的雲錦芳給了這小子不說,更不可思議的是還是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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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安東之行(五)

    謝蘅也不覺瞧了眼方修林,這點也是謝蘅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太子要拉攏雲家而雲家也甘願受拉攏已是顯而易見的

    ——對太子而言,雲家的財力無疑是不小的助力,特別是雲家囤集的大批糧食,更有太多謀劃的餘地。

    而雲家而言,雖不得以,卻也再沒有其他路好走。

    怪只怪雲家人自己有眼無珠,錯待了雲蓮心。不但眼睜睜的瞧著當家主母害死了雲蓮心之母,還對雲蓮心百般虐待,合族人等竟沒有哪怕一個人替她出過一次頭。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所有人都認為絕不會有出頭之日的雲蓮心竟會得皇上垂憐,得以入宮為妃,後來更是寵冠後宮!

    得到這個消息,雲家頓時就慌了神兒。而那主母就更是昏聵,竟然害怕之下,聽了皇后的分派,在害死雲蓮心一事上出力不少。本以為靠上了太子,至此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哪想到一直沒放在眼裡的楚昭卻又成為皇子中的一匹黑馬,竟是和太子形成分庭抗禮之勢。而只要容文翰和高岳凱旋而歸,楚昭一方成功的籌碼必然隨之大大增加。

    自然,即便如此,謝家可也不會認為太子就會輸給楚昭。畢竟皇后娘家勢大,又經營了這麼多年,楚昭一個連外家都無法借力的弱勢皇子,怎麼可能會踢掉太子殿下,登上那至高之位。

    可耐不住雲家怕啊!若說這之前,雲家牽連到雲蓮心之死時還是處處小心,不願和太子一派牽扯太深,可事到如今,還是沉不住氣了!這次看著是要破釜沉舟,要明確向世人表明自己的態度了——

    這雲錦芳雖是庶女,卻是雲蓮心同父異母哥哥唯一的女兒,也就是說,雲錦芳可是楚昭一點兒不打折扣的親表妹。

    把楚昭的表妹嫁人,還是嫁給太子的小舅子為妾,無疑既是狠狠的打楚昭的臉,更是向楚昭宣戰,意味著雲家和楚昭的徹底決裂。

    這中間好處自不必說,只自己委實不解,為何這天大的便宜會落在方修林的頭上?

    聽大哥言語間,好像和方修林的娘子有關係,不過大哥也是一知半解的模樣。不是說方修林家的娘子是一個不良於行的無鹽女嗎?難道還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

    方修林卻只低了頭啜酒,對兩人的困惑只做未知。

    安東城外。

    霽雲親自端了碗水用手帕蘸著一點點擦去傅青川頭上的血跡,當傅青川雋秀的眉眼漸漸清晰,霽雲越來越篤定,這人怕真是大哥的血親呢。

    容貌上自然不如大哥明秀奪人,眉眼間卻還是有幾分相似,特別是那種淡然自持,更是如出一撤。

    「唔——」傅青川呻吟了一聲終於緩緩睜開眼來,面前模糊的容顏漸漸清晰,竟然是,客棧裡邂逅的那對兒兄弟,忙強撐著身子坐起來,「多謝,絲——」

    卻不小心碰到了傷口,不覺吸了口氣。

    霽雲忙去拿藥膏,卻被謝彌遜攔住,自己摳了一坨面無表情的遞到傅青川面前:

    「自己塗。」

    藥膏色澤晶瑩氣味兒芳香,明顯是上好的藥物,傅青川忙道謝後接過來,自己在額角塗抹。

    剛抹勻,霽雲已經打了個盆水過來,示意傅青川清洗一下。

    阿遜的臉色愈加不好看——總覺得霽雲待這個傅青川太不一樣,看霽雲這般慇勤伺候,心裡真是不舒服的緊。

    霽雲卻是完全沒注意到阿遜的表情,還沉浸在震驚的情緒中——

    這人就是傅青川,雖不敢確定這人是不是和大哥有關係,卻已經確定,這人和自己確是大大的有關係。

    準確一點兒說,傅青川此人,上一世千真萬確是爹座下第一得意門生,還是,爹曾經屬意為自己選的如意郎君——

    「青川為人極重情意,人品清俊絕不至辱沒了我家雲兒,別人看他家世不顯,爹卻覺著我家雲兒若是嫁了過去,必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所以老爹,您到底是有多愛閨女啊,竟是把天下娘親的心思都摸了個透,便是選相公也要選自家女兒鎮得住的——

    這就是典型的高娶低嫁啊,無論女兒身在何方,放心,老爹都是你堅強的後盾,敢欺負我閨女,看老泰山不摔你鞋撥子!

    只是自己記得不錯的話,據爹爹說,傅青川是大楚第一個連中三元的狀元,以致狀元跨馬遊街時,上京幾乎是萬人空巷,爭相一睹新科狀元公的真顏,一時多少少女失落了一顆芳心在狀元公的身上。

    而自己當時不過一個身敗名裂的被休女子罷了,又怎麼配得上那樣俊雅的狀元郎?

    卻也明白,那定是爹爹未尋到自己時,無數次替自己設想的幸福生活畫面……

    「不能做夫妻也好。」爹臨終時摟著自己喃喃,「爹沒辦法再護著你了,總要有個人,能為我兒,遮風擋雨,乖啊,見了昭兒或青川,叫他們兄長,放心,看在爹的面子上,他們便是如何惱你,也會護著不讓別人欺負了你去……」

    這一世不時想起爹爹說過的話,無事的時候也曾思量:前世楚昭佔了自己爹爹這麼久,自己才不給他當妹子,那傅青川嗎,自己還可以考慮。

    忽然明白怪不得上一世傅青川年屆而立卻仍是孑然一身,現在看來,怕是和雲家小姐有關吧?

    傅青川勉力扶著樹站起身,向霽雲謝彌遜一拱手:

    「多謝二位相救,青川敢問二位恩公高姓大名?」

    「謝彌遜。」謝彌遜應了聲,手握了霽雲的肩,「我弟弟,阿開。」

    「原來是兩位謝公子。」傅青川再次道謝,雖然明知道親兄弟的話怎麼會互相以名字相稱,卻也不揭破,「不知兩位公子要到哪裡去,可有需青川效勞之處?」

    霽雲忙伸出手,偷偷扯了下謝彌遜的衣襟。

    「傅公子既如此說,我們確有一事想請教公子。」阿遜毫不客氣的道。

    「請教一說,青川實不敢當。公子但有所問,青川定知無不言。」雖是形容狼狽不堪,傅青川卻依然溫文有禮。

    「是這樣的,」這次開口的是霽雲,緊張之下,不自覺握緊了謝彌遜的手,「我們是來尋親的。」

    「尋親?在安東嗎?」傅青川就有些疑惑。

    「不知道。」霽雲神情黯然,「是,我,義結金蘭的大哥……」

    當下細細描述了青公子的容貌,「大哥從來沒跟我說過他的名字,便是離去時,也只說了『哥』『青川』這兩個字,我和阿遜找了兩年,可卻沒有一點兒線索——」

    正訴說間,手卻一下被死死抓住,霽雲愕然,抬起頭來,卻是傅青川。只是此時的傅青川,哪還有一點兒方才淡然自持的溫文爾雅模樣?一雙清俊的眼眸恐慌而無措,即便方才被雲家人粗暴的橫加打罵時,都沒見傅青川如此大失分寸的樣子!

    「你來瞧,你口中的大哥,是不是,這個人?還有,你說離去,離去,又是何意?」短短的一句話,卻幾乎耗盡了傅青川全身的力氣,若不是有背後的大樹支撐,怕是早就站不住了!

    霽雲愕然,正對上傅青川手中薄薄的一頁宣紙上青公子栩栩如生的容顏,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

    「你果真是,大哥的家人嗎——」

    「你真的見過,我二哥?他現在,在哪裡——」傅青川眼睛血紅,望著霽雲的眼神充滿了懼意——一定是自己多想了,那麼好的二哥怎麼會有事?竟是選擇性的忽略霽雲口中的「離去」二字。

    霽雲眼神不自覺溜向馬車,難過之餘卻又有些猶豫,傅青川現在的模樣,又怎麼禁得起……

    傅青川愣了一下,一把推開霽雲,踉蹌著往那輛靜靜停著的青布馬車而去,到了近前,一把掀開車帷幔,一眼看到兩個盛著骨灰的小甕,身子猛地一晃,抖著手指著小甕道:

    「這是,誰的?」

    沒想到傅青川反應如此大,霽雲頓時就有些無措,訥訥著不知說什麼好。

    「說——」傅青川聲音都有些鐵銹味兒,神情更是淒厲之極。

    「告訴他吧。」便是從不關心他人生死的阿遜也頓時有些不忍。

    霽雲愣了片刻,忽然推開傅青川,自己爬上車捧了骨灰下來,雙手捧著舉到傅青川面前,望天祝禱:

    「大哥,雲兒終於找到你家青川了,現在,雲兒把你交給傅公子可好?見到傅公子,你一定很開心的對不對?」

    朝夕相處了那些許時日,卻從未見大哥有過展顏歡笑的樣子,倒是臨終前,提到青川說道回家時,大哥笑的那麼開心……

    傅青川宛若傻了般,想要往後退,腳卻彷彿長了自己意志般釘在地上一動不能動,良久,終於機械的張開雙臂抱住了小甕,然後理也不理霽雲等人,竟是如風一般轉身就走,嘴裡不住喃喃道:

    「二哥,咱們回家,青川帶你回家——」

    哪知剛走了幾步,卻噗的吐了一口血出來,人更是仰面朝天栽了下去。那雙手卻依然牢牢的把裝滿骨灰的小甕護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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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安東之行(六)

    「阿遜,你快來瞧瞧傅公子這是怎麼了?」霽雲被唬了一跳,忙俯下身來察看。

    阿遜疾步過來,探了一下傅青川的脈搏,沖霽雲點點頭:

    「身體無礙,只是猝聞大變,傷心過度罷了!」

    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金針,刺入傅青川胸口,不過片刻,傅青川再度悠悠醒轉。

    看到神情焦灼的霽雲,傅青川臉色又是一白,霽雲嚇了一跳,忙拿了金針準備好,唯恐傅青川再昏過去。

    哪知傅青川不過身子晃了晃,下意識的抱緊青瓷小甕,卻是沒有再倒下。

    看霽雲淚珠盈盈,一臉擔心的樣子,傅青川慘然一笑:

    「對不住,讓小公子你擔心了。」

    「哪有——」霽雲吸了吸鼻子不住搖頭,又把水壺小心的遞到傅青川唇邊,狠狠抹了把眼淚,長吸一口氣道,「能夠回家,回到深愛的家人身邊,大哥心裡一定很開心,我,不哭,傅公子,也不好難過了,不然,大哥地下有知,肯定也會不開心的——」

    嘴裡雖是這般說,卻怎麼也控制不住眼裡的酸澀,心頭更是好像被什麼人給狠狠扯了下般,當初親眼看到血跡斑斑的大哥死在自己懷裡時的那種心痛,再次席捲而來。

    傅青川怔了片刻,終於伸出一隻手,攬住霽雲的肩膀,啞聲道:

    「我二哥既然肯認你做兄弟,心裡定然是喜歡極了你,別叫我傅公子,叫我三哥吧。這些年,苦了你了,想要哭就哭吧,以後,我,就是你哥哥。」

    口裡說著,兩滴大大的淚珠重重的落了下來,正砸在霽雲的小臉上。

    霽雲本就是強撐著,聽傅青川這麼說,終於忍不住伏在傅青川懷裡「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三,三哥,我也,也好想大哥——」

    傅青川眼淚也是越落越急——從今後,自己再不是從前被大哥二哥寵著的無憂無慮的傅家老了,自己是懷裡這個小人兒的哥哥,是兩個年幼侄兒的小叔子,是傅家的頂樑柱。大哥沒了,二哥也走了,以後傅家就只能靠自己一個人了。現在放任自己哭一次,然後自己再不會也不能流淚了!

    謝彌遜看霽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縮成一團的模樣,只覺心疼無比,忍了會兒終是上前一步,握住霽雲的肩往自己懷裡一帶,邊輕輕的一下一下拍著霽雲的背邊衝著傅青川道:

    「不知傅公子家在哪裡?咱們還是,快些趕回去吧。」

    傅青川黯然點頭,踉蹌著起身,一旁的二牛忙扶住。

    傅青川垂了頭,怔怔的瞧著懷裡冰冷的小甕,良久終於道:

    「二哥,咱們回家吧,青川,帶你回家。」

    說著一手抱了小甕,一手牽了霽雲,逕直往馬車而去。

    謝彌遜愣了片刻,忙也跟了上去。好在馬車夠寬大,便是三人一起坐上去,也仍是寬裕的很。

    瞧著緊隨而來的謝彌遜,傅青川怔了下,有些歉然的的對謝彌遜道:「方纔是,青川魯莽了。我只是想問問開兒,我二哥,是怎麼死的?」

    開兒?霽雲怔了怔,輕輕搖了搖頭:

    「雲兒不敢欺瞞三哥,我的本名並不叫阿開,我叫霽雲,姓容,三哥叫我,霽雲就好。」

    「霽雲?」傅青川一愣,神情有些驚疑不定,「你是,女孩兒家?」

    霽雲點頭,神情悲涼:「當初,本想告訴大哥的,可大哥卻走的太急,雲兒還沒來得及開口——」

    傅青川瞧著霽雲悲喜交集:

    「原來青川不是多了個弟弟,而是,多了個妹妹嗎?要是二哥地下有知,不知該有多歡喜!記得二哥當年一直念叨著,想要娘再添個妹妹來,沒想到終被他尋到了你,還是這麼個重情重義的——」

    便是現在,雲兒也不過十多歲吧,那當年大哥身死時,雲兒豈不是更加年幼?卻抱著二哥的骨灰天南地北的找了這麼久:

    「好雲兒,苦了你了——」

    「大哥家也是兩個皮猴子,若是大嫂知曉又多了個妹子,不定多歡喜呢!」

    說道最後,聲音越來越沙啞。

    「嗯。」霽雲哽咽著點頭,」大哥一直待我很好,便是當初離去時,我也是守在身邊的,大哥他,走時,還算,安心——」

    看傅青川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霽雲只得硬著頭皮再次強調道:

    「真的,很,安心——」

    最後幾個字,霽雲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口來。對受盡折磨和屈辱的大哥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吧?

    可自己又如何忍心,把大哥當時的情形給說出口?那樣的話,說不定傅青川會被擊垮……

    更重要的是,現在太子一派勢力仍然是如日中天,若傅青川知道真實的情況,貿貿然去找太子報仇,後果怕會不堪設想!

    大哥走了,自己有義務去保護他的親人們。要報大哥的仇,也不急於這一時,自己有絕對的把握,最後的勝利者是楚昭,總有一天,自己會讓太子付出該付的代價!

    「很,安心?」傅青川一下怔了,忽然瞧向另一個青瓷小甕,慢慢仰頭,把再次湧出的淚水給逼了回去,然後才艱難的問道,「這裡呢,又是,誰的骨灰?」

    「這是,嫂子的。」霽雲輕輕道,玉娘,一個重情重義的奇女子呢,「大哥走後不久,嫂子過度傷心之下,也……」

    「是,是嗎?」傅青川抬頭瞧著窗外,半晌沒有做聲,終於背過身去,重重的咳了一下。

    霽雲仍是滿心酸楚,並未發現有什麼不對,謝彌遜卻清楚地瞧見傅青川指縫間有暗紅色的液體滲出。

    「大哥,二哥也去了,你是不是已經見到他了?兩位哥哥一向最疼阿川,這次怎麼,這般狠心呢……傅家這麼重的擔子,就要撂給青川一個嗎……兩位哥哥放心,以前是青川愚頑,從今後,再不會了!青川一定會照顧好整個傅家,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了他們去!」

    傅青川的家距安東郡並不遠,是在一個叫順慶的鎮子上。

    將近天黑時分,霽雲一行終於到了順慶。

    傅青川指著鎮中間一間朱門紅瓦的大宅子道:

    「就是這裡。雲兒和阿遜稍候,我去叫門。」

    小心的把一路抱著的骨灰放好,傅青川跳下馬車,逕直往大宅而去。

    傅青川剛敲了一下,門便從裡面打開,一個家丁模樣的人走出來,有些奇怪的上下打量著傅青川:

    「這位公子,是來找我們家老爺的嗎?」

    「什麼你家老爺?」傅青川一愣,「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家?」

    這人如此陌生,竟不是家裡的老人兒?難不成是自己離開後又買的奴才?

    只是大哥已然過世,家中只有嫂嫂和自己庶出哥哥謝青軒以及庶母罷了,自己不在家,理應是嫂嫂當家才對,怎麼這奴才卻說什麼老爺?

    那家丁差點兒給氣樂了:「看著是個眉清目秀的,卻原來竟是個癡漢嗎?你自來我家敲門,怎麼反倒倒打一耙,說什麼這是你家?」

    「怎麼會!」傅青川差點兒站不住,「這,明明,是我家的,你到底是誰,管家才叔呢——」

    霽雲和謝彌遜看情形不對,也忙下了車:

    「三哥,發生什麼事了?」

    霽雲轉過身沖家丁道:

    「這裡不是傅家老宅嗎?你是哪家人,怎麼會在這裡?」

    那家丁本是滿面狐疑,聽霽雲這樣問才明白過來:

    「公子早說啊。這裡原先是傅家的宅子,只是一年前,傅府老夫人做主,把宅子賣給我家老爺了。你說的傅家,早搬走了!」

    「老夫人?搬走了?搬哪裡去了?」傅青川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急切之下,一把握住那家丁手腕。

    府裡當家的應是自己嫂嫂啊,什麼時候多出來個老夫人?而且這宅子,乃是爹爹親手所建,臨終時更是留下遺言,說是此宅留傳後代子孫,決不可變賣。怎麼現在卻忽然轉易他人?

    那家丁疼的「啊」了一聲,用力推開傅青川,很是惱怒道:

    「喂,你這人怎麼回事兒!我們來時,傅家已經搬走了,誰知道搬哪兒去了!快走,快走,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說著推推搡搡的就把幾個人推出了門。

    許是這裡擾攘聲過於喧囂,漸漸有些附近住戶聚攏來,中間一個穿粗布衣衫的老者愣了片刻,忽然排開眾人跑了過來,一把握住傅青川的手。哭叫道:

    「三少爺,他們都說你死了,老奴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你了啊!」

    傅青川一驚,這才看清眼前的老者:

    「才叔,是你!誰說我死了?我嫂子呢,還有兩個侄兒,他們都去了哪裡?又是哪個做主賣了我們傅家老宅子的?」

    哪想到才叔愣了片刻忽然更大聲的痛哭起來:「嗚——三少爺,你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啊!」

    「就是。」

    「可憐了慧娘,還有兩個小少爺……」

    旁邊的人也小聲議論開來。傅青川越聽越不對勁,正要再問,一個壯實的中年人聽到哭聲走了過來,邊走邊急道:

    「爹,您怎麼又哭起來了?又想三少爺了,您放心,孩兒會接著去——」

    待走到近前,突然一愣,神情激動的瞧著傅青川:

    「三少爺,真的是您啊!我還以為,我爹他又糊塗了呢!」

    說著上前一步攙住才叔,紅著眼睛道:

    「爹,三少爺回來,您應該高興啊。終於有人可以給少夫人做主了!」

    「到底怎麼回事?嫂嫂她,怎麼了?」

    「哎,說來話長啊!」才叔抹了把淚道,顫顫巍巍的攙著傅青川,「三少爺不嫌棄,就到老奴家坐一會兒,老奴這些話,憋得太久了——」

    幾個人跟著才叔去了旁邊不遠的一個破舊的宅子,看著家徒四壁的房屋,傅青川鼻子一酸:

    才叔一直是傅府的管家,自來待自己比他自己的兒子都親厚,傅家也從來不拿才叔當奴才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叔竟會落魄到這般境地?

    哪知剛站定,才叔和他兒子阿旺就一起跪倒在地:「三少爺,您責罰奴才吧!奴才沒護好兩位小少爺和少夫人啊——」

    說完,放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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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安東之行(七)

    「才叔,你別哭,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嫂嫂他們去了哪裡?」傅青川臉色頓時鐵青,心裡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是老奴不好,對不起老主子和三位少爺啊!」聽傅青川如此問,才叔再一次老淚縱橫,「誰想得到,那個女人如此蛇蠍心腸,要是我當初,不勸老爺收留那個女人就好了……」

    當初自己和老爺外出行商,路遇一個跪在雪地中說是要賣身葬父的女子,老爺自來心底慈悲,最是敬佩世間孝子孝女,便讓自己奉上一碗熱湯並十兩紋銀,矚那女子好好料理喪事,至於賣身就作罷了。哪料想自己和老爺要離開時,那女子竟是哭哭啼啼的一直跟在身後,甚至最後,雙腳都磨出了血泡,在雪地上留下長長一條血跡。

    自己可憐她一個弱女子,就代為央求,不然就帶她回府中,伺候夫人好了。老爺一時心軟,就應了下來。

    帶回府裡後,那女子初時倒還安分,可時日久了,看傅家家財萬貫、富甲一方,老爺卻不過只守著夫人一個罷了,漸漸地便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

    竟在夫人懷著二少爺時,趁老爺酒醉,爬上了老爺的床。

    老爺醒來後大怒——當年老爺之所以會憤而離開宗族,選擇到這順慶定居,便是因為老爺的庶母寵妾滅妻一事。也因此,老爺娶了夫人後,曾立下重誓,娶妻後絕不納妾,便是子孫後代也依照此例。

    當即要命人把那女子發賣了事,哪知那女人竟一頭撞到了牆上,聲言活著是傅家的人死了也是傅家的鬼,老爺若一定要把她賣到別處,那她此刻就死了算了。

    老爺無法,只得命人把那女人送往一個偏僻農莊獨居,哪料想十個月後,那個女人再次回來,懷裡還抱著一個甫出生的嬰孩兒!

    老爺本欲把那女人並孩兒都給逐了去,夫人卻是不忍心,言說終歸是傅家骨肉,不如給她一個宅子,讓她好生看顧孩兒罷了!

    那女人也是連連磕頭,老爺終於同意了讓他們住到偏院中去,卻也立下規矩:

    傅府中所有財物,均和這母子二人無礙,但等得那嬰孩兒成年,便要立即搬出去,自謀生路!

    卻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沒有防住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傅青川一下打了個激靈,「才叔說的是,庶母?」

    才叔已是目眥欲裂:「什麼庶母!那就是個蛇蠍女子罷了,枉披了一張人皮!只可憐了少夫人和兩位小少爺呀——」

    傅青川死死的摳住門框,脊背挺得筆直:「我走了之後,傅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才叔終於平靜了些,抹了把淚道:

    「二少爺,您離家這兩年,家裡發生的事太多了——」

    卻原來,傅家老爺、夫人過世後,傅家老大傅青奐就成了當家人。雖然父親曾經囑咐,說是待傅青軒長大成人後,便立刻命他帶著其母親搬出傅家。可傅青奐自爹娘去世後,待兄弟更加親厚,一心念著再怎樣,那也畢竟是自家兄弟,便不但沒有趕那母子二人離開,還為他們多方謀劃,力求在自己能力允許範圍內讓庶母二人過得舒心。

    可惜,五年前,傅家二公子傅青羽離家進京趕考,哪知一去竟是再也沒有回來,便是跟去的家奴也沒了蹤影。

    傅青奐兄弟三人自小感情就好得很,傅青羽沒了音訊,其餘兄弟二人自是憂心如焚。傅青奐便把生意交了才叔打理,自己親自帶了人去京中尋找,可惜茫茫人海,上京那麼大個地方,想找個人,無疑是大海撈針。

    大少爺找了足足三個月之久,花光了身上帶的銀兩,卻是無果而歸。

    回來途中又受了風寒,再加上心憂弟弟,歸家後不久便即臥床不起,不過兩個月,竟過身了去,臨終時囑咐幼弟,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回二弟,兄弟團聚。

    傅青川給大哥守孝期滿後,便遵從兄矚,也踏上了漫漫尋親路,這一去,就是兩年之久……

    「三少爺離開後,那葉氏初時倒還老實,可過不多久,就開始到前院中來,沒多久,竟哄騙的少夫人把府中交給了她打理。老奴當初雖然以為有些不妥,可一來當時少夫人心意已決,二來,瞧著少夫人因為大少爺的故去而終日臥床不起,著實沒有心思打理府宅,就只得作罷。」

    「哪料想,不過一個月後,葉氏又把狼子野心的傅青軒安排到了咱們商號裡。」

    才叔越說越恨,也是自己老糊塗了,竟會信了葉氏「好歹也是親兄弟」的鬼話!

    僅僅半年後,傅青軒就把商號裡的老人換了個乾淨,然後又以商號裡突然少了一筆銀子為名,誣賴自己污了銀子!

    自己去找少夫人鳴冤,卻被葉氏派人攔著,別說少夫人了,竟是連府裡都不得進去。

    又過了一段時日,也不知那葉氏用了什麼手段,竟把傅家房屋地契田產都從少夫人那哄騙了去!

    「半年前,葉氏把傅家老宅賣給了李家,然後就帶著夫人和兩位小少爺,回傅家橋了——」才叔的兒子阿旺接著道。

    傅家橋是傅家的老家宗族聚居的地方,當初,傅家老爺曾發誓,此生絕不會再回傅家橋。

    「可是回傅家橋的路途中——」說道那時發生的事,便是阿旺也不由紅了眼睛,「我們也是後來聽說的,說是路途上遇到劫匪,其他人倒是無礙,惟有兩位小少爺——」

    「通」的一聲響,卻是傅青川緊咬牙關,再次昏了過去。

    幾個人忙七手八腳的把傅青川抬到床上。

    「果然是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霽雲氣的直哆嗦。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惡毒而又殘忍的女人?

    說什麼路遇劫匪,為何獨獨兩個孩子出了事?

    「那我嫂嫂現在——」傅青川臉色灰敗無比,霽雲忙上前握住傅青川的手,「三哥——」

    心裡卻是能明白傅青川的感受,一夕之間,親人盡皆凋零,但凡世間人,都無法承受得了……

    更何況三哥又是如此一個重情重義之人。

    握著霽雲的手,傅青川終於覺得有了些力氣,艱難的轉頭衝著才叔道:

    「才叔,你繼續說,我受得住。從那以後,就再沒有我那兩個小侄兒的消息了嗎?還有嫂嫂,她現在如何了?」

    「兩個小少爺沒有任何消息。」才叔黯然道,說沒消息也不妥當,十人倒是有九人,說是小少爺已經不在了!

    「至於說少夫人,」才叔說著,已是老淚縱橫,「三少爺,您快去救救少夫人吧。」

    卻原來慧娘先是故去夫君,然後又痛失愛子,巨大打擊之下,當即臥床不起。哪料到葉氏竟使人放出話來,說是慧娘命太硬,不然怎麼會剋死傅家三兄弟不算,便是自己一雙兒子都死於非命?

    這樣的掃把星,傅家是萬不敢留的,就直接把慧娘趕了出去。

    才叔聽說後,本想去把慧娘接了來,哪想到慧娘諸番打擊之下,神智已是有些不清楚,竟是無論如何不肯跟著才叔回來,只在兩個小少爺失蹤的地方搭了個草庵,說是怕兩個小少爺回來找不著娘……

    「我們這就去,找嫂嫂。」傅青川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

    雖然天色已晚,可霽雲還是同意了傅青川的意見,那麼一個可憐的娘親,獨自一人住在那荒山野嶺……

    想想都覺得揪心!

    才叔便讓阿旺帶路,一行人匆匆離開了順慶。

    一路上傅青川都是默不作聲,只是低垂著頭,霽雲從包裹裡拿了個餅子遞過去,傅青川默默接過,大口的吃著,可吃的太急了,嗆得一下咳了起來。

    霽雲唬了一跳,忙一邊遞去一壺水,一邊拍著傅青川的背含淚勸道:

    「三哥真不想吃的話,別勉強——」

    傅青川搖了搖頭,彷彿自言自語道:「沒事兒。我得吃飯,不然,怎麼有力氣護著他們?!」

    說完,更大口的啃起了餅子。

    阿旺一旁看的直流淚,三少爺自來最得寵,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罪?!

    天色將亮時,眾人終於趕到了據說是慧娘呆的槐山。

    走到半山腰處,便看見一處孤零零的茅草房,細聽,彷彿還有人在低聲哼唱著什麼。

    幾人下了馬車,慢慢靠近茅屋,那哼唱聲漸漸清晰:

    「小寶貝兒呀,坐門墩兒喲,哭著鬧著要媳婦兒……」

    「哎喲,寶寶,快睡吧,等你們長大了,娘就幫你們娶媳婦兒好不好?」

    「寶寶不怕,娘在呢……」

    難道是兩位小少爺回來了?眾人心裡都是一熱,傅青川更是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透過破舊的窗欞,往屋中瞧去,下一刻,卻是一下僵在了那裡——

    哪有什麼孩子?不過是一個滿面污垢衣衫破爛的女人手裡抱著個布包在輕輕的搖來搖去……

    那女人看著已是骨瘦如柴,仿如一個骷髏般,偏是那雙眼睛卻溫柔至極,還有嘴角的笑容,也是說不出的溫暖。

    許是聽到了門外的聲音,瘋女人忙抬起頭來把手指放在嘴上:

    「噓——」

    又愛憐的輕輕把手中的布包貼在臉頰上道:「寶寶睡著了——」

    霽雲最先撐不住,眼淚刷的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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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安東之行(八)

    「嫂子——」傅青川再也忍不住,推開門就走了進去。

    霽雲愣了下,也忙跟了上去。

    慧娘卻依舊抱著布包,背對著眾人輕輕的晃來晃去。銹成一坨一坨的髮髻上,一點點的白色是如此刺目。

    傅青川雙膝一軟就跪倒在地:「嫂嫂——青川回來晚了,是青川對不起你——」

    當初,十里紅妝,大哥迎娶了嫂子過門,自己跑到喜堂,第一次見到長相甜美的嫂嫂。所謂長嫂如母,自己都十多歲了,嫂子眼裡,卻把自己看的和兩個侄兒一般,有什麼好東西,從來都是分成三份,有兩個侄子的,便有自己的……

    明明從前那些甜蜜的幸福好像還在眼前,為什麼一夕之間就全都變了,大哥沒了,二哥也沒了,嫂嫂瘋了,兩個小侄子也不見了……

    阿旺站在旁邊,偌大個漢子卻是哭的涕泗交流——

    老爺一家每個都是心善的,特別是少夫人,最是憫老惜貧,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啊,為什麼會這樣悲慘呢?

    「別,別哭——」

    傅青川忽然感到臉上一涼,抬起頭來,淚眼朦朧中,卻是一臉污垢的慧娘,正小心翼翼的幫自己抹淚,「不哭啊,我有糖糖,我幫你找糖糖——」

    傅青川一把握住慧娘的手,神情激動:「嫂子,你,你認得我了?」

    沒想到卻被慧娘一下甩開,直著聲音道:

    「寶寶,寶寶——」

    又忽然回頭,跪在地上胡亂的翻檢起來:

    「糖糖呢,糖糖呢?小寶最愛吃糖了!寶寶,娘讓你吃糖好不好?娘讓你吃糖,娘讓你吃糖,寶寶你快回來好不好,寶寶——」

    一聲聲寶寶叫的越來越淒厲,聽的人肝腸寸斷。

    霽雲轉身衝出草屋,很快又抓了把糖回來,一把抱住慧娘的胳膊:

    「嫂子,糖在這裡。」

    慧娘怔了一下,沒有接,卻也停下了瘋狂的翻檢動作。

    霽雲喘了口氣,一手抱住慧娘的胳膊,另一隻手顫顫的捏了塊兒晶瑩剔透的飴糖遞過去:「嫂子,糖很甜的,你嘗嘗——」

    慧娘身體猛地抖了一下,遲疑的轉過身子,沒有接糖,卻是定定的瞧著霽雲,那雙眼睛更是出奇的晶亮。

    二牛雖是車伕,卻一向很自覺的把自己當成霽雲的保鏢看。瞧著慧娘直盯盯的盯著霽雲,直覺心裡發毛,忙要上前一步,卻被謝彌遜攔住。

    「嫂子——」霽雲把手裡的糖遞到慧娘嘴邊,「你吃——」

    慧娘愣愣的瞧著霽雲,機械的張開嘴,把那顆糖含到了口裡,忽然一把緊緊抱住了霽雲,熱淚長流:

    「阿珩,這些天你跑哪裡去了?娘想的你好苦……」

    慧娘雖然瘦弱,可是力氣卻大得很,特別是身上,因為長時間沒有梳洗過,全是刺鼻的臭味兒。

    霽雲卻一動不動,渾然未覺的任慧娘摟著。

    「阿珩是,我的大侄兒。」傅青川艱難的道,阿珩今年九歲了,個頭正和霽雲一般。

    「多跟她說話。」一旁的謝彌遜忽然沖霽雲道。

    霽雲有些疑惑,卻仍點了點頭:「嫂子——」

    「嫂子?」慧娘有些疑惑,低頭瞧著自己懷裡探出的小腦袋,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柔弱至極的笑容,「阿珩你生娘的氣了是不是?都怪娘,沒有照顧好你,對了,小玥呢,小玥,小玥——」

    明明方纔已經平靜下來了,可提到「小玥」這個名字,慧娘的情緒又忽然焦躁了起來。

    霽雲也感覺到不對勁,忙求救似的看向謝彌遜:

    「阿遜——」

    謝彌遜歎了口氣,對霽雲點點頭:

    「照她說的,喊她娘。」

    「娘,我餓了——」霽雲忙沖慧娘道。

    「餓了?」慧娘愣了一下,果然又恢復了那溫柔嫻淑的模樣,「都是娘不好,讓阿珩餓肚子,娘去給阿珩做飯……」

    「阿遜,我嫂子——」傅青川探詢的望向謝彌遜。

    謝彌遜搖了搖頭:

    「剛才倒是一個契機,可惜……心病還須心藥醫,要想令嫂夫人完全回復,還得您的兩個侄兒——」

    說著忽然住了嘴,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傅青川順著謝彌遜的眼神看去,卻是霽雲,正努力張開小小的胳膊,一下一下拍著嫂子,嫂子狂躁的情緒已經完全消失,漸漸伏在霽雲肩上,合上了雙眼……

    天亮時,霽雲也完全幫慧娘洗的乾乾淨淨,雖是滿頭白髮、形容憔悴,卻仍能依稀看出來慧娘昔日的嬌美……

    安靜下來的慧娘似是有些害羞,並不敢和這許多人對視,只是一直拉著霽雲的手低著頭,跟在霽雲身後。

    「娘,咱們回去吧。」霽雲扯了扯慧娘的胳膊道。

    「好。」慧娘抿著嘴輕笑道,任霽雲把自己拉起來。經過傅青川身邊時,卻又停住腳,有些可憐巴巴的跟霽雲小聲說道,「阿珩,你再給娘顆糖好不好?」

    「好。」霽雲應了一聲,順從的拿出顆糖遞給慧娘,「娘吃。」

    慧娘忙搖了搖頭,輕輕道:「不是娘要吃。」

    說著,快步走到傅青川面前,把那顆糖高高的舉起:

    「小公子,這顆糖,給你吃——吃了,就莫要再傷心了。」

    說著,把糖塞到傅青川手裡,又回身牽著霽雲繼續往前走了。

    傅青川閉了閉眼睛,和謝彌遜一前一後的跟了上去,卻在注目到牆角處時,齊齊停了下來——

    卻是牆角處,正有一個紙包,散落的紙包裡,一個硬邦邦卻是白生生的饅頭正躺在那裡。

    中午時分,一行人終於到了傅家橋。

    同樣是南方小城,傅家橋的景致卻是更顯秀麗,小橋流水、碧瓦紅牆,特別是小城東北角的一處新建的院落,更是軒麗雅致,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手筆。

    傅青川凝目那處院落,神情卻是越來越僵硬。

    看傅青川忽然勒住馬頭,其他人也跟著站定。霽雲在車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撩開窗簾往外瞧了下,旋即轉過頭來故作無事道:

    「三哥,嫂子餓了,咱們先找個地方落腳好不好?」

    「好。」傅青川終於收回眼睛,再看向霽雲時,終於斂去了眼裡的陰鬱和殺氣。

    放下帷幔時,霽雲又瞧了一眼那處院落——

    自己記得不錯的話,這處宅子,不正是順慶傅家老宅的模樣?

    正好附近就有一家客棧,一行人便走了進去。

    正是飯時,客棧裡已是高朋滿座,待看到傅青川等人,大廳裡還是靜了一靜——這麼個小地方,竟然一次出現這麼多倜儻俊秀的人物,還真是少見。

    但是第一位青衫公子,瞧著已是人中龍鳳,沒想到後面那白衣男子,更是俊美至極,便是那小小少年,也是粉雕玉琢一般,還有那匹漂亮的小白馬——

    有識貨的行腳商人不禁驚呼出聲:

    「玉雪獅子驄,那是萬金難求的玉雪獅子驄!」

    店掌櫃的也忙接了出來,很是恭敬的把幾人讓到單獨的雅座,要離開時,卻被傅青川叫住:

    「敢問掌櫃的,咱們城裡近來有沒有什麼新鮮事?」

    「新鮮事?」掌櫃的愣了一下,心想這些人八成是外地的,就好聽個古什麼的,當即陪了笑臉道,「咱們這地方小,新鮮事倒也有,就是不知能不能入客官的耳。」

    「要說最新鮮的吧,就是原先搬到順慶的傅員外家,又搬回族裡了。嘖嘖,人家可真是財大氣粗啊,建的那所宅子,在咱們傅家橋這地兒,那可是頭一份兒。不過人家也合該有這福緣,那對兒母子啊,全都是積德行善的,不但一回來就出資修了學館聽說還給族裡置了幾十畝公田,便是府裡每逢初一十五還都設粥棚,哎喲,那可真是大方啊,不但米全都是上等的,而且扎根筷子都不倒,回來這大半年,已是咱們傅家橋第一大善人了,聽說好多討飯的,還給他們供了牌位,祈禱老天保佑好人長命百——」

    傅青川拿起茶碗重重的在桌子上磕了一下。

    掌櫃的嚇了一跳,忙看過來。

    霽雲握了握桌子底下傅青川攥得緊緊的拳頭笑瞇瞇道:「對了,大叔,咱們這地方全都是姓傅的嗎?瞧著可真是興旺的緊。」

    聽霽雲如此說,掌櫃的頓時極為自豪:

    「這位小公子一瞧就是個聰明的。咱們這兒全都是姓傅,不過說起興旺來,還得感謝咱們族長家的二少爺。」

    「族長家的二少爺?」霽雲有些疑惑,看掌櫃如此驕傲的樣子,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嗎?

    「是啊。」掌櫃的連連點頭,得意的道,「說我們二少爺幾位可能不知道,我再說一個商號,您一定聽過。」

    看掌櫃的神情,好像霽雲要是說沒聽說過,一定會遭到鄙視。

    霽雲就很感興趣,笑著問道:

    「是嗎,不知是哪個商號?」

    掌櫃的一挺肚子,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萱草商號。」

    萱草商號?霽雲一愣,下意識的看向謝彌遜——咱們萱草商號這麼有名了?

    謝彌遜瞇了瞇眼睛,渾身都寫著「誇我吧,快來誇我吧」。

    霽雲登時樂了,親自提過茶壺繞過眾人給謝彌遜斟了滿滿一杯:

    「阿遜,敬你——」

    倒是傅青川,卻是神情一震:

    「萱草商號,咱們傅家橋的興旺又關萱草商號何事?」

    「這您就不知道了吧。」掌櫃的這會兒卻是很有耐心,「咱們傅家橋的莊稼種的最好,往年這糧食的買賣必得要經過雲家的首肯,雲家說是多少錢一擔,就是多少錢。嘿,你們不知道那雲家啊,他們自家的還好說,對別家就是剋扣的很,當初可把俺們傅家橋折騰的夠嗆。天幸族長家的二少是個厲害的,竟然進了萱草商號做大管事,這一來,不但糧食能賣大價錢,還有其他小玩意啊,茶葉啊,二少爺都收了!咱們傅家橋這兩年的日子才算好過了!」

    那語氣,簡直族長二少就是神人一般。

    霽雲不由搖頭,傅青川臉色卻更加沉重:

    有萱草商號做後盾,自己和葉氏的官司怕是更難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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